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附议
天气燥热、干旱引发的农业减产、时疫复苏才是关系国家存亡的根本大事。
与此相比,关平、张苞积累功勋反倒是小事,收复几乎沦为无人区、军事戍守区的江夏、武昌,也没有实际的强国意义。
打下这些地方,对荆州民力、物产增长并无实际意义。
若是战争因素导致复苏的时疫扩大,那真的是得不偿失。
这场战争自然无限期延迟,如何处理与东吴的关系成了目前要重新审视的问题。
关羽外出巡视江都城郊的屯田庄,长江四月左右本就是枯水期,水面下降,水流缓慢。
现在遥看江面,给人一种错觉,仿佛可以从江都码头搭建浮桥通向江都中州,能从江都中州架设浮桥通往油江口。
长江,已经到了可以架设浮桥的地步!
可想而知四周的降雨量如何,降水就是如此,一处少,处处少。
关羽眺望许久,取出田信的回信交付身边幕僚查阅,甘述以荆州治中从事的身份参与这场会议。
“天之道,损之有余而补不足。昔汉水溢涨,我军得天时之利。然天数变化无常,又难预测。就恐今后数载时旱时涝,旱涝交叠而蝗起,兼有时疫忽兴忽灭。应鼓励生产,使士民休养生息,府库充盈,以不变应万变,可存保社稷元气。”
田信回复内容永远这么简单,会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听不听在你,出了事承担责任就好。
暂时停止关平、张苞东征,不算多大事情,内部将校吏士渴望功勋的情绪尚能压制。
可谁能压制数年?
甘述左右观察众人,他虽是关羽所开三府中荆州牧府里的头号副手,可资历与其他人没法比。
汉军连战连捷的底气是关羽荆州军打出来的,这是关羽的荣耀,也是荆州军的荣耀。
之前推动关平东征,就是要延续荆州军的荣耀。
田信虽出身自荆州军,还娶了关姬……可田信始终跟荆州军不同,田信根基在夷兵,在关陇兵。
作为一个身份敏感的人,甘述不得不思考的更全面。
北伐筹够,最显著的赏赐是扬武将军孟达拜为太仆……孟达够格么?
孟达不够格,可他是北府内资历、年纪最大的,在扶风老家,孟达跟田信就隔了个渭水,住的就是这么近。
只要光复关陇,那庞大的马政利益都将握于孟达手中。
正因为孟达不够格当太仆,离不开北府支持,所以马政等于我在北府手中。
推动孟达担任太仆,这换取的是今后北府的马政管理权。
所以这次关平、张苞东征,北府可以退让;为了帮李严积累功勋完成任务,田信还承诺为李严支出麦城积蓄、北府应急军粮。
北府拿到了未来的马政,为了推李严取得高位,所以做出种种退让和支持。
而荆州军是要拿眼前,现存的功勋……这也是北伐时,关平、张苞守卫粮道的报酬。
今年暂时停止东征,那荆州吏士能克制忍耐;如果明后几年都不能发动战争,荆州吏士如何能满意?
所以田信的回书,意思表达明确,也是言行合一,是希望荆州军缓一缓。
可问题就这么摆在面前,关羽能不能驾驭这辆疯狂奔跑的战车?
不能单纯认为荆州吏士贪功、喜欢战争……而是只有在战争里,许多人才能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许多人才能取得晋升通道,许多人才能吃饱肚子活的有尊严。
而且,这辆战车一旦停止,想要重新跑起来,又要需要新的磨合,效率远不如现在。
可现在时疫爆发,不管是否孙权的手脚,时疫是不管爆发原因的,只要出现,人参与,就会染疫。
甘述不言语,静静等候。
关羽的长史王甫就说:“宋公,陈公见识深远乃当世公认之事,非某一家之言。”
对此关羽抬手抚须不言语便是默认,他此刻胡须虽不见花白,但已不如之前浓黑。
张辽的死亡,吴懿的战死,吴班的叛逃,接连发生的事情对他有些打击。
作为一个固执且骄傲的人,任何违反认知常理的事情,都是一种打击。
王甫又进一步说:“此事上报陛下,陛下亦左右为难。今不若退一步,多做积蓄,即预防明岁旱涝灾害,也为北府积蓄粮秣。”
原计划只是向东把战线推到豫章,并无灭吴的计划。
如果灭吴,那益州方面开始北伐时,荆州方面就缺乏足够的军粮供应。
就汉中、陈仓道的转运条件,益州军北上时还能勉强供应,后期一定要吃荆州方面自武关转运的粮食。
所以孙权不必害怕,汉军第一目标是光复关陇,恢复版图优势。
既然无法灭吴,也无灭吴的心思,不若退一步,求稳,集中资源满足第一目标。
王甫是益州大族出身,益州人真想在朝廷里站稳脚步,只有一条路:恢复关陇。
到那时,荆州人、关中人中的核心成员会随着朝廷迁移到长安或雒阳,没必要扎堆往益州跑,益州人头顶上的大山就被搬开了。
随着统一天下的脚步越来越快,出现的官职空缺也就越来越多,就轮到益州人做人上人了。
虽说头顶还有元从北人、荆州人,关陇人,可肯定能把扬州人、青徐人、河北人压在脚下。
帝国的金字塔里,益州人能处于中层位置。
现在益州人对于战争,也展现出了极高的热情和兴趣。
而王甫从兄弟三人,被益州人称之为三龙,王甫堂弟王士履历比较奇怪。
是一个益州人,却是追随刘备入蜀的益州人,战后论功举为孝廉,如今任职于中军。
帮刘备打下关陇,是益州人迫切需求,甚至比刘备本人还要着急。
从公从私来说,王甫做出了一个关羽预料之中的答复。
关羽又将目光看向同乡小老弟裴俊:“奉先如何看?”
“公上,为国家计较,臣以为国家所重非系东南,实乃关陇。”
裴俊也求稳:“臣以为不战而屈人之兵乃善之又善。应使世子与吴使者交谈,迫其割让江夏、武昌二郡。此二郡,于吴人而言实属鸡肋,不能兼得,亦可不费寸功,割来江夏半郡。”
“孙权失德,吏民无治,故**频出。故时疫兴起,久难根除。”
裴俊换一口气,露笑:“我军经营江夏数载,自可厘清阴邪毒瘴疫气,不碍大军东征。否则今后再出征,孙权狗急跳墙,难免会有逆天害民之举。”
问题又回来了,关平到底缺不缺这笔功勋补足资历?
不缺,就凭他是宋公嫡长子,更与田信同袍浴血并肩作战过,关平永远都不缺军事威望。
所以这个选择摆在面前,关羽不需要为私事而为难,可以从公权衡利弊。
甘述做出判断,随着关羽目光移来,甘述起身回答:“宋公,职下附议。”
见此回答,关羽微微颔首夸赞说:“本以为承烈会有出奇之语,不想甘为人后。”
甘述面容平静:“职下投效汉室,所欲乃成汉室大业,而非成自家名望。诸公言之有理,职下又何必饶舌逞能?”
对此关羽深深认可,连连感叹难得。
萧规曹随,萧何难得,曹参也难得。
第三百九十章 蝴蝶
漓江,田信在此修筑别馆。
所谓别馆十分简陋,只是行营外的清净居所,供关姬歇脚的。
关姬引着几个玩伴侍女在江上竹筏布置竹笼,田信则在江边为蒙多洗澡。
可能是嫌田信走神,蒙多不时践踏水花,索性田信一巴掌拍出,让蒙多自己玩水。
说真的,给关姬洗澡的次数还没这家伙多,这么不知怜惜,那就自己打滚去。
田信则来到江边竹木搭建的别馆里,翻阅笔记,思索目前的大事。
灭吴、灭魏已经算不上头等大事,维持内部和睦、秩序,布局未来,才是应该考虑的。
眼前诸夷敬服,原因除了汉军善战,以及畏服自己之外,孙权、吴军威名赫赫也是主要原因,不可忽视。
等光复广州赶走吕岱,与士家达成相关管理协定后,估计自己很难再回到长江南岸。
击退吴军,是无数五溪蛮、山越、东瓯以及交州、广州土民的共同心愿。
随着汉军、交州士家的力量开始动员,各方部族也蠢蠢欲动,足以迫使吕岱主动撤离。
驱逐吕岱,恢复广州,打通与交州的联系……任务看似完成了,可实际有什么变化?
没了吴军,山越、五溪蛮又会陷入仇杀、竞争关系,广州土人还是要猎杀瓯越之人,土人部族之间的仇恨又会延续下去,岭南开发依旧迟缓。
都说南中豪强跋扈,交广二州的土豪也不见得老实。
吴军、吴郡、会稽豪强为什么对付山越时会格外的厉害?
没别的因素,这是祖传的技艺。
交州多乱,平交州土人叛乱的往往都是江东豪强武装,近代最有名的就是朱儁募五千乡兵平定交州十万土民叛乱。
怎么在交州、广州建立一种新的体系,不求这片广袤区域能长治久安,能向中原产生凝聚力,能加速发展就好。
这种问题没必要询问身边人,有太多的例子可以参考。
所以解决土人对中原凝聚力之前,大家还需要一个共同的敌人……孙权。
吴军对付山越是专业的,猝然消灭吴军,到时候再想着处理土人问题,就有些来不及了,有临阵磨枪的嫌疑。
还需要吴军对山越诸夷保持压力,这不算养寇自重,应该归类于《一个牧民的自我修养》。
牧区边缘最好有一支不大不小可控的狼群,才能激发牧羊犬的警惕性,这些狼群能吃掉牛羊群中的病体,或离群之羊。
在这种思虑下,田信前脚回复关羽,后脚又向成都发去相关奏表。
永远不要奢求一劳永逸解决边境土民问题,腹心区域尚且时时有问题爆发,更何况管理效率低下的边陲之地?
这该怎么弄?
但凡玩过一些需要动脑子游戏的人,都知道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叛乱度、离心力强的边地,拉高自治度即可。
先稳住,再造核、改文化,进而融合。
只要刘备那里同意,不妨多待一年时间,完成广州、交州土民的阶层架设。
重新设计,参考秦汉古制,给这广袤雨林、山林里生活的蛮族找一条可以加速发展的道路,可以通向文明的道路。
在这个制度没有贯彻、立稳之前,先让孙权活着,显然更有用些。
可能孙权做梦也想不到,他只要活着,就能为大汉的长远发展做贡献。
而这条制度能否贯彻,与蛮王沙摩柯等一众首领的态度无关,只要孙权活着,他们只能站到孙权的对立面。
新制度若贯彻,对这些部族首领反而多多,能将许多人依靠刀剑推举的首领身份转为世袭的大汉封君。
只要刘备同意,这条制度就能着手推进。
可不太容易,这是跟主流价值相违背的,这关系根本的华夷之辩。
对四方夷狄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根本态度,是东汉凉州政策不断变换的因素之一,在抚慰、剿灭之间徘徊,最终被拖累、拖疲,暴毙。
后群雄四起,对待夷狄的态度又决定了河北的局势。
如公孙瓒是坚决的打击派,有他无胡,有胡无他;他杀死怀柔政策的刘虞,也被持怀柔政策的袁绍攻灭。
曹操是能打则打,打服了则怀柔利用。
己方呢?
关羽对夷狄怎么看?
没有轻视、羞辱之意,关羽用不着在荆蛮、五溪蛮面前摆谱,他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满足自己的荣耀、骄傲心。
蛮夷始终是弱者,东汉以来就东迁的羌部造成了断断续续的麻烦。
北匈奴被窦宪燕然勒功一举荡灭,剩下南匈奴内迁;游牧部族纷纷扰扰内部角逐出了个鲜卑雄主檀石槐,但也暴毙,鲜卑陷入内乱;乌桓虽时有小患,但也始终被幽并边军压制。
南方的蛮夷更是没有什么大的表现,往往所谓的土人叛军十万……也常常被两三万汉军击溃,瓦解。
寒门豪强出身的朱儁更是带着五千乡党子弟兵横扫交州叛军,所以关羽不屑于欺辱蛮夷。
而自己眼中,这些蛮夷是蛮夷么?
当然不是,只是衣服没穿好,没学好说话的汉人罢了。
就现在朝堂内的持政观念里,自己与老岳父是一致的,不管是对吏士的厚恤,还是对士族豪强的打压,又或者是对蛮夷的招抚态度。
可其他人呢?
