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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争论

    夜中大雨滂沱,突然暴涨的汉水漫过南岸,停泊在沙洲水寨、东津水寨的荆州水师战船更是水涨船高。

    黑暗中不能视物,汉水又上涨迅猛,谁也不知北岸变成了什么模样。

    于禁大营,此刻暴涨的汉水冲出河堤,灌入汉水古道,并迅速蔓延于禁、庞德各军大营。

    曹军储备小船勉强派上用场,但更多无船的军吏、军士丢弃铠甲、兵器向古堤岸游去,拥挤在堤岸上避水。

    整个樊城南北成为一片汪洋,大水几乎与樊城城头持平,城内屋舍、库房也难逃水淹。

    自天亮时,既没有在上游修筑堤坝,也没有故意开凿河堤放水的荆州水师察觉北岸变故,于是一场泼天大功就这么落在头上。

    如蒙神助。

    这就是唯一的解释了,全军士气高涨,摩拳擦掌。

    待到午前大雨停止,荆州军乘大船进击。

    于禁以左将军督率七军,他与护军浩周、军司马、原南阳太守东里衮一起登高观望,皆面无血色。

    仅仅水师大船的弓弩就不是于禁所部能规避、防御的,缺乏军械困阻于堤岸上躲水,哪有防御力可言?

    犹豫再三,于禁下令投降。

    所部七军奉命投降,唯独庞德一军拒绝。

    荆州水师收纳降军,分兵前往攻击庞德。

    水师战舰四面合围,以弓弩射击庞德所部,庞德所部死伤狼藉,血液染红堤岸。

    田信领三艘战舰靠近呼喊:“庞德!今势穷矣,你为一己之忠,欲害多少关陇儿郎性命?”

    庞德不语,只是张弓朝田信射箭,一连三箭都被田信手中蒙皮大盾遮蔽,田信心中震动不已。

    越来越多的战船抵达这里,弓弩齐发,不多时庞德麾下就折损过半。

    庞德麾下将军董衡、部曲将董超哭声哀求,反倒被庞德斩杀在面前:“再有言降者,以此二人为例!”

    不多时关羽抵达,已带来从于禁处收罗来的小船,传告各船欲生擒庞德。

    田信并未出战,只是站立在船头望着庞德督促麾下疲惫军士备战的情景,陷入沉思。

    水淹七军就此发生,不值得惊喜。

    或许有一天自己陷入庞德这样的绝地,为一些理念,为保护亲人,也为证明一些东西,也会这样负隅顽抗。

    “校尉,我部是否出战?”

    新任的护军罗琼询问,田信只是轻轻摇头:“君侯要生擒庞德,我只会杀人。庞德是西州猛将,我与他斗如两虎相搏,必全力以赴不敢留有余力。若存生擒之心,我难全身而退;若杀之,有违军令。”

    未战多久,庞德箭矢用尽,荆州兵乘坐小船登上堤岸短兵相接,庞德麾下吏士成片投降,庞德对督将成何说:“我闻良将不怯死以苟免,烈士不毁节以求生,今日,我死之日也。”

    搏杀中,庞德夺一条小船,成何及两个伍长追随他登船往樊城方向突围,两个伍长先后中箭落水。

    庞德挥舞刀盾遮蔽箭矢,成何去撑船,不想被关羽一箭射杀跌落洪水中。

    不会划船的庞德站在船上原地打转转,俄而水急船翻,庞德只能抱在船上,不多时就被合围、捆绑,押解南岸荆州军大营。

    南岸大营,关羽劝降失败,也不多言,将庞德斩杀。

    庞德有四个儿子为质,出征时又带着棺材,他投降的成本太高。

    虽惋惜,但也只是惋惜罢了。

    历经乱世三十多年,关羽见多了这类值得惋惜的事情。

    比如牵招、田豫,是刘备少年时的伙伴,到现在还不是阵营敌对?

    三万余降军集中安置在南岸,襄阳守军震怖。

    田信进言:“君侯,末将请击襄阳,可一鼓而下。”

    大帐中燃烧木炭,关羽坐在胡床上,抬手揉着左臂,虽有刮骨疗伤,可病根哪有那么好根除?

    于禁、东里衮、浩周、胡修、傅方等降将另坐一排,大多神色木然,或羞愧低头。

    参与议事的夏侯兰开口:“今水漫樊城,正该乘大船直攻樊城。一战擒斩曹仁,则襄阳传檄可定。”

    雷绪也开口,兴高采烈:“大水灌溉樊城,城中器械、储粮淹没,吏士避居城墙,饥馑仓惶之军,如何是我军敌手?君侯,末将以为当乘胜进军,一战定樊城。”

    田信寸步不让,大胜之余冷着脸,毫无喜色,跟曹军降将类似:“若拔樊城,曹贼必全力争夺。我军能战者不过三万,前后降军却有四万余。试问诸君,曹贼发五万、十万之军前来,如何作战?”

    “或许我军会吸引曹贼亲至,能集结曹军十余万。如此左将军可挥兵出陈仓,据陇右,得关中;孙吴亦能进占淮南,展望青徐、中原之地。可若左将军进据关陇失利,而我却遭灭顶之灾,那就该如何?”

    关羽轻咳两声:“依孝先之意,可是见好就收?”

    “正是,欲速则不达。末将常思官渡、赤壁之事,前后两战主攻者集结重兵,皆欲一战决胜天下。却败绩而归,在末将看来是人心思乱。如今思乱之人未死,若想一战平定天下,实乃镜花水月之事。”

    田信拱手:“末将恳请君侯,使末将率本部强攻襄阳。襄阳若能攻下,即便樊城失利,我军亦能全据汉水之利,不惧曹贼反攻。”

    感觉到许多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多是讽笑的,极有少数是另类的。

    雷绪开口:“襄阳坚城,非猝然能下。孝先若一战失利,那曹军欢欣鼓舞,襄樊二城何时能下?今天命在汉,使汉水淹没于禁、庞德之军。我等自当奉应天命,乘汉水之利,进击樊城!”

    “雷将军!岂不知骄兵必败!”

    田信口吻咄咄:“再说天命,若真有天命,曹贼等乱臣贼子早就让天雷劈死,庶民万众何至于有今日之苦?依我看,天命就是人心,人心在刘,那刘汉自能三兴!如今思乱之人未绝,如何能光复汉室?”

    关羽用劲揉左臂旧伤处:“那孝先觉得思乱之人是谁?”

    “欲篡汉室基业者,皆是思乱之人。”

    田信说着拱手:“君侯于末将有知遇之恩,末将愿以死相报。只求君侯能拨夏侯将军协助末将,末将愿战死襄阳城头。”

    帐中寂静,关羽也有踌躇,片刻后决然说:“破樊城擒杀曹仁,此一战平定天下之转机所在。而我已是老朽之人,当奋力一搏。我知孝先心意,也知天下庶民苦楚。若一战能平天下,某虽死无憾。”

    田信展臂指向于禁:“君侯,于将军乃是天下名将,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妨问问于将军,我军该攻拔襄阳以保万全,还是投注于一役?”

    帐中三十余人目光落到于禁脸上,甚至于禁感觉庞德的首级也在用斜眼看他。

第三十二章 贪

    帐中于禁受田信所指,面上有羞赧之色:“田校尉,败军之将不言勇。”

    “于将军,我知将军今日迫于形势投降,心中仍有回归曹营之意,此人之常情。然将军如今在汉营为客,可否秉持公正之心解析眼前局势?若是将军统率我荆州汉军,此刻是冒险贪功进击樊城,还是乘襄阳守军惶惶未定之际攻拔襄阳?”

    于禁不语,田信又说:“将军家眷应在邺城为质,将军若看好我荆州汉军,理应说服麾下七军,易帜归汉才是。如此破襄樊易如反掌,再直趋许都拱卫天子,河北之地传檄可定。将军家眷亦可无恙,将军也有匡扶社稷之功。”

    “如今将军不发一言,是思念曹贼旧恩,还是不敢与我等同伍并列?”

    田信问完见于禁垂头不语默默垂泪,一副可怜模样。

    作为天下名将,五子良将首席,带着三万余精锐大军投降,浑浑噩噩的于禁精神状况本就濒临崩溃。

    整个曹操麾下,野战部队即中军、外军,加起来也就二十万出头,这是常备。于禁带来的三万大军,有中军序列,有外军序列,都属于常备。

    算上汉中夏侯渊、曹操、曹仁襄阳之战战损的中军、外军,仅仅今年最少有三万余常备战损;于禁现在也搭进去三万,若再算上庞德所部。

    建安二十四年九月前,曹营野战常备部队折损最少也在七万,三分之一没了。

    大帐内寂静一片,有的只是于禁悔恨哭泣声音。

    他的哭声、眼泪,也让荆州将校冷静了一些。

    保守一些去打襄阳,还是奔放的去打樊城,一战打掉曹操一条臂膀。

    打樊城不仅仅有地利,还能俘斩曹仁。

    俘斩曹仁,连同夏侯渊被阵战、于禁投降一事,将严重冲击曹军的士气,让曹操阵营内的人心浮躁起来,达到‘人心归汉’,天下无人不向汉的局面。

    曹仁比樊城重要,曹仁本身就有战略意义。

    比如关羽,江陵重要还是关羽重要?

    若给刘备一个选择题,他会选江陵,还是选关羽?

    不是襄阳不重要,实在是曹仁加樊城这个组合太过有吸引力。

    夜中,田信闷闷不乐坐在篝火前,手中四面汉剑挑着一块胡饼隔火炙烤。

    脚步声传来,他扭头去看是林罗珠,林罗珠引着一人前来:“校尉,营督耿颌有事求见。”

    襄阳之战时,耿颌以田信的书吏身份参战,一箭射伤赵俨,造成赵俨提前撤离战场,他的行为有争功嫌疑。

    许多人认为若没有耿颌那一箭,以田信的勇武,说不好能阵斩赵俨。

    嫌疑终究是嫌疑,很难洗清,又算不得罪过。

    战后耿颌升任营督调入关羽本部,自觉有愧田信,躲着不见。

    耿颌拱手施礼,应田信手势,坐到篝火前直说:“校尉今日帐中所言,下官深以为然。只是攻拔樊城正是用人之际,亟需集结重兵,力求一战攻克。而校尉勇冠三军,不可缺少。”

    “我明白,是我眼界不足,鼠目寸光。”

    田信自嘲笑笑:“放心,明日我会率部先攻,若攻拔樊城有一线机会,我也会努力拼搏。樊城破,擒杀曹仁,实乃快意之事。我只是顾虑今后,不想我军落得于禁那般下场。”

    耿颌一时无语,随即莞尔一笑:“皆以为如校尉这等豪勇之人必然强项,未曾想校尉如此明大局,识时务。”

    “呵呵,季先,我自认也是强项、顽固之人。只是比起君侯,不过小巫见大巫。君侯所指,即便不愿,也得努力呀。”

    田信感慨一声,对耿颌正色说:“季先,你今夜来见我,我亦知君侯、世子之意,我自会用力。另,襄阳一战你射伤赵俨,此事我并不在意,勿要听信人言诽议。”

    耿颌郑重点头,拱手:“是某小觑了孝先,待战后,再与孝先满饮、赔罪。”

    田信微笑着,扭头看火焰:“明日呀……”

    他摇摇头不语,耿颌则起身告辞,田信头也不回。

    田信注视着火焰,神情专注,属性面板浮现。

    田信,九级。

    体质14;智力13;魅力16;

    天赋一:四级铁骨;

    天赋二:四级强击;

    天赋三:四级铁壁;

    天赋四;四级健步;

    天赋五:四级疗伤。

    剩余天赋可加点数:三。

    大半月来,智力、魅力各有提升,体质却无大的进展。

    可惜水淹七军并无大战,自己没能突破十级,隐隐有一种感觉,自己晋升十级时,体质会得到轻微的强化,达到十五点。

    十级时会有五个空闲天赋点,正好所有天赋都升一级,自己实力会有一个小幅度的质变。

    也不知樊城之战,能否突破十级。

    关羽、荆州将校贪天之功,自己何尝不贪?

    关羽大营,耿颌详细汇报后,廖化沉吟:“小巫见大巫,这是陈琳在邺城时所言,夸张昭、张文采而自谦之语。此语流传并不广泛,田孝先从何得知?”

    耿颌解释:“兴许是从俘虏军吏中得知。”

    耿颌退下后,关平开口:“元俭,孝先为人机敏,或许有所洞察。攻拔樊城,收获甚大,凶险亦大。可惜,时不我待。”

    廖化也是轻轻颔首不言语,攻下樊城擒斩曹仁,整个天下形势就会因此而扭转。

    没人能拒绝。

    廖化退到一侧翻阅军书档案,关平踌躇难眠。

    约近四更时,关羽突然惊醒,引得关平一骨碌翻身而起:“父亲?”

    关羽挽袖擦拭额头汗水,眯眼思虑:“我梦见中原克定,正挥兵渡河欲返解县。却有一猪咬我鞋履,不使我渡河,此掣肘之兆耶?”

