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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中更     三国骑砍txt下载     三国骑砍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一十九章 亲亲相护

    汉口水寨,风雨愈急。

    关平与郭睦在帐中对弈,关平不时走神恍惚,兴致也无投子认输:“我终究不如公父多矣……”

    “君侯何必自轻?就弈棋一道,君侯远胜陈公何止百倍?”

    郭睦笑呵呵收拢棋子,言语里打趣田信,也让关平忍不住跟着呵呵起笑。

    如果硬要找田信一个缺点,那就是田信不擅长下棋,更不愿下棋。

    下棋是平日生活里重要的社交、消遣活动,偏偏田信不喜欢,也不学习,导致北府里的人也都不怎么喜欢下棋。

    反倒是田信喜欢修剪园林树木,让许多北府吏士跟着效仿,闲了没事干就拿着剪刀对着庭院里的树木修剪、塑形。

    一个人的爱好乐趣,足以影响整个区域,引发群体效应。

    待棋子收好,关平端茶自饮,略有忧虑:“公父授我重任,我却遇事难决,恐坏朝廷大事。”

    郭睦低头沉思,现在江夏战场的一切决断权就落在关平这里,首先是关羽放权,要看关平的表现。

    马超那里表现的很懂事,完全就是来帮关平看场子的,什么打由关平说了算,给关羽给足了面子。

    张苞又是庶长子,张绍军事威望又低,马良是左护军……马超都束手不抓权,马良更是没机会表现。

    这场动员规模在五万的战役里,指挥权就落在关平,和自己这个前护军身上。

    关平翻阅自己的公文木匣,从里面取出一封旧信,这是田信对徐晃发动进攻前发给他的信,信的内容核心就六个字‘致良知,无不胜’。

    良知,即正确的认知,客观的认知。

    什么是错的,什么是对的;什么是假的,什么又是真的。

    其实大家心里都有谱,只是沉浮于世,有太多的干扰。

    胜利就在面前,自己伸手就可触及……可有些不甘心。

    现在汉军威势无两,何止丁奉、贺齐来信磋商反正易帜,后面的潘璋也有派人来询问,只是孙权行军迅速,逼迫潘璋去鄱阳扫荡举兵响应的地方宗帅彭猗。

    招降、策反,以反正的吴军为前驱,只要打到柴桑口一带,会导致更多的吴军反正。

    可这样吞吴,大家的功劳会缩减,更要拿出许多职位安置降将。

    今后处置降将,就是一桩麻烦事。

    比如丁奉反正的条件就很明确:食邑千户,拜将,还要给弟弟丁封弄三百户食邑;潘璋反正要求也简单:食邑五百户,拜将,不追究前罪。

    而贺齐更是家大业大,大到了自己不敢做主。

    摸着良心,代入关羽、田信的角度来处理这些事情,肯定愿意跟丁奉、贺齐谈判,讨价还价,或用赊欠、分期支付的方式落实反戈归汉一事。

    自己呢……自己也想这么办。

    可周围将校的看法也有道理,现在吴国气数已尽,大小将领各思退路,军心已经散了。

    没必要给一众丧家之犬如此高的待遇,给与降将过高待遇,是对辛苦创业功勋将士的背叛……

    这是一个妥协获取胜利,还是以强硬姿态破敌,进而凝聚军心。

    真的没必要给降将太高的待遇,把这些待遇分割给己方功勋吏士岂不是更好?

    自己为难,如果站在父亲关羽的角度来看。

    是希望自己以妥协的方式获取一场外交胜利,还是拓展基础,一拳一脚打出一场胜利?

    从执政、为人理念来看,肯定倾向于外交胜利;可作为一个英雄,难道就对儿子没有更高的期望?

    父亲是英雄,肯定期望自己能表现的更好,打出光耀门楣,能不辱门第的胜利!

    还有田信,自己越强,越能平衡朝内均势,利在长远。

    个人虚名反倒是其次,要为长远未来做考虑。

    哪怕会输一阵,也是尝试争取!

    宁与外寇,不与家臣……这种离心离德的事情,也做不出来。

    虽然想的很明白,可他还是精神恍惚,良知就在心里,违背良知,自然心意难安。

    带着这种徘徊忐忑的心绪,关平接见贺景。

    贺景与贺齐一样,是个非常注意仪表、军容的人;如果说潘璋喜好奢靡,恨不得军中遍布鲜艳丝织品;那么贺齐、贺景则相对朴素,是典型的兵技巧一派,主张兵革坚固,以器械性能制胜。

    今日有雨,贺景依旧一袭精工锻打的铁札盆领铠,盔甲以墨绿粗帛收边,札甲涂抹防锈黑漆,边缘是绿条纹。

    随行而来的部曲亲兵皆是一身好甲,仅论军容之鼎盛,与北府亲军类同。

    在养兵方面,贺齐、贺景父子毫不吝啬,是一切资源优先供应军事的人,故军心凝聚,百战百胜。

    关平翻阅贺齐的手书,书中内容所列条件跟过去有所不同。

    此前贺齐索要万户食邑,现在有所更改,此前是贺齐为自己索要万户,并承诺会在家中世袭时均分继承;除了贺齐这里外,其他将领也要几百户数量不一的食邑。

    现在贺齐咬死万户食邑,由贺齐内部分配,总额一万,不多要一户。

    其次,贺氏与关家的联姻也可以取消,不强求,但要安排贺氏与帝国元勋家族联姻。

    最后一点,贺齐在书信中申明立场,关平不纳降,他也将举众自守与孙权切断联系,等一个愿意跟他谈判的人继续谈。

    关平轻声念贺齐的威胁之语:“舍君侯外,更有良人。山阴虞世方,吾家世代友邻,自能援手。”

    贺家也是有人脉的,也有其他归汉的渠道。

    虞翻是汉帝国的山阴贞侯,家中世袭山阴侯;贺齐是吴国的山阴侯。

    虞翻不在了,可虞翻的儿子还在,虞世方还在,足以成为枢纽。

    关平将信传递给郭睦等人传阅,本人则闭上眼睛,思索田信。

    田信肯定会接受贺齐的条件,贺齐举十万户来降,给一万户食邑……田信眼里这是很赚的事情。

    田信屡次阵前与敌将会晤,甚至祭拜曹彰时遇到曹真都没动手,恪守规矩的名声传播列国,信望著于四海。

    自己良知在胸腔中呐喊……这真的是一件很赚的事情。

    可贺齐越是求降,自己隐隐作祟的功名心、竞争心也在摇旗呐喊……吞掉贺齐,把食邑分给元勋子弟不好么?

    多少人的父兄追随陛下、公父战死沙场?

    现在江东军心已散,不补偿元勋后裔,难道还要给败犬优渥待遇?

    关平目光扫视,除了郭睦、罗蒙面容沉静,周仓始终脸色木然外,余下将校多有讽笑,彼此传递贺齐的手书,仿佛在看一场笑话。

    “贺公苗江东名将,奈何认不清时势。若执意索要万户食邑,恕我不能答应,也不必往夏口面见。”

    关平整理贺齐手书,递还给贺景:“君且归江南,再做商议。”

    贺景面皮紧绷:“以君侯来看,我部将士应得多少合乎时宜?”

    关平左右看一眼,大帐内十几名将校多忍着笑意,似乎虎狼聚餐,听小羊羔询问晚餐吃什么。

    自己心里也没仔细考虑过这个事情,如果有满足自己底线的数据,肯定不会令贺齐满意。

    说了跟不说,没有区别。

    见他沉默,贺景微微摇头,长舒一口气,哂笑不已,拱手施礼:“仆祝君侯旗开得胜,宣威江东。”

第四百二十章 卦

    孙权再次途径来山,这里是前年抵御汉军时的本阵所在,也是今年前哨基地,正陆续汇总各方讯息。

    然而出乎吴军各部预料,孙权所乘的龙舟巨舰并未在来山停留、设立本阵,而是统合周围部队,继续往上游举口行军,欲与徐盛、蒋钦汇合。

    此次左将军诸葛瑾留守丹阳郡,孙权统合七万之众次第向西,不断汇合两岸集结、待命的部队。

    途径来山时,孙权隐约能看到武昌之东的樊口,现在的樊口周围的河岸堆积者许多芦苇筏子,这里还有一支贺齐的水军。

    碍于汉军水师的强大,贺齐的水师只在樊口以东活动、打鱼,未曾北上,更没有出现在夏口、汉口周边。

    贺齐的水师器具齐整,已然蓄势,随时可战。

    贺齐反了没有?没反,只是暂时不听号令,依旧是吴军旗号。

    孙权疑惑不已,哪有贺齐这样做事的?

    要反正就应该爽快反正,一次把事情做绝,这样就能在汉军那里大献殷勤,哪怕汉军不领情,也要给与必要的亲和姿态。

    可哪有贺齐这样做事的?

    一方面拒绝自己的指挥调度,将监军的步骘三千余人驱逐,却始终不举反旗,给了自己一个出手的机会。

    这个出手机会很宝贵,唯一的出手机会。

    这个问题一时间想不明白,偏偏非要弄清楚这件事情。

    弄不清楚,就不敢向江夏战场前进。

    否则贺齐通告各处,带着江南四万之众反戈,同时从樊口封锁长江,所有樊口以西、上游的吴军都将被断绝归途!

    可弄清楚、弄不清楚又都一样,自己没得选,只能挥兵向西,跟汉军决战。

    因为贺齐反戈是一桩危害极大,几乎致命的事情。

    现在贺齐出于某个原因选择隐瞒,没有向吴军各部通告,依旧维持着吴军表面和睦。

    这让自己有了跟关平打一仗的机会,如果能打赢,到时候贺齐举反旗,吴军也能在这场绝世胜利之中保持士气,不受贺齐负面干扰。

    所以自己没得选,江夏就如斗兽场。

    后退死路一条,前进厮杀,还有一条活路!

    这就是贺齐江东第一名将带来的形势转动,直接断绝吴军一切退路;唯有取得一场胜利,吴军这个集体才能继续存在。

    孙权疑惑难解,诸葛瑾又不在,只好找来随行的吴范,请他来算一卦。

    就在龙舟战舰里,吴范隆重熏香后,才为孙权占卜。

    占卜用的铜币抛在地上,见三阴三阳,吴范双目微张,旁观的孙权也探头来看。

    三阴三阳可以组成好几种卦象,最为典型、反差对立就是坤上乾下的泰卦,以及乾上坤下的否卦。

    否极泰来?

    孙权心中暗暗期待,期待吴范组合出一个泰卦,可这样的泰卦连自己都有些怀疑。

    吴范也似乎难住了,解析面前三阴三阳六组铜钱的方位,似乎要把它们以特定的计算方式重新排列,选出一个正确、合乎形势的卦象。

    作为一个精通算卦的人,吴范对时事发展自然是机敏的。

    譬如虞翻,大家吃的都是一样的饭。

    六十四种卦象,针对身边的事情,每次总能摇出几种相对接近、又能贴合形势的卦象。

    考验卦师的永远不是手劲,这跟赌徒摇骰子是两回事,这考验的是卦师对信息的收集、判断。

    六十四卦,只是他们对形势变化发出的预测。

    这预测的根源来自对信息的综合判断,跟冥冥之中的鬼神……牵连不大。

    吴范面容庄肃,指尖压着铜钱挪动,进行排列。

    下坎上巽,形成一个孙权自己也认识的风水涣,涣卦!

    吴范取出手绢擦拭额头汗水,欠身回答:“至尊,卦象平安,水路更顺。”

    “起初有损,有波折且困,但可渐入佳境。凡事谨慎百事亨通,任性放纵则败。”

    吴范见孙权眉脚舒展,心中暗暗松一口气,又说:“恭贺至尊,此时来运转之卦。”

    “善。”

    孙权长舒一口气,这可能是扭转自己人生的一卦,至关重要的一卦!

    心中隐隐有所明悟,这一战要么战殁沙场,要么打掉汉军不可战胜的嚣张气焰!

    从而吹响对汉军扩张势头的全面阻击号角!

    明天,充满希望的光明在等待着自己!

    汉口,关平乘坐七牙旗舰巡视江面,可见南岸夏口一带的吴军旗帜减少。

    也能看到江水渐渐上涨,淹没北岸的滩涂地,等到秋后上游各处降雨汇聚,大江流量充沛,两岸各能扩展数里地。

    其中北岸汉口一带往往能被上涨的江水淹没五六里滩涂地,前年两军决战之地,就被江水淹没过,已经很难找到当时的战斗痕迹。

    似乎所有折断的兵戈、铁戟都被江水卷走,成了河神的收藏品。

    汉军另一艘七牙旗舰顺着江水沿着北岸漂流而下,关平赶紧去见。

    伏波将军、水军都督赵累先关平一步抵达汉口水寨,关平来时赵累已开始巡查防御工事及仓储,这里是前进基地,又有水师战船可以储运物资。

    己方从上游攻下游,补给方便又迅速,几乎不会断绝补给。

    因此汉军补给是小规模蚂蚁搬家的方式运输,不怕吴军水师小分队袭扰。

    赵累巡查一遍,待关平回来,就当面说:“盛夏之际盛行东南风,今夏秋交替,江面或是东南风,或是西北风,或风力持平。”

    关平有些心虚,拱手回礼:“谨受教。”

    赵累看一眼身边陪着的郭睦,又问:“为将者须知天时地利人和,此番东征,可咨询善天文、风水、地理者?水情溢涨,及两岸礁石、暗桩布置可曾查清?”

    郭睦回答:“俱已探明。吴军若遣兵邀战,已告诫各军不可追击。”

    枯水期什么都好说,江心一带早已被冲开,不用担心触礁;入秋水涨,临近岸边就多礁石。

    赵累又问:“可能查明天时变化?”

    郭睦面有难色,关平皱眉,只当老丈人来找茬:“军中收罗周边渔民,自能判断风向、天时变化。”

    “哼。”

    赵累不屑冷哼:“彼辈纵有所心得,又岂敢示警?军中最重刑纪,彼辈岂敢多言?但求无过,不求有功,人皆有避祸之心,谁肯轻易涉险?”

