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三国骑砍TXT下载三国骑砍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三国骑砍全文阅读

作者:中更     三国骑砍txt下载     三国骑砍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五十四章 各有准备

    二十七日因雨后大雾干扰,两军并无任何举动。

    二十八日,洪水消退大半,因山林草地蓄水的原因,河水流量比下雨前有所增长。

    这日,王忠也返回霸下防线,举行防守会议。

    蓝田关险峻,都怕北府兵效仿汉高祖、汉成祖皇帝那样从其他方向突破、越过关隘。

    因此处处山谷、河谷、山沟、隘口、峡口都有魏军布防、监控,就如防洪河堤一样,任何一处被击穿,都意味着形势恶化。

    畏北府如虎,太多兵力分散布防,已经犯了大忌……可又有什么办法?

    这场意外、也不算太意外的降雨,会引发双方谋略发生更多变数。

    王忠对于目前防守有一种新的看法,召集偏军各将前来商议:“今道路湿滑,我以为北府会遣轻兵突袭各处隘口。轻兵死战,我军不如北府,兵力又分散,有被逐一击破、席卷之势。我欲合并各处守军,以防范此事。”

    张雄、杨驹、强端参与会议,杨驹、强端这两个氐王是没发言力的。

    武都一带有四位有名的氐王,一个追随马超攻击天水,战败身死;另一个雷铜在汉中之战时支持刘备,于下辨之战战死。

    下辨之战时,强端原本中立,见吴兰、雷铜兵败,就将逃奔自己控制区内的吴兰抓住斩首,进献给魏军。

    唯一能和王忠讨论战术的就是张雄,王忠的考虑是很有道理的。

    没有这场雨,北府兵发动进攻时,魏军各处据点也是能相互策应、支援的。

    现在道路湿滑,不利于北府发动袭击,可更不利于己方兵力调动。

    彼此士气不一样,北府有克服天气劣势的决心,而己方本就不愿离开营地参与野战,更别说踩着烂泥地去打野战……这种野战,稍稍失利,真的跑都跑不远。

    可突然合并据点守兵,会让守兵有些难以适从。

    张雄反驳:“道路难行,不利于吏士迁徙。末将以为当上报都督,由都督裁决。”

    “也好,此事本将上报都督,不过事关此战成败,还要通传各处,早作准备。以免军令下达,仓促误事。”

    王忠定下两手准备的格调,张雄也不在反驳。

    这日中午,马超中军大营开始缓缓移动,用了半天时间移动了十五里山路。

    夜幕时,又有浓雾从各处涌来。

    马超在帐中擦拭一对玄铁鸳鸯锏,这是田信鸳鸯双鞭熔炼锻打后改来的一双重型兵器。

    马超使用钢鞭应该也是很流畅的,使用锏应该也是很流畅。

    这对鸳鸯锏对出征前的马超来说有一点点沉重,使用时有迟钝、生涩之意,可能是大仇即将得报,马超觉得自己身体又源源不绝生出更多力气,可以运使这对鸳鸯锏。

    正常人使用鞭锏自有正常人的使用方式,如田信那样把双鞭如快剑那样劈砍……肯定是撑不住的。

    亲兵来到帐门:“公上,都尉杨千万来见。”

    “传。”

    马超将鸳鸯锏分别挂在架子上,转身到座位上,很快四十多岁的杨千万进帐,拱手:“臣拜见公上。”

    “千万,你跟着我有多少年了?”

    马超随手一指,待杨千万落座,马超目光在杨千万鼻梁一扫而过,鼻梁有一道创痕,差一点点就会割伤一双眼睛。

    杨千万落座也没多少拘束:“回赵公,应该有十二年、十三年了。”

    “嗯,是很久了,我闻前不久,陈公于阵前向虎牙吏士致歉,而我也对关陇士民怀有亏欠之意。”

    马超语气低沉,想到了当年关中兵败,自己跑到羌氐部族去鼓动各部随他一起争夺凉州,只要打下天水,就有可能重新割据凉州,与汉中张鲁、益州刘璋形成联合。

    可凉州东部的豪强厌倦割据战争,他们迎合自己,又突然反叛,杀死了自己所有的妻妾、儿女。

    那是一场没有胜利者,双方都输了的战争,让夏侯渊捡了个便宜,自此虎步关右名传天下。

    杨千万不语,这一场对所有人来说等同于回家的战争。

    他的家、父亲、儿女、部众在等着他,如果不能早早返回部众,以儿子的年幼,很难控制局面,有破家灭族的危机。

    杨千万奇怪打量似乎愧疚的马超,索性拱手:“公上,有所差遣,臣万死不辞。”

    “呵呵……”

    马超爽朗笑了笑:“千万今夜陪我饮酒,明日启程去与扬武将军处,他会遣兵击破魏军几处山寨,以方便千万潜匿。”

    有好几种预定办法将杨千万送到魏军霸下防线,以策动氐人举义。

    不需要氐人夹击魏军,只需要他们破坏通往霸上塬的浮桥,断绝王忠、张雄的退路。

    到时候兵无退路,面对北府猛攻,王忠这支偏军很难全身而退。

    上雒城,此刻田信重新披戴轻质绢甲,在城中军营各个营房里来回走动,营房里亲卫军正在饱餐,都与他一样穿戴专门制作的轻便绢甲。

    罗琼、谢旌等高层将领在营中聚在一起用餐,大多眉目沉肃,这种时候不应该由田信冒险,比起田信受伤、阵亡,甚至北府兵折损三分之一也是可以接受的。

    可也只有田信出动,才能一举袭占蓝田关。

    蓝田关在山谷中,偏偏有一条不适合大军结阵推进的崎岖山路。

    因此许多大面积防护的攻城器械无法使用,这种情况下,配合再娴熟的吏士……也只能沦为箭靶子。

    待田信走出,罗琼还是忍不住再三苦劝:“公上,可否等陆长史抵达后再出兵?”

    “来不及,今夜魏军最是松懈。”

    田信不愿多做解释,只要自己率先突入蓝田关,那蓝田关就姓田了。

    抬手轻拍罗琼肩背,田信安抚:“我夜中目力过人,若有伏兵自能察觉,又有大虎、二虎在前探路,不至于误中敌伏。若不能夺取蓝田,也会攻夺峣山。”

    此去蓝田关有七十里路,过蓝田关后向北,还有约九十里路才能出山谷,见到平阔的鹿塬。

    半夜出兵,加上晨雾遮掩,大约在明天十一点左右抵达蓝田关。

    即便不能,也能夺取兵力稀少的峣山,瓦解蓝田关周围据点的战意,方便后续部队迫降。

    陆议昨天中午抵达商县,今日一早就能抵达上雒,等陆议来上雒……估计自己很难再率兵出击。

    等到后天渐渐干爽后,除了晨间有山雾外,不会再有大面积、长时间的雾气。

    雾气是阻碍两军的屏障,也是掩护行军轨迹的极佳工具。

第五百五十五章 相向而行

    脚踩在冰冷地面,张虎感觉自己裤腿已被露水打湿,靴子里也灌满了水。

    他周围三百余人轻装潜行,各牵着一条猎犬,前后鱼贯而行。

    后方,轻装化的战车缓慢移动,由牛拉着战车行走在相对平坦的软泥地里,重甲军士驾驭牛车,轻装步兵牵着牛,也有重甲军士在车上持着火把。

    骑士骑乘驽马伴随战车左右两侧,各自牵着冲锋战马。

    这是一支规模约在四千余人的车骑混编部队,张虎在前探路,其弟张熊在后督管车骑主力部队。

    大雨、浓雾带来的气候影响,意味着北府兵很难……几乎不可能攻夺上雒坚城。

    只要上雒坚城立在那里,那北府兵就缺乏前进基地,撤退时也没有殿军、阻击的据点、阵地。

    换言之,北府兵进击蓝田关,还要继续分兵围困上雒,北府的物资转运会趋于困难。

    因此,加强蓝田关守备兵力是很有必要的,不需要几万人,三四千人足矣。

    “又是虎啸!”