    “昨日大胜,左右上下皆言可攻拔樊城擒斩曹仁,以此扭转天下大势。唯独孝先持反论,我心实在不快。”

    关平苦笑:“父亲,孝先怎会是掣肘之人?恐怕,应兆者另有其人。”

    “是呀,孝先只是生性谨慎,又特立独行与众人不同。”

    关羽抬手抚须,随后低头一看手里多了一撮脱落的长须,若无其事任胡须落地:“孝先曾遇仙人见过真龙形迹,想来也会解梦之术。”

    关平迟疑,就听关羽说:“陈震奉主公之命往许都进献四龙真迹图之外,还有一项使命,意在查访仙人李意。李意云游秦、巴、荆三山之中,或许孝先当日所见仙人乃是李意。”

第三十三章 塔

    又是一日天明,樊城守军饥肠辘辘,在城墙、屋顶上煎熬了一夜。

    粮食、被服、器械多被水淹,取不出来。

    曹仁有心逃遁,他回到许都,立马就能组织起一支新军抵抗关羽;他若阵亡在这里,对各军士气打击十分严重。

    满宠则劝他,指明关键:“若失襄樊,黄河以南不复为国家所有。”

    这么大的责任,也不是曹仁能承担的,跑回去不见得能活。

    于是,天亮之际曹仁召集军吏,当众淹死自己心爱的神骏白马,以示守城决心。

    洪水烟波上,荆州水师分三面缓缓压来,楼船战舰隐隐比城楼还高。

    田信所部在樊城东面,见水面比昨日降低了四五尺,他不由长叹。昨天若集结主力猛攻樊城,说不好战船反复冲击,能撞塌部分城墙,甚至船骑到墙上,成为汉军据点。

    现在水面距离城墙约有一丈距离,墙上守军又树立门板等物加固增高,乘坐小船已不能轻易攀登。

    小船不稳,乘小船就不能穿戴厚重铠甲,不然跌落水中必死无疑。

    若不穿戴铠甲,船上弓弩手会造成误伤影响士气。

    大概等到明天,洪水就会退到樊城墙脚处,那时候大小船只都不能抵近樊城。

    也就今天能借助洪水余波乘船攻城,也就一次机会。

    可能到下午时,水军碍于水线下降,将不得不退回深水区域。

    乘船攻城?

    荆州水师没有这方面训练、经验,田信也没有。

    最适合乘船攻打樊城的是昨天,最适合打襄阳的也是昨天。

    襄樊守军经过一夜安抚、整饬,军心已大致恢复。

    城墙相隔五十余丈,田信询问水师右部督陈雷:“以战舰直冲城墙,使船沉在墙前,如何?”

    “田校尉此言何意?”

    “别无他意,做最坏打算而已。”

    田信抬手指着樊城城墙因水线下降而染脏的墙皮灰线说:“今日乘船若不能攻下樊城,那就得等。等洪水消退,等地面干燥,再开挖堑壕,铺设鹿角、栅栏,做数重之围。耗日持久,非旬月间不可,旬月间曹贼援军必至。我最担忧的是樊城洪水消退后,守军会从城中搜得浸水粮食、器械、柴木等等之类。守军有了生活器具,自会助长抵抗意志。”

    陈雷年近三旬,歪头想了想:“田校尉,战舰不容有失。若沉船在此,陈某罪责难逃。”

    他的军正这时候开口解释:“田校尉,水军根基在船,凡造战船非三年不可成。沉船之罪,罪在轻军。”

    “我会向君侯呈报此事,相应罪责我一力承担,不会牵连你二人。”

    田信说着侧头看护军罗琼:“取笔墨来,你我立字据。”

    陈雷松一口气,询问:“田校尉是想沉船后作为攻城之阶?”

    “对,运气好能撞塌城墙,运气不好沉没在城墙前,明后几日搬运土石堆积船上,可速垒成土山。有土山为台阶,我军轮番进攻,樊城守军不足五千,如何是我对手?”

    田信抬手又指画城墙两边说:“拿出一半大船冲撞城墙,另一半悬停城墙外二十丈处。等洪水退落,船停在烂泥地上,高四丈余,我弓弩手可登船与墙上守军昼夜对射,此疲敌之术。”

    樊城城墙高不过三丈,也就二层楼高低,在田信眼中也就那样,远不如关羽重修的江陵城高峻、雄厚。

    他这里在做准备,用来冲城的战船排列在前,船中器械、多余水军、步军撤往小船待命。

    并派人去岘山采集青竹,或制成竹筏牵引到这里,或带着青竹来这里就地加工。

    樊城南面关平,东面夏侯兰已开始擂鼓进攻,与守军弓弩对射,小船运输军士前往登城,竹梯就如竹筏一样被拖在小船后。

    可架设竹梯过程困难,往往刚架好就被守军推倒,始终无法登城短兵相接。

    曹仁左臂挽盾巡视城墙各处,嘴唇泛白开裂,来到东城询问守卫此处的将军许成:“东城敌军为何不攻?”

    许成躲在一页门扇后,同样嘴唇泛白:“将军,贼将田信恐怕是要冲撞城墙。”

    “樊城虽小,坚固不逊色襄阳,让他冲就是。”

    曹仁说着又看了看城外水面上游弋的大小战船,转身朝城南去。

    从昨日到现在,城中虽打捞出一些浸水粮食,可没有多少干柴可用。

    现在城内屋舍房顶正在晾晒柴木,没有燃料,就没有温热、干净的食物,也就没有干净的热水喝。

    至于到处都是的洪水,守军宁可渴死,也不想喝这些浸泡过城中溺亡人畜、粪便的洪水。

    曹仁阔步走着,抬头见湛蓝苍穹,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气候转晴,这可能是最好的消息了。

    若是继续瓢泼大雨,不需要几天,再有一天这样的霖雨天气,守军会在饥饿、寒冷、伤病折磨下崩溃。

    现在天色晴朗,阳光明媚,反倒让城中守军得到了喘息之机。

    南岸,关羽与王甫登高观战,见东面陆续有十五艘战舰撞沉在城墙边缘,王甫夸赞一声:“君侯,田孝先有急智。”

    关羽做笑:“他这是在做长远打算。”

    樊城东面,从岘山砍伐、制作的大量竹筏被拖曳到田信军中,在守军木然目光下,这些竹筏拼凑为更大的竹筏。

    守军器械、物资被水淹没,就连箭矢也非常宝贵,只能眼睁睁看着巨大竹筏抵近沉船区域,竹筏与沉船用绳索相连。而后方,依旧有小船不断往这里拖曳成捆的青竹。

    至日中时,洪水又消退近两尺。

    但曹仁不得不亲自来东城坐镇,他缩在一面门板后面细细观察,眼前十丈外,荆州军已经用青竹连接沉船,并搭建出三层平台,俱有护栏,形成一座他眼中木制的‘汉阙’。

    这种东西在田信眼里,叫做塔。

    守军节省箭矢箭雨稀疏,大多射空,或被荆州军盾牌、青竹围墙、护栏遮蔽,只有寥寥无几的箭矢能射中作业的军士。

    而十五艘战舰上的床弩不时发射,其他弓弩一律保持沉默。

    射过去的箭,近半会飞入城中悬浮在水面,反而会被守军打捞,再次使用。

    田信这里就没射过箭,发现这个情况的关平、夏侯兰也都停止射箭。

    午后,田信穿戴铁札盆领铠提戟登上这座临时构筑在沉船之上的竹塔,第一层是沉船原有的甲板,第二层悬在甲板之上的竹筏,第三层正以青竹搭建。西面朝樊城方向,已捆绑、固定一层竹筏,或三层竹束。

    竹筏或两层竹子,或是三层竹子,横立起来就是很好的防御工事。

    “继续采伐岘山青竹,在天黑前加固两翼,以防备守军夜袭。并告知廖主簿,就说青竹越多越好,等洪水消退,我军铺设青竹为路,随时可调兵攻拔樊城。”

    “另,发公文请关中郎将调拨战舰十五艘。我要在东北、东南方向各悬停十五艘战舰。如今我是曹仁眼中钉肉中刺,他不拔我,就寝食难安。故,今夜他要么遁走,要么遣人来袭拆毁塔楼。到时两翼战舰放箭射杀敌兵就是,管教他有来无去!”

第三十四章 猪

    至日暮时,洪水已退到樊城墙脚,估计城内建筑也都退水。

    塔楼两翼的战舰也先后搁浅,甲板上都已加固竹筏为护板,每船可驻屯军士二百余人。

    塔楼周边大片相连的竹筏也搁浅落地,夜中入夜篝火照映下,还有军士往来划船铺设新的竹筏。塔楼与樊城之间十丈间距并无竹筏,是一片烂泥地。

    洪水退去的速度超出预料,田信在篝火前来回踱步,易地而处,自己是曹仁,该怎么破解现在的塔楼。

    等到明天,荆州汉军就会居塔楼之高,近距离压制城墙守军;同时会采挖泥土,在塔楼和城墙之间堆积土山。

    土山修好之日,就是破樊城之时。

    如今城中洪水才退,曹仁就算想火攻,也找不到充足的引火柴木、油脂,而战船、青竹不易燃,暴晒三五天后才会干燥、易燃。

    数人簇拥下,关平踩着竹筏铺彻的道路来到塔楼下,见左右两侧也生着火堆,还各有数名牵着猎犬的士兵在值守,十分警惕。

    他落座在田信身边:“孝先选东城,可是早有计划?”

    “世子如此说未免偏颇不实,我哪能料到一昼夜间洪水能退下七八尺,今日更是退下近丈深。我也想乘大船破樊城擒曹仁,奈何良机已过,悔之晚矣。”

    田信说话间打开关平带来的食盒,反问:“世子为何如此问?”

    “只是觉得有些巧合,我与夏侯将军久战而无功,倒是孝先这里人尽其用物尽其利,以十五艘战舰沉在城墙近侧,就让曹仁如鲠在喉……这绝非临时设计。”

    关平说着伸手接住田信递来的蒸饼,饼中间已被田信用匕首划开,关平自己往饼中夹菜,这种田信发明的吃法,已迅速在军中流行。

    他咬一口,嚼着:“父亲夸赞孝先有急智,我却觉得这是孝先有意为之。孝先素来机敏,不知可会解梦?近来我做一梦,十分费解。梦中我欲随父亲渡黄河回解县,却有猪咬腿脚,不知寓意为何。”

    田信扭头审视关平,就拿匕首在红漆食盒上刻画一个‘豕’:“此梦若灵验,这猪,可能征兆吕蒙的蒙字,寓意吕蒙会为害我军;也可能是家有变,家中有人舍弃冠帽,那就是猪。或许这猪另有隐喻,比如有人欲背信弃义,行那禽兽之事。”

    关平见他信口就说,笑着吃夹菜饼:“休要诓我,我又不是你治下的军士,才不信你这番言语。”

    对此,田信只能笑笑,说的太多,今后怎么圆谎是个问题,自己的形象也会诡异起来,不利于发展。

    汉人喜欢占卜,巫术、道术流传广泛。

    可没人喜欢一个占卜高手做将军、做郡守。

    樊北地区地势较高,洪水未淹,已被雷绪所部占据,现在雷绪驻屯樊北郾城,截断樊城与南阳的联系。

    樊城西边的南乡郡已易帜归附,南乡太守傅方虽卸职,正引领新的南乡太守郭睦前往联系蛮夷首领梅敷。

    诸蛮种类繁多言语不一,都依山谷而居,遍布秦、巴、荆三山周边。

    梅敷兄弟三人,各有部众万余家,就居住在襄阳、房陵之间的山谷、山地里。

    若能拉拢梅敷入伙,顷刻间就能得夷兵万余助战。

    所以目前樊城曹仁想要突围,只有东面一条生路。

    关平不仅仅是来请田信吃顿饭,他还带来一营荡寇军步军,就近在战船中过夜。

    田信夜中不准备睡觉,站在塔楼二层,手中提一张铜胎铁脊弓,右手戴上铁指环才敢拉弦,这是他锻炼臂力的器械。

    闲来无事,他持弓搭上重箭,瞄着十二三丈外的漆黑樊城城墙射击。

    虽然弓术稀烂,可隐约也能记住城墙轮廓,故每射五支箭休息时,总有两三支箭射在墙上门板,重箭往往能洞穿门板。

    墙上曹军不敢生火,背依垛口盘坐在地,或躺在盾牌上过夜。

    曹仁也不例外,身下垫着一块圆盾,依靠在女墙上,身上裹着披风御寒,与牛金低声商议。

    仗打到现在,曹仁已无力破局,能做的就是钉死在樊城,樊城一日不破,守卫襄阳的吕常就有底气督促吏士坚守待援;若樊城被破,那吕常自无法压制部下,被裹挟着投降也就成了必然。

    他们商议时,于禁所督七军,及庞德所部被关羽全歼的消息由飞骑传入长安。

    曹操五月时从汉中退军,目前依旧在长安休整部队恢复元气,防备刘备乘势进攻关陇。他在七月中旬册封曹丕生母卞氏为王后,奠定曹丕、曹植、曹彰的嫡子地位。

    襄樊战役军情传来,曹操难以置信追随自己三十余年的于禁会临阵投降,还带着三万余精锐大军一起投降!

    试看曹营诸将,外姓将领中除了于禁能督率数万大军之外,还有谁?

    连续的军情急递送来,由不得他不信。

    他便开始布置关中留守策略,以养子曹真为征蜀都护,并派曹真率军前往武都接应曹洪退守陈仓,又派徐晃督关中新募之军五千余从宛城开拔支援襄樊战场。

    原关中都护赵俨受伤驻屯宛城,正担任徐晃的护军,使赵俨发挥他在关中地区的影响力,积极动员更多的军队支援徐晃。

    曹操也分批动员麾下大军,力所能及增援徐晃所部战力,并准备向洛阳移动。

    他的主力大军不能轻动,务必准备万全才能动。

    于禁三万多人都被关羽打没了,率领五千新募军的徐晃又如何能独挑大梁?

    曹操又下令解除合肥之防,聚集这里的中、外二十六军足有十三四万人,由都督夏侯总管。集结在东线的大军,完全可以分出五六万入援襄樊,于是夏侯、张辽作为于禁、徐晃之后的第三波援军。

    待做好这一切,曹操等到曹洪、曹真、曹休撤军回到陈仓,曹休担任他的中领军后,才率领大军向洛阳移动。

    这种万万不能乱阵脚的时候,曹操却提出迁都河北以避关羽锋锐,一番讨论后被丞相府主簿蒋济,东曹掾兼军司马司马懿劝说,才得以中止。而如此机密的谈话,却流露出来,向许都、邺城扩散。

    为什么能流传出来?