    说着,赵累从袖中取出一封漆封的麻色纸信封递给关平:“此我遣人拜访孟博士、胡太史令所问,此二公皆说今年东南风必胜过往年,不可不慎。军中渔民,可有这般示警言论?”

    关平不语,渔民也就能看看月色、云状来判断次日的风向、降雨的大概;军中说话是要负责的,这些渔民更主要的作用是充当向导,而非在天文地理方面进行示警。

    郭睦赔笑送赵累前往水寨,关平紧握着这封信,转手递给身边薛戎:“传令各军,多做设备,警惕吴军夜袭火攻!”

第四百二十一章 火克木

    次日,前半夜月晕五彩,后半夜东风渐起,黑云遮蔽星月。

    江夏城,丁奉探头眺望城外汉军营垒,汉军营垒中在西边举水对岸,彼此相距二十余里,这里只能看到寥寥无几的光辉,仿佛是不远处的萤火虫。

    那座是汉左军前锋营垒,是一座前哨营,只为盯住江夏守军动向。

    丁奉与关平同龄,眉目中满是疲惫,更有一股锐意。

    汉军如虎,岂会正视一群败犬、狐狸的诉求?

    如此浅显的道理不需要细述,唯有崩掉汉军的牙,才能让汉军认清楚现实。

    现实是什么?

    不管汉帝国内部发生了什么,总之最现实的一点就摆在面前:田信去了交广二州!

    刘备带着中军、后军回到益州,伺机进取关陇;关羽居中调度留守荆州……这是给关平练手的一战。

    自己这些人只是陪衬……可这种命运绝非自己能接受的。

    宁肯死在冲锋的道路上,也不能屈膝求活,让汉军践踏自己的肩背、头颅!

    丁奉看一眼留守城头的弟弟,转身从甬道下楼,城门内侧已站满选拔出来的勇士,也只有八百人,都身穿单衣,挽盾持刀。

    他们都口中衔枚,十几束火把照耀下,丁奉也将身上的铠甲退下,丢弃在边上一声闷响,身后接住亲兵递来的刀盾,用一种跃跃欲试的目光扫视这些突击勇士。

    “出城!”

    只是简单一句话,城门被绞索拉扯,渐渐开启。

    东风顺着城门甬道吹刮,甬道两侧甲士握持的火把几乎快要被强劲的风吹灭。

    丁奉在前而行,众人紧随,风力推着他们肩背,仿佛在督促、激励他们快速向西抵达战场。

    这八百人之后,跟着的两千余人,都背负晒干的芦苇捆。

    因为这场强劲东风,背负芦苇捆的军士仿佛水上张帆的船一样。

    不止是这里,江边风力更为强劲。孙权行军半途不得不舍弃龙舟巨舰,此刻改乘三牙战舰登上天兴洲,故地重游,似乎在风声中能听到老将韩当、族兄孙谦、同学朱然、胡综的竭力呼唤。

    东风强劲,孙权背后大红披风紧贴身上,被风推着,他朝沙洲洲首走去,那里一座施工到一半的阁楼正被前锋军士打扫。

    吴兴亭牌匾依旧悬挂在那里,只是被汉军取下,颠倒后重新挂了上去。

    孙权来此,见边上立着一座石碑,石碑上刻着大字:“汉讨逆臣孙权,斩首七万于此。”

    深吸一口气,孙权伸手拔出辟邪剑,浑身气的发抖。

    厉目,语气渐高:“天若助我,当裂此碑!”

    双手握剑,意念精神合一,扭腰蓄力,一击横斩!

    只听铿锵一声,石碑上下分裂,上半部自三分之二处跌落。

    周围亲随无不惊异,纷纷亢奋起来,机敏的当即跪拜,呼喝万岁万胜之声。

    呼声、风声交叠,孙权意气风发,略有手抖可能是激动,第一次收剑入鞘没能插入,第二次还是如此,又深吸一口气,左手拇指稳住剑尖,才轻轻将辟邪剑插回鞘中。

    他转身,背后鲜红披风被风吹的扬起,有些勒脖子,胡须也被吹歪,还有些睁不开眼:“传令三军,不破西虏,孤唯死而已!”

    左右亲随自然会意,传令途中,更要将这起象征天意的吉兆宣告前线各军!

    也要让各军将士明白,孙权都生出了死战之心,谁若主动后撤保留实力……逮住绝不会轻饶。

    起码孙权死前,能带走这些人!

    水师前部都督朱桓如今待在一座三牙战舰里,他抬手紧握着护栏,夜中风大浪急,大小舟船摇摆幅度颇大。

    这年头虽不知台风、飓风为何物,但江东盛夏之际常受大风灾侵害,有的时候大风灾能从长江下游蔓延到中游豫章一带。

    那种时刻江水倒灌,堪称天翻地覆……区区战船,越大死的越惨。

    风浪颠簸,江东吏士在船上如履平地。

    这种级别的颠簸算不得什么,比起这些,他们更害怕铃铛声。

    电闪雷鸣也算不得什么,不见得劈死几个听到雷电声的人,可听到摧魂铃声,十有**绝难善了。

    东风呼啸,汉军鼓声荡漾。

    按照军制,一通鼓披甲待命,二通鼓结阵待命,三通鼓时要做好一切接战准备,包括干粮、饮水之物。

    汉口城中关平登高观察,站在摇晃的竹塔上,也用手紧握着护栏,他眯着眼,就见江面上到处都是举火而进的吴军大小战舰,如同一片火海。

    这没什么好怕的,只要守到天亮,依靠汉水流域扎营的各军纷纷参战,吴军能跑走几个?

    郭睦疾步爬上轻轻摇摆的竹塔,急声:“君侯!风势摧折,塔楼摇摆!此地危矣!”

    风声呼啸,郭睦见关平没反应,又往上爬,见塔晃得更严重,急忙往下滑,关平也注意到塔下聚集的火堆,似乎要放火烧自己,急忙顺着竹梯滑下来,被几个亲兵拉住,扶起。

    郭睦焦虑不已,贴在关平耳际大呼:“君侯!我军水寨危矣!”

    “何故?”

    关平反问,随即脸色就苍白起来,转身又朝竹塔攀爬,爬上去就见水寨里大小战舰拥挤,尤其是两艘七牙旗舰靠在一起,在风中随时可能倾倒。

    现在别说是列阵出营迎击,就连水寨内的航行秩序都已乱了。

    这么大的风,除了顺风而来的吴军敢在船头举火照明外,汉军谁敢在战船周围举火照明?

    七牙旗舰,楼高七重……这是一种江湖河道航行的平底船!

    他注视下,赵累在水寨外围新布置,还未完工的暗桩阻隔带未能阻碍吴军的先攻火船,一道道水寨栅栏已被火船贴近,四五丈高的火魔趴在栅栏上,极力向寨内吞吐。

    更有持续不绝的火箭抛射升空,落在水寨内,风烟遮蔽,可见无数吏士还在竭力灭火。

    为了保住战船,哪怕吏士中箭,依旧不退。

    余光察觉正面有更多火焰,扭头去看,就见汉口东门堑壕外的羊马墙已被火魔吞噬,吴军顺风投火,浓浓烟火弥漫,已侵蚀到城墙。

    荆州、湘州水师所有的战舰,都集中在这里!

    新旧接近三百艘战舰!

    吴军已经赢了!

    一举灭吴的战机就此破灭,等攒齐三百艘战舰,恐怕要到十年之后!

    父亲生前天下一统的希望,就这么没了,被火焰吞没。

    关平呼吸已然停止,止住跳楼摔死的冲动,关平又深吸一口夹杂烟火的冷气,从竹楼上滑下,对围上来的众人道:“传告各军,巩固本营防守,不可擅自救援!待天明风止,伺机反攻!”

    “我愧对陛下,欲死守汉口!”

    “郭君,水寨将成火海,还请通告吏士,自行逃命。”

    关平有资格指挥水军,可赵累反对,关平也调不动水军,这是要给老丈人背锅。

    郭睦挤出惨淡笑容:“君侯,事已至此,都督又岂会惜命?”

    这个时候,吴军已在火墙掩护下,靠近东门堑壕,稀疏火箭升空,朝城中落下。

    东风强劲,火箭覆盖小半城!

第四百二十二章 风火

    水寨,赵累悔恨无比,握拳捶胸面色涨红,也被火光照红。

    他呕血仍旧捶胸,直到手臂酸痛无力。

    好恨!

    就差一天!甚至就差半天!

    如果自己所部晚来一天,那水寨内不会如此拥挤,也不会为了避风把绝大多数战船停泊在水寨内!

    如果自己所部水师在外,此刻顺游而下,必能牵制吴军,使之不敢倾力猛攻!

    如果自己早来一天,水寨外围就能加固建立第二道、第三道暗桩,足以迟滞吴军火船!

    今夜强劲东南风,让一切如果都没了意义。

    如何向皇帝交待?又如何向关羽交待?又如何向三万户家庭交待?

    许多水军吏士居住在船舱里,现在越来越多的军吏从船上逃离,围绕在赵累身边。

    器械都在船里,大多数人只有一口刀剑,许多人可能是烟熏,止不住的流眼泪。

    “今番为吴寇所算,皆因我不识天文风水,才使众将士受围寨中。”

    赵累环视诸人:“汉口城坚,前将军足以固守。诸君且率儿郎沿汉水南岸撤离!待来年朝廷大造战船,灭吴雪恨!”

    水师前部督陈雷胡须被火燎去近半,脸有烫伤,显得狰狞可怖:“都督速走,末将压阵!”

    赵累伸手推走陈雷递来的手,眼眶湿润:“今之罪大矣,与前将军无咎,皆系老朽一人之过!实无颜面再见宋公,亦无颜面见将士家小……切勿使我首级落于吴寇之手!”

    他又扭头去看后部督罗蒙:“罪在老朽,非前将军之过!”

    罗蒙咬着唇不断点头,周围校尉、都尉先后点头认可这种说法,赵累紧绷的精神才松懈下来,整个人如被抽去了筋骨,软绵绵倒地,呼喝:“弃船!走侧门避往南岸!”

    因为风大,吴军舍弃大型大型战舰,无法从高处观察战场。

    只能远远看见火趁风威风助火势,水寨大火冲天而起,焚烧、照耀周边十几里。也就得出一个简单、直接的结果,火烧汉军水寨取得了难以想象的战果,究竟有多大,还要等到天亮。

    水师都督蒋钦目光呆滞,谁能想象到,汉军水师竟然被堵在水寨里!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今后三至五年里,长江流域的战略反攻主动权将回到吴军手里;随时可以溯江而上,袭扰荆湘!

    更意味着,汉军侧翼有失,无法全力北伐!

    同时也意味着……自己作为歼灭汉军水师主力的主将,虽能名震敌国,但也将断绝一切退路!

    长子已死于田信之手,有没有这退路,又有何区别?

    吴军水师前部都督朱桓已经登岸,这种时候根本无力发起进攻,引着部下在外围瞪眼。

    水寨大火炙烤,汉口城也完了,靠的这么近,汉军只能从北门突围。

    还要跑的快,慢的话会被烧死,或窒息而死,或者被烟火熏死。

    谁能想象,在没有取得前哨外围基地的情况下,汉军竟然在汉口聚集了水军主力。

    恐怕这是要在天亮,东南风转为西北风后要袭击举口驻屯的徐盛,结果汉军运气不好,就差了半天。

    这支缩在水寨的拳头,还没打出来,就被堵住,全歼!

    朱桓判断出汉军意图,心中无悲无喜,只是望着面前展开七八里宽,深度不知多少的火场发怔。

    仿佛这场大火不仅会烧死数千、近万汉军,也将烧到江东,将所有人焚烧成灰。

    孙权戎车也抵达汉口东门,这里可见东门、门楼还在燃烧,城内处处烟火,已经听不到鼓声、人声,有的只是耳际东风呼啸声。

    诸葛恪为孙权驾车,也怔怔望着这场大火,感慨人力之微渺。

    阵前督战的前将军徐盛提着头盔来见孙权,他一张脸已被熏黑,须眉火燎:“至尊!今火势正盛,关平不知生死,汉军各军依汉水结营,我正好水陆并进,以舟船隔断其营垒甬道,前后纵火,可得全功!”

    一侧全琮反驳:“恐怕我之水军无力走汉水,水师来报,汉军荆湘二州战舰多屯于汉口水寨。今火势延烧,汉水阻塞……处处火船,非人力能疏导。”

    听闻如此,徐盛惊喜:“果真全歼汉军战舰?”

    孙权强忍着喜悦,面容沉肃:“正因彼舟船前后相连,一时难以分离,才有这场大火。”

    神情之中又有些遗憾,如果对面统军的是田信,直接举城焚烧,活活烧死就好了。

    徐盛听闻长舒一口气,抱拳:“至尊,今汉军丧胆,待天明之后长江水域由我来去自如,汉无力制衡,其势必衰!臣以为此时正该一鼓作气,破其胆魄!使之十年不敢轻犯我疆界!”

    孙权出自本能开始犹豫,如果不能击溃汉军,己方岸上部队若是让汉军咬住……不,汉军只有一个田信。

    可关平是不逊色于田信的青年翘楚将领,气势雄烈,岂是容易认输、收手的?

    如果不能彻底击溃汉水两岸扎营的汉军,己方依旧有先胜而后败的尴尬。

    现在全歼汉军水师主力,这个战果之大,简直跟阵斩关羽一样,比杀死关平还要有意义!

    魏国的水师被自己有先见之明给吞了,所以北边的刘封闹的再凶,打不过长江也没用;甚至因为水军劣势,刘封即便夺下合肥、寿春、广陵,也会弃守不要,会收缩防线。

    眼前汉军水师主力也被歼灭……北方魏军有绝对的骑兵优势,自己也有绝对的水军优势,汉军只有可怜的步兵优势。

    或许,自己正式称帝的机会就在不远处。

    曹丕这个当皇帝的,肯定乐意自己也当皇帝,为他分担压力。

    孙权犹豫之际,飞骑奔来,诸葛恪检查讯息后,疾步到跟前:“至尊,丁奉以火攻袭汉营,斩其将军董重。”

    “哦?”