这种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是不能讲良心,讲道理的。
许多人为表明立场,凡是关羽和自己支持、推动的,这些人就要站出来反对。
这跟良心没关系,跟见识阅历也没关系,纯属林子大了,必须要有这种鸟。
思索着未来,想到孙权发挥的作用……算是便宜他了。
越来越炎热、干旱的气候提醒了田信,反常的、忽冷忽热的气候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发生改变。
蝴蝶效应肯定存在,可对整个气候循环来说,哪些人提前死了,哪些人又活了下来……并非有效的影响因子。
所以,该反常的气候还是存在的,反常气候带来的疾病、农业减产,都是动摇国本的事情。
又根据荆益湘三州的粮食产量,以及益州的运输效率、各类物资储备来推断……历史上刘备极有可能是在今年吃了夷陵败仗。
自己之前思维印象里,认为关羽在建安二十四年冬季兵败被杀,刘备受限于益州军粮不足,无法来救援,只能眼睁睁看着关羽败亡。
于是休养到次年,即章武元年、建安二十五年挥师东征,为关羽复仇,也为收复荆州。
错了,刘备应该是休养了一年半,或整整两年,做好了一切准备,在建安二十七年,章武二年开始东征。
刘备东征时遭遇的炎热气候,此刻正荼毒长江中游。
第三百九十一章 姓氏
“有名,万物之始也。无名,则无物无始无终。”
“古之诸羌,风俗迥异,各不知所出,生活愚昧,彼此争杀,或有争而相食者,或有争捕而做祭品者。彼时,诸羌各部内争于河湟之西,不知有夏商,更不知有宗周成周。如井底蛙,不知天地广阔无垠。”
“后秦拓边,西戎略尽,始与诸羌接壤。”
“及汉代秦,诸羌犯境。汉初诸人谓之曰羌,诸羌始知自身为羌,遂有羌部联合结盟之事,推选盟主,与汉争锋。”
“昔年之羌,如今之南方蛮夷诸部。”
“臣思虑不如先贤深远,但也知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故而,臣以为当开路径,使蛮夷能归华夏。”
“蛮夷者,蚩尤之裔也。”
“今不能同化,千百年后更难矣。”
“伏望陛下明鉴之。”
成都,依旧简陋并未增修的行宫里,刘备在桑园里晒太阳,六只瑞兽就在不远处的围栏里攀爬树桩、假山,给寂静的桑园带来一些生气。
他握着这卷田信的奏表久不言语,逼着眼睛仿佛在温热阳光下睡着了。
脚步声由远渐近,关兴背负玄钢剑,引着卫将军赵云来到桑园。
卫将军,顾名思义,是拱卫中枢的将军。
城门校尉习珍被派到江都尹接管城内治安工作及各门值守大权,自然地,卫将军也要调到江都尹。
原来的万余卫军,算上刘备带来的中军、后军五万人,将合并重组为中军、后军。
赵云将带一部分军吏前往荆州,筹建卫军框架,等刘禅抵达江都后,卫军将与刘禅的太子群臣相互融合,方便北伐时配合。
刘禅亲征,自然要带自己的军队,若带着三恪家族的军队……这算什么事?
荆湘二州有没有多余的兵员?有没有供养卫军的预算?
没有,可关羽、田信会压缩编制,帮赵云完成卫军重编工作。
赵云的工作压力很重,故面容沉肃……他始终都是这副模样,很少露出笑容。
论体格,赵云长得十分雄壮,臂膀比关兴的腰粗,四方脸,略有双下巴,目光沉静,看不出情绪波动。
刘备细细看着赵云面庞,似乎已经记不起赵云笑容模样。
张飞是个爱笑的人,喜怒哀乐不做掩饰,热情奔放;关羽在得意时会做笑,得意洋洋又自矜的笑容。
马超平日阴郁,若能占到一点便宜就能又唱又跳的,身上依旧有游侠习性。
诸葛亮生活张弛有度,该笑笑,该严肃则严肃,十分得体、从容。与诸葛亮坐在一起办公,久久不言也不觉得尴尬,沉闷,突然开口彼此也能相互理解,默契深厚。
而田信呢,有些不适应地位的跃迁,也不适应战争的创伤,也只有面对江陵之战前认识的老朋友时才会流露自然笑容,其他时候的笑容缺乏诚意。仿佛在敷衍周围人,也在敷衍本人。
赵云的笑容……想不起来了。
刘备看着日光下的赵云面庞,只觉得恍惚,一时之间甚至想不起初次见赵云时的场景。
“子龙,北府吏士考核之法颇有优异之处,卫军更该效仿。”
“是,臣明白。”
赵云拱手答应,静静等待下话。
刘备迟疑模样显然在犹豫,还是说道:“子龙,公胤立志要争,是朕失算。公嗣安危,就托付于子龙。”
要保护好刘禅,现在刘禅若出问题,会引发更为严重的动荡。
组织规模越来越大,涉及到的人也越来越多,竞争的烈性也在上升。
刘封为了履行诺言,不得不保护曹植的性命;自然地,刘封也失去了今后退往辽东、朝鲜的退路。
为了最终的胜利,刘封可以守底线,刘封身边的人可不会守底线。
赵云不做犹豫,还是回答:“是,臣明白。”
刘备也就遣退赵云,关兴送赵云离去。
关兴这边离去,接替夏侯献成为驸马都尉的法邈趋步来见刘备:“陛下。”
法正孝期结束,法邈以亭侯的身份入仕,征入内廷担任驸马都尉,与奉车都尉关兴一起负责典持刘备的日常宿卫和出入仪仗。
没错,堂堂大汉皇帝的宿卫工作就握在两个少年手里,一个十八岁,一个将近十四岁。
暖暖阳光晒的刘备昏昏欲睡又懒洋洋十分惬意,不愿多语,将田信的奏表递出,询问:“卿可愿前往湘州,将此事询问明白?”
“臣愿往。”
法邈应下,才摊开这封白纸奏章阅读,不是一张白纸,而是素绢裱裹硬木片制成的折子,素绢质地的折子里夹带书写奏表的白纸。
这份奏表……奏折外表精美,还能重复利用,里面夹带的白纸取用方便,原理虽说跟折扇一脉相承,可真的非常令人惊奇。
物美而实用,法邈细细打量奏折的工艺,看一眼就能明白……事情就这么简单,可谁又能想到硬木片、素绢还能制成这种实用的东西?
奏折中除了田信对刘备的陈述外,还有相关蛮夷制度的改进政策。
第一是以军功册封积极效力的蛮夷酋首为封君;功勋略逊一筹者,封为士。封君赐姓赐氏,士赐氏,在姓氏、名称方面与大汉靠拢,方便今后同化。
封君为一部、乡邑之长,士有上士、中士、公士之分,为村落头人。
第二是荆蛮、五溪蛮、百越之民愿编户造册缴纳税租的,则受汉律保护,称之为汉土之民;其中愿意服徭役的,则与汉一视同仁,能有被推举为孝廉、方正的资格。
第三是凡为汉军出力,征战过的土民及后裔,允许自取姓氏,子嗣血裔称之为汉僮。州郡于土民中募兵时,优先选拔汉僮。
退役的汉僮,另造户帖,名列汉籍。
尤其是第三条,哪怕你外祖父的外祖父是汉僮,那你也是汉僮,有资格拥有自己的姓氏。
你想用什么姓氏都可以,为了纪念老家山上的杉树,你可以弄个上杉氏……或木氏、林氏,或大林、小林什么的。
等过个百年左右,官吏们誊抄户籍档案时嫌麻烦,会帮你简化的。
不管怎们弄,必须要让蛮夷之民拥有姓氏文化,拥有姓氏承载的荣耀感……而姓氏来源于为汉军效力,即荣耀与汉一体。
有姓氏的封君、士族、汉僮群体占据主要资源,自然能不断繁衍、扩大;原有的土民群体被挤压,会渐渐消亡。
也不能说消融,应该是通过结婚的方式,被这个有姓氏的群体兼并、融合。
最少七八代人,南方就没土人了,就剩下拥有姓氏的封君、士族、汉僮。
有姓氏,可能学汉字,也要说蹩脚、走音严重的汉话。
同化,就这么从姓氏、血脉传承两个方向贯彻、达成。
第三百九十二章 白牛君
邓国,安众,安众港。
说是港,实际上是这里有大片的水泊积聚,实属一片沼泽烂地。
北府军屯以来虽修复水利颇有成效,但依旧没有能全面恢复水利设施,更不可能增修、超越前人修筑的水利体系。
但比较往年来说,因排水疏浚的原因,这片水泊也渐渐缩小。
今年干旱,水泊更是退缩显著,露出土地皆是膏腴。
这片新出现可利用的肥沃土地自然引人注目,新的邓国白牛君典满的封地就在这片区域里。
安众北边的白牛邑已经全面规划,挤不出封地。
典满刺杀魏国重臣杜袭来归,即抵消了吴班叛逃的负面影响力,也为田信报了一桩私仇。
田信不以为意,可关姬另有封赏,划出十里方圆(平方面积)的土地封赏典满,成为邓国境内第一位封君。
典满受封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把父亲典韦的衣冠冢从宛城迁来,领着几家部曲一起修缮这座新的衣冠冢。
作为有封地的封君,典满已经有资格建立家庙。
就他一根独苗,家庙无非供奉典韦一人,简陋异常。
而他的平静生活被秦朗打破,秦朗见证了的夏侯尚的入棺仪式,现在悬棺于鹿门山,就等几日后下葬。
秦朗急着返回雒阳报告此事,现在顺道来看典满,彼此身份虽有不同,可都是一起在曹操家里长大的。
典满穿短衣、短裤,踩着一双草鞋与十几名部曲一起打制砖坯,见秦朗时双手染泥,浑然不见外,秦朗也不以为意。
打量周围的简陋屋舍,还有大片草棚下阴干的砖坯,秦朗问:“长丰兄,这值得么?”
“曹子恒也这么问,我无言以对。”
典满盘坐在地,身边陶壶里是熬煮浓浓的茶水,自己提着倒茶:“今元明又问,那就让元明知晓。”
秦朗伸双手接住茶:“此我疑惑许久,实在难解长丰兄心中所想。”
“呵呵,使我离心者,非曹子恒无德、凶暴,实系女色。”
典满又为自己倒茶,口吻没多少情绪,仿佛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前年陈公破斩徐公明,兵出宛口时,曹子恒使我随于文则编训精兵。”
“当时于文则常说陈公事迹,言陈公廉勇公允,并说陈公即不喜金玉也不爱女色,性格纯良。我自然不信,以为于文则夸赞陈公,是为掩饰自家之败。”
“后与汉军屡次交锋,陈公地位越发高隆,及我兵败被俘,深入汉军腹心,与许多军吏攀谈,才知于文则所言是真。”
典满端茶小饮,用一种秦朗陌生,第一次见的轻鄙目光看秦朗:“我父殁后,武皇收养我在府内,世人眼中此乃再造之恩,我就该父死子继,为曹氏尽忠效命。又有几人明白,我宁不要这恩。”
秦朗哑然,饮着浓茶,良久才问:“那长丰兄今后有何打算?”
“待安置部伍亲族后,就去鹿门山听讲。”
典满语气随意:“我系陈公麾下封君,今后亦随陈公转封,或许会为军吏,或许会做县令长。北府司直张公实乃当时奇节之士,与张公同僚奉公,倒也安心、惬意。”
额外点出张温在北府体系发挥的重要监察、表率作用,典满又说:“蒋济、董昭贪鄙小人,皆通权变,非守节之士。俱占高位,魏之朝堂如何能安?”
这话让秦朗继续沉默,董昭、蒋济的名声始终不好,乱世时他们做事情是没问题的,手段灵活,往往能担负起身上的使命。
可位列中枢重臣,这个时候更需要的是表率能力,这恰恰是大魏朝官所欠缺的,或多或少有各种瑕疵。
而刘备这边,各类楷模人物不断涌现,相互砥砺,更显清厉。
除了马超、张飞有性格缺陷难做世人楷模外,余下许多人都可以视为学习榜样。
而马超、张飞的缺点,放到魏军、吴军之中,反而算不得缺点;也就是在汉军中,相互对比,才让这两个人的缺点无限放大。
如果汉朝廷恢复御史台,张温不做御史中丞,那就没人能坐稳。
张温担任御史中丞,实系众望所归;他不当,任何人只要还要脸,就不会去做。
短暂交流后,秦朗就走了。
跟典满已经没了共同话题,典满可以用田信节制女色来攻讦曹操当年的宛城之败,进而引申到父亲典韦。
因为女色,曹操将不该败的仗打成了败仗;也因为女色,不该死的典韦因此而死。
典韦尽忠而死,典满也有其他选择,没必要父死子继子子孙孙为曹家尽忠;典满还可以选择尽孝,不原谅曹操当年犯下的错误,拒绝为曹丕效力。
典满有改投阵营的正当理由,且孤家寡人无所牵挂,说来就来……可秦朗呢?
母亲杜氏是夹在曹操、吕布、关羽之间的话题人物,妹妹是曹操的女儿,亲生父亲秦宜禄又被张飞杀死。
谁都可以背魏,秦朗不能背;谁都可以投汉,秦朗不能投。
大厦将倾,母亲、妻儿都在魏国,秦朗渐渐能清晰感受到曹彰破家时的绝望,也能感受到曹植在青徐的苦苦挣扎,就连曹丕的癫狂行为也多了些理解。
现在带着夏侯尚病死的消息回去,不知又会如何刺激曹丕。
鹿门山,本该死去的夏侯尚晒着太阳,端着粟米稀粥饮用,思索自己的前路。
荆州不能待,消息走漏,就很难给曹丕制造惊喜。
何况,死讯传到雒阳,曹氏宗族也是要脸的,会给谯沛乡党一个交待。
到那时,自己又该怎么面对随行而来的子女?