    因为丞相府的西曹掾叫做魏讽,是钟繇举荐的名士,留守邺城丞相府,辅佐副丞相曹丕理政。

    又几日,八月二十一,庚子日时,季汉群臣进表推刘备为汉中王,刘备封赏群臣。

    以其子刘禅为太子,以许靖为太傅,法正为尚书令,关羽为前将军,张飞为右将军,马超为左将军,黄忠为后将军。

    刘备称王后却率主力返回成(呃)都,以牙门将军魏延为镇北将军、领汉中太守,镇守汉中。

    这日刘备在汉中立坛称王,而陈震作为使者,这日也在襄樊战场通知此事,并封赏关羽以下将校。

    赵累、王甫、雷绪、夏侯兰皆有赏赐、晋升,战争中涌现的杰出军吏为校尉、中郎将。

    而关羽、关平、田信却无封赏,这要等专人来封。

    自己似乎卷入了刘备、关羽之间的派系斗争,田信有些闷闷不乐,简单酒宴后返回战场。

    随着刘备称王的消息传达全军,全军士气高涨,旺盛。

    得益于田信、关平的严防死守,以及驱使降军为劳力,这时候樊城东面已修筑好土山。

    作为防备,曹仁则将东面城墙临时增高四尺,但墙厚不过两尺,也就能抵挡弩弓箭矢而已,不耐冲撞。

    田信登木楼观察城头曹军,曹仁也躲在门板后面观察全军欢欣鼓舞的荆州汉军。

    相隔十二三丈,两人大眼瞪小眼。

第三十五章 攻

    八月二十二日,樊城周围洪水浸泡的土壤依旧湿软。

    但荆州汉军已集结在城东土山,土山宽约十二丈,可容五十人并排突进。

    土山后的塔楼、停泊在泥土中的三十艘战舰站满弓弩手,蓄势待发。

    关羽在南岸留守,北岸这场战斗交给关平负责指挥。

    关平才十八岁,却是二代中年龄最大的,他生来就肩负着许多使命。

    他以牛酒犒赏各营选拔来的突阵猛士,三百余重甲步卒围坐在一起,田信当首盘膝而坐,盾牌横在膝上,一条炖煮绵软的牛腿、三斤重牛肉,一碟盐,一碟酱,一碟醋摆在盾牌上。

    因他不饮酒,从他奉义军选来的百余突阵猛士也都谢绝酒水。

    以匕首削切肉片,或撒盐,或蘸酱,或蘸醋食用。

    他依旧穿铁札盆领铠,只是背上负章是一个大大的白底红色‘田’字,为掩护他,另有七名选拔出来的突击队官都穿铁札盆领铠,区别只是背后的负章不同。

    于禁投降后,荆州军最直接的战利品就是近两万套铁甲,可惜的是大多数牛马被洪水冲走、淹死。

    以他现在的影响力,攻城时表露身份,必然遭到守军格外关注。

    他们饱餐之际,前后约两千余弓弩手开始压制城墙守军,近百架床弩安置在塔楼,或土山近距离攒射城墙堆砌的障碍物,守军处处狼藉。

    约上午十一点左右,田信领着一队突阵猛士登上土山,从这里可以俯视城墙,约高过城墙一丈,可洞悉城墙残破障碍后的守军动态。

    陈凤引百余突阵猛士列阵压向城墙,守军反击薄弱,对重甲、持盾的突阵猛士并无杀伤。

    陈凤这百余人抵达城墙处,挥舞长戈刨勾墙上障碍,为后续登城做准备。

    清理障碍后,陈凤领人后退,如今已日上三竿。

    田信与习宏互看一眼,同时举起手中战戟,各率百人沿土山而下,轻易登上守军退让的城墙,田信向南,习宏向北。

    城内屋舍房顶,守军搭建简易工事,大约零零散散五百余弓弩手密集攒射。

    田信左手持盾,但箭雨从右来,不利于遮蔽,顿时十几人中箭,箭伤不深,随即持盾立在墙边抵挡城内平射来的箭矢。

    “杀敌!”

    守将许成提剑挥动,二百余甲士持盾密集冲来,几乎瞬间与田信这里纠缠在一起。

    双方杀喊声一片,声音嘈杂,几乎丧失听觉。

    田信左臂挽盾,低头咬牙,右手提着四面汉剑不断的从盾牌隙缝中扎刺,不论是盔甲、盾牌,都被他的四面汉剑扎穿,他面前倒下一名名的守军甲兵,倒下的甲兵随即被拉锯的双方踩踏,或者干脆人死了,却被敌我盾牌顶着、夹着,左右摇摆。

    城墙宽不过一丈半,并排拥挤十余人而已,算上二排、三排的矛戟攒刺,同时也就三十余人能参与战斗。

    双方此刻都是重甲为前排,前排撞在一起几乎盾牌顶着盾牌,彼此额头贴着额头,除了身后两排能协助攻击外,身后更多的人则奋力推搡。

    越来越多的荆州甲兵顺着土山登上城墙,四十丈长的城墙上不多时就拥挤千余荆州甲兵。

    甲兵越多,队形越乱,承受着来自城内弓弩手的杀伤。

    此刻田信已顾不上许多,不断重复捅刺动作,脚下已被血水、尸体铺满。

    踩踏着不知敌我的尸体,他艰难前进。

    守将许成见这这一路荆州军攻势强劲,再看北面那一路荆州军已被阻隔在城楼前,当即领着自己部曲私兵投入战斗。

    守军一支战戟钩在田信头盔上,并使劲往后拉扯,仿佛要把头盔扯走,顺便还要扯断田信的脖子。

    田信吃痛,更是持剑疯狂捅刺。

    突然一股鲜血喷到他早已被血液染红的头盔上,他头盔上的战戟被一刀斩断,持刀的林罗珠右臂手肘被另一杆长戟勾破划伤。

    林罗珠手中战刀脱手,整个人缩在盾牌后呜呀呼喊着,奋力推动盾牌。

    又感觉自己腿上火辣辣疼,他低头见一个守军伤兵正趴在地上挥舞短匕。

    这守军迅速被另一个趴在地上的突阵猛士一刀刺中面门死透,田信两侧各有一名部曲私兵蹲伏滚地,挥舞短刀保护他下盘。

    敌我伤亡迅速攀升,随着耿颌率一营荡寇军登上城墙,大量的甲兵在他指挥下用竹梯滑入城内,战斗范围迅速扩大,屋顶上的守军弓弩手被分割,各自为战,无法专心压制城墙,伤亡剧增。

    斗牛。

    此刻田信眼中浮现的是血淋淋的斗牛,自己、周围敌我甲士,与斗牛有什么区别?

    刘备的仁德、诸葛亮的智慧、关羽的器重、关平的友谊,此刻是那么的遥远,就像斗牛士手中的红布。

    此刻身边太多的人呼喊、嘶喊,没人听得清他们发出的最后呐喊,甚至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楚。

    为原主父母、兄长复仇而战斗?

    还是为了汉室复兴而战斗?

    不,此刻只为了活着!

    要活着,要弄明白自己的极限!

    还要照顾那个依赖自己的妹妹,还要让追随自己的士兵活的更好!

    田信目光漠然,右手持剑不断捅刺,以至于面前突然一空,已没有守军敢往他面前凑,越来越多的守军避开他,往后退,或被挤下城墙。

    见面前露出空档,田信持盾踏步上前,身后甲士紧随冲奔,守军甲兵狼狈逃窜,守将许成不能禁止,反被溃兵裹挟向后逃窜。

    田信一路追到樊城东南角的敌楼,一剑斩断这里的曹军战旗,登上敌楼大口喘气,环视战场。

    见夏侯兰的战旗已立在塔楼上,城内战斗已由经验丰富的夏侯兰接手指挥,许多自己熟悉的战旗分布在东城墙,或城内。

    城墙上己方伤兵已由专人开始收容往城外运输,说明战斗主动权已落入荆州汉军手中。

    他环视左右,见只有三十余名突阵猛士还立在身边,其他甲兵多是生面孔,虽用崇敬的目光仰望他。

    再看城外,土山下还有八个列阵齐整的营兵待命,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他看到自己的奉义军旗帜,那里的军吏、军士也都在仰望他。

    田信举起血淋淋的四面汉剑,对着他们振臂,迎接他们的欢呼。

    护军罗琼双目绽光仰望田信身姿,振臂高呼:“彩!”

    全军呐喊,北岸呐喊,南岸留守水师、荡寇军也跟着齐呼,三万余俘虏不知所措。

    于禁等降将面如土色,樊城若破,曹仁身死,那中原形势将会大改,甚至淮南二十六军会哗变、逃遁,使得孙权兵不血刃进军豫州、徐州、青州之地。

    襄阳城,平狄将军吕常长叹一声,当众引剑自刎,身体从城楼跌落。

    他还睁着眼,见襄阳城门嘎吱开启,李基等军吏垂头从门中走出,他的故吏扑在他的身体周围哭泣。

    荆州汉军狂呼声中,突然一阵密集箭雨从城中射向东南敌楼,三四箭命中田信后背,箭矢力量将田信从敌楼射的踉跄两步,跌落到城墙外的烂泥地里。

    摔的头晕目眩,田信看着湛蓝苍穹,长舒一口浊气。

第三十六章 乌头

    奉义军阵地,军医为田信清理创口,四支箭都是皮肉伤,堪堪射破铁甲而已。

    只是军医拿着一枚箭头沉默不语,周围军吏也都死死盯着这枚箭头。

    田信的部曲督严钟左臂受伤包扎后垂挂在胸前,他接过箭头细细审视,颤音:“主公,此乌头箭也。”

    田信使不出力气,手颤抖着接住箭簇,果然箭簇上钻有埋药的细孔。

    罗琼恨声:“樊城大水浸泡两昼夜,即便存有毒箭,水泡之后也无药性。校尉屡立殊功,全军景仰。如今看来,襄樊实乃是非之地。”

    邓凯、文布、摩崇也都赶来看望田信,摩崇说:“夷兵鏖战数月,昨日大赏全军,夷兵所得又不如汉军丰厚,皆有怨言。”

    文布、邓凯是秭归豪族,两人各拥部曲,在宜都郡夷兵中颇有威望、人脉,文布也说:“北方之人骄横,素来不恤荆南土民、汉民。今襄樊接连大胜,彼辈志气骄横,愈是轻鄙我等荆蛮。”

    他自嘲荆蛮,邓凯只是笑笑,脸上亦是阴翳愤懑。

    “不可妄言,此间之事亦不可流传。若军心动摇,君侯必会惩治。”

    田信将乌头箭握在手里,闭上眼睛声音虚弱:“战况如何了?”

    文布哂笑回答:“校尉中箭栽落城外,敌军重夺敌楼,若非习宏、陈凤死战,恐怕千余将士都将为敌军俘获。倒是襄阳听闻我军欢呼,误以为我军攻拔樊城,守将吕常殉死,李基率众而降。”

    邓凯则是讽笑:“若无这乌头箭,此刻我等已在城中观赏征南将军大印。”

    “既然已得襄阳,此战我军已立于不败之地。”

    田信睁眼看罗琼:“请向君侯传令,就说我身中毒箭,恐不能领兵效力,恳请君侯另遣良将代我。”

    罗琼却说:“校尉,下官随校尉一路征伐,如今实在寒心。校尉若去,下官亦当追随。”

    田信只是一叹,这个战乱三十余年的时代里,自己再努力锻炼体能,体质增长仍然比不上魅力增速,原因太多、太多。

    简单来说,自己还保持着一个现代人的行为准则,却在他们眼中成了仁德。

    不为害不相侵略是仁,秉持公正是为德。

    说话间习宏、陈凤二人赶来,都包扎了伤口,两人抵达后盘坐在地负气不语。

    越来越多的负伤突阵猛士聚集到这里,夏侯兰麾下夷兵也多鼓噪,仿佛哗变在即。

    关平布置防务后来到奉义军阵地,见这里军吏神色沉肃,大多看他时眉目躲闪,不由心中一沉。

    他看向护军罗琼,罗琼扭头旁视。

    军医上前附耳低语,引着关平到田信身边,揭开田信背上的白布,可见几道伤疤,还有四处敷药的箭疮,其中一处周围淤肿一大片,青红凸起。

    “孝先?孝先?”

    关平蹲在榻边摇了摇田信,田信睁眼见是关平,将手中乌头箭簇塞到关平手中:“世子,夷兵怠战,留在襄樊无益。降军近四万,几两倍于我,留在襄樊于战无益,反倒要分兵看守,更添辎重负担。请劝说君侯,使水师运夷兵及降军到江陵。”

    “某省的,孝先还有何事一并说来?”

