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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中更     三国骑砍txt下载     三国骑砍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三十九章 困束

    江都北宫,鱼油灯罩着轻薄白色纸笼,本该昏黄的光线,过虑后更显白亮。

    刘禅手握一册《商君书》阅读,这是一部让人冷静、理性看待事物的书。

    把事情看通透了,也就无所谓愤怒,情绪自会平静、坦然许多。

    只要火没烧到身前,那就说明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白蚁啃食梁柱,也不是一蹴而成的,这有个过程。

    为未来担忧,因担忧而惶恐不安……这怎么说呢,很蠢。

    陈祗守在殿门处,见费祎渐渐走近,主动上前:“费公,随仆面圣。”

    费祎微微颔首,调整呼吸,端正姿态、礼仪,在殿前脱了靴子,躬身趋步而行。

    新帝继位,宫廷礼仪越来越正统,不再像先帝时期那样简化。

    除了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唱不名的重臣、皇后外,其他人见皇帝,必须要遵从礼仪,从一言一行中表达出拘束、谨慎、惶恐、敬畏等等情绪、姿态。

    不管你怕不怕,你得表现出你的怕。

    这就是礼,帝国尊卑秩序的化身。

    以礼杀人,被杀还要牵连家人。

    刘禅拿起周章阅读,他咨询赵云是否应该督促益州方面配合北府夹击关中;而赵云也中规中矩分析益州的军事、物资储备,认为目前诸葛亮没有出击的实力,但镇西将军魏延的西府兵操练近有三年,可以传令出击。

    如果西府兵打得顺,益州军后续跟进,也是可以的。

    对于北府目前非法出兵,非法北伐,非法讨贼的行为……赵云选择了忽视,没有提及北府调兵违背程序的相关事情。

    仿佛,皇宫里摆着的北府虎符是假的……

    事实就是这样,何止北府,开国之初的主要将军,都是刷脸调兵的。

    赵云就事论事,刘禅失望写在脸上,问:“卫将军可有其他嘱咐?”

    “再无他言。”

    费祎忍着内心的悸动,头垂着不敢去看刘禅,想说什么又强忍着。

    刘禅却无什么脾气,轻轻摆手挥退费祎,其他几个亲信内侍也都识趣退出。

    费祎躬身小碎步后退,退出十二步距离后才转身,依旧躬身模样,趋步朝殿门走。

    刚抬脚迈过门槛,就听殿内有声响,似乎是瓷器砸碎在地的声音。

    李严家中的瓷器,已经可以做出许多种典雅配色,也能勾勒文字、图案,只是色彩运用存在偏差。

    成套售卖的瓷器、茶具,碗碟,已给李严带来丰厚收入。

    瓷器官营?收归少府?课以重税?

    往日的想法一瞬间涌入脑海,费祎收敛神色,仿佛没听到一样,在其他内侍引领下离开,返回侍中庐休息、当值,等待皇帝的新的咨询,或指派。

    殿中,刘禅抓起第二个茶碗,连着碗盖、碗托、茶水一起砸出。

    瓷器碎裂,茶水四溅。

    不能追究北府擅自调兵一事,谁追究谁死。

    拘束在皇宫之中,甚至连北府突然调兵的原因都无处查询。

    现在只能这么被动等待,等待关羽、黄权调查原因,或者等待北府上报。

    朝廷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在此之前,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着北府动员各方力量,投入这场战争中。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东征之前,为了安抚当时的左军,也为了牵制魏军机动兵力,才有了马超、田信、关平指挥的一场小北伐,仅仅兵出宛口,打了一场叶之战。

    战果是辉煌的,歼灭魏国右军,阵斩右将军徐晃。

    此时此刻,有一种遭受背叛的恼怒。

    麦城被毁了,丹阳邑也被毁了,明明已经去开发岭南了,可怎么突然就调头三千里,要去打关中?

    “反复无常!祸心深藏!”

    低声念叨着,刘禅双拳紧握,难道汉室社稷要让与外姓?

    形势非常的严峻,目前能积极为汉室效力的,愿意勤王的,估计也只有益州士族了。

    分立湘州,使得湘州士民对朝廷不满,在廖立影响下,已经跟北府同流;交广二州自不必说,那里北府的公文比朝廷的管用;江东目前实际控于诸葛瑾、关兴、张温手里。

    田信又跟庞氏联姻,势力庞大的襄阳人开始分化,荆州不复为整体,谁都不占优势。可北府兵就掌控南阳、湘州,江都方面被南北包围,算上下游武昌、江夏,是三面被围。

    一旦北府兵夺取夷陵,驻兵虎牙山、荆门,就能堵死益州军东出的通道。

    而益州军,缺乏战舰,几乎没有水战能力。

    关东四州士人的脊梁骨已经在战争中被打断,几乎是无条件投降,在新朝内毫无影响力。

    版籍庞大的帝国,如今就剩一个益州,细细想来越发觉得可笑。

    刘禅一人独坐到天明,天亮时,黄皓小心翼翼摸进来:“陛下,皇后已到建德门。”

    刘禅睁眼,起身抓起另一个空茶碗砸碎在地:“你这奴婢笨手笨脚。”

    “是,奴婢有罪,奴婢该死。”

    黄皓当即跪伏在地,磕头不已,作为一个宦官,黄皓有着俊朗面容,同时肌肤细腻白皙,哀声认罪时,给了刘禅别样的畅快。

    孙大虎带着早餐进来,见一地瓷器碎渣,黄皓又连连磕头祈求饶恕。

    她一手轻抚微微鼓起的腹部,靠近生气的刘禅,温声规劝:“陛下何必为了些玩物置气?”

    刘禅脸上怒容稍稍收敛,不情不愿嗯一声,就听孙大虎转身喝斥:“还不速速退下?”

    “谢陛下开恩!”

    黄皓顿首施礼,额头已经撞的红肿,手脚并用爬了出去。

    孙大虎又说:“陛下,不如到偏殿用餐?”

    说着就去从女官手里端餐盘、食盒,刘禅赶紧上前两步自己端住,露出笑容:“就依皇后。”

    孙大虎露出幸福笑容,一双眼睛明亮亮透着光彩,似在夸耀等待赞赏:“陛下,这可是小虎烹制的肉糜,陛下要好好尝尝。”

    皇宫很大,整个皇宫的宫娥、侍女还不到二十人。

    没办法,先帝在时就没有征发民间女子充实宫室,刘禅继位后,更不可能征发女子充实掖庭。

    人口宝贵,生育年龄的女子更宝贵。

    在这个关姬都要亲自做饭的时代里……刘禅想宫嫔环绕,三千佳丽,数万宫娥什么的,纯粹是妄想、做梦。

    到现在为止,大汉用的还是章武年号。

    按着田信、关羽的意思,什么时候光复天下版籍,再更改年号……天下一日不定,那始终就不会有什么新的年号。

    这怎么能成?

    经过妥协,明年才施行新的年号。

    不说田信,关羽宁可使用先帝的年号,也不愿意用新帝的年号,恨不得大汉一直使用章武年号……这就是关羽的态度。

    关羽就这么盯着,内廷人力、物力的度支,自然被卡的很紧。

    随意死一个宫人,关羽都会过问。

    这种情况下……反倒助长了皇帝夫妇之间的感情。

    吃着颇有嚼劲的肉糜粥,刘禅也不以为意,孙小虎身子单薄,肯定不可能把肉糜剁成细末,存有大块实属正常,反倒有了风味。

    细细咀嚼,感觉肉筋塞在牙缝……这种难受,就跟想到、看到北府相关的奏报一样。

    孙大虎在一侧刺绣,刘禅感受着殿内这一刻的温馨,不由更大力的咀嚼肉筋。

第五百四十章 商谈甚欢

    惠陵,成祖庙。

    已被清空场地,田信全副武装进入前厅,空阔前厅正中是一座石雕翁仲将军,手柱方天戟而立。

    田信也不去中庭参拜,就随意坐在蒲团上,虞世方、陆延在他面前摆好一张轻便小桌,桌上一壶酒,两个鲜绿如玉的瓷杯。

    等众人退出后,田信才解下五色丝带编织的盔带,将三色闪电尾战盔放右首。

    这几乎是他的日常礼仪战盔,作战时佩戴的是鹰脸战盔。

    “呼!”

    先长吁一口气,田信抓起酒壶往杯中倒了一点酒水,摇晃绿瓷酒杯算是清洗,酒水又倒入另一个杯子里摇晃,随即酒水被他随手泼在地上:“陛下见谅,用酒洗杯子,是我老家习俗。这就给陛下满上,请。”

    两杯酌满,田信自饮一杯,细细品味酸梅酒,微微眯眼:“原本有太多话要说,可事已至此,说多了徒惹陛下笑话。没办法,我这犹豫、与人和善相处的性格是父母教的。百善孝为先,倒也贴切。父母也想不到,他们的儿子为了吃饱饭,去跟人厮杀,杀死老人的孩子,女人的丈夫,其他孩子的父亲。”

    将另一杯酒缓缓倒在桌上,田信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想了想又说:“我杀的都是一个个家庭的支柱,平日都不敢细想,只当杀的是妖魔……可他们不是妖魔,是人,除了部分勇悍不怕死的,绝大多数人都怕死。”

    “战场上他们没得选,要么杀我,要么被军法杀死。我也没得选,非要死人,我选择别死身边的人。”

    “我觉得不欠陛下什么,有欠的,也都还清了。非要说欠一条命,也不欠,陆伯言这个人克制陛下,这就是命。”

    “陛下出殡没能赶回来,也不算遗憾,在我心里陛下本就是死人,也是活人,现在还活着。”

    稍稍沉默,田信饮酒:“总之,这个世界有问题,需要改造。在我看来,还是不够文明,我的道德也不够完美,但也是划时代的,为此骄傲。陛下也是个骄傲的人,不肯低头去同流合污。”

    “我也是,我不觉得那帮人是人才,看看北府,人才会越来越多。三条腿的蛙蛙不好找,两条腿能当官的比比皆是。记得陛下要走了一批北府军吏,想要在虎贲、羽林、中军推行选士,结果至今没什么结果。”

    “这说明什么?说明陛下身边的人才已经饱和,容不下新式人才。这事儿呀,还得靠我来。”

    “目前就得快刀斩乱麻,我没兴趣当ceo,我想做的事情太多,多的今天说不完。”

    “我给大汉做得越多,就越不甘心,等我不在了,子孙更不是大汉朝廷的对手。周文王、曹操虚伪呀,我就比较实在,该我做的事情,我会做完,做的彻底。陛下也安心,刘氏会有个王爵,和一个大大的王国!”

    “那是日出之国,可保刘氏万世一系!”

    做出承诺,田信心中踏实许多,又自酌一杯,浅饮,仰头饮下,露出笑容:“其实我也知道,陛下想立齐王做太子,还想让他做我妹夫。可惜,我不愿小妹夹在两家之间左右为难。陛下也没派人劝我,使我为难,这人情我会还。”

    “齐王啊,转封朝鲜就不错。”

    又沉默了好久,田信目光左右移动,仿佛在捕捉刘备英灵的回应信息。

    抓起酒壶吸着,最终酒水饮尽,田信放下酒壶:“陛下在问新帝?他很聪明,不需要陛下担心。最初婚礼上见了他,就觉得他是个有智慧的人。可是呢,我感受不到他的心。人活着总要做点事情,他连心都没有,能做什么事?”

    “他是太子,陛下老来得子,他顺风顺水拥有一切,也没必要有什么恒心。”

    “此去关中,再来探望陛下,应在三五年之间。阿平已经能说话了,关中四季分明,再等大一些,我也能带着他去滑雪、滑冰。还要在渭水边,等下雪了就给青华修一座冰城。”

    “等海船出来,国内稳定,我还想去找一些香料、种子来。希望老丈人、翼德公能长命百岁,没吃过火锅的人,人生是不完整的。”

    抄起手边三色闪电尾战盔,田信站了起来,上前几步伸出左手触摸方天戟。

    仿佛回到江陵防守战的时候,到底是什么让自己坚持了下来?还超水平发挥?

    野心,是野心。

    守住江陵,自己才有成长的机会。

    魏与吴,在那里自己只能做狗,只能吃饱肚子。

    在汉,可以施展理想。

    田信后退七八步,戴好战盔,扎好盔带,才转身步履稳健走了出去。

    百步外,百余骑士还在饮水、用餐,现在是一人双马,将沿着荆襄驰道北上。

    田信仰头看着头顶晴空、烈日,现在已经是七月二十一日。

    思绪回到了五年前,襄樊之战时。

    那一夜,七月十九的夜,自己与习宏巡夜,就突然得到廖化的调令,战争就那么爆发了。

    二十日,自己带着夷兵营七个曲前往夏侯兰处领取作战任务;二十一日,自己所部作为先手部队,率先发动对魏军岘山防线的进攻。

    蒙多跑过来用鼻子田信手掌,田信露出如同阳光一样温和的笑容,脸上沉浸已久的阴翳渐渐散去。

    虞世方抱着一捆干青草过来,手抓着喂食蒙多,笑问:“公上?”