    孙权诧异,皱眉:“丁奉何时出击的?”

    “约在二更左右……”诸葛恪低头又看一眼丁奉发来的文书,很确信:“是二更出城,约在四更前破斩其将。二更时,至尊歇脚天兴洲。”

    这次奇袭并未通知丁奉,孙权眼睛一转,笑说:“承渊倒是会用兵,阿蒙昔日慧眼识人,留承渊在江夏实乃屈才。”

    感慨一声,孙权看向徐盛,徐盛目露期望之色。

    不想孙权很郑重的说:“文向,今我水陆大捷,应见好就收,不该再生波折。刘备凶残,放纵田信小儿杀我江东十万儿郎……孤已全胜,不忍再造杀孽。”

    徐盛面露失望、不甘之色,一侧诸葛恪安慰说:“前将军,我军全胜,虽系将士用命,更有些许侥幸。今正该休养生聚,待刘备老死,好争取中原。”

    孙权抬手抚须,觉得风中姿势不雅,就说:“汉军水师已亡,各军沿岸休整,天明后发兵江陵,扬我军威!”

    放过马超这些汉水扎营的部队,集中力量去江陵耀武扬威,这会引发大汉朝野哗然、动荡,比歼灭几千汉军有意义。

    徐盛这才同意,孙权又对诸葛恪说:“遣使抚慰江南诸军,此战能胜,多赖山阴侯筹划布局。待孤回军驻屯樊口,再细说山阴侯惑敌之计。”

    说着孙权笑呵呵,风声将他的笑声吹到烈焰升腾的汉口城,仿佛真的是贺齐行了一出反间计。

第四百二十三章 雷山风雨

    汉口北三十里处,左军营垒。

    马超左手扶着大帐前的栅栏,右手掌紧紧压在自己胸口,张嘴咬牙状若凶兽。

    关平已经传令各营不得妄动,等待天亮后反击。

    可自己能作壁上观?

    营中鼓声已有两通,步军披甲待战,两营骑士正陆续在营前集结,准备做接应。

    以吴军离不开水的德行,恐怕目前只有进攻汉口大营的力量,并无力量穿插、设伏,吴军跟魏军没法比;孙权跟张辽更没法比。

    可前前后后不到半个时辰,汉口水寨、汉口城就被火焰吞没。

    救援已经失去意义,那么大的火,吴军自不敢追击。

    可朝廷会不会追究自己救援不力的罪责?

    马超静静望着南面的火焰,至于正东方向正在交战的董重营垒,并不担心。

    吴军攻坚能力薄弱,怎么可能攻破汉军经营日久的野战营垒?

    汉口城北十里处,一座汉军小营伫立在此。

    关平被左右裹挟撤退到这里,几千人望着火魔肆虐的汉口城,一个个失神落魄。

    水寨完了,汉军水师主力战舰集群完了,哪怕水军能逃走绝大多数,可战舰绝非短时间能造成的。

    战舰里的军械、粮秣也都成了飞灰,这一把火,烧掉了荆湘二州五年的生产力!

    这些战舰是赤壁一战后陆续制造,或战争中俘虏维修,一点一滴攒下的。

    现在全没了,短期内灭吴的可能性也彻底死亡。

    汉口城里囤积的军械、粮秣也将成为灰烬。

    为了逃离火海,太多的铁甲被遗弃……好在最精锐的三营骑士驻屯在北城外,人马撤离,未受波及。

    可这两千骑士又有什么用?吴军并未发起追击,他们已经取得了最重要的战果,用一把火烧掉了皇帝、父亲的希望。

    突然一个校尉哭嚎起来,跪在地上以拳头砸地,越来越多的吏士哭泣、懊悔。

    “锵!”

    关平突然拔剑,身边薛戎猛地将他扑倒在地,其他几个亲随冲上来压住关平右臂,夺走剑。

    周围多是发小,关平语气喑哑:“我愧对君父及三州军民,丧师辱国至此,已无颜面存留当世。今唯一死,才可保全朝廷法度,不使父亲为难。”

    “君侯,今战败北,多因天时突变,罪不在君侯啊!”

    薛戎将关平的剑装入鞘中,当众递还关平:“受辱于吴,当思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旧事!君侯求死易,复仇难。更应思虑复仇雪恨,身为大丈夫,焉能避难就易?”

    关平不接剑,似乎连握剑的勇气都没了,头半垂着,发鬏散乱,脸被熏黑,左脸眉毛被烧了一些。

    沉默间,就见汉水口停泊的许多小船也被飞火碎屑引燃,火星落到汉水南岸。

    这里不同筑城的北岸,南岸这一片依旧荒芜,并无开垦,生长着大片芦苇。

    已是初秋,芦苇虽是墨绿,可花穗多已干枯。

    大片的芦花被点燃,如同燎原之火一样,照亮了一片天际。

    以至于南岸夏口守军也看到了北边映红的苍穹,却看不到芦苇丛中因芦花爆燃而受伤的汉军凄惨模样。

    芦花爆燃之后,也就迅速熄灭,仿佛刚才的火光是幻觉。

    但耳中轰鸣及眩晕感绝非假的,赵累隐约能看到汉水对岸聚集的人马,心中不由安定。

    又望着水寨、汉水口停泊舟船燃起的烈焰,嘴角扯了扯,对左右虚声说:“本以为会战死襄樊,后以为会战死江陵、麦城,东征时一度有覆亡之险。却不想,还是葬身于此。汉水之畔,幸也?”

    此生见过渤海、北海、东海,可惜未见南海风土。

    心里想着,想给左右说出来,可没了力气,赵累瞪着眼睛,倾倒在亲随怀里。

    罗蒙拿起一面卷起的汉军战旗盖到了赵累身上,整个人颓然落座在芦苇烂泥里,望着漫天星火。

    怎么就这么大意?

    抬头看不到星月,罗蒙思索间,感觉脸上突然湿润,接二连三的雨珠从空中落下,打到他脸上,十分清润。

    “雨?”

    关平也仰头睁大眼睛,更觉得恍惚,仿佛这一切是清晰、快要苏醒的梦,也只有梦才会这么荒唐。

    战场周围吴军、汉军都仰头看着渐渐飘落的雨珠,燥热的空气也迅速冷却。

    孙权也是仰头,有意无意看一眼徐盛,徐盛面有愧色。

    此刻想的却是出征前夕吴范为自己算的风水涣卦,自己乘风而来,也该见水而退,不能逞强,要避免波折。

    又想到了河图洛书、先天、后天太极图……看来自己前两战失利,不是自己不行,而是吴范不是很行。

    现在没了田信干扰,吴范一算一个准,所以先有淝水之胜及后来的撤兵,躲开了鹰山决战这个火坑;现在又有汉口雪恨之胜……逍遥津、江陵麦城、汉口屡次丢的场面,都已经找回来了!

    若下回面对田信,得想办法让吴范好好算一卦。

    心思落定,孙权对诸葛恪说:“取我扇来。”

    诸葛恪诧异,还是亲自如戎车里取来孙权御用的折扇,这是一柄七根银骨装裱的素绢折扇,平时撞在狭长丝绸筒袋里。

    孙权取出折扇,一侧有军吏在竹简记录往来文书,他提笔在折扇书写‘风雨’二字。

    写完后,见是简体字,孙权眉头皱了皱,又看看自己捉笔的右手,对诸葛恪笑说:“小儿欺世盗名遗祸深远,早晚必受报应。”

    文字,多么神圣的东西,竟然被先贤简化到了极致。

    可这小儿十分可恶,竟然处处宣扬,还隐瞒简化文字的当世圣贤身份,简直是欺师灭祖!

    写完风雨两个字,孙权又在另一面写下吴范当初算的那个雷山小过的小过卦,遂写下‘雷山’二字。

    将折扇递给诸葛恪:“此物元逊贴身携带,不可遗失。”

    “是,臣领命。”

    诸葛恪双手接住,正要用丝绸筒袋装起来时被孙权拦住:“元逊随意使用,损坏后,孤再写一柄。切记,随身携带。”

    做完这个提醒自己的措施后,孙权走出临时避风的三角棚,仰头看天时原地转着圈圈,东风渐小,但雨势倾斜。

    冰冷雨水打在脸上,孙权内心深重紧绷的蛋壳裂开,正畅快汲取雨水中的鲜润空气。

    雨水顺着脸颊、紫髯滴落,积压内心二十二年的阴云,终于在此刻云凝成雨,从眼眶、脸颊、紫髯滴落。

    不时的深呼吸,又长吁而出,神情舒缓。

    原本刚硬的面部线条,此刻也渐渐柔和起来。

    诸葛恪躬身跟在一侧,折扇藏在袖里,只有此刻躬身低头时,脸上才露出难以释怀的忧虑。

    为自己的父亲而忧虑。

第四百二十四章 子山游说

    南岸武昌,步骘亲自来此规劝贺齐。

    雨后武昌与码头之间的道路泥泞湿滑,步骘乘坐牛车入城。

    城中居民多系贺齐部曲,或是归化的百越奴仆,这些人各有司职,青壮劳力在军吏指挥调度下拆毁房屋,其他妇女、老人则集中安置,正打磨、削割竹木箭杆,武昌城墙也在重新加固。

    这是做给自己看的,可能是一场戏,也可能是是在展现决心。

    城中冶炼坊,贺齐亲自坐镇,看着几个孙儿挥动铁锤锻造手刀。

    武昌周围有好铁,这里设立都督防区后,贺齐大力发展产能……这对一个兵技巧的名将来说,是一种本能。

    对兵技巧一派的将领来说,讲究对工具的最大利用,你给出火药,这帮家伙就能想到火药包、火炮之类的东西。

    一切资源,都会想方设法用到军队建设。

    步骘来时,可见贺齐亲兵也在铁匠坊里协助铁匠锻打投矛。

    作为防守汉军的前沿阵地,得益于张辽的设伏,贺齐这里特意编训一支重装长矛兵。

    张辽当时布置的伏兵是无甲矛兵,长矛攒刺险些击杀田信,伏兵无甲,在田信神兵利器面前如同豆腐,触之即亡。

    以对人心的了解,估计当时田信也就破开矛阵击斩十数人,余下人是在惶恐、奔逃中被田信追上击斩。

    因此贺齐针对性的编训一支重装长矛兵,特意选拔身形矮壮的五百军士,皆披重甲,所持长矛皆是精工打造,形制更类似长铩。

    刃部为钢质,刃部、柄部连接处有一对限制对方兵器的倒钩,而柄部由熟铁锻打而成。

    这是一支专司近身搏杀的重甲矛兵,一切器械、训练的假想敌只有一个……田信。

    现在这支重甲矛兵看来要加入中距离投矛,似乎也是故意让自己看到的。

    步骘心中感慨,稍稍等待,贺齐在竹棚下见他。

    落座,步骘身子微微前倾,笑吟吟一副亲近模样:“君侯,夜间可见江北之火?”

    “略有听闻。”

    贺齐脸上没有多少变化:“只是汉军骄纵,不肯听我良言,才有此败啊。待关云长、田孝先统兵向东,今日阵前活跃奋击之人,恐会是争先倒戈之人。”

    “君侯说笑了,此役至尊身先士卒,我军吏士如蒙天助,全歼汉军水师!其都督、伏波将军赵累系汉主元勋旧人,亦死殁败军之中!”

    步骘从袖中取出一叠帛书,稍稍敛笑,用诚恳目光看贺齐:“此役能胜,皆赖君侯骄敌之计!此至尊感激书状,约在樊口为君侯庆功!”

    “庆功?”

    “是,是为君侯庆功。”

    步骘转而讲述国际形势:“君侯还不知,魏雍凉都督吴质河西新胜,阵斩杂胡七万余级,虏获人口十万,牛羊一百三十万之巨!此时魏军正潜行向东,欲击刘封之背。”

    “此时天下魏有精骑十万,我船具精良雄冠天下,而汉军新败,刘备、关羽又老,还有田信强项之祸。看似一强两弱,实乃势均力敌也!”

    “君侯元勋旧臣,实系朝廷栋梁。今天下形势明朗,十万精骑非匹夫一力可敌,我战舰千艘溯游而上,更非他一力能阻。仆为君侯计较,何不存留顾惜身前身后之名?”

    等步骘一口气说完,贺齐才说,口吻不屑:“魏国何来十万精骑?彼素有以一作十之法,我料河西斩获应在七千级上下。此类斩获,老夫亦有许多,算不得大胜。”

    说着用审视目光打量步骘,眼神中颇多轻鄙:“比不得子山公杀吴巨一人,定交州九郡。”

    步骘略有尴尬呵呵做笑,又镇定回答:“吴巨朝秦暮楚之辈,时刘备渐强,勾连吴巨,吴巨有反意,仆不得已行迅雷之事。”

    “咳咳咳!”

    贺齐本要笑,止不住咳嗽笑岔气,抬手指着步骘:“步子山啊步子山,吴巨为何反复?难道是孙权不如刘备仁义?还是子山公治理交州有所亏欠?卿口中欲反之人,却轻信赴邀,被斩于庭院之中,愚昧者何人耶?吴巨?或是某家?”

    敛去笑容,贺齐上下审视步骘:“我不知孙权以卿来邀我,是想借刀杀卿,还是另有他想。”

    步骘脸上光彩黯淡下来,人都有基本的廉耻观念。

    杀死吴巨,说到底就是毁约,为了加强对交州的控制,必须杀死这个亲近刘备,又掌握交州大门口的人。

    见步骘还有基本的廉耻心,贺齐抬手向后一挥,围上来的甲兵才后退。

    甲兵退远,重新整理情绪后,贺齐说:“孙权心思诡诈。我若身在武昌,他自然视我为邻里。我若是随子山公前往樊口,他必生杀我断绝后患之心。还请子山公回复孙权,如今曹丕、孙权皆老矣,观此二人往日行举,皆非雄主,或有一统天下之心,却无坐享天下之德行、器量,此天下之大不幸也,亦二国臣僚之大不幸也。”

    “而我垂垂老矣,不似张辽豪迈。”

    “我之所虑,乃为子孙寻长久富贵而已。”

    看着步骘双眼:“我观陈公信义著于四海,海内有识之士无不推崇。若托付宗族于陈公处,必得长远富贵。”

    “君侯,岂不闻小时了了大时未佳之语?”