    “克定中原匡扶汉室事大,个人荣辱事小,恳请世子劝说君侯,发公文请大王遣东三郡之兵援助襄樊。”

    顿了顿,田信又说:“我是新附之人,也知副军将军艰难。我麾下罗琼乃是副军将军亲族,世子不妨去信劝副军将军归回本姓,以寇氏子继罗侯之位。如此,东三郡畅通矣。”

    关平只是点头,他自然清楚刘封现在有多痛苦。

    当年刘备在荆州立足,但中年无子后继无人,急需一个优秀的继承人。

    正好罗侯寇氏家族在荆州影响力巨大,寇封母亲又来自长沙刘氏,这支宗室与光武帝刘秀同脉,从血脉来说引寇封为嗣子,并不辱没刘备这个中山靖王之后。

    入蜀时,刘封担任副军中郎将,隐隐有军事继承人的气势。

    汉中之战后,曹操在五月份退军,六月份刘备派刘封率军沿汉水进攻上庸,随后升为副军将军。

    上庸、房陵山谷之地,仿佛一座囚牢,将性格刚猛作战武勇的刘封软禁其中。

    刘备自立汉中王,以吴氏为王后,那伤的就是糜竺、糜芳、糜夫人养子刘永的心;后面以刘禅为王太子,最伤的是刘封的心,其次是糜氏家族。

    至于借刘封拉拢的荆州士人……他们现在应该更喜欢年幼、无威望的刘禅,而非成年,刚猛,有兵权的刘封。

    其中的破事情太多,没必要细细掰扯,就如今天攻破樊城在即时,田信中箭一样。

    送走关平,田信昏昏欲睡颇感乏力,对周围凑上来的军吏说:“护军,整饬军书,将南乡、南阳籍贯吏士另行造册。若君侯传令来,将这二郡吏士交予君侯处置。若君侯使夏侯将军所部夷兵归我军建制,习宏为军司马。陈凤、文布、邓凯、摩崇、林罗珠为营督,军正官由护军选任。”

    今天发生这么恶劣的事情,军队必须退回南岸重新编组、整顿。

    日暮时分,荆州军从北岸撤离,关羽已入驻襄阳。

    他握着乌头箭簇,恨不得一把捏碎,还要捏碎那个放箭的小人。

    王甫、廖化都列席其中,俱是沉默不开口。

    襄樊战役以来田信异军突起,对荆州人来说没什么影响,最能打的那批荆州士人、豪强追随刘备入蜀,在一系列入蜀战役中已得到洗练、筛选,又经历汉中大战,已成为关羽、张飞、赵云、魏延之下的后起之秀,是如今益州军团、巴州军团的核心骨干,是未来的中坚将领。

    荆州武将不缺田信占据的一军兵权,缺兵权的是北方旧人,尤其是旧人子弟。

    襄樊战役本就是一个很好的舞台,他们还未展露爪牙,光彩就让田信夺去。

    平日里田信无愧闻鸡起舞之名,即便下雨,也会在营房里锻炼体能,这种枯燥、单调的军旅生活可谓独树一帜。

    要知道,大军远征作战,是有军市相随的,商人兜售更为精良的铠甲、武器或马匹,低价收购军士手里的战利品,再提供各项服务赚取军士手里的钱币。

    特别是荆州军并无随军军妓,这部分营业就落在军市。

    从始至终,田信就没去过军市一趟,也不争抢战利品,就连唯一缴获铁札盆领铠还是手下部曲扒下后给他送来的。

    一个对财物、女色、美酒、美丽服饰缺乏兴趣的青年猛将,让太多的同龄人感到不自在。

    攻克樊城之际,仿佛到了卸磨杀驴的时候,终于有人对田信射出了冷箭。

    却不想他们可以让田信栽落城下,却挡不住曹仁、牛金的决死反扑,被尽数赶出樊城。

    若不是习宏、陈凤二人死战保住缺口,进入城中巷战的荆州兵保准跑不出一个。

    终于关羽放下手中乌头箭,说道:“田孝先负伤,其所献之策我以为可行。我欲遣夷兵去江陵休整,到明年开春农忙时,孝先伤势痊愈,夷兵亦士气充沛,正好调来使用。襄樊缺兵,我有意从公安、江陵抽五千军士北上助战。”

    王甫本要劝谏防备孙吴偷袭,可想到田信会带着夷兵回江陵,就问:“君侯,田校尉伤势如何?”

    关羽瞥一眼儿子,关平肃容回答:“毒入气血需要静养,约有百日,其毒自散。”

第三十七章 关陇

    如何升赏田信是一个令关羽头疼的事情,不仅他头疼,刘备也有些头疼。

    对刘备来说,第一次听闻田信之名,只是一个宜都郡夷兵营假营督,出格的是这个假营督代行宜都郡尉事务;随后就是关羽送上田信所绘的《四龙真迹图》,正好缺祥瑞的刘备就随手给了田信一个‘奉义校尉’意思意思。

    空头的校尉只是闲置,能说是超擢任用,但又没有给于相应兵权,这个任命不上不下。

    期间田信参与襄阳一系列战斗,积功升为行宜都南部都尉,手握兵权,接住奉义校尉任命后,一举蜕变为荆州军中高级军吏。

    按着当前晋升流程,刘备称王时,田信这样的杂号校尉有功勋者晋升为杂号中郎将,功勋浅薄者给于钱币、粮食、布匹之类的赏赐。

    但与庞德立义军交战时,田信又阵斩汉中名将杨昂。

    本想压着这件事,将田信传唤到面前给于升赏,可襄樊战事离不开田信,这种时候抽走关羽手下得力干将,会惹来诽议。

    约三天后,刘备还未返回蜀郡,就得到关羽最新的奏报,沉吟不语。

    法正细细阅读这份详细奏报,也是默然,关羽已在惜字如金的公文中说出‘乌头毒箭’,以洪水浸泡两昼夜的樊城储备来说,再多的乌头毒箭也会失效,这乌头箭来源不言而喻。

    “孝直,此子再三劝谏云长请求援兵,难道曹孟德会举倾国之兵?”

    刘备面有红光精神旺盛,如今正是他志得意满之际:“孙权举大军威胁淮南,曹孟德若举倾国之兵来攻云长,那我军就不该退回蜀郡,可展望关陇。”

    “王上,自汉中之战以来,益州男当战女当运,如今粮秣空乏民力疲敝,实难供应大军在汉中驻留。大军返回益州就近食粮,军民生息之举也。以今益州储备,难供大军远征。”

    法正没有细说,整个汉中战役期间,固然打崩征西将军夏侯渊所部五万余人,可益州军团、巴州军团在汉中、武都、阆中的战事中,伤亡数据也在三万。残酷的战争锤炼了益州军团,可也让太多的青壮人口死亡,消耗了后方太多的资源。

    益州军、巴州军随时都可以外出作战,可粮秣问题如何解决?

    没有大半年休养、积蓄,现在益州军、巴州军无法外出作战。

    荆州方面关羽自己军粮就很紧张,北上攻掠关陇,曹真势必会坚壁清野,无法就食于敌。

    不是刘备不想威胁关陇牵制曹操主力,实在是没有军粮支撑他打出去;也不是不想派遣大军增援荆州,是真的缺乏军粮。

    缺到了大军驻屯汉中都无法维持补给,只能在称王后率军返回益州休整。

    法正看着关羽的奏报,分析其中一项调马超麾下战将入援荆州,方便吸纳关陇降兵的提议,不由心动。

    自武都下辨之战马超、张飞失利以来,马超越发的沉闷,仿佛傀儡木偶,精神状态很不好,终日死气沉沉。

    若贸然抽调马超麾下将领,马超会不会产生额外的心理负担?

    马超的心结是无法解开的,越是去解释,马超就越是忧惧,除非给马超一颗定心丸。

    法正分析这个问题时,刘备问:“孝直,田孝先系卿乡里人也。今功勋卓著,临阵负伤将回江陵休养,卿以为当如何封赏才能使壮士归心,内外称颂?”

    法正做笑:“王上,臣与田孝先不曾相识,如何能知其心意?倒是从孟子度书信中知其闻鸡起舞之名,想来是勇毅之人。孟子度儒雅好谈,两番宴请田孝先及宾客,田孝先列席时一意进食,不与人言。子度以其无礼,又遣回荆州归关君侯麾下。”

    “后子度听闻田孝先在襄樊屡立殊功,来信于臣,自语有目无珠。臣以为,田孝先乃勇毅、自矜之人,可与关君侯、镇北将军类比。”

    刘备听着缓缓点头,他面白无须,笑容展露。

    关羽喜欢魏延,魏延崇拜关羽,而这两个人又是刘备最喜欢的将军。

    法正一席话语别无他意,别看自己、孟达、田信是扶风人,自己跟田信没见过面,孟达跟田信相处的不愉快,这就够了。

    刘备遂说:“他日北伐关陇之地,再调孝先参战不迟。”

    法正又进言:“王上,孟起将军曾随王上赴援荆州。今襄樊多有关陇降军,以孟起将军威名,哪怕只身前往,亦可得兵万余。待明年粮秣充足时,关君侯镇守荆州出宛城,孟起将军、田孝先走武关道,王上再率大军出陈仓,可一战定关陇。”

    既希望马超能发挥他在凉州、关中的影响力,又不愿意马超回到凉州。

    那干脆让马超换个方向参战,让马超走武关道,总不可能一口气打穿关中,回到凉州吧?

    刘备微微颔首,语气坚定:“善,此策甚妙。孝直,有孟起、孝先为孤偏军,明年必得关陇之地!”

    等到明年,他就六十岁了。

    打关中、陇西,还得靠关中人、陇西人。

    法正心中有底,之前能打的关中将领来回就一个孟达,现在又多出一个年纪轻轻的田信,马超若到襄樊招抚关陇籍贯降军,又能引领、锻炼出来一批关中籍贯的军吏、将校来。

    不用深想,也知道马超去荆州只能拿走凉州籍贯的降军,关中籍贯的降兵自然归田信,以此遏制马超。

    定下明年攻势的大致方略,为服务这个方略,田信个人的升赏已成了小事。

    打下关陇,据有天下之西,完全恢复秦末高祖时期的版图,天下人自会明白什么叫做大势。

    比起关陇之地来说,田信、马超的封赏可以格外优厚一些。

    于是遣益州别驾从事李恢前往马超处,行安抚之事,娉马超之女为刘备三子刘理的正妻。

    刘禅、刘永都未定亲,刘禅的妻子人选很复杂,而刘永有糜氏家族为后盾,妻子人选更敏感。

    让刘永当马超的女婿,以现在马超的精神状态,可能会活活忧虑而死。

    襄樊战场,驱使降军开挖渠道,将三十艘战舰推入宣池水,顺流回到汉水后,荆州军终于开始往江陵运输降军。

    籍贯是南阳、南乡二郡的降军大多被补充到夏侯兰、关平麾下,两人建制几乎补满;往江陵运输的降兵主要来自陇西、汉中、关中、雒阳、兖州、豫州,还有李基麾下千余江夏兵,总额三万三千余人。

    所有的夷兵归入田信的奉义军,出战前九个营近七千夷兵,如今能上船回江陵休整的只有六个满编营,折损三分之一。

    一艘战舰运兵二百余人,另有许多小船、竹筏协助运输,称得上浩浩荡荡。

    降军、奉义军、水军加起来四万余人,仿佛夸耀战功一样出现在汉口吴军视线内。

    楼船指挥塔上,田信裹着一领鹿皮斗篷问身边于禁:“老将军,你说曹操会不会离间孙权,使吴军袭我荆州?”

    于禁神色呆滞,仿佛没听到这话。

    田信眺望远方吴军汉口水寨旗帜:“大王所部历经汉中大战后,已然乏粮。我荆州养三万余降军,兵粮也有不足。我若是君侯,则驱降兵入樊城。”

    小小樊城涌入三万多张口,不说十倍速度的军粮消耗,光是人口拥挤产生的疾病就能击垮守军。

    任由田信如何说,于禁不言一语。

第三十八章 吕蒙

    水师船队过陆口时,驻屯此处的吴军都督、左护军、虎威将军吕蒙带病前来慰问,还特意登船前来看望田信病况。

    田信背上毒箭青肿一片,勉强落座与吕蒙吃茶,交流战争看法。

    “非是我军善战,实在是曹贼大发徭役不得民心,曹仁屠宛以来,荆北士民怏怏不乐,盼我军如盼甘霖,这才连战连捷。又有天公作美,水淹于禁七军,得以斩杀庞德。”

    田信看得出来,面前的吕蒙是真的病了,吕蒙也没有化妆掩饰病情:“不知吴侯何时进军合肥?”

    “今曹公以夏侯为都督,督中外二十六军于两淮,又集结水师两万余人与我军争长江之利。水战胜负未分前,我军不便北伐。”

    吕蒙一副敦厚长者气派,主动询问:“荆州俘获降军四万,不知粮秣可充足?我军东线难有进展,故荆州屯粮未动,可调拨二三以供应关君侯北伐。他日若破樊城擒曹仁,曹军必全线震动,我军也好乘势而进。”

    田信眨眼看吕蒙,笑说:“都督灼见,竟知我军缺粮。若能得贵军相助,可解燃眉之急。不过这军粮要说明白,是贵军支付我军,使我军北伐牵制敌军,以利贵军北伐两淮之用。”

    “你我两家永结盟好,说这些就见外了。”

    吕蒙抿抿嘴唇:“曹子孝乃曹公臂膀,必遣大军解救樊城。若关君侯兵力不足,某可遣别部二三驰往襄樊助战。早日攻拔樊城,我军也好乘势而进攻两淮。不然拖到明年春耕,大军不得不散,着实可惜了眼前战机。”

    “此事非我能定,都督不妨去信君侯处,看君侯如何处置。倒是军粮,还望都督早日拨付。”

    田信格外重申:“水师至江陵而返,归期紧促,都督需早做准备,以免贻误北伐大业。”

    军粮的确紧张,关羽也有相关交待。

    吕蒙呵呵做笑:“先期八万石,再拨十二万石,前后二十万石军粮如何?”

    二十万石军粮可够襄樊战场三月用度,吕蒙不给,关羽也要强行索要。

    军粮一事谈妥,最重要的公事完成,田信与吕蒙烹煮河鱼用餐。

    两人都是穷苦落魄寒门士人出身,吕蒙好学有吴下阿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梦中学习等典故,田信也有闻鸡起舞的美名。

    简陋用餐结束,分别时田信询问:“军中多拿我与甘兴霸类比,然甘兴霸老矣,不知甘兴霸之后,何人能与我并论?”