    “我和陛下谈的很尽兴,他觉得我说的对。”

    田信伸手也抓一把晒干的青饲料喂食蒙多,眼眉间含着笑意:“陛下说,取关中者,称王。”

    “呃……”

    虞世方左右见没有第三人,讪讪做笑:“公上说笑了。”

    “没有说笑,这是必然的事情。”

    田信笑容敛去,三恪位在诸侯王之上,可终究没有王爵有号召力。

    见蒙多吃的欢快,田信将地上半捆干草抓着喂食,右手拂去蒙多鬃毛沾染的草屑:“不给王爵,我就不给雒阳。这是一笔公平的交易,朝廷拿了雒阳,才有与我公平一争的机会。”

    虞世方想了想,也是露笑:“就恐大将军不愿。”

    “他会愿意的,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朝廷不给王爵封号,那江都朝廷就别想穿过南阳,抵达雒阳。

    朝廷只有转移到雒阳,才能有效统合关东四州,进而争夺河北取得体量上的优势。

    如果朝廷非要转移到雒阳,那么内战保准会爆发。

    只要带着打内战的决心,老丈人那里肯定会妥协。

    事情就这么简单,只要打赢吴质……似乎就,又三分天下了?

    就是不知道那时候朝廷、曹丕之间会不会玩出一些新花样,比如魏国投降,变成魏王国?

    曹丕是罪无可赦了,可曹叡是无辜的啊。

    曹操、曹丕杀人无算,曹叡那时候还是个孩子,怎么能迁罪于一个孩子?

    想到这种事情的可能性,田信脸上的笑容更饱满了。

第五百四十一章 要搞砸了

    长安,车骑将军吴班站在长安南门,也就是安门。

    安门两侧城墙悬挂着太多风干、腐朽、或在滴血的新死头颅,吴班手扶在车上栏杆,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实在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东西给了吴质挑衅北府、挑衅田信的勇气。

    难道吴质没见过那个人是怎么打仗的么?

    随着檀石槐组建鲜卑联盟,接连击败汉军,让一汉抵三胡的时代过去了;可五十年来,鲜卑壮大的势头还是被压了下去,胡骑终究不如汉骑强。

    现在吴质麾下以胡骑居多,这样的胡骑能轻易被魏军驯服……可汉军、北府兵更强,驯服胡骑岂不是更简单?

    胡骑,是典型的趋利而进,擅长打顺风仗……没有固定资产,也没有恒心,根本扛不住战线!

    再精锐的胡骑,也只是一伙靠打仗为生的人,他们对大魏没有归属感,对未来也没有追求,没有奋斗的信念,现在骑着马儿看着是个骑士,只是为了吃饱肚子罢了。

    可北府兵呢?

    安门两侧悬挂的,可都是北府兵的父老、乡党头颅。

    或许其中某个人祖上三代、四代,就是田氏家族的姻亲。

    几乎不敢想象,现在的北府兵抵达战场上,会怎么屠戮这些胡骑。

    即将爆发的蓝田决战,吴班持悲观态度。

    不管吴质怎么打这场决战,吴班看不到一点胜率。

    最擅长打防守反击的那个人叫做徐晃,平生未逢一败,结果一交手就被田信打的全军覆没,还被田信堵住砍掉脑袋。

    就吴质,怎么跟徐晃比?

    就算打防守反击,你怎么防?

    蓝田那么大一块地方,已经没有时间修筑类似宛口的长城,所以北府兵可以轻易越过关隘继续进军。

    北伐时,北府兵就干过这种事情,直接横穿夏侯尚的防守区域,夏侯尚不敢出营决战,只能看着北府兵横穿向东,直接吓得苏则兖州军团投降。

    就蓝田各处关隘、城寨里的驻军……北府兵就敢无视,直接向长安城进发。

    因此,吴质不在蓝田谷跟汉军决战,企图打防守反击,借秋雨削弱北府兵……那就是妄想。

    虽说南山的深秋大霖雨非常恐怖,可以直接阻断汉军的后勤补给,最少能阻断一个月时间。

    然而,以北府兵的骄横,根本不在意蓝田谷各处的魏军据点,这些人敢直扑长安,逼迫吴质打决战。

    所以蓝田谷的驻军、据点无法迟滞北府兵,北府兵肯定会杀入关中,哪怕大霖雨断绝补给,也会就食关中,与吴质不死不休。

    逼急了,北府兵就敢吃人。

    现在吴质根本不给北府兵退路,以毁灭关中,摧毁北府兵家园、精神的方式邀战,北府兵除了死战之外,就没更好的路可走。

    不能退,只能跟魏军死战……没吃的,那就吃魏军。

    吴质要做的事情,引爆的仇恨就是这么的炽烈。

    长安、蓝田之间的原野之上,难道要爆发一场决战?

    实在想不明白吴质的思路,可没办法,这个人是皇帝的潜邸旧臣、宾友,如今的大魏战神。

    因为吴质的突然上奏,皇帝一反常态,大力积极支持吴质。

    真的想不明白,吴质哪里来的信心……竟然一步步把北府兵逼到绝路,然后进行一场避无可避的国运决战。

    想不明白,吴班收敛思绪,前往城中镇西大将军府拜谒吴质,估计吴质是想跟自己咨询一些汉军内部的情报……这也是自己的本职所在,就是个军情顾问。

    雍凉都督府,吴班抵达时,可见门前是十二门戟仪卫,虽然一个个体型魁梧威武异常,可怎么看怎么刺眼。

    吴质等候已久,在偏厅与吴班会面。

    烹煮茶水,相对于新式的茶粉、砖茶,吴质还是喜欢原来口感丰富,滋味复杂的饮茶方式。

    吴质手中握一柄孔雀翎羽扇,左手轻轻摇扇,右手握着木勺搅动茶汤。

    只是他专注搅拌的黑褐色茶汤让吴班嘴角颤了颤,喝惯了清爽茶粉,吴班还真看不上这种古老、旧式的饮茶方式。

    吴质舀了茶,推给吴班:“冒昧邀来元雄将军,将军可是有许多疑惑?”

    吴班双手接住热腾腾茶碗垂眉看了看,坦言:“是,我十分不解,为何陆伯言、北府兵会如此迅速?以都督深谋,当行云流水才是。以我看来,陆伯言纵然举兵来犯,我军也该严阵以待才是。如今兵马四出,还未集结,而敌兵已至蓝田百里之外……未免不合情理,除非都督另有谋算。”

    “元雄将军高看某家了,我虽有一点谋略,但奈何国贼众多。”

    吴质端起茶汤吹了吹,小饮一口,一双眼睛审视吴班:“元雄将军有不解迷惑之事,我自会解答。可这之前,我也有些疑惑,需要将军解惑。”

    “何事?”

    “事关将军与田信私仇,我非不信将军,实乃江东周魴做奸,让我夜不能寝如芒在背。而眼前北府调兵异常神速,为国家过虑,我不得不多一些猜疑。”

    吴质静静等待,吴班只是笑笑,神色木然:“私仇,这得从大将军何进被杀时说起。有些长,都督可愿细听?”

    “元雄将军最好说简略一些。”

    吴质做了个苦笑模样:“北府大兵压境,我无心力去细细听一个较长的故事。”

    “哼哼,也对,都督军务繁多,实不该分心这点小事。”

    吴班脸上没有一点情绪:“雒阳大变前,上军校尉蹇硕、骠骑将军董重先后被杀,大将军也被杀后,袁术率虎贲军进击宫阙,袁绍率司隶校尉部伍诛杀奸佞,而我父受人蛊惑,与奉车都尉董旻攻杀了车骑将军何苗。何苗死后,雒阳各军无主。”

    说着,吴班又哼哼冷笑很是不屑的样子:“攻杀何苗实乃大罪,雒阳公卿遗忘了袁绍纵兵掠杀,袁术火烧宫阙之事,欲追究我父等军吏攻杀何苗之罪。哈哈哈哈,董旻指引一条生路!”

    “袁氏不给我父、董旻活路,那又何必给袁氏生路?”

    吴班笑容苦涩,军事政变中,中高级军吏不进则死,命运普遍悲哀:“于是,在袁氏还未收拢雒都军权之际,董旻向董卓告知雒阳实情,董卓火速入雒,我父等人依靠董卓寻求庇护。”

    “后来,董卓征皇甫嵩入朝,调换关中、雒阳驻军,我父所部调入关中。又因关东生变,董卓又征我父入朝,解除兵权。”

    吴质始终观察吴班的细微神情变化,静静感受吴班的情绪波动。

    吴班苦笑不已:“后董卓身死,朝廷使皇甫嵩奔赴郿坞,要处死董卓宗亲。王允、吕布刺杀董卓时,董卓主簿田仪随同赴死。当时我父与皇甫嵩一同诛杀郿坞董氏亲旧,并征集旧部,欲抄斩田氏。田氏逃亡南山,又后李傕郭汜乱政,田氏又逃奔汉中避难。”

    吴质细细听着,追问:“之后又如何?”

    “之后,刘焉诸子欲联合马腾,意在扫除李傕等人,事泄受诛。我等与射援、庞羲护卫刘焉子孙前往益州,逃离关中是非之地。”

    稍稍停顿,吴班缅怀不已:“当时年幼,也记不清楚具体。现在种种,也是听长辈所述。”

    收敛情绪,吴班突然看吴质:“都督,可是有汉奸作梗?”

    吴质打量眼前这个汉奸嫌疑最大的人,微微颔首:“确有其事,伯雄有何看法?”

    吴班脸色木然:“我愿为朝廷效死,我死,田氏自会饶恕吴氏后裔。今入关中,实为求死而已。”

第五百四十二章 全力以赴

    邓城,城中陈公府。

    田信来时,府中正采收种植的菜籽,由城中府兵收割,在空阔平坦的校场打菜籽,菜籽颗粒饱满,这里勉强算是育种基地,田信则来到后院水池凉亭。

    葫芦状的水池另一端跟废弃的‘邓国公主府’相连,两座府邸共同一个人工水池,与城外的宣池相连。

    在水池边,田信望着满池盛开的莲花,侧头问身边人:“我这算是算回家了?”

    虞世方、田纪二人互看一眼,田纪拱手:“公上,欲以何处为家?”

    “家?”

    田信后退几步,坐到亭边木椅:“天下之大,能做我家的却难寻一处。偶尔梦中时,还能见童年时的村落。平日所思却非汉中,也非荆湘,对此处也无什么留恋。非要说爱,也就该茶山、橘林馆、象邑、丹阳邑这四处,又都有不尽人心的短处。”

    似乎在回忆,要将记忆进行割舍,筛选出最重要的那个‘家’。

    田信余光落在四周粉白、鹅黄的莲花以及满池的碧色荷叶:“几处茶山虽是我亲手规划,也就谷雨、清明时暂做居住;橘林馆是青华所赠,奈何距离江都太近,而象邑虽景色秀丽明媚,终究地处偏远,非久居之地。”

    “思来想去,也就丹阳邑气候宜人,冬夏分明。可惜呀,已分崩离析,大不如前。”

    田信口吻遗憾:“本有我容身之地,奈何风波摧人,使我不得安宁。”

    田纪折了几支粉白相间的莲花,正是初绽开的,花苞健康、饱满,田纪嗅了嗅,以掩饰紧张心情,进一步询问:“公上,既无宜居之所,关中可好?”

    见田信思考,田纪更进一步:“鹰扬军、虎牙军已然出征,余下三军愿进击关中,可就怕公上……轻言相弃。”

    什么西域、漠北,甚至是北地、河套,对现在的北府吏士来说太过遥远。

    要么继续集中在南阳地区生活,现在的府兵制度,已经可以保证他们不需要向朝廷缴纳租税,甚至出兵役。

    隐约一种类似割据,又不似割据的状态里,北府吏士正享受某种富足、便捷的生活。

    这种状态,目前还没有准确的词来形容,可田信知道,这种状态叫做自治。

    田信没有什么愧疚神色,也没这类心思,北府兵离开自己,肯定会遭受朝廷的分化、瓦解、打击,现在种种一切都将完蛋。

    现在南阳地区有稠密的人口,这种人口密度接近魏国的邺都。

    这意味着商业的自发形成,也意味着生活在南阳,因方方面面都有相关从事者,生活会很方便。

    规模效益已经产生,虽不是大都市,但已经在相似的‘大都市’气氛中生活过,而这种大都市气氛正在日益浓郁。

    最为美妙的是……掌控南阳的是北府兵,一块块地缘碎片里做主的是北府的营坊、部坊,这些如同乡镇、县邑的单元拼合在一起,构成了现在的南阳生活圈。

    这个生活圈里,没有强势的大族,也没有豪强,更没有江都那么多需要服务的公卿。

    论生活气氛,这里远远比邺都要融洽、畅快、活跃的多;甚至比江都还要滋润一些。

    这种情况下,北府吏士怎可能轻易放弃?

    真以为兖州、豫州籍贯的士民很喜欢南阳的水土?不是,他们畏惧中原的战争,也喜欢南阳的生活环境。

    这种生活圈已经形成,掌握合法的武装,田信是南阳府兵制度的担保人,彼此深深绑在一起。

    盘踞南阳的北府兵已经成了一股新的力量,这个由关中降兵为骨干,吸纳关东四州士民、降军,融合南阳士民的庞大集体里,自然不缺智谋之士,自会为长远未来做规划、思考。

    未来什么路最好走……这个争论太大,可哪些路越走越歪是有共识的。

    关中不能放弃,南阳也不能放弃……湘州、岭南更不可能放弃,这一片广袤区域,田信即便放手,也没几个人能抓稳。

    现在湘州的土民正逐步被官府收编,土民发展为湘军,土民部族的首领、湘州良家子、士人发展为军吏,湘军去岭南戍守、汲取资源,获取功勋完成身份晋升,第一道外拓循环已经形成,等岭南稳定后,就能开始第二道循环,向交趾地区扩展。

    换一个人取代田信,湘州就崩了,岭南更会崩解的一塌糊涂。

    不需要做什么,处于循环上游、源头的湘州士民、土民,自会把那个企图取代田信的人撕成碎片。

    何止是田纪,北府吏士已经受够了无谓的折腾。

    军中始终弥漫厌战情绪,北府中也非常强烈……因为再打仗,北府也拿不到好处了。

    中高层军吏看明白的事情,随着时间发展,全军也就看明白了。

    如果打下关中,也牢牢抓在手里,效仿湘州、岭南从外摄取资源……那北府兵就不困了,精神十足。

    种地能吃饱肚子,抢奴隶回来做小地主岂不是更好?