    张虎蹲伏在山沟拐折处,这里两面山势陡峭露出大片岩壁,仿佛山沟之间伫立一对石门。

    中原决战时,田信就带着虎群出没阵前,给了魏军士气很大的干扰。

    二十头老虎绝对杀不死五十名甲士,大军交锋甲士绞杀在一起时,百余头老虎参与进来也能被砍死。

    所以虎群的杀伤力有限,奈何威慑力太强,对老虎的恐惧是根植于每个人内心深处的。

    现在田信豢养的两头猛虎首尾长近两丈,时常出没山岭之间,给了魏军各处据点守军很大的压迫。

    特别是夜里传递命令……三五骑不保险,要加大规模才行,平白增加了魏军军令传递的成本。

    然而两头猛虎的咆哮声又引发南山虎豹、狼群的回应,示威一样纷纷咆哮,宣示各自领地。

    以至于张虎身边猎犬此起彼伏狂吠,喝止不住,狂躁不已,似乎也在宣示己方的强大,犬吠密集,且越来越响亮,直到各处兽吼纷纷平息,这支规模庞大的猎犬群才停止长吠,仿佛吵赢了似得。

    隔着二十几重重山,蓝田关守军尚且没听到这密集犬吠声,相向而行的北府近卫兵也没听到。

    田信领着轻装近卫兵走在前方,后方是牵马而行的骑士,再后面是牛马拉着的板车,铠甲战具多放在车上,步兵围绕板车行进,若有车轮陷入泥洼坑里,这些步兵就推搡板车,将携带的草束铺在烂泥地。

    近卫兵组成的前锋火把稀疏,后方跟进的虎牙军、鹰扬军主力则火把林立,雾气遮蔽火光,从最近的山峰上来看,仿佛一条火龙。

    “汪!汪汪汪!”

    魏军安山塬据点外围,突然猎犬狂吠不已,值夜吏士当即惊醒,相互盼望:“是虎?虎来了?”

    “应该是虎……擂鼓吧!”

    一名都伯苦涩开口,不管这虎是途径逗留,还是别的原因,现在犬吠声不正常,必须示警全军。

    那两头体型巨大的猛虎出没附近,给了各处据点的魏军很大压力。

    安山塬,顾名思义,是一块地势较高的,地形相对平缓的高地,是蓝田关外围最大的魏军据点。

    地势高,能屯种,还能防范盗匪、猛兽,早年有安山亭,因此这里始终有人口聚集生活。

    魏军鼓声擂响,相隔五六里地,田信尚且听不到这鼓声,更别说其他前锋吏士。

    安山塬的魏军很快又停息鼓声……有些犯不着,引发猎犬警戒、狂吠的原因太多了。

    除了那两头猛虎,还有其他山中猛兽途径、靠近时也会触发猎犬惊吠;甚至也有些不可名状的存在靠近时也会让猎犬吠叫,还有各种风声也会引发猎犬的惶恐、惊异。

    一个小时后,田信领着前锋轻兵推开鹿角、栅栏,从山沟下顺利穿过安山塬据点,将这处据点交给后方的主力部队处理。

    只要包围……以安山塬没有泉水的信息来看,这里的魏军很容易投降。

    安山塬是蓝田关以南最大的魏军据点,有兵五百余人;除了这座据点外,其他据点都是警戒、拖延为主的哨所据点。

    天色渐渐明亮,经过五次明显的拐折后,前锋终于遇到一条向北流淌的河流。

    河流洪流已经消退,河滩地相对开阔,没有淤泥,全是砂石,利于行走。

    沿河行走近十里,雾气还未消退,熟悉武关道的杜翼突然驻步,拿出地图看了看,又看看面前宽阔、向东北转向的河流,忍着激动,泪水从冻僵面容淌下:“公上,北川,这里是北川三河口!”

    他抬臂指着河水奔流的北偏东一点方向:“再走十余里,就是峡口,黑龙峡。这是绝路,不适合大军通行……现在渡河,蓝田关就在二十五里外!”

    田信取出指南针,端平握在手里,垂头盯着指向南北的磁针,嘴角翘起:“没走错就好!”

    南山的山沟太多了,山谷通道、河谷通道交错,形成数不尽数的三岔口。

    杜翼也有指南针,他蹲伏在地把地图铺在一面盾牌上,也把指南针放在一侧,食指在地图上来回滑动做着比划:“公上,渡河后用餐、缓行,再行十五里路,在红石门休整。红石门距离蓝田关只有八里,锐士急趋,可一鼓而下!”

    田信和周围军吏也凑上来看地图,如果田信不反对,这些军吏会把命令逐级传递到基层。

    这样的话,渡河后,军士就能摘除木枚,边走边吃补充体能。

    杜翼心中激动,北川河水自然向北流淌,汇入浐水……这就是家乡的水!

    他语腔颤抖:“蓝田关后,还有蓝溪亭、蓝桥聚,此二处皆虽有魏兵,但险峻远远不及蓝田关,如何能挡我兵锋!”

    见田信观察地图,杜翼在蓝田县北的灞水处点了点:“公上,此灞水官渡所在,我军若顺利进占蓝田,务必遣探骑侦查渡口。臣恐吴贼出逃,遣人焚毁渡口船只。”

    战争走向谁也说不准,现在只是预防其中一个走向可能发生的事情。

    田信微微颔首,仰头看雾气遮蔽的太阳,依旧看不到太阳的轮廓所在,隐约能察觉光晕大致方位。

    低头再看看面前向北流淌的北川,转头看杜翼:“子腾,得关中后,子腾可为北川侯!”

    不做犹豫,田信当即开始脱卸身上的绢甲,周身光溜溜,一切甲衣、器械、军粮都装入防水袋子里,这种袋子是粗帛缝合,涂抹一层漆,质地又韧又硬,就是不耐折叠,多折叠几次,折痕处会渗水。

    防水袋子装在盾牌上,田信缓缓下水,盾牌就顶在头上,身后的吏士也都这样,善游泳的就把盾牌顶在头上,要么把盾牌放在水面拖着、推着前进。

    北川河水深过人腰,可想而知汇流形成的灞水会有多么汹涌。

    而两头猛虎率先泅渡,田信还在河流中间时,猛虎已将身上水珠抖落,站在岸边回头望河水里密密麻麻的肌肉男。

第五百五十六章 择优而选

    蓝田关,守将阎圃站在关城最高处的烽燧,视线内许多山顶的雾气已经被风吹散。

    而雾气相对沉重一些,此刻还弥漫于各处山沟、山谷,从烽燧最高处俯观,看不清山沟轮廓,只有涌动的雾气。

    他见有一伙骑士从北而来,正在半坡上挥动旗帜,山道相对湿滑不易攀爬,关城守军将绳索抛下去,来的骑士抓着绳索借力,才能踩着泥地上了山坡,在阎圃观望下,递交军情。

    不多时,阎圃麾下军吏小跑着来到烽燧:“君侯,晋阳侯率军来援,发信时约在蓝桥亭,如今约在蓝溪。”

    阎圃爬梯走下,现在的他比当年胖了很多,宽大手掌接住军书,细细审视内容。

    张虎命令他在山谷道路中间修葺营垒,以方便张虎所部疲惫军队能迅速休整。

    蓝田关修在山坡高地上,能囤积的资源有限,能驻防的兵力也有限。

    在关下的山谷通道择一险峻之处修葺营垒,与关城互为犄角,是很标准、正常的战术布局。

    阎圃心中犹豫,握着这道军令踱步,走向自己的营房。

    山顶上、关城地面因为地势高,阳光直射,还有风吹等等原因,已经干燥。

    脚踩干燥、硬结的地面,阎圃又想起山坡小路湿滑难行,还要绳索帮助才能上山……山坡都这样,那山沟路面应该更湿滑才对,所以从西南峪口强行军来蓝田关的张虎所部,必然非常疲倦,急需要休整。

    也意味着,北府兵企图奇袭,踩着烂泥潜行至此,也会是疲惫状态。

    没有辅助工具,北府兵想要攻打蓝田关……简直是妄想。

    何况,蓝田关囤积了太多战备物资,这里可以直接攻击山沟行军的北府兵,不拔掉蓝田关,北府兵就别想顺利通过蓝田关。

    不管是石头,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都能滑滚砸到山沟道路,攻击、干扰北府的行军队列。

    因此蓝田关很重要,要么拔掉,要么绕行。

    可按着张虎的命令去修葺新的营垒,会让关城守备力量分散……如果期间北府兵来袭,岂不是遭了?

    心中踌躇拿不定主意,阎圃有些不敢遵从这封军令。

    这些年没少跟北府兵打交道,北府兵是什么?是原来的同僚、袍泽,被汉军击败、吸纳、重新编训而成的。

    这支往日同僚、袍泽重组起来的汉军,每一战都有出奇之举,实在是不能以常理度之。

    可拒绝张虎的命令?

