第三百二十九章 交错
约在二更,夜色浓黑之际。
张郃、曹洪齐齐率军出逃,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回北岸,北岸落到曹真、司马懿手里,绝对会被狠狠收拾,毫无还手的余地。
西边是绝路,北面是绝路,南边也是绝路。
唯一生路就在东边,无非一个向东南郾县走驰道,还是想东北方向走许都方向的区别。
各自追求不同,张郃想带着中军返回洛阳,于是向东北方向行进,想跟夏侯尚、曹休汇合。
夏侯尚、曹休担任过中领军、中护军,在中军有较高的威望,中军与之汇流,能迅速重组,恢复战斗力。
曹洪纯粹想带着军队回谯沛老家,又有太多的兖豫士民迁移,此刻就停留在郾县。
曹洪想去郾县试试运气,是家属跟着军士回归兖豫,还是军队崩散,跟着家属往南阳迁徙。
不管前者还是后者,对曹洪来说都不亏。
于是乎,南北相隔二十余里的两支魏军集团齐齐开始移动,北边的曹洪卫军向东南郾县移动,南边的张郃中军向东北移动。
黑夜中彼此相遇,气氛顿时有些严肃。
张弓抬弩,白刃相向,随时可能爆发内战。
张郃策马抵达前队,曹洪也不约而同抵达,两军主将出现并未缓解彼此对立情绪,后方阵列也开始移动,准备填充两翼战线,预防对方整肃军纪,也都有先下手为强的心思。
曹洪资历再深……唯独大魏中军不可能给曹洪面子。
官渡之战那一夜结缘的两个人,此刻又在黑夜里相遇。
当年是缘起而聚,现在是要绝缘离散。
火把林立,外围汉军斥候遥遥观望下,张郃高声询问:“卫将军欲往何处去?”
“奉大司马之令绕叶县,袭刘备大营!”
曹洪也理直气壮回答,手中也有现成的军令,这是昨天曹真、司马懿签发的军令,命令曹洪绕过叶县,袭击刘备大营。因为起雾迷路的原因,曹洪没能深入。
这封军令转递到张郃手中,张郃颇为无语,左右将校更是松一口气。
这时候就听曹洪厉声喝问:“右将军何故提兵阻路?”
“误以为敌军来袭,特来劫杀。”
张郃派人送还曹洪的军令,依旧扯着嗓子:“卫将军先行!”
“哼!”
曹洪接住令文,对张郃冷哼一声,抬手一挥:“出发!”
戎车向前,所部亲军列阵在前,引着行军阵列阔步前进,越走越快。
张郃看着眼前不断经过的曹洪部魏军,见并无辎重车辆,也无伤兵随行,许多军士腰间缠着满满的粮袋,不由露出冷笑。
待最后一支断后的卫军离开视线后,张郃神情沉肃,环视周围靠上来的将校说:“卫将军怀有贰心,今非追究之时。汉军必然察觉追击,传告各营抛弃辎重车辆,只带随身干粮、器械,向许都进军,与大将军汇合。”
众人心中最后一点不满、愧疚也被寒冷夜风吹散,留下的只剩下庆幸和冷静。
道路不难找,张郃已做了最坏打算,重申:“若战况不顺,各军各营自行退往许都!”
投降是不可能投降的,他们投降,大魏也就完了。
大魏完之前,控制邺城的谯沛人不会放过他们的家属。
北岸,曹真大营。
司马懿狼狈逃窜至此惊魂未定,现在战争走势越来越凶险,也越来越让他糊涂。
他坐在篝火边思虑前后,宝剑横在膝上,食指不断敲击剑鞘当当当作响,心里乱的一团糟。
不由瞥到一侧望着篝火发愣的儿子,司马师年纪不大,却一眼识破耿颌、曹洪的诡计,认出了假田信最大的漏洞:田信随身携带的神兵利器没有出现,田信若死,怎可能抢不到随身的神兵利器?
自己将信将疑,也乐于倾向于田信被计谋刺杀,不愿这个人活着。
感情上、情理上愿意相信曹洪、耿颌的说辞,半推半就应和了这些人的说法。
可田信如果没死,活的好好的,那谁最危险?
张郃危险、曹洪危险……自己的朋友朱铄更危险。
现在曹真握着四万余骑士等待汉军撞上来,岂会轻易救援这三人?
稍作犹豫,司马懿起身:“备马,随我巡夜!检阅鄢陵侯所部夜禁诸事。”
司马师也惊醒过来,诧异看自己父亲,这是要坏曹真的布置。
如果朱铄带着军队退避,那为最理想的战场就会失效,决战地点变动,万一不利于骑军冲奔,那岂不是获罪于庙堂?罪无可赦?
朱铄退避,汉军东桥营、西桥营两个据点群就能封死张郃、曹洪向北的退路,在滍水南岸就能消灭、迫降这两支军团。
汉军从容不迫消灭这两支军团后,不需要有什么举动,曹真麾下的骑军可能战意就自己垮了。
所以朱铄控制的曹彰军团不能后撤,必须钉在那里,保住张郃、曹洪的退路,必须在那里吸引汉军来打,然后溃败向鲁阳方向跑。
汉军追击时,曹真以绝对的骑兵优势力量反冲,足以击垮任何一支汉军……足以击垮北府兵以外任何一支汉军追兵。
现在促成朱铄转移,那曹真战后推卸责任……朱铄要掉脑袋,自家也落不得好。
朱铄按照曹真布置的计划来做,才能活命,虽然有可能阵亡。
与田信对阵,就要做好主将阵亡的心理准备。
司马师反应很快,用一种哀求的目光看司马懿,这不是身为人子该劝的事情,这种事情也说不出口。
他明白,司马懿也明白,可朱铄是司马懿的朋友、老搭档、同僚。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朱铄被算计,吃一个大败仗,甚至战死殉国?
“父亲?”
司马师语腔颤抖,用一种恐惧目光祈求着。
如果决战大败,洛阳宫中的那位追究责任,谁都没好下场。
南岸的军队已经失控,现在朱铄、曹彰这支军团就是唯一的受控的棋子,如果避战退让,那什么都就完了。
苦恼,深深的苦恼涌上司马懿脑海。
他将刚抬起准备戴上的头盔狠狠砸在地上,头盔弹起滚到篝火里。
司马懿、司马师互看一眼,司马懿颓然落座,司马师劝慰:“天意如此,非人力能改。”
“嗯。”
司马懿情绪渐渐镇定,说:“此转守为攻,以静制动之际,关系社稷存亡,容不得仁慈。”
也算是自我安慰,司马懿情绪好太多:“此战凶险,你且持我密信回洛都。”
带儿子出来长长见识就可以了,如果让儿子卷入搏杀……妻子肯定会让他生不如死。
第三百三十章 道不同
临颍,魏军邸阁所在,亦夏侯尚后军所在。
约四更前,夏侯尚出征之际在此检阅储粮,曹休一同视察。
战前最怕的是田信攻破这里,如获取陈县邸阁那样获取临颍储粮。
曹休见储粮无误,是真的松了一口气,这是救命的粮食,也是要命的粮食。
决战在即,临颍邸阁所储之粮若是落入汉军手中,势必影响深远。
这里足有四十余万石军粮,够十万大军吃足足两个月。
汉军粮食供应十分紧张,天气入冬以来,汉军只能靠人力、畜力运输粮食。
虽能供应自身用度,可聚集在宛口、郾县周围的百姓也需要粮食。
整个前线及运输渠道的人力、畜力都需要吃粮食,大约有七十万人在吃粮食,还有牛马等胃口极大的牲畜。
粗略折算,汉军补给压力在八十万人左右,每日粮食用度在一万两千石以上。
不论汉军前线粮仓邸阁设立在宛城还是方城……差别不大,都可以视为从襄阳起运。
粮食过襄阳向北,现在只能陆运,靠人力车马运输。
自刘备大营至襄阳,路程五百余里,这已经是很大的负担。
魏军当年从刘备大营的位置向襄阳打,还有更早时期也是从差不多的位置向宛城的张绣进攻,就这条补给线让魏军吃了太多苦头。
以至于赤壁之战以后,到襄樊战役期间,魏军没有再次发动对刘备的大规模军事打击。
原因就是粮道幸苦,五百里路产生的人力徭役、粮食消耗,粮食减产等等方面的负面影响太过深远。
从综合国力休养、发展来看,远征荆南就算小胜一阵,也是亏损的。所以魏军没有再发动战争,直到襄樊战役期间无法再克制,曹仁才发动了这场战争。
结果呢,有汉水水运的荆州军更迅捷,在曹仁征南军团没有组合形成集群战斗力前,迅猛出击一拳打在曹仁鼻梁骨,紧随其后的第二拳就把曹仁打趴下。
汉军有长江、汉水水运,后方粮食储存在江陵、襄阳并无太多差别。
而现在,临颍这里所储的四十余万石军粮,对汉军来说是救命的粮食。
得到这批粮食,汉军可以从容浪战两个月。
两月时间,汉军极有可能攻下伊阙,或攻破荥阳取得荥阳邸阁中的粮食。
再给汉军两月时间,真的不敢想象会造成多大的破坏。
例如陈县邸阁丢失的粮食,让田信、马超可以大跨步横穿豫州,杀到徐州边上。
也幸亏兖豫士民纷纷迁移,帮大魏消耗汉军粮食,将陈县邸阁中的粮食迅速消耗一空。
陈县的粮食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可临颍的粮食决不能再落入汉军手里。
以汉军的骄横,如果得到充足粮食,极有可能在许都一带扎根,执行军屯。
到那时候,魏军无法驱逐,等汉军生聚两年,再一次发动进攻的时候,将直接从许都获取补给,依靠繁复、纵横的中原水系运粮,当年曹操怎么东征西讨的,那现在汉军就能依样画葫芦。
如果能卡住汉军的运粮渠道,或者烧掉宛城或方城的储粮,那么汉军将无力进攻,唯一能做的就是护着百姓要南阳退军。
断、烧汉军的粮食很困难,可烧自己的粮食,就没那么难。
曹休不是很情愿,乱世之中的人,谁都不想浪费粮食。
可决战失利的话,烧掉粮食,己方还有挣扎、反抗的机会;若粮食落入汉军手里,那……就不用打了。
击溃苏则兖州军团战意的是田信、北府兵的强横战斗力;击溃兖豫青徐士族心态,使之绝望的是田信手里握着的陈县粮食。
丢了陈县粮食,兖州士族走投无路选择拥立刘协复辟称帝,迅速得到周围郡县的支持、响应。
如果现在再丢掉临颍粮食,那整个魏军,洛阳朝廷都会受影响。
曹休抓一把粟米搓着,烧粮是颇有道德压力的事情,内心也不情愿,转而说起其他事情:“伯仁可知马超所部凌虐谯沛之际时,我心如刀绞,宿夜难眠。”
母亲的坟墓在郊外,两个儿子结庐而居代他守墓。
儿子能跑掉,母亲的坟墓不见得能守住。
特别是下辨之战里自己击败张飞、马超,不仅击垮了汉军开辟凉州战场的企图,也粉碎了马超的立身根本。
凉州混不下去的马超被调到荆州,借关羽、田信的东风又得以崛起。
曹家、马家又有血仇,从宗族到个人,彼此之间势难缓解。
夏侯尚了解曹休说的事情,每个谯沛人都清楚马超想干什么,不仅想攻破谯县大肆杀戮,还想把郊外各家祖坟刨了。
是田信阻止了马超挖坟,杀人可以,没必要再凌虐、欺辱亡者。
见曹休言辞之间有所动摇,夏侯尚眨着眼睛去看侧旁:“长平侯,汉军视施暴亡者为羞耻。田孝先性情中人,劝阻马超,也是为救马超。”
不是为了考虑谯沛人,而是为马超做考虑,为汉军整体形象做考虑,才劝马超不要挖坟泄恨。
所以也不要自作多情,不可能是因为彼此认识,才没有动手。
曹休闻言一叹,皱眉苦恼:“是啊,他以纪律严明为荣,不屑于玷污羽毛。只是思念此事,你我又将与之对垒,我心中有所歉意。”
他将手里的粟米丢入仓中,斜眼打量夏侯尚侧脸。
终究不是很熟,彼此关系也不是很好,太多的事情不能讨论。
乡党、世交,彼此有稀疏的血缘关系,依旧是熟悉的陌生人,彼此不是一路人。
魏国实在是太大了,大的可以天各一方;也很小,容不下两个家族的二代军事首领缔结友谊。
夏侯尚始终侧头看边上,仿佛那里有只会跳舞的肥硕仓鼠一样。
曹休收敛情绪,对跟来的李绪、周魴微微颔首,这两人呼喝随行军士,开始将抱来的成捆草苫有序码放。
一起长大的大魏皇帝不许自己守孝,不尊重自己的意志,派遣侍中傅巽监督一日三餐……自己到底是人,是一个母亲的孩子,还是一匹马儿?
只见过几面的敌人,却能秉持道义,自己不挖坟泄恨,还能劝阻有血仇的马超放弃挖坟。
以马超性格和身负的血仇,这个劝阻的过程肯定充满了争执。
自己母亲坟墓、祖坟得以保全,全赖田信恪守原则……这样的人应该获取胜利才对。
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
每个人都有所衡量,能辨别对错。
可无数乡党前赴后继的拼杀,才有了如今的天下,焉能后退一步?
这一步退了,汉军追究责任,多少谯沛乡党、姻亲要倒霉?
曹休临走看一眼始终侧头看角落的夏侯尚,什么话都没说,本以为夏侯尚的遭遇,会有一些共同话语。
可现在来看,夏侯尚已经做出选择,更看重谯沛乡党这个集体。
见曹休一众人走完,夏侯霸凑上来低声:“兄长,何故如此生分?”