是该去益州,留在刘备左右做个近臣,等待机会;还是去湘州,在田信身边等待机会。
夏侯尚沉吟之际,徐庶来访。
中原动乱,太多鹿门山、刘表官学出身的士人或被汉军俘虏,或被吏民裹挟,或出于本心带着乡党往荆州迁移。
徐庶只是其中的一员,许多人无颜留在朝廷效力,遂来到鹿门山隐居、讲学,或求学。
今年长江中游都如此干旱……那屡经战争摧残的中原,虽未赤地千里,但也相差不远。
徐庶是来劝夏侯尚的,夏侯尚近千部曲安置在鹿门山附近屯种,就是隐患,已严重影响鹿门山的宁静气氛。
偏偏夏侯玄又要在鹿门山守孝,所以这近千部曲有理由追随。
需要夏侯尚另找一个理由,带着这批久经厮杀的历战勇士去别处。
夏侯尚略忧虑:“元直先生,天下之大,实无我归处。”
“也不叫伯仁为难,汉津之南有一山,名曰飞虎山。早年马季常隐居读书于此,后陈公掠杀南郡虎群,飞虎山无虎,远近百姓称之为马良山,伯仁可迁往此山休养,以观天时变动。”
徐庶劝道:“此山在江都尹治下,我等愿休书一封呈送李正方,为伯仁说项。”
第三百九十三章 二谦之争
建业,持续的干旱也影响到江东,让江东士民终于意识到……自己脚下的土地也有缺水的一天。
于是乎,孙权又响应民心呼唤,来到瘟神庙祈雨。
夜中,许多丹阳山民散去,孙权赤足漫步在瘟神庙宇内,腰悬辟邪剑,恨不得一剑斩碎瘟神木像的头颅。
诸葛瑾去荆州迟迟不归,国中已有流言,说诸葛子瑜已然投汉……这让孙权有些心虚,诸葛恪也有些心虚。
作为君臣、密友,孙权多少有些自知之明,自己显然是失职的,很多地方对不起诸葛瑾的付出。
这点良知还是有的,可在很多地方已经在努力弥补诸葛瑾了,已经在努力提拔诸葛恪了,为了不让诸葛恪太过突出,还提拔了一批诸葛恪的同龄朋友。
可自己、诸葛恪做的事情,的确很多方面都跟诸葛瑾的理念、为人背道而驰。
反正诸葛瑾的次子过继给了诸葛亮,诸葛瑾若放弃前半生的坚持,放弃诸葛恪这个儿子,那这回去荆州议事,极有可能一去不返。
没了诸葛瑾这个忠厚之人调解矛盾,吴军内部矛盾会日益锐化。
自己夜里也很难睡觉,生怕矛盾激化,半夜爆发兵变。
这种兵变不算陌生,孙策病亡时,偌大的江东基业差点分崩离析。
作为负责大吴变法的执行人,潘濬时刻都跟随在孙权身边,以备咨询,以示亲近。
此次祈雨,自然还有博士随行,以及吴范、刘惇、赵达等吴中八绝。
其中郑妪善相,刘惇善星象算出了孙翊之死;吴范善候风气,赵达善算,算出了东南有帝王气,深受孙权喜爱,纳其妹为妾室。
其余四人里严武善棋,宋寿善占梦,皇象善书,曹不兴善画,只是技艺精绝,称冠江东无人能及,时常作为孙权的宾友出没其左右。
没办法,原来的近侍清洗几遍后基本上没了,新的近侍又有隔阂。
孙权闲暇时也孤单,只好找这些各行各业的冠军们交谈,打发时间。
能冠绝一个行业,这些人自然出身不凡,多少有些眼界在,在孙权面前也知进退,表现的颇为得体。
十几人围在一起静静等候孙权开口,丹阳山民越来越过分,先是借口江夏爆发的时疫胁迫孙权来瘟神庙祈福;现在又干旱,胁迫孙权来祈雨。
那下回发洪水,是不是要把孙权推到长江里,作为龙王、江伯的祭品?
孙权每退一步,推动瘟神崇拜的山越萨满们就更进一步,会导致更多人,即百姓、军士、军吏被动加入到这个群体里。
估计到那时,山越萨满们肯定会得寸进尺。
孙权等待着,始终不言语,表现的很急躁。
也没等多久,约三更左右,校事中郎吕懿头戴翠羽冠趋步而来,端来一盘竹简:“至尊,臣等已然查证明白,组织各部萨满者,系琅琊道宫来人。”
稍稍迟疑,吕懿才说:“乃于吉门人,吴郡顾谦。”
孙权拿起竹简翻阅,面容阴沉,又转给潘濬等人翻阅。
潘濬看完后神色释然,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名鼎鼎的顾雍……仿佛一个孤儿一样,当世无人清楚顾雍父亲究竟有什么作为。
不仅顾雍的父亲在江东是个谜,顾雍的祖父也是个谜团;这样谜团的父祖,却能支撑顾氏家族越走越远。
没别的原因,顾雍的父祖跟琅琊道宫关系很近,跟太平道存在掰扯不明的关系;黄巾军沦为黄巾贼时,顾雍的父祖就从江东乡党眼里失踪了。
一样失踪的士人,可能拥有新的名字,并以新的名字留在史书上,比如马元义、张曼成、张白骑、张牛角、左髭丈八、李大目、白雀、浮云、雷公、司隶、大洪、平汉。
蔡邕避难吴郡躲避宦官迫害时,就受到顾氏家族庇护,进而收纳顾雍为门人。
孙权败走麦城后,反手一击扫灭境内大族,顾雍一族自然被收捕、处死。
可顾雍还有一个躲在琅琊道宫清修的老爹,现在这位白发苍苍的顾谦顾克让以琅琊道宫神仙的身份回到江东,正构建、组织一场针对孙权本人安危,并颠覆吴王国的阴谋。
江东人受古吴越风气影响,本就痴迷占卜,神仙之说;太多的青徐、江北人迁移到江东,又带来了琅琊道宫的影响力。
现在已经不是单纯的跟愚昧丹阳山民萨满对垒,而跟根基雄厚、经验丰富的琅琊道宫对抗。
形势非常危急,谁也不知道顾谦身后有没有刘封、曹植的授意,如果有,顾谦以琅琊道宫的影响力,自能游说、拉拢、串联江北籍贯、出身的将校、官吏。
发动一场军事政变需要准备多久?
董卓已经给出了答案,只要心动,一念之间就能发动。
四散的竹简纷纷收回,孙权询问:“今贼人逼迫甚紧,孤退路已绝,该如何化解?”
察觉诸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潘濬起身拱手:“至尊,臣善谋军政,不通此事。吴博士精于此术,应有良策。”
孙权目光转移,吴范起身犹豫,斟酌回答:“至尊,今三吴之地士民皆称瘟神灵验,此民心所向也。琅琊道又深通愚民嫁祸之术,臣以为当一举擒杀顾谦,再徐徐图之。”
孙权瞥一眼吕懿,吕懿开口:“吴博士,顾谦行踪诡异,实难勘测。”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顾家的影响力,还有江北将校因琅琊道宫、刘封的影响力,进而包庇顾谦。
人都是有亲友的,只要一个人包庇顾谦,他的至亲好友也将冒险包庇,提供方便。
顾谦就如一个一团油墨,将染黑一个个跟他接触的吴国文武;这些文武官员为避免遭到清洗,或许会响应顾谦,发动一场针对孙权的兵变。
瘟神庙宇内,气氛沉肃,窒息感弥漫在每个人心间。
如果其中有一个顾谦同党,明日告知出去,可能顾谦会提前发动。
以顾谦这么大的岁数,可以说是生无可恋;现在来江东的目的很明确,所以顾谦不可能逃跑,只会胁迫被拉下水的官吏发动叛乱。
孙权在观察这些人,潘濬也在观察,判断其中嫌疑最大的人,有嫌疑的人。
稍稍片刻,擅长画佛像的曹不兴起身:“至尊,琅琊道已然式微,瘟神道确是初升旭日,实难遏制,如若洪流。臣以为堵不如疏,可另立一道,与琅琊道相争,使之引瘟神道为朝廷所用。”
吴范、赵达、刘惇三人互看一眼俱有愠怒之色,又察觉孙权专注思考模样,又都隐忍下来。
就听曹不兴又说:“月氏人支谦家中世代研习浮屠道,今避难迁居江东二十载,译有佛经五十余部,臣藏有所译《大明度无极经》、《大阿弥陀经》等十二卷,愿献至尊御览。”
说罢曹不兴跪拜,顿首。
孙权抚须沉吟,目光专注深思此事。
浮屠道是什么德行,他自然是清楚的,一个叫笮融的浮屠道头目曾短暂影响过徐扬二州的势力角逐。
包装一下,稍稍改编一部经书,就能把瘟神收编为某位佛陀化身,自然而然的就能吞掉瘟神道。
第三百九十四章 彼此差距
五月下旬,持续干旱依旧笼罩在河北、关陇、中原、荆湘、江东各地。
季汉帝国内尚书令的接任人选也到了不可拖延的地步,各处但凡有一点眼界的都在关注这件事情。
李严、马良作为当事人,各自正常办公,不为外物所动。
就连逗留江都,等候益州方面回复的诸葛瑾也好奇这桩事情。
根据他的经验,很多事情涉及的人物、范围越广,反而越不能讲道理。
虽然自己是个讲道理的人,可不得已、不得不做了太多不能讲道理的事情。
接任尚书令,已无关李严、马良的个人态度,这是两个集团的碰撞。
李严与田信的关系为世人所知,马良几乎是诸葛亮的小兄弟。
马良与诸葛亮的关系,就如虞世方与田信的关系,亲密如同手足兄弟。
马良若担任尚书令,那尚书台就是诸葛亮的尚书台。
现在的诸葛亮一个人是握不住尚书台,各地实权分别握在关羽、张飞、田信手里,这跟尚书台归于一方是有冲突的。
任何一方单独掌握尚书台,都会谋求‘削藩’,强化中枢权威、控制力;无关品德,但凡有一点施政抱负,肯定要想办法强干弱枝,施行集权。
马良现在不能做尚书令,这会激化矛盾。
没有手机的年代,一个家庭只有一个电视机,为了争夺遥控器都可能激化矛盾,更别说庙堂重器。
这是亲兄弟都要算明白的东西,容不得一点含糊。
可这种事情能慢慢计较,把账算明白?
诸葛瑾对此持疑,反正江东不可能出现这种与孙权讨价还价的事情,许多事情都需要自觉。
他不由想起了前年田信在江陵码头勒索粮食的场景,哪怕当时议和,形成了暂时的联盟,田信依旧质疑孙权的诚意,恨不得找机会将被俘的吴军将校除掉。
当时田信态度很明确的宣扬一分钱一分货相关言论,大义就是大利。
田信不会为所谓的大义屈服,田信救回来的李严,肯屈服?
李严性格护短,除了刘备亲自开口不许李严来争,恐怕没人能阻止李严竞争。
李严肯定竞争,田信也会支持……这种时候关羽无所谓争不争,可以云淡风轻坐在边上看戏。
若事态扩大,关羽就能挽起袖子下场,居中调停。
不需要刘备出面,关羽可以充当调停人的角色。
李严及身后的田信可以放开手脚去争,不怕事态扩大,有关羽做缓冲,再不行还有刘备最终裁决。
马良呢?
田信敢上奏力挺李严,诸葛亮会这样力挺马良?
诸葛瑾反复思索,恐怕不会,自己的弟弟还不会为了一个尚书令的位置使刘备为难。
可这是一个机会,激化汉帝国内部矛盾的机会。
对此诸葛瑾庆幸不已,还好来江都的是自己,若来一个人,乘机乱说话,企图煽风点火……以关羽的性格,极有可能抓起来吊在江都城门。
就在诸葛瑾关注此事分析汉帝国高层可能出现的种种变动时,马良自前线返回江都,来官舍见诸葛瑾。
马良只是单纯来拜谒、问候自己大哥的大哥,并讨论学问上的事情。
习祯、徐庶陆续返回鹿门山,鹿门山兴盛在即,谁来当山长是一个令荆湘益三州士民感兴趣的问题。
鹿门山如果算是产业的话,自有继承人在。
诸葛瑾略疑惑,询问:“庞山民何在?”
庞山民继承权第一,庞林排序第二,庞宏排在第三,算上庞飞燕的话,她能是第四。
“为燕王殿下所留。”
马良笑容略勉强,大概跟刘封留任庞山民做王傅时庞山民的笑容一样。
庞山民途径兖州时被刘封扣留,庞林是豫州牧驻屯汝南,庞宏资历不足又留在田信身边担任主簿,庞飞燕的话……怎么可能?
徐庶是鹿门山出来的,而习祯呢?
习祯不是,习祯是家学出身,来鹿门山的原因无非是庞、习两家的交情、亲缘深厚,来帮庞家守护这份产业。
守住了,鹿门山就是庞家世世代代的产业;守不住,今后鹿门山的山长则从鹿门山门人中推选德高望重的。
有点类似子孙庙、十方丛林的区别。
与这个鹿门山产业比起来,现在马良、李严相争的尚书令算什么?
什么都算不上,甚至缺乏长远意义。
庞家如果守住鹿门山,那足以发展成荆湘千年世家;今后一代代的鹿门山门人,自会照拂庞氏家族。
诸葛瑾自己都有些意动,厌倦了江东纷扰,转投刘备又跟自己理念违背。
如果退一步,找一个清净地方讲学,为诸葛家族建立长远根基……也是一件很有意义,也让人愉悦的事情。
可想到孙权可怜巴巴的样子,诸葛瑾又有些舍不得。
诸葛瑾心思百转,见马良神态从容似乎已然有所决断,遂问:“季常可是要?”
