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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中更     三国骑砍txt下载     三国骑砍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六十四章 顾虑长远

    正月的大朝会……可以视为大汉帝国复兴以来最隆重的一次朝会。

    皇帝肯定是赶不上了,荆州、湘州、广州、交州、豫州、兖州的负责人都会参加,即便本人来不了,也会有副手、上计吏一起抵达。

    其中邓国相陆议不需要参与这场朝会,留在邓国理政;南阳郡守棘阳侯、北府留守司马徐祚身为腹心内郡的郡守,又有江东请降这么一件事情,于情于理他必须来。

    朝会未开,他也不在江都逗留,领着随员来到更为熟悉、亲切的麦城落脚。

    他也带来了许多南阳的资料,除了常见的生产力、人口统计、预算外,还有南阳本地居民、移民、北府军户的粗略调查。

    带来一个令田信不怎么高兴的消息……北府兵户及周围拥有织机的家庭、里社,对于织机持续扩散有一些不满情绪。

    织机派发大概有三种,一种是作为奖品,由北府发给吏士家庭,或由郡县发给需要表彰、激励的家庭,这是不需要成本的。

    第二种织机是有偿交易,其一是里社居民集资购置,或一同偿还,织机属于公共物品,各家轮流使用,就跟水磨、水碓、水车、耧车一样,属于大家共有,是原始的集体资产。

    最后才是家庭购置,或者是家中子弟服役,以役期折算织机;或者是赊欠,以物力、人力这钱抵充。这种家庭一般要积极响应郡县的征役,以便早早还清债务。

    某种程度上来说,南阳、邓国地区的织机已经饱和,恢复了汉末平均水准。已经可以消化、处理本地的纺织材料;还有余力加工外来的材料。

    这里已经不需要织机,拥有织机的人,可以为其他人提供有偿纺织,以换取人力、物力的报偿……使用工具,来挣买工具的钱。

    这跟贷款开厂子、按揭买房出租,以租养房一个道理。

    所以朴素的劳动人民,认识到继续铺设织机带给自己的坏处。

    徐祚讲述这些事情时,不是很高兴,有一种被升斗小民背叛的恼怒感。

    “不愧是帝乡士民,见识卓越。”

    田信毫不意外,觉得很正常,露出笑容夸赞,思及往事缅怀不已,详细讲述:“麦城织机,本是缓解军需不足之用。我为虎牙将军时,冬装布料不足,我与黄公衡一起向郡府百般讨要,多受欺辱。黄公衡怕我一时气愤做出后悔之事,便去赊欠。”

    笑容敛去,田信侧头眺望凉亭外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油菜花田:“当时江陵豪强有意出借,却要以人情为由,安排子弟入伍充任军吏。我不能忍,就下定决心,今后绝不在衣料上受制于人。我之部伍,务必着装鲜明,即便阵殁,也能衣装体面。”

    “当时,我军中吏士、俘虏无有衣料。为抚定军心,我着单衣督兵。定国兄得闻此事,去信家中,我那妻母刺绣蜀锦赤袍。待我如子弟,我啜泪不已。”

    “百姓吏士无知,我有所知,如治水一样疏导引流,才有今日麦城气象。前后四年,不止麦城,南阳、邓国家家有布帛,人人有衣服。此我之心愿,既然达成,也该收手了,以免朝廷为难。”

    田信收敛情绪,呵呵做笑:“升斗小民尚且算计长远之利,更别说你我。我一身所系百万人,自不会与人莽撞为敌。”

    “公上明睿,是末将多忧了。”

    徐祚眨眨眼,询问:“那麦城匠师该如何安排?”

    “我也不知,只是喜爱湘江、漓江风景,有意在此设立工坊,制造纺车、织机。每月出产数百台,纺车薄价外售,留织机自用。”

    田信说着回头看徐祚:“还要与我妇翁、陛下商议,若是陛下同意,待邓国封地改易为南海后,我就放开南阳,率吏民逐次向南,开发岭南。卿若有意,可为广州牧,为我看守家宅。”

    封国改易,改易的是邓国公主关姬的封邑,南海郡虽然富饶,这个富饶是相对于交州、广州来说;比之中原,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所以,大汉还欠自己一个封国。

    这个封国没有落实到位,那就握着交州、广州、湘州不放手。

    面对邀请,徐祚稍稍考虑:“江东请降,末将更想随同前往江东,安置旧部。江东事了,末将愿听公上调遣。”

    江东投降,高层是可以受到善待的;底层也不会受到太大波及,唯有中层会发生结构性坍塌,有的人会一贫如洗,有的人会锒铛入狱,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他的太多故交在江东,会经历投降、改编风暴的摧残。

    “也好,我若出使江东,卿可为我副使。”

    田信做出许诺,徐祚道谢不已。

    结束徐祚的拜谒,田信望着满目金黄的油菜花田地,还有这里近处的蜂箱。

    目光渐渐放远,思索长远未来。

    江东提前瓦解、投降,北府赫然是庞然大物,与其等撕破脸,吵的脸红脖子粗,还要挨刀子被分割,还不如自己动手进行分割。

    北府必须一分为二,自己的家族也要四分五裂。

    不管今后能否西征,国内的各处节点要抓住。

    武当是不能放弃的,这里已经成为许多汉军的精神归宿;丹阳匠坊是可以转移的。

    麦城实属可有可无,唯一优势就是靠近山区,林木、水运方便;还有就是夏季比江都舒服、宜人,明显又比不上武当。

    所以放弃麦城,需要另换一块地方,武昌就很不错。武昌铁山抓在手里,继续制造农具,就近供应岭南,和新的江东。

    武昌目前还控制在贺齐手里,所以见老丈人前,要跟贺齐的使者见个面,可以的话一起合作开发岭南。

    南阳、邓国逐步放弃,先把南海郡抓在手里;再设立一个伏波将军府,这样湘州、广州、交州的税收,就能抽来做伏波将军府的军事预算。

    如果打下关中,大汉愿意把陈仓、天水封给自己,那什么都好说;如果拖着不给,那待在岭南开发南洋也不错。

    大汉朝廷会不会赖账呢?

    作为这个朝廷的一部分,自己和老丈人肯定不愿意赖账,可皇帝、丞相那里怎么说?

    江东败的离奇凄惨,仿佛大汉真的是天命所钟爱。

    就怕皇帝、太子、丞相左右的人生出一些别的想法,想要打折应付自己。

    因此,这场皇帝不在,丞相也不在,由太子主持的朝议里,自己必须明确表态:邓国是关姬的封邑,现在是以邓国封邑改易为南海。

    不能让这帮人混淆事实,用一个南海来搪塞自己。

    南海,天水、武当、武昌……自己都想要。

    如果朝廷真的觉得大势已定,想打折应付,也别想堵住自己的口,这个话必须说出来。

    谁欠谁的,掰扯明白。

    自己是大汉三客,不是简单的臣从。

    如果朝廷想欠,那就继续拖欠天水;如果还打算今后收回公主封邑的南海……那就看看谁活的时间长。

    思维飞速跃动,决定自己立场后,想到老丈人的封国问题,田信忍不住露笑。

    按着原来的计划,是要以吴郡做老丈人的宋国封邑……可现在江东投降的干脆,直接把吴郡这样一个开发千年的区域划给宋国,未免有些亏得慌。

    吴郡、会稽郡都不怎么合适,或许山民众多的丹阳郡比较适合做宋国封地。

    丹阳没有海盐之利,又临近长江,没有战略纵深。

    既能压制江东旧族,也不至于壮大,成为东南祸害。

第四百六十五章 有所为

    陈震至麦城时,田信正与张温巡视蜂场。

    张温戴斗笠垂纱遮挡面目,见田信在蜂群环绕下取出一板新蜜,暗暗着急。

    蜜蜂可不认人,田信动作再轻柔,舒缓,依旧有被蛰的可能性。

    带了一板蜜与张温到一侧凉亭里享用,用拉丝效果、萱软的面包片裹一层新蜜,送到嘴里越嚼越香,再饮一口清甜泉水,蜜的甜味沁人心脾。

    江东要投降,徐祚、张温、陆议、虞世方都将成为巩固江东的重要支柱;因为北府势大的原因,不可能在放任这些人、家族回江东。

    否则今后的江东听谁的?

    享用清甜新蜜,田信道:“江东士族虽为孙权所戮,如今所留皆孙氏固臣。以我度之,朝廷必有尽迁江东大族、豪强充实荆州之意。如此一举肃清残留,可保东南百年太平。今朝廷以廷尉屡次象征,卿可有意乎?”

    张温眉宇间或有厉色,也有释然,怅然之意,神情复杂:“臣本恨孙权及其支党,今朝廷欲授我生杀大权,可又迟疑,不忍诛连。”

    怎么报仇?

    高层都是有功的,哪怕冷落闲置,该有的待遇不能少;中层是实际动手的人,可也是听命于人,而非自身原因。

    张温不时长吁短叹,眨着湿润眼睛,良久才怆然做笑:“只恨孙权无能,为群臣裹挟,就这般轻易求降。”

    建业城中发生的动乱,虽然各有说辞,可仔细推敲有着各种自相矛盾的地方。

    可不不管怎样,现在江东请降,高层有头有脸人物的命、待遇要保证。

    怪谁?

    哪怕投奔魏国,江东请降,也不能大肆清洗,这是做人,执政的道德底线。

    只能怪孙权没本事,没撑到北府东征,到时候大军出征,肯是要见血的。

    哀愁几声,张温敛容说:“朝廷所征,臣亦有复仇之心。此间事了,容臣再为公上效犬马之劳。”

    “惠恕既然答应,我也省去许多麻烦。”

    田信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说:“此事虽痛快,却会玷污名声,为外人诟病。卿若能忍,还是由朝廷另择能人前往江东处置。”

    “公上,臣此去既有复仇之意,也有宽厚处置无辜者之意。自孙权背盟袭取江陵以来,两家交兵,军民男女枉死不下二十万之众,仇恨难解。若是他人,恐诛连无辜。”

    张温说着长舒一口气,余光察觉远处有人走来,扭头去看:“逝者已逝,再诛连无辜,臣不忍也。”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卿有此心,我无虑矣。”

    田信感慨一声,仇恨就在那里,张温能跳出仇恨的漩涡,实属自己意外之事。

    不过江东那边的人,横行无忌惯了,现在投降能一笔勾掉旧账。

    可今后生活中,这些人不约束自己的言行,稍有不慎就会触碰汉律,到时候再收拾,也不算太迟。

    起身送别张温,下次见面,张温名义上将是大汉的廷尉卿,是大汉九卿之一。

    自己呢,已经不是汉臣,是汉之宾客。

    现在张温答应朝廷的征拜,就看朝廷怎么处理张温的身份,是定义为陈国臣子兼任汉官,还是革除张温的陈国臣子身份。

    应该不会兼任……虽有兼任的先例,最为典型的是曹丕篡汉前,魏国官吏多兼任汉官,或者是汉官兼任魏官。

    当时的官员身兼两职,即是刘协的汉臣,也是曹家的魏臣,这才是曹丕篡汉的重要过渡方式。

    因此,朝廷应该会颁布相关律例,不准三恪臣属兼任汉官。

    田信默默思索着,总觉得汉律满是漏洞,只要自己拳头硬,有开口说话的权力,自己就有狡辩的机会。

    对,拳头硬,法无禁止即为许可;拳头不硬,法无许可即为禁止。

    所以自身武艺要时刻雕琢,军队影响力也不能抛弃,宁肯成为最大的国之肿瘤,哪怕成为肾结石,也好过被朝廷溶解、消化、吸收。

    思维落定,田信迎陈震至凉亭,陈震拱手笑呵呵施礼:“外臣拜见陈公。”

    “孝起先生多礼了,快入座,尝尝我这新作的面包。”

    田信颇有成就感,从食盒里取一块四四方方,烤的表皮金灿灿,冷却密封又软化的面包,又抽出青冥剑,切割成均匀面包片。

    碟中有各种酱,他做演示,陈震也挽起袖子学着涂抹果酱,柔韧、虚软的面包片拿在手里,就有一种应该很好吃的感觉。

    陈震双手握着夹了果酱的面包片咬一口,轻轻咀嚼,顿时眼睛一亮,田信看着也心里高兴,就喜欢这帮人惊诧的模样。

    唉,给别人开拓眼界,真的很好玩。

    以后想吃这么好的东西……抱歉,独门技艺概不外授。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陈公真乃同道中人。”

    陈震本就是个自来熟,好人缘的人,自己又拿面包片,这回夹了一片半透明的梨子牙,细细品尝:“陈公,此物如何造就?”

    田信已用布巾擦手,拿起陈震带来的竹简翻阅,看是江东的资料,也就不怎么在意,重新合拢,握着竹简指向北方:“此物,来之不易。”

    “要有邓国小麦,经过水磨细细研磨成粉,取其最精细者为妙。其后,要取临沮奶酪、酥油以成表皮焦色;之后要取广州蔗糖,混合益州细盐,以及我家酵母,再经过我这双手揉制半小时,烘烤而成。”

    “孝起先生,此物天上地下,只有此处才有啊。”

    陈震听着,嘴上不停,各种果酱都蘸着吃了一遍,略作思考,恍然说道:“能使陈公烹制,这必然是太平之物。今后天下太平,众人才有口福呀。”

    “孝起先生知我。”

    田信从一侧食盒里取出一个巴掌高的广口细颈瓷瓶,递给陈震:“此家中所酿果酒,可为佐餐之用,先生自用。”

    陈震接住拔掉瓶塞,嗅了嗅,又合上瓶塞,拿起瓷瓶轻轻摇晃,将瓶内残存少许果渣混合均匀,才倒一杯小饮一口,是酸甜可口的梅子酒。

    田信也继续吃面包片,不无感慨说:“这的确是太平之物,只有天下太平,百姓富饶,为满口腹之欲,才能静心揉制、烘烤面包,全家聚餐享用。”

    “实不相瞒,我平生所愿,大概就是亲友无病无灾,各有职业生计,偶尔小聚,只谈论美食、趣闻。而非讨论什么兵戎杀戮。”

    “若是天下太平,与妻儿在京都繁华之所,开一座面点商铺,买卖面食,偶尔与邻里小酌,也是一番畅事。”

    陈震听着,顺着田信思路,想了想就说:“若是天下太平,以外臣资质,倒也能做巡街小吏。陈公每日做所美食,可能请我享用?”