    甘宁也在今年染病,田信不清楚这个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

    吕蒙回答:“兴霸之勇名震中原,我军继兴霸之后能称勇将又与田校尉年龄相近者,有庐江丁奉。丁奉乃兴霸军中骁将,得兴霸器重,今统领兴霸部众,归右护军陆伯言节制。”

    “丁奉?”

    田信转身取来自己的名刺,这是他闲暇时自己用槐木雕刻的名片,他脚步迟缓来到吕蒙面前,郑重双手递出自己名刺:“都督夸赞丁奉,想来必是与甘兴霸同等的勇将。田某喜好结交勇猛之人,恳请都督中介。他日若两军进伐中原,我当与丁奉一较高下。”

    送走吕蒙,水师船队沿着长江溯游而上。

    部曲督严钟领着军医来为田信清理背后创口,见吕蒙前,田信又在伤口处洒了乌头药粉。

    并讲述停泊陆口时发生的一些恶劣事情,如吴军登船欺辱降军,让田信对吴军的看法又下降了一个层次。

    不多时护军罗琼也从其他船转移到田信这里,询问:“校尉,吕子明可曾答应借调军粮?”

    “他已然应下,对我军可谓极尽讨好。”

    田信已重新包扎伤口,乌头毒有麻痹、致幻的效果,能让人敏感,受不得剧烈情绪波动。

    体质不好的撑不住前期,心态不好的人撑不住后期。

    田信问:“我听说吕蒙与甘宁交好,吕蒙染病不似作伪,甘宁呢?”

    “也应不假。”

    罗琼回忆相关的见闻,说:“自逍遥津一战后,甘宁鲜有战绩,应是当时落下重症。”

    吴军是将领部曲制度,将领在,那部众就在,目前没有无故剥夺部众的说法。

    吕蒙接替鲁肃镇守陆口时,两位交好的将军染疫病故,因子嗣年幼无法统军,孙权要合并这两支部曲给吕蒙,吕蒙婉辞,拒绝兼并旧友部众。并举荐旧友的儿子,扶持他们。

    孙权恨不得兼并所有将军的部曲,可每一位将军又希望自己的部曲能子子孙孙流传下去。

    以吕蒙、孙权之间的感情尚且拒绝兼并他人部众,更别说其他将军。

    将领部曲制度,是吴军目前的基本盘,孙权再眼馋,也只能干瞪眼。

    甘宁主动把部曲交给右护军陆逊节制,说明甘宁可能在伤病煎熬下已不准备在军中效力,也不准备让两个儿子接手兵权。

    打了一辈子仗,当了一辈子斗将,到头来把部曲交给陆逊,就是交还给孙权,这是要给子孙换一张稳定饭票。

    分析完甘宁患病真假后,田信有些遗憾,感觉甘宁是一个很大的经验包,再老、再衰弱,那也是一个很大的经验包。

    舱内并无外人,他就说:“于禁迫于形势而降,我几番试探,此公装聋作哑含糊应付,毫无诚意可言。到江陵安置降军时,不可让郡守糜府君接触于禁等将校、军吏。”

    罗琼不解询问:“校尉,防备糜府君是何道理?”

    “于禁从曹操征讨天下三十余年,乃当世名将。糜府君雅而有礼,必引于禁为上宾,呼朋引伴聊以自夸。江陵又是我军肺腑所在,必有吴军、曹军奸细,我怕于禁乘机泄密,败坏国家大事。”

    田信找了个借口搪塞,又问:“今日过陆口时,吴军军吏可有上船与我军攀谈者?”

    不作考虑罗琼回答:“此类事颇多,多是仰慕我军神威,好奇钦慕前来询问。”

    田信点着头:“此事难以禁绝,务必禁止吴军与降军交流。明日过巴丘时,若有吴军军吏想要看望降军,万不可因虚荣使之得逞。尤其今日,我听闻屡有吴军羞辱降军。”

    襄樊之战到现在,曹军折损已接近七万,战果比汉中之战还要灿烂,再看看吴军寡淡乏味的东线战场,再想想东线战场当年张辽威震逍遥津。

    也就不难理解沿途吴军对曹军俘虏的好奇,不仅仅是好奇,更多的吴军军吏登船是为了羞辱曹军俘虏,谩骂只是小事,多有登船后乘机殴打、逞凶的事迹。

    仿佛羞辱、殴打一顿降军,他们被张辽打断的士气就能重振。

    见罗琼迟疑,田信就说:“严令传告各营、各船,降军是我荆州的降军,要打要杀要放由我荆州军说了算,岂能由吴军狐假虎威?明日过巴丘,若再有吴军欺辱降军之事,斩领船长吏。”

第三十九章 自谋前路

    陆口,吕蒙汇聚部下军吏打探来的资料,不由加深对田信的重视。

    田信麾下的军吏自然对田信各种夸赞,以至于信誓坦坦的宣称襄樊前后一系列战斗中,仅田信本人斩首就超过二百级,说的煞有其事,听得孙吴军吏一愣一愣。

    斩首二百级,包含了田信的私人部曲,田信本人斩首军功还不到百级,却也足以傲视全军。

    猛将的名声很大程度上是宣传出来的,人又普遍盲从,以至于田信一觉睡醒,发现自己魅力竟然又涨了一点。

    水师舰队途径巴丘时,果然受到这里吴军热情招待,受限于田信军令,这些吴军只能在小船上仰望甲板上晒太阳的降军。

    湘水之盟的那一年,吴军士气在东线战场被张辽打崩,今后几年吴军也没占过便宜,以至于现在形成了一种汉军克制曹军,曹军克制吴军的局面。

    田信裹着素锦披风站在甲板呼吸新鲜空气,举目眺望,可见吴军大小军吏、军士划动小船游弋在水师战舰群中,仿佛逛动物园的小朋友一样,指着船上降军交头接耳,嘻哈说笑。

    降军不耐其烦,多躲回沉闷的船舱。

    可以明显察觉水师汉军、乘船的夷兵趾高气昂,甚至出现几处吴军军吏企图登船反被守船军士呵斥的现象。

    田信看在眼里,也不准备干预什么。

    现在就是这样的共识:曹操的军队打不过刘备、关羽的军队,孙权的军队打不过曹操的东线留守军队。

    这种情况下,荆州军怎可能用正眼看待吴军?

    再说当年湘水之盟,年初时关羽手里就一万多人,被乐进、文聘牵制,不能轻动,才眼睁睁看着吴军背盟袭击。后得到刘备留下的两万军队,关羽立刻向北推进,连年作战,以至于汉水南岸曹军就剩一座坚城襄阳,以及寥寥无几的支城据点。

    结果那一年年末,孙权志得意满率领十万大军征讨合肥,曹军主力随曹操在汉中,结果孙权差点被张辽砍掉脑袋。

    也从那年开始,刘备在汉中牵着曹军鼻子打,关羽在荆州剪除襄阳外围曹军,几乎两线开花;而东线吴军自逍遥津惨败后,境内人心动摇,多有曹军煽动叛乱,陆逊就是靠平叛才在这三四年里升迁到右护军。

    襄樊战役以来,荆州军出兵不足三万,至今已经歼灭曹军有生力量六万余。

    现在荆州军上上下下,怎可能正眼看吴军?

    别说荆州军,田信也看不上吴军。

    孙权几乎已经放弃进军中原争霸天下的雄心壮志,如何生存、苟全性命才是孙权要考虑的事情。

    在这个季汉、曹魏力量对比即将发生颠倒的关键时刻,孙权可能比任何人都要惧怕汉军压垮曹军。

    孙权的背刺,几乎无法避免,尤其是西线战场、中线战场汉军连战连捷的情况下,孙权更恐惧汉军力量壮大。

    人首先要考虑的是生存,其次才是理想。

    田信立在甲板眺望上游湘水、长江,再看看巴丘城外的吴军营地、水寨,鼎盛时这里曾驻扎过三万余人。

    吴军若再一次背盟,这里就是吴军的前军集结地,能长驱直入直捣江陵、夷陵、公安,还能一举斩断武陵、零陵二郡与江陵的联系,整个荆州战场会被吴军分割的支零破碎。

    汉军比曹军强,曹军比吴军强,这已是各方公认的事实。

    吴军背盟,为取得胜利,必定是倾巢出动,规模可能超过十万。

    田信思虑及此,不由长叹一口气,谁敢相信孙权会二次背盟?带着天下人眼中最弱的军队,袭击最强、巅峰状态的汉军?

    他眺望江陵方向,思索吴军背盟后,自己的前路。

    除非现在刘备亲率三五万大军到荆州来,否则没有办法阻止孙权背盟,这已成定局。

    公安守将傅士仁,江陵守将糜芳的叛乱,是一个关键。

    傅士仁投降的最干脆,也是公安丢失后,江陵失去外围屏障,糜芳手中兵力稀薄,加上傅士仁劝说,糜芳才投降。

    所以吴军背刺时,自己无力救援、抢夺长江南岸的公安城,自己只能守护江陵,将全军家眷保护住,不使落入孙权手中。

    可保住江陵,江陵城中到底是糜芳拿主意,还是自己拿主意?

    思索及此,田信感觉背上的箭伤有些痒痒。

    又有个问题,刘备是个恩怨分明的性格,如同一个侠客。

    如果自己装死,坐看糜芳出城投降,又夺回江陵……难免有让刘备出丑的嫌疑,也有乘机报复北方人的嫌疑,以刘备的性格一定会记仇。刘备报仇不像孙权能隐忍十几年,刘备是不隔夜的。

    所以自己不能看着糜芳自寻死路,还得救糜芳,要维护刘备的面子,要维护大局。

    至于关羽、张飞未死,刘备死后军权归谁的问题以后再掰扯。

    诸葛亮这帮荆州人应该能等,毕竟关羽、张飞岁数最长也不过十年左右。

    问题来了,诸葛亮又能活多久?荆州人能不能忍到关羽、张飞寿终就寝?

    似乎关羽、张飞不死,刘备死后,诸葛亮即便当了丞相,也很难统筹全局。就像现在的尚书令法正,是一个没有尚书台的尚书令,纯粹是个荣誉职位。

    尚书台是发布政令的机构,没有尚书台,政令由刘备亲自签发。

    关羽若活着,诸葛亮这个丞相,可能就是没有丞相公府的丞相。

    所以说,自己的存在已经极大的干扰了三国局势。

    一路思索,水师抵达江陵,江陵郡守糜芳率吏民万余人旁观,一次俘获三万余曹军,这是刘备历史上第一次。

    关羽早有安置降军的布置,如今不过是将降军引到江陵旧城改造的军营里罢了,并由治州从事潘负责降军的日常补给,田信只负责看守、镇压降军作乱。

    田信带伤巡视营地,这座军营内荒草遍地,是湘水之盟前关羽所部的驻地,如今荒废已有三年,许多房屋茅草都已掉光。

    降军分批迁移到军营中,田信只能先命令麾下夷兵去采割城外芦苇、茅草,方便降军过夜。

    如今已是深秋,夜里寒冷。

    潘、糜芳只修复了部分营房,勉强能够让夷兵拥挤过夜,绝大部分降军只能夜宿在荒地,连个遮风、避雨的草庐都没有。

    “糜府君能带万人瞻仰降军风采,却不能出千人修复营房、壁垒,心无国事呀。”

    田信折一节芦花捧在手里搓了搓,搓成一团芦花絮,对军司马习宏说:“江陵储有许多柴木,我许你率一营将士,驱五千降军前往城中背柴。告知降军,此柴为他们过夜驱寒所用,宁多勿少。”

    习宏复问:“校尉,驱五千人背柴?”

    “对,取一次是得罪,取两次是得罪,不若一次取够五日所需。五日后,我军应能修复营房、壁垒,降军也能有避寒、存身之地。我等是人,降军也是人,不可懈怠。”

    “是,末将这就去办。”

    远处于禁打着哆嗦,见田信负伤站在风中,对身边一人说:“此子自恃强健不恤体能,必受天谴。”

    身边将校从军二三十载,见多了一病不起的勇士、猛士。

第四十章 糜芳

    建安二十四年从七月时,整个天下都在关注荆州战场。

    西线关中、关陇一带随着曹操从长安撤军迁往雒阳,刘备称王后从汉中撤归益州,西线无战事,没什么关注点。

    东线曹军集结中外二十六军防备吴军,吴军又迟迟不肯渡江决战,所以东线无战事。

    唯一的战争就在荆州,关羽荆州军团不足三万人北伐,横扫襄樊,几乎全歼曹仁的征南军团,随即又水淹迫降于禁七军,全歼庞德的立义军。前前后后大约近七万军队被打掉,其中荆北籍贯的降军迅速被关羽吸纳、改编,关羽麾下兵力反倒有所增长。

    仗打到这一步,谁不惊奇?

    就连后方的糜芳都有些云里雾里,难以置信。

    以至于第二日天刚亮,糜芳的仆从就送来拜帖,邀请田信去江陵新城赴宴,讲述襄樊战争前后经历,以满足城中将校家属、子弟的好奇心和荣誉感。

    田信正在用饭,问这仆从:“昨日下午我遣军司马率人前往搬运柴木,似乎帐下夷兵骄横,冒犯了糜府君麾下健儿?”

    “军卒多粗鄙之辈,言语冲突乃常有之事,田校尉不必挂怀。我家主人听了,也必一笑了之。”

    “请问糜府君宴席能否延后几天?非我不敬糜府君,实乃君侯有命,使我妥善安置降军。降军中多有当年官渡之役、白马之围时老卒,系君侯旧人,不可懈怠。待我重修营垒,使降军衣食住宿温饱无虞后,才敢分心私事。”

    糜家老仆露笑回答:“关君侯治军严谨,自然该公事为先。不知田校尉几时能有空闲?”