马良露出礼貌性的笑容不做正面对话,转移话题说:“武当兵主庙内也多有贤良讲学,陈公赐字,乃道理二字,立意高远非凡夫能解。据弟所知,其内有理科、兵科、律科、工科、农科、史科、及德科。”
诸葛瑾皱眉:“无有经科?”
“陈公认为六经皆史,六经学问分隶于史科、德科。”
马良说着笑容苦涩:“虞世方身在孝期,兼任兵庙主祭,今岁夏祭也将在兵庙举行。道理书院若建成,应会交由虞世方监管。”
一份千年基业,田信就这么交给虞世方代管……这种慷慨信任,对士人来说是致命的吸引力。
恢复教育已经是汉帝国的主流认知,谁掌握教育,哪怕在野三十年,也能一夜之间担任朝廷丞相。
原因无他,门人弟子遍布朝野是也。
中枢要职要争抢,地方教育资源也要争抢。
诸葛瑾也笑容苦涩,已然理解马良的心绪。
更多的苦涩来自江东,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里已经在为将来的教育做布局、规划,江东的君主、同僚们又在想什么?干什么?
如果马良无法竞争尚书令,那就退一步回鹿门山,或在江都筹建太学,为今后做长远打算。
回鹿门山,是跟庞家抢基业,再好的交情也会破裂;留在江都筹备太学,这是给大汉朝廷出工出力,虽有收益,却难传承百年。
而他退一步需要辛苦努力奋斗的事业,虞世方留在武当为虞翻守孝时,田信随手就转了过去。
资历、眼界到了马良这个地步,自然明白出去自己创办一个书院意味着什么。
可如今天下动乱未定,你占多少荒山都没人管……可师生从哪里去找?
鹿门山自有传承和招牌,不缺师生;道理书院几乎是草创,讲师来自军吏阶层,学员来自军中举荐的优秀军士,还有军吏子弟,后期还会扩大到军士子弟。
哪怕道理学院再烂,也是有人讲授学问的地方,有源源不绝的学生涌入,也有源源不绝的学生涌出。
一代代学生里,总有几个奇才会留任,提高学院的效率。
这两个学院几乎将周围师生资源搜刮一空,现在除了举办太学还能网罗讲师、学生外,再其他的人……很难立足。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不三不四
漓江,新形成的象鼻邑。
因关姬再次有孕,田信略有自责,决定更改行程、计划,与关姬到象鼻山处,在此为关姬作画。
青伞盖下,关姬端坐竹椅,手里拿着一面刺绣荷花的素绢团扇,头发扎起以软翅黑巾蒙头,穿戴宽松暗青对襟长袍,袍外罩眼孔粗大的黑罗对襟衣。
罗纱是有眼孔的丝织品,罗的网孔大,纱的网孔细密。
田信专注作画,关姬神情恬淡,眉宇间已没了前几日的思虑。
她自然思念孩子,比起孩子,她又愿意跟在田信身边四处游玩;跟在田信身边久了,又开始思念孩子。
可现在又有孕,对阿平的思念减淡了许多。
有些不理解田信态度的突然转变,反正是朝好的方面发展,她也听之任之。
远离军队、部伍之后,田信才意识到终究是一个个体,原来的家庭已经没有了。
自己厮杀,破坏了无数家庭换来的荣耀、权势,是真的无法向养育自己的父母分享。
这是无法缓解的遗憾,不能因为父母的原因,就迁怒生来就握着金印的儿子。
那个小家伙什么都不知道,终究是家庭中的一员,是自己事业的继承者,是所有亲友的第二主心骨,是维系关平、关兴、关羽感情的坚固桥梁,是汉帝国未来的柱石。
能否教育好阿平,关系长远未来。
让关姬远离孩子跟着自己在外奔波,虽说关姬贪玩好动,可终究有些残忍。
现在关姬再次怀孕,美好的青春时间里始终与生育相关,缺乏生活的乐趣。
这种事情怎么说呢……只会让刘备、关羽及绝大多数人开心,这意味着自己与关姬感情深厚,可对关姬不公正。
生孩子,真的会降低女人的身体素质。
不求关姬做个乱世之后的英雄母亲,生育三四个就好。
哪怕她身体素质跟得上,但也要节制,不是养不起,也不是生不起。
心中想明白,田信提笔在画卷边题字:爱妻邓国公主游漓江象鼻邑,田不三不四作于夏历二年七月四日。
收笔,田信取出自己的私印加盖,关姬也凑到边上,用团扇给他扇风,见了题字:“不三不四?”
“嗯,你我孩儿不是三个,就是四个,不宜过多。”
田信打开关姬的私印,也顺手加盖上去。这副画卷既是给关羽的工作汇报,也是关姬用来在唐公主、小姐妹面前炫耀的道具。
“三个?四个?”
关姬嘀咕一声,这多么?不多,这个世道婴童夭折率太高了。
成年未婚子嗣夭折,尚且不被记录的年代里,婴童、少年夭折更不会被记录。
她有记忆时,突然就有玩耍、熟悉的小伙伴失踪了,不在了。这种事情经历的多了,反而也就看淡。
以至于阿平出生,她有不适应,也缺乏浓厚的爱意。
如果是养育三个、四个孩子至成年,以现在的夭折率,她最少要生养六个孩子。
多么?
不多,乱世之中,但凡家中有余粮,能生孩子就生多少……唯有这样,家庭才能强盛,宗族才能壮大,国家才能延续。
田信不懂妇科,连接生婴儿都不懂,很难改革、优化接生环节的技术。
优生优育这种事情……基本管不了,也只有等国家统一,休养生息时才能提倡……起码要把女子婚育年龄延迟到十七以后。
十四五岁的女子本就身子淡薄,稚气未脱,还背着孩子下地操持农活的事情,不算少见。
“生育孩儿,终究是青华身上掉下的肉,人血肉就这么些,多有生育,自不利于寿数。”
田信卷了画卷,扎好装入长筒,与关姬走向青伞盖下:“研习医术多是男子,我以为不妥。青华回去后,应该筹备女子学堂,教授工、农、医术等等技艺。”
关姬略迟疑:“夫君非去广州不可?”
“要去,我去才能令士家安心,也才能征士燮入朝。”
田信抓着她手,细心讲述:“虽遣偏将能定广州,也能使士燮入朝,但少有诚意。唯有我去,才能使交广士民膺服,才能让州郡土民知晓天国威仪,不敢造次。”
关姬另一手抚着依旧平坦的腹部,若没有这个孩子,她将随田信一起去广州看南海。
她也不知大海是怎样的,为了平稳送她回去,田信会陪她回江都,将最终出征的阵容、补给、后续人员调动安排好。
见她低落模样,田信细心安抚:“看不到南海,就看东海。待诸夷抚定,孙权存留无益时,大兄统兵在前,你我统继军在后,去看看吴越风光。”
关羽的封地会从江东选一个,关羽的陵墓极有可能选在江东,关姬于情于理都要陪关羽去看一看。
南方瘴疫在田信眼里不算什么,可现在交广二州如同热带雨林,气候对关姬不友好,各种防不胜防的毒虫、蚊子更是不友好。
只能送她回去,免得出现意外。
之前关平的局部战役没能发动,这场平定交广二州的局部战役……跟关平也没关系。
不论刘备、关羽,还是其他重臣,都在推动一件事情:降低自己的军事威望。
交广二州平定之战因为自己参与募兵、练兵的原因,就显得有些奇妙。
首先一战平定二州,功勋很大;其次动用军队不超过二十个营,却有数倍的仆从军;最后一点,这几乎是必胜的仗。
如果关平、张苞来,不利于他们成长、树立自己的军事威望。
所以只能选其他人,人选也早已圈定,跟荆州人、益州人无关。
首先是步兵统率,将由夏侯兰充任,以‘行征南将军’的职务统兵;水军统率是伏波将军赵累。
收复交广二州,足以奠定两人的功勋,一举成为朝堂重臣,获取开府的资历。
现在就这样,关羽不需要争,哪怕关羽在东征以来处处退让,该是关羽的就跑不了。
夏侯兰、赵累扶立之后,就轮到做积蓄,给关平培养班底的时候了。
关平今后估计很长时间里都会留在江东,避免留在中枢,稍不注意就影响、插手政局。
至于张飞两个儿子是什么想法……无从知晓,彼此没有那么亲密的关系,对未来是什么展望,依旧是个秘密。
反正军权底线已经说明白了,一家最多掌握三个军。
刘备、关羽之后,自己掌握三个军;自己之后,应该是让关平或关平的儿子掌握三个军。
至于张家,排队去吧。
如果夏侯家族以相对平稳的方式融入汉帝国内,势必依附张家,张家自能迅速膨胀起来。
必须压制,等夏侯家族这一茬人消亡后,才能给张家机会……就算给,也是有底线的。
如果张家有人接任大将军,顺利掌握三个军;那田家、关家必须直接掌握四个军。
只要军权维持平衡,从乱世中走出的人,自然会珍惜难得的和平。
刘禅是否会配合?应该会。
刘禅之后呢,自己也有办法让对方学会什么叫‘祭由寡人’。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三角债
炎炎盛夏,江都更显闷热。
田信、关姬回来时得悉关羽跑到荆山避暑,又临近橘林馆,遂邀关羽到橘林馆歇息。
橘林馆再怎么说也在漳水边上,远比五十里外的江都凉爽许多。
现在的关羽……越发雄壮,田信不由担心他的身体状况,关羽本就身高壮硕,现在身体越长越宽,脏腑压力比常人重。
关羽也不时打量田信,见跟分别时一样的体型,略不满质问一同用宴的庞宏:“巨师,陛下可曾嘱咐要细心照料孝先起居餐饮?”
“宋公,此非卑职过失。公上一日四餐,每餐肉脯少有二斤,多则三斤,每两日食河鱼一条。”
庞宏也略感委屈,申诉道:“陛下嘱咐公上每日食肉十斤为善,卑职监掌公上起居以来,不曾短缺一两。”
关羽见一侧女儿没表态,也量庞宏不敢欺他,就去看田信:“孝先平日如何演武?”
田信正削切卤熟的牛肉:“每日不过骑乘蒙多奔驰半时辰,研习骑射之道。另青华有空,就与青华晨间舞剑,日暮时亦一同研习射术。”
学习射术是很正确的事情,既能砥砺耐心,还能健身。
再放田信去突阵,简直就是犯罪。
关羽微微颔首,收敛不经意间流露的笑容,肃容告诫:“万不可再逞匹夫之勇。”
“是,小婿明白。”
见田信将切好的肉片蘸料后夹到自己女儿碟子里,关羽眼神笑眯眯,抬手抚须又说:“夏侯伯仁假死,隐居飞虎山,孝先途径时可前往一叙。”
“小婿正有此意。”
田信重新切肉,目光炯炯口音凝重:“近来饮食,唯牛肉可使身躯充盈壮硕。余下饮食,皆不如牛肉。速定关陇之地,我也好马放南山,屯居山野草场,牧牛养马过些清宁日子。”
人每天消化食物是有上限的,不是吃多少就能消化多少的,其中有个消化效率的问题,还有个吸收效率的问题。
一身的力量不都是凭空来的,哪怕田信现在要吃耕牛,也没人能多嘴质疑。
现在与魏国进行牛马、蜀锦茶粉走私,许多牛马水土不服,便宜了田信。
早早光复关陇,就有许多牧场、牛群可以供自己研究牛种改良。
耕牛要有,肉牛也要有,奶牛也不能少。
夏侯尚虽然在关陇各军中缺乏影响力,可关陇各军里终究有夏侯渊旧部,其中还有一个至关紧要的人……夏侯儒。
夏侯霸东归依附曹植、刘封,夏侯尚‘病故’,作为夏侯氏军中地位最高的两人之一,夏侯儒的地位迅速高涨,已成为雍凉军中仅次于征西将军吴质、凉州刺史张既的第三人。
至于原来的征西长史郭淮,则随着曹真升任大司马一起升职,以大司马长史留任雒阳。
打生打死,位极人臣巅峰,可田信还是不得不为自己肚皮操心。
吃牛肉,终究不是一个让人高兴的话题。
关羽静静听着,只要他在中枢盯着,大汉朝廷就不可能发布‘乱命’。
没有乱命,田信寻找山清水秀之地休养身体,跟女儿过几年安宁生活也是好的。
关羽削切一块油花丰富的牛肉块送入嘴里咀嚼,神情享受,饮一口清甜米酒问:“今荆湘二州对李正方、马季常之事议论纷纷,孝先如何看?”
“马季常合适,李正方也适合,都是公卿伟器,朝廷栋梁之材。”
田信端着茶杯饮一口解腻,扭头看一眼南边:“然黄公衡德高望重,可迁拜尚书令。”
一侧同席的庞宏静静思索,尚书令一职争夺……并无实际意义。
刘备活着,任命蒙多当尚书令,朝政也能正常运转;刘备之后,关羽只要活着,谁当尚书令都不可能有实权,这部分实权注定被相府、将府瓜分。
关羽之后,田信接替时,再争尚书令不迟。
关羽语气轻缓:“马季常有退一步,讲学鹿门山之意,李正方可会退一步?孝先又如何看?”