    关中人想回家,其他籍贯的吏士,则想换一种新的生活方式。

    追随田信的夷兵营旧部已经吃到了天大的红利,也应该轮到他们来了。

    何止是他们,田信也想换一种生活方式。

    歪头看着田纪手里捧着的莲花,田信收敛笑容,态度庄重:“传令。”

    凉亭外侍从司的陆延、李衡纷纷从笔套里拔出笔,左手抱着书写板,板上夹着公文纸,做书写模样。

    “告陆伯言,大军不可懈怠分毫。先帝据益州偏隅之地,男战女运,于汉中挫败拥有中国之力的曹操。今我进取关中,当尽全力。男子十四以上傅籍,编为辅军,留守南阳,行警戒、卫戍、锄奸诸事。余下各县、部坊、营坊,除战兵之外,人不分士庶贵贱,皆有转运辎重之责。定关中后,北府、南阳休养三岁,免三岁税租。”

    “另,告北府吏士,关中乃我心肝,得之生,弃之死。今取关中,上校以下,皆进军衔一阶。”

    田信接笔,在一正一副两份文档上签字,一份发往陆议所在的冠军县,一份会留档。

    几乎可以听到周围人渐渐粗重的呼吸,他们的亢奋写在脸上。

    “另,邀请孟起将军赴宴,我宰羊相待。”

    田信眨动眼睛,决定不再留手:“传令姜良,骑士更换新式马具。”

    既然已经撕破脸,那就全力以赴,一口气把关中利利索索拿下来。

    战争陷入对峙,作为进攻方,北府会非常被动。

    南山(秦岭)秋雨的可怕性,于禁就是榜样。

    从现在计算,自己只有十五天,到二十五天的战争时间,二十五天后,连绵暴雨就会来临,会隔断关中、南阳的正常交通,更别说大军物资转运。

    现在全面征发南阳地区的人力协助运转,也只是动员民力把物资运到武关,武关以北,还得靠军队来运。

第五百四十三章 败者无人权

    襄阳城头,匆匆抵达这里的文聘登高而望,可见对岸设立三重帷幕,旌旗招展,北府内卫三个营列阵充作仪仗。

    而马超的装饰紫色旗幡的船只抵达,更多的左军吏士还在随船北上,将沿着淯水北上,到邓陂处西转走湍水,至冠军邑接受新一轮器械补充、更换,然后听从前线陆议的指派,在陆议调度下有序进军,与北府各营衔接推进。

    论各军合作,与北府最亲密的就是左军;其次是前军、中军。

    “三日前,左军陆续集结于东津。”

    文厚在一侧讲述:“昨日陈公率百余骑祭拜惠陵,当夜住宿宜城,今日一早又前往岘首山观星楼,事罢,前往邓邑。”

    说着,文厚也远眺北方,四五里外,那里田信正走出帷幕迎接马超。

    五年前的今天,他是水寨守将,田信只是一个营督而已。

    绕了一圈,自己成了襄阳守将,而田信已然手握天下兵马二十万,将独力发动一场改变天下未来的战役。

    而自己呢,站在这里,监视周围的种种变动,然后汇报给江都,同时祈祷风暴不要将自己撕碎。

    文聘皱眉不已,自邓国公主封号改为南海长公主,邓国并入南阳郡时,邓邑的防守也从北府转移到中军,由中护军陈到、卫尉卿辅匡负责兵员调动、守将任命。

    邓邑守将就轻易交出邓邑,让北府兵不血刃得到邓邑这座坚城?

    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文厚回答:“邓邑守将田彭祖……已编入北府,为左近卫权少将。”

    文厚神情复杂,察觉叔父望过来,又恢复平静面容:“北府又扩军了,混合原有各营,陈公在近卫、左卫、右卫外又新扩左近卫、右近卫。”

    权少将,是暂时代理的少将,战后肯定能扶正。

    文聘脸上没有情绪,只问:“北府可有公文发来?”

    “并无。”

    “陈公就在北岸,如今朝廷内外焦虑。还请陈公说明调兵原由,我也好上报朝廷,不使大将军为难。”

    文聘说着抬手轻拍侄儿的肩膀,神色复杂盯着文厚,文厚一愣,随即恍然,又愣了片刻:“是,末将这就去北岸请教。”

    还得问问,田彭祖好端端的怎么就辞职了。

    是的,邓邑守将田彭祖辞官挂印,又被北府征为军吏,官拜左近卫权少将。

    北岸,马超也穿着一领打磨光滑的半身镜甲,镜甲外罩月白质地绯紫刺绣烈日纹的对襟礼服,他坦然落座在帷幕正中的客席首位。

    田信则动手宰杀一只四月大的半大羊羔,这样的羊肉最为鲜嫩,又不至于太嫩没有肉味儿。

    与马超的宰羊方式一样,田信将羊血放空,这是去除腥味的最有效手段;不同于马超吹羊皮,田信仗着力大,抓着羊皮直接撕下。

    炭火盆摆在中间,田信、马超面前各摆半只羊,自己削切烧烤。

    马超始终洋溢笑容,细细撒着盐粉:“我以为孝先会在三五年后能想明白,是我低估了孝先。”

    “不,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

    田信面前摆着半条如同火腿肠粗细的羊里脊,用短匕削切成拨片,稍稍沾一点盐就送到嘴里咀嚼。

    马超用一种惊讶目光看田信,没想到田信也开始喜欢吃鲜里脊。

    羊羔子的里脊肉,粉白色不带一点血迹,口感跟虾肉近似,有一种鲜甜。

    田信拿起手绢擦拭嘴角:“陛下在,我愿为陛下退让许多。今陛下不再……说这些没意义。孟起将军,想要什么?”

    马超也在吃另外半截羊里脊,一手握着匕首,一手握着叉子,细嚼慢咽回味良久:“孝先,你我品性相近,大同小异。要说想要,天下人个个利欲熏心,无所不求。只有合适与否,没有要不要的说法。”

    他伸手转动竹签,油脂滴入炭火盆炸出一团团油脂芬芳的青烟,隔着缭绕烟雾,马超又说:“孝先愿意给什么,我就要什么。凡是愿给的,我都想要。”

    “二王三恪,可好?”

    田信也转动自己的烤肉串,跟马超没必要惺惺作态,马超经历了太多背叛。

    给什么,不给什么,跟马超说清楚,比各种含糊不清又拍着胸脯说出的话……要有实际意义。

    “二王……三恪?”

    马超仰头长舒一口气,脸上笑容洋溢,光彩照人:“这是我做梦都想要的呀……陛下慷慨,孝先也不遑多让。”

    是的,陛下很慷慨,除了皇位、女人不能给之外,其他能给的都能给。

    乱世至今,民间的适龄女子太少了,少的皇宫里只有二十来人充当场面,还是抄没的罪官女眷为主……保护的意味更多一些。

    所以向先帝索要‘美人’之类的赏赐,很遗憾,真的给不了。

    如果真要赏赐美人,美人从何而来?

    在这个少女十四五及笄待嫁的时代里,搜刮的每一个美女背后,都有一个被摧毁的家庭,以及嗷嗷待哺的孩儿。

    汉室四公爵,三恪位在诸侯王之上,较真的,三恪的地位,比太子还要高半截。

    哪怕当朝太子,也是皇帝的臣子;而三恪,是汉室三客,是宾客,理论上跟皇帝是平等的。

    理论永远是理论,三恪的理论根源很强大,那二王呢?

    如果三恪位在诸侯王之上,二王待遇、礼仪规格呢?

    退休的汉帝刘协就是参考,二王可以使用天子仪仗。

    马超听明白了田信话里的意思,激动之情写在脸上,追问:“那……可有局限?”

    “封地方圆三百里,十一税,不得与公卿、诸侯联姻。”

    田信稍稍停顿,又说:“代王与孟起将军家的婚事可正常举行,代王我会转封到关中,或封在惠陵周边,以守护惠陵。”

    “三百里方圆……是秦王还是赵王?”马超眼中神采奕奕:“其实,代王也成。”

    “赵王,今后赵王太子,封秦侯。”

    田信感受到马超精神放开,遂露出笑容,给了马超一个名额,直接感染了。

    见他做笑,马超只当是受自己笑容感染,觉得彼此默契算是达成,心中舒爽,感到浑身暖融融,充满了干劲。

    有一种脱胎换骨,再世为人的喜悦,再看天地,都仿佛焕然一新,看的更为贴切、细致。

    田信又加重了马超的感染力度,还将新获得两个天赋点也塞过去,跟蒙多一样,都有两个额外体质加成。

    见马超笑容灿烂的样子,田信也露出笑容:“正如孟起将军所言,你我性格酷似,大同小异。”

    马超听着连连点头,总觉得自己刚才说了一句很正确的话。

    也对,也只有田信安慰过自己,明确表示理解自己……面对当年那种事情,田信也会起兵反抗。

    赢了什么都有,输了什么都无。

    面对曹操的屠刀,要考虑生存,无所谓正义、孝顺。

    自己或许有许多缺点、瑕疵,可战败就是最大的原罪!

    败者,无人权。

    田信见马超思索,端起青梅酒为马超斟酒,马超算什么?

    马超、曹丕、吕布……都跟自己性格贴近,大同小异。

第五百四十四章 吃饭的问题

    武当,围绕兵主庙建立的道理学院。

    说是学院,实际是一个简陋营寨,营寨十里外还有一座山民聚集形成的军市。

    往日繁华的军市即服务道理学院里的军吏,也服务参拜兵主庙的游人。

    如今道理学院又有一批军吏集结在一起,将一块名为‘第三届兵科学员名录碑记’的石碑挖坑掩埋,遵循立碑原则,正碑树立在地表,副碑就近掩埋。

    邓小满、蒯涛站在人群前列,手握铁锹填埋砂石,看着石碑底部落款的‘夏四年八月廿四立’字迹被掩埋,也就后退几步,把铁锹交给其他人,轮流出力气,又打量周围的袍泽、伙伴,皆有振奋之色。

    随着掩埋结束,四十八名军吏沿着土路走下山坡,山坡树立许多石碑,有兵科、工科、农科、术科、史科、德科、杂科一共七科,每一年,都会多出七座碑。

    今年情况特殊,还未完成学业的兵科学员受到征发,提前树立石碑,此刻碑林中有二十二座石碑,以三排另起一排的方式排列,显得不匀称。

    这批军吏已经重新挂上军阶肩章,邓小满、蒯涛都是上尉军阶,余下都是一水的少尉军阶。

    军市,道理学院的山长夏侯兰静静等候,南府兵没能按计划设立,为了弥补夏侯兰,田信委任他接替虞世方,来管理道理学院、兵主庙。

    夏侯兰到来后,已开始筹备道理学院第八科,计划在年底建成法科,明年开始招纳法科学员。

    各科讲师来自军中,由优秀军吏轮流担任,各科学员能自由听学,并鼓励多学一些学科。

    所以各科学员里,最能打的不一定在兵科,但最会算账的一定在术科。

    邓小满、蒯涛引着同学来到军市,这里是必经之处,见到夏侯兰,就齐齐涌过去,施礼:“山长。”

    “嗯,昨日公上入驻邓邑,发布动员令,此战不分士庶皆有助战之责。并,晋上校以下吏士军衔一阶。”

    夏侯兰面无笑容,微微侧头去看随行的讲师,这些挂着中校、上校的讲师将盘里盛装的铜星亮了出来。

    夏侯兰则手握银星,为邓小满、蒯涛换上新的少校军阶,其他学员由讲师加挂铜星,眨眼间就都成了北府中尉。

    这些学员半年前还都是军士,地位升迁跨越之大,有些不可思议。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是喜悦,激动。

    邓小满拱手询问:“山长,各科袍泽求战心切,又值公上用人之际,何不擢入军中?或协助幕府调拨粮秣物资?”

    “此事公上命令禁止,非老朽能擅专。”

    夏侯兰扫视这些年轻的军吏,欣慰不已:“依公上之意,各科学员战场在今后民生休养,而非今日搏杀。就连兵科学员,也是调入左近卫、右近卫,戍守南阳。”

    见几个人心急军吏欲张口争辩,夏侯兰继续说:“论野战,你们终究是新升军吏,不适应领兵厮杀。这是为你们着想,也是为军中吏士着想。不要争辩了,速速下山。”

    “是,山长保重身体。”

    “山长珍重!”

    夏侯兰微微侧身,目送这批学院军吏离去,不由眨动眼睛。

    湘州的廖立也在要求在湘州建立一座类似道理学院的学院,以就近培养湘州士人、军吏;今后光复关中,肯定也要关中设立一个类似道理学院的讲学基地。

    如果执行,那就有三处学院,每个学院有八科,每科三四十人;三个学院,每年就是八百多学员……规模虽不及太学,但胜在专业,源源不绝。

    何况,朝廷的太学……迟迟难以恢复规模,一来是可靠的博士数量太少,值得朝廷信任、资历深厚的博士多数在岘首山观星楼里,二来是人口惆敝,州郡适龄的士人有截留现象。

    师源、生源被卡住,兴复太学自然成了一句空话。

    已经厌倦了战争、争斗,夏侯兰扭头看一眼远处兵主庙、公墓、道理学院,面容平静。

    自己已做了选择,就是不知子龙会怎么选择?