    步骘拱手作揖,进劝:“陈公战无不胜,百算百中,实属异人。今及冠之年,长此以往必然刚愎骄横,乱汉者必陈公也。君侯托付子孙于陈公,恐受诛连。”

    “呵呵,难道子山公不知?”

    贺齐瞪大眼睛故作疑惑:“正是断定陈公天日之表,老朽才有托付宗族之意。不怕陈公乱汉,就怕陈公迂腐,为人庭间弑杀……哦,是老朽多虑了,呵呵,忘了陈公天下无敌,剑术无双。”

    步骘一噎,脸色青红不定,可余光瞥到四周的贺齐亲兵。

    以贺齐现在状态,估计也就诸葛瑾来了能保住命,其他人说杀就敢杀。

    之所以不杀,可能在等关羽回复,或等田信回军。

    汉军水师全军覆没,可贺齐手里还有一支水师!

    规模再小,那也是水师。

    现在贺齐作乱在即,到底是谋求退让,以贺齐半自立为条件换取贺齐中立;还是冒险设计,瓦解贺齐部伍?

    步骘思考间,似乎被贺齐看穿,贺齐用一种令步骘毛骨悚然的确定口吻说:“率军归汉,乃我部吏士一致心声。也就关平为左右所惑,不然焉有今日之败?与我这般心思者,江东各军中比比皆是。待陈公东征之时,争投陈公者,必如过江之鲫,不可数也!”

    盯着步骘,贺齐哂笑嘲讽:“此言,子山公可敢陈述于孙权阶前?若敢,还请子山公在孙权五步之外,不然子山公危矣!”

第四百二十五章 悬疑

    雨水未能浇灭汉口、水寨的熊熊烈火,也未能浇灭汉军的复仇怒火。

    前往武昌的步骘天刚亮就出发,随着天色明亮,汉军各部出营,踩踏泥泞而来。

    汉口城中仓库废墟里的兵器、铠甲……只能留在废墟里,吴军没有时间清理、打扫。

    孙权的龙舟巨舰也在天亮时抵达,他第一时间登上这艘比普通七牙旗舰还要高大一些的巨型战舰,这几乎是江东战船制造的巅峰体现。

    不止是孙权,吴军各部就如去熊洞纵火的猴群,各个反应灵敏,登船避开,双方在岸边对射。

    孙权可谓志得意满,遣人持杏黄旗送交董重首级,并送来一道手书。

    “孤欲往江陵,沿途无所犯。还请告知关云长,勿惊诧。”

    关平状态不好,马超又将这封手书及粗略汇总的战损、经过发往江都……请求关羽战术指导。

    大小将军汇聚汉口东门外,西北风渐渐盖过东南风,烟火、灰尘弥漫,视线之中多是青灰色。

    马超心力交瘁,好友已然阵亡,哀伤无用。

    现在只剩下一缕庆幸,好在出征前把儿子托付给了田信。

    哪怕吴军敢上岸决战,那就放手一搏,死也要吐孙权一脸血。

    左护军马良带人输运补给,为列阵备战的各军分发粮秣,感受到许多军吏看待自己的眼神充满恶意。

    难道真如田信所言,自己兄弟不适合统军?

    汉口城里,关平引着人收敛、统计阵亡吏士的尸骸。

    在东门近处的民房前找到前军司马邓辅的遗骸,只从盔甲、腰牌、印信判断出邓辅的身份,邓辅藏在头盔里的遗书已被焚毁。

    随着邓辅遗骸得到确认,水师前部督、横海将军陈雷溺亡的尸体也被溃败的吏士搜索,抬到了汉口城中。

    再算上董重,一战阵亡三名将军……整个北伐才死了多少将军?

    营督领兵制的汉军内,每一个将军都是很珍贵的;前军、左军、右军合起来的正式将军只有十人,中军、后军不设将军;田信北府兵里受朝廷认可,有封号的将军只有六位。

    除去将军折损,一处处惨死的吏士,更是冲击关平的心灵。

    他终于理解田信为什么会回避战斗,此刻的自己,已处于疯癫的边缘。

    隐隐有一种明悟……应该在清醒时自杀。

    现在的自己,哪怕还能活着,也绝不是自己想要的姿态。

    可薛戎等人说的有道理,活着才是最艰难的,取死反而简单,身为大丈夫怎能逃避?

    话归如此,可怎么面对父亲?妻子?皇帝?将士家属?

    如果打赢了这场仗,那没人追究自己在战争中的种种举措;可现在输的这么惨,无数人会检阅军书,分析因果,追究自己的责任,进而牵连到父亲身上。

    国法难容。

    这是要国法,还是要自己的选择,二选一。

    张温即将就任廷尉,这么大的问责审核,还有量刑判决,都将落在廷尉府。

    这会逼着张温杀自己!

    汉虽无覆军杀将的传统,可……有个前提,出钱赎免死罪,自己不缺钱,可有脸活命?

    思维渐渐清晰,关平找来笔墨,开始向诸人写信。

    随后找来郭睦,关平递交这些信,心情平静许多:“郭君,今罪之大,国法难容。我不欲父亲、陛下、孝先为难,亦不愿使父亲伤怀。可事已至此,须有所决断。”

    “如今只有一愿,待我死后焚烧尸躯,与阵殁吏士一同迁葬武当。不能尽孝父母膝前,大不孝也;使父母睹我遗容,亦大不孝也。”

    关平说完仰头看残破、烧穿的屋顶,等待郭睦的回话。

    郭睦脸上烧伤已然起泡,还是忍不住劝道:“君侯,今败于天气突变,君侯过失微小,实不该担负主责。伏波将军已然揽罪,意在活君侯也。况且,宋公回护君侯,乃父子情谊所在,理所应当。”

    见关平不语,又劝:“仆与宋公相识二十余年,今之事,宋公宁削减爵位,也要庇护君侯。若君侯轻生取死,宋公迁怒,又不知该诛连多少人家。”

    关平眉宇哀愁,死不可怕,可怕的是让父母伤心。

    郭睦又和声劝慰:“君侯,三十年后,能规劝陈公者,寥寥无几。为大汉长治久安,君侯理应忍辱负重。”

    “哼哼!”

    关平轻哼两声,自嘲:“我的命,已非自己能决定生死。朝廷要我立功好与孝先抗衡,父亲亦有期望,薛戎、李胜等人更是前后奔走,为我伸张名目。”

    “郭君啊郭君,我心神疲惫,孝先经历的痛苦,正煎熬着我。”

    “我若苟全性命,必然沦为鬼祟小人,此我之不愿也。”

    关平扭头看郭睦,目光前所未有的平静:“我本该与邓君同死火海中,实不该多活一分一秒。”

    见郭睦站着不走,关平情绪控制不住,激动起来:“还要劳烦郭君一事,待阿木成年,问及今岁之事,还请郭君实言相告。杀我者,孙权也,非他人。”

    说话间关平强忍着莫名激亢情绪:“郭君,莫要看我丑态。”

    “是,仆告退。”

    郭睦眨眨眼睛,后退几步,才转身而出。

    他走出破屋没几步,薛戎几个人就紧张凑上来,越过郭睦就要往屋里去。

    就见关平以短匕刺入心口,缓缓转身看到他们几个人,露出一个释然笑容,后仰栽倒在废墟里。

    “君侯!”

    “阿平!”

    “定国!”

    “夫君?”

    隐约听到薛戎几人的呼唤,似乎也听到妻子的疑问呼唤,她仿佛笼罩着一团白光跑在前面,突然停下转身来看,疑惑自己没跟上。

    随后是关姬、关兴的呼喊声,掺杂母亲哀求、父亲故作威严的声音。

    最后仿佛看到田信的身影,四周模糊,只有田信向前向前攀登、突杀的背影,是樊城之战。

    随后一串十几枚箭矢贴着田信划过,田信背后中箭,从城头栽落。

    想不明白,田信这么拼命做什么?

    那么累,也让自己这么累。

    他应该会很伤心的,会比阿斗难受很多很多倍。

    很多是多少?

    陷入沉睡,关平一动不动,薛戎冲奔而出,拉扯这几名军医跑来。

    郭睦瘫倒在废墟墙角,仰头可见一颗果树被烧光了枝叶,光秃秃黑漆漆只剩下枝干。想来一场雨后,还会萌发新枝。

    他斜目、无神看着忙碌一团,惊慌、哭嚎的人群,眼泪也从眼角滑落。

    作为关羽的书佐,关平是他看着长大的。

    甘述灰头土脸,看着眼前这荒唐的一切,恐怕也只有汉军才会有这种事情。

    从丁奉夜袭左军营垒时,他就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关平自害,不管薛戎这帮人能不能把关平救回来……自己都不觉得该悲伤,或喜悦。

    自己跟关平不熟,其实跟田信也不熟,跟名义上的直属上司关羽也不熟。

    这一切是父亲甘宁用命从田信那里换来的,可因为关平这伙人贪功,将企图归顺的丁奉又逼反了。

    丁奉彻底黑了,也把自己染黑了。

    甘述目光空洞,看着面前奔走的前军幕僚、军吏,心中凄凉……恐怕自己今后活着,也不能讲述、记录这场战败之后的真正原因,甚至不能给自己辩解。

第四百二十六章 轻重有别

    当步骘返回夏口已是二十八日正午,吴军战舰多停泊南岸,贺齐的夏口守军却封闭城门,态度鲜明。

    步骘并未带来贺齐方面的好消息,孙权恼恨不已。

    正当他犹豫是否讨伐贺齐时,鄱阳郡消息传来……潘璋、马忠率军、及部曲男女老幼五万余口人乘船跑了。

    吴军各将手里都有规模不一的水军、水运力量,可潘璋哪来这么多的运船?

    太多的问题需要弄清楚,也需要清理,不然大军远离豫章、丹阳,鬼知道还会发生什么离奇的事情。

    很担心江东各郡突然易帜,依附刘封。

    又鉴于江北汉军主力尚存;江南贺齐割据;后背潘璋、马忠率部出走;还有一个驻军合肥抵御刘封的潘濬……这四个因素里,任何一个因素都是要慎重对待的。

    何况四种因素同时存在,就战略格局来说已到了不得不重新调整的时候。

    至于溯江而上,去江陵转一圈,吓唬关羽,好扬眉吐气之类的想法,只能等下一次了,下次理顺内部,一定要让关羽见识见识。

    就在荆湘二州开始战略总动员时,孙权开始退军。

    退的很干脆,江夏城也不要了,丁奉及部曲、百姓跟随主力向东迁移。

    汉军水师主力消亡,三五年内汉军没有东征的力量,那么己方防守江夏、举口已无必要;否则这里留的兵少了不济事,留的多了,被汉军步兵围困,到时候不论是否救援,都是一件被动的事情。

    跟汉军暂时脱离,不再接壤,兵力集结到丹阳、淮南,为进取中原做准备。

    只要汉军水师没有形成一定规模前,吴军可以全心全力投入中原战场。

    贺齐手里的水师影响也不大,汉军得到这支水师,大概休养三年就能恢复,拥有水战防守力量;没有贺齐手里的战船,汉军需要五年左右。

    算起来,贺齐手里的战舰相当于汉军两年的造船产量。

    以一时的退让,换取三五年的战略主动地位,而且还是相对优势的战略主动权,怎么看都不亏。

    毕竟汉军无法再攻略江东,反而要分兵防守吴军水师破坏荆湘二州;汉军还要跟魏军争夺关陇……那么关东的刘封,就是餐桌上的佳肴。

    魏军要集中力量防守下一轮汉军针对关中的攻伐,所以无力收复关东。

    在汉军、魏军相争之际,就是自己攻取关东的最佳时机。

    可能汉魏相争时,为了避免自己扩大战果,双方还会不同程度的增援刘封,使刘封能抵御自己。

    因此,要集结一切能集结的力量,在汉魏准备增强刘封以制衡自己之前将刘封击败,兼并中原!

    一把火烧掉汉军主力战舰群,战略形势瞬间就明朗许多。

    何况,已经跟汉军结成死仇……绝无缓和的余地。

    唯有主动向外拓展,才能获取一条活路;否则汉军下一轮东征,抵挡不住,自己绝对死无葬身之地。

    兴许自己的脑袋会如同王莽首级一样,成为汉室府库里的收藏品。

    同时一场史诗胜利后,孙权心理包袱去了大半,也渐渐趋于自信,自诩洞悉形势,还不忘派人去成都与刘备签署停战协议。

    八月初二日,吴军火烧汉口全歼汉军水师主力的消息飞骑送抵田信手中。

    此时前军已抵达苍梧郡,沿途郡县堪称望风而降,田信本阵停留在临贺。

    得不到太多详细的军情,田信只好勒军休整,等待更多的信息。

    初五日,关羽更加详细的战报发来,同时发来停止南下的命令。

    作为回应,田信将夏侯兰从前军调来,他来时正下着小雨,整个人气色很不好,仿佛吴军烧掉的不仅是汉军水师主力战舰,也将夏侯兰的精气神烧没了。

    他来时,田信正喂食木棚下的两头大象,这是一白一黑两头大象。

    不清楚大象有多少种类,但每个种类体型有大有小,这两头大象符合田信眼里的‘大’字。

    木棚下,田信抓到一只鲜艳,赤红如火仿佛果冻的小蛙,正用箭矢刮着小蛙体表的黏液。

    不认识这种蛙,但科教节目没少看……不过,别说这种蛙的体液,就是弄一点别的动物的体液,用箭射到对方血肉里,效果跟毒箭类似。

    投毒有太多的方式,何必拘泥于生物毒液,或植物、矿物萃取物?