    “你若能使我不受游侠侵扰,请先生吃些美食算的了什么?”

    “这么说,外臣要豢养、勾结一些轻侠,否则公上这美食佳肴,我实难入手。”

    陈震笑呵呵打趣一声,收敛笑容:“陈公,丞相约在二月南渡泸水,约在四月左右能定南中。观今局势,北伐难以施行?”

    “是,满伯宁做了一件好事。”

    田信端起茶碗小饮一口冰凉的茶水,远眺天际远处飘来的云层:“欲平天下,只剩下关中、河北两战。我以为,三年后北伐为妙。”

    “三年……恐陛下不愿等待。”

    陈震追问:“以陈公为帅,明年北伐,可能收复关陇?”

    “若我为帅,取关中易如反掌。我所虑者,河北也;我所欲者,厚积薄发,以迅雷之势连击关中、河北,使河北之众无有喘息之机。”

    做好种种后勤准备,关中打一场决定性胜利,不给魏国喘息、回气的时间,直接再一场河北之战,一举消灭魏国。

    能统筹、有信心做到这一切的,也只有自己有八成的可能性。失败的两成,一成是魏军高水准发挥;一成是友军拖后腿。

    田信说完,陈震犹豫再三,微微摇头:“陈公高论,然朝廷大计,欲先得关陇,不愿拖延生变。”

    对此田信只是点头表示理解,这是为了让刘备安心,之前自己还有这种想法,可现在已经没了。

第四百六十六章 病

    洛阳,曹丕原本日益健康的面容又迅速消瘦下去。

    满宠一把火用意是好的,可没想到吴军那么不经烧;大概孙权火攻汉口时,也没想到能全歼汉军水师大舰。

    天下形势的诡异变化,不能归罪于满宠。

    明明道理如此,可内心中还很是不满……你好端端的去放什么火,被乐綝掳走就掳走,你逞能表现做什么!

    只要吴军水师还在,汉军就不敢倾力北伐!

    那么征西大将军吴质守住雍凉二州的把握是很高的,只要再在北面挫败汉军攻势,只要挫败一次,算上东面吴军挫败的一次,那汉军积蓄数年的锐猛攻势就此泄气!

    可好端端,满宠跑去放了一把火!

    真怀疑这家伙是个汉奸!

    如大家所见,汉奸一开始是个褒义词。

    还有周魴那个吴奸,简直阴狠异常,应是隐匿潜伏了三年!

    若不是被裹挟着加入燕军,可能今后会成为大魏的祸害!

    越想越气,曹丕终于在今年的春季,气病了,咳嗽不止,身体状况每日愈下。

    新年的第一场朝会里,曹丕终于感受到身心的无力和疲惫,对现在的形势,对未来的宗族,越感焦虑。

    焦虑日益沉重,越发悲观,越悲观,身体状况越差,形成了某种恶性循环。

    哪怕清甜的蜂蜜水,现在喝到嘴里也感觉不到甜味儿,反而有一种苦涩。

    难道自己真的不行了?要行将入土?

    可好多事情还没有做完,太多、太多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做。

    忧患之中,他召集侍中、常侍等门下省要员,以及中书省的孙资、刘放。

    见这些人前,郭女王提前为他画了妆容,脸颊上打了一层淡淡腮红,整个人面容才有一些气色。

    北宫芳林苑,曹丕乘抬撵先来这里,静静望着萧索林木,触景伤怀,泪水忍不住从脸颊滑落。

    仰头看青白混淆略显蒙蒙的天,无力感自身心内部散发。

    这天有病!

    如果上帝真的存在,那让汉永存即可,何必又要掀起乱世,荼毒世人?

    自己虽是皇帝,也可是个人,无数的朋友、亲族在战乱、疫疾中夭折,种种世人经历的苦难,自己这个当皇帝的也未能避免。

    这是为什么呢?

    只能说明这天疯了,故意作弄世人,以世人厮杀、苦难为乐趣!

    这天一定疯了!

    做弄了三代人,现在还想让大汉重兴,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刘备……你赢了么?

    没赢,你也只是天的棋子,是煎熬世人的元凶!

    你认输、服软不好么?

    多少人因你的坚持而亡,多少家庭因此残破,自己也受了数不清的指责、内疚。

    以手绢擦拭泪水,曹丕心中恨恨,不时眼皮上翻瞥一眼天,仿佛恨不得用眼光射穿这天穹,看清楚天穹背后的那张脸究竟是何等模样。

    待他整理好情绪,侍中刘晔、董昭、傅巽、辛毗、裴潜;散骑常侍蒋济、胡质,以及孙资、刘放,加上特意邀来的司隶校尉徐宣、河南尹司马芝、尚书令陈群也一起被传唤来。

    基本朝中核心重臣都在这里,除去在外的司马懿、吴质,魏国的决策人员都在这里。

    在洛阳的大司马曹真、中护军朱铄目前只是单纯统兵,并无过问、建议政策的资格,属于被限制人员。

    十二人分别赐座,各自神色庄穆……在曹丕眼中跟木偶类似。

    “孙权无德,多行不义之事,今受反噬,身死国灭不远矣。”

    曹丕开口:“以汉之威仪,吴国公卿能养却不能用,必失吴人心。诸卿,可有良策妨碍敌国?”

    短暂的沉默后,裴潜拱手直腰而起:“陛下,臣以为关东之变时,长平侯为部伍裹挟,不得已东行。至谯郡后,长平侯弃军独行,归乡守孝。可见长平侯与叛臣并无牵连,奈何受忌于朝,实难回头。”

    “臣以为当遣人游说,以示朝廷宽宏心怀。若能说动长平侯来归,关东动荡,孙权或许会生出斗志,与汉相争。”

    见无人反驳,裴潜又继续说:“吴国之事,在于孙权丧气,吏士无胆。国家若能振奋其胆气,以孙权秉性,岂会俯首于汉主?”

    “颇有道理。”

    曹丕眼皮垂着,打量诸人神态变换,见刘晔欲言又止,就问:“子扬可有高论?”

    “臣有一计,恐伤天和。”

    “有伤天和?”

    曹丕呵呵做笑,声音嘶哑,不复年轻时爽朗、张狂,觉得自己笑声难听,曹丕嘴角翘着反问:“诸卿,这悠悠苍天,可知生灵和睦之事?”

    他定睛在刘晔脸上:“计出子扬,用不用在朕。伤天和者,朕也,子扬为朕出谋,何咎之有?若有天谴,朕一肩承受。”

    “臣以为……可遣使尊孙权为帝。”

    刘晔回答后,见曹丕怔怔盯着他,遂又说:“此举可令汉、吴生疑,吴人丧胆,此计只可拖延一时,使汉顾此失彼。”

    曹丕右手搭在扶手,指尖轻轻敲击,清脆作响,思考刘晔计策的后半部。

    无非声东击西,抛出一个诱饵,引诱汉朝谋臣、能人顺着这个诱饵去思考,进而忽视身边的问题。

    然后引爆这个问题……这是个什么问题?

    曹丕细细思虑,分析大汉的结构。

    孙权这边的统治结构已经崩溃,很难重聚,不是称帝能解决的。

    汉、魏内部的结构也算不上好,长时间高频率的战争摧残下,不论朝野都非常疲倦,急需长时间休养,所以现在谁都经不起一场大败。

    而汉更为脆弱,全靠刘备的人格魅力维持着凝聚力。

    如果拖到刘备老死,刘氏家族与三恪家族之间的信赖会遭受严峻考核;其中任何一方无法取得互信,那汉帝国的结构、平衡就会崩塌。

    己方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是靠自己压着;第二是大家都是汉家背主叛臣,江东君臣能降,有认错的余地;魏国却无。

    正因为魏国还在,汉人处置吴人时,还要顾及影响,很多仇恨必须忍耐、克制。

    等到魏国投降的那一步时,汉人可不需要再顾虑什么。

    因此,哪怕自己不在了,大魏也不会轻易投降,除非等大魏元勋死绝,控制不住场面,才会投降。

    元勋不能降,等到二代、三代时,再投降的话,仇恨就淡化了,汉人处理时也不会斤斤计较。

    因此,己方退路已绝,比汉的承受能力稍高一点,可以承受一场关中之败。

    而汉呢,更无法承受一场战败。

    如果是田信、关羽领兵,导致战败,那汉军士气自此一泻千里,朝野反战情绪会压过一切,最少可得十年太平。

    如果为了均衡国内势力,让其他人领兵来战,还战败……那么汉国内部也会爆发反战情绪,兵权会自发的向田信、关羽手中靠拢,引发更严重的危机。

    兵者,国之大事也。

    看似强大的汉军,可惜关羽、田信不姓刘,很多事情就显得玩味、可笑起来。

    曹丕暗暗思索,大概猜到刘晔的计策……无非就是针对性的造谣,任何一个谣言变成预言,成为事实,那汉帝国内部就会产生对立情绪、信任危机。

    对立情绪存在一天,汉军就无法全心全意北伐。

    那自己就能高枕无忧,休息养病了。

第四百六十七章 患

    既然决定造谣,那就放开手脚,让在场诸人群策群力,一起发力。

    身为大魏中枢要臣,谁敢说没有在敌国安插几个棋子?

    别人有退路,他们这些人可不见得有退路,不怕他们不卖力。

    曹丕的心病稍稍开解,回去与郭女王一起用餐,餐桌正中摆着一枚田信赠送的青椰子。

    去年秋季,曹丕往荆州送了一批真定御梨、安邑御枣,都是他喜欢的地方特产。派人分享送到邓国,关姬留了部分,余下分别送到赵云、关羽处……这同时也是赵云、关羽喜欢的东西。

    作为回应,当时关姬也派人往北方送去了二十担柑橘,这东西很不受曹丕喜欢,也就作为赏赐发给了群臣。

    打仗归打仗,高层相互赠送东西,或者书信交流,实属正常,甚至可以作为一种政治工作来对待。

    比如曹操仰慕诸葛亮,就派人送了一包五香鸡舌;早年曹操还给太史慈送过一包‘当归’,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田信的《防疫救护十二策》问世以后,高层之间互赠饮食的行为中止,改为工艺品之类的。

    今天心情不错,曹丕将最后一个青椰子开了,可能是心理因素引发的错觉,喝完一杯椰子汁后他能感到自己精神略有重振。

    但田信又在信里嘱咐过,不宜多饮。

    剩下的椰汁也不能保存隔夜,也就进了郭女王的肚子……怎么说呢,可能还是心理因素,郭女王精神旺盛了一些。

    就曹丕饮食渐多,郭女王是源自内心深处的喜悦,眉宇笑容也活跃着神采,让曹丕见了心理愉悦,轻松许多。

    其实跟椰子无关,纯粹是两人之间的情绪相互影响,让曹丕渐渐从心理阴影里走出。

    笑颜渐露,曹丕精神舒缓,语腔轻松:“阿绫的事情也不能再拖。不论今后汉魏谁生谁死,各家无不两面下注,欲留苗裔显贵于新朝。这是我容忍子建,勒军不攻之缘故。”

    青徐战场是次要的战场,今后汉魏再怎么打决战,也不可能在青徐一带展开。

    从襄阳失守开始,就注定了兖豫二州被打空、搬空的命运;青徐二州也将沦为次级战场。

    唯一的变数就是孙权,现在孙权穷途末路,真正决战的地方只有两个,雍凉战场、河北战场。

    郭女王眉梢舒展,暗暗松一口气:“陛下,此事由臣妾安排?”

    “嗯,待路面干燥后,就遣人送她去。”

    曹丕目光远眺,神色释然之余,依旧有些落寞:“是我无能,护不住家室安全。阿绫此去,也不失为退路。只是元仲要争这帝位,就随他心意。”

    自己投降,肯定不会有体面下场,还会连累子孙;若是二代皇帝投降,那对方也好处理,没必要赶尽杀绝。

    见郭女王垂眉顺耳不言语,曹丕也不以为意,依旧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空虚、乏力。

    只有虚弱的时候,才能冷静思考彼此强弱,思考退路,思考未来。

    心中多少有那么一丝丝的庆幸,好在是孙权先完。

    宁肯死战到底,全家殉国,也不能投降孙权。

    这个人已经疯了,毫无底线,让人感觉不到一点的安全感。

    还是汉军好,始终有个底线在,跟汉军做敌手,心里也安宁,不怕汉军捣鼓什么无底线的阴谋。

    郭女王见曹丕闭目静思,也就起身辞别,不再打扰曹丕休息。

    待她走后,曹丕忍不住长叹一声,想起于禁的活人剑法,面有悔色。

    仰躺在抬舆里,他稍稍抬头就能看到明媚阳光洒下,落在自己腿部,头顶的黄伞盖不时调整,总能为自己遮住脸,不使曝晒。

    汉是什么?

    魏又是什么?

    前前后后杀了那么多人,也有更多的人为之争杀赴死,这大汉是谁的?大魏又是谁的?

    身体的无力感时刻提醒、宣告自身的脆弱,所以大魏不是自己的,自己带不走,也不能为自己延年益寿。大魏是所有官吏、世家的大魏;汉也是同理,不是刘备一人的大汉。

    桓帝、灵帝以来的两次党锢,耗尽了天下人最后的耐心,没人愿意重复外戚、宦官之间的斗争。每次斗争,流血最多的是底层的士人,国家不见好转,轮流上台执政的外戚、宦官都是一路货色,无益于国民。

    正是对大汉失去了耐心和容忍,才有群雄俱起,都想自己来主导国家的命运,摆脱外戚、宦官争杀不止的血腥循环。

    这才有了大魏,也有了刘备的大汉。

    也只是因为刘备姓刘,所以南边那个叫做大汉,而非大楚、大蜀、大荆之类的称号。

    刘备的大汉,跟桓帝、灵帝的大汉,是不同的,唯一相通的是,也叫做汉。

    如果自家姓刘,那大魏也能改名叫做汉。

    这些只是虚名而已,可笑多少凡夫俗子看不明白?