    且不说张虎的恼怒,万一张虎所部没有休息好,影响战斗力,吴质、张虎肯定不介意收拾自己。

    何况,这道命令自己也很难拒绝。

    带着心中纠结,阎圃将这道军令交到典军王雄,表明态度:“元伯,我以为分兵出关修筑营垒……有遇袭之险。晋阳侯虽有明令如此,我也不好反驳。只是我与北府数次交锋,深知北府擅长奇兵运用。”

    等王雄审视军令、思考一阵后,阎圃放弃决断权:“元伯才能十倍于我,今唯元伯决断是从。”

    “呼~!”

    王雄面容严肃,起身踱步思考、衡量其中的得失。

    战争就是这样,看着豪迈炽烈,其实就是一盘生意,要精打细算。

    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分兵去山沟为张虎修筑营地,同时遭到北府兵袭击,这样的话蓝田关准备的许多防守战术就用不上了。

    北府夺取蓝田关,意味着三天后北府主力部队就能有序杀出峪口,抵达鹿塬广袤平地。

    到时候又意味着霸上偏军被断绝退路,军心动摇之际,有七成八成的概率被北府偏军击溃、招降。

    第二种糟糕的是蓝田关驻军不动,等张虎所部抵达后由张虎所部自行建造营垒……如果张虎所部期间遇袭,那蓝田关守军虽然还有防守的力量,可绝对没好果子吃。

    张辽战死后,张虎兄弟五个俱为将校,如果因为蓝田关守军打自己小算盘,导致张虎所部覆没,战后研究战情发展,再追究责任的话,谁都难逃惩治。

    其他好的可能性可以忽略,现在担忧的就是这两种可能发生的负面事情。

    “午前雾散。”

    王雄根据这段时间的经验先做出一个判断:“晋阳侯所部约在午前抵达,届时雾气消弭,视野清晰。”

    阎圃顺着思路也渐渐心绪稳定:“那时有若敌情,必有警讯。”

    王雄露笑:“正是如此,晋阳侯所部虽系疲惫,但北府远道而来,亦然疲倦。何况晋阳侯早早侦得敌情,兵马有备,战情反转,或可伏击。”

    “好,就以元伯。”

    阎圃当即转身到桌案,取出粗帛铺好,开始磨墨,稍作沉吟组织语言,开始向张虎书写回信。

    虽然……北府兵今天袭击蓝田关的概率不高,可张虎都能率部强行军来到蓝田关,那北府兵自然也有的强行军的客观条件。

    阎圃、王雄做出目前最优的决定,派人把信送出去时,田信已抵达红石门。

    这里两侧山壁陡峭,仿佛朝天的门框,又因岩壁雨后潮湿泛红,故名红石门。

    整个前锋亲军卫五百余人四散歇息,田信坐在一块条石,盾牌横放在腿上,他还在继续用餐,其他人在之前十五里的行程中已经完成饮食,此刻正搜索山泉水,以补满随身携带的水葫芦。

    泉眼处的新鲜活水,往往还是能喝的,没有必要太过忌讳生水。

    后方还有源源不断的亲军卫骑士跟进,一些驽马拖在木炭、干草,开始在避风处生火熬煮姜汤。

    姜良追上田信,递上谢旌的公文:“公上,安山塬守军已然迫降。臣已遣人修建北川浮桥,因河水湍急,四周缺乏林木,午后三点能成。”

    “午后四点?这可比预期的要慢,先搭设人桥,再搭设车桥。”

    田信在公文上批示,对姜良说:“午后一点虎牙军三卫要渡河,不能再泅渡,泅渡染病影响深远。你与谢旌多想想办法,加快浮桥建设,不要怜惜车辆,能拆就拆,加速人桥建设。两点,人桥要建好,先使虎牙军渡河,再管车辆辎重渡河。”

    身后虞世方在文件夹上书写这封口头语极重的命令,田信扫一眼见没有歧义后,当即签字,由姜良带回去与谢旌一起研究。

    这个时候雾气将散未散,田信的日槊就插立在地,但还是看不到太阳的具体轮廓,也没有影子,无法判断准确的时间。

    田信看一眼边上石崖,抄起日槊攀爬向上,很快就爬出雾气遮蔽范围,看到了远处半山坡的蓝田关城,也看到了苍白的太阳。

    日槊钉在地上,田信拿起指南针观察此刻的时间,抿抿唇,行军速度比预期快半个小时,算是好事。

    观察四周山顶有没有魏军烽燧哨点,北方第二重山顶部有哨点烽燧,田信也就原路退回。

第五百五十七章 蓝田青龙现

    约午前八点,张虎所部用餐后,于蓝桥亭出发。

    原本进驻蓝桥,在此修复桥梁的吴班所部也在早已收拾行装、战具,跟随在张虎之后进发。

    吴班在雨后第一天就向蓝田关进发,当时道路条件更差,在蓝桥亭受困于洪水阻路,不得不停下脚步。

    洪峰过去后,吴班又重新架设蓝水桥,昨日也才完工。

    很遗憾,蓝桥亭距离蓝田关足有六十里山路……至午前十一点,这支联合部队的前军才过蓝溪,距离蓝田关还剩二十里。

    而此时此刻,田信距离蓝田关只有三四里路。

    大雾将散未散之际,田信领着十余名锐士拔除蓝田关东南最后一道烽燧哨点,哨点就建在山上,与蓝田关所在的峣山相互对峙。

    随着太阳升高阳光渐渐炽烈,山沟里的雾气也越来越薄,山风也渐渐强劲。

    从这处烽燧,可以清晰看到蓝田关的周围山脉走势,如沙盘上呈现的那样,蓝田关修筑在一个三岔口。

    这不是一个小的三岔口,是一个主要路口;一个通向蓝桥、蓝田,一个曲折蜿蜒向北,通向霸上,通向侧翼战场。

    因此蓝田关就修筑在三岔口的山头上,在‘y’形枝杈的中间。

    交叉的山沟宽阔,以蓝田关下的平坦地形,足以摆开两三万大军厮杀。

    峣山山势陡峭,山梁上趋于平缓,修筑有大量营房,还有增筑的外围石砌矮墙,内中加固的旧有关墙,一共两道墙。

    而两道墙之间还有各种滚石、檑木,不拔除蓝田关,就别想顺利通过那两条路!

    田信观察蓝田关布局之际,虞世方领人跟上来,喘着气:“公上?”

    他打量烽燧四周,并无血迹,就知道这处烽燧和前面几座烽燧一样,见到田信领着两条猛虎出现在面前,直接就……降了。

    田信回头,见虞世方身后的亲兵扛着狭长木箱:“带来了?”

    “是,刚在山下翻开检查,没有浸水。”

    虞世方说话间嘴角抽了抽,更像是颤抖,看向对面三四里处的蓝田关守兵,目光有一点同情。

    这本是对付吴质的大杀器,但蓝田关实在是太险峻,魏军随时可能有增援部队从蓝田、霸上两个方向赶来。

    魏军每多拖一天,己方被南山大秋雨击败的可能性就高一分。

    只有迅速击穿蓝田防线,己方才算解除后顾之忧。

    “少浸水也没事,山顶的风实在是太大了。”

    田信笑容畅快:“开始吧!”

    “得令!”

    虞世方重重抱拳,转身从烽燧一跃而下,对跟来的吏士挥手:“开始,升龙!”

    “喏!”

    这些吏士放平狭长的木箱,小心翼翼取出青色绢布缝合的一节节……龙形风筝。

    虞世方仔细检查各个环节见并无脱落迹象,起身对站在龙尾四五米外的军吏呼喊:“升尾!”

    这名军吏手中丈宽燕型风筝,他稍稍转身,手中风筝正对风口,当即风筝两翅快速抖动,风筝被风吹着升起,拉扯他手中的丝线,很快十几米的线放光,而燕型风筝还在升高,拉扯龙尾开始升高。

    摆在山顶,首尾十三丈长的青龙风筝一节节被拉起,很快青绢、红绢、白绢缝合竹篾的龙头也被扯起,五名配合娴熟的军吏神情严肃盯着风中摇摆的青龙风筝,不断调整、放线。

    于是,山沟雾气散尽时,一条巨大的青龙腾空而起,悬空。

    “那!那是!”

    阎圃指着头顶青龙,这是朝蓝田关飘来的风筝,瞪大了一双眼珠子,整个蓝田关守军处于惊骇状态中。

    青龙就悬在他们头顶四五百米的地方,因风向转动而产生摇摆,仿佛……一条水蛇一样。

    而对面山头,一面又一面的战旗陆续树立,汉军、陈军、北府、虎牙、鹰扬各类番号战旗林立。

    青龙,竟然是木德青龙!