    不过,田信不会逼着让老一辈人做出为难的选择,事情怎么发展也不会沦落到那一步。

    对此,夏侯兰还是有这个信心的。

    两日后,田信抵达武关,这里北府六营骑士,左军三营骑士都开始装备新式马具。

    蒙多也不例外,田信骑乘在高桥马鞍上,两腿踩踏马镫,日月长槊在手,策马奔驰,槊刃挥舞残影环绕周身,宛若梨花围绕着他打旋。

    全身力量更自由的调动,如履平地,抖开的长槊刺裂、斩断一节节竹木,引得围观吏士纷纷喝彩。

    热汗蒸腾,田信计算自己作战持续时间后,勒马到帷幕前。

    摘下鹰脸战盔,鼻梁以下汗珠渗出滑入颈间,渗入已经湿了的围巾。

    田信翻身下马,接住虞世方递来的瓷瓶,拔开盖子饮了几口酸梅汤润喉,其他侍从上前帮蒙多解下马鞍。

    一侧的武关驰道,正有一营轻装辅兵以独轮车、肩挑的方式往前线运输粮秣、军械。

    虞世方摊开文件夹,念最新军情:“前锋罗琼、谢旌、孟兴联合来报,昨夜申时前,已立栅栏三重,围困上雒守将魏兴所部。魏兴经营上雒三年,城池修缮完备,故此人拒绝投降,决意坚守。”

    “无碍,发文告前锋各军,围困上雒即可,警惕魏军骑士突袭。”

    田信说完又继续小口缓慢饮用混合红糖的酸梅汤,另一手接住郤纂递来的湿润粗布巾,为蒙多擦拭体表汗液。

    这种擦拭让蒙多很是舒爽,顶着田信手劲,也在自己蹭。

    田信又换一条湿巾为它擦汗:“你呀,得长点心,这次上战场可不能再乱冲。”

    “这一仗关系生死,也决定着以后站着吃饭、跪着吃饭、还是趴着吃饭、倒吊着吃饭,或没有脑袋吃饭。我用了五年时间,才摈弃跪拜礼,让周围人能坐着谈话,坐着吃饭。如果呀……你再乱跑打输了,我就吃了你。”

    见田信笑呵呵说话,蒙多还用擦干净汗迹的额头顶触田信的手。

    “好好吃喝。”

    田信将湿布巾递出,看着蒙多被牵到一边,那里已有上好的泉水、豆料,豆料里还搅拌了鸡蛋。

    又重新擦了手,田信接住笔在虞世方的文件夹上签字,询问:“我有预感,总觉得这条恶犬会跑,世方怎么看?”

    杜畿的三个儿子嗅觉敏锐,已经顺着蓝田谷,走小路跑到汉军控制区域内。

    很显然,吴质这狗东西低估了陆议的战争嗅觉,也高估了曹丕的对危急的抵抗力。

    陆议有超群的战争嗅觉,也有田信无条件的信任,加上田纪配合,在最短时间内发动北府战争机器。

    吴质只是曹丕手里最凶恶的狗,狗想到一个绝户计,要用自己的狗命来展现自己的价值;可狗主子曹丕还不想死,不敢长时间待在北府兵袭击范围内,担心消息走漏,提前遭受北府攻击,被北府前锋咬住,拖在雒阳……那么等田信回来,肯定不介意砍下他的头。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这样,是狗主子跟狗的配合有了时差。

    狗主子不在意姓吴的命,更在意自己安危,所以提前向河北转移,提前惊动陆议,进而北府战争机器运转。

    狗主子转进河北时,姓吴的这条狗也开始发动绝户计,事情一开始,就没了退路。

    现在有把握打死这条恶犬,就怕其人见机不对,带着主力逃亡河北,成为今后隐患。

    虞世方思考片刻:“公上,吴质……吴狗退往河北,虽能保住近十万兵马,但他必死无疑。若是在蓝田堵住我军,那他将拥有关中。”

第五百四十五章 拉扯分化

    “陈公信乃水德之君,都督若期望于南山秋霖,恐要失望。”

    长安城,长史郭淮从霸上军营返回,与吴质进行战前会议,一座巨大沙盘地图就构建在桌上,范围北起渭水,南至上雒;西从郿县、上林苑至东边的陕县、潼关。

    决战场地就两个,要么在蓝田关,即高祖破秦军所在的峣关;再要么在蓝田北、杜陵、霸上塬、长安以南的广袤、平坦的黄土塬上进行决战。

    郭淮嘴上说着什么水德之君,心里头自然是将信将疑,并不怎么相信这个说法。

    虽然在经学家嘴里,田信跟水德气运是挂着的,田信的任何一仗都围绕水系展开……可南方水网稠密,战争肯定围绕水系展开。

    可这种事情又不能不防,所以今年南山秋霖可能还会延迟。

    虽然没有专门的官方机构来统计南山秋霖详细时间,可附近居民、守军也有记忆,因为各地旱情,这几年南山秋季大霖雨来的有些迟。

    所以指望在蓝田关把北府兵堵住,再借秋雨击败北府兵……有些不切实际。

    兵力集结在蓝田关,一旦决战失利,或被北府兵打开缺口,那么整个杜陵以南,聚集驻屯、布防在蓝田、蓝田谷、霸上塬的魏军都将完蛋,插翅难逃。

    郭淮只是找了借口,现在也不知道田信是五天后出现战场,还是十天后。

    田信来的越迟,那防守蓝田关才有意义,意义才会越大;如果田信已经出现在武关道南面入口,那现在军队集结于蓝田关……将非常被动。

    一旦北府主力靠近,魏军主力除了坚守、耗时间、等秋雨之外,就没其他办法了。

    逃跑是不能逃跑的,一旦溃退,整个大军会被全歼。

    现在北府前锋部队已经围困上雒,城是坚城,可如果等到北府主力抵达发起进攻,魏军各部若坐视不管,企图以上雒消耗、拖延北府兵宝贵的时间,那么一旦上雒城被拔除,会造成魏军前线各据点惶恐、动摇情绪。

    军法很可怕,可没有援军的困守,被当做弃子,对军心、战意的摧残,也是很可怕的。

    问题来了,上雒这座相对坚固的城池,能拖延北府几天时间?

    守城的时间越短,那证明北府还是那个北府,会造成各处防线战意动摇。

    秋风扫落叶,没人想当落叶。

    郭淮以水德话事,转口就说:“我大魏上承土德,应在长安与敌一决生死。”

    吴质有两个作战方案,一个就是固守蓝田关,另一个就是在长安以南跟北府兵决战,都有一系列作战方案。

    这个二选一的题,哪个选择带来的胜机最大,危险又相对较小,就选哪个。

    面临生死存亡,没必要为了脸面之类的坚持、顽固,这种时候必须变通。

    曹丕没有任何钳制,就将整个雍凉二州交给他,这种信任面前,战术不需要考虑其他因素,只考虑胜败即可。

    没有其他可笑的因素干扰决策,自然是择优选取最佳战术。

    郭淮、吴质思考的侧重点不同,郭淮以曹真长史的身份参加过鹰山之战,见过北府兵的威风,更见过田信突阵时的英姿。

    因此,对上雒城、蓝田关的防守持悲观态度,不认为这两个重要据点能挡住北府兵锋。

    应该集结主力在后方,放任北府攻拔这两个据点,拖延北府兵的时间。

    这两个据点坚守的时间越长,那北府进攻的**就越迫切……否则南山大秋霖落下,北府兵再能打,天灾面前,也要折掉三分之一。

    只要北府兵部队脱节,以己方绝对优势的骑军,兴许能打一场类似长平、殽之战的歼灭战!

    人呢么,总要有点梦想,光被动防守,早晚被北府兵砍死,得主动反击。

    可放弃蓝田决战,等于放弃地利优势。

    话又说回来,蓝田谷的地势走向,导致战场宽度狭隘,对防守有很大的利好。

    北府如果进攻,要拔除一个个据点,每次投入兵力有限,一个营的兵力,要面对三四个营的远程打击,正面厮杀的魏军也有充分轮换、补充的余地。

    可对面有田信啊,纵横交错的山谷里,只要北府兵突破一路,就会重演汉中、阳平关之战。

    阳平关那样的天险面前,几乎守军可以高枕无忧;可刘备突然带着部队潜行,翻山越岭出现在阳平关背后,然后据山自守,反倒轮到魏军需要攻坚、攻山。

    直到曹操带着主力进入汉中,依然要面对这个问题:怎么才能攻山,击溃据山而守的刘备主力。

    刘备据守,就把魏军拖到崩溃。

    刘备带着益州军可以打出这种战术,田信带着北府兵能不能打出来?

    作为鹰山之战、汉中之战的亲历者,郭淮有足够的信心,几乎可以判断坚守蓝田关,蓝田关决战的战事走向:蓝田地区投入的兵力越多,极有可能被北府兵突围、反包围,重演为第二个阳平关之战。

    吴质始终在沉默,他的态度不重要,北府兵不会因为他的沉默、怒吼而迟缓进击脚步。

    关中大族已经血流漂橹,现在已经没有了回头的余地,如果大魏完了,皇帝曹氏家族还会有苗裔,会当做笼中鸟,把其中某一支系养起来装裱门面。

    可济北吴氏家族绝对会被北府兵连根拔起,甚至牵连济北郡,连续几年、十几年不举一个孝廉、秀才;那么济北的乡党,自然会让吴氏家族知道什么是乡亲之间的友谊。

    甚至北府兵不动手,济北乡党会扑灭吴氏。

    现在整个徐州因刘备怄气,至今没有举一个孝廉、秀才;现在汉室执宰是关羽,肯定会继续压制徐州数年,压的越狠,对各地士人、豪强的威慑力越强,可以减少行政成本,增加效率。

    党锢的余波,不是天下范围的党锢,就限于一州一郡。

    这种精确、有针对性的打击,十分致命;如果继续发展下去,天下各地的高门大姓,会渐渐想学会闭嘴。

    这种党锢政策,会将天下士族割裂,彻底变成碎片,今后只会有地域领袖一级的士族,不可能存在号召天下的士族。规模再大一点,就会遭到朝廷的打击。

    一州一郡的党锢,这是在太恐怖,除非谋反,武力打破枷锁;否则,当地的乡党为了长远发展,极有可能倒向朝廷,剿灭内贼。

    所以,帝室曹氏有退路,大魏朝廷没有退路,自己也没有退路。

    因此,这场仗必须打,打不赢,也要打的非常惨烈,要尽最大力量削弱北府。

    北府弱到一定地步,汉室自己就乱了,那大魏就能换一口气,把关东四州重新拉回来,开始战略反攻。

    己方绝对的骑军优势,绝对能给北府兵一个大大的惊喜!

    说不得,能拉扯、分化北府前锋、中军,一举吃掉北府前锋。

    心意已定,吴质才开口,语腔略喑哑、失色:“就依长史,以我土德,克彼水德。”

第五百四十六章 致良知

    二十四日,北府相关奏报送抵尚书台。

    一次涌来太多的奏报、信息,黄权翻阅几份,脸色很是难堪,又有释然之情:“触目惊心,吴质已然癫狂,简直人面兽心!”

    六部尚书、尚书仆射郭睦围在一起,翻阅其他奏报,杜畿三个儿子带来的情报,堪称血腥。

    吴质已经把事情做下了,北府也有了激烈反应。

    现在就如两头老虎要在那里厮杀,势必一死一伤。

    郭睦与田信几次共事,现在北府独力发动一场战争,急需要朝廷更多方面的支援,可朝廷能给么?

    不给的话,北府那么多人,总有几个人会记恨,惦记这件事情,会记一辈子。

    束手、援助……或对南阳做一些针对性的布置?

    郭睦沉眉思虑,北府几乎是全力以赴去打这场仗,头重脚轻,显得后方空虚。

    沉浸在自己思考中,郭睦没听清楚黄权嘱咐了,看许多侍郎、书吏一起来誊抄副本,郭睦也就重新调整心态,静静等候。

    不多时,第一套副本抄录完成,郭睦领着兵部尚书邓芝送呈大将军府。

    一路上,郭睦、邓芝都无言语。

    没想到事情这么严峻,已经无法用任何理由劝说北府罢兵,北府攻取关中近乎十拿九稳,除非今年南山提前降下秋季大霖雨。

    大将军府,郭睦、邓芝来的时候,关羽正带着孙儿阿木在屋檐下射箭。

    担心小孙儿被阳光塞黑,就在屋檐阴影下,正对着空阔演武场,相距也就二十步。

    关羽拿竹木软弓射箭,每射一支箭,阿木戴着小笠子就去草垛箭靶上拔箭。

    阿木对射箭缺乏兴趣,更喜欢去取箭,奔奔跳跳乐此不疲。

    关羽起初有些不喜欢,也就释然,珍惜与孙儿之间的快乐。

    今后打仗的事情,怎么轮也轮不到阿木。

    可自己一身兵法难道要断绝?