这时候田信看一眼关羽身侧下首落座的法邈,法邈孝期结束不久,营养不良显得消瘦,又是长身体的黄金年龄里守孝,所以个头七尺二寸,比常人低两寸左右。
这个常人,是指士人、入仕的官吏、军士。
但跟芸芸众生比起来,法邈个头标准,不高不低,又其貌不扬的很容易被人忽略。
怀疑这是代表刘备问话,或许也是关羽在问,问自己能不能代表李严。
自己能不能抓住李严的心?能不能控制李严?
这或许是关羽疑惑的,也是刘备想要弄明白的……作为被控制人,李严的真实态度很重要。
可现在问的是自己,问的是自己有没有信心控制、代表李严。
尚书令,以黄权的资历迁拜尚书令……可以视为贬职。
所以黄权会拜为三公,以三公之一的身份‘守尚书台’,负责实际尚书令职务。
大概跟司徒王允兼任尚书令一个性质,只是这个尚书令无实权,黄权升任三公,会担任刘备的贴身顾问。
黄权不是一个人,黄权有一个经验丰富的掾属、幕僚团队。
这个团队可以辅助黄权治理湘州,也能跟随黄权,一起充实刘备的顾问团队。
至于黄权升任,留出的湘州刺史……随便找个人就能兼职,如果留给自己,那就得升格为湘州牧。
如果代表李严退一步,支持黄权入朝,那一场影响深远的职权交易就此会展开。
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是下棋人。
但更像个买卖人。
一副思虑的模样,田信余光见关姬手握拳搭在腿上,就伸手过去轻拍,让她不要紧张。
田信歪着脑袋反问:“大人,黄公衡入朝,湘军归谁节制?”
是自己做湘州牧,带着一万新编的湘军南下广州;还是另派一个湘州刺史来给自己跑腿?
这下,庞宏、法邈屏住呼吸,等待关羽的回答。
这个层次的交易不会影响田信的命运,却能影响他们的未来。
关羽笑呵呵看一眼庞宏,另问:“孝先,鹿门山之事可有看法?”
庞宏脑袋空空,只觉得头皮发紧,紧张等候田信的回答。
这是一个影响范围极大的交易,涉及到尚书令、湘军刺史一职背后的天降功勋,以及鹿门山。
是否打击庞家的鹿门山……取决于田信此刻的回答。
鹿门山是什么?
是私学,有别于官学!
鹿门山兴盛时,荆州牧刘表则积极办理官学,刘表的官学相当于雒阳太学的南迁、重生。
鹿门山的兴起,就是豪强私学对刘表官学的对抗。
如果在江都举办太学,那身为私学的鹿门山,势必遭受打击。
不管是庞家人当山长,还是鹿门山门人担任山长,私学遭受打击是符合新汉朝廷观念的。
眼前职务调动仿佛三角债,相互倒一下就能完事。
田信则眯眼,自嘲一笑:“大人,有的人命里不适合统军。若统军,多遭不测。”
关羽眉头不时浅皱,下巴一扬:“命理之谈多系虚妄,孝先不妨明言。”
“是,马季常若是想进一步,李正方自能退一步。若是以马季常为湘州刺史,我恐此人殁于军中。到时,我无法向陛下、丞相交待。”
田信选择退一步,只要李严还是江都尹,谁能越过李严打击鹿门山?
等自己从广州回来,再着手建立州学、郡学、县学体系,到时候鹿门山抢不到荆州州学,也能拿到一个郡学的预算、地位。
可关羽不依不饶,盯着田信:“孝先所言命理之谈……我很是好奇呐。”
“大人,命理之谈多系虚妄,做一时笑谈还可,做不得真。”
田信感受到关姬另一手搭在自己手背,继续说:“譬如于文则,兵主钟爱之人也。大人败之,兵主则爱大人胜过于文则。而马氏兄弟,并不受兵主所爱,若是逞能统兵,较之常人……多些凶险罢了。”
关羽细细看着田信,似乎想要弄清楚田信的真实想法。
田信闭口不言,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
第三百九十七章 怄气
橘林之中,田信的几个亲近幕僚随他一起修剪病枝、残枝,邓艾扛着轻便a型竹梯跟在后面。
庞宏忧虑不已:“公上是不该戏言,此事传播出去,会惹马季常不快。”
那话可以理解为宴席间的玩笑话,可马良、马谡兄弟是能拿来开玩笑的人?
何况……有于禁血液铸造神兵这个典故在,还有马康战死的鲜活例子在,今后谁敢跟马良、马谡兄弟做搭档?
你倒霉就算了,别拉着我一起倒霉。
这将严重打击马良、马谡的军事威望,限制诸葛亮扩展军权。
田信揪下一枚青皮桔子抛给庞宏:“世无两全法,就如没有甘甜青桔。”
庞宏嗅了嗅清香的青桔,扭头问跟在后面的李衡:“叔平,可有甜青桔?”
“蜜腌青桔也是酸的。”
李衡提着篮子,一头干爽短发显得干练、锐利,话里有话意有所指:“就是秋后的橙橘,黄灿灿暖融融如火一样,也有酸的。”
庞宏拿起手里青桔塞嘴里,瞪着眼睛闭口拒绝,旁边李衡都觉得牙酸,吞咽了几次口水。
“啊……”
庞宏吞咽后打了激灵,酸的挤眉弄眼,嘿嘿做笑:“就怕公上一番戏言,反而一语成谶,令马季常、马幼常坠入网中难挣脱。”
李衡对马良兄弟不做点评,邓艾已经学会了当隐形人,田信更是不言语,摘取品相较好的青桔。
馆中花园,关羽夫妇与关姬就近观赏虎栏,围栏中前后十三头老虎或呼呼大睡,或扑腾雀跃,最雄壮的两头胖虎来到围栏边接受关姬投食。
关羽越发看不懂自己女儿了,心中的忧虑越来越深。
就听关姬说:“孝先今后只留两头虎,余下会放归武当山谷中。”
“此虎驯服已久,未见伤人之事,远近士民皆以为神异,怎么要放归山野?”
“公父不知,孝先说这些虎今后会伤人,又不忍加害,只好放归山林,任其生灭。”
关姬语气略悲伤,隐有一缕愤怒:“虎群食肉,今年各州旱情影响深远,人尚不能足食,焉有肉糜供养虎群?”
这些老虎有没有功劳?
绝对有,十几头老虎跟随田信出阵,虽不能扑咬杀敌,可对敌军士气的打击是致命的,可抵三千甲士;对己方士气激励更是无法估量,能使数万寻常军队爆发出精锐士卒的作战勇气。
供养三千甲士需要多少资源?十几头老虎又能吃掉多少?
这笔账很容易算明白……可现在的汉军已经不需要这些老虎在阵前鼓舞士气。
长久无言,越过虎栏来到最近才萌发的稀疏竹林下,阿中、阿兴各自霸占一块阴凉地惬意进食,在此养病的廖立坐在轮椅也霸占一块儿阴凉地。
见关羽一家走来,廖立放下竹简,遥遥拱手施礼。
关羽也只是拱手还礼,关姬则稍稍欠身,引着关羽走出侧门,来到漳水河畔的简陋码头。
这里裴俊等十几名幕僚等候已久,关羽驻步,说:“青华,群虎生来就应在山林中。”
“可百姓崇虎,置虎于庙中,敬以为神。”
关姬怄气,微微作色,厉声:“孝先敬丞相,与庞氏又有刎颈之交,今鹿门山重建,为何父亲要以此要挟?”
“唉。”
关羽只是长舒一口气,从容解释:“此非我本意,鹿门山乃众人所见之物,我不提此事,自有人提及。我非要挟,只是希望孝先步步为营,朝堂非比疆场。”
见关姬厉目挑眉要反驳,见她张嘴的架势就知道她要说什么,无非就是朝堂不如疆场之类叛逆无道的话。
又不愿深入解释,关羽面容也刻板起来:“陈国还轮不到青华做主,庙堂运筹干系社稷重器,其中是非不宜青华沾染。”
夫人赵氏轻轻拉了拉关羽绣袍,关羽才板着脸走远,留下一对母女。
赵氏抓着女儿略晒黑的手,柔声说道:“家里也有是非,又何必与你阿翁置气?”
关姬挑起的眉毛也顺展了,闭着眼睛轻叹一口气。
关家没有别的事情,是关平的妻子赵氏生育的女儿不足月夭折了。
原本还想亲上加亲,这个设想只能搁置,以后再等待机会。
关家又血脉单薄,因女儿夭折,关平迁怒妻子,夫妇两个彼此生闷气,这就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关羽旧部那么多,总有许多老弟兄家里有合适的女儿,也能算是关平的青梅竹马,一来二去,关平就多了一位小妻,直接激化家里矛盾。
嫂子赵氏也给关姬写信抱怨过,不是不同意关平纳妾,而是这个节骨眼纳妾实在是让她伤心。
关羽管得了天,管得了地,他管得了儿子的家庭矛盾?
儿子的管不了,还能管得住女儿、女婿?
没法评价关平的行为,彼此怄气,是不能讲道理,或用常理推论的。
临分别,关姬才说:“母亲,孝先略懂医术,希望父亲能饮食清淡。”
赵氏苦笑:“孝先此言,必教你阿翁不快。”
吃吃喝喝都要被管教,关羽肯定不高兴、不乐意。
关姬只是轻叹,目送母亲被侍女搀扶登船,母女相望,关羽的小船穿过漳水桥,向下游漂流而去。
船上,关羽看着岸边码头正在装运的一箱箱织机零件,织机生产已然零件标准化,开始流水作业。一箱箱的零件装船,运抵后组装,配发……或提供零件维修损坏的织机。
织机面前,荆湘豪强毫无还手之力。
再扭头,看到船头插着的‘宋’字青绿旗帜,又想到了女儿的小名。
青华者,取草木旺盛之意,寓意她能健康成长。
说到底,木德之盛无过于万物青华。
简而言之,青华两个字,就能囊括木德,可以视为木德代表。
女儿待在田信身边,田信表现的很守规矩,处处退让,什么都好商量;可女儿却益发的骄横,吃不得一点亏……似乎恨不得把一切都搬到田家,让刘家、张家没过冬的米。
也不知道田信给女儿灌输了哪些歪理邪说,实在是令人头疼。
又想到了关平、关兴,关平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关平的性格也受周围人影响,有被磨平的趋势。
关兴留在刘备身边,也不知道今后能成长到什么地步……应该会比关平优秀。
思索着这些事,关羽心里默默做出一个决定。
决不能让小孙子拜师田信,自己是看不到长孙成年的那一刻,如果学成关姬这模样,那可悔之晚矣,无法再更改。
默默念叨几次这件事情,就见上游一支飘扬紫色‘赵’字旗帜的队伍驱赶三百余牛马向漳水桥而来。
马超也看到关羽的宋字旗帜渐行渐远,就多看了几眼。
儿子马承与他同乘一马,摇晃小脑袋打量四周的一切,眉目间满是好奇和期盼
第三百九十八章 将门有将
锦马超的儿子模样的确讨人喜欢,虎头虎脑的,坐在那里不时微微扭头斜目去看虎栏里的虎群,即紧张又期望的样子。
大半年没见,马超的衣着品味又高了一些,不再是受封公爵时的鲜亮紫色,而是细布勾花,只在肩袖、衣领有暗紫纹饰,背后刺绣一轮燃烧烈焰包围的紫日。
马超坐在一侧,右手握着一柄素绢折扇,讲述江夏局势变动。
江夏守将丁奉已经决定举义,就丁奉的待遇问题陷入争论,迟迟不决。
现在大汉各军,除了刘家、三恪及马超之外,余下拥有私人部曲的只剩下李严、夏侯兰。
其他人的部曲或被兑换为食邑,或瓦解。
就丁奉的事,马超说起来一波三折,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满是风凉话:“起初大军将发,丁奉愿效仿棘阳侯。棘阳侯何等功劳?区区江夏一城如何比得上棘阳侯所献舟船辎重?”
当时徐祚的反戈,极大缓解了荆州军急缺的军械、粮秣;间接使汉军、吴军的水师大型战舰的数量持平。
就徐祚所献的那批大型战舰,荆湘二州用两年时间才能造出来;换言之,徐祚的反戈,是促成刘备东征的主要因素之一。
即反应出江东人心不稳,也让汉军水师力量与吴军齐平,有了那么一个横扫江东的战机。
从战略上来讲,徐祚反戈,使汉军缩减了一年的修养期;而现在一座江夏孤城,军民人口合计也就一万多人……有什么战略意义?