“道不同尔。”
夏侯尚长舒一口气,面容疲惫,解释一句:“大魏还不能亡。”
第三百三十一章 刘公胤
四更,汉军、魏军各部擂响晨鼓时,如往日那样弥漫一层薄薄的冬日晨雾。
刘备大营,刘升盘坐在帐内,面前正摆着一盘羊肉饺子,他蘸醋食用,吃的饱饱。
刘永、关兴、张绍三人坐在刘升对面的桌案前一同用餐,不时打量刘升,又看看刘备侧脸,实在是太像了。
“阿升,我能为你做的不多,你既执意离去,能给的都会给你。”
刘备吃完盘中饺子,用手绢擦拭嘴角,那里刘升已经在吃第三盘,刘备从袖子里取出一叠帛书,关兴起身上前接住,转递给刘升。
刘升暂时停下,擦拭双手,接住帛书见写着‘刘封公胤’四个字,不由一愣。
刘备端茶小饮一口,说:“阿升在北,至今未曾冠礼,为曹氏所笑,是为父错了。”
寇封过继后改名刘封后,字是公苗,刘备强行给刘封弄了个小名阿升。
原来的阿升回来了,该给的东西要给,名和字都要给,这是承认血缘,好让刘阿升在北方有立足之地。
“刘公胤?”
刘阿升开口念了念,遂收入囊中贴身放好:“父亲创业不易,孩儿并无怨恨。身处乱世,能娶曹氏重臣女儿,非是孩儿有德有才,皆赖父亲威名。”
“得益汉军威势,近年以来孩儿地位稳固。早年曹孟德在世时,孩儿就与其孙曹元仲友善,多有交际,谋为后路。不曾想父亲北伐所向无敌,看来孩儿反倒成了曹元仲的后路。”
刘阿升眨眨眼,看盘里的饺子:“田孝先当世奇才也,若不是季先与其解下血仇,孩儿倒想见一见他。”
“既然想见,今后颇多机会。”
刘备侧头嘱咐关兴一声,关兴背着玄钢剑走出大帐,刘备则说:“季先是为你着想才射伤孝先,败坏云长大计。你与季先,就如我与云长、翼德,今后北方一统,你安排季先出塞去吧。”
“孩儿与季先有手足之情,纵然要出塞,也是孩儿带着季先出塞。”
刘阿升吃了盘里最后三个饺子,擦拭嘴角,饮茶:“父亲率军北伐誓师时,田孝先有忧虑之言,引北方诸人讥笑。如今看来,倒是好去处。”
刘备听了久久不言,细细打量刘阿升,长吁短叹不已。
未过不久,关兴提着食盒进来,对着刘阿升拱手:“殿下,此陛下赠曹子廉之物。”
刘阿升定睛打量关兴片刻,关兴目光纯粹,与之对视。
一时间刘阿升想到了太多太多的人物,再对比帐中人物,咧嘴做笑侧头看刘备:“父亲,安国实乃得天之幸。天下之人,幸甚无过安国之右者。”
刘备也看一眼关兴侧脸,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乱世里太多的人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固然身处高位,也多心神遭受创伤,有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痛苦。
现在乱世将定,少年一辈里许多人靠父祖功勋而起,其中关兴是最特殊的一个。
不管今后关兴想做什么,田信、关平都会帮他铺路,出将入相这条路就是给关兴铺好的路。
太多的事情不需要关兴费神,田信、关平都会处理干净。
与关兴相比,张苞是庶子,除了张飞没人会帮他经营;张绍是嫡子,可年龄小,已经追不上田信、关平,就连张苞的军事威望也追不上。
张苞自己都不够用,哪里有多余的能分给张绍?
田信各方面资源很富余,不管军事力量,还是得力人手,甚至是财富都能分出一些给关兴;而张绍的姐夫夏侯献,估计很难闯开局面,最好的局面也就是跟张苞类似,勉强能在军中立足。
刘阿升感慨一声关兴的幸运,也就辞别,与休整、用餐后的曹洪部千余骑汇合,明火执仗树立杏黄旗向东行进,去追曹洪领着的主力。
天色透亮后他们将一起抵达郾县,这里将面临一场赌博,要么是百姓跟着当兵的父兄、子弟返回家乡,再要么兵员跟着家属加入迁徙队伍,也有可能一半对一半。
刘阿升走了,刘备也开始披戴铠甲,今日他将亲征。
关羽是他的前军,张飞是偏军,田信是游军,马超是接引的继军。
此时此刻,北府兵已过汝水桥,西行约二十里,距离曹彰、朱铄营垒只有不到十里地。
十里地,已在魏军斥候封锁范围内。
北府兵生火用餐,田信的三葫芦糖水就泡在沸水里加热。
搏杀后身体热量惊人,喝糖水补充体能是对的,可决不能大口喝冰水降温,这会出问题的。
他检查着随身携带的战斗干粮,这是特制的干粮,各类果脯、肉干、奶酪搅碎后混合麦芽糖、蜂蜜、淀粉搓成的丸子,一个个黑漆漆如山楂丸。
边上蒙多也在吃着精饲料,虞忠正用刷子帮蒙多梳理毛发,享受战前最后的宁静。
司直张温巡视各营休整的营地,见一些荆蛮、板楯蛮、五溪蛮出身的吏士或捧着一枚虎牙项链,或捧着一枚铃铛低声用乡音蛮语诵唱祈祷。
还看到一些第一次发行的粮票被吏士贴身携带,也仿佛祈祷的信物。
虎牙金币升值了,田信第一次发行的粮票上可盖着他三枚大印,哪有不升值的道理?
实际才收回不到五千石的面值,余下的相当于铸币税,流入军中、民间成了颇为抢手的信物。
反正别的不好说,上面三个田信的朱印是做不得假,只要北府兵还在,随时都能兑换成粮食,没必要急着去换。
“军心可用,军心可用呀!”
张温低声感慨,不由有些同情对面的朱铄、曹彰,不知道他们能挡多长时间。
巡视时新军三十一营兵前锋部队渐渐抵达,他遇到杨仪。
杨仪下马步行活动身体,搓着双手疑惑不解:“后军始终不见夏侯伯仁、曹文烈有追击,岂非有诈?”
“我料应是魏军惧战。”
张温指引杨仪走向田信所在,随即又去巡视新来的各营。
每支部队都有预定的休息营区,营区四角钉立木桩,拉一道绳索算是边界。
以随军带来的木柴生火,取河水烧沸饮用。
每一支新军营入驻规划的营区,一是生火,二是专人去打水,三是开挖坑洞做集体厕所。
行军过程中没有发生战斗,各营前后秩序井然,如今顺利进入预定的各营区域……那么各营预定的进攻方向也不需要更改。
简直顺利的有些不可思议,如蒙天助。
杨仪见到田信时就担心一样,担心对面的朱铄、曹彰逃跑,这两个可都是大人物,价值还在张郃、曹洪之上。
第三百三十二章 离奇
二十六日天色稍稍明亮,曹彰在幕帐中焚香,白袍黑甲,战盔放在身侧。
他的临时营地在一处矮丘上,靠近鹰山一带都是起伏不定的低山矮丘,山梁蜿蜒道路不平,地势西高东低起起伏伏。
鹰山即应山,古应国所在,应龙氏助黄帝击败蚩尤部族,追逐蚩尤部族西迁至此,建立应国,改沙河名字为滍水,以纪念击败蚩尤的荣耀。
曹彰焚香完毕,戴上战盔,走出幕帐可见营中各处都已收拾妥当,人马聚集,静静等候。
全营此刻只立着一杆魏字旌旗,还有一杆曹字负旗,曹彰展开双臂,由亲兵将这面负旗扎在他背上。
他翻身上马,隔着淡薄雾气隐约可见三四里外的几座外围小营,这都是毫无防御工事的宿夜营,除了旗帜、车辆外,再无多余的营垒特征。
“鹰山之南,丘陵起伏西高东低,最利我军骑士潜伏、冲击敌阵!”
他接住铁戟,横握策马绕阵高呼,目光审视这支精神饱满的步骑锐士:“我军出其不意,必能建功!”
“全军吏士,随我战旗而进,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我军万胜!”
曹彰振臂高呼一声,三千余步骑纷纷呼喝,以散兵的状态随曹彰出击……向南而行。
此处东五里处,朱铄已然开始列阵,魏军依旧是千人一阵,依托低矮丘陵建立交错的防线。
大体上拒刺、车辆集中布置在丘陵之间的沟壑道路中,用以封锁、拒敌。
近战甲兵多在沟壑、丘陵前列阵,背依丘陵,侧临拒刺,前有简陋的防御工事以作抵御手段。
弓弩、投石等轻兵多安置在丘陵之上,此时此刻步军还在加固阵前的拒刺、低矮栅栏,铺设蒺藜、木刺,或开挖陷马坑,打桩构建绊马索。
弓弩手或不断运输箭矢,或将投石用的石子往丘陵搬运。
朱铄手里握着千余骑立在战线之后的高地上,环视战场,他面容阴沉仿佛能结冰。
司马懿策马疾驰至此,一跳下马走向朱铄激励他说:“最迟午间,征南军、镇南军前锋会从敌军背后杀来!最迟到明日,征南、镇南五军十万之众将悉数抵达!”
“呵呵,大司马如何说?”
“已传令南岸卫军、中军固守,拖延关云长、张翼德之兵!”
司马懿声音高亢,为左右将校所知:“孙登为国捐躯,大司马已遣飞骑通报吴军,快则三日,迟则五日十万吴军将顺汝水而来!”
看着朱铄,司马懿郑重做出承诺:“大司马已调派骑军自鹰山迂回绕击,午后定能增援至此!”
朱铄面容毫无波澜,指着东边:“仲达,北府兵万余之众就等雾散,我调不动鄢陵侯,还请大司马加派援军!不然休说午后,我只能守至辰时末。”
司马懿也扭头去看,已经可以看到标志性的无当飞骑、夏侯卫骑两支挂黑、白二色背旗的骑士游走在己方阵前,侦查、骚扰。
在远处约三四里处的平地上,可见汉军各营南北一字排开,正在等待最后的命令。
估计田信与张飞取得联系后,北府兵就会开始进军。
“有援军!大司马会遣费耀督率步骑万人前来助战!”
司马懿口吻坚定:“最迟辰时四刻,我将与费耀一同来此!”
朱铄与司马懿对视片刻,微微颔首:“还请督军转告大司马,非我不愿死战,实乃力有不逮。”
“彦才,珍重。”
“仲达,珍重。”
就此告别,司马懿以更快的方式向曹真大营驰马狂奔。
北府兵阵列,最北右翼阵地。
右翼主将罗琼眺望北面被山岚遮蔽,隐约只有淡淡轮廓的鹰山,鹰扬司马林罗珠已统率鹰扬军三营向鹰山进发,身后跟着两个擅长山地作战的无当营。
这五个营扩宽右翼战场宽度,争夺险要路口、山丘,提防魏军迂回的大部队,同时抢夺鹰山,在此多布汉军旗帜,以打击魏军士气。
左翼临近滍水北岸的阵地由虎牙监孟兴节制,实际指挥官是虎牙司马谢旌。
中路,田信轻轻擦拭鹰脸战盔,这段时间以来,鹰脸战盔略做了一些修改,用两块打磨光滑的水晶镶嵌在眼孔处,以避免石灰、毒烟。
不过这么大的雾,魏军就算有石灰,也派不上用场。
可惜入冬以来流行西北风,地势又是西高东低,己方从下风口仰攻魏军阵地,吃亏不少。
从张飞、关羽、刘备处不断传来飞骑,战场形势随着晨雾渐渐散去而清晰起来。
张郃带着中军跑了,绕过昆阳城,贴着滍水南岸行军,在定陵之北滍水、汝水汇流处渡河跳出战场。
曹洪的卫军还没跑到郾县已经瓦解,营伍离散,曹洪与刘阿升……刘封带着乡党、旧部三千余人继续向东跑。
所以关羽正大跨步向北行军,刘备的中军也运动起来,张飞已经开始渡河!
曹真会不会跑?
四万余骑军,这是汉军的心腹之患,如果曹真带着逃跑,那将后患无穷。
可现在进攻,也就张飞能迅速加入战斗,关羽主力在辰时末,刘备主力在午后才能抵达滍水北岸参战。
曹真会怎么选择?
他有没有跟自己赌一把的勇气和决心?
就在田信思索这个问题时,曹真派出的斥候终于带来了南岸的具体军情。
曹洪失踪了,张郃也失踪了。
六七万的魏军就这么突然不见了,就是六七万头猪也够汉军抓七八天,就那么突然失踪、不见了!
这意味着张飞可以从昆阳直接向北参战,与田信夹击朱铄;也意味着关羽可以不受干扰的朝鲁阳发动攻击,断掉魏军撤归伊阙的道路。
这跟预想中的战场很不同,预想之中,是曹休、夏侯尚、曹仁、赵俨、裴潜五个完整、残缺的军团拖住田信、马超;张郃、曹洪拖住刘备或关羽任何一个。
现在上述的己方部队都已消失,汉军将全力来打自己。
如果想要胜利,关羽、张飞、田信这三支汉军前锋部队,自己要迅速击溃其中一路。如果不能迅速击溃,被咬住,另两支包夹过来,不仅朱铄完了,大魏最后的战略威慑力量也就完了。
四万余骑,汉军俘虏消化掉两万骑,那整个兖豫青徐四州面对汉军攻势时将无力还击。
吴军也将被汉军轻易消灭,可怜的吴军至今连一千骑兵都凑不出,在中原战场上看似有十万之众,也就吓唬吓唬寻常人。
司马懿在一边闭着眼睛,不能给朱铄派发援兵了,战场形势突然恶劣到这种地步,是谁都无法预料的事情。
三十余万魏军主力集结于此,决战之时,反倒让汉军形成局部兵力、战力、包夹优势……
“报!”