    夏侯兰进入棚中,摘下斗笠:“陈公?”

    “老将军,且先看汉口战报。”

    “是。”

    夏侯兰将蓑衣脱下,坐到泥火盆前,伸手拿起厚厚的战报开始

    战报里夹杂了许多纸条,这些纸条内容誊抄自各军军书,将汉口之败的各军动向、准备、意图都展现在面前。

    关平、赵累预计在二十四日四更时左右全军出动,乘船袭击举口,以歼灭徐盛部为主。

    二十三日夜,汉军水师集结停泊在汉口水寨,以及汉水河口两岸,当夜东南风强劲,要调战舰出寨迎击、阻拦时……赵累、关平的旗舰因为太过高大,在强风中颠簸,难以操控,导致战舰撞击、混在一起,难以分开。

    随后就是吴军的一把火,烧光了战舰,也烧掉了无数人的心血。

    其中还包含了丁奉诈降,贺齐谋求归顺的相关内容,具体如何,并未深入讲解。

    随后,心力交瘁的夏侯兰拿起关羽的命令,这是命令田信退军协防荆州,使夏侯兰、沙摩柯单独进军平定交广二州的命令。

    “陈公,东征突遭大败,国内人心动荡,老朽以为陈公不妨暂归荆州,以震慑吴寇。”

    夏侯兰见田信把玩手里的箭矢,更进一步劝道:“荆州乃系国家根本,交广二州实属微末。”

    田信左右看一眼细雨泞濛的世界,视线远近都是翠绿、墨绿,或披了一层纱的绿:“老将军言过其实,大将军守御荆州,孙权岂敢轻犯?兄长虽败,却有赵公、卫公拱卫侧翼,大将军何惧区区吴寇?”

    田信说罢长叹一声:“兄长新败,我若取交广二州,的确有碍和睦。可人生短短,焉能瞻前顾后?我看兄长之败,就败在犹豫。我何时平定二州,何时再北上。否则此次奉令撤归,恐怕有生之年再难深入这……不毛之地。”

    “陈公,交广二州地域广袤,恐非猝然能定。明岁又有北伐关陇之役,陈公不在,谁又能统御北府熊虎之士?”

    夏侯兰温声规劝:“此国之爪牙,非陈公不可统御。”

    “老将军此言不妥,北府是我之爪牙,非国家爪牙。”

    田信见他一愣,呵呵做笑:“若是国家爪牙,朝廷随意调遣就是,何必非要委任我一人?”

    笑声干涩,田信见不远处树木枝丫有一只避雨的鸦,心中气愤,抬手甩出手中箭,夏侯兰扭头去看,就见那黑漆漆的乌鸦呱呱叫着从枝丫跌落。

    见夏侯兰回头来看,田信才继续说:“今日吴寇一把火烧死、烧伤我军万余儿郎;明日魏军铁蹄践踏,又不知会枉死多少吏士。虽说胜败是兵家常事,可我想到万余将士凄惨而亡,多少家庭残破,我就痛彻肺腑,如同刀扎。”

    “今招老将军来此,是欲请老将军回江都,转述我之心意。北伐机会合适,我自会统北府吏士为国征伐,若无良机,我绝不出兵。”

    “请转告大将军,我军吏士俱是父母生养的儿郎,我等国家重臣是人命,吏士亦是人命。”

    至于光复关陇,在刘备生前挖好陵墓这种事情……现在想一想就好,就你刘备的命是命,你关羽的理想是理想,其他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被烧死的吏士,哪个没有理想?哪个又想死?

    见夏侯兰欲开口,田信抢先又说:“我欲留百战百胜之名于后世,大将军想留忠义之名,若能两全实乃嘉事。若不能两全,轻重有别也。务必使大将军知晓我之心迹,我宁死,不肯一败。”

第四百二十七章 士户

    夏侯兰不敢多做耽误,把他从前线调离,也无瓦解兵权的意思。

    只要田信在,他不管在前线还是在别处,他无法越过田信指挥湘军、汉僮仆从军。

    他一路北上要迫切将田信的真实意图回馈给关羽,零陵郡守真乡侯申仪,武陵郡守田纪也响应关羽号召,开始征发郡兵,征集大小船只。

    只是零陵郡兵集结在郡城、湘关一带,武陵郡兵集结油江口一带,并未向江都集结。

    待他来江都时,太子刘禅与朝廷大部分官吏、机构也陆续抵达江都。

    江都城内街道上处处缟素,夏侯兰乘坐牛车途径时,听着街道两侧、远近的不时哭嚎,心绪无比沉重。

    绝大多数水师战舰被焚毁,战略陷入劣势是一回事,因此阵亡的吏士抚恤、安抚工作更是一个非常沉重的问题。

    这个问题不解决,是无法发动下一场战争的。

    这种战争创伤需要时间来休缓,还需要用物资进行实质的补助。

    明年的北伐战争,已经缺乏施展的余地。

    “自建安十九年以来,荆州无岁不战,许多吏士终年漂泊在外,难与家小团聚。吏士哀怨、家属忧苦,以至于士户生计趋于潦倒。”

    迎接夏侯兰的裴俊同车而行,语气低沉:“各郡虽组织寡妇与鳏夫成婚重组门户,但成效见微。民间已有轻鄙士户之心,不愿嫁女于士户,亦不愿娶纳士户之女。士户自多不满,有意废士户,推广府兵之制。”

    许多士户的悲惨生活无法用言语来描述,当众讲述……是一种对朝廷的不尊重。

    战争、胜利、缴获、低伤亡,是荆州士户连续征战七八年的根本原因所在。

    这次巨大的伤亡已经打破这种相对良性的循环,太多的问题爆发出来。

    一个根本问题也就此爆发出来,除了北府兵外,各部汉军的吏士几乎都有完整的家庭。

    现在除了军事问题要解决,还要解决阵亡吏士家属的诉求。

    这种诉求自有其正当性和必要,可跟汉末以来的持续战争环境有所脱节。

    裴俊没有细说什么,只是让夏侯兰明白,现在最重要的已经不是军事,而是安抚、回馈士户的不满情绪和利益诉求。

    按着规矩,夏侯兰先在馆舍内洗澡,更换崭新赤袍,前往大将军幕府报到,等待关羽接见,询问南方之事。

    大将军幕府修在旧城,与简陋的江都皇宫一样简陋,江都皇宫也有北宫、南宫之分。

    士户改革是关系朝廷根本的大事,根本不是江都朝廷、刘禅、关羽能决定的,这个问题要上报成都,由刘备裁定。

    如果是益州的士户阵亡三万人……即便家属有所诉求,也能压制住。

    可荆州的士户不同,刘备入蜀的主力来自这批士户,关羽麾下主力来自这批士户。

    为大汉南征北战近十年,这批士户里成长起来许多中级军吏,而且又都安置在江都城内,他们反馈的任何情绪,都能直接、明白的传达给江都朝廷。

    同时这些士户生活在江都城里见惯了大都市的风物,思想自然跟其他地方的士户不同。

    他们有太多的想法,而僵化、死板的士户体制在他们眼中也到了更改的时刻。

    比如士户住在城里,为了限制士户,只能从事手工业,无法参与商业运营;而江都商业日益繁华,带动物价上涨,士户又无土地耕种,自己无法生产粮食。

    结果导致一个可悲的现象,士兵在外征战带来的赏赐、缴获,竟然无法满足家庭的日常开支!

    这还是士户进行手工作业能勉强换取酬劳的情况之下……这也不能怪李严,士户是大汉根本,这就不是李严敢管的。

    你优化士户的生活待遇,那你一个邀买军心的嫌疑是妥妥的;你若苛刻对待……所以李严根本就不能管士户的生活诉求。

    士户人身流动又受到限制,连去麦城打工,或出城当雇工,都有各种限制。

    反倒不如北府兵制,府兵集中安置,划分区域屯垦,自食其力;且左右邻里都是军中袍泽,没有什么攀比,要穷一起穷,有饭一起吃。

    可江都的士户明明为大汉流血又流汗,生活的反而不如城中小商人,甚至还不如城外迁移的民屯惬意。

    现在已经不需要江都城墙带来的保护,士户们迫切想要改变现在的被动命运,还要改变子孙的命运。

    而江都成为新汉帝国京都之一后,太多的人在江都城外谋划土地建立庄园,聚族而居,他们各式各样的手工产品会进一步压缩江都士户的生存环境。

    这些豪强庄园跟麦城不同,麦城特产固定,也没有多余人力去生产其他东西,能与江都士户和谐共处。

    豪强庄园则不同,什么能有利润就生产什么;江都士户的手工业集体与日益增多的豪强庄园是对立的。

    在城外荒地开垦的黄金时间里,士户们被限制在城中,为大军加工、制作后勤辎重;在官吏、公卿纷纷购置城外廉价土地时,士户依旧被限制人身自由,没有途径扩大产业、生产资料。

    士户是很敏感的群体,示好他们,就是实打实的邀结军心。

    与江都士户比起来,襄阳士户在吕常自杀,守军投降汉军时,士户就转隶归属于汉军管理。

    襄阳士户里出了个李衡,麦城一战时受伤,留在伤兵营,被田信赏识,踏上了正经仕途。除此之外,其他士户除了上战场砍人、晋升外,再无出头的机会。

    而北府呢,还在积极推广教育,每年考核两次,最少有六百人能晋升为北府少尉军阶,进而踏上仕途,可以得到更多的教育机会、上升机会。

    一样是当兵卖命,江都士户不满情绪由来已久。

    一样也是卖命,当初宜都夷兵营、夏侯兰转交给田信的夷兵营,这些夷兵都在田信手里得到了受教育的机会。

    可江都士户呢?

    因为种种原因,他们成了不可说的存在,被忽视了一切诉求,成了汉军高速发展的基石。

    如今之战败,只是个引子。

    关羽也为这个问题苦恼了许久,不是不知道,不是不想管,而是不能管。

    田信能借着女儿的名义,获得邓国土地进行屯垦,安置部属;原因是需要安置的人多系关陇籍贯,今后肯定会追随田信转封、迁移。

    而江都的士户籍贯就在这里,如果将他们编为府兵,正式隶属关家……那么今后关家转封,这些士户改编的府兵是否迁移?

    不迁移,那府兵待遇是否保留?

    府兵是耕战体制,留在边郡、战争频繁的区域才能健康长存;留在江都,只会腐化、堕落。

    繁华、富裕可以让府兵,也能让士户堕落、懈怠;可贫穷不会。

    保持江都士户的贫困生活,也是维持战斗力的一个关键因素。

    让家人免于饥饿,是激励、督促士兵奋战的力量源泉之一。

    本以为可以平稳过渡,可没想到一场大败,将这个问题引爆。

    战败的军事追责问题、士户的不满情绪,这是两起并发的头疼事儿,这两起事件勉强可以延后处理。

    此外还有北府失控,陆议主动联结贺齐这一桩严肃的事件;以及张温拒绝、推辞朝廷征拜卫尉卿一事。

    田信不在,女儿又躲着不见人,直接由朝廷与北府沟通问题……几乎无法沟通。

    不管是物资调动、军事换防,又或者人事问题,大将军府代表朝廷发过去的命令,都不见回馈。

    老部下战死了太多,关平又重伤未死,太多的事情压在身上,急需要田信来调解、分担。

    可田信没来,还把夏侯兰派了回来。

第四百二十八章 不满

    与夏侯兰关系再好,田信也不可能让夏侯兰一张嘴来传话。

    一些事情可以口头传达,一些事情必须书面交待。

    关羽细细审视田信的书信,一如既往的直白:“近年来所恨之事寥寥无几,当年未能一举吞吴,恨事也,常引以为憾,胸臆不能舒张。为交广二州长治久安,昼夜思虑,方有良策。非我,无人能施展。”

    “汉口之败,事已至此,愁之无用。”

    “自与曹操争汉中以来,荆州吏士无岁不战,民间税租、徭役繁重,生计艰难。”

    “不若精简吏士,与民休息清静无为。三年得关陇,五年平河北,十年定天下,此人力之所极致也。”

    “欲速则不达,如今形势不可强求。若再遇阻生变,天下形势必生诡变,悔之晚矣。”

    不能再吃败仗,人力、物力合理利用,还有滚雪球,十年平定天下的机会。

    这是田信的预估,跟自己的预判接近……这个预估有一个前提,必须要进一步给田信松绑。

    不仅有田信的信,还有一封夏侯兰途径湘关,留守此处的北府护军、侍中廖立发来的信,关羽也一并审阅,想知道这人是个什么说法。

    “昔,上不取汉中,走与吴人争南三郡,卒以三郡与吴人,徒劳役更士,无益而还。既亡汉中,使夏侯渊、张郃深入于巴,几丧一州。”

    “为全益州,上征汉中,战事凶险,益州为之疲敝;宋公起伐襄樊,孙权背盟来袭,败而徒附。”

    “来年孙权又反,上起兵东征。时军民生计困顿,势难持久。若非陈公中流击楫,则覆袁本初之旧辙,与官渡无异焉,徒增敌国笑柄。”

    “后又北伐,民生多艰。然兵卒喧哗兵戈诸事,挥刀舞剑言论汹汹,不容异论。”

    “今败汉口,实系塞翁失马,望公明鉴。”

    关羽越看廖立的信,脸色越难看。

    田信不肯回来,是事出有因;当年把田信撤回来,别说田信引以为憾,就连自己也时常懊悔。

    反正自己喊了,田信不肯回来,谁又能有本事把田信从交广二州请回来?

    可廖立这算什么事?