    王雄闻讯刚出营房就看到那条悬空畅游的青龙,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从脚底自腿蔓延而上。

    山沟雾气渐渐散去,北府兵从山沟拐折处鱼贯涌出,先是轻装步兵阵列,随后是五十余骑一阵的骑兵小队,骑兵小队从两翼铺开,沿着山脚前进、搜寻,轻驰而出抢占有利地形。

    马蹄践踏,亲军卫骑士仰头就能看到那条青龙,只觉得热血沸腾,神灵、天命、大义都在己方!

    步兵方阵更是小跑着前进,青龙激励下,长途行军的疲倦一扫而光。

    当青龙风筝在强劲山风吹刮下顺利起升,这场战斗已经不需要冒险袭击蓝田关。

    青龙就飞在天上,哪怕阎圃、王雄的脸皮再厚,也不能指着突然出现的青龙,对将士们说:看,这是我大魏的龙!

    这是青龙,不是摩陂井里飞出来的黄龙!

    摩陂都被汉军占了去,你家黄龙的老巢都被端了,也不见出来露露面,现在见过青红黑白四龙的田信来了,青龙也来了!

    这仗,还怎么打!

    蓝田关守军陷入混乱、惶恐,阎圃目光呆滞,浑浑噩噩的来到王雄身边,一切尽在不言中:这仗该怎么打?

    隐约有听不清楚的呼喝声传来,阎圃、王雄面面相觑。

    “万岁!”

    “万岁!”

    “万岁!”

    关城之下三岔口平地上,亲军卫山呼着一遍又一遍万岁,结成阵势向蓝田方向推进,这条路的尽头有敌军出现。

    这条曲折山沟道路有较长的一段平坦、直道,约有五六里长,可见五六里外拐折处,有魏军前锋骑士出现,这些骑士举着土黄战旗,出现在蓝田关城、北府亲军卫,以及田信的视野内。

    相隔太远不清楚这支魏军的规模、番号,但绝非好事。

    本可以顺利迫降的蓝田关,可能会因为这支援军而发生变故。

    张虎也仰头看着前方那渺小仿佛一节蜈蚣大的青龙风筝,暂时想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蓝田关下的广阔平地,已经被北府前锋部队占据优势,只要对方不靠近蓝田关,就不会遭遇打击。

    然而主要有利地势已经被对方占走,蓝田关虽居高临下,可攻击范围有限。

    所以,自己抢占不到有利地势……如果交战,可供自己投入兵力的战线宽度,远远不如对方。

    只要战斗,自己就是劣势的一方,又何况远道而来,兵马疲倦。

    军队继续通行,张虎等来吴班,质问:“大都督援兵何时能来?”

    “大都督命我整修道路、桥梁,以便大军行进。”

    吴班也看着远处那青龙风筝,暂时没什么感想,口吻肯定:“明日大都督会率军奔赴蓝田关,与贼一决生死!”

    “这么说,大都督前锋至蓝田关时,约在后日午后?”

    张虎提高声音追问,吴班一愣,见张虎眉宇又厉色,当即高呼应答:“是,后日正午一定能至!”

    张虎面露亢奋之色,扬鞭指着远处北府阵列对周围军吏高呼:“两天!我军在此固守两日,待大都督麾下健骑赶来,必破贼军!”

第五百五十八章 天命在夏公

    “鼓号!各营结阵推进!”

    蓝田山道,大魏晋阳侯、前将军张虎提剑呼喝:“传令各队,乱阵者斩!”

    张虎很快又被亲兵簇拥着推上披甲战马,张虎两脚踩在双边马镫,但腰部以下又披挂甲裙,遮住了腿脚,外人一时间看不清楚具体。

    “鼓号!”

    “鼓号!”

    传来骑士呼喝声中,行军各队里的故吏纷纷打起精神,急促的召集鼓点敲响,或有号角前后次第传奏,全军开始变阵,后方车辆上的甲兵纷纷下车,开始集结,向前推进。

    “前进!”

    吴班手握长矛,左手紧紧挽着缰绳,挥矛斜指前往:“进!敌军不敢突阵!注意右翼敌骑侵扰!”

    山道左翼就是蓝田关所在,而右翼的山脚并无据点保护,山脚呈现缓坡地形,利于骑士冲奔。

    吴班麾下的混编盾兵结阵推进,吴班看着首阵、次阵、三阵三排阵列踩着鼓点,跟随旗帜有序前进,心中渐渐稳定,才轻踹马腹,领着三百余卫队作为压阵跟了上去。

    这时候张熊引着重甲兵方阵从后方跟上来,这是始终坐在车上行军的生力军,步伐稳健军雄壮,绝非强行军的软脚轻兵。

    张虎身边骑士下马休养体力,其他步行赶路的轻装步兵已经非常疲倦,现在正从后方牵引牛马,推搡辎重车辆往前移动。

    战斗需要补充器械,还需要消耗大量的箭矢;还要在尽可能接近蓝田关的山坳里扎营,这些都离不开战车。

    张虎对凑上来的弟弟说:“督促吴班所部厮杀!北府远道而来,后继乏力,我军立稳阵脚,其势必沮!”

    他指着吴班战旗所在的位置:“就在那里立阵,不准后退。待车辆上前,我环车为营垒,以弓弩御敌,北府虽强,亦难突我阵脚!”

    张熊打量道路四周,脑海中已经勾勒出己方的布阵图,当即一拉缰绳踹马回到道路中间,与前进的重甲步兵鱼贯推进。

    见吴班土黄‘车骑将军’战旗出现在视线内,亲军卫纷纷立住阵脚,结成盾阵,强弩搭在盾牌上,阵后弓手从盾阵两侧涌出,在阵前二十步处组成稀疏队列,取箭引弓,做出即将拉弓的姿势。

    “吴贼!叛徒!”

    营督宜都高宠愤声大骂,但还是盯着两里外结阵推进的吴班所部,如果对方进入己方射界,那就先来两轮箭!

    亲军卫后方,右卫七营正结阵从山路拐折处涌出,右卫少将谢夫的战旗出现在蓝田关守将视野里,他们已经麻木。

    出现亲军卫的战旗……可以理解为北府的战术欺骗,扯田信的虎皮来吓唬魏军。

    可现在右卫的番号、战旗出现,意味着……田信本人就在蓝田关十里范围内!

    这怎么可能,一个在岭南的人,怎可能这么快返回南阳,还杀到前线?

    右卫七营呼喝着万岁声,迅速充实亲军卫单薄的战线。

    吴班不时扭头去看蓝田关,蓝田关有强弩、床弩,还有马钧改进的霹雳车,怎么现在还不发射?

    蓝田关上,守兵已经没有状态了。

    悲观、绝望情绪如瘟疫一样蔓延、传播,头顶是青龙,面前是威震天下的北府三卫亲军。

    还击?射射箭?

    吏士似乎忘记了储备关城里的各种防守、攻击器械,阎圃细细观察张虎在蓝田道里的布置,心中渐渐安定,只要堵住蓝田道,蓝田关还能守一下,有一定胜率的希望。

    如果头顶的青龙不出手,还有对面那个人不出手,就凭两军吏士阵前厮杀,拖延两天时间还是没问题的。

    王雄、阎圃本人尚且不敢大声说话,哪里又有底气鼓动、组织守军反击北府兵?

    难道就不怕头顶的青龙,降下难以想象的灾难?

    惶恐之余,他们在观望,观望吴班所部的表现。

    吴班所部稳定推进,然而山沟里的吴班抬头时……看不到什么青龙,青龙被峣山挡住了。

    他看不到,可他左翼的阵列可以看到悬在峣山上空偏北的青龙,且看的更为完整。

    在距离峣山三岔口半里的地方,吴班右翼阵列陷入骚动,吏士无不扭头去看峣山上空的龙影。

    很快越来越多的吏士止步,下意识跟亲近的袍泽凑在一起,以抵御内心的恐惧。

    右翼的领军司马也怔怔望着那道龙影,脑袋空空的,这种超出认知的恐惧事情突然发生在面前,有一种疯癫的冲动。

    天命?

    天命!

    稍稍有点学识的军吏,都在思考这个沉重的问题。

    普通军士即便有保持冷静的,此刻也沉默观望,等待局势朝更好的方向发展。

    反正……上司整肃军纪,杀的也是军吏,又不会杀寻常军士。

    对面……那可是北府兵,是北府兵中最能打的部队,一种流民遇到正规野战军的绝望感油然而生,还有一种流民面对官军时的侥幸心理。

    毕竟是官军……应该不会下死手。

    大魏的黄龙祥瑞,有几个人看到?