曹真的亲族心腹曹遵阔步而来:“大司马!敌军冯习部于鲁阳关集结,约有万人,欲有所举动。”
曹遵递上后方发来的军情通报,曹真转手递给司马懿:“仲达,夏侯伯仁用兵不慎,致使北府兵一夜急趋百里而来,使我腹背受敌。另卫将军、左将军失联,使我成孤寡之军,今为之奈何?”
深深的苦恼、忧愁,司马懿如鲠在喉无法回答。
形势已经很凶险了,到底是冒险攻击行军百里疲惫的北府兵,如果一举建功,那失联的张郃、曹洪也能返身加入战场。
可能不能迅速击溃北府兵?
北府兵边上就是昆阳的张飞,张飞肯定会救援,如果无法顺利击溃,那么主力被纠缠在昆阳之北,鹰山以南的丘陵地带里……
期间关羽攻拔鲁阳,将对己方形成绝对的包围,近乎十万大军就得全部丢在这里。
而鹰山之北的郏县,屯有五十万石军粮,汉军再得到这批粮食,那什么都就完了。
连依靠河北抵御汉军侵攻,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无。
骑军主力完蛋,太原郡的匈奴五部肯定会响应汉军!
整个大魏会碎成一地,名存实亡,随后被汉军逐个击破,渐渐扫除干净。
第三百三十三章 退无可退
司马懿死不开口,他只是督军,主将健在的情况下,轮不到他干涉指挥。
曹真也不愿担负主动退军的责任,一时之间陷入犹豫。
重新考虑、分析眼前的战局,换个角度来看,来劝慰、鼓励自己。
战败的风险太高了……可北府兵一夜行军八十里路,是货真价实的疲军,己方有风向优势、地形优势,也有体力、数量优势。
现在几乎是唯一能在正面击败北府兵的机会,只要击败,魏军士气全面上涨。
所以如果打赢,收获是极大的,这些年输掉的士气都将一把捞回来。
也将证明一件事情,田信是人,并非不可战胜。
兵主蚩尤尚且战败身死,又有霸王项羽前车之鉴,更别说一个田信。
去打北府兵,高风险高收益;若是退军,看似保全了实力,自此军将心思离散,依旧是苟延残喘罢了。
再说了,就这么退军,朝廷需要一个交待,士民也需要一个交待。
战败的责任太大了,不是一个、两个将军能承担的。
一时间司马懿不开口,曹真也沉默起来。
司马懿见曹真眉宇神色变动,遂问:“大司马可有决断?”
“我欲倾力向东,与田信、张飞一决生死。”
曹真做出决定,目光绝然之色:“还请仲达督率戴凌、费耀二部增援中护军,我将率主力徐徐而进。仲达务必消耗北府兵残存体力,待我大军至,雷霆一击,可建奇功!”
“是!”
司马懿神情振奋,换个角度来想,四万余骑兵冲击,足以解决绝大部分敌人。
铁骑践踏,田信再勇,又能冲破几阵?
骑阵跟步兵战阵不同,步兵战阵一破,那就是一面倒的屠戮。
而骑兵有四条腿,那么被田信反复凿穿,田信又能杀多少人?
如果这场战斗比杀戮效率,骑兵分出一万跟田信的骑兵队混杀,在这一万骑折损三分之一前,另外三万骑足以击溃北府兵!
这就是一场杀戮比赛,如果现在放弃、退军,那将永远失去比赛的机会。现在这场比赛还相对公平,等到下一战,己方很难遭遇这么好的战机。
现在就希望一点,希望田信主动发起进攻,越早越好!
越早发起进攻,北府兵体力消耗越大,越就不耐己方骑军冲击。
北府兵阵地,田信犹豫踌躇,先手有先手的优势,后手也有后手的好处。
有优势就有劣势,有好处就有坏处。
曹真到底会不会跑?
从三国演义里的形象来分析,曹真肯定会跑,曹真唯一的任务就是衬托司马懿,司马懿的作用是衬托诸葛亮。
其他曹操、关羽、刘备、姜维、孙权、陆议还有周瑜,通通都是配角,唯一的使命就是衬托诸葛亮。
诸葛亮才是主角,为了显衬诸葛亮,肯定会丑化、弱化一系列配角。
所以曹真很强,凉州之战已经证明了曹真的指挥、调度能力,曹真拥有当今世界一流的战争嗅觉,也有战略分析能力。
易地而处,自己肯定会拼命,哪怕没有这一身勇力,也会压上一切豪赌一把。
赢了拥有一切,输了就输了,这不过是多活三年还是多活五年的问题,没有本质差别。
如果赌赢这一战,大魏最少还能续命十年。十年里能发生太多事情,大魏还有时间等一个变数,等一个来自季汉内部的变数。
田信犹豫之际,询问苏则:“先生置身事外,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先生有何见教?”
苏则两个儿子扣押在雒阳,性质就跟马腾一家老小一样。
汉军决战胜利,可以用俘虏的重要人物换来苏则的两个儿子;如果汉军决战失利,苏则那两个儿子最好的用处就是拿脑袋整肃魏军内部的风气。
苏则略作考虑,颇感意外回答:“公上屡克强敌,威震天下当世无双。端坐顾盼,远近自然畏服,不宜轻自出军涉险。”
稍稍迟疑,见田信左右的亲近幕臣并无异常神态,苏则才说出后面一句话:“如或不捷,损名非小。”
杨仪也上前一步劝:“公上东击敌虏,群獠丑态毕露,敌势瓦解分裂互为仇雠。盖因我强军在侧,彼此有性命之虑,这才合力相抗。我军退还南阳,昔年袁氏纷争将重演于曹氏兄弟之间。如此,我休养自壮,贼内耗而弱,再出宛口时传檄可定天下。”
曹真手里握着四万余骑兵,不知道也就罢了,如果知道还主动出击……打赢的话也会有许多不必要的折损,输了的话,始终被压制的魏军士气会反弹、恢复。
田信考虑之际,张温也上前一步:“公上,臣以为曹真撤军则自绝于曹丕。其麾下之军,系曹氏之徒属,非其党徒。保全曹氏徒属性命,而折自家性命,曹真岂会如此不智?”
“传令各军!”
田信扭头呼喝一声:“曹真必会来援,各军休整不动,静待宋公、卫公大军!”
周围一圈待命的军吏齐呼一声,跑向旁边的马匹,策马向两翼各阵传达命令。
北府兵保持不动,对面的中领军朱铄所部有所庆幸,也只是小庆幸。
北府兵就在对面四里外休缓体力,等休息好,那就更难对付。
北府兵不急着攻打,把己方拖在这里,说明已经有了一口吞掉己方的心思。
现在就看曹休、夏侯尚的十万大军能否从东北方向杀过来,完成对北府兵的夹击、牵制。
如果曹休、夏侯尚从东北来,曹真全力来援……这是最好的走势。
最坏的走势,则是曹休、夏侯尚大跨步后撤,退往荥阳一带,准备全面放弃中原之地;己方身后的曹真也把自己作为弃子,带着主力骑军向伊阙关后撤。
朱铄的思考、分析对局势没有任何的影响,除非他弃军逃亡。
弃军逃亡会被曹丕处死,与其这样还不如裹挟部队投降。
可他是曹丕心腹,根基在曹丕,曹丕杀他一家不需要向任何人做交待;苏则不一样,随意杀死苏则两个儿子,会导致关中地区发生动摇。
关中本就是敏感区域,现在主力东调,关中地区随时可能发生变动,要避免刺激关中士族。
此时此刻,张飞汇合田豫,两万余人分批次渡河,结阵行军渐渐出现在战场范围内,为敌我将士所察觉。
张飞自南而来,刚渡河,滍水北岸区域是大片的河滩平地,地势较低,被朱铄、田信共同察觉。
因虞翻战死,张飞面容阴翳,站在戎车上盯着西北方向的魏军阵地。
待各阵陆续抵达预定方位,张飞对田豫说:“孝先所部系疲军,应休整后再用。我军新锐之兵,理应先攻。”
“卫公不可轻动,我军地处低洼平坦之地,无险依凭。”
田豫规劝:“陈公已有通报,明言曹真手握精骑四万,或有不寻常之举。”
“哼!他敢来,必教他有来无去!”
张飞怒意不可遏制,指着西面:“张郃、曹洪溃败而走,若非孝先急趋百里至此,想来朱铄之军也将潜逃。一处如此,想必处处如此。我料曹真已走,正该击破朱铄为仲翔先生复仇!”
“国让不必再劝,且督兵守卫左翼,看我破贼!”
西边河滩地也多平坦,只有敌我斥候在冲突,并无大规模魏军出没迹象。
田豫侧头去看,自知劝不住张飞,只好应命。
西边两道浅浅沟壑内,曹彰侧躺在地,周围步卒蹲伏,骑士多与自己的马匹一同躺倒,尽可能缩小暴露的可能性。
第三百三十四章 姜维
北府兵阵地,田信专心推算关羽主力、冯习偏军的进军时间时,身边虞忠提醒:“公上,卫公长麾直指朱铄本阵,右军将发动总攻!”
田信登上一旁架设的瞭望塔,可见南方五六里外右军阵列转向,一分为二。
右军向北移动,阵列南北展开,要向西北方向的朱铄本阵进击;田豫所部万人也转向朝西,沿着河岸滩涂地布阵。
张飞右军向北移动的过程中,挡住了己方右翼阵地,即虎牙军孟兴、谢旌等人右翼战线沦为二线。
右军变阵还未完成,右翼副将申仪驰马而来,询问:“公上,我部是否协同进击?”
右翼协同进击,那中军、左翼一齐压上,有一定把握直接击溃朱铄所部。
若不能一举击破,魏军骑军若突破田豫阵地,那张飞、右翼将直接面对魏军骑士的冲击。
田信回头看一眼后方,那里有仓促建立的烽火台,如果夏侯尚、曹休主力部队接近战场边缘,烽火狼烟就能升起,向全军示警。
己方斥候侦查汝水东岸,从发现夏侯尚、曹休主力,再到这支魏军主力集群渡河、参战,中间最少有四个时辰。
哪怕四个时辰后,这支魏军抵达战场,那么也跟清晨的北府兵一样,是一支疲军。
所以可以暂时压下对夏侯尚、曹休的顾虑,应专心放在这里,这里是昆阳之北,也能算是昆阳战场。
田信从瞭望塔上滑下来,拿起右翼各军棋子摆到滍水桥北岸,对围上来的申仪等人说:“右翼结阵而进,集结于滍水桥北,为田国让后阵。”
右军变阵前,田豫、张飞、谢旌这三支军队是沿着北岸河滩地一字斜向东北摆开。
张飞向北,那就调谢旌向南补充到张飞空出的位置,改一字斜阵为品字阵。
既然决定拖时间,拖到关羽断绝朱铄、曹真退路,拖到刘备中军主力抵达,那就应该继续拖,求稳就好。
只要稳住,就是胜利!
见申仪几个人看明白布阵方位的意义后,田信明言:“魏军骑士大队来袭,各军阵势不可慌乱。并传告田国让部,告诫彼辈能守则守,不能守务必且战且退,不可冲击我军阵列。不然,以乱军论处。”
“是,末将明白!”
申仪抱拳,话都说的这么明白,如果还让田豫所部溃退士兵冲击了阵列,那战后一定会追究他们责任。
几十个、几百个溃兵的生命在此刻不能算命。
十几万的大军集结在此,后方数百万士民的辛勤劳作、殷切盼望之下,几百条人命,也只能说是区区,不足为虑。
何况战场之上胜者通吃,败者无人权,有理也没人愿意听你申诉。
随着张飞变阵,朱铄紧张驻望东南方向的张飞右军,又不时扭头用更紧张的眼神探寻正东田信本阵,深怕那里奔出一骑,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槊捅死自己。
四里地,一千七八百米,对蒙多来说,正好是一轮热身,由慢步轻驰、快步轻驰、奔驰,冲锋。
朱铄紧张顾盼,等待己方援军。
他身边的骑士已经上马,两人一组,彼此用绳索拉着。
如果田信朝自己这里冲来,他们就要对冲,一左一右从田信两侧躲过,用手里的绳索绊倒蒙多,或牵扯、降速。
以对冲时双方巨大的冲击力来说,一瞬间他们会被绳索从马上拉扯坠落,胳膊会扭曲、脱臼,可能会奇怪的扭一圈,被巨力卸断。
除了这样的敢死绳索骑士外,还有一个个数十骑一阵的超长矛骑士,他们用的是最为简陋的长竹,长竹柄部加重,冲锋时维持平衡,只要把竹矛递到田信身前即可。
当张飞变阵完毕,一万六千大军结成二十四个方阵推来时,司马懿扬鞭策马出现在朱铄视线范围内,就在朱铄身后两里外,那里司马懿策马绕过丘陵现身,随后是密密麻麻的魏军骑士,旌旗林立。
朱铄握拳轻挥,奋声感慨:“仲达不负我也!”