    固然,廖立是汉侍中,属于中枢决策的重臣,别看江都朝廷里有一大帮官员,其实真正拿主意的就几个人。

    首先是迁来的尚书令黄权,政令、各种调令能否发布,必须经过黄权点头,类似一票否决权,黄权的权柄极重。

    其次是侍中、江都尹李严;侍中、左护军马良;侍中、北府护军廖立。

    其他公卿各有司职,而这三位侍中,再算上同样侍中加官的关平、张苞、田信,才有议政之权。

    议政是讨论、变革、改益的权力,这六个侍中议政,属于内廷的廷议,可以视为刘备的处理意见;廷议之后,再加上公卿百官等外朝朝臣的朝议,一致通过就能从尚书台发布天下。

    廷议、朝议,尚书台,这是一个标准流程。

    张飞、马超不参加朝廷、尚书台工作,现在朝廷权力就握在刘备、关羽、诸葛亮这三人之手;这一层之外,就是侍中内廷、公卿外朝,以及尚书台这三个机构。

    廖立只要还是侍中,那他手里就有一票。

    可看看廖立的言论,先是诽议刘备当年救援荆州,引发湘水之盟、张鲁降曹……换言之,人家就没正眼看过自己。

    湘水之盟时,自己表现不佳,廖立表现的也不好;可廖立紧接着又不断散布反战言论。

    将主战派归类于‘挥舞刀剑的兵卒武夫’,这不是把绝大多数人骂了一遍?

    很遗憾,田信这个最能打的人,反而不算主战派,除了襄樊之战、攻灭徐晃、张辽之战,再其他的战斗,田信都是被动参战。

    关羽越想越气,当初廖立怎么就被瑞兽打断一条腿,两条腿全打断才好。

    强忍着怒意,关羽对田信、廖立分别书写回信,随后将两人书信,及自己回信交给主簿誊抄入档。

    不仅要入档,还要不远千里发给刘备。

    重要的书信,还发表如此立场明确的言论,必须要上报。

    处理了这些事情,关羽才接见夏侯兰。

    许多不能落在纸面的信息,可以从嘴里转述。

    关羽先是表达不满:“定国重伤,轻重伤吏士不下两千人。孝先医术冠绝当世,我欲使他救治烧伤吏士,他何故推辞?南征交广二州已是定局,何须他亲劳?青华有孕,他何不借机归来?”

    夏侯兰想了想,挑选重点回答:“大将军,末将出行前从庞巨师处获知一事,陈公得闻汉口之败水师覆没以来,数日饮食寡淡。”

    见关羽没什么表示,夏侯兰继续说:“陈公负气多矣,今又为伤亡吏士而伤怀,实不该再迫使陈公奔波。岭南广袤,陈公又有御兽异能。末将恐陈公云游山野,难觅踪迹。”

    见关羽还是没一点反应,夏侯兰稍稍停顿又说:“至于烧伤吏士……陈公若知晓此事,自会搜寻药方。然不曾告知末将……或许陈公亦无良策。”

    说到这里见关羽面有恼怒不快之色,夏侯兰识趣闭口。

    就烧伤来说,等田信知情,配置药方送到江都、前线,再寻找药材什么的,几乎来不及。

    何况,田信不见得知晓这回事……看关羽神情变化,也就一时嘴快,拿烧伤的吏士说事。

    以当下的烧伤救护手段来说,大面积烧伤几乎是不治之症。

    想让田信回来救护关平,这种话有些说不出口。

    关羽犹豫迟疑,还是没忍住:“孝先可知定国重伤?”

    “应是不知。”

    夏侯兰口吻确定:“末将来时,审阅前后文书,并无前将军负伤之事。况且……陈公也明言不愿无故奔波。大将军也知陈公素来耿介,言辞直锐,伤人于不经意间。以末将来看,今后陈公做事自有主张,已非情谊所能动。”

    关羽默然,拿起折扇抖开轻轻煽动,起身在屏风前踱步:“何以见得?”

    “陈公已有明言,末将不便转述。”

    夏侯兰说着抬起头,花白胡须抖动,一双眼睛明亮亮:“大将军,陈公实不忍吏士亡故。”

    “唉。”

    关羽长叹一声,转而言他:“想来他还不知陆伯言、张惠恕做下的好事,可有发往北府书信?”

    “并无书信,也无口信。”

    夏侯兰神色坦然:“大将军若无调令,末将明日拜访卫将军后,就要返回岭南。”

    大将军府作为最高的军政机构,堵在中间,田信与北府的公文流转,会在大将军府绕一圈。

    北府公文有朱印信笺抬头,发给田信的公文编号是前后连贯的,北府公文往来目前受大将军府监察。

    陆议做事情自然不可能在公文上留下纰漏,没有给田信汇报过、请示过相关事件,只是加强了内部警惕;与贺齐联结,也是正常策反敌将的行为,别人能做,难道陆议就不能做?

    张温拒绝征拜廷尉卿,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汉末这种事情就很常见,正常的养名、辞让流程。

    你如果非要把张温的拒绝理解为不满……那也是可以的。

第四百二十九章 粮荒

    次日,夏侯兰一早来到卫将军府衙拜见赵云。

    连皇宫都是简陋版本的时期,卫将军府衙也就一座寻常豪强院落,有坚墙、箭塔、门阁,只是门阁前摆列十二门戟。

    不同关羽出入有虎贲仪卫,赵云这里的十二门戟只是寻常军士轮番当值,非比虎贲。

    夏侯兰在侧旁庭院里等候,听到脚步声以为赵云来见自己,扭头去看,不想看到老熟人,搭档两年的典军董恢,即现在的南阳郡尉。

    董恢调任郡尉,明显是降了半级;可南阳郡非比寻常,也能理解为平级;若再考虑上董恢回归北府,那就不好评估了。

    见到夏侯兰,董恢赶紧上前施礼,心情愉悦。

    总的来说董恢还算跑的快,高层划分军制时,中层的夏侯兰就被瓦解了兵权,麾下度辽军七个营,五个营被田信划给赵云归入卫军,两个营作为夏侯兰的亲兵营参与南征。

    夏侯兰的待遇有保证,董恢如果还留在夏侯兰身边,恐怕不会有什么好去处。

    运气不好留在东征序列……可能这次会被活活烧死。

    东征失利,董恢虽算不上高兴,可绝对有庆幸的心理。

    与夏侯兰同坐一室,作为曾经的下级、搭档,谈话主动权就在夏侯兰手里,询问:“休绪不在南阳理政,来此何故?”

    “是为公事而来。”

    董恢稍稍停顿似在犹豫,还是接着说道:“赵君侯裁退南阳籍贯府兵吏士三百余人,此来正是要领回这些吏士,再做补充。”

    夏侯兰目光锐利,董恢不自觉又说:“府兵吏士考核时多有懈怠,不愿效力。如今朝廷兵制有四,待遇各有差别,亟需厘清。”

    对此夏侯兰微微颔首,询问:“休绪可是要以郡兵番上,充为卫士?”

    “是,此卫军典章规定也。”

    董恢说着长叹:“照例而言,实不该割北府二十营兵,应由各郡郡兵番上充任,此汉家旧制也。二十营府兵,从南阳至江都七百余里,每番四营,已有供给不足之患,府兵疲于奔走。”

    “供给不足?”夏侯兰眉头紧皱,询问:“今卫军几营兵马,怎会供给不足?”

    各军预算都是分割明白的,度辽军虽然散了,可七个营编制还在,编制在,该营的预算就在。

    荆湘物资主要握在各郡守、廖立、马良、李严、关羽手里,供应关系明确,怎么可能供给不足?

    董恢见夏侯兰狐疑模样不似作假,只能苦笑回答:“原因繁多,主要有二,一是公卿、宫室迁入江都,每月俸禄耗费不浅,益州钱粮还未调来,故军资吃紧;其次,太子扩充北宫卫士、南宫卫士、东宫卫士,以及钩盾令所属,以上种种,便从卫军割走三千余人。”

    这是宫廷卫队,大内禁军,跟卫军不是一个体系;待遇相对来说,肯定比卫军要高一些,也要优先确保宫廷卫队的供应补给。

    军资给养紧缺……公卿百官的俸禄关系朝廷体统、颜面,自然更要优先补给。

    东征失利,家人抚恤更要优先发放一部分,还要发放丧葬费用。

    这一点董恢没有说,东征失利是个敏感话题,待在家里谈一谈还可,哪能在府衙之地谈论?

    总的来说,田信在兵庙设立公墓,在财政上节省了太多的支出。

    问题也就在这里,武当山的公墓象征意义太多了,宁肯花钱也要另行安葬,不能继续扩增武当公墓的规模、影响力。

    否则阵亡吏士安葬在武当公墓,他们的子弟袭补入伍,这些子弟兵时常去武当公墓祭奠父兄,长此以往这还了得?

    现在花钱的事情都撞在一起,军资肯定吃紧!

    以北府的府兵军制来说,番上服役时吃的是自己带过去的米粮;在江都服役也是一样的,他们以营为单位轮番到江都服役,也会带来服役期间的口粮,或者直接携带粮票,在江都支取。

    作为福利,在卫军服役的府兵会多获取一匹军服布料。

    可现在民间流通布匹日益增多,府兵家庭不缺这一匹做衣服的布料,布料市值降低趋于稳定,也换不来太多的东西。

    而且随着他们在卫军当值,他们府兵身份也将陆续取消,等全面取消府兵待遇,需要他们家庭缴税时,他们会编入郡兵,以郡兵番上充任卫士……这个时候,不需要自带口粮,可以拿军饷,吃皇粮。

    问题就出在这个环节……堂堂大汉朝廷,没米了。

    东征失利,让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突然出现卡顿,内部齿轮、转轴肯定要崩掉几个!

    夏侯兰没有再详细询问,问题已经很严重了。

    北府割给卫军的二十营府兵,时刻只有四个营服役,也就三千人规模;这次赵云裁汰三百余人,听董恢意思是这三百人考核时故意不达标,这是十分之一的量。

    可能裁退三百余人,不是只有这三百余人敢放水,而是太多人一起放水,但赵云这里只有三百多指标。

    作为一个兼任过襄阳郡守的将军,夏侯兰很清楚物资转运是怎么回事,也清楚北府粮票制度的运转体系。

    市面上的粮食足够人吃,却出现短缺,还有董恢不敢说的问题……这意味着更严重的事情已经发生。

    究竟发生了什么?

    夏侯兰盯着董恢,转而追问:“府兵何故失望?”

    “这……这,实不知该从何谈起。”

    董恢轻咳两声,略窘迫仓惶看一眼左右,见这处小庭院里暂时没外人,就放低声音说:“各郡军资专供各营,专人支收,非江都、朝廷能过问。朝廷迁来,每月俸禄将近五万石,宫室度支约在两万石。江都库藏不充,又要转支军资,实乃捉襟见肘也。”

    “遂有人主张调益州米,先发益州粮票,再以粮票兑换益州米。”

    “计策是好的,可许多官吏亲属、仆从一同迁入江都,实无米做炊,区区粮票又不能果腹。恰好北府四营轮番上值,携带五千石粮票。”

    迎着夏侯兰锐利目光,董恢讪讪做笑:“仆也不知朝廷如何想的,竟以六千石益州粮票换取四千石北府粮票。不想东征失利,吏士家属急需抚恤,而新运来的益州米止有八万石。朝廷、宫室勉强度支,更无力抚恤之事,北府四营卫士由是失望。”

    江都尹李严手里肯定还握着应急军粮,这是保证前线军队的物资,也是城中士户的口粮保障所在;各郡也有,这些都是军资。

    现在粮秣吃紧,李严都不肯拿出府库里应急的军粮,各郡郡守谁又愿意?

    夏侯兰只觉得匪夷所思,又理解这些年孙权、曹丕日子又多艰难了。

    败仗不仅仅是死人、折损丁壮人口这么简单,引发的连锁反应都是极大的。

    这两个人能维持内部稳定,已经是很厉害了。

    不过问题根本原因在于汉军战争机器运转的太快,各郡几乎没有三年之积,今年又有旱情,这才出现了粮荒。

    这种粮荒不是缺粮,而是缺乏流动的粮食,缺乏朝廷百官、及其家属、仆从的粮食。

    这批人的粮食支出,本就不在战争预算中,就连吏士抚恤需要的粮食,战败焚毁的粮食……都不在战争预算中。

    粮食缺口已经产生,只能依靠益州来补。

    这种情况下,南中之战还能否发动?

    夏侯兰以一种理解、释然的面容长叹一声,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董恢面有戚戚之色,现在粮荒,好在还没有波及到军队、士户,不然到时候谁来都不顶事。

    可现在这种粮荒,士户不满,已经有了许多不好的苗头。

    特别是士户,是江都的主体居民,他们对迁来的朝廷、宫室缺乏好感,随时可能发生影响恶劣的冲突事件。

第四百三十章 童谣

    午间用餐时,赵云、夏侯兰才见面。

    各自餐盘里有一条四五斤重的河鱼,将军哪有不吃肉的?

    夏侯兰没什么胃口,他本就不是以厮杀见长的将军,赵云的体格就来自饮食、锻炼。

    老朋友间没有多余的话,用餐间,夏侯兰讲述南征期间的见闻:“陈公所编汉僮之兵啸聚山林,大军粮秣转运,或道路修建,借由汉僮出力。在我撤离时,苍梧郡各县争相归附。听闻交州士徽亦有万余兵马北上,土民相呼应,吕岱仓惶退往广州,胜局已定。”

    “确如丞相所料,定交州,攻战不如攻心。”

    赵云端茶小饮,筷子挑拨鱼刺,继续说:“交广之役,本不该由陈公引兵。奈何诸公怀有私心,以至于有今日窘境。元芳兄,此去岭南,可能请陈公安抚北府吏士?”