    就连大魏的黄龙,都是参照田信的四龙图绘画的,根本没有一点特色。

    右翼阵列原地瓦解,很快部分中军阵列也被感染,或裹足不前,或东张西望,阵型拉扯散乱。

    吴班看在眼里,领着百余骑就朝南侧的右翼运动,怒气冲冲。

    “将军,龙啊!龙!”

    一名军吏指着北边峣山大呼,周围军吏都指着北边,吴班狐疑扭头,脸上的怒容僵化。

    青龙?

    几乎一瞬间,吴班双目呆滞,思维激烈碰撞,混乱的一塌糊涂。

    龙就在那里,摇摆着、翱翔着。

    自己的人生经历、价值、权威,在龙的面前,是那么的苍白、不值一提。

    自己人生的意义又在哪里?

    对于龙啊、凤的,还是麒麟祥瑞之类的,吴班是不信的,可现在就出现在面前。

    这意味着事情的严重性已经不单单是这条出现的龙,而是龙出现在人世这起事件背后的一系列问题。

    比如真的有黄泉冥界,真的会有鬼神,死后真的会与父祖、亲友团聚……该怎么面对他们的质问?

    还有陛下、被杀的妻儿,因自己牵连被杀的部伍……该怎么面对他们?

    既然死后要面对他们,那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龙出现了,引发思维、理念、认知风暴,是颠覆性的。

    或许,岘首山观星楼里,也有这样的祥瑞……或许这条龙就睡在观星楼,所以那么多人疯了。

    思维,就在这一瞬间爆发。

    吴班跌落下马,爬起来盘坐在地,嘴里嘀咕:“不……假的,嘿嘿……陛下?”

    眼泪流淌,左右已经听不清楚吴班在说什么,只能见他时而兴奋,时而激亢,要么又垂泪,总的是说笑居多,眼眉间满是浓浓笑意。

    “将军!将军!”

    帐下督推着吴班肩膀,用力摇晃,吴班只是嘿嘿做笑,嘴里哦哦哦叫着,仿佛婴孩,不理睬周围人,沉浸在自己思绪里。

    蓝田关上,王雄、阎圃看着两里外丑态尽出的吴班、援军,再看看关城渐渐恢复平静,已经有所决断的守军。

    这已经是该怎么打仗的事情了,而是该怎么保命。

    就在沉默间,王雄转身间拔剑,原地转了一圈,剑尖已经从阎圃腋下肩窝无甲处捅入,四周吏士冷眼旁观,仿佛这才是正确的事情。

    王雄拔出剑,将因疼痛、惊吓缩成一团的阎圃推开,血剑高举:“天命在夏公!万岁!”

    周围人还在发愣,王雄振臂举剑再次大呼:“万岁!”

    “万岁!”

    “万岁!”

    一声声的山呼声响彻峣山,对面山峰上,田信见峣山魏军战旗纷纷落下,抬手斜指蓝田道:“长麾,前指!”

    他的红黄绿三色长麾开始摆动,斜指蓝田道,立正,再斜指,如此重复。

第五百五十九章 压迫

    田信所在的山,此刻已经有了名字。

    在郤纂摇动田信红黄绿三色长麾指挥全军发动总攻时,虞世方将拆下的烽燧门板做了个木牌钉在地上,书写‘虎山’。

    “杀贼!”

    山道,姜良跃马挥矛,两个骑营率先从南面山脚发动攻势,目标恰好是混乱的敌军右翼,也在蓝田关攻击范围之外。

    纵然蓝田关再次反复,也不会对这两个骑营造成什么杀伤。

    姜良勒马缓行压制速度,手中长矛倒提拦住步兵方阵,步兵方阵踩踏鼓点跟随,方阵前是弓弩散兵,他们始终不敢越过姜良手中长矛,与姜良保持一线。

    几乎同时蓝田关上投放许多绳索,十几名军吏抓着绳索往山下滑降,落到山脚后纷纷高举杏黄旗朝姜良所在小跑,但很快被巡游的轻骑阻拦,只有三人来到姜良近处,其中一人大呼:“将军!我等家眷皆在邺都!今随护军琅琊王元伯顺应天命阵前举义,是为归顺夏公,而非陈公!还请将军禀明夏公,若夏公许可,我等愿追随夏公进讨吴贼!”

    姜良不做犹豫:“上雒魏兴已降,我主愿手书魏主说明缘由。尔速速回报王典军,就说我主得关中,王也!”

    这个军吏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旁边一个急问:“敢问将军,是夏王,还是陈王?”

    “关中可有陈地?”

    姜良反问一句,然后下巴一甩,轻骑当即驱赶这群仓惶的请降军吏向北而去。

    关中肯定没有叫做‘陈’,或跟陈文化、概念有关的地域,但跟夏有关联的地域有许多。

    比如那个夏县,就在闻喜县边上,以后可以打下来;还有大夏县,就在凉州,也是能传檄而定的。

    蓝田道,张虎只能眼睁睁看着前阵右翼莫名混乱,随后引发中军混乱,而北府骑士从南面山脚坡地驱驰而来,整个前锋右翼当即大溃,或匍匐在地,或扑倒在地,就像野猪践踏的稻田,七倒八歪,黑绿服色的北府骑士瞬间淹没了土黄服色的千余魏军阵列。

    行进中的张熊部千余甲士小方阵只能迅速停歇,前后调转,一个个百人小方阵移动,企图组成横阵阻拦北府骑士。

    可前锋右翼崩溃的太快了,毫无抵抗,北府骑士冲奔而过时阵型、速度保持完整,随后就对变阵的张熊发动冲锋!

    张虎死死盯着即将交锋的前线,屏住呼吸,堵住这个缺口,自己身边休息的骑士才能给马套上鞍子,才能上马、结阵、冲锋,发挥出新式骑兵的恐怖冲击力!

    如果堵不住,北府骑士冲奔掠阵而过,会一举凿穿,那在往来冲奔敌骑骚扰下,自己根本没有机会重振队伍……一片混乱中,旗帜、鼓号、呼喊,都会被杀喊声淹没,理智会被恐慌击溃。

    还有后阵的轻装步兵、战车、辎重车,没有保护的他们,会被北府骑士一举冲溃,那整个大军就全乱了,七千人就要抛在这里!

    甚至自己,也跑不出去!

    这个道理张熊也清楚,亲自领着百余亲兵来到南边的右翼阵地,随后他扭头之际就看到悬停、翱翔于峣山之上的青龙!

    第一眼还以为眼花,眨了眨眼睛再看,不由发愣。

    不信邪,他抬手揉揉眼睛,那条青龙就飞翔在蓝田关上,一股凉气从本就冰冷、染湿的两脚窜到天灵盖!

    何止是他,周围亲兵、甲兵也都见了,一个个哑然物语,惊骇写在脸上。

    还未完善的阵势立刻停顿、趋于散乱,而敌骑已冲奔到半里之外,已到了冲锋、提速的节点。

    完了。

    彻底完了。

    张熊这一瞬间情绪空白,没有惶恐,没有希望,坦然认识到自己周围的危险情况,也能判断出己方大概率的覆没可能性。

    “结阵!结阵!”

    他鼓足所有的勇气,竭声呐喊,而周围的阵列重组反倒更显混乱,大小吏士如同掐掉触角的蚂蚁,怎么都接不上头,找不到感觉。

    然而,两个营的骑士整队、冲锋之际,后方又突然鸣金,骑士原地列队,重新调整。

    领队的骑营营督梁涛斜目打量北边的蓝田关,按捺不住内心愤懑,此刻眼睛瞪圆,呼吸粗重就连鼻孔也显得粗大、又圆,黑漆漆。

    后侧步兵方阵有序推进,姜良时刻关注这两个骑营……真怕他们贸然突进,就算打赢了,也很亏。

    每一个熟练的骑士,都是目前宝贵的机动力量,不应该折损。

    回家在即,要尽可能节省战损。

    姜良再等待,等待蓝田关的守军向魏军左翼阵地发动远程攻势……因此,不应该跟魏军搅在一起。

    关城守军打出的攻击,更能动摇、瓦解魏军左翼阵地吏士的战意!

    琅琊王氏出身的王雄已作出选择,就不会后悔……什么陈公、夏公,还不是一个人?