司马懿勒马,驻马坡上眺望战场,他回头一望,身后丘陵、土坡之间的宽阔道路上,是黑压压的魏军步军方阵,方阵因军士呼吸而弥漫一层时有时无的淡薄白气团。
两支骑营从两翼坡地绕行,起观测、预警作用。
曹真麾下,仅仅戴凌、费耀二将军,每人此刻统率步军步骑近乎两万,每人手里都握着五千骑。
戴凌随司马懿在北,直接增援朱铄;费耀在南,沿着平坦的北岸河滩地行军,各率两万步骑。
费耀军中,大司马长史郭淮策马轻驰,遥望远处汉军阵列,此刻他精神饱满,手中马鞭高高扬起,狠狠打下,仿佛在鞭挞敌虏。
郭淮策马轻驰,余光检阅雄壮军容。
他领着十余骑飒踏而过,天水骑士营军正姜维斜目打量一眼郭淮略宽的背影。
十九岁的姜维板着脸,他的父亲姜冏在七年前马超引发的凉州之乱里阵亡,乱羌多响应马超,姜冏抵御乱羌时阵亡。
天水功曹姜冏阵亡,十二岁的姜维接手遗留的少量部曲,朝廷考究姜冏功勋,授姜维中郎官职。
隶籍三署,姜维自然是郎官出身,只是一直呆在天水。
十六岁时出任天水上计掾,十七岁时被征为凉州从事,此次出征,姜维成为天水骑士营的军正官。
天水骑士营里的军吏多是姜维的姻亲、乡党,父亲是天水功曹,太多的人受姜冏恩惠;本人又担任过上计掾,跟各方面都打过交道。
从桓帝剿灭东羌联盟之前开始计算,天水始终是抵御东羌联盟东迁的桥头堡,剿灭东羌联盟时,天水境内的离散、游牧、半农耕的东羌部族被扫荡一空。
再到西羌叛乱,凉州西部豪强叛乱,天水始终在战争一线。
韩遂、马腾招安后,天水也没几天安稳日子,七年前马超引发凉州动乱,更是杀的天昏地暗。
如果说天下自黄巾以来乱了三十七年,那么凉州、天水则乱了最少一个甲子。
一个甲子前,姜、赵、尹、梁、杨是天水豪强、名门,那现在还是。
然而天水骑士营的士气并不高,天水天水,天河之水,汉水就是天水。
如今与汉军对垒,天水骑士营不是很情愿。
姜维板着面孔毫无情绪可言,行军时,没几个人能流露情绪。
天水郡兵行军方阵之后,是武都郡兵行进方阵,武都郡守杨阜骑在一匹西极骏马之上,不时轻咳几声。
中原冬季湿冷,让他很不舒适。
天水、武都二郡方阵之后,是关中兵方阵;另一边是安定、金城二郡方阵后跟着关中兵方阵。
关中名士苏则在凉州做官,苏则轻易降汉,连锁反应自然深远,还需要酝酿发酵。
关中豪强太多人与苏则有关系;凉州官吏、豪强多系苏则的门生、故吏。
第三百三十五章 变数所在
“擂鼓!”
张飞瞪圆眼睛督战,见前锋各处甲士集群奋勇冲奔,抬手大挥:“快压上去!助威!”
隆隆鼓声环绕,张飞热血沸腾,盯着魏军各处。
东北侧翼有田信,北府兵是疲兵,却一定能守护住这里,保证自己侧面安全。
哪怕曹休、夏侯尚举十万之众来袭,北府兵也能挡住,保护自己的侧面。
南面是河滩地,虽然利于骑士冲奔,可地带东西狭长,有田豫、北府兵一部守卫,怎么也能守住,挡住魏军骑士冲奔的势头。
就算跑进来三五千骑,也不损根本。
侧翼、腹背安全,只需要面对正面的敌人……这种战斗,张飞没怕过人!
约上午十一点,右军开始与朱铄部右翼阵地交锋,魏军弓弩、投石手在高处,居高投射。
所以环绕丘陵布阵的魏军步兵点燃了太多的烟火,西北风吹刮,干扰汉军视线,影响汉军弓弩手。
司马懿登高而望,见张飞所部为青烟遮蔽,勉强能看到摇摆、卷动的旗帜,双方密集箭矢或投入烟雾中,或从烟雾中飞来一团黑压压的箭矢。
从地形、风向、攻防来说,己方应该是有优势的。
理论只是理论,汉中之战以来发生的事情,正接连不断打破所谓的理论。
司马懿也看到了曹彰所部,那里三千余步骑汇聚在一面战旗之下。
曹彰外围的河滩地已经被戴凌、郭淮率领的两万步骑占据,汉军斥候已被绝对骑兵优势的魏军驱逐。
这一战出乎预料,本以为北府兵会轻敌冒进,主动进攻士气低靡的朱铄,结果田信按兵不动,依旧在阵前休缓士卒体力,反倒是张飞率先进击,与魏军厮杀起来。
战线已经可以分成北上路、中路,南下路三条,北上路有北府兵中军、左翼阵地,如今蓄势待发。己方如果从这里出兵侧击张飞,那势必遭到北府兵的反冲锋,离开丘陵阵地,在相对平坦的地形上,无人能挡住田信这迅猛一击。
所以,北上路空出的场地……是禁区。
中路张飞攻势猛烈,若主动逆击,守军秩序一乱,可能会被张飞突破,进而全线崩破。
反击攻势受阻,一样有可能会被张飞突破。
己方唯一突破点就在南下路,这里有平坦的河滩地,只要骑军成规模突破,那么以骑军的机动力,必能遏制张飞。
张飞若继续猛攻,则攻张飞之背;若张飞固守,那己方中路就能组织攻势,进而带动全局。
因此,战斗关键点在南下路。
必须要迅速突破,时间越是拖延,己方就越危险。
北府兵休整完毕加入战斗是一个致命的关键点,关羽绕后而来是另一个关键点。
任何一个关键因素发生,那己方只有左支右挡的力量,没有主动出手破局的余力。
到那时,己方唯一能做的就是坚守,等待夏侯尚、曹休的救援。
地形、兵力、器械决定了战术,正确的地点使用正确的战术,然后就看执行战术的人能否成功。
决定战争胜败的关键因素始终是人。
司马懿洞悉全局,如今退路已绝,唯一的变局就在南下路,他静静观望。
所谓名将,能在合适时候做出合适的选择,这就是名将。
战前那么多的筹备,此刻碰撞在一起,名将的作用就是保证正确的战术能得以贯彻。
但名将,跟那位绝世斗将比起来,差了不止一筹。
对己方来说,破局唯一的变数来自南下路。
对汉军来说,任何时刻任何地点,田信本身就是变数所在。
汉军再穷途末路,都有一张备用的、超常规的牌可以打。
汉军有,己方无,这就是很大劣势了。
司马懿独自思索,静静等候南下路的战局发展。
曹彰也有看法,召集大小军吏百余人站在土坡指着正在移动、布阵的郭淮、戴凌麾下凉州郡兵说:“天水、武都之兵吏士无有战心,势必懈怠,难以久战。与汉军接触厮杀必然金鼓喧哗,却难有死伤。”
“因此田国让会生出疏忽之意,我军并无明显战旗,诸君随我趋于天水、武都兵阵之后……”
曹彰说着做手刀猛一挥:“突然杀出,必能破其侧翼,进而两面夹击,大破其军。”
他环视诸人,口吻自信:“昔年北征乌桓时,田国让为我副将,此君何等样人,我深知之。”
众人深受鼓舞跃跃欲试,曹彰健壮哈哈大笑,阔步走下突破,矫健骑在一匹鲜红鹤颈兔头的雄健战马身上。
他抬手轻抚马鬃,这是一匹赤兔宝马。
先是闭上眼睛,想起了父亲曹操送自己这匹马时的场景,又想到了父亲病死时遭受的痛苦,随后是妻子、一双儿女的面容浮现在面前。
曹操病死前夕,因病双目失明。
什么都看不见,当时就遣人召见在长安的曹彰,曹彰来迟了半日。
半日之差,引憾终生。
常常在思索,如果当时早一点抵达,兴许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情。
遗憾、悔恨交叠,冲刷着心灵深处,曹彰身负曹字背旗策马而出,大小军吏纷纷率众随同,大的军吏引领百余人,几十骑;小的军吏只有几十人,十几骑。
从行军阵列、编制上来上来看,这是一支典型的乌合之众。
但这些人眼睛里只有曹彰背上的那杆战旗,将至死追随曹彰。
曹彰所部靠近前线时,天水郡兵已开始上前厮杀,骑士营列阵观战,姜维更是从容观察战斗的各处细节,研究田豫麾下南阳兵的战术。
田豫环车为阵,阵内强弓劲弩引而不发,皆是抵近而发,天水郡兵持盾靠近不敢露头,也不冲杀破坏车阵,就持续射箭。
弓箭是无法突破、击毁田豫车阵的。
抚夷将军姜叙总督天水、武都郡兵,他一双眼睛满是阴翳,寻找可供突破的战机。
当年天水豪强杀了马超一家,马超也报复,杀死了姜叙一家,他的母亲是杨阜的姑姑,就死于马超之手。
仇恨之火熊熊燃烧,姜叙静静等待,等待马超所部参战。
杨阜策马而来,站在姜叙身边说:“伯奕,曹彰欲率军突击张翼德侧翼,戴凌欲纵烟遮蔽汉军视线。”
姜叙微微颔首,侧头看杨阜:“谁合适随行?”
河滩平地宽五六里,汉军阵列之间有足够的隙缝可以用来突破。
田豫车阵与张飞之间还有条一里宽的通道,不是田豫不想封锁,而是兵力有限。
也不是汉军故意留下隙缝,这种隙缝必须存留,方阵之间保持间距,才能维持指挥秩序,不至于各阵混乱。
这种隙缝想要突破,就要遭受来自两面的打击,极有可能被两面的汉军强行堵住入口,那么冲进去的人就成了孤舟,会被轻易围杀。
而田豫、张飞麾下军队来源不同,更要拉开足够的距离,避免混在一起。
彼此之间一里宽的距离,已经算是很近了。
世上敢冲阵列隙缝的人……没几个。
但曹彰,能算一个。
不管曹彰要直接从汉军阵列隙缝穿插,还是迂回……戴凌手下五千骑,多少要拼凑一支骑兵队配合曹彰。
就凭曹彰姓曹,如果战死,不配合的戴凌各将要倒霉;如果差一点建功,战后分析战斗经过时,也要跟着倒霉。
现在也急缺一个曹彰这样的勇将进行战术突破,没有曹彰,就要推选一个曹彰式的人物来执行。
第三百三十六章 向东
约在正午,关羽主力抵达滍水西桥,此刻陈式、王冲、孙朗三军已然在北岸列阵。
关羽戎车驶过滍水西桥,他在戎车上握着田信发来的帛书沉吟不语。
上路北府兵按兵未动,中路张飞上前厮杀,下路田豫抵御魏军侧翼侵攻。
战况并不复杂,唯一复杂的疑难点在于曹真,曹真麾下主力骑军还未出现在战场。
根据估算,曹真手里还握着三万余骑军。
紧握这份帛书,关羽思考良久,一笑:“孝先至今对这三万骑念念不忘,还以为他能无欲则刚。”
同车的王甫躬身,回答:“陈公刚锐,今顾虑国事也。”
田信不缺军功,也不缺三万骑军俘虏,对胜利的渴望远不如张飞炽烈。
渐渐衰老,张飞不肯放过任何一场战斗,越老越急,不似田信从容。
只要田信还活着,汉军战意就在,随时可以压着魏军打,最不济也能步步蚕食。
歼灭、兼并曹真手里这三万骑,能把统一战争加速、提前五年左右。
迟迟查不到曹真三万骑动向,是舍弃司马懿、朱铄逃往伊阙,还是要做奇兵,直接来打自己?
王甫、裴俊、夏侯兰、周仓这些人静静等待,等待关羽的抉择。
偏路冯习所部万人已经抛弃辎重大跨步向鲁阳出击,如果遭遇撤退的曹真三万骑,是无法拦截的。
如果曹真撤退,那么督军司马懿、中领军朱铄、大司马长史郭淮、鄢陵侯曹彰这些一共六七万魏军就会被己方合围,估计能跑掉的不超过五千人。
所以不担心曹真撤退,曹真撤退不算坏事,己方能以轻微折损吃掉司马懿六七万魏军。
曹真大营距离西桥最近,自己如果也急行军增援战场,那很有可能遭受曹真的冲击。
可自己正常行军,又将延迟抵达东桥北的战场。
想到身后跟着的刘备中军两万余人,关羽已有决断,对围上来的陈式、孙朗、王冲三军下达作战指令。
陈式本就隶属中军,由陈式继续守卫西桥营;孙朗所部吏士源自郏县、梁县一带,在鲁阳之北,由孙朗所部直趋父城,夺取郏县、梁县、阳人聚,并沿途设立据点,网罗、擒捕魏军溃散之兵。
王冲所部巴郡兵隶属于右军,已休养多时精力充沛,沿着北岸滩涂地向东四十里外的战场加速行军,以行牵制、增援之效。
做完安排,关羽主力渡河,跟着王冲所部之后,向着昆阳北的战场缓缓行进。
大军结阵行进,速度快不了多少。
该做的选择都已做了,就看曹真是要拿自己开刀,还是要突击中军,又或者老老实实增援昆阳战场。
手里的牌打完,关羽心平气和,静静等待时间的跃迁。
刘备中军距离战场较远,有牌也是增援的后手牌,还没到刘备出手的时间。
敌我各军都在运动,曹真穿寻常配色的铁札鱼鳞盆领铠,正驻马土坡眺望关羽的行军阵列。
关羽之前的王冲所部五千余人,一路急行军,曹真连看分析的心思都无,王冲这五千人很难起到决定性的作用,郭淮、戴凌、姜叙这些人纵然无法解决,也能遏制王冲麾下的山地步兵。
现在关羽本部十七个行军方阵沿着滍水北岸大片滩涂地行军,蜿蜒如蛇行,仿佛在引自己三万骑自北向南冲击。
理论上只要三万骑冲奔得力,能一举截断关羽本部,隔成数截,使其首尾难相顾,将这支汉军王牌部队赶到冰冷的滍水里泡澡。
“大司马,已然午时六刻了。”
心腹亲信朱赞策马而来开口提醒,头顶上云雾渐散,惨白日光落在这片大地上,可以从日头高低判断时间。
曹真头也不回,询问:“北府兵可有举动?”