    “此应有之意,不劳子龙忧心。”

    夏侯兰将自己没吃的鱼夹到对面赵云餐盘里,眉目忧虑:“南阳郡尉董休绪适才已讲述大概,虽不知具体,也略知一二。我所恨者,乃陈公才器卓越,一通百通。且信手施为,无意之举,常常引来许多纠纷。也恨朝野无人,譬如造纸、冶铁之事,本利家、利民、利国三利之事,仅仅只是自足。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实教人感慨良多。”

    对此赵云忍不住哼笑两声,笑着说:“我倒觉得这是好事,利国利民而已。”

    随后他夹着鱼块细细品尝,夏侯兰看了看赵云侧脸,愣了愣,略有恍惚才说:“记得当年初见陈公时,如初生之虎,行走间步履昂然,眉目周正无有私邪……险些以为是子龙当面。”

    “元芳兄官运亨通,是越发会奉承人了。”

    赵云笑呵呵:“这话还真是受用不尽,听着心臆舒张,痛快极了。”

    笑罢敛笑,赵云与夏侯兰对视片刻,又都沉默下来。

    待赵云将两条鱼吃尽,一同到书房议事时,赵云才面无表情取出两卷竹简递出:“江都城中有童谣传唱,意在太子妃。”

    “虎父有虎女,汉口父纵火,汉庭女食人,尚缺淮扬盐;难兄有难弟,兄殁武昌北,弟哭玄武门,公卿无所闻。”

    玄武门,江都新城之北门,与旧城、北城连接。江都士户住在新城,想去北城必须通过玄武门。

    夏侯兰审视其他几首童谣,也是面无表情:“主谋者何人?”

    “无从知晓,士户怨气沸腾。”

    赵云颇感疲惫:“城门校尉人力不足,我已调人协助维护各门、各亭,以免士户遭人鼓动,造出大乱。”

    不插手朝政是一回事,不关心朝政是另一回事。

    任何一个将军,政治嗅觉必须敏锐。

    不关心、不懂政治变化的将军,是活不久的。

    废黜太子妃势在必行,这种事情怎么安排应该由朝廷想办法解决,而不能被士户逼着废黜。

    这个例子一开,今后必然有人效仿,以民意干涉皇室事务。

    此时此刻,玄武门,议郎谯周乘坐驴车慢悠悠进入北城,这头堪称雄壮的黑驴来自遥远的关中,追溯血统,还是灵帝时期流行的品种,当时品相好的驴子可比什么赤兔宝马贵十倍。

    关中人逃难,长得好的驴子本就能得到更好的照顾,适应能力强的驴子也能活的更好。

    驴子在益州就是个稀奇,谯周得到一匹公驴,更是细心呵护带到荆州,也就出门驾车时才会辛苦这位驴子。

    谯周之后,十几名头扎白巾,穿粗麻衣的少年郎背负石子低头跟着,一个个目光躲闪,不敢看守卫玄武门的卫士。

    各门有当值的门侯,也有负责排班的门司马。

    玄武门不同各门,此刻有一队抽调轮值的北府出身卫士,北府卫士铠甲、号衣跟卫军不同。

    北府的铠甲,在颈后有一片护颈外翻曲板,曲板上粘贴负章;而汉军传统负章是斜挂在背后,如同绶带。

    卫军虽然也有号衣,可号衣设计远不如北府号衣配色自然、协调。

    邓小满斜倚在木门,仰头闭眼晒太阳,不时斜眼看一看这些走来的少年郎。

    当值门侯上前拦住:“尔等不在家中守孝,来此作甚?”

    “家中无米。”

    一个少年回答,另一个挤到前面:“听闻永乐宫开挖鱼池,要光彩石子铺垫水池。我等只好搜寻河溪卵石,想去换些吃食。”

    门侯皱眉,道:“此非常之时,勿要多事,且退回去。若宫中急缺石子,自会来城中征集。”

    “阿伯,家中抚恤未发,实在无米做炊,还请通融。不若请几位阿伯一同前去,石子换些米,我等就速速回来,不敢生事。”

    见这十几个少年凄苦,门侯也算感同身受,左右看一眼,询问邓小满:“邓队官,意下如何?”

    “我呀?玄武门只禁刀剑弓弩,石子又算不得禁器。蒯门侯若是觉得不妥,不若检查背篓,看有无禁器。无有,即便生事,我等克忠职守,也与我等无关。”

    邓小满脸上没啥正经表情,说话间还打量几个体型略高似乎是领头的少年。

    似乎想到什么,邓小满露出笑容,又扬起下巴晒太阳,毫无站姿可言,似乎巴不得赵云按照军规打他一顿鞭子,然后赶回老家。

    门侯蒯涛岁数比邓小满大不了几岁,只有细细一层髭须,显得成熟、稳重。

    他多看了几眼邓小满,北府基层军吏普遍不老实,不是正经士人,多是头脑灵活的军士考核晋升。

    对于钻军法的漏洞,北府基层军吏普遍比较娴熟。

    蒯涛总觉得这帮少年是来搞事情的,先让属下门卒翻查石子,他走近邓小满:“邓队官,这些少年面有哀怒之色,恐非……”

    “恐非什么?你我克忠职守,即便有事,也罪不在你我。”

    邓小满也是低声:“我一个南阳人都觉得气愤,君亦江都士户,难道就无感想?何况,君乃襄阳大族子弟,今鹿门山大开方便之门,如今正是机会。”

    深吸一口气,蒯涛深深看着邓小满。

    邓小满哂笑:“莫非蒯君欲使子孙为士户耶?”

    又深吸一口气,蒯涛低声回应,纠正邓小满:“我襄阳中庐人也,隶籍襄阳,非江都士户。”

    “襄阳郡已无,蒯君就是江都士户。”

    邓小满一本正经模样,又反问:“若蒯君是这江都城里的士户,想来也做不得这门侯一职。你我士家末裔,当思光耀门楣之事,岂可做守户庸犬?”

    蒯涛不言语,转身离开,目送这十七个少年郎背着石子走入玄武门,渐行渐远。

    作为孟达房陵奇袭战的俘虏,在襄樊战役后自然而然的加入汉军;只是籍贯在襄阳,编为襄阳士户。

    对于俘虏来说,能编为荆州军的士户,已经是难得的地位转换。

    如今积功为军吏,士户籍贯反倒成了拘束,就如脸上被盖了个印章,被黥面一样。

第四百三十一章 反弹

    南宫,南宫卫士令黄奎正派人牵走议郎谯周的驴车,斜眼看了眼二十几步外跟随谯周而来的少年:“谯公,可识的身后少年?”

    谯周回头看一眼,不以为意笑说:“哦?此皆卖石少年,听其言语似要去永乐宫”

    永乐宫位于北宫、南宫连接处的东部,即传统意义上的东宫;与西边永安宫相对应。

    江都皇宫的修筑图纸出自诸位博士之手,采用中轴对称十字格局修筑。

    南宫是皇帝、公卿办公场所,北宫是皇帝寝宫,永安西宫是太后居所,永乐东宫是太子居所。

    其中南宫、西宫、东宫在江都旧城内,而北宫预定修筑于旧城城北,这里有一些山丘,正好能建造避暑园林。

    在绝大多数宫室草略修筑,只停留在概念里时期里,永乐宫的修筑已经动工,毕竟是刘禅夫妇起居之处。

    永乐宫花苑,刘禅搀扶孙大虎漫步在林荫下,作为一个储君,刘禅是合格的;作为太子妃,孙大虎也是合格的,他们夫妇越早生育孩子,人心也就越发稳固。

    平心而论,刘禅对孙大虎还是很满意的,娇蛮时颇多情趣,更是知书达理,与自己和睦亲爱。

    可是自来江都以后,孙大虎精神常常恍惚,形容消减,日月忧虑。

    随着汉口战败消息传来,孙大虎更是茶饭不思,时常走神。

    夹在父亲、夫君之间,肯定是很为难的。

    可随着孩儿出生,她肯定会有所决断,与过去进行割舍。

    难的中秋天气爽朗,刘禅带着孙大虎游览园林,并登上台阁观看后苑的水池开挖工作,约有两千余军士在此劳作,开挖水池,土石堆积为小山。

    “江陵夏秋之际多有雾,不见天日……总的来说比成都好的太多,我曾听人说什么蜀犬吠日,就因益州多雾。”

    刘禅左右看着,搀着妻子,温暖的风吹来,十分惬意。

    就连蚊子,也是江都一带的蚊子温柔,成都的蚊子实在是凶狠。

    孙大虎身高约在刘禅眉梢高,最近虽清瘦一些,可骨架摆在那里,不比刘禅差。

    她目光中忧虑挥之不去,作为一个来自江东的人,对于危险有着深刻认知。

    显得娇弱,更让刘禅止不住的想保护她。

    如果连妻子都保不住,那还能保住什么?

    夫妻两个十指相扣,刘禅不在言语,用坚实的肩膀供孙大虎依偎,思绪却飘到遥远的益州,那里不知道是否动手。

    对南中豪强开战,有太多的手段,最常见的就是派人去巡查郡县揭举不法……南中豪强要么认罪服刑,要么反抗。

    又想到了关姬为田信营造的橘林馆,听说麦城百姓、附近山民在修筑橘林馆前后进献许多砖石。

    橘林馆没用多少砖石,多余的砖石修筑成了坚固的麦城军营,宛若低矮城池一样,死死堵在漳水桥那一头。

    思绪渐渐散发,围绕着麦城想了太多的事情,北府的一切都是一环套一环,很难下手解除,或更改。

    整个荆湘二州的经济也随着麦城发展而发生改易,也就从今年开始,市面上不缺布匹,以至于江都刑徒也能有体面的衣衫,各种赏赐也不再是以钱为主,增加了布帛相关的赏赐。

    原因就是布帛产量的可观增长,让府库、民间都有了布帛,布帛正逐步挤压、代替直百钱的地位;还有粮票……简直是无中生有的神奇手段。

    唯一能缓解现在粮食流通不足的办法就在粮票上,可荆湘士民不认益州粮票……至于印发朝廷背书的粮票,现在的朝廷还没那个权力。

    想要大面积、大范围发行粮票,除非刘备下令,关羽附议,才能施行;再要么几位侍中在廷议时达成廷议,再有朝臣朝议复合,黄权那里通过后才能施行。

    否则只能用应急的益州粮票,即拿粮票支取益州运抵江都的米,有范围和实效性。

    “哎呦!”

    突然听到远处有近侍惊叫痛呼,刘禅扭头去看就见一个小宦官手捂着额头扑倒在地,血液已流淌出来,四周卫士、亲随纷纷跑动,而稀疏飞石咻咻破空,落到屋顶瓦面砸的噼啪作响。

    钩盾令领着卫士围上来,刘禅与孙大虎十指相扣,就站在台阁躲避,这里头顶还有遮护,没必要再去外边奔跑。

    孙大虎抬眉看着一波又一波的飞石,看规模最少四五十人在朝自己投石,只是很不准确,飞石漫射,乱飞。

    眉目中有深深的惊恐,白眼一翻,瘫软在刘禅怀里,随即刘禅闻到了血腥味。

    永乐宫西侧,十七个少年郎以裤腰带充作投石索,前后每人也就投掷十发,就被东宫卫士团团围困。

    一个个被双手反剪押着,半跪成一排,石子、投石的裤带都摆在面前,证物齐全。

    未及多久关羽、赵云、李严、习珍先后抵达,见关羽也来,李严迎上去:“惊扰大将军,仆之罪过也。”

    “与正方无咎。”

    关羽看到犯事少年中的领头者,不由闭上眼睛长噫一声,恼恨异常。

    赵云见到这一切,着重询问东宫卫士令:“真无反抗?”

    “是,职下察觉,率兵卒进围,彼皆束手,未作挣扎。”

    一侧代表东宫内防务力量的钩盾令拱手:“卫将军,宫中飞石如雨,绝非十数人能达成,职下以为同谋者更众。”

    他们都是赵云老部下,这下东宫卫士令直接反驳:“据我所见,只有十七人,远近也无行为异常者。勿要扩大事端,牵连无辜!”

    赵云平静目光下,这两人才垂下头。

    没多时,城门校尉习珍也将玄武门侯蒯涛、协防队官邓小满带来,蒯涛面容沉肃,邓小满不以为意,见到关羽时才稍稍敛容,站立端正。

    廷尉府连个架子都无,该来的都来后,赵云才上前审问:“宫内说投石者众多,卫士令却说只有尔等,何故?”

    领头少年感觉身后军士松手,才抬起头,扭了扭脖子,露笑:“我等曾追随汉寿侯关安国守江陵御吴寇,陈公对我等教授许多战法,这不过是投石索种种妙用之一,可恨无用武之地。”

    说着他侧头看关羽,眼泪止不住淌下,心中委屈迸发:“大将军,士户欲见大将军,却难入玄武门,大将军可知晓?我父守御夷陵而殁,我兄又亡在汉口。就想不明白,难道公卿百官都无好女儿?非要娶孙家虎狼之女做太子妃?”

    “士户无知,又畏法不敢伸张委屈。他们怕,我不怕!”

    “如今家中就我一人,这口恶气不出,我父兄死不瞑目!”

    说罢,詹渠扭头去另一边,后脑勺留给关羽:“只恨不能手刃孙家虎女!”

    “呸!”

    一名同行少年啐一口地,也扭头看向一边,把后脑勺留给关羽。

    绝大多数少年都是脸熟的少年,几乎都是军吏子弟。

    关羽只觉得头晕目眩,原地颤了颤,才在夏侯兰、王甫搀扶下站稳,瞬间老了七八岁。

    周围军吏相互交流目光,神情缓和下来,如果让孙权的外孙成为大汉未来的皇帝,怎么想怎么恶心。

第四百三十二章 良知

    这是要军心,还是要太子妃的选择,二选一。

    哪怕孙大虎再乖巧,再伶俐,再讨刘禅喜欢,可他们夫妇如今待在江都。

    维护孙大虎,就是维护皇室脸面,又有几个人愿意维护孙大虎?

    没几个人愿意,可太多人想要维护皇室的体面,就必须顺带维护孙大虎……怎么维护,只能严惩犯事的十七名军吏子弟。

    可这些人怎么严惩?杀人不过一刀的事情,却会引发全军哗然!

    一桩失败的政治联姻,从孙权背盟开始,就注定了孙大虎的悲剧结局。

    这不是她如何努力,就能规避的;孙权表现的越精彩,她这个女儿受到的反馈、振荡就越大。

    现在的大汉朝廷还没有正式的廷尉府……也相当于没有一个正式的机构来判决,判决引发的动荡将直接作用于判决者本人,不会有机构职能来分担。

    如果有廷尉府,不论怎样判决,最重的结果无非就是廷尉卿辞职、下野;各方的怨气也就散了七七八八。

    可现在没有,必须有一人勇敢站出来,将这个问题迅速解决,以避免引发更多问题。

    天色渐暮,关羽做完一切判决,在虎贲护卫下进入永乐宫。

    作为大汉三客,关羽面对刘禅也是有资格称孤的。

    刘禅主动出迎,犹豫困惑:“仲父,如今之事就无一缕回转余地?”