徐祚反戈后,是田信力保徐祚的待遇,是关羽给田信背书。
现在丁奉想取得徐祚的待遇,仅凭江夏孤城是不行的,也没有一个类似田信、关羽的存在愿意信任他,为他担保。
荆州治中从事甘述的份量不足以为丁奉担保,关平有心担保,却因身边的亲党反对,迟迟不能给与丁奉一个准确的答复。
以至于拖到现在这场局部战争因旱情而取消,丁奉所要求的基本待遇只能一退再退。
现在丁奉只要求汉军出兵接应他后撤,但汉军更希望他坚守江夏城,等到秋收后汉军再发兵向东。
接应丁奉,最少要出动万余军队……如今是旱情,许多人力投入到水利方面,实在挤不出接应的军队,和后勤人力。
马超笑容狭促:“今徐盛率军万余驻屯举口,丁奉已受猜忌,我又无力接应。他若早早举兵,又岂会如此为难?倒是孝先勇名冠绝当世,若是能亲往汉口,徐盛不敢追击,自会放任丁奉率部归汉。”
田信细细听着,策反丁奉的事情对自己来说不是机密,关平也有相关的书信陈述此事。
关平只在信里阐述丁奉欲求不满,难以说服;现在从马超嘴里看这件事情,应该是丁奉的基本要求得不到满足。
否则马超直接骂丁奉贪鄙、目光短浅即可,绝不会嘴下留情,遮遮掩掩,意犹未尽的说道此事。
与关平有联系,马超多少要回护关羽的面子,兴许还顾及了自己的感受。
对于马超的试探性提议,田信略作考虑说:“丁奉是甘兴霸托付家室、宗族之人,必有不俗之处。然我系国家重臣,无有诏令,不宜干涉江夏战事。”
自己手里不缺丁奉这样的名将种子;丁奉手里握着的三千甘宁部曲,也渐渐贬值。
如果是刘备东征之役时,丁奉多举兵反戈,肯定会有不俗的待遇……如果这样,当时留在江东的甘宁子孙就完了。
甘述归汉时,丁奉本可以举兵相随,但还是顾前顾后,没有施行。
甘述就如探路石,已经取得荆州方面的极大重视……这种时候丁奉若率部来归,自然是一时佳话。
可丁奉并无相关举动,这让人心里不是很痛快。
丁奉麾下战斗力量主体源自甘宁部曲,他是担心率部归汉后,部曲归附甘述;还是担心像周胤那样瓦解部曲,暂时闲养起来?
总之荆州方面五郡争举,公府同征甘述的场面十分盛大,丁奉却没有做出相关的回应姿态,这让荆州各处有所诽议。
现在又谈条件,汉军主事的关平及左右人心里有芥蒂,实属正常。
在谈判中拖一拖,结果拖出一个旱情来,那就从头再谈……谈判中,徐盛率领三支大吴新军入屯举口,就近监视丁奉。
如果丁奉变心了呢?
不管什么原因,让丁奉产生其他想法……若派军队去接应,或自己本人去接应,都是一场灾难。
自己质疑丁奉的诚意,关平、马超会不会质疑?
肯定会质疑,信任危机已经爆发。
说话间田信心思打定,说:“孟起将军,我以为旱情今年若是消退,明年若不复发,也该有涝灾。近期实非用兵良机,不宜轻动。”
马超不缺江夏这块屯兵地,地广人稀绝非什么假话,汉水北岸有太多的土地可供马超军屯。
“嗯,孝先告诫,某当铭记于心。”
马超敛容,说话间拱拱手,落臂时侧身露出身边的六岁大的儿子,郑重询问:“孝先有识人之明,可能看看我这大儿。”
马承抿着嘴唇,努力扬起下巴去看田信,又有些拘束,把头垂下。
可能是马超有告诫,他又抬起头,用一双圆大、黑溜溜的眼睛看田信,努力把单眼皮的眼眶瞪圆。
这小家伙也刚从益州回来不久,江都设立城门校尉,卫将军赵云也转移到江都,赵云来时有太多的官员、家眷跟着一起来;秋收前后,最后一批留在成都的官吏家眷会跟着刘禅迁回江都。
“益州天府之国,人杰地灵,倒是养人。”
田信称赞一声,笑说:“适才见你不时偷看门外虎栏,你若喜欢,去选一头。”
马承侧头看一眼马超,马超故作无视。
他则恭谨施礼:“遵命。”
见田信微微颔首,马承只觉得浑身充满力量,转身就噔噔跑出去。
马超扭头去看,就见儿子小身板从栅栏隙缝钻进去,不由干咽一口唾沫。
又扭头去看田信,见田信端茶小饮,不徐不疾,反而笑说:“孟起将军,且安心。”
自己还有一个小儿子,以后还能生十个儿子……马超大概这样安抚自己情绪。
不多时,马承从栅栏钻出来,没走几步,一条体型相对瘦弱的老虎一跃而出,田信一眼认出,是虎群里最瘦弱的虎。
不由多看了几眼马承,马承一步三回头,或许他眼里虎就是很大很大的橘色花猫。
或许他母亲喂养的那些橘色狸猫长大了,也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田信侧头看马超:“孟起将军将门有将,国家之幸也。”
马超双拳紧握情绪激动:“孝先恩情,我无力报答,唯有指望后人。”
田信笑了笑,不以为说:“也不知今后该如何教养我家阿平,不若先练练手。孟起将军若是无异议,我请廖公渊、庞巨师、虞世方为我这门人启蒙,十四岁后我再教授。”
马超郑重拱手,他多少能理解田信,彼此都是心思阴翳的人,只是一个能守住原则,一个没守住。
让田信去启蒙,鬼知道能把儿子教养成什么德行。一样的道理,他自己也不敢给儿子启蒙。
第三百九十九章 砖茶
马超留下牛马各二百头作为儿子的学费,甩甩手就走了,干净利落。
四百头牛马多么?很多,荆益湘三州平均下来,一个县也不见得有二百头牛马畜力。
若是这四百头牛马,给马承换一个长远的未来、靠山……还能换来一个侯爵,就不亏了。
三恪家族都是一公两侯,哪怕刘禅登基时示好加恩,也不过是一公三侯,再加上公爵死亡追封王爵。
马超的赵公就有些尴尬,他家是一公一侯,侯是马岱的侯爵,早晚会分离出去;所以马承作为赵公世子,理应跟关平、张绍一样,加封侯爵。
可始终没有落实,这跟田信无关,却也是田信能提议解决的。
只要田信提议,刘备同意,交给宗正卿刘豹研究讨论,给马承拟定一个合适的封号就能完事。
这算个不大不小的事情,如果马承想过安稳生活,老老实实研习学业,等着继承公爵就行了。或许突然某一天朝廷里某位公卿一拍脑袋想起来了,觉得与礼不合,会给马承的世子拟定一个世袭封号。
可如果马承成年后想要出仕,那么有没有侯爵就是两种道路。
没有侯爵,那就熬名声,走孝廉、方正、有道等等之类的入仕渠道,兴许还能因为家传学问,被征为博士。
若有侯爵,法邈就是前车之鉴,法邈之前的汉寿侯关兴、周侯张绍都是例子,直接以皇帝侍从、宿卫武官领袖的身份入仕。
也不能怪朝廷疏忽,实在是北征战役期间,马超没有打出耀眼的功勋。
他的功勋,勉强对得起身上的赵公爵位;还不足以给子孙弄一个世袭侯爵。
可自家为马超伸张此事?
夜里,关姬可能是有孕,也可能是跟关羽怄气,挑眉不满:“他倒是会求人,马良与他有同宗情谊,何不请马良伸张?”
田信正在灯罩前提笔书写礼单,已经派人给赵云送去拜帖,等拿到赵云回帖,就要按时登门拜访。
给赵云的礼物不能太重……金银绢帛,精美器具,或珊瑚珍珠及象牙制品之类的东西,自己不怎么喜欢,赵云肯定也看不上眼。
神兵利器已经送了一对强化过的流星锤,赵云融了后为两个儿子锻打两杆马槊,基本上青釭剑的人情是扯平。
赵云托夏侯兰给自己送青釭剑,完全是看在关羽和关姬的面子;关羽面子大,刘备面子大,关姬作为二代中岁数最大的女儿,小的时候自然是大家的宠儿。
可惜丹阳匠坊只打造农具,并不涉及军械制造,自然没有品质优异的盔甲、武器。
自己的神兵除了几样要留给子孙做传家宝外,其他的可能要送到刘备、关羽那里做殉葬之用。
当世之中,已经没人值得自己送神兵,也没人能承担得起。
就算拿到了,也守不住。
给赵云究竟送些什么?
奢侈品、武器不行,难道字画?
赵云对所谓的名士、学术地位并不推崇、在意;一个带着乡党从冀州腹心区域离开、前往涿郡投奔公孙瓒的人,肯定不在意所谓的名士号召力。
赵云投奔公孙瓒时,袁绍是名士,袁绍的军师卢植更是名满海内,是当年平黄巾的北中郎将,河北战场指挥官,冀州、幽州存有大量的卢植门生、旧部,号召力比袁绍高。
可赵云不买这这些人的账,是赵云没文化,还是赵云有自己的看法,并有贯彻、坚持自己理念的信心?
赵云肯定有文化,看不上卢植、袁绍的原因很简单,赵云是真正的贵族武士,骨子里看不上名士这一套东西,这是赵氏家族传承千年的骄傲。
这一支赵氏跟其他赵氏不同,跟马超这支刚刚更易氏族称呼的赵氏也不同。
赵云这支赵氏,跟南越武王赵佗是一支。
赵佗降汉,他留在真定的亲族得到汉室照顾,还维持着秦末汉初类似的生活地位。
名士、士族影响力最大,在真定也压不住赵氏一族,这是氏族,未蜕化的豪强。
所以赵云敢带着乡党跑到涿郡投效公孙瓒;刘备客居河北时,在袁绍及河北全明星队伍眼皮底下,赵云也能四处为刘备募集部曲。
这样的一个存在,或许已经看不上自己任何精心准备的礼物,自己也没必要太过功利。
赵云不是马超,自己也不是马超,马超精通演技,可以演好一个贪婪将军,也能演好世家公侯风范,也能演好一个父亲的角色。
赵云就是赵云,几乎没什么物欲。
心思落定,田信只在礼单上写下一行字:砖茶十方。
关姬见了,皱眉:“就怕子龙叔父会送到益州去。”
田信将笔收好,不以为意:“你我不说,谁又能推算出制茶工艺?陛下、丞相即便动心,也不会巧取强夺。”
没必要详细解释太多,三恪家族不宜掌握太多封地,只要抓住经济、教育和军队,自己有生之年先试试贵族共荣共和。
只要能稳定支撑局面就行,三恪家族为首的贵族共和站不稳,那就再换一个。
所以茶业垄断……也是可以谈的,只要诸葛亮或大汉朝廷能给出更多的钱,制茶工艺也是可以出售的。
赵云的事情想明白后,田信心里如释重负,在个人品德上,刘备、诸葛亮、关羽、赵云几乎找不到缺陷。
现在就跟赵云没见过面,力求留个好印象,不求互为知己,能相互体谅,维持大汉朝廷正常运转就好。
心里轻松,田信才解释之前的问题:“马孟起儿子我瞅着可爱,可能比起阿平就差一点点。也是个可教之才,与其让丞相、马季常、马幼常教导,还不如养在我家中。”
说着田信哼哼做笑:“这就是马超的底气,我若拒绝,他这儿子自会拜在丞相门下。他可不知,我并非受他胁迫,实乃为我家阿平做考虑。”
教育儿子是一个系统的工程,自己虽能作弊,但还是不作弊为好,除非这个儿子无可救药。
马承与儿子地位酷似,就是极好的实验素材。
关姬撇撇嘴,马超儿子长得也的确讨她喜欢,还是有些不满:“砖茶其利厚重,若不进献工艺,丞相要征茶重税,岂不是故意相欺?”
“傻瓜,不是丞相要征茶叶重税,是朝廷要征重税。”
田信懒洋洋躺倒,语气慵懒:“朝廷是大家的朝廷,不是丞相的朝廷,也不是你我的朝廷。丞相要征税,朝廷就能同意?”
“可父亲为陛下着想深远,恐会支持丞相,翼德叔父自会支持……凡是有利朝廷,子龙叔父自会支持。众人支持,马超岂会落于人后?”
关姬语腔略高,砖茶技艺总结,工艺流程制定,也有她一份功劳。
“放心,大汉是讲道理的。朝廷想要……我不给,谁敢抢?”
见田信口吻强硬,关姬反倒没意见了。
第四百章 卫军
江都北门外,赵云卫军军营。
于公于私来看,田信登门拜访是一件必须庄重对待的事情。
这也是北府、卫军之间的第一次会面,将奠立两支军系未来长远的关系走向。
一个铁一样的事实就摆在汉朝廷公卿、重将面前……现在田信手下的北府兵是最能打的,而卫军筹建工作离不开北府兵的割肉、放血。
北府留守长史陆议由主持与夏侯氏的走私贸易,六月上旬时北府终于编立第四支骑营。
整个大汉各军,骑军规模最多的是关羽,掌握有三支骑营;就连刘备也只有羽林左监、羽林右监两支骑营;余下马超兄弟有两千余骑,但多驽骑,精骑不足一半。
张飞手里的骑兵一分为三,算不得威风。
就骑兵力量来说,如今田信手里四个营,走私若持续发展,或许能攒到六个营……再多的话,就养不起了。
北府骑兵扩充,又依靠相对稳定的南阳军屯获取补给,说一说兵强马壮也是恰当的。
府兵且耕且战的耕战体制在今年难得的和平气氛中显露出狰狞的另一面……北府兵并不依赖州郡的军费预算,反而不时有数名、十几名的军吏被提拔,流入地方。
现在田信威势正盛,这些北府军吏相对来说作风过硬,又流入南阳、邓国、江都尹任职……已展现出对外的侵蚀、扩张。
北府军吏上升渠道必须保持畅通,就军吏来说,必须保持活性。
一个岗位待两三年,军吏势必懈怠,滋生不满、懒惰等负面情绪;唯有放开晋升通道,不管本性贪婪还是精明强干,都将爆发出工作热情,本分于职守。
现在北府正处于良性运转、扩张状态,底层吏士好学,中级军吏心怀希望有干劲,高级军吏更是摩拳擦掌等着捞一票更大的。
这种情况下,赵云来江都筹建新的卫军……兵源哪里来?器械哪里来?养兵预算又从哪里挤?