    “大约四天后,九月初六日可好?那日田某休沐,平旦离营,至日中时皆可随糜府君方便。日中后,我妹寄养君侯府上,还要抽身前往探望。”

    田信说着抬抬手,部曲督严钟转身去土屋里取东西,糜家老仆面露了然之色,微笑亲切许多。

    不想严钟端出一盘竹简,田信拿起一卷竹简铺开看一眼又合拢放回盘里:“此我奉义军功勋名册,照例十月时每军发一匹粗帛为冬衣料,合我军吏士功勋赏赐,共需布帛九千八百六十二匹。应君侯令,这些布帛由江陵出具,限期九月十五前。”

    糜家老仆看着这些竹简:“田校尉,可有关君侯公文?”

    “君侯应已发行文至江陵,我今拿功勋名册,只是便于糜府君核实。我军吏士从戎几近一载,甚是思念乡土。故九月十五后,我军吏士会轮番回乡视亲,还望糜府君多多担待。”

    送走糜家老仆不久,水师校尉胡班前来辞别,手里拿着一卷竹简,语气不满:“孝先,糜府君推说府库空虚,恐无力犒赏襄樊大军。昨日任我说破嘴皮,糜府君堪堪支发布帛两万六千匹。这连冬衣都不够,我如何向君侯交待?”

    田信接住竹简翻开,是廖化的字迹,见关羽那里需要布帛五万两千匹。

    除去全军吏士一人一匹的冬衣料外,余下的都是定好的赏赐。

    现在襄樊战场的荆州军在吸纳荆北二郡降兵后,计有关羽本部荡寇军五千,关平平贼军四千,雷绪、夏侯兰各四千,新任南乡太守郭睦三千,水师八千,总兵力两万八千人。

    这回胡班北上,还要抽走江陵、公安守军五千人,发放冬衣布料时,关羽那里最少需要三万三千匹。

    所以冬衣布料三万三千匹是定死的,容不得拖延。

    胡班又说:“君侯要五万两千匹,糜府君却只给两万六千匹,我看是分明在为难我等,使君侯难堪。”

    田信依旧在审视这份廖化开具的物资清单,除了布匹、药材、箭矢等军用消耗品外,其他零零碎碎有许多,唯独没有要钱。

    不是钱没用,而是刘备发行的‘直百五铢钱’已经信用崩溃,到了民间难以流通的地步。

    攻占益州前,大军在益州艰苦奋战数年,刘备许诺成功后自己分文不要,所得缴获皆分予将士。攻占益州后大赏全军,仅关羽等为首四人就共得了价值两亿钱的赏赐。

    若不是赵云劝谏,刘备差点将成都内外的屋舍、庄园、田地赏给有功将士。

    大赏赐固然痛快,随后刘备就陷入无钱可用的窘迫地步。

    于是施行直百五铢,既一枚十克重的直百五铢价值一百枚蜀五铢,蜀五铢每枚重三克左右,是当世流通、信誉最好的货币。汉中之战持续数年,直百五铢钱在官市上强买物资,勉强供应了汉中之战。

    但就在去年,铸币中心之一的犍为郡有豪强高家、马家不堪忍受聚众叛乱,从者数万人,被犍为太守李严击破。

    就因这场叛乱,留守后方的诸葛亮才询问杨洪要不要全力支援汉中,杨洪是犍为人,是李严的从事,对犍为、南中的情况更为了解。

    到了现在,刘备铸造的直百五铢钱重量已经与蜀五铢一样重了,但面值百倍,等于货币贬值百倍。

    所以这年头当兵,已不看重军饷钱不钱的,视钱财如粪土,大家喜欢的是粮食、布帛。

    曹操、孙权治下更差劲,甚至连勉强流通的钱币都没了……没办法,谁让益州、南中地区还产铜呢?

    田信还不知道,自己在樊城东城大手笔沉掉的十五艘战舰,以现在益州萧条经济、惆敝民力来说,短期内无法制造。

    他捧着铺开的竹简,扭头询问:“伯序兄,其余物资呢?”

    “皆不齐整,多者给八成额度,少者如布匹只给五成额度。糜府君麾下诸人再三说情,说某下回来江陵,必能补齐缺额。”

    胡班哀愁:“君侯已然许诺早早拨发冬衣,今某无能,君侯将失信于军众。”

    见此田信还能说什么?

    糜芳摆明了给关羽上眼药,难道自己现在跑到糜芳面前讲述一番北伐的大道理,糜芳就能幡然醒悟把物资补齐?

    人家敢给关羽上眼药,又那里会正眼看自己?

    自己算什么东西?

    可能在人家糜国舅眼里,自己就像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是个稀奇。

    田信将竹简卷起,问:“伯序兄可是初四日按期启程?”

    见胡班点头,田信就说:“我有密信要送往君侯处,伯序兄持此密信呈送君侯,君侯自会体谅伯序兄难处。糜府君这里是借机发难,事不由你我,你我与之讲理无异于对牛弹琴,多说无益。”

    胡班喟然长叹,心情复杂。

    田信新附之人也知道糜芳这个时候捣乱的原因,身为关羽亲信,胡班自然更清楚。

    此前糜芳为江陵守将,隐隐有监军的使命在。

    随着刘备进位汉中王,以吴懿妹妹为王后,立甘夫人之子刘禅为王太子后,糜家的地位迅速被吴家挤占,以至于糜竺的名字没有出现在《汉中王劝进表》中!

    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要知道刚攻取益州时,糜竺的地位十分超然。

    荆州方面更是拜关羽为前将军、假节钺,规格等同于刘备亲征。即上到将军、郡守,下到庶民军士,干犯军法者,关羽都可持节斩杀。

    没错,糜家正处于被淘汰的边缘地带。

    前期举家相投的巨额人力、物力投入,宗族追随流浪天下二十余年的投入,此刻都打水漂了。

    刘备为了示好东州系,娶了吴懿那个寡妇妹妹做王后,还立丧母的刘禅为王太子,断了糜夫人养子刘永的机会。

    刘备百年之后,吴氏家族岂会放过糜家?

    糜芳心里不痛快,自不可能让关羽痛快,甚至也不想让刘备痛快。

第四十一章 私心

    东州系是很强大的,远不是糜家可以对抗的。

    现在东州系的首领叫做射援,扶风人,是皇甫嵩的女婿,是北地诸谢的同族;东州系另一个山头是吴懿、吴班这对来自陈留的堂兄弟,吴班父亲吴匡是何进部将,何进被杀时,吴匡袭杀何苗,导致雒阳禁军群龙无首,被袁隗、董卓捡了便宜。

    法正、孟达是东州系一个山头,李严这个荆州人也是东州系的第四个山头。

    刘璋父子依靠东州系压制益州豪强,连甘宁这样的豪强都被东州系驱赶到荆州混日子,可想而知东州系之强。

    本就是东州系不满刘璋,他们想压榨、侵夺更多益州豪强的资源,刘璋不许,才彼此设计迎接刘备入蜀。

    现在只要攻下关陇地区,刘备的这盘大棋就会彻底盘活。

    为了天下,刘备在妥协中选择牺牲糜家的利益。

    于是乎,糜芳的心态炸了。

    他这里选择给关羽上眼药,直接后果就是公安守将傅士仁的心态紧跟着炸了。

    算上之前的孟达,大家跟关羽关系都不好,你糜芳现在招惹关羽,关羽有假节钺大权,砍了大家就真的白砍了。

    看在你糜家鞍前马后的辛苦上,关羽不太可能杀糜芳,这是你糜芳有恃无恐的底气所在,你敢捋虎须。

    孟达早早跑到东三郡去了,可我呢?

    关羽不杀你,总要杀一个立威,左右数来数去,似乎就我傅士仁体格、资历能吃这一刀。

    看着胡班率领水师启程在即,傅士仁叫苦不迭又无所应对时,田信在篝火光亮前捉笔书写密信:“君侯亲启,末将归时见我军吏士骄纵,亦见君侯所立烽火台,细观守军勤勉,依旧面有骄色。”

    “途径陆口时,彼左护军都督吕蒙以病容相见,言辞谦卑宛若妇人,观其体格强健与常人无异,其有诈也。”

    “闻湘水之盟时,吕蒙曾以矫言诓骗零陵郡守郝普。此人因狡猾获利,必依赖狡猾手段而逞能。”

    “与吕蒙谈论时,得知甘兴霸麾下部曲及骁将丁奉皆转隶于右护军陆逊。丁奉勇武不在末将之下,所部骁锐当谨慎对待。”

    “沿途偶得趣闻,言我军可以一敌二,敌军亦可以一敌二。末将听闻,颇有伐吴全据荆州之心。不知此言流入吴侯耳中,又该是何做想。”

    “抵江陵后,观糜府君行事颇多敷衍,左右同僚皆言糜府君顽疾在心,药石难救。”

    “君侯虎威令群小丧胆,今大军集结襄樊后路空虚,糜府君坐镇江陵怀有心疾难经摧折,恳请君侯好言安抚。”

    “江陵夜中寂静,难闻鼓号之声,末将食肉无味。”

    “今天气渐寒,祈望君侯早日擒斩曹仁,凯旋归来。”

    田信想了想还是没将怀疑吴军背盟的信息写在上面,这个消息太过劲爆,可能现在孙权、吕蒙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

    这是个艰难决定,决定背盟,就是决定放弃进军中原,放弃争霸天下,是选择了苟延残喘,选择了相对体面却有失荣耀的生存方式。

    吴军动手前一定会在江陵采取一些事前准备,有心算无心,自己足以拿到充足证据警告关羽。

    中线战场只要襄阳握在手里,就能全据汉水之利,抵御曹军侵攻。

    换言之,汉中、襄阳在手,已具备东征伐吴的优势。

    曹操应该会在明年身死,到时候曹丕那里不敢轻举妄动,或许可以引诱孙权背盟,然后东征,顺长江而下,一口气砍掉孙权的脑袋。

    这是一卷有标点符号的竹简,田信装入粗帛筒袋内,袋口用松脂封印,待将要凝固时盖上自己‘奉义校尉’银印。

    天亮时他来到江边,水师船队已升起炊烟,胡班早已在岸边等候,来回踱步。

    田信上前双手递出密信:“伯序兄,此信务必亲手交予君侯。”

    年近四十的胡班也是双手接住,询问:“孝先所部何时能回归襄樊参战?若待明年春耕,空养夷兵五月余,恐有诽议。”

    “十月末,应能返回襄樊参战。君侯问及此事,伯序兄可如此回答。”

    送走水师,田信顾盼江面待红日升起时,才长叹一声。

    孙权如果决定背盟,最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将东线战场的军队隐秘运动到江夏、长沙二郡。

    换言之,关羽围攻樊城还有最少一个月的安全时间。

    从季汉发展角度来说,应该尽快返回襄樊战场帮助关羽擒杀曹仁,斩断曹军南面的双壁之一。

    现在曹操的主力部队应该运动到南阳、颍川之间,堵住了关羽北伐进攻许都的道路。曹操、曹仁目前最重要的反而不是击败关羽,而是让曹仁从樊城突围。

    曹仁已经完成了拖住关羽主力北伐中原的任务,也相当于赎罪完成。

    话说回来,擒杀曹仁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如果三年内平定天下,战事越顺利,雪球滚起来后,哪里还有自己上升的余地?

    换个阿猫阿狗都能领兵席卷战意崩溃的曹军,刘备、关羽会用北人子弟,诸葛亮会用荆州人,谁会给自己立功机会?

    若是让季汉中枢产生打磨自己的想法,故意派一个猪一样的上司,自己怎么办?

    是打磨自己努力变成季汉中枢想要的模样,还是……反他娘的?

    眺望东流江水,田信目光渐渐迷离。

    现在已能吃饱,又威名在外,若安分守己,余生自能富贵。

    可掌控一个帝国的机会似乎就在面前,稍纵即逝。

    自己的年龄是巨大优势,关羽、张飞他们太老了,嫡系二代中关平才十八岁,中间有四十年的空档。这是诸葛亮、荆州人的机会,诸葛亮之后呢?

    难道由姜维执掌征伐兵权?或者是关平、张苞这批二代?

    为什么不能是自己?

    自己需要军功,需要长期的战争,唯有战争,才能形成一个相对公平的晋升环境。

    所以,曹仁不能死。

    或许这才是自己急流勇退的根本原因,不仅仅是受伤、心灰意冷,是自己潜意识认为曹仁不该死,曹军还得撑一段时间。

    右手抬起轻抚心脏,田信抬眉眯眼正视初升的太阳。

    若为季汉三兴,此刻就该积极北上,擒斩曹仁,打崩曹军的士气。

    若为自己,应促成孙权背盟。

    孙十万可是个传说级别的经验包,张八百、满数十、文睡觉、臧传说、刘亡灵、陈一千、张忽悠、公孙负两千这些绰号可谓鼎鼎有名,凭什么不能有自己一席之地?

    话又说回来,襄樊战场已得襄阳,樊城已成绝地。

    恐怕没有自己,关羽也能在徐晃发起攻击前攻破樊城。

第四十二章 委屈

    九月初六日,天色启明时,江陵旧城军营中已有鼓声响彻。

    五营夷兵穿戴铠甲,手握长短兵器监督降军列队,一同享用早饭,饭后会驱使降军去城外砍伐草木以修葺居舍,或作为燃料。

    管理三万余人的起居,田信深深感到事务繁琐。

    除了粮食、水源外,还要考虑生活垃圾排放,更要考虑冬日燃料的采集。

    这日一早他自己给自己放了半天假,引着六名部曲私兵前往江陵新城拜见糜芳。

    “田校尉请,我家主人正接待益州来使,稍后就来会晤校尉。”

    糜家老仆引着田信到别院等待,庭院里满是秋日萧索,两棵橘树挂满了金灿灿拳头大的橘子。

    田信的一名鼻子很灵的部曲、乡党王直疑惑说:“主公,郡府内并无烹饪烟火气息,着实奇怪。”

    部曲督严钟在庭院门口左右张望,回来也说:“府内寂静,亦无仆从往来。”

    田信坐在廊檐下看两树橘黄:“难道糜府君邀我前来,特意冷落只为羞辱?”