“并无。”
朱赞止不住有些牙疼,脸色纠结:“必是顾虑大司马威名,故不敢轻动。”
这话很有道理,北府兵轻易不动稳如泰山,自己手里有三万余骑,那边夏侯尚、曹休手里有十万大军,北府兵不动还好,若是参战,东边的曹休、夏侯尚肯定会急冲冲来参战。
只要北府兵扎在那里不动,曹休、夏侯尚就不敢大跨步行军。
否则拖成疲军,北府兵调头迅猛扑过去,夏侯尚、曹休这十万大军就完了。
正因主动权在手,北府兵才能在战场上不动如山,压的魏军各部喘不过气来。
北府兵不动,朱铄布置在上路的万余人不敢轻动,司马懿、费耀带去的两万步骑也不敢轻动,牵制了己方三万人。
所以现在战场上真正交战的是张飞、田豫两万余人,朱赞、曹彰、郭淮、戴凌四万余人。
曹真盯着关羽有序进击的十七个行军方阵,那里还有三个骑营方阵在缓行。
田信先急后稳,来增援的关羽也稳,却派发急促行进的偏军去断绝己方后路。
以骑军的冲击力,很难冲动立稳的步兵阵列。
不能打北府兵,也不能打关羽,唯二能打的就两个,到底是打急进的张飞,还是后方的刘备?
打刘备有奇效,滍水浮桥尚存,等关羽通过后,己方大队走浮桥,前往突击刘备的中军阵列。
再来一场逍遥津之战?
可如果无法突破刘备的中军,被缠住,那么关羽抵达战场会导致司马懿、朱铄各军崩溃,六七万魏军为汉军俘斩。
到那时自己深陷南岸,汉军各部调头来攻,自己所部逃不走十分之一。
全歼自己十万步骑,整个洛阳守军不足万人,伊阙三关尚且无力坚守,更别说是规模极大的洛阳城。
城越大,需要的守军就越多。
如果袭击刘备赌输了,那什么都就完了,大魏朝廷会在极大惊慌中崩溃瓦解。
曹真仰头看天际的白日,呼出一口白气:“随我向东!”
“喏!”
数十骑护卫曹真向东而行,策马疾驰,东边二十里外,曹遵节制两万骑待命。
还有万骑就潜伏在各处,由朱赞纠集,督促着向东行进,将作为最后一支抵达战场的魏军。
这时候刘备行军过澧水桥,出于某种谨慎,澧水桥孙朗军营里依旧留了两营兵做接应,也做预防。
原宛口大营边,蔡琰见到越来越多的移民从东边涌来,沿着驰道向南阳迁移。
其中有许多穿戴铠甲的魏军吏士,大多与乡党、亲族混合在一起。
途径刘备大营时,这些魏军吏士脱卸甲衣丢弃于地,甲衣堆积如同小山。
还有许多迁移兖豫百姓获知父兄、子弟阵亡,或绑着孝巾,或哭嚎啜泣,一路哀鸿。
大营守将吴班盯着迁移的百姓,目光打量那些丢弃甲衣与家属、乡党汇合的魏军吏士,不时眯眼。
第三百三十七章 突
午后两点,北府兵全员用餐完毕。
魏军投放的浓烟弥漫而来已然消散,田信端坐戎车,面前摆着一筐桔子,不时吃一个拌嘴。
“报!大将军教令至此!”
数名斥候护翼着一名身中三箭的信使从马上落下,递来一封染血的帛书。
田信铺开帛书,暗暗握拳,魏军有绝对的骑军优势,为了传递一份军令,己方损失颇大。
见关羽决定稳重行军,田信最后的顾虑也没了,用一种买菜的审视目光打量烟雾笼罩若隐若现的魏军各阵。
“公上!卫公一鼓未破敌阵,理应退回休缓重整旗鼓。”
张温在侧忍不住开口:“卫公争强好胜,负勇不退……再战恐有失。”
张飞也是要面子的,许久未打这么有决定意义的大战,却一头撞上去打了个难进难退的相持。
不是右军不行,而是司马懿带着两万步骑出现在朱铄中军战线后,极大激励了朱铄部守军,也有督战的效用。
朱铄部吏士仰仗地利、风向、防守优势,又迫于督军的斩首刀,上下吏士殊死抵抗,以至于张飞迟迟难以突破。
再打下下去,张飞各阵旗帜混乱,会出现指挥、调度迟缓等一系列问题。
田信还在顾虑之际,宗预驰马到他戎车前,疾呼:“陈公!张达等三校尉突进不力,已被卫公督斩!”
宗预喘着大气,焦虑无比:“末将见敌军郭淮、戴凌、姜叙等有突阵侧击之意,可委实难劝卫公。”
说着他看一眼田信身后的虞忠,压低一些声音:“长史虞公阵殁,如今谁都难劝卫公。”
“啊!父亲!”
虞忠咆哮一声,跨步从戎车一跃而下,拔出长槊就往马匹处跑,没跑两步伤口迸裂,吐出一口血,眼前一黑就扑倒在地。
田信愣愣见虞忠被抬回来,将手里还握着剥了一半的桔子直接丢嘴里大口嚼碎,吞服。
阴着脸瞪一眼宗预:“擂鼓!全军进击!”
杨仪也没好神色,目送田信背影渐远,埋怨宗预:“德艳,何不早言此事?”
“我又不知,还以为卫公已通报北府。”
宗预喘着气,见远处田信戴上鹰脸战盔,引着无当飞骑、夏侯卫骑一黑一红两支背旗骑士向朱铄中军杀去。
北府中军、右翼阵列金鼓齐鸣,齐齐向西压去,如浪潮一样,一浪之后还有一浪。
二十六营兵阵列之后,还有新军阵列。
新军阵列里,升任营督的庞季在前领队,他背上一杆略小的庞字战旗向后飘扬,双手握着一杆铁戟。
他越走越快,恨不得赶上前方北府阵列,一同参与战斗。
他走得快,身后军吏也加快步伐,新军军士也渐渐加速,已无鼓点、步点的协同,有的只剩下奋勇争先!
“动了……”
朱铄怔怔望着东北方向压来的北府兵各阵,他再深吸一口气,又死死盯着那一黑一红两支骑营。
“妄退者斩!”
“斩!”
督军御史在前颤声呼喝,忍不住左右环视,见司马懿、费耀两万步骑开始前进,心中大定:“援军将至!务必坚守!”
司马懿左手紧紧拉着缰绳,好想拉扯一把,然后调头就跑,或停下来。
可无知无畏的马儿还是跟周围的骑士整齐上前,他只能死死盯着穿戴红漆镜甲,骑乘神驹蒙多的田信身影,盯着跟在田信身后的黑红两队骑士。
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更说不出一句话,司马懿被他的马绑架了,一步步向东,不断接近。
此刻田信握持方天戟,人马合一,以超过两军将士预料的速度疾驰、冲锋。
他单骑在前,身后一里处姜良背挂一面姜字战旗,节制两支骑军保持队列匀速前进。
“射!”
“射射!快射!”
隐约听到风声里夹杂的魏军军吏督促声,任由零散稀疏的箭矢叮叮当当撞在身上,皆被弹飞。
也能看清楚五十步外一重鹿角之后紧张的魏军吏士,他们缩成一团,持矛做蓄势待发欲要攒刺的模样。
只要蒙多驮载自己靠近,这些魏军就能扎出密集的刺击。
可自己……田信突然轻踹蒙多腹部,得到信号的蒙多绕阵向北,引得沿途魏军丘陵上弓弩手部争相放箭。
一簇又一簇的箭雨贴着田信飞过,不断有箭矢撞在左肩、左腿,只有寥寥无几的箭矢钉在人、马具装之上,随后又在奔驰中抖落,或被弹开的箭矢碰落。
司马懿静静望着不惧箭矢的田信身姿,心中苦涩,有些理解张辽了。
北府兵不需要田信鼓舞士气,现在是绕魏军阵前而走,魏军吏士哪里还能保持冷静?
大概也猜出田信的用意,不仅仅是为了打击魏军弓弩手士气,更为了吸引魏军的关注。
田信向北奔驰四里地,又折返回来四里地,前后奔跑十三里路程,蒙多摇晃着脑袋直吐白气,田信也与亲卫营汇合。
黑红两队骑士列阵待命,亲卫营结成龟甲阵缓缓前进,田信拖着方天戟钻入一部龟甲阵里。
左卫营、右卫营一座座百余人的龟甲阵抵近魏军鹿角,一名名身披两重铠甲的重步兵走出龟甲阵,握持巨斧开始劈斩鹿角。
龟甲阵里的弓弩手依旧不动,破开鹿角后,他们将抵近射击,争取冲到五步之内射杀魏军甲士。
当田信所在的龟甲阵穿过淡薄烟雾靠近鹿角时,屯将大呼一声:“立稳阵脚!”
箭矢、投石砸在头顶盾牌,田信从阵后走出,抬腿轻易跃上盾阵,阔步前冲十二步,持戟一跃落在魏军阵中。
始终关注战场的司马懿就见到田信一跃闪过的红色甲衣,随即就见田信落下处,又大团大团的血雾、白气升腾而起。
论砍人劈甲,还是方天戟趁手。
一戟斩出,无有不断!
“快!快快堵住敌将!”
监军御史盯着田信所在还在大呼,他身后的朱铄已经绝望。
田信绕阵奔驰折返八里地,已经吸引全线魏军的注意。
魏军弓弩手又在高处,多少能看到田信做了什么,自然也清楚弓弩打击收效甚微。
引魏军关注,并突破防线,田信的目的达成了。
几乎是一瞬间,引着亲兵队在前突杀的张飞就见魏军战意瓦解,慌不择路向西逃遁,失去守护的鹿角、拒刺迅速被己方甲士斩破,一条条通道得以开辟。
就在此时,曹彰振臂高呼:“随我冲!”
杨阜之子杨豹引着五百余骑跟在曹彰身后,回头看一眼凉州乡党,就被骑士裹挟着前进。
“发!发箭!”
田彭祖认出曹彰,挥舞手臂高声嘶喝,隐约见曹彰胸口中一箭,就见曹彰从七八十步外穿凿而过,步骑紧随,不断有中箭的骑士坠马。
杨豹右臂中箭,冲过隙缝后,手中铁戟已经坠地,左手接住亲兵递来的长剑朝前斜指,呼喊,他连自己呼喊的声音都听不到。
耳际全是人马嘶喝声,所有人眼里只剩下前方摇动的魏字战旗,还有背负曹字战旗的曹彰身影。
不等杨豹恢复思虑,就被大队人马簇拥着追随曹彰向北折去。
已经分不清楚东南西北,只有前后左右,曹彰所在就是前进方向。
曹彰身边只剩下三千骑,余下步卒已经贴近田豫车营开始近战攻杀,郭淮、戴凌督促下,关中兵结阵而进,突破外围车阵,与田豫部开始厮杀混战。
车阵的优势在于车阵的防,与弓弩的攻结合在一起;一个守稳,另一个则从容射击,杀伤效率高;杀伤效率高,又利于车阵防守。
相辅相成。
曹彰引动守军弓弩手齐发,结果就是弓手压制的效果被打断,攻守相辅相成的节奏被打破。
第三百三十八章 山岗
这边田信扩大缺口等待后继兵力聚拢,那边曹彰三千骑斜刺突击直奔张飞战旗所在,张飞麾下亦有千骑从后直奔着曹彰侧翼撞来。
一时间曹彰三千骑与右军搅合在一起,司马懿见到曹彰战旗突阵而动时,当即引领金城、武威、张掖三郡及部分属国骑士约三千骑斜刺前进,前往增援曹彰。
司马懿向中下路增援,费耀只好领着大部兵马正面推进,前去增援中山路。
大概是此时,曹真十余骑策马疾驰抵达曹遵阵地,这里两万骑潜伏丘陵山梁之后,牛金、薛乔、王双、文钦等骑将或督率三千骑,或督率五千骑,凑了两万骑在此集结。
另有一万骑由朱赞统率,正朝这里集结。
曹真驻马山梁,马鞭指着正南三四里外贴着河岸急行军的王冲部:“骁骑将军、越骑将军,可能一鼓荡之?”
牛金、薛乔互看一眼,薛乔正考虑时,牛金昂声回答:“何劳越骑将军?末将本部即可破敌。”
牛金说着斜目去看王冲后阵四五里外的关羽本部:“关云长有三营骑士,必来接应。末将破王冲易如反掌,可敌军顽强,往往乱而不溃。关云长援军在侧,更会殊死搏斗。”
“若是有一军能隔绝关云长接应之兵,末将一鼓破开阵势,二鼓摧锋,三鼓尽荡。”
三通鼓的时间,歼灭王冲部五千余人。
牛金有这个信心,说话间目光睥睨打量急行军导致前后阵列分散的王冲所部,也没拿正眼看曹真。
“呵呵,骁骑将军壮节!”
曹真审视战场,扭头去看薛乔:“越骑将军遮蔽关云长增援之骑,待骁骑军荡灭王冲后,就一起向东伺机参战!”
薛乔隶属中军,这一年时间始终调拨归曹休节制,由越骑校尉晋升为越骑将军,是与骁骑将军并列的重号骑兵将军号。
越骑校尉是五校营之一,也清贵非常。
“末将遵令!”