    只是投降夏公,显得体面一些。

    琅琊王氏现在比较危险,堂兄王详是巨鹿郡守,王详之弟王览本追随曹仁发动淝水之战,被吴军击溃被俘,见吴军威势渐起有席卷青徐鲸吞中原之征兆,孙权又礼贤下士屡次请教相关事务的看法,于是王览投降了吴国。

    现在王览作为吴国的降官,被打包迁往岭南安置,今后能不能回到中原还是两说。

    因此,为家族长远计较,现在临阵反戈……也不失为上策?

    魏军中高级将领的信息不是机密,姜良强压内心躁动,静静等候。

    田信就在虎山观战,身为前线指挥,这一战指挥完全决定着今后他继续统领近卫兵,还是外放独当一面。

    名将就是这么一步步筛选出来的,这场蓝田关战斗里,要么张虎成为新的当世名将,要么北府中出现一位名将。

    双方投入的物资,阵亡的吏士,只是浇灌这个名将标签的养料。

    北府现在的问题就在这里,需要更多的强力将军去扩展外围,而名声就是最直接的武器,可以避免许多无谓的战斗、争执。

    田信不准备出手,唯有吴质,才有资格让自己出手。

    王对王,将对将……如果什么都让自己办了,手下人还怎么成长?

    时代不同了,北府过去只能有一个核心,但现在这个核心的外围,需要三五个支点,形成二级核心。

    这跟权术没关系,是地盘大了,需要更多人来挑大梁。

    就当近卫兵、左卫兵十二个营有序推进,站稳阵脚。

    半里外,张虎也环车为阵,甲兵守阵,疲倦轻兵操持弓弩,骑兵在阵后待战。

    都在等,等蓝田关上的守军发动攻击,只是张虎军中情绪不稳,更需要时间平复、整理。

    可现在即将临战,严酷军纪弹压下,血淋淋的教训摆在面前,军队倒也维持秩序,依托车阵,紧张盯着对面黑绿服色的北府兵。

    张虎的护军桓纂已领着十几人爬山路,将要前往蓝田关督促守军参战。

    田信遥遥观战,对身边人说:“引势慑敌,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张虎所部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就差最后那一巴掌。

    这一巴掌越响亮,张虎所部崩溃的越快,那己方的损失就越少。

    已经到了家门口,应尽可能减少伤亡。

第五百六十章 一错再错

    魏国前护军桓纂因风寒染病气力衰弱,几个亲兵拉扯着才摇摇晃晃攀登到关城外围石砌矮墙。

    守卫这里的反正魏军刚把魏军、南山军旗帜丢弃在地,见突然爬上来的十几人,面面相觑。

    桓纂的亲卫将大呼:“大都督麾下大军顷刻就至,平乐乡侯速速出兵助战!”

    守卫此处的百人将张口喘气,周围部属都盯着他,百人将盯着桓纂左右,见这些精锐亲兵个个眉目刚毅,大有强闯之意。

    这些亲兵也缓缓移动,将桓纂护卫起来,桓纂见气氛紧张随时可能拔刀,就劝:“大都督前锋万骑已至蓝桥,晋阳侯已焚烧狼烟,此次前锋晚期必火速来援!”

    桓纂抬手指着天上游动的青龙,声音激愤:“此徒有其形之物,不过障眼幻术,不足为虑!”

    此处百人将还在犹豫,身边一名都伯附耳低声:“降夏公,我等尚能保全性命家室。若大都督来,我等十死无生。此战若败,家室焉能保全?唯有助夏公入主关中,我等才有活路。”

    百人将微微颔首,僵硬神情趋于缓解,打量桓纂的亲卫将,张张口才说:“平乐乡侯与王典军争执不下……我等也无所适从。”

    一听还有争取的希望,桓纂往前两步急说:“快!快放行!”

    作为桓阶的幼弟,桓纂在大魏也算有一些薄面;虽不如龙亢桓氏那样强盛,但湘阴桓氏也是有牌面的家族。

    不管是蓝田关守将阎圃,还是琅琊王氏的王雄,多多少少要给自己一点面子。

    买卖不成仁义在,最不济,也能全身而退……再不济,也能保住命。

    他当面的百人将面色反复变化,还是垂头,向后退了几步,持矛、持戟的吏士纷纷端正矛戟,也往后退,让出盘山小道,这是一条铺设条石,很有年头的古老小道。

    桓纂心中焦虑,也习惯了武人的服从,当即抬腿就往前走。

    他的亲卫将左右审视,拿不定主意,也只能一挥手督促其他亲兵护着桓纂左右,一起沿着陈旧石阶小路往最里面的关城轻步疾驰。

    跟在后面的几名亲兵不时回头观察,见百余守军调整队形,要结阵堵死小路,惊骇大呼:“桓公!有诈!”

    桓纂扭头去看时,就见小路那边已有盾阵在中,矛戟站在两边,盾阵之后是弓弩手,已瞄向他。

    “杀贼!”

    百人将手中环首刀斜举振臂,怒喝一声,桓纂身边亲兵纷纷靠拢,簇拥桓纂继续沿着石阶狂奔,只要见到王雄、阎圃,就还有回转的余地。

    王雄、阎圃出身高贵,是讲究人,不似军吏这般粗鄙、冲动、无谋。

    王雄的确是个讲究人,站在关城门楼垂眉盯着即将登顶的桓纂,思索之余不由眨动眼皮。

    作为同僚,自然清楚桓纂的家事。

    桓纂的大兄桓阶已经病故,二兄桓彝在长沙隐居不仕,湘水之盟后长沙割给孙权,桓彝也就成了孙权治下的士人。襄樊战役前期,桓彝受征,效命于孙权,随后就是荆南变动、分立湘州一系列事情。

    湘阴桓氏的根基,几乎被汉军、夷兵连根拔起。

    桓纂自幼跟随桓阶入魏效力,桓阶交游广阔,跟孙坚也有很深的关系。偏偏……这个家族跟刘备一方没有关联,现在勉强算是穷途末路,垂死挣扎,已经没了退路。

    王雄犹豫间,桓纂被架到到关门前,仰头哀容:“元伯!元伯!万万不可一错再错!”

    桓纂身边只剩下三名负伤亲兵,个个背上插着箭,十分凄惨。

    就连桓纂小腿也中了一箭,狼狈之极。

    王雄探头,俯视桓纂,面容僵硬,缓缓抬起手,闭上眼睛猛地挥下。

    关城门楼百余弓手齐射,三轮箭雨停歇,王雄垂眉扫一眼,回头去看另一侧。

    投石机、床弩都已经搬到关城西南侧,都已经做好大致的瞄准,静静等候发射命令。

    他们在等王雄的命令,王雄在等田信的命令……有传令过来的话,就有一点点对话的机会,这个很重要。

    可始终等不到田信的督促命令,也没等来姜良的命令,却等来了桓纂。

    如今已射杀桓纂,桓纂尸体还没凉透,却也意味着自己没了退路。

    王雄审视各处,对身边军吏微微颔首:“擂鼓,助威!”

    关城鼓声响彻,关下张虎、姜良齐齐抬头去看,仿佛等待命运的裁决。

    突然,两军将士就见关城弓弩齐发,还有拳头大的石块纷纷扬扬砸下来,以不可预测的轨迹朝北落下。

    duang!

    张虎身边一名甲兵持盾在头顶,被沉重石块砸中,震的这名甲兵险些栽倒,弹起的石块砸到另一个人,顷刻间发出一声哀嚎,随即这声哀嚎被更多的哀嚎声、马嘶声掩盖。

    嘈杂、慌乱之中,张虎的千余骑士瞬间队形散乱,马匹受惊四处奔跑,人马一乱,彻底开始无规则运动。

    姜良横矛压住部伍企图冲锋的心思,也克制了自己,等待着最好时机。

    张虎受惊的马匹被亲兵死死扯住,四周强劲弩矢有意无意追着张虎,视线以内彻底乱了,张虎仰头长啸、怒吼,喝骂的声音也被掩盖。

    王雄也探头盯着,见前将军、晋阳侯两面大纛前的张虎没有被射杀,略有遗憾,见张虎调整方向朝北奔逃,两面大纛倒下一面,当即呼喝:“鸣金!”

    叮叮当当的声响从关城传下,姜良长矛朝前一挥,竭声呐喊:“冲!”

    千军万马这一刻齐头并进,如同浪涌,张虎所部未战先溃,或倒戈就跑,或朝南面奔逃躲开主要战场……密集的道路中间,你投降,冲锋的北府兵也停不下来!