    六名部曲左右互看不知如何回答,田信只是笑笑,不以为意。

    大约三个小时后,临近午时,终于有郡府仆役从这处庭院前经过,都端着菜肴、肉食,还有搬运乐器的人。

    这些仆役仅仅只是经过,并未停留。

    严钟走入房内单膝跪地,面容阴沉:“主公,糜府君怀有恶意。接待益州使者是真,有折辱激怒主公之意。”

    “你去告知郡府仆役,我正午时要走。”

    田信不做犹豫,大概也清楚糜芳的手段,无非就是把自己晾在这里,冷落一阵。等糜芳那边吃的残羹剩饭后,才会把自己喊过去见一面,再见见那位从益州来的刘备使者。

    严钟离去,不多时糜家老仆小跑着赔笑躬身站在走廊下:“我家主人正与益州使者商议要事,恳请校尉再担待一些。”

    田信起身来到门口,面无表情:“那日你带糜府君请帖来邀我,我已明言只做客半日。半日时间已尽,糜府君既不肯屈身相见,那便不见就是。告辞。”

    “校尉何不近人情耶?”

    糜家老仆面容愁苦:“我家主人是真脱不开身,绝非有意怠慢。”

    田信只是冷哼一声,迈步到廊檐下,穿上皮履稍稍整理素黑色吏服,迈步走了。

    严钟右臂探出拎起糜家老仆衣领:“休要作色愚弄我等!”

    老仆只是一副哀愁模样,跟在后面想劝又不敢劝的委屈模样。

    不想田信阔步而行时突然一拐,没有走郡府侧门,而是来到正门正对着府衙,衙内诸多功曹、从事各有司职,令史、佐史等文书佐吏搬运竹简公文往来奔走,显得有些忙碌。

    有几个交接物资时与田信有一面之缘的功曹、从事起身,不想田信只是打量片刻衙署布局,对这些人只是远远拱拱手,转身从正门而出。

    走出正门时,田信越觉得好笑,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一甩双袖左手按腰间剑柄,右臂负在身后阔步走了。

    笑的一众人不明所以,六个部曲彼此相视。

    糜家老仆只好急匆匆返身去给糜芳通报,糜芳正招待使者黄权。

    糜芳拉着黄权叙旧,谈论起江夏黄氏昔年鼎盛,糜芳不胜感慨:“昔年黄氏煌煌大宗,时天下西有弘农杨氏,东有汝南袁氏,而南有江夏黄氏。如今二袁军败后汝南袁氏破败,天子东迁许都以来杨氏衰落,黄氏经历党锢之祸也枝叶分离各为其主。想我糜氏低门小户,这三十年来也起起落落浮沉不定,实不知前路如何。”

    刘备称王后,任命黄权为益州治州从事,地位等同于荆州的治州从事潘,算是内部的‘州刺史’。

    只是益州有诸葛亮主政,荆州有关羽督管军政,这两位治州从事职务更接近从事,而非治州。

    江夏黄氏的确是个大宗,哪怕黄祖这一脉消亡后,依旧有黄盖、黄忠、黄权、黄承彦这些人活跃于各方势力之间。黄承彦以字行于世,不用本名,是因为名叫宗,与黄忠谐音。

    黄承彦娶荆州名士蔡讽长女,次女嫁给刘表;诸葛亮娶黄承彦女儿,诸葛亮两个姐姐分别嫁给庞家、蒯家。

    打来打去,荆州集团还是这么一帮亲戚在打。

    糜芳有所感慨,当年江夏黄氏迫于党锢分家,最惨的是黄盖这一脉,迁移到零陵惨遭瘟疫,就黄盖一个人活下来了。孤儿黄盖也能被公府征辟为掾属以高起点踏入仕途,就因同宗豫州牧黄琬出力。

    黄权则口吻温和安抚糜芳:“糜将军何忧前程?汉王乃念旧之人,今不过是暂做周转,以笼络新附之人尔。”

    黄权、董和、李严都是汉末时从荆州迁往益州的,能算是东州系荆州派。

    他语态诚恳:“汉王欲得关陇效高祖伟业,今天时已晚,地利又在敌手,汉王仅有人和。唯有人尽其力,万众一心才可进据关陇匡扶汉室。将军追随汉王已有二十五载,自知创业艰难。值此天下将变之际,将军更需忍耐。”

    糜芳听了沉吟迟迟不给准话,这忍耐忍到了糜家全部投资打水漂。难道还要忍,忍到刘禅暴毙,让自己外甥当王太子?

    这时候糜家老仆从侧门趋步而入,施礼后,在糜芳耳际低语,糜芳听了轻轻摇头语气低落:“黄先生,今某邀奉义校尉田孝先做客,在此间接待先生稍稍冷落这人片刻,彼便愤然作色离席而去。此人以蛮勇而得汉王器重,虽有虚名,然年不过十七,终究黄口孺子也。糜某枉活五十二年,竟让这黄口小儿此般轻辱!”

    “噫!”

    糜芳握拳重重砸在地板,眦目哽咽:“糜某一腔委屈,何人能知?何人能解?”

    黄权忽的起身,挽起宽大袖子施礼:“将军勿恼,容某追回田孝先,使其向将军致歉。”

    糜芳还没张口说话就见黄权疾步走出客厅,边走边穿鞋,几名随从紧跟着离席而去。

    他刚伸出的手无力落下,面容松垮眯眼环视,鼓吹乐手纷纷起身抱着乐器从竹席隔间后撤离,厅内只剩下心腹之人,糜芳痴痴仰望梁柱,语气幽幽:“大江广阔,怎及汪洋浩瀚?”

    “今受其罪却不敢言其事,此等委屈,平生未有也!”

    随从、部曲皆默然无语,糜芳心态炸了,他们这些糜氏部曲、亲党又怎可能心平气和?

第四十三章 关姬

    江陵城中,市集。

    市集是官市,在几处入口设立栅栏,只有清晨市正敲钟后才能开市交易,过申时傍晚后,这里会闭市。

    官市上流通的主要货币是黄金、白银,直百钱,严禁铜器皿以物易物。

    江陵贸易大头是蜀锦,这里是蜀锦的主要销售中心,不管是江东还是中原,又或者河北,凡是达官贵人就没有不喜欢蜀锦的,就连鲜卑、乌桓人都喜欢蜀锦。

    蜀锦交易以金银为主,田信可没钱买蜀锦,他领着六名部曲个个披甲挎刀,其中一个体力充沛的部曲更提着田信的铁戟,摆明了是军中将校做派。

    此处市正一本正经查验田信的官印,并说:“校尉自襄樊凯旋,不知可有铜器?司金中郎将官署收购铜器,军中将校可得高价。”

    田信拿出一枚巴掌大双凤花纹的铜镜:“这么大铜镜能换多少钱?”

    市正伸手接住掂了掂,又还给田信:“此重约一斤十二两,一两铜给钱二百,这铜镜值四千二百钱。”

    四千二百钱,自然不是四千二百个五铢钱,或同数量蜀五铢,而是四十二个直百钱,重量也就在二十一两,扣掉锡,铜含量应该是铜镜重量的一半。

    出乎市正的预料,田信反将铜镜递给他:“换钱吧,这里可有饴糖、蜂蜜?”

    田信是真没钱,在市正这里登记铜镜入库信息后,他才拿到属于他的四十二个直百钱,重量也就等同于七十个刘璋时期铸造的蜀五铢,面值却是整整六十倍。

    为了凑集铜器铸造更多的直百钱,刘备连挂帐篷的铜钩都融了。

    这里是官市,直百钱就值一百个五铢钱,你敢不认?

    所以物价早已飞涨,且很多东西不会出现在官市,大多以物易物消耗掉了。

    没有商业环境,就谈不上手工业发展。

    以至于田信现在拿着四十二个直百钱发现没东西可买,奢侈品买不起,手工艺品寥寥无几,就连粮食、布匹这样的硬通货也没有贩卖的。

    也没有卖麦芽糖的,蜂蜜也过了时节,田信找到一处卖红糖的交州商人摊点。

    粘稠的红糖用竹筒盛装,一筒糖约在两斤,价值一千五百钱。

    很自然的,田信用四千二百钱买了三桶红糖,笑问:“我喜好吃糖,每月要五千斤糖,你可能供应?”

    商人赔笑:“将军莫要拿小人说笑,小人今年储运前后也就五百斤。”

    田信敛笑:“我岂是说笑之人?我麾下儿郎手中颇有金银、铜器,一斤铜换你五斤糖,你若愿意就来旧城军营来寻我。你有多少糖,我都能接下。”

    绕开官市交易,这商人自然不用交税。

    又是以物易物,金曹、市正再厉害,税也收不到这类游商头上。

    也知商人有顾虑,哪怕刘备军纪再好,总有那么一些让商人恐惧的事情发生。

    田信给商人一枚通行竹简就由他自己思量去,想挣钱就来谈,不敢挣这个钱就算了。

    走出官市,田信感慨道:“我听闻当年世道平靖时,雒阳一石米价值二三百钱。如今乱世之人,还不如当年雒阳太平之犬。”

    严钟笑说:“主公这话……仆不知如何说,现今能活一日是一日。”

    谈话间黄权已立在道路中间,暗花黑锦衣袍头戴进贤冠,微微拱手朗声询问:“足下可是奉义校尉扶风田孝先?”

    “正是田某,未敢请教先生何人?”

    “某阆中黄权,领治中从事,奉王上诏令来荆州公干。”

    黄权说话间侧头示意,他的一名随从已从木匣中取出锦绣帛书,帛书由另一名随从双手捧着,黄权就说:“田校尉城中宅院何在?”

    “末将驻留军营中,止有一妹寄养君侯府上,城中并无产业。”

    田信左右看看,见旁边有街巷清净,试探问:“不知事急事缓?”

    “不急一时。”

    黄权朝后摆手,他的随从又将帛书收入匣中,黄权询问:“田校尉现在是要返回营垒,还是要去他处?”

    “正要去关君侯府上探视我妹,申时前回营。”

    “实在巧合,黄某也要往君侯府上去,不若同行?”

    两人同行,黄权细细打量田信,见面无骄横之色,笑说:“孝先勇名已传遍益州各军,皆以为勇而直率,竟不想是含蓄谦逊之人。”

    “先生以礼相待,我自该同等回报。”

    田信笑容自然显得随意:“先生此前可在糜府君处做客?田某辰时入城,在郡府偏院等待许久,迟迟不见糜府君身影,亦无餐饮招待,这才不告而别。某自知有失礼之处,不过回敬糜府君之举。先生可有劝田某向糜府君致歉之意?”

    “怎会?糜子方大失所望怀幽怨之心,岂是言语所能动?”

    黄权笑容爽朗:“今见孝先,某一眼就知孝先腹有韬略,非寻常战将。区区糜子方,庸人也。”

    田信迟疑之际,黄权举起手指指着自己双眼说:“孝先目光锐利,却有厚重之意。黄某浮沉天下四十余载,自诩有识人之明。”

    见此,田信咧嘴做笑:“正好田某也有一些想法,若今夜先生有空,不若畅谈一番?也好教先生看明白田某器量。”

    黄权郑重:“此来荆州,正为商议大事而来。”

    约好这事,黄权询问襄樊战场,田信略作沉吟回答:“此处不便与先生谈论,我若说机密,恐为外人听去。若说虚言,是对先生不敬,也无益大事。”

    黄权也是敛容,微微颔首。

    于是剩下半截路两人沉默,在关羽府邸前辞别,黄权走正门,田信则走侧门去后院。

    他到后院演武场时,明媚阳光下大约四五十个半大少年、女子在玩耍,少年大到十二三,小的七八岁,背后扎一领绿锦披风,少女们也是差不多年纪,背后扎鲜红披风。

    走近了细看,哪里是什么披风,分明是上好的蜀锦,被粗略裁剪,一个个仿佛把床单绑在脖子上一样。

    或拿着竹剑、竹盾组成步兵战线对抗,或左手抓着竹马右手提木棍充当骑兵,游走在两翼往来冲杀。

    关家女仆有些尴尬,讪笑:“让校尉见笑了。”

    田信笑着摆手,在人群中找到小妹,脖子上也扎着一领鲜红蜀锦料子充当披风,小脸蛋也红扑扑的,紧张观望战局,两手拿着竹剑、盾牌跟其他几个差不多高的小女童簇拥着一名少女,少女体型高窕,持一杆赤幔旗子站在戎车上连连呵斥。

    她指挥下,少女们压着半大少年殴打,不多时就一路追杀,将另一辆戎车上的关兴扯下来。

    “庞德,汝兄在蜀中效力,何不早降同扶汉室?”

    “哼,大丈夫宁死不降!”

    “左右,退出去斩了!”

    少女扯着披风一角挥臂一扬,甩手转身姿态飒踏,还扬着下巴正好与田信对视,关兴发出一声惨叫。

    紧接着少女也发出一声惨叫,跳下戎车转身就往后院跑,田嫣和一帮少女、女童嘴里喊着‘关将军’跟着跑了。

第四十四章 临沮

    不多时田嫣就恋恋不舍的被另两个女童从后院推出来了,然后又小跑着扑到田信怀里。

    “变胖了,阿妹重了二十斤呀。”

    单臂抱着恢复健康的小妹来到演武场内的凉亭下,田信笑问:“看来你和他们玩的很好,想不想阿爷?”