薛乔抱拳,牛金也跟着抱拳施礼,姿态间有故意流露、展现的傲慢。
见这二人扬旗调集所部骑士,曹真也不耽误,当即率领其他骑士调头向东,抵达曹彰之前潜伏的山坳,绕过山丘出现在下路战场。
曹真抵达时,田豫已收缩防线,且战且退,让出了大片的通道。
郭淮、戴凌节制的凉州、关中骑士已尽数投入战场,步兵则步步追击,咬着田豫,始终不给田豫整队、站稳阵脚的机会。
曹真大纛、长麾出现在战场,他随即登上郭淮的戎车接掌指挥权,从这里直接就能看到田豫阵后的北府兵旗帜。
郭淮指着讲述:“已然探查明白,此部有北府七营精兵,另有新附乌合之众八营兵。主将乃虎牙监孟兴,系孟达之子;副将乃建信将军申仪,所部司马乃山阴谢旌。”
孟兴是谁?没听说过的无名小卒,就连孟达的战绩也不是很好看。
申仪就不用说了,其兄申耽脑袋就被魏军割了,想来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
谢旌又是谁?江东降虏而已,区区一个军司马,能有什么厉害本事?
郭淮语气相对轻松,略有慎重:“只是其部抢占高岗,不易攻拔。”
“是啊,非猝然可破之阵。”
曹真从这里可以看到虎牙战旗飘扬在山岗之上,略有些不甘心这座山岗是东桥北一带相对孤立的一座山岗,魏军实在是无力坚守,只能放弃。
如果不放弃,会遭到田信、张飞夹击,属于开战前一定会被汉军拔除的据点之一,谁守谁死。
现在虎牙军抢占这处平地高岗,利于坚守是一方面,也将拥有远超周围各军的视野优势。
平地参战的各军视线相互影响,很难获得周围、全局信息,只能观察到前后左右的敌我变化,更多的信息无从观察。
而这支虎牙军拥有视线优势,又有十五个营,一万人,可以救场。
最起码,只要虎牙军站在那里,田豫就算败退,也是正常的失利后撤,军队秩序、战意始终存在,追击的魏军无法扩大战果,反而要提防田豫发动反冲锋。
恶心。
这支虎牙军给曹真的感觉就是恶心,己方任何想要扩大战果的举动都会遭到对方的阻拦。
他目光扫视,见曹彰与张飞二部已经搅合在一起,司马懿战旗立在山梁上就近督战,张飞遭受两头夹击,但依旧钉在那里巍峨不动。
再远处的战场就被魏军自己投放的黑烟遮蔽,看不到田信厮杀的身影,也看不到北府兵奋勇争先接连破阵而入的景象。
曹真目光落在张飞卫公、汉车骑将军两面大纛所在,抬手做手刀向东做前进、突破手势,侧头对郭淮说:“曹遵督率健骑直突向东,绕过张飞阵后,自其阵后多处冲击,其阵自散!”
郭淮看一眼田豫后退让出的通道,已足够宽阔,就点头表示明白。
曹真又说:“我绕阵击张飞之后,虎牙军势必来救,卿督雍凉将士略作阻拦。待朱赞、牛金、薛乔两万骑陆续抵达时,卿务必设计夺取虎牙军本阵所在。此处入我手,我军也有向东的退路。”
郭淮盯着那处山岗,隐隐间已经知晓自己的使命,面容肃穆,抱拳沉声:“领命。”
大魏的将军还是很有含金量的,郭淮虽是大司马长史,依旧不是将军。
再低级的将军,那也是将军。
一个机会就摆在面前,就看郭淮能不能抓住。
中路田信持续推进,却被烟火阻挠,当面魏军点燃了一切能搜集来的可燃物,一队队魏军甲士用长叉挑着裹了油脂燃烧的草束,或三五个人用长矛挑起燃烧草束朝田信冲奔而来。
田信两侧左卫营、右卫营的弓弩手遭受烟熏,强忍着不适接连平射,弓弩密集攒射,一队队的魏军长杆甲兵扑倒在地,燃烧的草束一堆堆散落在地,这些草束持续燃烧,散发马粪味刺激毒烟。
身边不断有人将投矛递来,田信瞄着靠近的人影不断投掷。
十五步以内的投矛准确度还是有保障的,每一支标枪投掷而出,就有一名魏军被扎穿胸腹,倒退者栽倒。
鹰脸战盔里,田信脸上只是渗出细微的汗水,顺风吹来的烟火被粗粗过虑后,倒也影响不大。
反倒是呼吸、汗水蒸腾,水汽附在水晶护目镜片上有一些干扰。
所以下回改进鹰脸战盔时,自己脸上要先蒙一层吸汗的棉布,或细布。
朱铄见援军上前不能阻挠田信推进,对左右下令:“持我战旗向张飞杀去!”
“喏!”
除了亲兵队原地不动外,余下吏士簇拥着‘中领军朱’战旗向张飞移动,沿途金鼓齐鸣,反倒振奋魏军各阵士气。
个头瘦小的朱铄转身回幕帐,亲兵队跟随入内,开始一同更换甲衣,抛弃性能良好的铁札盆领铠,纷纷换上破旧两裆铠,簇拥着朱铄曹真大纛所在转移。
第三百三十九章 抉择
张飞阵中,宗预双手横矛拦在张飞面前惊呼:“卫公!贼虏已被合围!负隅顽抗而已,卫公实不必亲冒白刃!”
范疆也哀声劝谏:“公上,此敌虏将亡之际,状如疯犬,公上正应居中调度。若是公上有失,岂不成千古遗恨!”
“呸!你这厮懂什么兵法!”
张飞忍耐不住从亲兵手里抢过鞭子,扬鞭抽在范疆脸上,脸颊虽有头盔护着,还是打破皮肉刮出一道血槽,殷红血液涌出,范疆也只是侧头稍稍卸去一些力量,依旧在劝:“公上!万万不可再上前!”
张飞马鞭指着范疆,对左右大喝:“还不拉下去!再有阻挠,军法从事!以慢军、误军之罪论处,立斩不饶!”
他瞪圆眼睛警告宗预,从亲兵手里接住长矛:“擂鼓!随我杀!”
本就与田信齐头并进的右军在张飞与亲兵队抵达锋线后,顿时纷纷呼喝,吏士不顾性命奋勇前突,与朱铄战旗所在的魏军遭遇。
山岗,北府左翼虎牙军阵地,孟兴、申仪观望战场,急的团团转。
申仪着急写在脸上,孟兴年青,忍不住发问:“卫公何必要上前!万万不能再进!”
再进的话,更多的魏军骑士就将骚扰北府中路、右翼后背,影响北府兵的扫荡、冲锋。
只要张飞钉在原地,魏军骑士能向北突破多少?
等北府中路、右翼扫荡,向南调头时,曹真这十万步骑就被包围了!
可张飞偏偏要向西边去杀,侧翼将无法得到田豫、虎牙军的保护;现在魏军突破过来的骑兵只是试探进击、骚扰,不敢全力进攻,就是怕遭到虎牙军的背击。
张飞向西移动,除非虎牙军跟着移动,否则缀在张飞身后的魏军骑士将全力进攻,配合卷杀在张飞阵中的曹彰,极有可能搅乱、击溃右军的秩序、战意。
山岗之上,孟兴的质问无人能回答,唯一能猜测张飞想法的谢旌不敢回答,暂时以沉默应对,一副思考模样。
现在魏军骑士遍布战场各处,处处弥漫、升腾烟火,已经不可能从田信那里取来最新的战术指导。
一个恐怖的选择题正摆在谢旌面前,到底是放弃山岗阵地,全军出击衔接在张飞阵后,保护张飞侧翼安全,还是堵在这里,锁死魏军撤离的主干道?
马超太远了,马超还有半日时间抵达东南方向的定陵,马超抵达定陵,就能锁死曹真、魏军向定陵突围的唯一宽敞大路。
谢旌扫一眼孟兴、申仪,到现在这两个名义上的主将、副将还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运气好什么事都不会有,运气不好,会出现在连锁现象,导致全歼曹真的战机就此失败。
选择题就这么突然的摆在面前,如果出兵救援、弥补张飞空出的位置,虎牙军会遭受预料之外的较大战损;将可能受伤、战死的张飞稳住,保证张飞不会遭受重创。
救援的话,事后也不好解释,张飞甚至不领情,认为自己杞人忧天,大惊小怪,小觑了张飞、小觑了右军,有纵敌逃亡的嫌疑。
救援,不领情,可能追究纵敌逃亡的责任。
不救援的话,张飞可能会遭受重创,可能会忿恨己方救援不力……张飞不计较,右军、张苞、张绍会计较,会把这事儿记一辈子。
如果张飞不幸受伤或战死,这会造成陈公、卫公一系的对立情绪。
谢旌此刻呼吸艰难,右手紧握指挥旗矛以至于骨节发白。
作为即将升任为将军的中高级军吏,谢旌已经不能单纯考虑军队的建设、发展,更好考虑军队之外的事情。
此时不由开始怀念陆议,陆议若是在这里,自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难道留部分军队守卫山岗?
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
谢旌看一眼依旧紧张、不解的孟兴、申仪,这两个家伙不值得托付;自己倒是有信心带着三个营守住山岗阵地,可放孟兴、申仪率领余下十二个营救援张飞,遮蔽魏军向北的突围通道……这是在为难这两个人。
搞不好形势会更加恶劣,弄得南面战场失去还手之力。
起码虎牙军待在山岗阵地,始终有一击之力。
沉默片刻,谢旌迎着孟兴疑惑神情,解释说:“卫公欲先破朱铄本阵,以此打击魏军士气,再调头全歼曹彰。只是公上一动,牵引魏军各部齐齐而动,朱铄得到许多援军,以至于卫公能破鹿角,却受限地势,难以攻上坡梁。”
孟兴恍然,细细眺望战场,可见曹彰麾下的骑士已在不断的冲奔中掉队,从右军各阵隙缝中逃离包围,曹彰依旧在左右冲突,企图搅乱右军各阵的联系、秩序。
曹彰恐怕不是为了去杀张飞,而是为了拖延右军的进攻秩序。
不解决曹彰,右军仿佛孕妇一样,不敢有剧烈的举动,也经不起剧烈打击。
渐渐看明白战场形势,孟兴略有敬佩曹彰,如果不是曹彰决死突入右军阵列之中,恐怕右军全力以赴,已经击溃正面的朱铄,与朱铄的援军费耀。
他也看到了司马懿战旗,司马懿战旗立在山梁上,所部骑士企图击穿右军阵列,接引曹彰突围而出。
可曹彰始终在自己打自己的,不与司马懿配合,不然里外一起使劲,足以破开一阵,接应而出。
曹彰不出来,肯定是为了拖住右军的脚步,使右军无法全力接战。
当然,这个过程里追随曹彰的骑士时时刻刻都有人死去、逃亡,他麾下的骑士不断劳累,减员,造成的影响力也在不断衰退。
孟兴见越来越多的魏军骑士向东而来加入战场,不由长叹一声,很是遗憾。
张飞应该早早调头,将曹彰所部歼灭或驱逐;现在已经完了,张飞哪怕调头去围歼阵中的曹彰,但包围曹彰的各阵也受到魏军骑士侵扰,已不能全力以赴,不能全力以赴,就无法一举击溃、歼灭曹彰。
张飞已经失去整理内部的机会,他本人又在前阵,中间有曹彰在肚子里闹腾,后阵遭遇魏军夹击……
孟兴深吸一口冷气,手心出汗,面有慌张之色。
另一边,田信当面的魏军可燃物用尽,惨烈的近身肉搏战爆发。
田信双持六棱九节鞭左右挥击,左右亲兵护卫,一杆杆朝他刺击而来的矛戟皆被他打断、拨开,近身时九节鞭挥动,当面魏军运气好头颅破裂一命呼呜,运气不好打断两臂,打裂肩胛在痛嚎中被跟在田信身后的矛戟刺死。
一面面蒙皮加厚的大盾也挡不住九节鞭钝击,往往一声爆响木刺纷飞,当面持盾魏军就倒下了。
如林矛戟挡不住田信,特制大盾挡不住田信,田信两侧左右亲卫营的重甲弓弩手更是抵近五步射击。
一名名魏军精锐重甲面门中箭,哼都不哼一声就躺展了,战术成功引发了魏军重甲的恐慌。
田信再能杀,也只是一个人;而成功的高效率杀伤的战术,远比田信恐怖。
田信再强,远离就能避免杀戮;而北府兵的抵近射击……见者有份,谁都可能遭遇。
五步之内射击,挡在田信面前的三千重甲不多时就溃不成军,纷纷后退。
后方督战的费耀不由气结,下意识看一眼远处督战的司马懿战旗,又看看正面推进到百步外的陈字战旗,抬手一挥:“压回去!”
这下二百余重甲兵排成稀疏的长线,每人被两头疯狂扑咬的獒犬牵扯,先后不一往前挪。
恐怖犬吠声中,阵型溃乱的魏军甲兵又调头返身去跟汉军拼命。
第三百四十章 易手
獒犬接二连三冲奔到面前,田信扬起双鞭交替砸下,一头头獒犬呜嗷叫声戛然而止,接连被打破头颅,坠落在地成了死狗。
腥烈血液弥漫,田信见远处战旗之下的金甲将军要跑,大步冲奔一跃而起近乎丈高,手中双鞭交替甩出,直愣愣扎刺而去。
费耀扬鞭欲打马,就被双鞭齐齐击中后背,当即栽落马匹摔破鼻梁。
只觉得视线昏黑,口中腥甜,又吐出一口血,趴伏在地不动弹了。
他的亲兵正要抢他上马,田信已拔出紫电、青霜二剑靠近,双剑舞动如同旋风,费耀亲兵接连扑倒。
左臂挥动反手一剑斩断费耀的战旗,归剑入鞘插入背后镜甲隙缝,田信右手一剑斩下费耀首级,左手抄起抛给跟上来的谢夫。
回头看战场,见山岗之上虎牙军始终未动,又见右军始终没有消灭、驱逐阵列中冲奔的曹彰。
摘下战盔,用嘶哑声音下令:“命姜良增援右军!”