    虎山之上,田信对身边抱着文件夹书写军令的虞世方说:“传令左军、扬武军,向霸上进兵。我会遣虎牙左卫斜趋灞水峪口,以接应偏军。”

    蓝田关这个三岔口,一个通向灞水峪口,一个通向蓝田,己方军队出现在灞水峪口,那整个峪口以内的魏军据点后路断绝,自然也能知道蓝田关已经丢失,很少有人会进行无谓的反抗,能加速偏军运动。

    军令下达,田信见北府黑绿服色的队列冲溃、淹没土黄服色的魏军阵列,就起身嘱咐李衡:“叔平,天黑后收回风筝。若风力改变……就放了吧。”

    短时间内,最好还是别让敌我吏士看到风筝的原型。

    李衡应命,这一战也是运气好,把这个东西用上了。

    很多东西战前准备了,可不见得有机会用。

第五百六十一章 有所顾虑

    一场摧枯拉朽的战斗,史诗大捷!

    放任骑兵追击,田信下山前往战场搜集资料……败的这么快,张虎绝对没有时间销毁军书。

    与其维持傲慢姿态待在虎山,还不如亲自去战场搜索军书信息,早早分析魏军举动。

    他骑乘蒙多抵达战场,这里中级军吏已经着手搜集魏军遗落、丢失的军书,或开始审问被俘军吏,整理口供、军情。

    王雄也领着蓝田守军下山,一同打扫战场,协同北府收治两军伤员。

    就俘虏、伤兵的收治一事来说,汉军、北府兵是专业的,对此魏军、吴军有着高度赞扬和评价。

    大约午后四点,战场秩序趋于平静,除了骑军还在追杀张虎扩大战果之外,余下步兵都已押解捕获的俘虏渐渐归来。

    都是疲兵,跑不动,深山老林里也缺乏逃跑的意义,逃出去反而不利于生存。

    因此追捕逃兵效率相对较高,不像平原决战……缺乏骑兵就很难扩大战果。

    田信的许多侍从也四散到各处,搜集他们眼中有意义的军情资料。

    最先摆在田信面前的是一套染血的马具,从最近的死马身上扒下来的。

    有相对较高、稳定的马鞍,也有一双铁质马镫……难道是北府中出了个叛徒?将双马镫的机密军情泄露了?

    也不对,魏军的马鞍形制粗陋,不像是军中制式制造的,哪有出卖双马镫机密,还把马鞍秘密留一半的的道理?

    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可事情很明显,魏军骑士已经脱胎换骨,魏军将拥有大量的娴熟骑士。

    依靠新式马具,这些魏军骑士可以人马合一,转职为冲击骑兵、近战搏杀骑兵,以及弓骑兵。

    弓骑兵没什么大用,也不能说这个没用,对付民兵、轻装步兵,弓骑兵还是很利索的;只是对上纪律严明、配合娴熟的重装部队时,弓骑兵就成了挠痒痒的。

    田信丢弃手里的马镫,思考魏军接下来可能的战术……吴质可能带着部队逃回河北,从战略上来说,魏国已经赢了,成功挑拨自己与小皇帝的关系,彼此都已经没了退路。

    现在吴质把关中残存的生力军带回河北,曹丕不会亏待他。

    可吴质是大魏战神,就这么仓惶后撤,恐怕名声就彻底砸了。

    也不对,如果吴质真的是大魏战神,此刻就应该果断带着部队撤离;如果他不甘心,要用残存的生力军跟自己赌一个机会,那说明这个人还没有克服私欲,算不得战神,徒有虚名。

    不管吴质战略上怎么取舍,己方要迅速推进,不论吴质是跑还是决战,摁着打就行了。

    只是魏军军种器械的革新,必然会带来战术革新。

    首先可以把弓骑兵这种骗小孩儿的东西排除,骑兵短弓射程远远不如步兵长弓,精度、射速也不如。

    所以弓骑与步弓手对射,最先完蛋的一定是弓骑;而步弓手对重甲部队的杀伤力有限,因此骑弓的杀伤可想而知。

    己方步弓手是抵近贴脸射击,这才能有效重伤甲兵;而弓骑兵有什么办法?

    弓骑战术可以忽视,可魏军的冲击骑兵、肉搏骑兵绝对不能忽视。

    心中有了决断,田信又去看其他人搜集来的魏军军书,邓艾在找到了吴班的行军日记,是半箱竹简。

    也不能算是日记,每个中高级军吏都有这类随笔记录心得,总结经验教训的习惯,这既能提高自己的军事素养,也能沉淀为家传经验。

    将门有将,盖因如此。

    田信翻动吴班的日记……随笔心得,看了几卷就觉得没意思,还给邓艾:“这人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如今悔恨,又有什么意义?收容齐整,如果生擒,就一起送交江都。若阵殁,连着骨灰送交皇太后,也算给朝廷的交待。”

    “喏。”

    邓艾收容竹简,扛着搬箱子竹简到一侧找了个石头坐下,独自翻阅去了。

    姜良也很快从追击序列退回来,蓝田关以北的道路也是上坡,追捕骑士可以集中马匹,一人双马、三马去追张虎……而逃跑的张虎所部骑士,谁愿意白白交出战马,然后被俘虏、或被杀死?

    一个骑兵被俘时却没有马,这是很没有诚意的事情,被恼怒的追兵打一顿也白打。

    追捕、全歼张虎所部的骑兵是很有正面意义的事情,最次也要抢夺蓝桥……这里除了桥,还有栈道。

    如果栈道被破坏,会平白耽误许多时间。

    过了蓝桥,是七盘岭,然后就是广阔的鹿塬平地。

    现在的关中还没有经历恐怖的水土流失,因此七盘岭以北,是广袤平地,是一整块土塬……只是被浐水、灞水冲刷形成的沟壑分成了几片地块。

    关中最不缺的就是林木,修建浮桥、营垒皆可就地取材。

    姜良回来,疲倦不已,先卸甲,才提着两颗人头来见田信,一颗是张熊的,额头略有变形;一颗是吴班的,嘴角翘着笑容狰狞,露出的牙齿被血渍染成黑红。

    田信只是扫一眼就摆摆手,哪怕杀人再多,也不喜欢看孤伶伶的头颅。

    大概是最原始的物伤其类吧,理念里人就应该全尸、完整的出生、离去。

    首级被提走清洗、检验,姜良先是洗漱脸上汗渍、血污,才接受田信询问。

    这个时候王雄带着主要的投降军吏靠近,站在边缘。

    最里面,正在搭建避风的帷幕,太多的军务需要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来处理,帷幕能有效隔绝视觉干扰。

    王雄隐约能听到田信的询问声音:“我见吴班右翼溃乱,卿两营骑士顺畅突破,而张熊立阵不稳,近在咫尺,为何鸣金收拢骑士?”

    姜良回忆当时的心态、形势,语气斟酌:“公上,我军装备新式马具,臣恐落于敌手,为敌国所知。如今看来,敌国亦有才能卓越之士,是臣多虑了。臣不敢贪一阵之功,去损长远之利。”

    “嗯,你考虑周全。这事做的好,若是让吴质得悉此事,势必逃窜远遁,我追之不及,这吴贼必成心腹之患。”

    田信不吝夸赞,嘱咐姜良下去休息,后续军功检验、统计,跟姜良没关系。

    军功没必要当即封赏,等一段时间以后,会渐渐淡化,再封赏的话就能拿捏尺寸衡量细节,立功人也能心平气和。

    这跟当年的襄樊战役不同,那是赌命的一战,战场上迅速升赏,是激励中下层军吏的最有效手段。

    不用想也知道,吴质如果带着军队后撤,雒阳无险可守,吴质最佳落脚地就是平阳、太原、河东,跟自己老对手赵俨组成搭档,构筑河东防线,跟自己长久对耗。

    短期内吴质有骑兵优势,来去机动高,很难打疼他,所以会很难缠。

    现在如果吴质不跑,咬住狠狠捶一顿,纵然逃回河东,也能老实一阵,做个好邻居。

第五百六十二章 退无可退

    张虎虽被捕杀,可他在蓝田关点燃的狼烟却将紧要、致命的军情传了出去。

    狼烟、烽火次第燃烧,天色近暮时,大概的战报送到吴质面前。

    最不幸的事情发生了,田信不仅从岭南火速返回南阳参与这场战争,还亲自为大军前锋,上雒坚城没能阻挡田信的脚步,蓝田关也是如纸糊的。

    最快三天,最迟五天,北府大军就能在南山脚下完成集结,并向长安发起进攻。

    换言之,霸上的郭淮、霸下塬的王忠,不仅要正面抵御马超,在三天后还会被田信斩断退路,被合围吃掉。

    算一算交战以来的损失,上雒三千人,蓝田关四千人,张虎、吴班七千人,一万四千人就这么没了!