无疑,拥有百营编制的庞大北府兵到了分割的时候。
如何分割,田信说了不算,赵云说了不算,要协商。
这个问题关系内部均衡,关系自然是长远的,任何一个细节,都将影响深远。
当田信与赵云碰面时,两个人都没什么笑容,以至于两人的属吏、亲随面面相觑,总担心谈崩。
从个人品德、操守来说,赵云是过硬的,田信身边人自然敬佩赵云;两家又有渊源,赵云的属吏也对田信、北府持有敬意。
军营大帐里,赵云细细打量赤巾包头的田信,田信则铺开赵云书写的改编计划书,他细心阅读,与自己这边的预案做对比。
筹建卫军的兵员有三种补充来源,一个是荆湘州郡兵,一个是北府兵,一个是左军、前军、右军割肉。
首先要明确卫军的用途,绝非冲锋陷阵,而是近卫军。
与禁军往往合并称呼为禁卫军,禁卫军实际是两个指挥层面的军队。没有意外或特殊因素,这两支军队不能交给同一阵营的人节制,这是基本的常识,无须细说。
而卫军的军士,可以称之为卫士,负责京畿戍守、防守。
从秦汉军制来看,卫士由地方适龄的郡兵番上组成,这些郡兵往往都是地方完成新兵训练的青年士兵。他们服更役,就是轮番到京畿编入禁军、卫军,充任卫士;如果去边塞服更役,那就是戍卒,属于边军。
所以荆湘二州抽选郡兵充入卫军,是应有之意;今后也将执行,用不着赵云亲自操持,他只负责接收兵员,检阅合格验收即可完事。
前军、右军、左军也好说话,少了割两个营意思意思,要么给三个营也行。
给出的不仅是一个营的器械装备、兵员,还有这个营的编制,以及编制占走的军事预算。
这个事情也不复杂,关羽一道命令,不管六个营还是九个营,就能拨给赵云,其他人没有敢诽议、抗令的。
唯一复杂的就是北府兵。
首先北府兵是以怎样的方式并入卫军,是继续保持府兵编制,以轮番服役的方式,如地方郡兵那样去卫军服役?
还是如前军这样直接切割编制,让出十几个,或二十几个营并入卫军,彻底由卫军管理。
如果是前者,北府吏士考核、选拔、晋升权力依旧握在征北幕府;吏士犯法,也是北府负责审判。
除非执行战场军纪,否则赵云不能越过北府;然后人事权也在北府,赵云只有调度的权力。
这样一来,赵云几乎很难统合这部分北府兵;鉴于卫军的特殊性,这种强行拼凑是不行的。
所以这件事情没得选,赵云要永久割走北府部分兵员、军械和编制;自然也要拿走这部分吏士的人事权。
普通大头兵怎么都好安置,当府兵还是当卫士,对这些大头兵来说眼前没什么区别。
难的是军吏安置,军吏团队是否调入卫军?还是说裁退这些军吏,由北府另做安置?
军吏的人事调动,才是这次会面的重中之重。
田信细细研究赵云的解决办法,赵云要亲自考核吏士,合格的留下,不合格的退回北府。
也没什么不合格的,北府吏士的体格基本是合格的;顶多军吏素质不达标,降级任用,或遣归北府。
庞宏见田信始终没笑容,见对面赵云也没笑容,遂开口:“兹事体大,不若容后再议?”
与赵云同系列坐的卫尉卿辅匡也做笑缓解气氛:“理应如此,是我等怠慢陈公了。”
“不。”
田信断然阻止,说:“事在军吏留任,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不必延后。”
割让十几个营或二十几个营,并不算意外,自己底线是带走一半的北府兵迁往关中,余下北府兵都是要抛弃的。
被抛弃的这部分北府兵籍贯多在中原,没必要跟着自己跋山涉水去荒芜的关中,随着军队重返中原或收复河北,这些府兵带着家属回归乡土,或跟家人团聚也是不错的归宿。
自己可以全权处理北府的事情,没必要与幕府僚佐商议讨论;赵云也是说话算话的人,能贯彻诺言。
起码,赵云就任卫将军期间,他答应的条件是能作数的。
田信稍稍犹豫,询问:“子龙将军,卫军之中可能教授千字文,为军士启蒙,并考选吏士简拔英才?”
赵云面有向往之色,还是摇头:“卫军自有都试、岁考拣选干才,至于启蒙教学,非我能做主。”
从卫军自身存在的使命来说,卫军不需要自己培养军吏。
卫军的军吏应该来自五湖四海,来自方方面面,应该是个大杂烩。
卫军的职责是卫戍,不是征战。
所以这支未来京畿卫戍军队的组成应该来源丰富,能维持内部平衡,让卫军无法对任何一方造成威胁。
不设立军校,那卫军始终无法站稳脚,养不出源源不绝的军吏团队。
田信微微颔首,这个答复勉强能接受,就说:“子龙将军欲要二十营兵,我皆能割让,只是军吏去留要听认自便。另,夏侯老将军即将调任湘州,所部七营,我能分出五营归入卫军。这前后二十五营兵,子龙将军觉得如何?”
“善。”
赵云说出这个字,才露出一缕轻松笑容,田信也是随意笑了笑,这场会面就此结束。
第四百零一章 无笑
与赵云简单会面后,田信就与关姬乘船北上,直奔襄阳而去。
关羽夫妇外出巡查、避暑,唯一相熟的李严……也不需要太过亲密走动。
舟船航行于汉水,六月的汉水仿佛冬季枯水期一样,可见河岸两边露出的石滩。
田信坐在船首,两岸景色渐渐向后,手里握着竹简不由走神,想起了大前年从戎北伐时的情景。
仿佛田纪、王直就跟在自己两侧,回头一看,就见关姬撑伞站在一侧也在打量四周的景色。
“唉。”
轻叹一声,田信垂头看手里竹简,这是一卷名册,记录着筹建后的卫军编制。
这份编制名册还要经过赵云的考核、重编,大体上近半营督、军正能留任;百人将一级能留任的就更多。
自己给出北府二十营,割夏侯兰五个营,再由关羽割三军九个营,算上荆湘郡兵八个营,卫军组建后会有四十二个营。
赵云不可能当一辈子的卫将军,赵云卸任后,接任的卫将军如果站不稳,卫军自然是倾向自己的。
关姬见他回神,询问:“适才听左右说夫君见子龙叔父时,气氛一度僵持?”
“不算僵持,只是我与子龙将军实属同类,不愿无故做笑。”
田信卷起竹简扎捆,装入丝绸筒袋里,稍稍停顿看着关姬眼眸说:“除作乐欢欣时能笑,余下时候实不愿做笑。展露笑容,示好于人,必有所图也。”
笑容是一种伪装,也是武器,可以保护自己,也能攻陷敌人。
比如关姬的笑容,除了玩乐时的率真笑容外,其余笑容多有目的……或许偶尔想到孩子时,也能露出迷人、纯净的微笑。
田信颇感惬意,转身落座背靠护栏,脊背感受到船首颠簸推力,闭着眼睛享受落在脸上的太阳。
不需要对人展露笑容……其实是一种权力,也是一种享受,能让自己心灵沉稳。
就如关羽,他不愿意笑,就没人能强迫他做出笑容;刘备也是,不是喜怒不形于色,也不是故作庄肃……而是真的没必要去笑,也没必要故作生气、放纵怒意去恐吓人。
田信的话,关姬听着若有所思,觉得有些道理在。
襄樊战役前,她见到一些人出于礼节考虑,会施礼做笑,已示亲近友好;现在已经没人能让她笑脸相迎,也就话题投机时能欢笑几声。
这个世上,已经没有需要她以笑容武装、保护自己的人。
船至飞虎山,夏侯尚隐居地。
田信引领数人前来拜访,骑乘蒙多往山深处,可见山南开辟一座简陋营地,夏侯尚的近千部曲在此开荒屯种,自食其力。
半山腰立着两座衣冠冢,一座是夏侯尚本人的;还有一座是他夫人曹氏的。
他的死讯传到洛阳后,曹氏顶不住内外舆论攻讦,自刎而死。
田信经过时一跃跳下蒙多,步行登山,留李衡在此牧马,余下几人皆随他步行而去。
虽是衣冠冢,基本的敬意要有,非是敬曹氏、夏侯氏,是敬重生死。
为母亲守孝的夏侯玄面容清瘦,目送田信四人步行登山,也只是长叹一声,低头继续研读经典。
过衣冠冢后有绕山梁行走一里地,终于看到夏侯尚隐居的木屋。
木屋虽简陋,却修建在小坡山坳近侧,山坳处有一眼清泉,泉下是开挖、垒砌石块砂石堆成的水潭,潭水宽阔两三丈,两名身子刚刚长开的少女在边上浣洗衣衫,都黑发垂在肩背,额头扎一条孝带,并穿素色细布衣衫。
察觉他们到来,夏侯尚一对女儿提着衣衫、棒槌避入另一侧的木屋里,这座木屋扎着篱笆,拴着两条活泼黄犬。
夏侯尚亲自来迎田信,可能是曹氏自杀让他生出许多感触,情绪低落,眉毛不展:“陈公可是为关中而来?”