谢夫赶紧递来一葫芦温热的糖水,扭头大声传令。
另一边朱铄冲奔到曹真戎车前,狼狈不堪:“大司马!我军左翼即将溃散!”
他声音悲怆、委屈:“再有半个时辰,北府兵就将压顶而来!”
曹真侧头去看北边,隔着低矮丘陵、土山看不清楚具体,又扭头去看东边战局。
己方陆续接近三万骑已投入战场,戴凌、郭淮稳步推进,田豫且战且退,与山岗立阵的虎牙军靠拢,互为犄角,已然立稳阵脚。
田豫、虎牙军靠拢后,死死钉在那里,阻隔滍水桥,封锁己方向定陵突围的通道。
朱铄也来看,山岗之上飘扬的虎牙军战旗让他感到绝望。
硬要突围,随时都可以走,可要想办法将主力部队带着突围出去,特别是这里的四万余骑兵。
以虎牙军之威势,如果己方硬要从滍水桥突围,虎牙军扑下来,足以重新堵死通道。
一旦下达突围命令,全军争相跑路,指挥全乱,一旦被堵住,那人马聚集在一起,就真的毫无还手之力了。
朱铄对自己易装逃窜的行为毫无愧疚之感,身为魏军高层,中军大将,自然清楚轻重缓急。
不跟汉军打一场,无法向朝野交待,也无法向自己、部属交待,也只有打一场,上下内外才能心甘。
战机千变万化,也只有打一场,说不好就能抓住战机,扭转形势。
不管怎么打,保住军队,保住骑兵是排在第一的底线。
只要骑兵力量还在,大魏始终就有反击的底牌,汉军想要兵出宛口,时刻都要提防这支绝对优势的骑兵力量。
只要保持骑兵优势,朝野各处的人心就能凝聚,有所依仗,不会轻易瓦解。
田信求稳,关羽求稳,就张飞一个人急进,己方没抓住战机。
如同一场赌博,没押对宝,就要付出代价。
现在想带着部队突围自然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调头向西北跑,那里已有汉军出没,十万大军估计也就能跑出去两万多骑兵,余下的都将被汉军吞并。
所以只能向东突围,唯一突破口就在滍水桥,及桥两侧的浮桥。
唯有攻下虎牙军所在的山岗阵地,大军才能从容撤离……再不撤,等关羽从背后夹击过来,那就要分兵抵御关羽,可用来突围的兵力更少。
可那是虎牙军守御的阵地,又跟田豫部靠拢肩并肩,绝非轻易能拔除的。
曹真面容沉静,不急不慌,亲自接过纯白长麾,朝着张飞大纛所在斜指,举正,再前倾斜指,如此不断反复,传达总攻命令。
以张飞的重要性,足以牵扯汉军救援!
姜维驰马至姜叙身边,展臂指着北边勒马疾呼:“伯父!季父……季父在北,是田孝先主骑!”
“真是他?”
姜叙一拉缰绳,马儿绕着姜维转动,姜叙目光打量混乱的战场,到处都是冲奔的魏骑,看似己方占尽了优势,可张飞右军各阵依旧顽强抵抗,虎牙军依旧在山岗之上观战。
“是季父……适才金城骑营溃败,阎家兄弟亲眼所见,特向侄儿说明。”
姜维也是焦虑:“伯父,季父为解救张翼德而来,只有不足两千骑,恐怕有失。”
魏骑队列左右冲奔,冲不动汉军步军阵列,但绞杀、冲散汉骑,再分而食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交战至今,张飞右军的千余骑已经被打残,北府兵的骑兵来救援张飞,恐怕一样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就在姜叙为难之际,就听侧面鼓声大作,他猛地扭头去看。
就见山岗之上虎牙军长麾斜指,一阵又一阵的北府兵在营督呼喝声中开始移动。
北府兵盾兵在前,矛兵两侧,弓弩手居中,每走十步就大喝一声:“万岁!”
“万岁!”
“万岁!”
万岁呼喊声中,北府兵一个个方阵次第移动,仿佛烧红的刀子切割牛油,沿途冲奔的魏骑纷纷退避,或者被驱散。
这支北府兵行进途中各阵又陆续停定,十五座战阵构成东七西八两排南北展开的横阵,随即向西推进,渐渐靠近张飞右军,紧紧贴在右军后背。
移动的兵阵之中,谢旌担忧尽去,不断左右扭头观察战场。
无当飞骑、夏侯卫骑一起救援右军,如此明确的信号,自己没必要再踌躇、为难,自作聪明。
北府兵移动让出山岗阵地,郭淮亲自带队冲抢,田豫再也站不住,被魏军三面夹击。
这跟田豫能力无关,实在是所部南阳兵缺乏血战砥砺,缺乏韧性。
“不能向南退,魏军这是要突围,我军若是退过滍水,必遭魏骑冲击,万余将士十不存一!”
田豫召集军吏,对着这些南阳豪强愤声大呼:“欲想活命,只有向北与卫公、虎牙军汇合!我军唯有向北死命突击,才有生路可言!”
“魏军所图者,生路尔!”
“今我断其生路,其必殊死力战!”
“我若向南退,彼势必衔尾追杀!唯有向北,彼无恒心,自不会死守!”
田豫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说明白情况,不怕这些豪强偷懒。
何况,双方绞杀的这么近,拿到通道又如何?
不留下一条胳膊加一条腿,曹真别想轻易脱身!
田豫向北突进,让出了大片的河滩阵地,后续牛金、薛乔骑军抵达时,直接走这片河滩地绕一圈择地歇息,也观察战场。
曹真也改乘战马,驻马山岗观察战场,双方这一交换,自己取得通道,汉军保住了右军。
看似各有所得,可曹彰身边只剩下二三百骑,已精疲力尽无法再冲突,也无望突围。
如果没有曹彰的搅动,右军或许早就打崩了朱铄,也能挡住魏骑的侵攻。
张飞以北的魏军阵地都已溃散,人为放纵的黑烟也多停止,处处都是分散追击溃逃魏军的北府兵、新军。
田信战旗正向司马懿战旗靠拢,司马懿战旗不出预料正向南艰难移动,只是很不巧,司马懿与后续赶来的朱赞部万骑碰撞拥挤在一起,行动不便。
战场各处费耀、刘若、朱铄的战旗已经倒下,恐怕除朱铄使了个花招,其他两位将军已经阵亡。
曹真不甘心,又见关羽的三营荡寇骑士追在朱赞背后,只能升起一面……兔旗。
第三百四十一章 总攻
锦绣的卫公大纛立在山梁,有箭矢穿过留下的孔眼,也有火箭燃烧痕迹。
作为一军根本的大纛,自不怕火箭燃烧,有基本的防火手段。
张飞拄矛眺望战场,视线之内右军、虎牙军、田豫征东军混在一起,大小六十余个方阵逐次展开,十分稳固。
而汉军阵列外围,是数不尽的魏军的骑士,实在是太多。
凡是魏军骑士所在,就是黑黄一片,人马黑压压麻漆漆。
大口喘着气,张飞抬手握住胸口一杆箭,轻易掰折丢弃在地,他脚下战死的魏军尸体交叠,一名躺着的魏军军吏一脸血污,胸口被一口剑贯穿,被钉在地上,口唇张合,用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张飞,想要说什么。
张飞侧头,可见己方稳固的阵列群中,曹彰百余骑已被合围,无力突围,也跑不动了。
追随曹彰的骑士要么战死,要么突围而出,如今就剩这么一点精疲力尽的残兵。
田信健步来到张飞边上,提着葫芦不时饮两口,看明白战场局势后:“可留其半。”
十万步骑,留下五万人,已经是稀世大捷了,不亚于襄樊之战的斩获。
张飞也伸手从亲兵手里拿起圆肚长颈酒瓮来一口,斜眼打量红漆镜甲,就脸上没有血迹的田信,一时间有些无语。
再看田信身后,有人抱着鹰脸战盔,有人抱着闪电尾战盔,还有拄着方天戟、日月双槊、双鞭的亲兵,有的亲兵背负标枪,甚至还有两个亲兵扛着一面镜面钢盾。
除了这些,还有刘若、费耀、司马懿战旗被带来,旗帜半卷在旗杆上,由亲兵扛在肩上。
张飞看不出田信的心思,甚至看不出田信的情绪。
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杀戮之后的激亢,更无右军引发的恼怒。
仿佛一个田间劳作的农夫,正端一碗避暑浆水饮着,打量田地收成。
不像一个将军,更不像参与厮杀的猛士。
也看不出田信对自己的情绪,是亲近,还是疏远?
张飞心里没底,对战场势态不做评估,解释说:“是某为仲翔先生复仇,坏了大计。”
“不,翼德公此言有失偏颇。”
田信又饮两口糖水,指着曹真所在的土山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十万带甲之士?既然不能全歼,与其损伤数万将士,还不如就此围三缺一,给一条活络。”
换一口气,田信挤出笑容:“以一万伤亡换俘斩五万,便是全胜。若不给活路,逼迫曹真殊死反抗,我军或许要用四万伤亡才能全歼其军。”
四万伤亡,撑死能救活一半老兵,余下两万人要么阵亡病死,要么残疾。
魏军殊死搏斗的话,即便全歼,扣除阵亡、残疾,己方又能获得多少可用的俘虏?
全歼曹真的代价有些大,如果一死一伤,边上还有曹休、张郃、孙权这些人。
如果给曹真一条活路,己方打个俘斩五万,正好能消化干净,不会撑着。
张飞有些诧异,想不明白田信正值好斗的年纪,怎可能有这么深沉的耐心。
见田信似乎真的不计较自己急躁进军引发的战局变动,张飞讪讪做笑:“孝先厮杀劳累,不若某督兵上前厮杀,孝先据此高处指挥调度?”
“我还能战,我与翼德公分向杀出,可好?”
田信回头看一眼北方漫山遍野追捕溃逃魏军的部属,跟在身边的只剩下左卫营、右卫营,以及充当总预备队的田纪征北军三个营。
哪里还敢放任张飞继续上阵厮杀?
深怕张飞扑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张飞必须活着,张飞如果没了,鬼知道马超会膨胀到什么地步。
不能只考虑眼前这一战,要考虑五年后、十年后的事情。
跟张飞分掌兵权,就算有矛盾,也能摆出来商量解决。
如果张飞没了,关羽岁数摆在那里,那些人肯定会把马超推起来,谁也无法猜测马超会有什么出奇的想法。
没人能控制马超,推马超上来的人更不可能控制马超。
与其到时候为难,不如早作预防,将马超压死,让马超去跟赵云作伴,赵云自然会教马超做人的道理。
田信做深呼吸,不时饮一口温热红糖水,或者抓一枚果脯丸塞嘴里咀嚼,目光打量战场各处,落到了曹彰所在。
那里曹彰百余人已经弃马,纷纷刺死自己的马儿,围成一道死马墙。
回头再看,关羽即将抵达战场,魏军各部也在调动。
不想张飞说:“孝先,曹彰终究不凡,不应死在凡夫之手。”
“好,我去送他一程。”
田信握着葫芦走下山梁,身后亲兵甲士紧随,陈公战旗移动,沿途厮杀劳累的右军阵列左右分离,让出一条通道。
他到来时,曹彰拄着一杆戟勉强能站立,背负的曹字战旗已经血染,布满箭矢洞穿的孔眼,本人躯干、四肢中箭十二三,头盔上横着三支箭未能贯穿。
曹彰身边的骑士多已受伤,疲倦不已,或用长兵支撑站立,或握剑坐在马尸边上发愣、等死。
见田信渐渐走来,曹彰失血过多反应迟钝,用疑惑眼神看着田信,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听到难免关羽金鼓进击之声,前后左右也爆发出欢呼之声,汉军终于在关羽指挥下发动总攻。
已不影响这里,田信担心张飞上阵厮杀扑倒在地,关羽、张飞也怕他在厮杀时失手。
来处理曹彰,既有荣耀,也能让大家安心。
见曹彰惨烈模样,田信将自己喝了一半的葫芦递出,身后亲兵上前接住,举着给曹彰送过去。
如果汉军兵败,此刻的曹彰,就是那时自己的写照。
相隔七八步,曹彰接住葫芦闻了闻,仰头饮一口,又饮一口,还饮一口,转手递给身后的甲兵。
他张开口颤音:“放子建一条生路,可好?”
“我无意杀曹子建,要看他如何选。”
田信说着从背后拔出青霜剑一抛,青霜剑在空中颤鸣,落在曹彰脚前,剑刃没入土中半尺。
曹彰拔出青霜剑,紧握着,细细审视,说:“子建纯良柔善,可惜生在乱世。”
“是呀,可惜生在乱世,也可惜我等生在乱世。”
田信转过身去,仰头看天际云雾:“我不杀曹子建,你若有遗书,我遣人送予曹子建。”
曹彰抬手解开盔带,从头盔里取出一封帛书递给身后甲士手里,洁白帛书被两人血手染黑。
递出帛书,曹彰转身看着百余血战余生的吏士:“诸君,我为家国厮杀,死得其所而已。诸君又为何载?不若存留有用身。”
“君侯?”
这些吏士悲呼不已,曹彰艰难盘坐在地,本想朝着东北邺城方向,想了想还是朝着北邙山妻儿所在坐下,反握剑,带着悔恨刺穿自己咽喉。
两行眼泪淌出,染湿脸上血渍,泪水顺着下巴滴落,鲜红如珠。
第三百四十二章 逃脱
曹彰自戕,田信侧头去看山岗上曹真战旗。
相隔四里地,这里发生的事情,想必曹真也能看清楚轮廓。
仿佛确认曹彰已死,曹真的战旗开始移动,从山岗另一层降下,渐渐消失在田信视野中。
“仿若乌鸦。”
田信长舒一口闷气,又仰头看遮蔽本该湛蓝苍穹的淡薄云雾,伸出高举着一抹,想抹开这些云雾。
身后突然发出一声异响,侧头去看,是罗德踹翻一名提剑欲殉死的伤兵。
这伤兵目光哀怒木然扬着脖子看罗德,罗德喝斥:“曹子文自戕,欲全曹子建及尔等性命,何故辜负曹子文好意?”