    传给外人又不甘心,自己是主修兵形势,关兴却跟田信一样,奉行的是兵技巧。

    越想家传兵法的事情,关羽就越生气。

    田信是兵技巧不假,可战法、韬略及对战机的把握,以及对天气地理的掌控,几乎精通兵权谋、兵阴阳、兵形势、兵技巧四派。只是更注重兵技巧,推广的也是兵技巧学说。

    兵家四派,只有侧重的不同,没有修偏科的说法。

    自家是侧重兵形势,可关兴却倒向兵技巧,让自己在旧部面前抬不起头来。

    见郭睦、邓芝二人到来,遂带着一点郁闷心情,关羽丢了弓箭,右臂抱着阿木来到厅中议事。

    见邓芝端着的盘中满是奏疏副本,遂拍拍阿木:“去找你祖母。”

    阿木落地,转身就跑了,引得关羽呵呵做笑:“就不该寄养在外,现在平白生分。”

    郭睦笑着安慰:“实乃宋公神威难敛,才不受小君侯亲近。”

    关羽知道原因,因为阿木喜欢吃糖,可田信告诫吃糖过多有害,可偏偏夫人赵氏那里心疼阿木,要什么给什么,就别说各种糖果。

    而自己呢,偏偏又反对给阿木吃糖,一来二去除了玩耍的时候,这小家伙就很不待见自己,玩累了就跑。

    他脸上笑着,翻阅誊抄的奏疏副本,眉目渐渐冷峻:“伯苗,尚书台是何看法?”

    “此事涉及广泛,黄公本意是朝**议,遣持节重臣前往南阳巡视,再做打算。”

    “呵呵,巡视能做什么?以孝先用兵之迅猛,恐怕巡视搜查出什么内情,能奏报江都时……我料孝先捷报也就来了。”

    关羽将奏疏副本推给赶回来的裴俊,由裴俊拿去跟府掾、幕僚磋商,也没什么好磋商,这些奏疏的意义只有一样,证明了北府调兵的紧急性,以及北府现在高度凝聚的情况。

    至于违规调兵形同谋反这条大罪,没人会说出口,谁说谁死。

    不需要自己动手,朝中自有人会弄死这种引火烧身、会连累无数人的蠢货。

    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不做处理,朝中百官也是人,也会生出其他想法;这种事情默认一次,就有可能默许第二次。

    必须有所表示,给北府长长记性,可现在北府急需各类资源,谁敢卡北府的资源?

    如果先帝在时,发生这种意外失控,又算是敌国挑唆的战争……先帝很可能会全力以赴,再打一场。

    不管北府会不会独吞关中,先帝不可能看着北府独自冒险进击,除非整个江都乏粮,大军无法动弹。

    先帝终究是先帝,先帝尽一切能力帮助北府,北府可能也会在其他方面让步,不会让朝廷为难。

    而自己帮北府、卡北府,都会引发各种不好的负面思潮。

    甚至,吴质挑动战争的根本原因就是先帝驾崩,让吴质找到了朝廷与北府之间的隔阂,并扩大这种隔阂。

    所以自己能做什么?

    帮北府,缔结情谊,再以情谊游说,劝田信放弃关中,去岭南这座十分广阔的囚牢?

    还是乘机捅刀子,把自己女婿打废,引发可能发生的内战,把小皇帝送回益州,自己在荆州抗衡北府叛军?

    终究是自己女婿,三恪家族同气连枝荣辱与共,绝非一句场面话。

    所以坚决不能捅北府的刀子,不仅自己不能干,还要盯紧各方面,防止蠢货去煽风点火,制造矛盾。

    可这么白白看着,放任北府壮大……有一种寄命于天的无奈,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去赌自己女婿、北府吏士的良心?

    良心,绝非善心,是有正确认知是非观念的心。

    田信推广的‘致良知’,绝非导人向善与人无争,也非处处退让,委曲求全;而是鼓励人人学习,努力达到一种合乎道德本义,能辨别黑白、是非的认知观念。

    良心,绝非善心,更非退让之心。

    反倒因良心,事情失去缓和余地,就会大刀阔斧进行改动,将一切隐患拔除,为了更多人的幸福安康太平生活,北府吏士能心安理得发动……叛乱。

    正义的叛乱,事情就是这么搞笑、无奈。

    致良知,这种学说就是这么强大,是一种新的道德、舆论理论基础。

    笼罩在北府头顶的忠义枷锁,会被这种名为良知的利剑斩破。

    何况……上司的上司不是我的上司,这是春秋大义,两汉风俗。

    田信不想叛乱,为了主君田信的长远未来,也为了自家的发展,推着田信叛乱……这是北府吏士、陈公国吏士的忠义所在呀!

    因此,旧的经学舆论形成的道德枷锁,实际只笼罩田信一人,反倒会支持北府吏士积极谋求自己主君的利益得失。

    这个封建时期就产生的忠君矛盾思想,两汉时期又重新发展起来,不然哪里来的门生故吏这种说法?

    卿应该效忠于君;而卿的封臣,即大夫们,他们效忠于卿,他们的忠诚极限就是推着卿取代君,而他们来做新的卿。

    关羽不动声色思考惊涛骇浪的事情,语腔从容:“既然难办,就不该擅专。宜移书朝廷,公卿集议才对。”

    廷议、朝议、府议、集议,大朝会,这就是朝廷五个分类不同的议事规格、分类。

第五百四十七章 终南山君

    又两天后,田信抵达上雒城南的苍野聚,这里已经成为北府兵前线总指挥。

    罗琼在此等候迎接,送上最新的军情。

    田信审视内容,见蓝田谷各处据点的魏军据守不动,而霸上驻军却进展迟缓,至今没有抵达蓝田关。

    受山脉地形影响,斥候侦查的深入力度有限,很难探查蓝田关以北的魏军军情,就连现在长安聚集多少魏军也是个谜。

    可能是吴质的雍凉军团主力五万余人,也可能吴质带着人跑了,也有可能魏国的河北驻军、雒阳中军也悄悄潜行,前来参加这场会战。

    罗琼还递出一枚箭书,连着箭杆一起递来,略激动:“公上,公道人心皆在我军!吴质失道寡助,已遭天人唾弃!”

    接住这枚箭书,田信抖开缠在箭杆的帛书,是提醒北府兵河溪水源投毒之事,并未署名。

    没有署名就没有证据,这样的箭书落到魏军手里,有点良知的魏军也会销毁箭书。

    有魏军斥候靠近射来的,也有北府斥候遭遇射击时拾取的,现在蓝田关、蓝田谷守军似乎已经在酝酿、传播这个惊世骇俗、违背人性道德的恐怖新闻。

    或许再等一段时间,蓝田谷魏军情绪会酝酿到巅峰。

    田信不感意外,敌人想用的办法,自己难道不想用?

    可不能用,不能用,就要防范敌人用。

    他左右环视,见一侧山岭上有一座石垒庙宇,手中马鞭指着庙宇,道:“为征伐贼寇,才有这南山之战。请备五谷一捧,我前往庙中宣誓,请托山君宣告于昊天上帝。”

    “是,臣这就去!”

    罗琼转身阔步而去,又加快步伐小跑,田信则轻踹马腹,蒙多载着他到路边山岗,驻马此处,环视各军、各营。

    稍稍强劲的风迎面而来,背后绯红披风抖开,山岗下一个百人队全副武装,尽可能背负战斗器械、粮秣物资向前迈步,道路之上已经没有多少灰尘。

    原本的尘土已被踏散,被风吹走飞扬,军士铠甲、旌旗、车马、面容都沾染土灰,脸上灰尘被汗水打湿,形成黑污。

    每隔十里地就有一个休息点,为行进的吏士、运输辅兵提供米汤。

    战争中畜力损耗很大,除了高强度体力支出难以休息外,另一个原因就是吃不饱,无法从食物、水源补充体能消耗,往往透支累死。

    如今山路两侧的草木都已被牛马啃食一空,或被吏士砍伐搭建屋舍、栅栏,或烧火煮水。

    整个视线内,所有平地不是设立围栏规划营区,就是有人影在移动,更远处的上雒城,仿佛裹尸布层层缠绕,悬挂倒吊的箭靶。

    罗琼去的快,来的也快,带来一包装着五谷、豆类的粮袋,这种狭长筒袋可以装炒熟的米,就搭在军士肩上做褡裢,或缠在腰间,是常见的军粮袋。

    田信接住这袋约有三斤的粮袋,驾驭蒙多,蒙多四蹄踩踏陡峭山路,载着田信朝半坡庙宇走去。

    石块垒砌的庙宇前有一片稍稍平坦的空地,可能是冬季山风强劲,这里只有一棵吹歪的半秃松树。

    山风吹拂,田信下马,掂了掂手里的粮袋,随手抛入石砌庙宇内,这座庙宇并不高大,门高度仅能容少年屈身爬进去。

    田信侧对着山风,面朝西北蓝田关方向,席地盘坐,伸手从地面折断半截旱葱塞嘴里咀嚼,调味。

    侍从司众人停留在远处,都气喘吁吁,等待自己在这里‘祭天’。

    北府全面动员以来,还未举行过誓师典礼……实在是时间太过紧急,没有精力搞这些东西。

    望着石砌低矮庙宇,田信一本正经许诺说:“也不知此处神灵司职为何,是山君还是河伯。自今往后十五天内不降大雨,我将封南山君为侯,遣人四时有祭。”

    “我若一统天下,会在南山设立道院,使子弟求学其中,宏大南山龙脉。”

    “我也知两汉以来关中水土流失,如今关中残破,林木茂盛,倒也是好事,起码不需要我植树造林防范该死的水土流失。”

    “太仆孟达已从武昌北上,他将在武关道修筑木轨,以方便今后南北物资转运。待以后人力充沛,再开山凿路,贯通全线。”

    “今后长安所需粮秣,不会依赖漕运和过度耕种,我会修筑木轨,从关东汲取。”

    “关中林木繁茂草场遍野,利在长远。”

    “南山君,你若有知,还请两不相帮。”

    说罢,田信闭着眼睛听了听呼呼的风声,似乎在聆听南山君的回答。

    许多事情是想不明白,你不能等想明白后再去做出选择;反之,你做出选择后,再回头看那些让人纠缠、困惑的事情,反而就简单了。

    叛汉与否很重要,可决定取代之后,又有大礼包摆在面前,这就是科学。

    没有后顾之忧、掣肘的自己,完全可以推动经济、科学高速发展……等火箭升空了,谁还会在意篡汉与否这种末节?

    之前困惑于篡汉的道德压力,现在做出选择,思维顺畅,自己才二十一岁半,推着科技大跨步发展,等到处布满天眼,天网监察全球时……一切都就稳妥了。

    做人要有要有梦想,这个梦想达成,还有什么好畏惧的?

    如果这个梦想被阻挠不能达成……那更应该无所畏惧的摧毁一切阻拦者!

    饥荒、疾病、衣不蔽体的灾难,应该一举抹除,迎来温饱、体面的生活。

    哪怕做一个雇工、三和大神,没有产业,吃了上顿没下蹲,起码能有一套衣服穿,就是横死街头,也能保留最后的体面。

    起码不干活只是挨饿,被鄙视,受白眼,可人还是自由的,是个人,不是奴隶,不需要挨鞭子,被打断手脚或割掉耳鼻。

    田信闭目聆听风声,片刻之后,心绪宁静,睁目起身来到斑秃松木面前。

    可能这棵树真的不是什么好材料,苍野聚的百姓修建房屋也看不上这等劣质歪脖子树,就连樵夫也喜欢去树林里打柴,放弃了这孤伶伶的歪脖子半秃的松树。

    “南山君啊南山君,我总觉得……你会骗我。”

    右手握在青冥剑剑柄,田信想了又想,还是拔剑出鞘,不做犹豫斜斜一记斜斩,手臂粗的歪脖子树干被折断,上半截树冠顺风而倒,跌落山坡。

    收剑归鞘,田信揉着右手手腕,仰头看头顶薄雾笼罩的天穹,闭上眼睛继续聆听风声。

    这一战不能败,败的话,自己也没必要再回南阳了。

    要么干掉吴质收复关中,要么战死。

    风吹动草屑飞起,田信沉重的披风被再次吹动,风的呼啸声越来越大。

    “呵,tui!”

    一口唾沫被风吹歪,田信转身朝坡下走去,蒙多自己跟上来,虞世方离群,小跑迎上来,做笑低声:“公上,难道山君又谈妥了什么?”

    “谈的很愉快,还打了个赌,我赢了。”

    田信回头看一眼光秃秃的半截树桩,虞世方也扭头去看,故作惊喜,大声亢奋:“为公上贺!”

第五百四十八章 五年之约

    尘土飞扬,张虎纵马山岗一扯缰绳停下,翻身下马又沿着坡面躬身前进十几步,摘了头盔,蹲伏在草丛后。

    他戴青黑头巾的头缓缓探出草丛,眯眼观察远处十里外的北府兵营垒。

    这座处于前线的北府兵据点依山而建,除了披甲执勤备战的军士,余下多穿单衣,或平整道路,或铺设栅栏。

    军司马抬手指着最近一座山头,就在对面山的南面,因此看不清楚具体布阵,只能看到北府迎风招展的旗帜。

    可从山梁、半坡、山脚下看到少许北府前锋军士,军司马讲述:“约有七百之众,除二百余辅兵修筑岗楼、烽燧,余下五百皆立阵不动,未见松懈之色。这营兵新来,不知具体番号,但有甲兵五百,不是鹰扬军,就是虎牙军。”

    到底要不要打一场前哨战?

    必须打,还要打赢!

    不能眼睁睁看着上雒城被围,必须要让上雒守军看到援军,不然面对田信,以魏兴部的士气、心态来说,极有可能崩溃、绑了魏兴投降。

    魏兴的家眷就在邺城,魏兴绝不可能投降。

    张虎揪下一把青草,草屑顺着风朝对面吹去。

    可惜,南山盛行北风,对面北府兵是背风修筑前哨烽燧,不论石灰还是毒烟攻势,影响都不大。

    五百甲兵,有基本防御工事,背依高地……这几乎很难一举冲溃。

    不能冲溃,战斗僵持,等附近北府驻军增援赶来,那就很难脱身。

    围点打援?