    大家都是旧帝国尸体上站起来的新国家,都想改革旧日顽疾,树立新风新政罢了。

    思索着,曹丕渐渐入睡,左右亲近宦官取来一领轻柔丝被盖在曹丕胸腹,为他保持体温,并缓缓抬起抬舆,将他抬回内室,以免风吹着凉。

    郭女王摆驾平乐观,春日里,她来时曹绫与一众侍女正在园中射柳。

    曹绫将手中藤木软弓抛给侍者,在盆中洗手后,挂上一领鲜红蜀锦披风来迎:“母后安好。”

    “尚好。”

    郭女王左手被曹绫搀着,一起走向园边走廊,面容哀愁伤感:“今日陛下已有决断,我倒是舍不得阿绫。”

    母女两人沿着走廊缓步前进,曹绫脸上也敛去笑容,既有期望,也有不舍。

    曹丕已经大半年没有来平乐观了,也很少见曹叡,原因无非触景伤怀。

    她们兄妹与母亲酷似的面容,让曹丕见了,很难高兴。

    郭女王说完,没忍住泪水就从眼睛溢出,曹丕的身体状况引人担忧,现在身边仅有的贴心人也要去未知的敌国。

    舍弃尊位,以小事大,命运寄托于别人的良心、道德之上,实在是让人忧虑、伤感。

    以手绢轻轻擦拭泪水,不使毁坏妆容,郭女王勉强控制情绪:“国势颓败,你我母女避无可避。为元仲着想,我有意使阿武前往荆州,与夏侯氏沟通,请托张翼德出兵护卫,送阿绫入荆州。”

    让外甥孟武去找夏侯献,再通过张家控制的昆阳、义阳郡地界,将曹绫以其他身份送入荆州。

    今后的事情,只能发动内线,促成婚姻。

    以汉家威势,以及田信的影响力,隐藏在汉帝国的内线肯定会积极奔走,努力给自己挂上一张保护符。

    见郭女王淌泪,曹绫心如刀绞,咬唇垂泪。

    去的路途中有太多风险,消息走漏,可能会引发未知的灾难。

    去了后,可能再也看不到父母、兄长,还要跟绝大多数相熟的玩伴、侍女告别。

第四百六十八章 怨言

    江都,大朝会前夜,豫州牧庞林终于乘船抵达。

    中原防御由张飞负责,他与张飞只能回来一个,显然张飞留在中原更有威慑力,可以保证中原郡县恢复春耕时,魏军不会采取太多的破坏动作。

    鹰山决战之后,中原各县、各城陆续驱逐魏国官吏,迎接汉朝廷委任的县令长。

    也就换个县令长,县衙里办事人物变动不大,乡亭、里社斗食小吏发生的变动更小。

    期间汉魏之间的争斗主要体现在县令长之间的争斗,一个县有两个朝廷委任的县令,这两个县令或以战斗方式分出胜负,或主动弃官离任避免战斗。

    但这些都是虚的,只能算是临时统治;唯有坚持到今年年底,等把租税收到府库里,才能算纳入统治范畴。

    到了年底,举荐一批孝廉,选一批积极为汉奔波、效力的能吏送入朝廷,那朝廷与这些地方的互动加深,彼此关系会日益亲密,融到一起。

    所以现在中原,整个关东四州只是版图纳入了汉朝廷,但户籍税收、人才征拜还没有接入朝廷体制内。

    等年底征收税租,仓库有钱粮后,明年就可以恢复郡县两级的郡尉、县尉,重新整理兵员、徭役籍册。

    郡兵、徭役、预备役编好,才能算彻底纳入统治。

    这个过程,田信眼中需要三年时间。

    田信遣庞宏迎接庞林,入夜飘着细密雨丝,田信与庞林一起用餐。

    明天的大朝会,不仅要讨论江东的事情,还要进行上计,统计各郡国的租税、徭役总数;然后量入为出,再进行各种项目的增立、删减,以及相应预算的申报、讨论。

    因为上计的原因,丞相府长史王连亲自跑到江都来了,很有可能拜为大司农,正式建立国家财政机构。

    如果再不设立大司农,各州、各郡的税租专供各军养兵……时间久了,必然会形成固定的供养关系,不利于中枢统筹。

    招待庞林的晚餐十分清淡,只有满满一碗鱼面。

    熬成奶白的鱼汤,爽滑鲜嫩的鱼面,加上几块嫩豆腐,点缀几片翠绿菜叶浮在碗里,还有一点点紫菜碎末,这令庞林胃口大开,端起碗喝光饮尽,额头一层细密汗珠,痛快无比。

    庞林餐后用茶,才问:“张惠恕可会迁拜廷尉?”

    “是,他有意如此,我也不便阻挠。”

    田信盘坐在侧,手里掌握个加厚暖手的短嘴砂壶,滋溜饮一口茶汤:“国朝新立,又逢江东归降,太多的事情一并涌来,这是个黑白混肴的时期。张惠恕什么都好,就是把黑白分的太清。”

    处理江东投降一时,前后这个时间段里就是灰色的,不管你怎么干,都无法让各方满意。

    这是一个势力吞并另一个势力,不是公正审核、清查就能缓解矛盾的。

    这是个消灭矛盾、问题的大好机会,张温如果被仇恨支配,反而能干好这个工作,解决长远的隐患。

    如果为了内心的良知和坚持,反而会滋养祸端。

    庞林端着茶杯饮一口,转而询问:“明日朝会,就江东请降一事,孝先是何看法?”

    “江东有户口九十万,然孙权近来大肆封赏食邑,致使宗室、群臣食邑总计高达三十五万户,又企图引我十折一之策,实乃滑天下之大稽!”

    十折一,不是三十五万户折为三万五千户,而是九十万户折为九万户,扣除三万五千户,余下五万五千户是要折算到孙权及其儿女头上。

    实在不行,也可以折算到孙大虎、孙小虎、孙夫人头上,作为她们的妆料钱。

    十分之一的人口税租折给江东旧臣、孙家,那余下的税赋,也就勉强度支官府日常用度,很难集中财力去做工程。

    如果真这么干了,江东投降,兴许孙权一家子反而能生活的更优渥。

    田信伸出五个指头晃了晃:“我以为至多五万户,其中实给两万户,另三万户朝廷虚封。”

    “虚封?”

    “是,迁移彼类充实岭南、南中,使其征讨叛夷。江东人擅长此事,留在北方闲养实属可惜。”

    田信反问:“士衡公,我欲以南海换邓国封邑,朝廷可会同意?”

    “此事,宋公如何答复?”

    “妇翁这里早前已有议论,欲多赠一郡于我。”

    田信说着笑笑,只是单纯的感觉可笑:“妇翁会算账,可以当财神。”

    庞林也是跟着呵呵做笑,把南海郡作为关姬封邑,以田信、关姬两人的管理能力,整个岭南地区肯定会围绕着南海郡运作。

    岭南其他的郡,是否割让并不重要……不割让,反而有利于田信向朝廷渗透、提拔人员。

    割了的话一了百了,汉朝廷与陈公国就变成了春秋朝贡关系,田信反倒无法对汉家朝政发挥影响力。

    庞林笑罢,追问:“大将军欲多割一郡外,可有其他补偿?”

    “第一不准我尽迁麦城人口;第二北伐时,我得率兵参战;第三……不愿我与贺齐走动。”

    贺齐降的早,有别于江东君臣,手里三万大军坐镇武昌,给的待遇不能太低。

    田信说完挑眉狭促做笑,调侃口吻:“我也没让他好过,就说麦城吏民有愿随我迁移的乡党,也有返回旧籍之人,哪能约束于麦城一地?我若率军北伐,鄠县乃我宗族世居之地,理应酬功予我;至于贺齐,我与此人相互仰慕,为何不能相交?”

    不喜欢重述当时的场面,田信说着敛笑:“到最后,妇翁只愿给我三县之地,以安置别脉支流。第一是武当侯国,此陛下所赐,妇翁也想替陛下收为国家所有,我自反驳;第二是鄠县,改为扈侯国,以供我另赐子嗣;第三是夏侯国,以封阿平。”

    庞林听着默默思考,等待下话。

    夏侯国是给关羽外孙的,这也是皇帝的外孙,要选哪里做封国,也就是田信一句话的事情,关羽、皇帝都不会在意。

    扈侯国肯定是安排给自己外孙的,这一点是彼此默契,没必要讨论。

    武当侯国很可能是封给田信幼子、或最喜欢的孙儿,将来田信很可能会返回武当侯国养老,以便沉眠于武当公墓。

    “正好武昌有铁山,又临近夏口,乃夏水汇入长江之地,地属江夏,实在是与夏有缘。因此改武昌为夏侯国,以为荆湘吴越、岭南之地锻造农具。”

    田信说着双眉挑动似乎又要笑,庞林却无笑意,敛容规劝:“孝先,武昌铁山关系长远,与朝廷盐铁新政牵连,我恐埋祸子孙。”

    “士衡公,我也是不得已。”

    田信语气低沉,眉目锐利:“这帮渣渣见我势大,一个个满脑子都是忠于大汉、忠于国家,就差到处嚷嚷要削我之藩!吕乂这厮还以为我那织机卖了多少钱,又逃了多少税。”

    “现在王连回江都,明日朝会这渣渣肯定跳出来说事,非叫他知我厉害!”

    田信越想越气,反倒把自己气笑了:“吕乂本意是好的,想由国家专设有司专管麦城木坊、丹阳铁坊,他也不想想旁人谁能压得住朝野权贵?我交出木坊、铁坊,不出三年,匠师必沦为权贵私役!”

    “于国家何益?嗯,我断去两条臂膀,的确有益于国。”

    “于他吕乂何益?也有,他公忠体国,朝野权贵必然称颂他吕乂革旧迎新有功士民。”

    “然,于我何益?于民何益?于天下何益之有?”

第四百六十九章 试探

    另一边馆舍里,吕乂请刘干协助自己核算账目数据,两人抓着算筹进行最后的核算。

    明日大朝会的上计工作关系今后一年的预算,各郡派来的上计吏,几乎是本郡最为精明,最能抗压的人。

    税租乃国家大事,有一点疏漏,或答不上来,不仅上计吏本人倒霉,还会牵连该郡郡守。

    上计是丞相长史王连需要统计、核查的事情;吕乂现在算的是田信近三年的漏税情况。

    哪怕关羽警告过他,可现在王连来了,大司农府即将设立,税务事情必须剖析明白,不能再让田信明目张胆偷税、漏税。

    升斗小民以物易物躲避商税、关税也就算了;可田信设立的丹阳铁坊,始终跟各方以物易物,不在郡县市肆举行交易,躲开了征税。

    虽加速了物资流动效率,可也让直百钱失去参与、流动的机会,更逃了太多的税。

    因物价的飞涨,以及织机、农具的稀缺,这类生产工具市价虚高。

    存在一种你生产出来,也无法按市价卖出去的结果。

    虽说以物易物解决销售、流通难题,可就是漏税了,极大妨碍荆州铸币坊的工作。

    这个刘干按籍贯来算,应该是现在的邓国人,传统意义上的帝乡南阳人。

    刘干理财能力不在吕乂之下,唯一缺点就是廉洁、朴素不如吕乂,因此有些心虚、胆怯。

    忧虑重重:“季阳,陈公大兴器械恢复民力裨益国家之举动,乃朝野皆知。今就木坊、铁坊之事弹劾,恐遭诽议。”

    “此言不妥。苟利国家,知无不为,臣之节也。”

    吕乂将最后一卷竹简装入锦囊里,锦囊口漆封,锦囊口挂着一枚木简标签:“当今之世,陈公虽无不臣之心,却已有不臣之望。为朝廷虑,为陈公虑,须有一人,行匡扶社稷之事。”

    “此正本清源,巩固国本之举也。”

    自己是正义的,自己揭举弹劾,陈公就势退居岭南躲避风头,早晚还得陈公返回朝中秉政。

    期间分开一段时间,朝廷巩固根本,此利在长远。

    朝中能人志士那么多,肯定有看明白的。

    就看陈公肯不肯主动退一步,若退,则内外皆安,天下太平。

    若不退……那自己的牺牲,也是有意义的。

    整理思绪,吕乂在后半夜小睡片刻,随后就沐浴梳头,穿黑袍、戴进贤冠,扎白玉带,携带竹简前往南宫。

    身为荆州司金中郎将……吕乂其实是个文职。

    一路上遇到渐渐汇聚的其他官员,武官赤袍鹖羽冠,陆续集结于玄武门南。

    以尚书令伉乡侯黄权、侍中江都尹李严、侍中商侯关兴、侍中北府护军廖立、侍中左护军湘州刺史马良、侍中行右将军西乡侯张苞、卫尉卿辅匡、廷尉卿张温、卫将军永昌亭侯赵云九个人为班列前导。

    庞林虽是州牧,终究是外臣,与城门校尉习珍同列,屈居九人之下的第二排。

    零零总总赤袍、黑袍参加大朝会的中枢、外臣不下三百余人,几乎是汉帝国的未来枢要。

    班列齐整后,大汉三恪才有序登场,走在最前面的是关羽的车驾,车上青伞盖,两班虎贲随同车驾左右,前后各有充当鼓吹、执旗的宋国卫士。

    只是关羽车驾上还坐了个人,是丞相长史王连,王连代表诸葛亮前来参加大朝会,有资格隆重对待。

    关羽车驾之后,是虎步监周侯张绍的车驾,前后只有十余人跟随车驾左右,显得低调。

    最后才是田信,蒙多驮载田信,趾高气扬而来。

    如今的蒙多肩高八尺余,一双黑漆漆水亮亮眼珠子四处打量,见没有几匹马儿,也就没多少兴趣。

    而田信身后的随从武士各自挎剑,背挂陈字战旗,手里则举着方天戟、日槊、月槊、青冥剑、紫电剑、六棱九节的玄铁鸳鞭、鸯鞭,还有岭南树立威名的宝弓来福、朱漆箭。

    各种小规模战斗,已经让纯钢的来福弓、朱漆箭强化到极点。

    来福弓通体为钢,就连弓弦也是钢丝,从工艺、材料方面来说,已经超出当世人的理解。

    田信的戎车也跟随而来,青伞盖下并无人影,只有静静伫立的红漆镜甲。

    这是摆出来给人看的,功勋没必要挂在嘴上。

    每一件神兵,都见证着几笔功勋。

    赵云打量这些神兵,见少了两口,一口青釭剑则由关姬掌控;白虹剑则借给陆议,由陆议拿着掌军。

    白虹剑在手,陆议指挥北府兵会非常顺手,比虎符之类的更有号召力。

    待到玄武门前,田信一跃下马身姿矫健,甚至落脚无声无息。

    今日他头戴乌纱折角善翼冠,穿一领绯紫金线绣描的金龙过肩圆领广袖服,金龙龙头在胸前,张嘴衔着燃烧的火球,龙身搭在左肩,龙尾后半截团在背后。

    腰扎一条巴掌宽锦绣玉带,左腰悬两口剑,分别是刘备赐下的八口章武剑之一,以及诸葛亮赠送的灵帝所铸中兴剑。

    浑身未配一片玉,反倒左手手腕扎着得自甘宁的七枚铃铛。

    金龙过肩圆领广袖服面前,众人的赤袍、黑服显得跟粗帛麻衣一样,灰头土脸,仿佛麻雀群里来了个凤凰。

    庞林忍不住闭上眼睛,已经不敢去看关羽气红的脸。

    关羽脸都被田信气青了,平日穿惯了细麻短衣、素色粗帛衣衫的田信,今日一反常态,突然这么衣着锦绣,绘绣龙凤的……到底是穿给谁看?