“正是,也为履行诺言而来。”
木屋廊檐下,田信侧身落座,取出一道帛书双手递出:“此零陵白云茶庄割让手令,伯仁公遣人持此手令前往,可接掌这处茶庄。庄中旧人明年秋后会随我迁走,前后一年有余,足以学习制茶技艺。”
“陈公高义,此物某受之有愧。”
夏侯尚接住细细审视,还是推给田信,语腔低沉:“我背离曹丕,非贪生怕死倾慕钱货,实乃一腔怒意难平,意在舒张而已。今大仇未报,先夫妻反目,今父子离居……心中颇多愧疚,更不敢受领茶庄。”
说着他勉强做笑,笑容彷徨,眼神迷惘:“兴许是当年我过于傲气,负气不恤,才使家中妻妾失和,以至于成列国笑柄,更使家国残败,左右亲友皆难善终。”
田信不由沉默,想到了关姬,想到了庞飞燕,再看看眼前失魂落魄的夏侯尚,也只是发出一声长叹表达自己的惋惜之情。
夏侯尚收敛情绪,才取出一封帛书双手递出说:“陈公可遣人持此信,我弟自会起兵响应。”
终究是一场买卖。
田信双手接住,将白云茶庄的割让帛书折叠放在面前:“茶庄已需给伯仁公,伯仁公不为自家考虑,也该为山下千余忠义之士做长远打算。”
山下的部曲聚而不散,除了感情之外,更是看到夏侯尚、夏侯玄父子未来的发展潜力。
着重于未来,眼前自然能委屈自己吃点苦。
可这近千的部曲,既然来了汉军地界,就有服从徭役安排、缴纳租税、田租的义务。
见夏侯尚也在为接收、拒绝而犹豫,田信遂起身辞别:“待我归来时,会为伯仁公送来一批丹阳农具。另北府户曹也会遣人随同,为伯仁公部曲健儿搜寻家室。”
对此夏侯尚长舒一口气,拱手道谢:“陈公仁善。”
跟他而来的人里,大概三分之二部曲是来寻找亲族的,有的是父兄被汉军俘虏,有的是汉军北伐时跟着迁移到荆州的。
解决大部分部曲的寻亲心病,也减轻了他的内疚感。
人活在世上,不单单是为了自己,还有家人亲属。
魏军以控制家属的方式控制吏士,家属如果都跑到汉军治下……那军队肯定会潜逃、溃散。
田信也不多言什么,败者无人权,此理自古皆然。
没必要太过关心夏侯尚,他更需要的是清净,清净中自有尊严在;管的越多,越有践踏夏侯尚尊严的意味。
大汉军中也没有夏侯尚的用武之地,其实也没有夏侯儒的用武之地。
可有张飞这么一茬关系在,夏侯氏在今后战争中也有起到许多积极作用,该给的功劳要留下,没必要做绝。
田信就此离去,庞宏、邓艾将提来的礼物放下后,也就紧步相随而去。
邓艾缀在最后,忍不住回头去看自己曾经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最终上司。
那里夏侯尚垂着头,挺拔的肩背、脊梁骨无法再挺直,略先佝偻,即将收割的稻穗,歪着头,显得沉甸甸模样。
莫名的邓艾也低叹一声,也不言语脚步轻快,跟在庞宏身后,皆不发一言。
第四百零二章 廷尉
邓城,田信接受陆议、彭羕、徐祚、张温等人的述职。
行军长史彭羕就任以来时间不长,也无所建树;护军、侍中廖立在橘林馆养病,北府政务就落到留守长史、兼任邓国相的陆议身上。
陆议又兼管邓国政务,徐祚掌握南阳郡政务,郡县物力征发、调运再分配,是无法绕过这两人的。
两郡之地终究不如全盛时期的南阳郡,陆议兢兢业业打理政务,并无疏漏之处,堪称无可挑剔。
其实最难的不是陆议竭力奉公、精明能干;而是田信愿意信任、放权。
简单述职后,田信分别进行谈话。
最快今年秋收,最迟明年春耕后,刘禅与朝廷班底将迁移入驻江都。
朝廷不偏安,随时都可以因为前线胜利而还与旧都,那么就该充实职能。
己方已经捞到一个太仆卿,获得了未来关陇地区的马政管理权,还得到了一个可有可无制造车辆,并制定相关标准的权力。
政务是相府的事情,现在唯一能插手、争取的只剩下监察。
司隶校尉位高权重,除了三公之外,余下官职都在其纠察范围内。
还有负责御史台实际运转的御史中丞,御史中丞名下有两个治书御史,这是负责解释全国律例、条款的职务。
抓住御史中丞,就抓住了许多条律的解释权;同时各郡的巡查御史……即刺史,名义上也是归御史中丞管的。
最后是廷尉府,这是个审判机构,得罪人的地方,也是最终收拾人的地方。
朝廷职能扩充,对别人来说是随波逐流,田信眼里这是个保一争二的事情。
“自惠恕入汉以来,不论朝野或是敌国,无不称贤。”
田信与张温垂钓于莲池边,讲述道:“太子归江都已是定局,朝廷各司日益丰满。远近皆有推崇惠恕入朝,为汉效力者,我不好拒绝。”
现在名义上张温还是自己的家臣,这种举荐贤良家臣给国君的事情实属春秋惯例,司空见惯不算离奇。
张温也是沉默,长久的执法生活已让他养出威严气度,已不是当初落魄荆州,为报家仇却无力声张的孤家寡人。
现在张温执法严明、公正的名声已经蓄养成型,宛若一口利剑,已到了朝廷不得不用的地步。
不用,就无法服众……张温不上位,其他人就坐不稳。
现在大家也都是要面子的人,朝野诽议不绝,也没脸去抢那个位置。
正是因为有张温,自己才有保一争二的底气,这个一,是张温自己挣来的。
田信思索间就见张温略有伤感:“无有主公庇护,焉有臣之今日?臣能申肃律令,皆赖主公授我独断之权。朝中纷纷扰扰,猝然入朝难展拳脚,恐折主公名望。”
“无碍。”
田信脸上没什么表情:“凡是依法而行,若有阻碍,就以法度治之。我自幼所受教养时,有一句话深深烙印在心。”
“还请公上明示。”
“王子犯法,与民同罪。”
田信缓缓吐出这句话,目光略迷惘,又是讥讽翘起嘴角一笑,敛笑才说:“我以为当更进一步,王侯犯法,与民同罪。至于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之语……过时了。”
“有朝一日,我更想律令面前人人平等。”
田信见张温面容微微有变,继续说:“我无心争夺司隶校尉一职,此杀人之职,此非杀人之时,夺来无益。御史中丞又牵连广泛,事务繁琐,看似权重,实际也难有作为。倒是廷尉执掌杀人活人之权柄,更该交由可信之人。”
张温微微颔首,紧咬下唇,默默把这些话记在心里。
田信察觉鱼竿抖动,手腕抖动扬杆挑起,一条一尺半的鱼儿咬钩,半空甩着尾巴。
见此不由露出笑容,这一轮监察、律令方面的职官扩充,自己什么都不要,就要一个廷尉。
现在是南汉新立,廷尉府的每一桩判决,都是今后判案时可以援引的先例。
如果现在打好基业,可以省去未来无数的苦功。
张温最终还是点头,放下鱼竿,侧身拱手:“臣入朝履职,恐难时时受主公教诲,恳求主公赐字。”
田信不做犹豫,当即笔墨伺候,写下六个字用印后交给张温:“上不正,下参差。”
“此上梁不正下梁歪,中梁不正屋坍塌之理。律法,实乃国之筋骨,惠恕不可不慎。”
“臣张温恭谨受教。”
张温双手捧着,只觉得此物沉甸甸的,田信受业于汉博士,如此看重律法,今后廷尉府承担的担子很重。
田信搀起张温,折下一片荷叶卷了鱼送给张温,送他至中门时询问:“卿之后,谁可继?”
张温想了想手下的一众校事中郎、校事郎:“主公,左校事周白公正勤勉又不失仁爱恻隐之心,可继臣职。右校事吕定执法严酷,尊上而不恤下,不可用之以专。”
他说着笑了笑,开玩笑说:“若是臣入朝就任廷尉失职,主公可举吕定为司隶校尉,必能矫枉过正,补臣疏漏。”
田信微微颔首不做表态,目送张温提着鱼儿离去。
处理张温之后,田信又召见行军长史彭羕。
彭羕就在中院一侧的庭院里等待,田信洗了手上鱼腥味儿,才来这里见彭羕。
整个中院左右对称,左右各有十二个客居的小庭院,典型的中轴对称明清风格,
彭羕也是第一次来陈公府,就如外界传扬的那样,田信不喜欢精致、出奇的东西,喜欢格局、款式重复的东西。
以至于军中都有相关的笑话,比如修一座砖木营房,不仅长宽高度尺寸固定,就连每座营房用多少砖块儿都是固定的。
军中的服装款式、器械、营房,田信自己的居住地,还有民田、军田的规划,都是整整齐齐,有着一种大家渐渐能接受的工整、对仗美感。
彭羕至南阳上任,并未拜访过田信,就任以来也只是观察学习为主,并没有提举、推动什么工作,更像是一个闲人。
除了有自知之明外,田信没有亲自授权、交待他主抓什么工作……所以他想做事情,也没人配合,索性静静等待,等待田信的当面授意。
不给他指派具体工作,那彭羕只能干瞪眼。
廖立这个侍中、护军也是一样,会被其他军吏架空;至于惩戒其他军吏……有司直张温在,你怎么惩戒?
汉初丞相府,长史可以降为千石,可司直始终是秩比两千石。
而最初的司隶校尉一职,是隶属于丞相司直的,你说这个司直厉害不厉害?
越厉害的官职,就死的越惨。
比如丞相,比如丞相司直,比如中尉。
秦汉之际的中尉,可比什么卫尉、执金吾威风多了。
第四百零三章 北府记
与彭羕的会面注定是无意义的,陆议已经证明他能管好南阳郡、邓国、征北幕府的日常政务,没必要再授予彭羕更多的权力。
给了新的权柄,彭羕肯定要证明自己能力,去跟陆议对抗、摩擦,搅风搅雨。
何况……这是个棘手人物,当年因为他猝然发迹,认不清自己身份,没能有效弥补新旧之间的关系,反而抖威风,妨碍了益州、荆州人之间的和睦进程。
就因这个自身的原因,由益州治中从事转迁郡守。
结果赴任的路上越想越气愤,调头一拐去找马超,一个客居的前诸侯,一个本土大族名士,两个人喝些酒,彭羕就说出了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
老革荒悖,可复道耶?
卿为其外,我为其内,天下不足定也。
廖立病愈后能用,可彭羕这个人……闲养着就好。
不管刘备释放彭羕,把彭羕任命为自己长史时究竟怀着几个心思……自己把这个人供起来,总行了吧?
如果非要借刀杀人……应该不存在这种考虑。
杀彭羕固然能染脏自己的刀,可彭羕还有些不够格,除非擅自杀死荆州旧人……如马良、陈震这个级别的士人才能染红双手,其他人的血不够档次。
真要杀彭羕的话,刘备回师益州时,下一道手令,以彭羕的言论、罪行,不论斩首弃市以儆效尤,还是勒令自杀,都是合情合理的。
所以刘备没有借刀杀人的心思,或许只是单纯想找个位置摆放彭羕,给益州人一个开始重用他们的强烈信号。
看吧,彭羕彭永年这种人都能大度不计较,更不会计较你们那点小事情。
因此这是整合益州豪强的手段之一,整合益州豪强的力量,争取一口气扫荡南中,然后带着益州人光复关陇还于旧都。
那么今后的天下,北人元勋旧部是一等人,荆湘二等人,关陇三等人,巴蜀四等;关东、江东、河北末等人。
如果引入九品中正制,元勋子弟上三品;荆湘二五品;巴蜀、关陇三七品;关东、江东、河北则是六九品。
彭羕的升举任用,作用可能就两个,一个是彰显刘备的气度,一个是整合益州豪强的资源。
如果有第三个,兴许是在警告自己吧。
不管刘备是什么用意,也不管彭羕怀着何等雄心壮志……你乖乖做个闲人就好。
唔,也不对,应该给点任务,比如编纂一本《北府军记》,让他去访问成分复杂的北府军吏,记录他们的生平……或许几百年后电子产品问世,自己北府兵也能排出三十六天罡名将,七十二地煞战将。
说是一句名将如云也不为过,或许自己的成功因素,会分薄到这些天罡、地煞战将头顶上。
田信思维落定,才来到庭院见彭羕。
这人面相有一种亲切感,如果戴一顶宋朝的展脚硬翅乌纱帽,那整张脸就像一个‘西’字。
估计不仅长得像四川方脸老表,性格也是一样的,受不得委屈,喝点酒解闷时,顺带说了几句大话撑撑场面,结果把马超给吓坏了。
彭羕也在观察田信,田信给他的感觉像是关羽、赵云的融合体,也只有关羽、赵云有这样沉稳的脚步,仿佛每一步踩在大地上,都能在大地上扎根、汲取养分。
这样姿态稳固的人,犹如柱石,不惧洪流。
有关羽孤高冷冽拒人于外的气质,眼眉之间更似赵云,是沉静审度时事的冷峻眼神。
彼此见礼后,田信引着彭羕到客厅屏风后的内厅,这里是书房,有书桌、笔墨、竹简,以及纸张。
纸是勉强能用、大批量制造的草纸,质地接近田信眼中的出殡纸钱。
他拿起一叠草纸说:“竹简自古有之,纸张制造已不可考,技艺日新,取代竹简或早或晚而已。”
彭羕接住他递过去的草纸,稍作观察,回答:“陈公,纸张贵重,恐难取代。”
“我说能,那就能。”
田信取下腰侧别着的折扇递给彭羕:“长史瞧瞧此物。”
“是。”
彭羕放下草纸,双手接住折扇缓缓推开,见是洁白、坚韧的白纸扇,而非练素、白绢装裱:“这纸?已不在左伯纸之下!”
“是,我已能造好纸,只是产出上乘好纸与寻常纸张是一样用在政务,不能售卖获利。因此造草纸以供府衙用度,留上乘好纸拓印粮票、户帖。”
田信说着摆摆手:“此物就赠与长史,闲暇时所做,长史勿怪。”
“岂敢,能得公上所制珍品……下官足以称傲蜀中。”
彭羕掏出手绢郑重其事包住折扇,才改口说:“若是草纸用度于公事,或许能取代竹简。军中所制书册冗杂且多,更应推广草纸。”
心中略有疑惑,不知道田信一来就谈论纸张的用意。
现在益州也有豪强聚集匠人复兴造纸工艺,而天下最大的造纸源头只有两个,一个是田信,另一个是魏国的少府。
如果北府推广草纸取代竹简……这意味北府需要从田信这里采购草纸。
田信不缺这个钱,要采购早就采购了,何必等自己来发话?
彭羕疑惑思虑之际,田信就说:“今年以来,我常有一桩憾事缠绕心头,久久难以释然。此乃心病,长史可愿为我分忧?”
“为公上解忧,此朝廷遣我之本意也。”
彭羕握着包裹的折扇,后退半步拱手:“还请公上明示。”
“此事……有些折辱长史,可长史文采称著于巴蜀,我委实难弃长史。若用他人,恐不能成事。”
田信略有为难,说:“先秦百家有杂家,小说家,而我从戎以来,许多乡党、袍泽与我同生共死,多有阵殁为国捐躯者,恐今后人世沉浮,事迹难考。故,我常有心遣人收录北府吏士事迹,为吏士编录小传,合编为一部《北府军记》,此书今后将供奉兵庙,以激励北府子弟,不使后人遗忘先烈功勋伟绩。”
彭羕的脸颊迅速涨红,不是生气、恼怒,而是激动。
一部《北府军记》编写好,他就能真正融入排外的北府!
一本《史记》,李广、项羽成了当世传颂的英雄,笔墨的力量是无穷的;受他笔墨书写、颂扬的北府吏士,肯定记他的人情,念他的好!
别说长史,就是升职为北府护军,他也能稳稳当当做好这份差事!
田信抬手拍拍桌上的草纸:“竹简携带、抄录不易,我为长史提供草纸以收罗草稿,稿件拟定收录吏士千人,每人少则二三百字,多则七八百字,务必书写生平,力求鲜明。”
“此稿暂定五十万字,定稿之后,我会以精良好纸抄录,长史可愿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