    就这么个山谷、河谷地势,是典型的狭路相逢勇者胜,毫无取巧之处。

    己方优势是地利防守优势,北府兵的后勤无法支撑长期征战,只要等来南山大雨,那北府兵就完了。

    想要防守,最好打几个漂亮、好看的前哨战,以激励士气,打破北府兵不可战胜的神话。

    张虎趴着看了会儿,左右找不到突击、取胜、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不做迟疑就从这处哨点撤离。

    他从这里默默撤退,不发一言。

    另一处更为狭隘的山道,体型瘦弱的轻车将军王忠正站在山巅俯视山道下逶迤蛇行的北府兵,一面硕大战旗在远处山顶飘扬,隐约可见‘扬武右卫’四个刺绣朱红字。

    而行军的北府重装步兵持盾顶在头顶,或背负盾牌,手里拿着弓弩,还有一些小方阵,大约五六人一组,抬着类似门板的器具护在头顶……更像一个没有盖倒扣、更宽的棺材。

    王忠审视良久,对左右颇为无奈说:“彼有备而来。”

    周围军吏沉默不语,隔着这么远,也没法发动伏击。

    北府兵行军太过谨慎,先是斥候登山,在山顶观望周围情况后,才会有大规模步兵沿着山谷行进。

    而且斥候携带五色旗帜,在不同的特殊地形就插立不同的旗帜。

    因此北府扬武右卫的将军不需要亲临前线,也不需要斥候跑回去汇报,只要看到不同的旗帜坐标,就能第一时间在地图上重新修正、更新地形信息。

    这种有序行军,章法严明的战术,让一切依托山势,居高临下,企图伏击山谷的计划……无法施行。

    王忠又多看了几眼这支北府偏军的推进方式,好像很不甘心。

    马儿被迁来,王忠翻身上马,扬鞭策马,还不忘回头看一眼直线四五里外的‘扬武右卫’战旗。

    风声凛冽灌入上雒城的门楼里,魏兴巡视至此,探头从垛口观察。

    守门的军吏展臂指着三百步外:“将军!那里!”

    魏兴已经注意到,那里北府军吏正集中开会,隐约能见许多军吏是大胡子,胡须半尺长,在北府军吏整体军容传说中非常出奇,有一种差别感。

    别说推行剃须、短发的北府,其实军中对发须整洁也常有整洁,只是不似北府那样制度化。

    北府吏士,年长者、军吏都会留髭须,以树立威严……而胡须又是男子天生的装饰品,就如雄狮旺盛的鬃毛,不能全部舍弃。

    虎牙军军吏集结在一起,如今北府军中也只有虎牙军军吏积蓄长须,别无他意,蓄须明志而已。

    田信手里握着一个竹片卷成的喇叭,一袭细麻绯袍,到现在都不知该怎么和虎牙军吏讲话。

    说假话、场面话,自然没问题,现在胜券很大,说什么都行。

    若说真话,又有一点心虚,若不是北府基业太大,夺取了太多的战争红利,让朝廷无法磨碎、消化。

    就自己退避的那段时间里,北府会被计划的肢解、磨碎,只给留一个基本盘。

    还好自己没退,若退了那一步,现在吴质执行绝户计,那削弱后的北府无力进击关中决一死战,这样的话,自己会愧疚一辈子,遗憾之恨会发展为仇恨。

    事到如今,也不算太坏。

    也证明一件事情,刀、决定权握在谁手里都不如自己放心!

    手握利刀,自己可以有底线对待朝廷,和平共处,维持和睦气氛,一起繁荣渡过一段美好时间;可利刀若握在其他人手里,对方不一定有自己这样的底线、胸怀。

    思绪沉重,田信举起喇叭到颌下,轻咳两声,扫视周围虎牙军吏,其中有现役的虎牙军吏,也有虎牙军旧部,普遍是关中籍贯,是乡党,真正的子弟兵。

    其中周卓胸前挂着六枚金币勋章,这一战打完,他将挂上第七枚‘南山’勋章。

    这个人善于学习,天分很高,对自己各种号召、主张都有极高的适应性。

    如果今后研究出火铳,周卓很可能是第一个掌握线列战法的高级将军。

    “嗬嗬,左右诸君也知,自北伐誓师大典以来,我就沉默寡言,使得先帝、亲友、袍泽担忧不已。”

    “原因众多实难细细考究,也有诋毁亡人之嫌。”

    “我与诸君相知共事已有五年,这五年以来,我时刻都想着带诸君回归关中,锦衣还乡不求光宗耀祖,只求护卫妻儿宗族,泽及邻里,过上麦城、丹阳邑、邓邑的富足、太平生活。”

    “五年啊,诸君整整等了五年!”

    田信眉宇怒意迸发:“我欠诸君一个承诺,至如今,狾犬吴质祸乱关中,我才率领诸君返归故土,我实在有愧!”

    稍稍停顿,田信平息内心抑郁引发的怒火,调整呼吸,带着怒气笑了笑:“也不瞒诸君,我祭拜惠陵时,梦见先帝,商谈许多。”

    “从今往后,我北府有进无退,挡路者斩!”

    转身,右臂指着上雒城,田信呼喊:“破此城,易如反掌!”

第五百四十九章 得要字据

    相隔三百步,魏兴自然听不清楚田信在说什么,就见田信提着那张据说能射杀岭南妖鬼的来福弓,朝自己走来。

    田信穿过第二道栅栏,这里距离城墙二百步,紧接着是最里头那道栅栏,距离城墙一百五十步。

    站在上风口,田信隐约能看到城墙垛口晃动的人头,人脸攒动,甚至有的军士还踮脚,或骑在其他袍泽背上把头探出来……满是好奇。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在争着看自己,看自己是不是真的三头六臂,有搬山赶海之能。

    魏兴也不例外,但要眯着眼看,风力强劲吹刮尘土,远处天际、山头有白色云彩,更远处是铅色的云。

    南山的秋季大霖雨很恐怖,平日也常有降雨,夸张的时候雨云频繁过境,一日能有三场雨。

    魏兴只是瞥了一眼可能的雨云,对此并不抱期望,现在还没到大霖雨的时间,就算降雨也是阵雨……甚至黑压压雨云会从头顶飘过,一路闪电闷雷响彻,但不见几滴雨。

    气候上的事情,凡人哪能说得准?

    只能根据经验判断,不能报以希望。

    见左右吏士争相观望田信,魏兴抿了抿沾染尘土的唇,依旧把头缩在垛口,皱眉:“诸君,夏公来此何意?莫非,欲迫降我等?”

    “应是如此,听闻夏公神射无双,曾在南山射杀巨鲸。”

    一个军吏不清楚:“巨鲸?”

    魏兴这时候笑了笑:“巨鲸……我少年时曾在东海见过,此物浮尸海岸,仅其肋骨就有丈余。”

    带着一点挥之不去的惆怅、遗憾,魏兴继续观察田信,难道要射杀这些观望的吏士?

    如太史慈那样神射,以打击守军士气?

    难道对面不知道,守军的真实情况?

    这段时间以来,就眼睁睁看着北府兵在外面修筑三道栅栏,城中守军没做一点滋扰。

    除了找不到机会下手外,不愿意去打也是原因。

    自汉中之战以来,大战连连,其实整个诸夏之地及周围,只有两股势力有发动战争的心情。

    一个自然是连战连胜,兼并南匈奴、河西诸胡联军的吴质雍凉军团;关中荒废不假,可草木繁茂,非常适应吴质麾下的游牧部族放牧。

    吴质麾下的仆从军也效仿北府营坊、部坊结构,分立大部千户、中部五百户、小部百户,星罗棋布于关中,游牧休养。

    只有有草、有水,有冬季避风的棚圈,这些放牧生产的部族就能安稳生活,在吴质引导下渐渐过渡为半耕半牧;有畜力优势,农耕渐渐成为主流时,那么农业带来的充足粮食,将使关中人口急速增长。

    可以说是欣欣向荣,效仿北府带来的生产优化,和制度优势,现在的雍凉军队充满了活性……就怕大魏突然舍弃关中,或关中被夺取。

    一个光明、璀璨的明天在等待吴质军团,因此战斗意志是真的顽强,他们的战斗,更倾向于保护未来控扼关中的庞大收益、优渥、富足的生活。

    边塞的风沙吃多了,现在来到关中,谁都不愿意离开!

    另一个有战争主动性的势力不是北府,北府也累了,是鲜卑、东胡,这种战争主动性根植于他们日常生活中,已经发展为掠夺习俗。

    可是呢,吴质雍凉军团有极高的战意不假……可自己麾下的这三千人却没有多少战意。

    其中千人是河北的士户出身,另外两千人是商县、上雒征集来的地方兵。

    兵力结构就是这样,北府又有‘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风气……指望地方兵跟北府死磕,根本不现实。

    而北府又没有杀降的先例,就张辽做下那样的事情,也只是对张辽最后顽隅负抗的部队执行十一抽杀……已经太仁慈了。

    作为一个从乱世里走来的二代将军,河北士户可以说是祖孙三代人从黄巾之乱打到了现在,对于战争的残酷性有深刻认知。

    如何从战争中保命,这都是祖传的经验……可以指望他们去跟胡虏喋血拼命,却不能指望他们主动去死。

    因此,整个城墙上没人去操作弓弩,都争着看田信,不知道他会不会走到城下,然后许诺一个合情合理的劝降条件。

    投降……生存么,不可耻。

    可惜,田信就驻步一百五十步外,右手戴好指套,调整呼吸,左手持弓去看上雒城各处插着的旗帜。

    那么多人头挤在一起,也不知道哪一个是主将,随意射杀没有意义。

    哪怕小概率一击致命,第一箭射死主将……也没啥意义,上雒守军就三四千,虽然是坚城,随时都可以吃掉。

    拖着不吃,就两个原因,第一是逼迫魏军派遣援军,连续挫败援军,能更深刻的打击、压制魏军全线士气;如果魏军没有成规模、像样子的援军,那么各处据点的魏军见上雒无援失陷,自然会动摇。

    第二个原因,就有点可笑了,前锋部队围住上雒,可以猛攻夺取……之所以不打,是留给自己来吃的。

    所有人都在提倡、宣扬第一个原因,可田信总觉得第二个原因才是主要的。

    不仅仅是讨好自己,更在于不断强化自己的名望,可以最大化威慑敌军,使之震怖、畏惧,不敢反抗。

    望着城头旗帜,田信调整呼吸……自己的‘强弓’天赋并非万能,有个极大缺陷。

    虽然能在自己射箭的一瞬间调整偏差,使箭能朝着自己瞄着的目标飞去……可没有计算提前量的说法。

    即,射固定靶,自己是真的神射手;射击移动靶时,这个提前量需要自己计算,天赋无法校准、纠正。

    毕竟,这只是引导箭,加命中的;不是追踪箭。

    瞄着城头最大的四方土黄底子,黑色魏字战旗拉弓,这是魏军的军一级战旗,更准确的描述应该是‘大纛’。

    风中,厚重的纛旗勉强招展,不似其他旗帜猎猎作响。

    “哚!”

    “嗡嗡~!”

    魏兴见田信射箭,与周围吏士下意识缩头,就听七八步外手臂粗的旗杆被一箭击折,纛旗倒在门楼,勉强被托住,没有坠地。

    田信的朱漆箭击折旗杆后力道虽减,但还是射中门楼木柱,箭钉入半尺,箭羽急促振荡作响。

    “西斯~!”