    王连细细审视田信,分析田信的用意。

    关羽又不好当众质问、指责,强忍着不快,板着脸。

    辈分最小的张绍上前迎接田信,细细打量田信的衣衫:“陈公锦绣衣装,宛若天人,实令弟惊叹。”

    田信展开双臂让他仔细看,还原地转了一圈,仿佛开屏孔雀,呵呵做笑:“陛下屡次赏赐厚重,再不穿就腐朽成灰,那着实可惜,实属不得已。”

    说着抖抖双袖,引着张绍上前向关羽施礼:“大将军。”

    “孝先这衣冠装饰……似与汉礼有别?”

    “大将军未免惊诧,此实属正常,我陈国之君,自有国情在此。”

    田信左手按在剑柄,右臂负在背后,腰背挺直如同立松,展露出令关羽陌生的仪态:“我以为三恪终究是汉之宾客,礼法应小有迥异,可示大小之差,中外之别也。”

    一侧张绍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诸侯王太子的六章冕服,再看看关羽同样为诸侯王规格的九章冕服,再细看田信,身上礼服只有一条骇人的龙,没有天子十二章中的任何一个。

    穿着奇装异服,田信却无一点不自信的心虚感,姿态坦然,风流自生。

    除了关羽是真没心思去欣赏这套礼服外,余下人多细细鉴赏……田信的这套礼服,将蜀锦的鲜艳华美特质发挥的淋漓致尽。

    也有的人目光观察田信身后的神兵,田信也在观察这些人,想看看有没有跳出来指责。

    可惜,暂时没有。

第四百七十章 五龙

    南宫,太极殿前,虎贲林列。

    田信站在关羽左侧,与另一侧的张绍随他关羽引领群臣,他们身后是梁王、鲁王、王连、赵云等十二人,再后面是朝中百官,以及地方上计吏。

    群臣班列齐整,黑袍进贤冠一班,赤袍鹖羽冠一班。

    其中关羽、刘理、刘永是九章冕服,关兴、张绍是六章冕服,有别于群臣;田信更是有别于众人。

    编钟敲响,关羽领班第一个迈步登上台阶,田信、张绍慢半步跟随。

    登上三十六重台阶,关羽止步,群臣纷纷停步。

    太多人躬身垂首端着木盘、竹简,跟在关羽三人之后的赵云十二人多是垂袖而来,挺腰直背,头微微垂下以示恭谨。

    关羽回头,审视站立台阶、台阶下黑压压三百余人:“天下英杰,多在此间矣。”

    田信见无人搭话,就说:“敌国亦有英杰,不可小觑。”

    “哼哼,彼辈穷途末路,算不得英杰。”

    关羽说罢转身,朝殿前门槛走去,田信、张绍互看一眼,各自转身跟上,都是剑履上殿。

    随后跟着赵云、刘永、刘理都是剑履上殿,余下纷纷在殿前脱去木履。

    “宋公大将军上殿入朝!”

    唱名声中,关羽左手按在章武剑剑柄,昂首阔步入殿。

    “陈公征北大将军上殿入朝!”

    田信也是同样姿态,不同关羽腰间的玉坠碰撞清脆作响,田信行走间左手按剑,手腕处铃铛摇动,自有律动、节拍在。

    “周侯行虎步监张绍上殿入朝!”

    张绍终究不是张飞,没有剑履上殿、入朝不趋、拜谒不名的特权。

    其后也只有刘理、刘永、赵云因持有章武剑,得以剑履上殿,但不享有入朝不趋、拜谒不名的待遇。

    殿中已摆好桌案、蒲团,会议时间太长了,连吃喝都有安排;就连休息时间、地点也有安排。

    大殿正中龙椅空悬,龙椅后是巨大的屏风,四联屏风,每联屏风各绘一条龙,恰是当年田信所绘的四龙图。

    屏风后应该就是等待的刘禅,刘禅的近臣董允、费祎就在殿中奔走,安排班列排座事宜。

    只是刘备始终珍藏的四龙图被摆出来,气氛瞬间就凝固了,每个人都有一种窒息感。

    田信脸上也有些不自在,关羽脸色更是铁青,即恼怒田信擅作主张,更恼怒突然出现的四龙图。

    四龙图,是大家都在回避的东西,巴不得所有人都淡忘此事,将田信见过龙的事情彻底遗忘!

    显然,田信是真的见过龙。

    屏风内侧,刘禅略有焦虑,左右踱步。

    四龙图极有威慑力,摆在殿中举行大朝会,自能增加威仪,弥补宫殿简陋的缺陷。

    殿中,黑袍在右侧,赤袍做在侧,左西右东是也。

    三恪席位在正位之西,面朝群臣,正对着武官赤袍班列。

    武官班列领班而坐的是卫将军赵云、行右将军张苞,赵云面目肃然不带表情,张苞眼睛转动去看赤、白、青、黑四龙图,又悄悄打量田信身上金线绣描的过肩团龙。

    如张温也只是瞥一眼四龙图,太多人偷瞄这种超凡神物。

    董允、费祎等太子近臣已经慌了,又不知该怎么去跟刘禅说。

    撤是来不及了,也不能撤,只能故作无事发生。

    赵云身后的城门校尉习珍眼皮上抬,可见田信端坐在正面五步外,左手搭在左腰剑柄,食指在中兴剑、章武剑之间摆动。

    习珍之后的武官也多注意到田信的小动作,除了这点小动作外,田信再无其他举动,只是闭目呼吸,仿佛睡着。

    许多与田信并肩厮杀过的武官只觉得喉咙有些干,又与左右相熟的以目光交流,意思大概总结下来就一句话:你也这么想?

    张绍年纪小,好动,不时扭头去看田信的左手,倒是感觉不到害怕,也不以为意。

    关羽目光与黄权、王连、马良、辅匡、太常卿赖恭交流;李严、廖立、张温以及关兴、宗正卿刘豹似乎是在学习赵云,如同木偶静坐,都闭目养神,仿佛昨夜准备案牍十分疲倦,在闭目养神、休缓精力一样。

    “太子上殿~!”

    田信听到音乐转变,才睁开眼,打量面前一众向东北边注目的武官。

    一声钟响,礼官高唱:“群臣,拜。”

    就见文武班列向刘禅施礼:“臣等恭拜殿下。”

    “再拜!”

    “三拜!”

    待群臣三次跪拜之后,礼官才高唱:“礼毕。”

    群臣端坐,屁股坐在小腿肚子上,还停止腰背,又头低着。

    田信坐在西侧上首,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新朝初定,之前一直在打仗,现在才是第一场大朝会。

    印象中是没有繁复的跪拜、叩首礼,因为刘邦很不喜欢这种规矩……很遗憾,刘邦做了皇帝后,儒生孙叔通做的好事,重新规划、制定礼仪,让刘邦狠狠地过了一下群臣参拜的皇帝瘾,后来礼仪制度又再次得到发展。

    比起后世,汉臣上朝,跪拜之后能坐着说话,也不需要趴着说话。

    田信对跪拜的厌恶是刻在骨子里的,看到面前赵云、张苞朝刘禅所在跪拜,都觉得心里不舒服,更别说逼他本人去跪拜刘禅。

    就这一点点对跪拜的厌恶,总结下来可用一句话形容:观之不似人臣相。

    察觉有人偷瞄自己,田信目光直勾勾望过去,议郎谯周赶紧把头垂下。

    又察觉别处又目光望来,田信目光移动过去,是谏议大夫樊胄。

    迎着田信目光,樊胄微微颔首,田信嘴角翘起,樊胄微微垂头,眉目把目光挡住。

    这场朝会里,皇帝、丞相在益州;太仆卿孟达在邓国调研工作;而刘备登基时的大汉三公,许靖、糜竺、庞羲都在这个冬季里陆续病故,所以也没有三公列席。

    而大汉发展历程是坎坷的,始终找不到可以退休、养老、又够资格的人来做三公。

    田信目力过人,殿中群臣稍有异动都能落在他眼里,看的时间久了,有一种疲倦感。索性闭上眼睛,节省脑袋工作负担,用耳朵来听各种汇报。

    刘禅端坐在正位之东,群臣参拜后,他侧身询问:“今日朝廷大计,仲父可有指教?”

    关羽开口:“我有两案,还需朝**议。一者孙权请降,二者改易邓国,以南海郡为封邑。此两案议毕,再论其他。”

    “可依仲父之言。”

    刘禅又问:“孝先兄长可有议案?”

    “并无大事。”

    田信回答后,刘禅也不问张绍,就对殿中群臣开口,语腔略有稚嫩、停顿:“诸君可就大将军之案共议。”

第四百七十一章 账目

    招降江东是肯定要招的,怎么招,具体什么条件,这些需要刘备回来拿主意。

    具体尺度的把握,各人心里也有一杆秤……可这么大的事情,也只有刘备能来做主,也只有刘备能把江东带来的收益分配圆满。

    这个提案没必要深入讨论,你说的越多越全,把刘备要做的说完……对你有什么好处?

    因此关羽两个提案,重点还是邓国封邑改易为南海郡。这一改,还会带动唐公主的封邑更改,作为对称,她也可能也将获取实质的封邑。

    就封邑改易一事,田信启程回荆州前就有相关书信,由关姬转交关羽,已在高层小范围讨论过,也到了刘备许可。

    改易是肯定改易的,可牵扯的人力、物力需要交割干净。

    议案讨论前,关羽先定基调:“当年孝先欲革新兵制,征得陛下同意,才创立北府。为方便孝先养军,施行府兵制度,才假借公主封邑之名,授陈国实土。孝先建功于东征、北伐,屡有增封,才有如今邓国千里疆域。”

    说着扭头去看田信:“孝先,我之言论可有不妥?”

    连自己女儿封邑都黑,田信还能说什么:“正如大将军所言。”

    关羽又问:“士衡公也是当年亲历者,可证真假。”

    庞林微微颔首:“确有如此说法。”

    关羽才看向一众侍中、议郎、各种议事大夫:“因此,邓国改易,有国土疆域、人口、物力、北府四方面要详细议论。首是疆域人口,经陛下屡次酬功加封,邓国已有南阳之半,足有十八城,户十三万,其中北府兵户五万。”

    “南海郡有七城,有口三万五千户;缺少十一城,四万五千户。诸公,以为该从何处割补?”

    “大将军,陈公转封南海,路途遥远,恐不利于治理封国,及统辖北府之众。”

    这时候宗正卿刘豹开口:“本官以为,岭南荒芜偏僻之地,不应改易南海。零陵、桂阳二郡,及江夏郡皆是佳选,诸公以为如何?”

    见改易目标要变,关羽纠正:“邓国改易南海,乃陛下首肯之事。若诸公以为南海不妥,欲另改他地,就非我等能议,应请陛下裁定。”

    刘豹皱眉:“南海偏远,中土有若变故,待陈公来时,必有延误。”

    作为刘协许昌朝廷的汉家议郎、阳泉侯,刘豹追随刘备以来,该有的见识还是有的。

    现在吞并江东,与魏的战争容不得失败。

    他目光扫一眼朝堂,关羽是不可能再出征了,在座的将军里,庞林是田信的护军出身,没有较硬的战功;而卫将军赵云,让赵云守御方面,可保方面无忧;让赵云去打仗,能保证不败……但胜利,有些悬念。

    以现在汉魏之间的形势来说,汉军的不败,就是败;魏军的不败,就是胜利。

    朝外的张飞、马超,都很难充任决战统帅。

    将心比心,谁愿意离开中原花花世界,去岭南不毛之地?

    这肯定是田信的避祸之举,都已经提出,朝廷只能答应。可难免的,这种事情轮到自己头上,自己也会失望很久……也就别指望接下来的战争里自己出手。

    自己都如此负气,田信怎可能心平气和接受改易?然后又充满干劲的来北方统兵?