外围右军阵列包围这里,彼此亲兵都望着田信,等待说法。
厮杀到这个地步,双方的情绪都已发生了某种奇怪的酝酿、变化。
外围右军阵列已无力厮杀,田信的卫队看待这些残兵更有一种认同感。
放任重伤而死,还是处死,又或者逼迫、鼓励这些残兵殉死,令他们有些不适应。
既然没战死,也战斗到最后,就不应该再死。
“我会救治尔等,战后葬曹子文于鹰山,尔等守墓三载,三载之后去留自便。”
田信做出承诺,又是长出一口气,伸手捡起一面反复践踏的魏字战旗,抖了抖,靠近曹彰尸体盖在头上,拔出自己的青霜剑。
残兵一个个丢弃手里器械,紧绷的精神松懈,都被突然的疲倦击溃,哪怕悲怆也哭不出多少泪水。
曹家、田家有仇,田信没动手,让曹彰自戕已经是让步了。
田信手里没染曹彰的血,是对曹植最大的回护,解除了曹植最后的生存、道德顾虑。
曹彰临死告诫残兵的话也类似,瓦解了这些残兵殉死的决心。
战场各处魏军大跨步后撤,处处都是奔跑、呼啸的汉军步兵群,一股又一股的魏军步兵丢盔弃甲奋命逃奔。
魏军骑兵力量尚存,汉军步兵也没疯狂到去追捕骑兵。
北府、右军、前军三支汉军骑兵合起来也就四千余骑,并不敢大胆出击,以类似驱逐的方式驱赶魏军骑兵加速逃离战场。
没了骑兵,可怜的步兵又能逃走几个?
魏军骑兵胆敢接应,就要面对追上来的汉步兵攻击……何况魏骑已然丧胆,从上至下都在加速撤离,头也不回,深怕田信追上来。
“伯约!”
滍水北岸向东奔逃的溃兵中,杨豹大呼一声突然勒马,险些跌落,对前方勒马的姜维大喊:“我伤势难愈,受不得颠簸!”
姜维见百步外冲奔而来的百余赤旗无当飞骑,艰难开口:“我……”
“我易名归汉!”
杨豹做出决断,用最后的力气呼喊:“告知我母,勿要挂念!”
“昂!驾!”
姜维应一声就狠踹马腹与数名骑从向东逃亡,身为中高级军吏,不想牵连家属的话要么战死,要么逃回去。
他没得选,杨豹也没得选,继续逃跑,杨豹撑不住,必须有一个把消息带回去,还要伪造阵亡的证据。
最终只有一名骑从留下侍奉杨豹,搀扶杨豹下马,横举鞘中刀剑站在原地,等待汉骑的处置。
背负赤旗的无当飞骑不做停留从他们两侧奔驰而过,这种事情见多了,自有后面的步兵处理。
姜维跑了不到三里地,就见远处一支魏军骑士正向西而来,见己方近万骑突围,那支魏骑也调头向东撤离。
张郃只是想带着仅有的骑兵上前观战,看一看战斗具体,没想到就见己方万骑东逃的震撼场面,哪里还敢多待?
汝水桥就一座,周围可没有浮桥!
张郃朝汝水桥所在原路逃奔,但也给太多魏骑指引了突围的方向,汝水桥也是汉骑追击唯一的方向。
背负黑旗的夏侯卫骑在姜良率领下不管不顾,直扑汝水桥,企图全吞北岸东逃的魏骑。
姜维逃到对岸,又调头回来隔河相望,汝水河面薄冰已被魏骑践踏破碎,依旧有魏骑策马横渡,企图穿过冰冷的河水。
马匹多长嘶不已,剧烈奔跑后,马儿适应不了这种剧烈的冰冷反差。
姜维看到姜良扬矛调度各队的身影,不由大口呼吸,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位易名假死的从叔父。
又想到了杨豹,很想策马冲回对岸,可汉军再好……天水郡却在大魏手中。
许多魏骑逗留岸边观望对岸,情绪、想法各不同,这些从金城、武威、张掖、武都、天水、安定、张掖属国与关中征召来的骑士气喘吁吁,酝酿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情绪。
对岸最少被堵住三四千骑士,却被追上来的无当飞骑、夏侯卫骑包围在河湾,进退不得。
赤旗骑阵依靠滍水列阵,黑旗骑阵堵在汝水桥,依着入睡列阵,密密麻麻的魏军骑士堵在汝水、滍水汇流处。
他们面前就有一条宽两三里的通道,一时间失去指挥调度的魏骑不知所措,拥挤在一起。
军人也是人,当失去领袖、头目时,越多的人混在一起,声音嘈杂不仅无法议论,还会助长恐慌,让本能镇定思考的人也失去思考能力,浑浑噩噩追随大众,不知自己该干什么、想干什么。
他们对面夏侯卫骑、无当飞骑士气高昂,身处集体之中,仿佛前后左右袍泽的力量增幅、加持到自己身上。
姜维细细打量汝水宽度,如果汉军逼的再紧一些,陷入惊慌的魏骑前赴后继,兴许还真能从冰河中突围而出。
现在陷入僵持,绝望情绪弥漫,疲倦的魏骑渐渐失去抗争的勇气。
“万岁!”
“万岁!”
突然对岸黑、红两阵骑军开始欢呼,他们挥动手中的矛戟,大声呐喊,声腔之中透着喜悦、亢奋。
就见田信骑乘蒙多举着方天戟渐渐出现,方天戟上举着一枚首级。
田信缓缓靠近这些惊慌失措的魏骑,生怕这些人调头就往汝水突围,到那时最大的缴获就没了。
他斜举方天戟,扫视前排的魏骑军吏:“此鄢陵侯曹子文首级也!诸君何不弃暗投明,与我打回家乡,匡扶汉室!”
姜维盯着对岸的一切,听不清楚田信在呼喊什么,他与周围的雍凉骑士情绪悲怆,见对岸袍泽一排排下马请降,也就纷纷调头逃亡。
再不跑,对面的汉骑又会追过来,到时候投降或者不投降,都是一个为难的事情。
姜维不远处,司马懿穿一身烟火燎熏显得破旧的襦铠,一手抓着缰绳,另一手里攥着铜印。
他也调转马头混在其他骑士中沿着道路逃亡,手里鼻钮印刻着:‘司马文匡之印’。
第三百四十三章 暗伤
夜幕笼罩时,四散追杀的汉军步兵才收拢一半,马超也抵达昆阳,提着戴凌首级阔步来见刘备:“臣来迟,伏望陛下恕罪!”
鲁阳、父城、郏县接连入手,可惜的郏县储粮已被守军逃亡前纵火焚烧。
“孟起来的不迟,是朕失算了,未曾料到贼军如此不堪一击。”
刘备也只是随意看一眼戴凌首级,跟戴凌齐名的费耀已被田信在正面交锋时斩获,两相对比,戴凌的首级价值有些缩减。
刘备笑呵呵安排马超入座,马超脱了蓝紫色戎袍,坐在右首第二的位置,排在张飞下首。
张飞也只是对马超微微颔首,就端着酒杯畅饮,意气消沉,很是不痛快。
田信坐在关羽身后,已经卸去盔甲,小腿上有两处伤口,扎着绷带。
马超见田信不时轻咳,不由紧皱眉头,作为曾经的上司和战友,自然知道田信身上有多少伤疤。
有些伤口表面容易愈合,可有些钝伤是真的无法救治。
田信突然某天因为旧伤累积而暴毙,马超也不会感到意外。
马超又打量下方列席而坐的各级将军,分析宴会、会议发展到了哪一步。
不仅刘备没预料到战场发展会这么快,马超也没预料到。
曹真决策果断,撤的很快,根本没给关羽扩大战果的机会,也没给刘备、马超合围,彻底堵死的机会。
现在曹真带着主力骑兵跟夏侯尚、曹休汇合,己方还有没有力量进行第三轮决战?
或者向北进击伊阙关,尝试性的进攻,看能不能迫使曹真再次主动来战。
马超思索之际,关羽轻咳两声后,继续说:“此战俘斩将有五万,万不可松懈应对。衡量各处动向,臣赞同孝先之策,是该见好就收,成就全功。”
田信瞥到马超想开口,就忍着胸腔不适应,接着说:“皆因我强军在侧,曹丕、曹植才能相互容忍。待我撤军,魏军势必内战,又有孙权在侧兴风作浪,魏军内乱猝然难定,势必死伤狼藉,自此一蹶不振。”
“而我休养数载,再出宛口时,可拥军三十万,足以横扫天下,还万民安康!”
关羽怕重蹈覆辙所以不准备打了,促成兖豫青徐割据、分裂时,田信就不想再打。
那时候就想撤兵,让开场地,让曹植、曹丕兄弟两个去打,打个一年半载,魏**民疲敝,这可比自己动手要划算的多。
期间如果再光复关陇,获取养马地,再次中原决战时,己方最少也能有两万骑。
具有两万骑,就有了打歼灭战的基础。
如果刘备贪图一劳永逸,想再赌一把,田信不准备跟着赌。
现在的后勤补给压力实在是太大,稍有意外就可能炸。
他瞥一眼张飞,张飞很想继续鏖战,好用胜利驱散心中的愤懑,可张飞也是要脸的。
就怕刘备、马超贪功,想要延长战争。
田信语音落下后,幕帐内除了火焰燃烧的声音外,余下诸人再无接话的。
关羽有停战的威望,田信也有,马超顿时息了开口鼓动继续战争的心思,只是不甘心,静静等待刘备的抉择。
只要决战再打胜一战,魏军战意将彻底瓦解,到时候光复雒阳,无异于凭空得了十万雄兵。魏军、吴军皆不足虑,也不必再这样亲征,寻常将领督兵清剿、步步蚕食,就能消灭对方。
帐内气氛沉肃,只要再赢一场,剩下的魏军、吴军就是鸡鸭鹅,何劳宰牛刀?
偏偏这一场,失去关羽、田信的倾力襄助,想要打赢会很困难。
吴懿已经用他的人头证明了魏军依旧有战斗力,依旧有能人。
张飞今天猛攻受阻,也反映出魏军还没弱到人尽可欺的地步;曹彰决死突击牵扯右军,也证明魏国气数未尽;还有曹真的指挥,毫不拖泥带水,面对这种有壮士断腕气魄的将军,己方想打歼灭战几乎很难。
现在很难,今后更难,今后的魏军会更难对付。
接连与汉军对垒而失利,只要魏军核心将领健存,那自然能学习汉军的战法,逐渐拉近彼此的器械、编制、战术差距。
除了学不走田信的武力,一切汉军的优点,都将被魏军、吴军学习。
接连的大战,也将培养出适合大兵团作战,能指挥大兵团作战的将帅。
可关羽有关羽的顾虑,田信也有田信的计划,偏偏这两位才是汉军的两口宰牛尖刀。
刘备的仁义固然是大杀器,可如果没有能征善战的汉军,那些人会轻易放弃嘴边的肥肉,来响应刘备的仁义?
就差一战,只要关羽、田信合力,再重创魏军一次,今后的魏军将彻底成为惊弓之鸟,人尽可欺。
关羽、田信不想打,这个问题不解决,那争抢后续的作战任务也就没了意义。
他们不想打,近半将校也就没了继续鏖战的心思,一是厌倦军旅思念家人,二是信服关羽、田信的判断力,稍稍有点判断力的将校也明白,如果关羽、田信都认为不应该打,那就真的不值得继续打。
不是能不能打赢的事情,而是值不值去打。
刘备还做拖,一副始终在思考的样子,等待关羽回心转意,等待关羽迁就他。
真的就缺一战,只要再取得一场规模可观的胜利,那将彻底打断魏军的脊梁骨。
现在休战,肯定有公心,也有私心。
又僵持许久,气氛变化的又有些微妙,幕帐之中只有田信不时的咳嗽声。
下首,孟达多看了几眼田信侧脸,目光关切又紧张。
咳嗽声仿佛在催促刘备,刘备心里也不好受,他脾气本就刚烈,比关羽、张飞好不了多少。
田信是真忍不住,胸腔有太多的不适应,心中思念关姬、小妹,却对所谓的儿子没多少想法。
他握拳轻锤胸口,下方众人多侧头来看,关羽还没察觉,刘备板着脸也没观察到,倒是对坐的张飞、马超看的一清二楚。
“噗!”
田信没忍住,吐出一团黑红淤血,四周火光照耀下显得黑红。
帐内诸人顿时感到强烈的窒息感,一股凉气直窜天灵盖,宛若灵魂出窍。
罗琼、张温嚯的起身扑向田信,哀声:“公上!”
淤血块儿吐出,田信顿时感到酣畅许多,仿佛自己的肺被狠狠清洗了一遍。
十几名将军围在田信身边,关羽猛然惊觉,大呼:“退开!让出空地!”
关羽伸手去摸田信脸颊,烧的烫手,又抓住田信手腕感受脉搏,脉搏强劲涌动,仿佛脉络里在擂鼓一样。
刘备如置梦中,又仿佛大梦初醒,颤步到田信另一侧,这时候田信又吐出一口淤血块儿,感觉吸入的冷空气如刀一样切割胸腔。
见刘备要抓田信手臂,关羽赶紧督促:“快,抬孝先到案上!”
刘备还没摸到田信的手,就见关羽、张飞一起抬着田信躺倒在几案上,孟达、徐祚抢着抬桌案,抬着田信去遮风的大帐里。
关羽抓着田纪的手,着重嘱咐:“务必安抚北府吏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