    魏兴抬头,又见田信张弓,又是一声箭矢钉入木板的振荡声,自己的战旗……一面刺绣‘振威将军’的旌旗也被射断旗杆,这个旗杆更脆,当即折断,落在城墙。

    面面相觑,魏兴与几个发小、故交互看一眼,都想起了少年时的事情。

    辕门射戟。

    那时候,他还是温侯吕布的帐中侍从,他既是给吕布喂马、保养盔甲的小侍从,也是吕布的内侄儿。

    整个城墙静默无声,就看着一杆又一杆旗帜被射落。

    “吴质完了。”

    几乎不用想,每一个出现在战场指挥的魏将,只要暴露身份就会被射杀。

    哪怕主将存活,战旗被射断,那大军也就乱了。

    等田信停下后,魏兴口吻干涩:“我闻陛下与夏公交情深厚,夏公若去信陛下,我等家眷或能保全。”

    他看一眼左右,没人第一时间反对,也没人第一时间支持。

    一个同样是吕布旧部出身的故交讪讪开口:“夏公信誉名满海内,若能得夏公字据,我等……也就……呃呃,尚有退路,不至于身死破家。”

第五百五十章 夏末冷雨

    上雒坚城,最终还是投降了。

    给曹丕写一份信,能换来一座坚城的投降,也能换来城中积蓄的物资,和协助修筑工事、搬运物资的劳力,怎么看都不亏。

    别说一封信,就是向曹丕举荐魏兴……田信也能写。

    北府兵顺利入城接管防御,田信则在城外营帐里接见魏兴,有太多的军情需要魏兴解答。

    一座比吴质那里更细致的大型沙盘就摆在帐中,这是北府这几年陆续调查,雕刻制成的。

    从沙盘的山势高度走向来看,上雒是一座很重要的城池。

    因为南山山脊、主峰、最高的山脉在上雒以北,夺取上雒,北府兵才能翻越南山……说是翻越,其实依旧在山谷、河谷地带行军。

    翻越……这就是仰攻、攻坚,但魏军并没有在深山峻岭驻防兵力,而是在山的那一头蓝田谷依托山谷、河谷形成的道路设立据点、营寨。

    问题就在这里,夺取上雒,大军突破蓝田关后,就会从仰攻变成俯攻。

    丹水起源于上雒,现在南阳征发的运力可以向北稍稍延伸,加速运量。

    只要打破蓝田关,居高临下,后续的辎重运输反而更快捷,走下坡路,你推个满载的手推车、独轮车……唯一要顾虑的是车速太快,车轴崩断。

    魏兴脱去盔甲,也难得洗了个热水澡,穿土色细麻衣,腰间扎一条革带,细细审视沙盘。

    从各处兵棋上来看,扬武右卫、扬武左卫、扬武中卫已作为东路偏军朝灞水河谷前进,从这里突破南山后,就会抵达霸下塬。

    马超的左军就跟在扬武三卫之后,充当继军,也是中军,将组合形成一支击垮霸下守军的决战力量。

    霸下塬在蓝田之东,由王忠所部驻防,属于雍凉军团的偏军。

    而北府建信左卫布防于上雒之南的山谷地带,控扼山谷隘口,屏蔽魏军骚扰,与建信右卫保护后方辅兵、民役。

    北府主力就集结在上雒县、商县,计有鹰扬、虎牙五个卫、亲卫、左卫、右卫、四个率,一共六十八个营……不用想也知道,里面三分之二的军队会临时充当运输力量,只有真正决战展开时,他们才会集结到前线,参与决战。

    最让魏兴惊讶的不是这座精细的木雕沙盘,也非北府倾巢出动,而是商县以南,北府军竟然又开辟出一条运输通道,看走势应该是沿着析水河谷开辟、疏通,这意味北府运输效率远在己方……远在吴质预料之上。

    田信还在用餐,李衡、邓艾前来询问魏兴,邓艾提笔做记录,由李衡询问魏军各军驻地、战备、调动移向,都是和军情相关的信息。

    邓艾左手扶着文件夹,右手提笔书写,不时抬头看一眼这位凉州悍将魏平的弟弟魏兴。

    四年前凉州动乱响应汉军,率军来此的魏平、郝昭奉曹真命令固守,经苏则劝说,才主动进击,平定第一次河西之乱。

    随后又是第二次河西之乱,被吴质以优势骑兵一口吞了。

    “陇西、榆中往外具体如何,我也不得而知。”

    魏兴拿出随身带来的一些信交给李衡:“此太原郝伯道与我兄长来信,陇西、天水皆有异动,我闻天水杨阜已被吴质夺兵软禁。安定、北地也有不稳迹象,若明公大军入关中,必群起呼应,传檄定雍凉。”

    李衡接住后翻阅,转手递给邓艾,邓艾夹在纸张下层,李衡说:“待公上审阅后,将军亲友书信自会交还。适才在帐外,左右幕僚盘问将军所部……将军是温侯亲族?”

    “是,我姑是温侯原配。”

    略有些犹豫,魏兴还是坦然讲述身世,虽然吴班那里把田信描述的很可怕,可自己已经成功投降,总不可能再杀降吧?

    为了复仇杀自己,却破坏天下皆知的信誉、善名,这么看……自己被杀似乎也不亏。

    邓艾提笔刷刷记录,这一记录,就连吕布、秦谊、魏越、魏续的籍贯也都改了,改到了太原阳曲县沂亭。

    李衡见魏兴讲述,邓艾记录,就转身去看田信用餐。

    他一走,邓艾又不想让外人知道他结巴,魏兴见邓艾又面容冷酷阴鸷,又不主动询问其他事情,只好围绕着身世继续讲述,颇为无奈。

    比如堂兄魏平的父亲魏越,因相貌跟表兄吕布酷似,袁绍派三千壮丁礼送吕布出境时,魏越就代替吕布在帐中弹琴,袁绍的人白天不敢异动,深夜拖不下去才动手,结果没杀死吕布,把魏越砍死了。

    魏越死后,吕布更信赖魏续,猜忌高顺时,使魏续统率陷阵营。

    后来吕布覆灭,部曲瓦解,多迁移到太原一带编为士户,郝昭跟郝萌算是同族。

    魏军驻屯雍凉二州的军队,多来自太原、河东地区。

    魏兴无奈讲述,见他说个不停,邓艾愣了愣,还是提笔记录。

    大帐边上的帐篷里,帐内草地还没踩平,田信坐在小马扎上正细嚼慢咽吃着水煮牛肉片。

    牙羊肉一次吃多了会腻,大料卤水炖煮的大块牛肉,吃的时候滋味丰富。

    再加上周围野菜焯水后凉拌的解腻凉菜,吃起来颇为过瘾。

    李衡刚进来时,就听到雨珠打到帐篷的噗嗒声,正握筷子夹肉的田信一愣,随即就听雨珠接二连三打到帐篷上,这可比前几次的阵雨、小雨大了许多,有明显不同。

    田信放下筷子走出帐篷,帐篷边一杆大纛已被雨珠打湿近半,大纛刺绣:汉车骑大将军,他扭头见东西两侧的山峰已被雨幕遮蔽,看不清楚轮廓。

    所有军士都在看这场雨,许多军帐里休息、办公的吏士也都纷纷跑出看这场明显更大的雨。

    田信仰头,冰冷雨珠搭在脸上,十分清凉鲜润,抬手一抹笑道,畅怀:“这场雨后,必是连续晴天!待地面干燥,我军可放心推进,一战复关中!”

    说着,他扭头去看,周围军吏也看他,田信振臂,笑声:“我军必胜!”

    “我军必胜!”

    “我军必胜!”

    跟着走出来的魏兴神色复杂,听着周围一轮又一轮的欢呼,只觉得冰冷雨珠浇在心头,拔凉拔凉,身心俱冷。

    鹿塬,车骑将军吴班正率领一支步兵向蓝田关推进,他驻马灞水桥头,突然见视线尽头麻漆漆的雨幕朝自己飘来,顿时喜出望外,大喝一声:“来人!”

    “速速通报吴都督!南山大雨,天意在我!”

第五百五十一章 胜负迷云

    南山降雨时,邺城晴空万里。

    铜雀台,曹丕懒洋洋躺在宽大太师椅上,他正晒阳光,神情惬意,心神安宁。

    新式椅子是南阳地区最先流行、推动的产业,椅子的大规模推广又影响了房屋的建设,以及草席的生产。

    但凡体面一些的人户,家里庭院总有一些半悬空木地板的屋舍,用来防潮,也方便打扫。

    铺设草席、竹席装饰房屋,是一种生活必然,就如楼房要贴地板砖一样。

    而椅子的推广,许许多多的普通人就不用坐在冰凉、潮湿的地上,也不用压迫双腿……这对身体健康有着很大帮助。

    此刻曹丕左右立着香炉,不论风向怎么变,都会有淡淡熏香缠绕在椅子周围。

    就好像如今的天下形势,自己已然处于不败之地。

    不论吴质把关中之战打成什么样,大魏都赢了。

    不敢想象吴质打赢关中防守战会发生什么,可能吴质自己也没有去想这个问题。

    关中之战没有平局的说法,只有胜败,对参战的双方来说,谁拿到关中,谁胜。

    可对于大魏、大汉来说,这场战争从爆发时就已经决定了胜败,大魏赢了!

    吴质以血腥残酷手段挑起战争,成功瓦解北府与汉室继续合作的可能性。

    哪怕今后北府与汉室朝廷继续合作,也只是联合统治广袤区域,而军事、经济、技术方面的合作,会陷入停顿。

    关羽还在,不会爆发什么内战……可关羽之后呢?

    心中想着未来可能看到的一些景象,曹丕嘴角翘起,阳光落在脸皮上暖融融的,仿佛光点融入肌肤、血肉,修补、强化着身躯,隐隐有一种修行、汲取日月精华的舒适感,这种错觉也带来的满足感、安全感。

    又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中,惬意无比。

    铜雀台下,郭女王乘辇来此,她白纱遮面……这种素纱遮面防止晒黑的爱美风俗已流传到洛阳,又从洛阳传到邺都。

    抬撵沿着阶梯而上,郭女王上下轻微颠簸。

    没有宦官敢打扰曹丕此刻的宁静享受,没有人敢礼唱通报,不通报就无法得到曹丕允许,因此其他侍中都在外围等待,无法靠近。

    郭女王自行上前,脚步声飒飒,曹丕抬头半睁开眼确认是她,又重新躺下有些败兴:“究竟何事?”

    “是母后遣臣妾来的,据报,子廉叔父病故。”

    “我知此事,昨夜就知道了。”

    曹丕懒洋洋:“子廉叔父吝啬不愿吃亏,可不想刘阿升战殁,这么大一个亏,他哪能忍气吞声?可他又老了,无力复仇,这才积郁愤懑。原本汉室三兴有望,今季重舍身为国,逼迫北府进击关中。”

    稍稍停顿,曹丕略有伤感:“现在汉室三兴无望,叔父这一场豪赌输尽了一切。北府又有《分户法》,叔父半生积攒的家业,也将消解九成。种种算计到头一场空,遗笑于人,叔父哪能长寿?”

    “还以为陛下不知,母后欲遣人吊丧,陛下以为何人可做使者?”

    “由母亲决定,宗室中我以为元明可堪此行。”

    曹丕不愿起身、动弹,又说:“子建欲为汉室守忠,文烈又与田孝先有旧,传告元明,使他吊丧时告诫子建、文烈。”

    郭女王欠身施礼时,就听曹丕突然说:“一些话我不适合向母后说,母后宠爱阿芳,这对阿芳并非好事。我以为,当封阿芳做秦王,就藩关中为妙。以我看来,这也是阿芳的福分。”

    “是,妾身向母后细细阐述,避免母后不快。”

    郭女王深深作揖,后退三步,才转身离去,坐上抬撵,顺着台阶离开铜雀台。

    曹彰破家出征,临死都不知自己会有个孙儿,所以也没留孙儿名字相关的遗言。

    皇太后卞氏心疼这个曾孙,期望他效仿曹彰做一个方正、刚直的人,就起乳名阿方;曹丕不喜欢这个名字,就强行在宗谱上直接起了名字,就叫曹芳。

    加了个草字头,取兰芳品德之意,规劝这个侄孙今后向道德、修养、文化方面发展,不要去参合什么正义、黑白、对错,好好活着就行了。

    作为强制改名字的代价,一岁半的曹芳已经就封秦公爵位,曹丕诸子目前除了曹叡平原王外,余下都是侯爵。

    一个秦公的爵位,是弥补曹彰,也是弥补曹植,也是对皇太后的退让。

    郭女王走后,曹丕躺了会儿,宁静的心绪已被破坏,很难再沉定心绪,恼怒呼喝:“传。”

    宦官层层清唱传声,等候已久的门下省、秘书省、尚书省的一些重臣捧着奏疏排组班列,鱼贯而来。

    太多的事情,必须曹丕点头,三省才能完成最重要的签发工作。

    因为边塞旱情持久,今年幽州极有可能爆发一场战争。

    放弃洛阳,带着中军回河北,就有集中兵力打幽州战争的用意。

    三省重臣何尝不明白吴质进献的‘双马镫’的意义,今岁鲜卑不打,明年幽州边军也要打出去。

    掠夺更多的人口、牲畜,减少边防压力,增加己方战争潜力、畜力资源;甚至可以定期收取牛羊马匹这类税租,也能按着属国那样征发义从骑士参战。

    汲取整个边塞部族的战争资源,再以绝对骑兵优势打垮、干扰关东四州的休养。拖得越久,己方优势越大。

    因此,魏国朝堂一扫阴霾,人人也能挺直腰杆说话,对未来充满了干劲、希望。

    巨大生存危机面前,希望又在前往不远处。

    此刻大魏朝廷可谓君臣和睦,万众一心……除了曹丕偶尔兴致来了,会暂时搁置政务。

    也不需要曹丕亲批阅奏疏,很多事情需要他盯着,由三省重臣当面合议,拿出决定后,就会施行。

    议论有争执时,曹丕的作用就是快刀斩乱麻,选一个;免得扯皮拖延政务施行。

    这种气氛已经让三省重臣们非常满意……如果能引进陈国制度,君臣都坐在椅子上谈论的话,那就更美妙了。

    至于陈国岭南三司重臣撇开田信独自运转这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悄悄想一想就好,没必要跟人谈论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

    还有田信授予陆议的独断大权,更是让人羡慕的很。

    到底是田信成就了陆议大贤之名,还是陆议成就了田信贤君之名?