    汉军现在很尴尬,缺少一名代替关羽、田信的决战指挥者。

    这跟北伐归来时的规划很不同……谁也没想到关平会败的那么惨,谁也没想到满宠一把火会烧掉江东的士气,而燕王刘封的自尽,更加速了汉军的兵权危机。

    刘豹的担忧被关羽忽略,不做回应。

    难道没有田信,还打不赢一场关陇决战?

    关羽是真心不想让自家女婿沾染胜利,胜利越大,汉内部的危机就越强烈。

    需要营造一个平静的过渡期,把田信封到南海去,自能平稳过渡。

    关羽目光触及,撤掉军职担任中大夫的郭睦开口:“可并苍梧郡于南海,如此有城十八,户也近有八万户。”

    这些户口是士家、江东统治时期的版籍数据,肯定有各种原因造成的缩水。

    交给田信来治理,三年间,这八万纳税的户口最少能翻一倍。

    谁都知道郭睦额头写了个宋字,这样一来封国疆域、人口问题解决,就剩下物力、北府方面的交割。

    北府是个编制,随时可能更换个名称,换个名目继续存在。

    田信不愿意交出北府兵,那朝廷只能拿走北府番号、编制;北府兵将以陈国兵的番号继续屯种在原地,甚至可能会追随田信去开发岭南。

    所以北府兵暂时不需要动,唯一麻烦的是物力。

    见讨论到交割物力,等待许久的吕乂见机开口:“殿下,陈公交割邓国封邑,可否补交麦城木坊、丹阳铁坊遗漏税金五亿八千万钱?”

    五亿八千万,除以一百,就是五百八十万个直百钱。

    现在要铸造这么直百钱,大概需要三万汉斤的铜。

    捞不到这么多现成的直百钱,弄三万斤铜也不亏。

    刘禅惊讶,第一次听闻这种事情:“税金?”

    “正是,陈公麾下以物易物,逃避金市,令臣难堪由来已久。臣计算木坊、铁坊三年以来产量,不计关税,应有商税五亿八千万。”

    吕乂说完额头贴在冰冷地板上,殿内落针可闻。

    刘禅看着这个常年玩伴,又扭头为难询问:“孝先兄长如何看?”

    “既要交割明白,这账算清楚也好。”

    田信也回头看刘禅,理解他的为难,所以口吻平静:“不过税金有许多说法,可否容我详细说明白?”

    刘禅赶紧回答:“正该如此,兄长明言。”

    “是,想来殿下与朝中诸公也知民间缺乏钱币,升斗小民更是缺乏钱币。故我所卖器械,皆由郡县担保,使百姓服役折钱。百姓农闲时要服徭役,还要服我之工役,以役期冲抵钱币。”

    “是故,我无钱,百姓也无钱,只有役期。”

    田信余光察觉关羽的脸色黑了,也看到面前赵云脸上笑容僵了,田信对赵云露出个笑容:“例如织机一项,每台织机折算一户十年工役。每年工役除去徭役、农忙之余,约有六十天。”

    “这前后才一年时间,如今交割物力,每户还欠我九年工役,合计五百四十天。今交割民户于朝廷,太子,这工役该由我征用,还是朝廷征用?”

    刘禅沉默了,农闲时的工役,如果继续由田信控制,这些人跟陈国国民、田氏部曲没区别。

    可如果由朝廷接手,那就要偿还折算为工役的钱。

    此前百姓工役折钱抵充织机物价,虽然服役,可不管徭役还是工役,都是被官府组织起来在家乡附近工作,或者平整土地,或者进行水利工程,最终获益者依旧是当地百姓。

    所以百姓乐于服役,乐于用工役折钱购买织机。

    现在这个账目置换后,等于朝廷出钱买了织机,再由百姓向朝廷以工期折役的方式赊买织机。

    可朝廷没钱,难道继续由田信控制这些赊买织机的民户?

    再难道逼着百姓上缴织机、工具,把账目强行勾销……你敢逼迫百姓放弃财富机器,百姓就敢带着全家老小跟田信迁往南海。

    乱世之中,农民有一种流民趋势,为了活命和更好生活,对故土并无太重的眷恋情节。

    见刘禅不语,田信又看吕乂:“既然吕君算出五亿八千万,以三十税一来看,折算工役也就二十天。如今赊欠织机者一万五千户,交割于朝廷,每家尚欠五百四十天,减去朝廷税金折役二十天,应有五百二十天。”

    说着田信侧头去问庞林:“士衡公,当时每日工役折钱几何?”

    庞林不假思索:“当时我等要计较子钱利息,公上慷慨不与计较,故每日工役折钱二百。工役期间,公上提供食宿。”

    “是啊,二百钱,两个直百钱罢了,加起来还不如一个蜀五铢重。”

    田信见大殿里几百人静悄悄听自己算账,也感到荒唐:“仅木坊织机一项,就有一万五千户,五百二十天,二百钱,合计应是十五亿六千万钱。这是朝廷应偿还于我的,若不愿,可征收织机,销毁于市,就此了账。”

    “另丹阳铁坊账目也需细细核算,吕君可愿再听?若不愿听,我也明言,前后朝廷应予我近四十亿钱。折合四千万个直百钱,也就二十余万斤铜。我也体谅吕君铸币工序繁复,不妨交割铜料,我也好铸造器械。”

    关羽脸始终黑着,用看死人的眼神看吕乂,忽视王连的祈求目光。

    话都已经说出口了,朝廷看着办吧,要么拿出四十亿钱,要么暂停改易。

    整个荆州、湘州今岁的上计,撑死也就五十亿钱的预算,这钱是各种税租布帛、粮食折算来的总数据;其中粮食一项还要另算,因此真正受控的钱币……不到五亿。

    至于岭南交州、广州,整个前汉、后汉,这片地方前前后后才缴过几个钱儿?

第四百七十二章 致良知

    汉朝廷百官中并无御史中丞,也无各类御史,自然也就没有维持百官上朝班列、仪态的专职御史。

    随着田信算完账,殿中上下、左右目光都集中到吕乂所在,吕乂身边的几个黑袍进贤冠下意识或朝后挪,或向左右挪,把吕乂让了出来。

    吕乂跪伏在地,额头始终贴在地面,仿佛引颈就戮。

    尚书台班列里的选曹郎陈祗只觉得窒息,四十亿钱,朝廷拿什么来还?

    虽说现在物价膨胀,约是中平年间的六十倍,折算到中平年间这四十亿钱相当于八千万钱。

    堂堂皇帝结婚的全部流程,包括份额最大的聘礼,也就一亿出头。

    中平年间想要拿出八千万钱也是一件令朝廷伤筋动骨的事情,更别说靠不断铸币扩充财源的现在。

    李严察觉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只有他这个提倡三恪制度的倡议人才能理解这些目光的含义。

    三恪在礼法、国法上属于汉室宾客;主客之间把账目算清楚,也属于正常事情。

    可实际上还是汉臣……无疑中给了三恪家族一种特殊的保护,即汉律、规矩不能无限适用于三恪家族。

    其他臣子当众给朝廷难堪,不需要讲道理,直接轰出去就行了。

    可田信在那里防守反击,给了朝廷难堪,这就没办法处理。

    首倡三恪制度的李严,命运早已跟三恪家族捆绑在一起。

    殿内维持秩序的左、右虎贲陛长敢站出来武力驱逐田信,可虎贲卫士有几个敢上前?

    此刻章武剑、中兴剑就在田信腰间挂着,举手之间铃铛响彻,谁的脑袋能比徐晃、张辽、周泰、甘宁的更硬?

    议郎谯周与周围同僚交头接耳,低语:“吕乂罪不至死,新朝大议,杀臣不祥。”

    “正是如此。”

    “就是就是。”

    谯周犹豫是否挺直腰板秉公而论时,董允这个时候站了起来,对刘禅拱手:“家上,吕乂本职司金中郎将,职在铸币,非稽税,也非追索铜料。臣以为吕乂擅权,乃乱政之罪,扰乱朝议为天下笑。其罪深重,宜重处,以儆效尤。”

    费祎也跟着站起来:“臣附议。百官各有司职,国法体统所在,焉能扰乱?此如乱群之马,脱阵散卒,亟需严惩,以正风气。”

    刘禅目光在董允、费祎两人脸上游移,又不见第三人开口,就侧头询问:“大将军意下如何?”

    “宜该严惩。”

    关羽语腔回荡在殿中,刘禅又舍不得杀死吕乂,又问:“孝先兄长意下如何?”

    “殿下,我以为吕乂虽逾越,究其本心,是为朝廷开支而虑,其心可嘉。”

    田信说着目光移向吕乂,突然笑了:“本朝重设三恪之制,本是推旧陈新之政。如三恪封国税务、兵役、进贡等等之类,也该明确专管。此与前朝不同,焉能用前朝之法,诛本朝之官?今日之事,若有司专管,恐怕吕乂也不会有着逾越之举。”

    一侧关羽斜眼看田信,口吻强硬:“事实如此,然,并无法令许可吕乂稽核、弹劾。故吕乂擅权逾越乃罪证俱全,不容姑息,宜加严惩。”

    田信侧头去看尚书台班列,遥遥拱手,铃铛作响:“尚书台如何看法?”

    黄权拱手回礼:“诚如大将军所言,法无许可,吕乂此举逾越擅权。此例不可开,宜重处。”

    田信目光移向张温:“廷尉府如何看?”

    张温板着脸:“吕乂乱法,宜诛。”

    许多人目光都落在田信脸上,田信并无杀意,努着嘴做思考:“吕乂乱法,实属朝廷法度不严之故。推论因果本末,首在朝廷有失。诸位侍中,以为该从轻发落者,举手。”

    说罢田信自己就举起右手,李严、廖立不做考虑就举手。

    关羽目光下,关兴犹豫再三,也是把手举起来。

    田信目光移向正面的张苞:“孟兴,可是觉得吕乂当诛?”

    “是,律令如此,不容私情。”

    张苞回答完,跟着一起去侧头去看马良,看马良是什么看法。

    马良也主动回答:“今国事艰难,处处不易。吕乂督管铸币,亦苦无铜料。今朝议之际向陈公追索税金、铜料,有循私废公,损公利己之意。故,此例不可开,亦不该鼓励,宜加严惩。”

    田信缓缓点头,认可马良的回答。

    这时候关羽开口询问:“为何安国认为应放纵吕乂?”

    关兴郑重拱手:“不论吕乂出于何意,他明知兄长强势,还肯索取遗漏税金,此为国着想也。纵然有罪,也不该严惩。否则令忠贞之士寒心,今后我等三恪偶有小过,无人敢弹劾纠正,早晚必成祸国灭族之大过。”

    “儿臣以为,这便是兄长鼓励吕乂之本意。”

    关兴说着侧头,笑问田信:“兄长,可是如此?”

    “正是此理,我虽恼恨吕乂无知,但不恨此人,只恨朝中如吕乂这样的赤忱之士寥寥无几。”

    田信说着露笑:“陛下以仁爱立世,非孙权、曹丕滥杀、酷杀之辈。何况,朝中议事偶有争讼实乃正常,若因言语过失就要置人于死地,今后国家板荡,矫枉必须过正之际,谁还肯挺身而出,为国家安康仗义执言?”

    “哼。”

    关羽冷哼一口气,仿佛已经看到今后十几个吕乂站出来说事,被田信一巴掌统统拍死的场景。

    吕乂自有其特殊性,但效仿吕乂,企图赌一把的投机分子,绝对数量不少。

    见关羽似乎放弃了追究,董允、费祎面有尴尬,本想牺牲吕乂,把这个窟窿添上,谁想田信把吕乂竖了个典型。

    阴谋?

    不至于,田信本就是个率性而为的人,不至于弄这样的阴谋。

    自身实力浑厚,犯不着玩阴谋,错了就敢认错,谁又敢严惩?

    所以吕乂的弹劾,又不伤根本,也伤不到根本,所以没必要在意、深究。

    刘禅面有释然之色,询问:“孝先兄长以为该如何处置为善?”

    “太子秉性宽厚仁爱,本无意严惩吕乂,此良知所在也。太子依循本心,无愧良知即可。”

    田信温声回答,也不多做姿态,只是目光打量群臣,太多人低着头,看不到面目。

    这里俨然就是一个斗兽场,下斗兽棋的地方。

    刘备已经不在意朝政格局,在意的是生前能否统一天下;可能这个愿望、目标达成后,才会考虑朝政格局。

    现在是诸葛亮、关羽主政的时代,自己留在中枢确实没什么用。

    就像面前的百官,拍死几个害虫也没什么意义。

    还不如治理封国,锻炼自己的执政团队,今后接替关羽、诸葛亮,把这帮碍手碍脚的渣渣扫除干净。

第四百七十三章 意在长远

    午间,群臣在太极殿东边的侧殿里用餐。

    只是简略充饥的饭餐,不见荤腥,只有不限量供应的热茶,以及菜馅儿包子。

    殿外檐下,田信面前摆着小火炉,炉上砂锅受热正用蒸汽加热田信自己带来的羊肉馅儿包子,其中也有两笼素馅儿包子。

    其中一笼包子田信正吃着,是干地衣泡发后混合嫩韭菜的地衣包子,这是小妹冬季樵采的收获之一。

    樵采不仅仅是打柴,还有挖野菜,搜寻山珍等等之类……其实就是郊外游玩。

    醋碟里有新化开的红糖粉,配着地衣包子,吃到嘴里满满的都是充实感,感觉时刻都与家人在一起。

    吕乂犹豫再三,还是趋步到田信六部外,恭谨施礼:“外臣不知陈公胸襟,莽撞冒犯几犯死罪,多赖陈公之恩得以活命。此恩,外臣铭感五内。”

    “实不必如此,你我皆为国、为民而已。”

    田信拿起最后一个温热包子捏在手里,想了想,就说:“我为三恪陈君,君乃汉臣,分属不同,所求亦不同。今日保君性命,非为挟恩图报;今后君若有失,我也不会因吕君今日致歉而法外施恩。”

    “是,外臣明白。”

    吕乂眉目沉定,后退几步,告辞离去。

    他的司金中郎将一职已被刘禅免除,外放义阳郡做个县令,做个百里君,从头开始发展。

    田信紧抓着地衣包子一口咬掉一半,闭着唇嚼动,吞咽后饮茶,恋恋不舍看一眼最后半个包子,送嘴里咀嚼。

    因为素养关系,殿中、殿外用餐的官员大多都不做声响,彼此交谈也压低声音。

    庞林端着茶碗来到一侧,落座在蒲团,看着白日照耀的殿外平坦地面,微微眯眼:“孝先,真要拆分北府?”