    “一点都无。”

    空阔殿内,关羽面容沉静:“天下之事,汉中、襄樊两战之后本愈发明朗,唯有孙权作祟,反复生乱;北伐大胜以来,形势趋于平稳,朝廷可从容收拾局面,也是孙权作祟,此乃汉之心腹大患也。”

    刘禅垂眉不语,似乎这样就能对抗关羽。

    关羽眨眨眼,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刘禅,这场注定失败的婚姻,当时每个人都有责任,都想借助这场婚姻完成彼此的联合,可谁能想到给孙权留下那么大的回转余地,孙权却执意要争一把天命?

    妹妹的命,女儿的命,还有儿子孙登的命,这些孙权都可以舍弃……实在是低估了孙权、人性的丑陋。

    收敛思绪,关羽开口:“公嗣,可听闻‘致良知,无不胜’之语?”

    “略有耳闻,系孝先兄破败徐公明之际,讲与定国兄的。”

    刘禅坐正,抬头祈望:“仲父言下之意,如今孝先兄出面斡旋,就能保住大虎?”

    关羽不做回应,另说:“我等老人皆以为孝先所言有理,仅仅良知二字,就有大学问。可天下事,纠纷大,各执一词,混淆黑白指鹿为马,皆因这良知二字不能讲,也不能认。”

    “心存良知,自知有所争,有所不争。”

    说着关羽做笑,笑容嘲讽:“譬如孙权,他若有一缕良知,便不会生出无妄争心。太多人德不配位,才能有缺,难道就此沉沦,泯然于众?不,彼辈自有争心,为争名位,无所不用其极。盖因彼辈,心无良知。”

    刘禅端正坐姿,关羽不可能来跟他讲述‘良知’二字背后的学问,必有深意。

    “孝先亦有良知,公嗣可知,孝先平生只骂过一人?”

    刘禅讪讪做笑,左右思考:“不是曹操,便是孙权。”

    “非也,曹孟德有其不得已之难处,何况世人皆骂,无须孝先再动口舌;孙权也不需骂,此人不以为耻反引为荣。孝先所骂者,原太子家令来敏是也。”

    关羽上下打量刘禅,刘禅略有羞愧低头,就听关羽说:“公嗣心中自明,无须为来敏掩饰。来敏此人,良知欠缺,自比贤良方正,欲辱孝先而自贵。若非陛下在近处,孝先当日必手刃此人。”

    “诸葛公严惩来敏,意在告诫诸人不可冒犯孝先。否则孝先大肆诛连,必动摇国家根本。”

    “我等皆有良知,知孝先品性,亦知孝先功勋卓著。无有孝先,则无襄樊、江陵、麦城、东征、北伐种种酣畅大胜。然孝先修身养性,以礼待人,反倒使小人生出可欺、侥幸之心。”

    关羽说着忍不住冷哼轻笑:“如潘濬之事,孝先忍耐不动,是以为我要出手惩治。我与陛下却在等孝先出手,好以此敲打、告诫。反而让潘濬逃出生天,遗留后患。”

    “本以为此人取得淝水之胜,与孙权离心,早晚内讧。陛下约束孝先,撤军之际未攻汝南,否则必取潘濬首级。”

    “潘濬实乃小人,善于忍辱,与孙权酷似,至今共存,实乃异数,非常理所能推断。”

    盯着刘禅,关羽讲述重点:“北伐凯旋以来,孝先功高,封无可封。只得恩泽部伍,进而孝先势大,荆湘八郡,不受孝先号令者只有长沙一郡。”

    “我等皆为此苦恼,孝先亦然……这才有陛下率军回益州,孝先南征交广偏僻之地,使定国东征之事。”

    “今公嗣本要为人父,应能体会青华有孕,孝先两度出征之苦闷。”

    “原本计划长远,就因定国战败,致使江都动荡。”

    关羽抬手轻拍自己心口:“公嗣,诸人贪婪才有东征之败,万余将士覆没。此事亦会令孝先心神动荡,其良知,恐会厌弃诸人。”

    田信有多厉害,刘禅自然是知道的,觉得有些口干,咽了口唾沫才问:“仲父,孝先兄良知为何?”

    “公嗣应听闻孝先破张文远后,施行抽杀令。十一抽杀,事毕,吏士仇怨消解。”

    关羽看刘禅,语腔冷酷:“为万人温饱,孝先能杀千人;为千万人,孝先能杀百万人。此举,与曹孟德无二,只是更少私心。今,我要带走孙姬,使人星夜送往江东,公嗣心中可有怨言?”

    刘禅口唇颤抖,低声:“有怨。”

    “我知公嗣有怨,可为社稷千秋着想,今夜非独断不可。”

    关羽用手撑着桌子才勉强站起,用告诫眼神看刘禅:“我虽不如孝先狠厉,但也能为百万人而杀一人。今后代我者,孝先也。我知公嗣有怨,能容公嗣;孝先或许能容,就恐青华不能容。”

    刘禅眼神呆滞,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匪夷所思,不像是关羽能说出来的话。

    可想到关姬,刘禅又不得不相信这种言论。

    也跟着起身:“仲父,那……该如何?”

    “不要重蹈定国之失,孝先自不会无故冒犯。无有冒犯,公嗣又何来的仇怨?”

    关羽被刘禅搀扶,用一种憔悴的声音说:“我等已然衰老,张文远为谋子孙富贵,与孝先抗衡,今后势必族裔灭绝;贺齐江东名将,垂垂老矣,恨不得拜在孝先座前效犬马之劳。所图为何?子孙长远也。”

    “四十年后中国如何,已非我等老臣能预料,只愿公嗣与孝先和睦共处,能寿终就寝。余下子子孙孙之事,非我等能谋算也,也非孝先能定夺。”

    刘禅浑浑噩噩送关羽走出殿门,战无不胜的仲父已经老了。

    甚至听不到孙大虎呼救、挣扎声音,可能谈话间,就被关羽带来的虎贲悄悄拖走。

    老一代、当代人在世,田信还会照顾他们感受,不会过分对待自己。

    自己好好配合,兴许还能善终。

    那自己子孙呢?自己可以告诫,让他们不要犯错……

    怎么不犯错?不做事,自然就不会犯错。

    田信的子孙呢?田信不怕自己这个未来的天子犯错,可能会怕田氏子孙犯错。

第四百三十三章 无心

    次日午后,赵云匆匆送别夏侯兰后,才至永乐宫。

    董允、费祎等太子属官一同迎接,一个个面有悲色。

    赵云也不与他们多言语,通传后,至阁楼走廊见刘禅,这里就是昨日刘禅、孙大虎眺望后苑之地。

    刘禅此刻斜倚廊柱,看着后苑工地,昨日是两千余军士在劳作,今日改由江都士户,人数也暴涨到万余人。

    汉口之败前夕,旧城许多工地都由江都士户出工,以换取口粮;汉口之败后,士户情绪激动,才封禁玄武门,改由军士出工。

    此刻来看,士户们出工热情并不高,监工的军吏也多敷衍了事。

    其中过半士户披戴粗麻衣,显然是汉口阵殁吏士的家属。

    显然,关羽已经安抚士户情绪,但现在谁再刺激士户,那这些士户冲击过来,只能后果自负。

    太子之尊?

    吴国的那个太子孙登就战死在鹰山之战,尸首还是徐祚收敛,骨灰送往江东的。

    自己还有许多夭折的兄长,被掳走的姐姐,还有那位燕王刘公胤,也不见得何等尊贵。

    建安大瘟疫期间,多少熟悉的人成了僵尸?

    并不会因为自己是大汉太子,疫疾就能对自己刮目相看,区别对待。

    当今世上,没有一个人是轻松的。

    将心比心,自己何德何能得享如此清闲富贵?

    理应知足才是,可父亲创业艰难,难道就垂拱而治,种种大权交于外人?

    父亲抗争于乱世,想要建立的天下,究竟是怎样的天下?

    听到赵云独特、沉稳的脚步声,刘禅迟缓转身,一脸哀容:“子龙将军,莫非江都城内皆厌恨大虎?”

    “也不尽然。”

    赵云拱手施礼,抬头回答:“如江东使者、商旅,便是喜爱的。”

    刘禅笑了笑,挽起右手的袖子:“昨夜我还痛不欲生,彻夜不眠。如今见了后苑出工的士户老弱,反而不知所措。不知该悲,还是该淡然处之。”

    他眼睛上抬看走廊顶简陋的壁画,又思索沉吟:“仿佛,我是无心之人。”

    “殿下怎会无心,此仁善之心也。”

    赵云也眺目去看,那里不分男女、老幼,都在中秋白日曝晒下移动,丁壮开挖泥土,妇孺背负泥土堆积成小丘。

    江都士户,是荆州汉军的中坚力量。

    因为种种原因,却沦落到这般地步……等前线大军解散,恐怕下次再聚拢成军,很难再有高昂士气。

    朝廷迁来江都,直接压的士户喘不过气。

    补偿士户?怎么补偿?实在挤不出多余的物资,更不能解散士户,将他们粗暴的归类于民户。

    要有始有终,若连这批元勋士户都能随意舍弃……今后谁还愿意追随关氏家族?

    关氏家族如果倒下,又会引发连锁反应。

    赵云收回思绪,对刘禅郑重说:“殿下观士户疾苦,感同身受,已是大善。”

    刘禅回头去看,神态不是很确定,疑惑说:“孤只是不愿受苦受累,非是善心,实乃好逸恶劳。比之士户,大虎回归江东,倒也算是好归宿。她常怀念扬州海盐,说海盐养人,素不喜益州井盐。”

    “入益州以来,大虎克制本性,处处约束,如笼中鸟儿,颇不自在,还要强颜欢笑。回了江东,万人奉承,想必是畅快的。”

    眨眨眼,刘禅询问:“子龙将军追随父皇征戎天下,欲革旧汉之顽疾,复汉之盛强。孤不知,大汉盛强之世该是何等模样,子龙将军可有见教?”

    “回禀殿下,臣亦不知。”

    赵云没有一丝阻塞、停顿:“臣等追随陛下,只知一事,黄巾以来之种种乱象,非我等所愿见。臣等不愿,唯有奋起抗争,改换新天。”

    说着,赵云去看劳作的士户,突然露笑:“或许这就是陈公所言的‘致良知’,虽不知清明盛世究竟为何。但身处污浊,不同流合污,是臣等追随陛下周旋天下的良知所在。”

    刘禅听着想了想,似乎自己老爹也不知道应该复兴的大汉该是何等模样。

    始终在战争中度过,太多的治民措施无从思考、分析,一切都围绕着战争,对未来强盛、繁华的世道有一定设想,却无一步步达成的详细措施。

    或许丞相有,陈公也有……至于自己,也没有。

    稍稍思索,刘禅说:“孤听闻陈公开发麦城,组织工匠大造织机时曾言欲使天下百姓皆有织机可用;后裂土南乡,于丹阳邑置办匠坊,又说要使天下各家有种种农具。这样的盛世,子龙将军以为如何?”

    “回禀殿下,如此盛世非臣敢想,恐丞相亦有所惊诧。”

    赵云声音柔和下来,想到百姓家里拥有各种各样的工具,那么生活势必温饱,这都不算盛世,那什么是盛世?

    刘禅对织机、各种工具缺乏了解,不清楚对一个家庭来说,这些生产器械、辅助生产器械意味着什么。

    也不清楚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是豪强之所以为豪强的根本所在。

    工具与生产力之间的复杂关系,也非他能理解。

    可看赵云模样,联想昨夜关羽的态度,不难推测自己老爹的真实态度。

    心中渐渐明了,又看后苑劳作的万余士户,扭头打量宫内各处站岗的东宫卫士……他们的职责可能仅仅是守卫这座宫室。

    目光又落到楼下董允、费祎等人身上,刘禅心中没有一点感想,显得目光平静,没有被情绪影响。

    又把目光转向北边的后苑所在,问:“子龙将军,大虎已归江东,后苑无须建造,遣退各家士户可好?”

    “此非臣职责所在,亦非臣能议论。”

    赵云随即话题一转,拱手附身:“臣见殿下安康,忧虑已去,臣告退。”

    看不到赵云的脸,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表情。

    刘禅身子微微前倾小幅度屈身:“准。”

    赵云躬身后退九步,依旧躬身后转,转过背后才挺直胸背,朝外楼道走去。

    一名小宦官立在楼道边,将赵云的鎏银战盔举起,赵云从容戴上,扎好盔带,昂昂然走了。

    刘禅仰头闭目,一口浊气从胸臆之中顺着咽喉涌出,随后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无力感从四面八方涌来。

    此刻有些羡慕田信,若有那一骑当千的勇力,做事情想来也是畅快的。

    起码许多事情田信敢说敢做,言行合一;太多的人,越处高位,越是不敢说,不敢做。

    听到背后密集脚步声,刘禅收敛神色,迎接自己的太子属官。

    他细细审视每一个人的脸,可能有些不适应,许多人躬身垂首,他只能看到黑压压的进贤冠。

    太子妃被虎贲半夜拖走,遣归江东……这么大的屈辱,一众太子属官中居然始终能不发一言,仿佛没发生过昨夜的事情,似乎昨天的事情也没发生过。

    这下,无力感从脚掌上涌,刘禅如鲠在喉,一时间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些可怜的家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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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骑砍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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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信来到建安二十四年春季的荆城,即将爆发的襄樊战役将决定今后天下是真正三分,还是一强两弱。
当听闻曹仁屠宛城后,田信毅然响应荆州军的征召,不仅仅是为了吃饱肚子,更为了自己的正义、良知、勇气而战。三国骑砍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国骑砍,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国骑砍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