    这是相辅相成的事情,不能期望。

    虽说大魏有帝国双璧,吴质总督雍凉,司马懿总督河北军事,实际各有地理、形势方面的因素,而非皇帝真正放权。

    不过总的来说,关中之战的爆发,大魏君臣算是一举革新颓态,振奋不已。

    就连铜雀台的台阶,都是越爬越精神。

第五百五十二章 战机偏移

    南山一场酣畅大雨后,半夜空气湿冷,就连夜风都不如往日急促。

    左军阵地,四面合围的军帐里燃烧篝火,露出的天窗清晰可见漫天星辰。

    不知是错觉,还是因为南山地势比荆州更高,马超在这里观望星辰能看的更清晰,仿佛看待自己的命运一样,以前惶惶抑郁,如今看的十分透彻,透彻了,也就能理智、冷静对待。

    火塘噼啪作响,北面山岭不时传来几声虎啸,马超依旧在钻研沙盘。

    山洪小规模爆发,方便行军的河谷、河滩地此刻已被浑浊洪水淹没,马超这座简陋营地就建立在平缓坡地,就挨着一条河,原本三四丈宽,深能淹没膝盖的小河流,此刻暴涨十丈宽,深度难测。

    军帐外,宗预踩着烂泥一瘸一拐来到帐前,先拿起竹片刮掉皮靴烂泥,才解开帷幕躬身钻了进去,他的影子被火光照耀映在帷幕上,朝内走去,影子不断扩大、拉长、变形。

    帐内,宗预先伸出双手烤火:“各处士气稳定,也都相信这场雨后会有近十天的晴朗天气。询问附近山民,山民说这样的雨后,明日会有雾,伴随小雨。就路面来说,两日内就能干燥,三日内不影响车马驱驰。”

    马超斜眼看一眼宗预:“此事我早有判论,已通告各营,应能稳定士气。毕竟南山土质疏松利于排水,地势高低悬殊,降雨随河沟而去,无有积留。因此,两三日后,我军自能按计划配合陈公,齐头并进。”

    端起茶碗,马超围绕着沙盘徘徊,饮一口茶缓缓吞下:“不过明日道路泥泞,洪水虽消退,但军情传递还得靠军士两腿。如今所虑,还在江都。”

    宗预眨着眼,也来到沙盘处,盯着左军本阵所在位置……这处河谷正好是丹水源头的支流之一。

    南山降下的雨水,形成洪水会一分为二,北边的降雨会沿着灞水、浐水汇入北边的黄河,南边的降雨会由丹水汇入汉水、长江。

    这么大的一次降雨,能迅速拉升汉水的水位。

    以洪水奔流的速度,不出两天,江都方面就会知晓这次洪水。

    如果洪水信息在传递过程中因观测失误、人为扩大之类的原因,给江都方面传递错误信息,那会引发严重后果。

    洪水顺着丹水流域一路奔腾而下,那武关道驻防、运输的军士、府兵、民役也能看到这场上游源头降雨形成的洪峰,不利于士气。

    宗预指尖触摸墨染的沙盘,盯着峣山所在,这里就是蓝田关所在,是虎牙军、鹰扬军要硬啃的重点。

    随时山谷、河谷地貌,可又相对开阔,决战的时候利于守军,守军可以占据各处地势,以减少的兵力守御高地,更多的兵力可以作为预备队、机动部队。

    而进攻方的兵力受限于战场宽度,不能组成大横阵推进,只能蛇行而进。

    前方交战,后方抵达时……也会消耗很多气力,无法进行高强度突破。

    如果是三天后主力进击,在河谷、山谷平地行军是能行军,可攻山的时候,因为这场雨的原因……会有许多困难。

    五六天之后,周围彻底干爽,才是进攻高地的好时候。

    草坡有蓄水能力,现在看着很结实,几个人攀登也没问题;可人一多,就踩踏成烂泥地,很难攀爬进击。

    他在这里为难,另一边田信小睡片刻,自后半夜醒来,就在上雒城南的丹水河畔望着渐渐下降的洪峰。

    这么大的降雨,带来的好处是很明显的,意味着今后一周时间里,再下大雨的概率很低,一个地区积蓄的雨云是有上限的。

    不过谁也说不准气候的变化,目前来说已经三年连续干旱,明年极有可能会反弹,降雨增多。

    有点像玩老虎机猜大小,连开三把小,第四把开小的概率虽然还是一半,可你觉得有一半?

    这就是赌博,让人着迷,越着迷,越觉得你能掌握它时,就到了你被它吞没的时候。

    望着面前平静又汹涌、澎湃的洪水,田信不时眨动眼睛,思索、分析魏军可能的动向。

    如果吴质一把梭哈,带着主力来跟自己决战,那么这场决战主战场就在蓝田关的山谷通道里,就在这方圆百里之内的所有山坡、河流、山谷、河谷通道里。

    次要战场就在霸下,如果王忠退守霸上塬,那扬武军、左军一分为二,一个顶住霸上塬魏军,一个绕袭吴质背后,足以一脚踹烂吴质的屁股。

    灞水两岸就是霸塬,北岸是霸上塬,南岸是霸下塬,这里对长安有绝对控制力,只要掌控霸上塬,就有了俯攻长安的地形优势。

    霸上塬地处上游,十分利于防守,与长安有关的战争里,都有霸上的一席之地。

    区别于霸上塬,在灞水中游的一片黄土塬就叫鹿塬。

    这几块区域广袤的黄土塬被灞水、浐水切割,才有了不同的名字,等后来灞水、浐水枯萎,这几片黄土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白鹿原。

    如果五天后还有这样规模的一场雨,那么就不能讲究任何战术,只能等天气稍稍干燥后,对魏军发动决死突击,不是自己打穿魏军,将吴质的雍凉军团聚歼于蓝田,就是自己全军覆没。

    已经没有退路了,再退,别说进取关中,光是朝廷内的各种试探、交锋、内卷,就够让人郁闷。

    长安城外,吴质乘车在灞水岸边眺望夜幕下汹涌奔流的洪水,南山的一场大雨,对长安来说仅仅是一场小雨,正好解去夏末最后一点暑气。

    洪水涌流发出的沉闷潮声,此刻类似鼓声。

    只要今后再来一场这等规模的雨,足以振奋全军士气,守住蓝田关的希望就摆在面前,如同天意襄助,都会尽力去打这场仗。

    只要顶住北府兵的猛攻,再来这样一场雨,不提己方士气的增长,仅仅是北府士气的衰减……都是致命的。

    只要顶住北府今年的反攻,自己就有足够的威望、时间清理雍凉二州,从此再也不怕北府侵攻。

    胜利,最终胜利的希望就在于这一战!

    是否调集兵力,一把压到蓝田去?

    如果再拖延几天时间,等地面干燥,导致蓝田谷各处山隘据点守军投降、溃逃,北府兵杀破蓝田关,那么被动的将会是自己。

    到时候自己兵力折损、士气也有衰减,却要主动设伏去围攻北府前锋……这个战果,怎么看,都有些小。

    而且,折损蓝田谷、霸上驻军,亏的很大,不好跟皇帝交待。

    战略劣势不得已时,牺牲这些驻军,只要打赢决战,那就能交待过去。

    现在一场雨带来新的战机,救应顺势而为。

    思绪良久,吴质轻叹:“天授不取,反受其咎呀。”

第五百五十三章 离心离德

    灞水河谷出口,这里是魏军霸下防线所在,他们的背后就是霸上塬,与霸上塬之间是拐折的灞水,拐折处灞水会有四条支流汇入。

    晨间浓雾弥漫,张雄眼睛带着血丝,巡视大营各处。

    浓雾是预料中的浓雾,按着时间算,北府兵除非长翅膀,否则不可能杀到霸下防线。

    晨雾中许多吏士冻红了脸颊,张雄巡视各处,见吏士勉强值守,也就不做苛刻要求。

    北府兵不可能来,不提泥泞难行的道路,就现在这样的大雾,足以让北府兵迷路。

    “将军,这雾什么时候能散呀?”

    亲兵张鲁抱着张雄的战盔,挽起袖子擦拭战盔上凝结的水珠:“当值吏士铠甲被雾气、露水打湿,再不轮替,恐受寒染病。”

    张雄自己鎏金的明光战铠就已经被凝结的水汽打湿,浑身很不舒服:“再忍忍,待雾散就替换。”

    他说着抬头去看,从光晕的强弱来分辨,根本看不清楚太阳的方位,无从判断时间。

    “昨日山洪必然冲毁浮桥,待雾散后搜索河岸,重建浮桥。”

    张雄做了一道命令安排,又通过甬道来到隔壁营垒,这里是轻车将军王忠驻地。

    昨日王忠前往前线视察敌情状况,山雨来的急促,把王忠困在山里,也不知具体什么情况。

    张雄来时,就见这座大营里吏士松懈,只有不足四十分之一的吏士在值守、备战。

    又管不了这座大营,只能站在辕门外稍稍观察片刻营中状态,张雄也就绕过,顺着甬道来后方一座大营。

    这是氐王、白马部杨驹的营垒,汉中之战期间,武都氐人被迁移到关中;吴质打赢河西之战后,胁迫征发氐人参军,授予编制,如今杨驹拜领五品宣德将军。

    杨驹父亲杨腾本是陇西豪族,因凉州动乱,就顺势而起成了氐人白马部的豪帅,后来联合氐人各部,成了氐人首领。

    至于氐王这种看着很威风的称呼,就跟羌王、蛮王称呼一样,用得着你的时候,就称呼你一声某某王,用不着你的时候,你就是个五品杂号将军。

    杨驹已是高龄,听闻张雄来巡查,披着熊裘大氅亲自出营,讪笑:“将军见笑,氐族生性散漫,实在难堪大用。”

    张雄也只是笑笑,不做批评,好言安抚:“昨日大雨,可见南山今年早雨。这就是天意呀,任他北府何等气盛,怎敌天地之力?”

    杨驹神色动容很是认同:“就是就是。”

    这是个粗鄙的人,张雄说什么,杨驹不是回答‘恩恩,是这样’,就是回答‘就是就是’。

    张雄也不觉得奇怪,氐人很弱,弱到了连羌人都不愿与之同伍,羌氐风俗类似,硬是内部分出一个羌氐之别……这是存在鄙视链的。

    羌人多强?东羌联盟强盛时,沿着河西、北地向东扩散,甚至进入了河套、云中五原,结果桓帝时期大汉帝国对东羌动手,几十万落的东羌联盟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就连先零羌这个传承已久的大部,也彻底消亡在历史中。

    羌人东迁的梦就此破碎,南下益州的路又十分偏远,被巴人揍了几次也就认命,放弃往富饶的益州迁徙。

    而氐人,就留在武都一带,成了羌人、巴人之间的缓冲……这里也只有氐人能安身立命,换是羌人,早就会受到联合打击。只是汉中之战时,武都一带的羌氐被迁往关中。

    这简直是羌氐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自然迁徙的效率很高。

    氐王杨驹的儿子早年阵亡,杨驹年龄大,性格温吞,做事迟钝……还想把氐王的位置传给孙子,因此积极响应吴质的任何征召。

    张雄也不为难杨驹,正是用人之际,还要依靠氐人压制部分羌人;整个关中又需要引用羌氐的力量稀释、压制南匈奴、河西诸胡的影响力。

    从长远战略上来说,氐人现在是很亲密的……仆从军。

    氐人的缺点是战斗意志差,缺乏荣耀……这在此时反而是优点。

    灞水河谷,王忠在一处山隘据点过夜,据点修在山坳背风处,山顶修有一座烽燧,清晨山岚遮蔽一切,漫山遍野都是大雾,什么都看不清楚。

    山坳处有一眼泉眼,昨夜降雨,此刻泉水汹涌,王忠拄着矛柄踩踏湿漉漉,吸满水分的草甸来到泉池边,每一脚踩在草甸上都会咕吱一声踩个浅浅小坑,很快就渗出水,形成一个浅浅水洼,不多时又会被抚平。

    据点军士正在这里取用泉水,见王忠走来,遂纷纷止步,让开一条通道。

    王忠询问:“听闻军中有一则谣言,说是北府斥候在我军水源掩埋死尸,欲使我吏士染疫,十分之恶毒。尔等可曾听闻?”

    这些青壮年军士不做声,见王忠又逼问,只能纷纷回答不知。

    都很害怕王忠,哪怕王忠跟他们一样是关中人,可就是害怕王忠。

    王忠少年时是个亭长,李傕郭汜祸乱关中时,王忠与同乡从武关道逃难去南阳。太多的人逃难,路上哪有足够食物?

    为了活命,出现吃人现象也就不足为奇。

    刘表为拉拢这支荆州之外的力量,派娄圭接济、收编这批难民……王忠却带人绑了娄圭,去投曹操。

    曹丕游猎时故意在马脖子上挂了骷髅头见王忠,就是为了讥讽此事;后来吴质、曹真宴席时起争执,吴质更是当众嘲讽,揭发此事。

    至于娄圭在曹操平定荆州、和渭南之战中出力颇多,只是跟习授同车时一起聊曹操父子的礼仪排场,说话有点过分……习授就把他的话转告曹操,曹操处死娄圭。

    而习授呢,就是曹操平定荆州掳走……迁走的荆州士人之一,是习祯的亲族,照顾庞飞燕母女十几年。

    王忠在关中兵眼里的形象是复杂的,首先是一个吃人的老将军,而非单纯的乡党前辈。

    见无人开口,王忠也只是笑笑,自己上前打了一葫芦泉水,与跟在身后的一名亲兵走了。

    乡党部伍不信任他,甚至怀疑是他派人做了水源投尸的事情。

    好在南山林木茂盛,泉眼颇多,方便许多据点取用泉水。

    各处据点都修在临近水源的险要之处,泉水是水源,河流也是水源。

    一些临近河水的据点,则开始派人去远处泉眼打水……已经证明军中正在流传这条隐秘信息,毕竟都是乡党,而疫疾爆发,又会扩散开来,谁都逃不了。

    不想染疫而死的知情人,都在尽可能把消息告知每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消息扩散的很快,甚至因为种种原因,也让对面的北府兵知道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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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信来到建安二十四年春季的荆城,即将爆发的襄樊战役将决定今后天下是真正三分,还是一强两弱。
当听闻曹仁屠宛城后,田信毅然响应荆州军的征召,不仅仅是为了吃饱肚子,更为了自己的正义、良知、勇气而战。三国骑砍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国骑砍,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国骑砍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