    “话已出口,势在必行。我知士衡公舍不得,我也舍不得。”

    田信取一笼羊肉包子,递一个给庞林,庞林心思不在吃喝,摆手一副没胃口模样:“唉……就怕自此北方多事。”

    “无碍,如大将军所言,今我大汉英才济济,何愁魏逆?”

    田信咬破羊肉包子,肉味儿四散,明显看到庞林喉结滑动:“也该拆分,他们随我为汉披荆斩棘,也该寻一片乐土,安置家室,男耕女织,积蓄财富,繁衍宗族。”

    北府还留八十个营,只打算留虎牙、鹰扬两个番号在南阳积蓄军屯,保留二十个营的兵力戍守南阳。

    这批兵员籍贯多是南阳本地,以及关陇籍贯的单身士兵,他们的家属还在曹魏控制区域内,他们要打回去。

    余下的要么撤销府兵身份解甲归田,再要么返回兖豫二州老家,再要么跟随他开发岭南。

    改易封地已势在必行,已经给南阳地区打好基础,没必要浪费时间继续强化这里的经济、农业基础。

    话说完一个羊肉包子入肚,田信又拿起一个递给庞林,庞林想了想还是决定给个面子,先握在手里暖手:“恐陛下不快。”

    “使陛下不快者比比皆是,不多我这一桩。”

    田信拿一个羊肉包子送嘴里咬破吸汤水,庞林拿起包子咬破小口,顿时眉目舒展。

    吃素的哪能提神?

    油花荤腥入肚,整个人由内而外涌现活力,更是咬了一大口,痛快嚼着。

    庞林一个包子吃完,伸手自拿,就听田信吃了包子讲述:“岭南虽不受北方战乱波及,但这些年以来豪强、土民部族相互攻杀,以及时疫传播,正是土人势衰丧胆之际。我迁北府四万户府兵于岭南,可使土民忌惮不敢作乱。”

    “如此十年生聚,可使土民归化,省却无数烦恼。”

    迁往岭南的除了四万户府兵,大概还会有两万户江东流放到岭南的罪囚、封君。

    有张温在,江东流放到岭南的罪人,最少也在两万户。

    除了罪大恶极需要处死的外,能不杀人就不杀人,这是田信,也是张温的底线。

    以岭南的生产力,急切间也无法安置这么多人,大概明年秋季前才能将北府四万户迁移、安置到岭南。

    己方移民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水运,迁移的主体又是军队,所以跟曹操当年迁移汉中百姓是两码事。

    见田信开发岭南心意已定,庞林快速拿了第三个包子,遂问:“北府多有书吏,可否抄录经典,以供我启蒙豫州军民?”

    他知道雕版印刷这么个事情,这是北府大批量印制户帖、军帖、旗号的核心技术。

    也只限于雕版印刷,这个技术概念已经外流,算不得机密。

    雕版印刷,包括印刷粮票,都缺一个微不足道的核心技术:合适的油墨。

    见田信思考,庞林又说:“豫州本是文风炽烈,黄巾以来,士人离散,乡间教化停滞,实在可惜。我欲推广县学,就缺许多典籍。当今也只有孝先能助我一臂之力。”

    “此小事也。”

    田信撤掉蒸笼,露出最后一笼,拿一个想吃,眼睛左右转动:“恐令各家震怖,招惹非议。”

    各家,自然是经学大家。

    对此庞林摊手做笑:“呵呵,如此正遂我愿。去官后,也好归隐鹿门,与徐元直坐而论道,何等畅快?”

    隐约摸清楚庞林的目的和顾虑,田信自然应下。

    这是要用雕版印刷的书籍逼着各家让步,以达到建立‘庞氏私立鹿门山大学’的目标。

    论打仗、阵前参谋,庞林跟庞统没法比,也就比普通中高级军吏多打了四年胜仗,算不得什么宝贵经验。

    田信去岭南经营根本,巩固基础;庞林经营鹿门山也是同样意在长远发展。

    只要鹿门山在大汉站稳跟脚,那庞氏家族就立于不败之地。

    今后哪怕改朝换代,鹿门山学子维护之下,庞氏家族也能代代公卿,屡世公侯。

    这是改私学、族学为公学的一大步,必须要支持;这种学阀出现也是必然,随着公学授学的科目增多,知识的不断发展,这种学阀很难维系专断的地位。

    不似经学各家,握着几乎垄断的学术地位,世代掌握某一部经的解释权。

    随着生产力恢复,各种私学、族学肯定会寄生到新的公学体系里,庞家只有先发优势,远远达不到一骑领先。

    庞林离去后,关兴凑上来,询问:“兄长,夏侯国筹建可有眉目?”

    田信左右看一眼没见到关羽身影,就说:“不宜在此讨论,还需等陛下归来。若是陛下首肯,我便迁丹阳铁坊于夏侯国。”

    说着做笑:“倒是宋国究竟要选在丹阳郡,还是吴郡,这么悬而不决,也非长久之计。”

    关兴也跟着笑笑,从影响力、财富、人口方面来看,改吴郡为宋国,好处最大。

    吴郡有盐场,早晚会跟盐铁专营的政策撞上。

    可选一个山民密集的丹阳郡,又有些亏……关羽本人也在为此为难,在汉朝廷利益、宋公国利益之间做犹豫。

    关兴稍稍敛笑:“兄长尽收南海之利,可会煮盐?”

    “我既是南海之主,如何不能取南海之盐?”

    对此关兴沉默以对,岭南的食盐几乎影响不到荆湘,两汉又是对岭南持散养状态;而吴郡、淮南的食盐,则是朝廷重要的盐场,周围又人口密集,盐税收益实在是太大,大的可以发动一场七国之乱。

    所以自家老头儿肯定会舍弃盐场,选地域广袤,丘陵较多的丹阳郡。

    不是爱不爱钱的事情,而是受田信影响,这种妥协、委曲求全的态度让他有些不舒服。

    有一种因噎废食,仿佛担心手拿刀会杀人犯法,就把手砍掉的荒谬感。

    天真的小脑袋里,只有这么点不满,还没有想更多。

第四百七十四章 齐心

    太极殿西侧的小殿空置,这里是留给皇帝临时起居、办公的区域,西殿外围正在修建侍中庐。

    刘禅自不可能在西殿休息,他依旧留在正殿,在屏风后来回踱步。

    先是田信震撼、引人注目的新式冠服,隆重又新潮,连他见了,都有一种麦田里突然见到一株立松的仰止、停顿之感。

    紧接着是四龙图带来的惊悚对比,以及那股昭然若揭,令人窒息又呼之欲出的预兆感。

    后面又是吕乂一事引发的波折,六侍中议政的体制,硬是当着诸卿百官演练了一次廷议、表决。

    刘禅感到有些累,又有些释然,难怪要改易到南海,也只有广阔岭南才能容得下田信折腾。

    若是灵帝时期朝中有田信这么个人,保准宦官、外戚会和和气气说话……逼急了,不需要什么兵变,田信一个人就能把外戚党、宦官诛灭在宫城之内,大殿之上。

    董允、费祎二人垂手恭立在一侧,目前的形势很明显,就是臣强主弱。

    皇帝知道么?

    皇帝很清楚,就是把太子送过来提前适应。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当代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如果执意兼顾今后长远未来的事情,那肯定跟目前的事情相互冲突。

    也能理解为两害相权取其轻,是一种妥协。

    策反田信,或逼迫汉军内战,是敌国唯一能翻盘的希望所在。

    田信不是一个人,不计北府,仅仅是三恪家族本身,就代表着新汉帝国对未来的承诺、信誉;非法诛杀、抹除任何一家,都会导致信誉破产,难以再次凝聚人心。

    例如田信推动的部曲十折一为食邑租税的政策,真正取信于人的是大汉与三恪这种相辅相成的体制规划。

    豪强舍弃部曲,折算为食邑税租后,这些家族先天就受三恪家族庇护。

    今后的皇帝、朝廷,几乎不可能绕过三恪家族,再效仿孝武皇帝那样大规模除爵。

    就目前来说,大汉境内军功封爵享有食邑税租的人,对汉帝国的信赖源自皇帝的信誉,以及三恪制度。三恪制度是一道保障,这个制度得到保持、维护,那大家就能安享税租。

    为了维护、巩固自身的安全性,三恪家族今后轮流出任执政也是一种必然。

    这是挡不住的事情,谁阻挡,就会被碾碎。

    吴国归降一事就是个转折点,吴国高层会折算食邑后加入汉帝国,因孙大虎、关羽之间的关系,孙大虎姐妹身边会聚拢一批吴国出身的军功贵族、形成外戚党。

    吴国愿意投降,也跟汉帝国、三恪制度之间的信誉有关。只要投降,吴国高层融入这个体系,皇室、三恪为了整体稳定,不会对他们进行大规模铲除,顶多也就定点清除犯法违禁之人。

    汉帝国的信誉,就源自内部的和睦。

    为了这种和睦,牺牲吕乂也不算什么。

    丧失这种和睦气氛、形象,会导致更大的危机。

    关羽要杀吕乂,田信放吕乂,暂时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保护这种和睦。

    吕乂只是一个小小的挑战,如果能顺利融合吴国,之后还能维持这种和睦……那么魏国方面的战意会瓦解到最低,就等高层叛汉的元勋旧臣日益凋零后,与汉的对立情绪瓦解,开始逐步融向大汉。

    跟内部和睦比起来,除了三恪家族、皇室以外的任何人,都是可以牺牲的。

    董允、费祎表现的很乖巧,唯有这样,才能在今后代替诸葛亮,统领群臣,与三恪共治天下。

    这两人已经放弃争斗,准备随波逐流,按部就班的接替诸葛亮。

    可刘禅呢,患得患失在屏风后踱步,他从不需要为自己安全做顾虑,太多人会为了保护他选择抗争到底。

    上午讨论了田信邓国改易南海的事情,下午就要讨论宋公国的创立事项,如果顺利,还要议定张飞的卫公国地址。

    牵扯的是一郡之地,今后这一郡封国会辐射、裹挟周围五六郡,影响数百万军民。

    从治理角度来说,三恪公国的治理初衷、效率、行动力肯定远远高过周围郡国,这一点已经在邓国得到展现。

    身为国主,田信对临时封邑的邓国都不留余力进行发展,优惠利好辐射于整个南阳周边地区。

    因此三恪公国发展速度肯定领先于周边郡国,究竟会引发怎样的波澜……目前不得而知。

    但就参考邓国来看,肯定非常棘手。

    等田信逐步从邓国撤离,后续接任的郡守,肯定坐不稳位置,会遭受吏民的质疑和攻讦。他们不敢谩骂朝廷,只好把气撒在今后的继任郡守身上。

    前汉、后汉就无法在岭南执行有效统治、征税,整体交给田信打理也算不得什么。

    如果百年后,爆发战争,陈公国从岭南北伐打赢汉帝国……那输了也实属活该,怨不得旁人,得认。

    可江东已有近千年发展,割任何一个郡给宋公国,都是影响很大的事情。

    理应由皇帝来裁定,可这么大的事情却交给自己来主持会议,本就是向关兴示好。

    是的,是向关兴示好。

    还要向张家示好,给张绍施恩,让张绍记这个人情。

    只要帝国内部的和睦风气尚存,那人情的价值最高;而各种纠集在一起的人情,又能助长和睦风气。

    维持和睦,使上下齐心,许多看似惊涛骇浪的事情,也能从容处理。

    刘禅颇感孤独,董允费祎的表现,已让他不敢轻易商议私密话题。

    其他太子属臣也不可能绕过董允费祎与他接触,这是不符合规矩的事情。

    独自一人计较、衡量得失,这让他越发的思念孙大虎。

    东侧殿,关羽与黄权一同散步,协商封国事宜。

    黄权口吻慎重:“淮扬之盐,国家重器也。此非宋国封建丹阳可解,亦非立国吴郡能解。”

    盐运利润太大,丹阳郡没有盐场,可依旧能影响周围的郡县,进而插手盐运。

    关羽也是难以下定决心,做些河东解人,世居盐池边上,对盐的利润自有深刻认知。

    只要封国在海边,还握有权势,就不可能不碰盐。

    “公衡可有良策教我?”

    “宋公,盐运之利,数十倍于税租。此非我等外人能议,还请宋公与陛下当面议定。”

    黄权略作犹豫:“宋国若封建于吴,不妨与汉家少府一同经营。盐运之利,豪强皆争,必有私盐余利。与其肥豪强,不如肥宋国。宋公得盐运之利,以岁贡之名进献汉室,此帝室、朝廷、宋公三利之事。”

    稍稍停顿,黄权又说:“山川林木矿石渔猎皆受少府督管,却难以尽职,必有疏漏。我以为宋公不应避嫌,该为国家就近监掌淮扬之盐。”

第四百七十五章 人皆思安

    章武三年的大朝会完毕,对江都士户、百姓来说最值得议论的不是宋国封地,也非邓国改易,而是吕乂降职。

    也就两天后,正月十八日时,田信在橘林馆举行了招纳小妻的简略仪式,正式将庞飞燕纳入家门。

    关姬有孕在身,今年无法去湘州各处茶庄巡视,由田信、庞飞燕一同前往,也省的在橘林馆晃荡,惹关姬不高兴。

    虽提议、推动这件事情,可事情真的发生,多少肯定有些不高兴。

    田信也就乘船送庞林至汉津,随后前往飞虎山拜访隐居此处的夏侯尚,以正式交割早年答应的茶庄。

    夏侯尚蓄了半尺长胡须,给田信的感觉是更瘦了。

    两人在水潭边饮茶,夏侯尚不解询问:“何不杀吕乂以正国法?”