    “想大兄,不想阿爷。”

    田嫣坐在田信腿上,伸手接住田信递来的竹筒,左手抱竹筒在怀里,右手接住田信递给她的木勺挖一勺红糖浆吃一口,又挖满满一勺塞给田信说:“伯父也来过,送来两套冬衣,还有一双兔绒皮履,穿着暖和。”

    她自然不想田维,饥饿时,仅有的食物都是给孙子的,几个孙女只能挨饿。

    田信含着红糖浆,说:“你想阿爷、虎头的话,过几日就带你去看看。”

    “大兄想去看阿爷,那你得背我去。”

    “好。”

    田信刚应下,就听她说:“大兄能不能带三姐、四姐、五姐她们去?她们都说要嫁给大兄……”

    说着还抬手把头上的发钗抽出七八根,田信才注意到小妹挽成的团子头发里插着许多小发钗,不是金的就是银的。

    田嫣指着手里小发钗一一指明赠送的小姑娘姓名,还说着对她好不好,对方长得好不好看。

    估计很多都是父母授意送给小妹的,来关羽府邸玩耍的孩童多是前线军吏的子弟,又或者是抚养的袍泽旧部遗孤。

    田信询问她日常点滴,听还能跟着一起听关夫人讲学,也就放心了。

    这时候关家后院,关夫人与儿媳正商议一事,有些犯难。

    儿媳赵氏抱着厚厚一叠锦绣冬衣:“母亲,此夫君信中交待,再三说田孝先廉勇,在军中不蓄钱货,让妾取去岁冬衣相赠。”

    关夫人拿着关平的家书翻阅,内容无非是嘱咐赵氏孝敬母亲多操持家务,多出来一事就是给田信送冬衣的。

    关姬、关兴两个正在后堂面壁跪立,昨天益州使者抵达,从今早开始就往关羽府邸搬运各项丰厚赏赐,金银钱是没多少,可架不住蜀地特产多。关姬、关兴带着伙伴帮忙搬运,搬呢搬呢就把十匹蜀锦搬到演武场了。

    “既然为难就先放着,稍后老身前去见见田孝先。君侯、定国既引孝先为臂膀,实不该当做外人。”

    关夫人定下基调,先吃饭,吃饭时看田信是怎样的人,合适的话就送衣服。

    不多时田信就受邀用餐,席间遇到黄权。

    算是私宴,黄权主动将几案搬到田信面前,与田信并案用餐,田嫣就跑到屏风后与关姬用餐。

    黄权看一眼大厅门两侧侍立的随行武士,说:“此间无外人,孝先可说说襄樊内情。”

    一旁吃鱼的关兴耳朵竖起,就听田信说:“今襄樊形势,我军已立于不败之地。樊城外垒有土山,攻拔樊城易如反掌。君侯悬而不拔,意在调动曹军。”

    田信拿起碟里的橘子,剥皮:“如今已是九月,邺城魏讽举事遭擒,受牵连诛杀者千余家,已失中原、河北内应。擒斩曹仁虽能震慑敌众,可我军已无进军中原之契机。不如以曹仁为诱饵,引曹军舍命来援,再重创其生力军。如此,明年夏收前,汉水北岸之曹军,自不敢轻举妄动。”

    黄权轻呼一口气:“某也是如此做想,听孝先明言,这才心中踏实许多。”

    他眨眨眼睛,面有微笑:“孝先可知王上已遣左将军马孟起即将率部抵达江陵?”

    田信眼睛一亮直问:“左将军麾下多少兵马?”

    目前四方将军里,前将军关羽假节钺,左将军马超假节、右将军张飞假节,后将军黄忠无节。

    汉中有镇北将军魏延,巴郡有张飞,黄忠随刘备中军移动,反倒是马超无处安置显得尴尬。

    “左将军麾下有部曲五千余人,此番入荆,应率三千骑。”

    黄权朝西边益州方向拱拱手:“王上欲使左将军为主,孝先为副将,明年出武关道进伐关中。”

    田信在厅堂内扭头看北边,又转眼去看东边:“左将军移镇江陵,可有通告吴侯?今我势强,吴军势弱,彼有背盟攻夺三郡之恶迹,就怕吴人做贼心虚,反倒与曹贼合纵攻我荆州。”

    益州对马超来说就是监牢,这回带着三千骑兵来荆州,如猛虎出牢,亲射虎的孙权还怎么敢睡觉?

    田信所问,黄权微笑反问:“孝先可知是何人定策,使左将军移镇荆州?”

    马超就是一头猛虎,孤身来荆州,孙权那里都会发表抗议、谴责。

    诸葛亮是主张联吴伐魏的,这是田信很清楚的事情。

    可另一个能为刘备规划天下的法正是关中人,难道法正能放着打回关中、载誉回乡的荣耀不顾,却组织一场伐吴战役?

    收复关陇,法正身后会有很多关陇籍贯的新附文武做班底,足以跟诸葛亮身后的荆州人掰手腕。

    所以,法正没道理在这个时候组织伐吴战役,难道马超来荆州仅仅只是为了威慑、警告孙权,让他这段时间老实点?

    见田信思衡无什么头绪,黄权就说:“是尚书令法孝直所定之策,此策意在借左将军威风收纳关陇降军,陇西之军归左将军节制,关中降军归孝先节制。亦有虎视下游,使吴侯忌惮之意。”

    襄阳,田信此刻想到了襄阳。

    拿下坚城襄阳,才是刘备敢放出马超这头猛虎的底气所在。

    襄阳如果没攻下,刘备想把马超放到荆州,也会担心刺激孙权,引发不可预料的风险。

    现在襄阳在手,已经不在乎你孙权怎么想,别说马超,甚至还敢把黄忠也摆到荆州来。管你孙权怎么想,大不了打一架。

    湘水之盟被关羽引为耻辱,刘备又怎会忘记?

    恍然大悟,法正谋略的目标是明年攻伐关陇,这是真的;但暂停一年北伐,把孙权打一顿给刘备出口气,也可能是真的。

    襄阳,这就是襄阳的重要性。

    田信端起茶小饮一口:“先生觉得吴侯可是软弱、忍辱之人?”

    黄权也端起茶碗,垂眉看碗中茶叶:“这就是黄某毛遂自荐,来荆州的缘由所在。”

    关兴在旁边听不明白,屏风后关夫人、赵氏、关姬俱是面色严肃。

    田信与黄权相视一笑,田信大感轻松如释重负,两肩一松:“今有先生来荆,荆州固若金汤。我今所虑者降军也,江陵周边柴木缺乏,我有意上报君侯,请调降军至糜城安置。先生,左将军至荆州,会驻屯何处?”

    “糜府君久镇江陵不宜更替,荆城又是关君侯驻屯地,不若驻屯临沮,此左将军驻屯旧地,有漳水、沮水,利于军屯、放牧。”

    黄权也是暗暗松一口气,半日相处下来,田信这样的斗将还是很好相处的。

    如何调解田信与马超之间的矛盾,才是他今后的主要工作。

第四十五章 千鸟

    次日一早,田信在军中清理场地,领上下军吏百余人接受刘备的正式封赏。

    黄权捧着诏书,田信穿铁札盆领铠勉强单膝跪地,跪的不是很标准。

    就听黄权念:“奉义校尉信随前将军北伐,为大军先,凡战皆克屡有先登,勇冠三军将士称颂。并叙献《四龙真迹图》功,拜虎牙将军,为左军副将。”

    超擢任用,直接跨过了中郎将、裨将军偏将军一级。

    田信双手接住诏书,面有激动之色:“臣领诏。”

    黄权搀田信起身,笑问:“孝先可知王上赐军号虎牙之意?”

    “末将虽幼,也知京兆有虎牙营。”

    田信郑重将诏书交给自己的护军罗琼,从罗琼手中接住奉义校尉银印交还黄权,并从黄权手中领取虎牙将军银印,及虎牙军左虎符。

    奉义校尉银印是关羽临时刻给他用的,就一个普通的四四方方鼻钮印,银印背面有一个栓绳子的鼻状桥环。

    虎牙将军银印则是精雕制成,不是简陋鼻钮,是昂首龟钮。

    汉末时大汉常备军的军号也就二十几支,除了禁军、边军常设的军号外,还有渔阳营、黎阳营、虎牙营等腹地常备。虎牙营驻地京兆长安,由虎牙都尉统率,是关中地区唯一的常备。

    虎牙军这个番号,对关中人更有影响力一些。

    还有特意铸造的虎牙军虎符,说明今后虎牙军将是一支常备营伍。

    稍后简单休息,田信就领着黄权视察营垒,检查降军状态。

    有些不理解自己的超擢升赏,本以为会在刘备当面晋升为杂号将军。

    但也能理解一部分,马超是假节的左将军,给马超当副将,要有一定份量才行。

    隐隐也能察觉这个虎牙将军任命的不同意义,关羽、张飞或其他杂号将军,他们手里有虎符,但虎符更偏向于出征时的装饰品,而非调兵信物。

    其他将军的兵,听的依旧是自己将军的号令,与虎符是否持有没有多大关系。

    似乎这次会在马超的左军搭建出新的军制体系,方便中枢节制的一种新体系。

    以此为榜样,今后在关羽的前军,张飞的右军里推广。

    马超的左军,已搭建好指挥框架,就看兵力、物资能否补齐。

    主将左将军、都亭侯马超,副将虎牙将军田信;左护军黄权,左军司马董种,牙门将马岱。

    新的左军体系里没有别的军头,如何搭建、组织军制,左护军黄权有很大的权力。

    新的领兵体系正在酝酿,可能会随着关羽、张飞等老一辈影响力巨大的将领死亡,军队会被纳入正在构建的五军体系内,逐步消化。

    田信对成型的季汉五军体系有大致印象记得不是很清楚,现在有自己参与,也不知道五军体系会怎么发展。

    黄权视察降军状态,当众对田信说:“气候渐寒,江陵周边草木不丰,的确该往糜城迁移。此举劳师动众,将军需先制定详细计划。否则等到十月、冬月,天冷酷寒,若为柴草迁营,徒增伤亡。”

    随着他抵达江陵宣布诏书,降军隶属已从关羽的前军转移到左军。

    三万多俘虏安置在江陵,实在是太危险。

    江陵储有军粮,能就近供养降军节省虚耗;也有驻军能节省看押降军的军力支出,。

    一旦吴军解放这三万降军,稍稍进行武装,其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降军有纪律约束,迁移时田信要做的就是规划好路线、场地,和后续补给。

    降军也不敢跑,现在天寒地冻跑出去,又手无寸铁,根本活不了几天。

    领兵打仗,很多工作其实就是数学工作,是个统筹、计算工作。

    当日天黑前,田信就拿着迁移计划来找黄权,同时还带来夷兵的功勋赏赐名册,希望黄权能从糜芳那里讨要应该拨发的冬衣料、赏赐布匹。

    黄权翻阅这份计划,颇感惊奇:“善,此举甚妙。”

    这不是简单的人力调动方案,田信提议益州水师运输马超本部至江陵后,将降军军吏尽数装船运往益州。

    益州水师没有什么战斗力,只承担运输任务。

    反正回去船空着,不如把降军中的不稳定因素统统运输到后方,既算是献俘,也交给刘备去感化。

    军吏投降、改编的成本太高,这都是有根有底的人。

    但普通降军就没那么多顾虑,与原来的军吏分隔三千里,降军的顾虑会更少。

    除了原来的军吏知道他们是谁外,谁还能证明他们是他们自己?

    将近两千的军吏,在益州闲置三五年,绝大多数人也会重新娶妻,有新的羁绊,开始新的生活。

    身为曹操中军、外军的军吏,这些人普遍素质优秀。

    三万降军的人力固然宝贵,其实最宝贵、作用最长久的还是这两千军吏。

    等他们在益州生根发芽,会成为新一批北伐积极者。

    黄权细细审视这份计划,有些不理解问:“为何不许于禁、浩周、东里衮等将校入蜀?”

    “护军,此类人功成名就,与敌牵扯过深。”

    田信斟酌语气说:“欲引吴军入彀,还需借于禁之手。”

    土房内没有第三人,黄权起身来回踱步:“汉贼不两立,乃是我等共识。若引吴军背盟,恐有诽议。”

    黄权是益州人,更是荆州人,可他最认同江夏黄氏这个身份,这是父祖荣耀所在,世族身份来源所在。

    吴军连年攻打江夏,后破江夏杀黄祖,多少黄氏族人死在战争中?

    黄盖是吴军元勋将领,攻打江夏时黄盖始终在后方担任民政工作,打完黄祖,黄盖才重新掌握兵权。

    见黄权事到临头开始重申荆州人‘东和孙吴’的底线,田信也知道这个底线意味着什么。

    现在西线有汉中缓冲,中线有襄阳做缓冲,跟孙权讨回江夏三郡的形势已经形成。

    可一旦再次和吴军交战,那荆州就会沦为前线。

    关中混战、中原混战的惨景历历在目,荆州人宁肯暂时屈服于孙权,也不让荆州成为三方拉锯的战场,成为第二个中原、第三个关中。

    现在刘备、法正应该是顶着治下荆州人不满,让马超率军移镇荆州。

    黄权担任左护军,估计就是妥协让步,避免马超求战,故意激化与吴军的矛盾。

    引发战争,对马超来说似乎是一种天生特长。

    可黄权更想振兴江夏黄氏这个招牌,不打回江夏安陆县,他凭什么振兴黄氏?

    再次回到荆州,黄权难道仅仅就是为了劝马超克制?

    田信不信,说:“护军,我闻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为王上虑,为三兴汉室虑,东征伐吴势在必行。季汉天命应在大王,吴军有何面目与汉为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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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骑砍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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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信来到建安二十四年春季的荆城,即将爆发的襄樊战役将决定今后天下是真正三分,还是一强两弱。
当听闻曹仁屠宛城后,田信毅然响应荆州军的征召,不仅仅是为了吃饱肚子,更为了自己的正义、良知、勇气而战。三国骑砍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国骑砍,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国骑砍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