    “杀之无用。”

    田信用茶勺轻轻搅动茶罐:“汉与魏不同,当年不杀来敏,今年陛下不杀黄元,皆因事端平息,无意追究。”

    问题解决了,没必要再杀人、把当初制造问题的人也解决。

    想到这一点,田信做笑:“朝廷执政意在平息纠纷事端,而非杀人。这一点非曹魏能比,曹魏人心散乱,曹丕又得国不正,疑神疑鬼,非杀人不能平息事端。”

    夏侯尚却是皱眉:“就恐刑法荒驰,助长谋私乱法之徒。不过如此也好,杀吕乂虽能震慑一时,终不能解决根本。存留吕乂,今后若有举动,公上也可从容应对。”

    “是呀,此明刀易躲暗箭难防之理。”

    田信见一侧奉上果碟的夏侯姐妹离去,只留下一个夏侯玄,也就直说:“我有意劝阻朝廷,使休整三年,积蓄满三年,士民殷实,府库充盈后再兴兵北伐,一战定关陇。”

    今年,明年,后年,以三年计较,北伐应该在后年,即彰武五年的秋日雨季之后发动。

    夏侯尚沉吟分析,三年后,自己堂弟夏侯儒还能不能留在关中任职。

    思索片刻,他回答:“吴质就任雍凉以来,我夏侯氏军中威望日益消减,已大不如前。若待后年秋季,恐难接应。”

    田信将烹好的茶汤沏入夏侯尚茶碗,随后给自己沏茶,垂眉看新绿色茶汤:“我以为吴质善用间,或许已有察觉,会设伏应对。今偃旗息鼓,可使令弟专心奉国,以全门户。”

    消灭书信证据,停止联系,不给吴质搜罗证据的机会。

    端起茶汤浅嗅,田信口吻慎重:“我恐计谋不成,反被吴质所算。待三年后,我以堂堂之阵,足以破灭吴质。”

    如果将破敌的希望寄托于夏侯儒临阵反戈,那么消息泄露,汉军必然要付出惨重代价,或陷入被动地步。

    夏侯儒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保护好自己,努力留在雍凉军团,勤勉奉公。

    只要吴质挡不住汉军最初的三板斧攻势,夏侯儒再发动,不求达成致命一击,只求加速平息关陇战场动乱,尽可能保全关陇人力、物力,就是很大的功勋。

    夏侯儒这条线由自己负责,现在不能北伐,理应保护好夏侯儒。

    田信正常的考虑,在夏侯尚看来已是难得的仁慈……其实换个角度来说,汉军应该汉中出疑兵,武关道出奇兵,宛口张飞出疑兵,以策动夏侯儒反正,瓦解、打击吴质雍凉军团的休养、训练计划。

    夏侯儒是生是死不重要,重要的是打断吴质整个军团的休缓计划。

    以魏国、吴国的一贯作风来看,夏侯儒这种内应……似乎很难得到好下场。

    夏侯尚饮茶,只觉得口齿留香,表态:“公上维护之心,某代舍弟谢过。不知北伐时,某可能随公上左右?若是光复雒阳,某也好送曹子恒一程。”

    “北伐啊……世事发展谁能预料?我若出阵雒阳,必邀伯仁同行。”

    田信饮茶半杯,含在口里细细品味,咽下后又说:“我也想见见曹丕本人。近来与他书信联系,观他字迹有变,恐是旁人代笔。又听闻其一子夭亡,或许正值沮丧消沉,才字迹有变。”

    对此夏侯尚只是笑笑,询问:“今番吴国内附,十年内可能平定天下?”

    “此必然之事。”

    田信言辞确切:“今世人饱受兵戈荼毒,无不思定。陛下仁爱之名著于四海,这才有我军势如破竹,百姓纷纷归附之气象。江东请降,就在于此。非孙权丧志,实乃众人厌倦纷争,欲求存于世尔。”

    不难推测江东君臣的心思,对此夏侯尚听了冷笑:“连战连败,是人皆会厌倦争斗,避之不及,怎又会亲身涉险?”

    “是啊,孙权擅惑人心,却使江东十万将士命陨疆场,忠勇之辈皆赴死,残存者,又岂会与我死斗?”

    田信略为感慨一声,当世之人已经厌倦了战争。

    吴国如此,魏国如此,汉国也是如此。

    任何的用兵举动,哪怕是为了统一,彻底结束战争,也会招来厌倦、埋怨之声。

    大汉的军民急需要休养,豪强也需要恢复生产积蓄财富。

    对于战争,目前只有巴人、南中夷兵、湘军是保持乐观积极态度,再其他的军队都厌倦了。

    哪怕招降吴国,彻底消化掉,依旧有浓厚的厌战情绪。

    最近几年打的仗,动员规模实在是太大,官渡级别的战役,从汉中之战、襄樊之战、东征、北伐、汉口、吴质河西决战、孙权大败于寿春,整整六=七场战役规模与官渡相当。

    北伐战役的范围、战果几乎是官渡决战的两倍,这种厌战情绪是很强烈的。

    即不愿意发动对外战争,也不想卷入内战。

    这种普遍存在的厌战情绪,延缓了汉军的内斗。

    现在主力部队都没心思争功,也就失去了争斗的条件。

    与夏侯尚会面交流后,田信又顺着汉水往下游而去,先是游历了汉口战场,随即渡江前往夏口,在此等待贺齐。

    贺齐开春病重,究竟怎么安置贺家,现在必须要给一个说法。

    贺齐是陆议这边联系、归附的;具体怎么处置贺齐,因为汉口之败的原因,始终没有一个准确答复。

    等待期间,田信在江边垂钓。

    思索吴国投降后的经济、物力运输格局……从下游攻击上游是很吃亏的。

    孙权两次出兵淮北,皆因后勤问题束手束脚。

    现在中原已经打空,虽由己方控制……可针对河北的决战,中原无法提供相应的物力。从长江一带向黄河南岸运输,这个损耗实在是太过惊悚。

    长江流域的精兵可以调到黄河流域参战,可物资运输的损耗惊人,必须逐步恢复黄河南岸的生产,以积攒物力,投入河北决战。

    越想,越是头疼。

    劝刘备积蓄三年北伐关陇,已经是很难的事情了;打赢关陇,如果又重新积蓄物力打河北决战……实在是太难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枯竭

    建业,江东在诸葛瑾、步骘、潘濬三人努力下,已尽最大可能缩减常备兵员,将人力投入农耕。

    冠军将军丁奉所部也不例外,就近屯种,恢复生产。

    与执行屯种的各军一样,丁奉所部铠甲入库封藏,只留刀剑矛戟。

    整个吴军已然尽数卸甲,失去铠甲护身的军队,即便发动叛乱,能轻易被甲兵冲溃、驱散。

    不止是铠甲,就连弓弩也大批量入库封藏,各军只留少部分弓箭以抵御、围猎野兽。

    午间,丁奉在田垄边休息时见相邻军屯区有人沿着田垄走来,都戴着斗笠,短衣,裤腿折在膝盖往上,小腿肚子满是泥浆,赤足裹一层灰白烂泥。

    来者正是原卫将军,现在的大吴镇北将军、阳羡侯周魴。

    他随意落座在田垄草丛,目光眺视远近:“丁将军,我闻魏军将发兵汝南,欲起倾国之兵收复青徐。”

    丁奉眼睛转动:“从何处得知?”

    “有人自江北来。”

    周魴又压低声音:“今至尊为贼所困,待举国降汉,君与我,死无葬身之地也。”

    闻言,丁奉默然不语。

    周魴贴近丁奉一步:“今作乱者,徐州人也。”

    丁奉皱眉,扭头转身,背对周魴。

    周魴一愣,起身又挪到丁奉对面:“诸葛子瑜未叛,徐文向忠贞如故,叛臣乃张氏、滕氏、孙氏、二朱,余者涉事不深。今诸葛氏监掌武库,你我夺取宫门,迎至尊,使至尊亲诏诸葛氏,武库、羽林兵尽为我有,何愁大事不成?”

    丁奉微微动容,欲言又止还是扭头过去,露着侧脸长叹一声。

    周魴见状,复言:“今束手待亡,举大事亦亡,死国可乎?”

    “唉……吏民无战心,亦不忍兵火屠戮无辜。”

    丁奉眨着眼睛,迟疑不定:“今国势渐微,侥幸除贼,非仰魏人鼻息不可。届时我尚能存,深为子鱼将军忧虑。”

    说到周魴心病上,救出来的孙权,如果魏人态度明确,或许会真的把自己送过去。

    不仅刘备惦记自己,北方惦记自己小命的人也有很多。

    但北方之人,岂有刘备权势高隆?

    降汉,刘备要杀自己,说杀就能杀;可魏人那边想要自己的命,哪有那么轻松?

    “迎出至尊,你我功高于国,魏人又需我军威胁汉军侧翼,必不敢造次。”

    周魴口吻确信:“今刘备即将回归荆州,待那人顺江而下入驻建业,大事休矣!那人,眦睚必报,为邓辅、董重复仇,必诛连丁氏。”

    丁奉扭头看了眼近处的弟弟,又移目在周魴脸上:“待我三思。”

    “今事急矣,思则生变,变则生路断绝,宗族覆灭!”

    周魴拱手:“还请承渊速断。”

    “同谋何人?”

    “目前止有吴奋,恐事泄,未曾联络众人。我以为承渊能做大事,故来讨论。若举事,其弟亦会率所部青巾军响应。”

    吴奋,吴景的长子,长期担任吴郡都督,监察周边郡县,是孙权左膀右臂。

    “既如此……愿听子鱼公调遣。”

    丁奉郑重拱手,周魴喜出望外,又收敛眉宇喜色:“就在两三日之间。”

    “善。”

    丁奉应下,与周魴有约定了信使密语,起身目送周魴几人离去。

    待周魴几个人消失在远处,丁奉才抬手摸下巴绒须,眼中满是狐疑。

    “兄长,可是有诈?”

    丁封凑近,嘀咕:“此人生路断绝,与我等不同。”

    “是呀,此人不可轻信。”

    丁奉回头看弟弟及亲信军吏:“我引而不发,谁能诛我?”

    建业城,目前由各方共管,形成了诸葛氏、滕氏管武库,步氏管北城,宗室管西城,张氏管东城的简单格局。

    谁都知道是诸葛恪欲攻杀、烧死孙权,结果孙权地道逃脱,钩盾令步协是步骘长子,惨死宫中。

    也只有少数人知道孙权已经疯了,一边是亲近喜爱的诸葛恪背叛,另一边是被叛臣裹挟,却始终没有吐露地道机密的诸葛瑾。

    再加上种种打击,以及疾病折磨,孙权已然疯癫。

    终于,正月二十二日时,汉军第一波使者抵达建业,建业城中压抑的情绪得到舒缓。

    即将投降,谁都不想死在黎明之前的黑暗里。

    汉朝廷给出的食邑额度必然是有限的,身为降臣,今后也很难以军功获取食邑。

    新朝初立的黄金时间里,降臣很难占据发展机会。

    因此这一轮食邑能拿多少,直接决定了家族在新朝的长远地位。

    这是个我无害人心,要有防人之心的关键时期。

    可能是汉军使者的突然到来,所以建业在安静中度过五天时间。

    二十七日时,贺齐次子贺景统率五千精兵乘船抵达建业,正式接管建业城防,重新委派军吏,收编城中各支甲兵,以及重要的仓储。

    吴王公里值守的羽林兵也开始撤离,改由贺景的卫队接管。

    与贺景同来的还是汉帝国新拜的大司农王连,吴国府库、罪臣的财产,将极大缓解汉帝国的经济问题。

    似乎担心三恪家族接收太多的财富,王连被火速拜为大司农,前来查抄、接收吴国府库。

    很可惜,孙权折腾下,吴国府库里也是空的,布帛、钱粮都无。

    就连金银、奢侈品也没多少,早让曹丕压榨一空。

    王宫库藏里,王连领着刘干巡查,诸葛瑾、张昭、步骘陪同,一个个都有些不好意思。

    像刘表、刘璋那样的守成之主实在是太少,如果有犹太商人,各方肯定会借那赌命的三百金币。

    一座座空阔,积满灰尘的库房,让王连的面容僵硬。

    作为一个把家底打光,战利品都不给敌人留的人,孙权也堪称一代雄主。

    “陈公说非三年积蓄不可北伐,我等意在取江东积蓄,以资北伐用度。这才与陈公争论,向朝廷讨来这封查府库的差事。”

    夜里,王连与刘干等属吏用饭,忧虑不已:“今江东实无积蓄,又夸口于朝,陛下询问,我等又有何颜面?”

    刘干开口:“文仪公,江东并非无财。”

    彼此目光相触,王连皱眉不已,孙权府库是空的,可孙大虎、孙小虎还有不菲的私产,孙氏宗室也有数量可观的财富。

    想了想,王连还是开口:“话虽如此,然国家有法规,不可擅取。”

    又想到了朝中,田信提议积蓄三年再北伐……可自己已经给朝廷打了保票,保证能搂来一年的积蓄资金。

    现在这笔钱实属无望,皇帝即将驾临江都,如果偏袒自己,坚持两年积蓄发动北伐……

    孙权这两年是穷疯了,公开搜寻、开挖墓葬的事情已经传遍列国,废帝刘贺的海昏侯墓地差点就被孙权掀了,南越武王赵佗的墓被吕岱找了一年多没找到,若不是田信接受岭南,早晚会被吕岱得手。

    就连吴王虎丘剑冢大墓也被孙权派人搜寻过几次,始终也没个结果。

    到了掘坟开辟财源的地步,江东府库肯定是空的能饿死老鼠。

第四百七十七章 鬼车

    邓国,冠军邑。

    第一批受田信征召的工匠、府兵队伍携带家事已向邓城集结,随后将乘船向岭南迁移,包括孟达手里配属的工匠团队。

    犹豫再三,孟达一把火烧毁仓储。

    火焰腾空,烟灰飘落。

    孟达仰天长叹不已,很是失落。

    没了丹阳铁坊的倾力支持,也没了四周不要本钱的木料供应,即便把研究出来的木轨、车厢技术上交大汉,又能有多大作为?

    怀着某种积压已久的怨气,孟达将一年来的积累付之一炬。

    待夏侯俊奉令前来传诏时,看到的只是一片白地,种种大家期望的新式战车、车辆都没一点踪迹。

    孟达走丹水回江都,途径丹阳邑。

    丹阳邑以一种意料之中的速度在衰败,往来运输的船只少了,码头与匠坊之间土路上也长出了许多顽强杂草,丹阳邑军粮制造、军服制作产业也陆续转移到邓城,这里人口益发稀薄。

    船只暂做停泊,夏侯俊陪孟达在码头散步:“朝廷对孟公寄以厚望,今却失火烧仓,恐孟公难以交代。”

    “朝廷即对我寄以厚望……怎不见朝廷所拨工匠、钱粮?”

    孟达双手负在背后,姿态从容:“自我研制战车以来,所用木料、铜铁、工匠皆出自邓国。我太仆寺名下连一座牧场、林苑都无,何处自筹钱粮?此巧妇难做无米炊也,朝廷若有诘问,我自以此相答。”

    夏侯俊遂不语,只是陪着孟达散步。

    虽不知道孟达到底研究出来什么,可也有相关传闻,似乎是一种能高效率运输军粮的战车。

    有巧夺天工之妙,比邓国生产的独轮车更为灵巧。

    具体怎么样,也只有寥寥少数人知晓。

    可现在北府分批次南迁,也就木坊、铁坊还有许多订单需要交付,不然已经加入迁移序列。

    越早迁移到南海,就能越早恢复生产规模。

    船过邓城时,扬武将军孟兴前来送别。

    父子两人在码头凉亭里用餐,孟兴不解:“父亲何故烧毁所存器械?公上即留器械,就无藏匿、自珍之意。”

    “我非是为陈公考虑,而是虑北伐。”

    孟达冷静分析:“本以为北伐关陇建功,会由陈公接任关中都督,总理军政。那样,为父这太仆卿正合适。可看朝廷举止,陈公迁往岭南避嫌,恐今后我这太仆卿也会由丞相、宋公亲近之人接替。”

    “既如此,又何必上供轨车建造法?”

    孟达说着用手捏着小茶盅饮茶,可能是生气,手捏住小茶盅时略有哆嗦。

    己方预定的关中都督没了,那关陇的牧场也就谈不上全面控制。

    与田信一起造福乡梓的梦想就此破碎,田信对未来的规划因吴国请降而改变,那自己的也不得不跟着变。

    把轨车建造法藏在脑子里,就有跟朝廷谈判的底气。

    如果轨车样品落到朝廷手里,那还要自己这个不听话的太仆卿做什么,换一个更顺手的岂不是更好?

    轨车利润之大,足以颠覆天下格局。

    如此重要的东西,孟家守不住;必须拉上足够多的乡党,围绕着田家,才能被大伙共享。

    可吴国投降,彻底改变了天下形势,也改变了大汉朝廷内的格局。

    看着傻乎乎的儿子,孟达饮茶自酌,思索回江都述职可能遭遇的各种询问。

    轨车技术必须掩藏……其实这对自家也没什么用,却对天下形势、格局有极大影响。可以通过对轨车制造、控制,来编织一个规模庞大的网络、集团。

    这个乡党亲缘为纽带的集团,核心自然是田氏家族,孟氏家族可以成为内环。

    可惜吴国不经打,自己降了,己方规划已久的关中都督没了,自己编织一个集团的立足点也没了。

    既然都没了,还要轨车做什么?

    怀着私心,以及失落、愤怒,孟达一把火烧到了刘备的心头。

    虽不知轨车概念,可言语中也有一些流传,只是因为发音的原因,轨车在情报中记录为‘鬼车’。

    传说四匹马可以拉载的鬼车可以装载五百石军粮,一鬼车可以装载一队甲兵快速行军。

    而且鬼车还能前后相连,一次据说能运输一个营的甲兵。

    可孟达竟然一把火将鬼车烧了,究竟此前是放出谣言惑众欺人,还是故意使朝廷难堪?

    又细心想一想,四匹马驮运军粮,至多也就八石;若是拉车,也就能运三四十石。

    到底怎样的车,竟然能装载五百石,还能被四匹马拉着?

    越想,越觉得这是孟达哗众取宠之伎俩,突然一把火烧干净,也就是消灭证据罢了。

    这种现象很常见,向朝廷献祥瑞的奏表也有很多,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能发生。

    孟达这里制造鬼车,被阴兵烧仓这点奇异故事还算是有理有据,有因有果,能让人信服。

    刘备不跟孟达计较鬼车一事,却有别的事情要计较。

    待孟达抵达江都后,刘备召见,询问:“卿与孝先相善,素知孝先为人。今孝先说北伐非三年积蓄不可,说钱粮需三年之积,民心亦需三年?这民心三年,如何做解?”

    “臣以为陈公所言民心,是为荆扬二州百姓。自交战以来,吏士破家沦落者比比皆是。今江东归附,吏士重聚家室,重操生计,最少需要三年。”

    孟达穿黑亮蜀锦衣,头戴进贤冠:“也在生聚两淮百姓,两淮、中原百姓求存乱世,多避居山林、湖泽之中。朝廷休养三年,沦落山野江湖之民纷纷来归,编户齐民,可得许多徭役。如此,江东钱粮转运至兖州,有专人也,无需另发徭役。”

    稍稍停顿,孟达又说:“大义在汉,我军重聚营伍,如使臂转。魏人诡诈上下相疑,其兵易散,实难重聚。故我休养三年、五年,朝廷有所征,大军顷刻复聚;魏军休养愈长,其势愈散,兵力衰竭难用,自非我军敌手。”

    魏军动员力不如己方,这是肯定的事情。

    刘备听着觉得有理,就说:“大司农王文仪已赴江东,其奏表中有言,说是据有江东府库,我军可得一岁收益。孝先又言之有理,朕以为我军应有三岁之积。”

    刘备脸上没什么笑意,亲儿子刘封自杀后,就无什么笑容了:“朕欲施行虚实之计,赞同孝先三年积蓄北伐之论,以欺瞒曹丕。卿乃孝先乡里人,可往见孝先,使孝先一同施计。”

    “具体也要看明岁府库积蓄,若风调雨顺府库充盈,那就施行此计,伐贼于不备之际。若是府库不足,就依孝先,生聚三年!”

    他都这么说了,孟达也只好就势下坡,领命前往湘州茶庄拜访田信。

    皇帝回来了,这个有名无实的太仆也没意思,最好换一个实权岗位。

第四百七十八章 大风病

    “公上,孟子度已乘船南下。”

    大将军府,关羽正在院内晾晒书籍,裴俊趋步来报:“鬼车之事,孟子度并未提及。”

    关兴正在一侧摊开竹简,对于这种落后的文字载体,他有些不是很待见。

    隶书发展为章草,就是为了提高行政效率;现在的楷书又有向行楷发展的趋势,目的都是为了增加书写、行政效率。

    就跟小学生写周末作业一样,怎么快怎么来。

    可竹简这种载体,已经成了限制书写效率的障碍。

    如果用纸张,又会增加行政成本。现在除了北府、邓国、南阳以纸张代替竹简外,其他郡县、包裹朝廷都无这方面的预算。

    麦城所造的纸,也是要成本的,不可能无偿上供朝廷。

    怀着对沉重竹简的怨念,关兴摊开晾晒一箱箱的竹简,以免生潮发霉。

    关羽却与裴俊走向书房,详细讨论,裴俊信誓坦坦:“鬼车绝非北府笑谈,亦非惑敌、恐敌之计。据臣所见,北府常使李衡往来传递书信,此人非比旁人,乃系陈公心腹肱骨。”

    “冠军邑周边所屯虎牙左卫、右卫、鹰扬左卫皆系陈公爪牙,严加防护,不使外人侦查,又严密隐匿冠军邑匠户身份……种种迹象,无不表明此处与众不同。”

    现在这批工匠已启程前往岭南,等这批工匠抵达岭南,那就更难调查鬼车的信息。

    四匹马,可以拉载五百石军粮……这简直恐怖。

    如果真造出鬼车,孟达却擅自烧毁,这简直罪无可赦!

    关羽抚须沉吟,说:“遣人追回孟子度,就说我欲设宴,与他商议关中之事。”

    “是,臣明白,已差人调来快船,就在码头待命。”

    “另……此事不可再声张,以免授人以柄。”

    关羽嘱咐一声,目送裴俊阔步离去,思来想去又是一叹。

    以孟达的智慧,哪里能研究出鬼神之车?

    略作考虑,关羽入宫来见刘备。

    刘备此刻握着一卷王连针对孙权状态的报告,孙权染疫得了大风病,如今面目溃烂,鼻子已经全烂了,就剩鼻根未倒。

    王连没见过孙权,何况现在孙权面目全非,谁也不知道是不是替身。

    别说汉帝国群臣,就连许多吴臣也认不出孙权。

    关羽一来,也就拿到这第一手的报告,仔细阅读,跟在刘备身后巡查东观书架,心中也有些不忍:“终究是一方雄主,如此有辱孙文台、孙伯符威名。”

    刘备按着记忆检索,从书架里取出一卷竹简转手递给关羽:“孙权该死,杀孙权者,此物也。”

    关羽伸手接住,垂目一扫,就闭目叹息:“臣当时不曾想到此物能杀人于无形,如今传播天下,悔之晚矣。”

    “这不怨云长,此仁者见仁之事。”

    刘备双手负在背后,朝誊抄室走去:“孝先、云长欲以此防疫救人,天下人一人一心,人心迥异大不同,生出杀心不足为奇。”

    这番安慰话语还是不能让关羽释怀,握着《防疫救护十二策》与刘备来到东观誊抄室。

    当初田信在麦城救护伤兵时恰逢江陵一带生疫,才有了防疫五策,救护七策,合编为十二策,被关羽发檄书于郡县、乡亭,以最快的时间推广各处,自然也流向敌国。

    疫疾的原理、传播原理,防控要点都在这十二策里;根据十二策反推,自然有无数千奇百怪的投毒方式

    而大风病几乎是不治之症,民间有一种恶毒传言,即女子得此病后,与男子亲密,就能‘过疫’,将这种病转嫁到男子身上,自己就能恢复健康,寻找幸福生活。

    大风病的症状十分明显,但不似疟疾能快速显露。

    可以从孙权发病时间来看,投毒者可能在三年前,或两年前开始投毒。

    投毒者可能已经枉死在孙权历次的杀戮中,也有可能还活在孙权左右。

    孙权,就是前车之鉴,身为君主,不得人心,为左右借《防疫救护十二策》里的手段,将之谋杀。

    这将如一口利剑悬在今后君王、公卿、百官的头顶,他们的命或许不需要死士,也不需要刀剑弓弩,仅仅借助不值钱的美色、瑰宝奇珍就能轻易扼杀。

    关羽始终无法释怀,《防疫救护十二策》在今后可能成为天下安定的最大隐患。

    心绪忧愁,关羽随刘备到东观誊抄室。这里也是刘备的阅读室,边上还摆着几封极具田信个人特色的‘奏折’。

    先后落座后,刘备说:“据诸葛子瑜上报,孙权非是替身。其紫髯尚在,佐以碧目,实难冒充。只是江东有流言,说孙伯符乃孙权勾结江东大族所弑,孙伯符因面目全毁郁郁暴怒而亡,今实乃孙伯符亡魂作祟。”

    当年江东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还有周瑜面见孙权后返回巴丘时突然暴亡,太多的事情围绕在孙权头上。

    刘备察觉关羽目光落在田信的奏折,也就随手推到关羽面前:“今孙权装疯,虽无几年好活,可朕心中郁郁,非杀他无法泄恨。”

    关羽接住两封奏折,一封是《议士民避讳奏疏》,内容简单,就是针对刘备的备字说事。

    这是个生活、口语中常用的字,如果避讳的话,太多的文籍需要删改。

    比如‘道可道非恒道’、‘恒山赵子龙’就因为避讳刘恒,被改为非常道、常山。

    田信的意见是需要避讳的字采用古书法,即刘备的备,专用‘備’,避讳这个備字,不限制简化的备字。

    针对于避讳,不仅田信上奏,也有其他人上奏。

    实在是为了避讳一个字,修改太多文籍,不仅虚耗人力、物力,还会导致古籍原文词义偏差,也会牵扯出许多无心之失的罪过,伤及无辜。

    一个生活常用字,这不仅仅关系皇室、朝廷的威仪,而是影响今后数百年的大事。

    田信第二道奏折是《议请迁江东封君两万户充实岭南疏》,由交广二州负担两万户食邑税租,减轻江东旧臣对江东、荆湘、益州的影响力。

    如果施行,今后岭南两万户的食邑税租会落入这些江东旧臣手里,降低了田信、交广二州的可支配财政。

    对朝廷来说,减少了两万户税租支出,无疑是很赚的。

    两万户,现在的两万户,几乎等同于一个郡的税租。

    关羽一目十行看完,田信的奏疏是可以一目十行的,内容明确,不需要琢磨措辞间隐藏的多重意思。

    稍稍考虑,关羽回答刘备的试探:“孙权该杀。”

    杀死一个投降的君主,哪怕这个君主罪大恶极,这都是一种对传统的挑战。

    刘备有所顾忌,又很想这么干。

    关羽放下奏折,口吻明确:“臣愿亲手缢杀孙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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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骑砍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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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信来到建安二十四年春季的荆城,即将爆发的襄樊战役将决定今后天下是真正三分,还是一强两弱。
当听闻曹仁屠宛城后,田信毅然响应荆州军的征召,不仅仅是为了吃饱肚子,更为了自己的正义、良知、勇气而战。三国骑砍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国骑砍,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国骑砍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