    郭淮、王忠合起来也将近两万人,如果再丢掉……那剩下的仗不用再打了,自己麾下的奴隶、匈奴、杂胡改编部队本就没养熟,极有可能反噬。

    也不能跑,一跑,大军就散了……砍掉自己脑袋的极有可能是身边的亲随。

    以田信、关羽的威望、自信,有把握在这种时刻把军队带回河东……可把田信、关羽放到自己的位置上,面对现在这个形势,关羽会带兵后退么?

    肯定不会,关羽会用尽一切办法去打这场仗,直到输光一切;田信会带着军队后撤?也不会,田信也会死磕到底。

    以这两个人的威望,明明有退路,尚且要死磕到底;而自己呢,根本就没有退路!

    军队撤离长安城,就是凝聚力瓦解之时!

    只能前进!

    仗打到这一步,不能怪吴班、张虎,这两个人的战争嗅觉十分敏锐;吴班在大雨后就率兵翻越七盘岭,被蓝桥洪水所阻,不得不停下来修桥;张虎本来负责南山主脉一带的防御,跟北府建信军隔山对峙。

    张虎也察觉、预判到蓝田关的凶险,大迂回向蓝田关进发……可还是迟了一步,最终战死在蓝溪。

    怪谁?怪魏兴带着上雒城投降,怪蓝田守军临阵反戈!

    想不明白,南山降雨之际,魏兴怎么就好端端降了?

    还有王雄,坐拥险峻关隘,援军近在咫尺,怎么也就降了!

    不是自己不行,也不是大魏缺乏能征善战的将军,而是苟且偷生之辈实在是太多!

    一场战役里,连续两个重要据点发生背叛……简直难以理喻,贻笑大方,传出去会动摇军心的!

    只能更改宣传口径……他们没投降,是光荣战死了,面对田信,这种败亡方式很合理。

    吴质这里秣马厉兵,调集长安周边早已备战的军队向蓝田进发,行军到蓝田的军队开始向灞水北岸进发,以抢占地利修筑工事,更要提防、骚扰北府前锋部队修筑浮桥。

    另一边,更是派遣飞骑,调郭淮、王忠的部队从霸塬撤离,沿着灞水撤离……越快越好,如果被北府偏军咬住,这两万人就完了。

    没了南山守军一万四千人,再没了这两万人,那么守卫石门关的魏平这五千余人也就会动摇,望风而降。

    前后四万人没了,自己手里的军队可就是蛮夷、仆从军为主了,到时候别说督促这些人去打仗拼命,就是正常调动……都会出现问题。

    没得选,已经没有更多的底牌,只能拼尽一切。

    何况,这起战争,本就是一场破釜沉舟之战;不论胜败,都将挽救日益颓败的大魏国势。

    次日,八月初一的四更时分,天色即将启明。

    霸上军营,郭淮一宿未眠。

    自昨日未时左右,整个南山防线布置的据点处处狼烟,入夜后更是烽火相连。

    以自己对汉军的了解,北府兵打的这么凶猛,连续推进……说明田信极有可能就在军中,这仗还怎么打?

    等不来南山秋雨,仅仅依靠正常的战术,是挡不住田信亲自指挥的北府兵。

    烽火全线燃烧,类似一种熔断机制,这意味着霸塬战场已经失去了意义,留在这里阻挡、牵制北府偏军已经没意义了,反倒会赔掉这近乎两万军队。

    必须撤离,再不撤,等马超咬上来,就只能闭目等死。

    郭淮处于整体方略考虑,没有得到吴质命令的情况下,果断催促各军退兵。

    霸下塬,郭淮军令传来时王忠就站在灞水南岸,望着清晨淡薄水雾弥漫的浮桥。

    不时有跳水逃亡、或溺亡的吏士顺着灞水漂浮而下,淤积在浮桥处。

    也有的吏士会抱着原木漂流逃亡,原木撞击让浮桥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可能断裂。

    没办法,只好以游船拨拢原木,保护脆弱的浮桥。

    从吏士跳水逃亡,以及灞水的流速来推断,昨夜北府兵也发动了猛烈夜袭,许多守军弃寨逃亡,或跌入水中,或被抛尸河中。

    毕竟,这一路领兵的主将是马超……马超做出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尤其是杀俘,马超没这方面的忌讳,才显得可怕。

    “仓促撤兵,恐大军无故溃败。”

    张雄轻驰而来,向王忠建议:“将军督率羌氐三部先行,末将愿率本部断后。”

    各营都在收拾行装,羌氐部落缺乏重装器械,又习惯迁徙,因此准备速度最快。

    张雄所部长林军是驾御战车行进、参战的重装步兵,重步兵才是这支军队的本质,战车属于可以遗弃的损耗品。换言之,张雄来断后,可以损失降到最少。

    理论是这样,张雄也主动承担这个为难、凶险的使命,却让王忠有些疑惑。

    做思考状,目光审视张雄……这家伙是张郃长子,另外三个兄弟都在皇帝身边充任侍卫,张郃目前督率洛阳中军集团,这对父子?

    心中生出的怀疑渐渐散去,王忠微微颔首:“我会留舟船于南岸。”

    浮桥就那么宽,如果时间宽裕,自然能驾驭战车缓缓通过;事态紧急,就必须抛弃战车。

    到时候人挤在一起,对最后的断后部队很不公平,必须留一条新的退路,不然没有人进行最后的桥头断后,那么北府兵追上来,张雄的重甲步兵要么投降,要么被驱赶到灞水里淹死。

    张雄感激莫名,抱拳道谢……王忠也只是随意摆手,风轻云淡的模样。

    也只有张雄能断后,自己断后的话,郭淮、张雄也不放心。

    很快,距离浮桥最近的武都氐王强端所部率先渡河;紧接着是河西之战后被吴质裹挟到关中的烧当羌部,再后是杨驹的白马氐部。

    这里灞水还非常清澈,也因为刚刚从山里奔涌冲出,因此水冷异常。

    杨千万穿一领羌氐风格的皮袄子,已经被水泡胀,就抱着一截原木从上游缓缓漂流而下,周围还有几个相距较远的亲兵,更多的亲兵已经被激流冲散,找不到了。

    巡游、护卫浮桥的小船结伴迎上来,牵引原木向灞水北岸而去。

    杨千万双腿颤抖踏上北岸河滩烂泥地,就见这里已有收容的败兵,几名军吏询问战况。

    其中也有羌人、氐人,吱哩哇啦解释着什么……别说正常军吏,羌氐各部之间都有语言差异。

    羌氐服饰近似,除了羌氐能区别彼此外,其他方面在魏军军吏眼里没区别。

    因此这里收容的羌氐集中安置,魏人军吏主要审问逃回来的魏人吏士。

    羌氐多蓄养猎犬,因此前线据点都分配了自带猎犬的羌氐青壮。

    杨千万走到干燥处,就精疲力竭噗通一声坐在地上,几个亲兵跟上来帮他脱了浸湿的皮袄袍子、筒裤,一起凑到火边烘烤取暖,也晒着太阳,与周围羌氐人一样,大多情绪低落,沉默不语。

第五百六十三章 应对

    七月月中的时候,陆议异常动员南阳北府兵的消息就传到了汉中、益州。

    掌控西府的魏延就在第一时间动员西府兵,分疑兵五千虚张声势走祁山道,亲率一万两千人直趋子午谷。

    以七千轻兵背负粮食,余下五千战兵里只有寥寥千余重甲,余下是轻装盾兵。

    魏延尽可能的减少行军累赘,就这么任性的出发了。

    他出兵五天后,在七月末时这条军情呈送益州,摆在诸葛亮案头。

    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魏延的绝笔书,他不能看着帝国分裂,他希望诸葛亮能调遣后军进入汉中观望形势,如果他能取得一片落脚地,希望后军能跟进,一起进入关中,淡化北府对关中的掌控力。

    可现在诸葛亮哪里有机动兵力可以调动?

    皇位更替,本就是国内动荡最大的时期。

    后军坐镇益州,那么南中征发来的三万兵户才能老老实实接受安排;后军、三万南中兵户稳妥,那么南中也就稳妥。

    诸葛亮可以自己去汉中,但后军绝对不能动。

    今年后军镇压内外不服情绪,安排三万兵户屯种,明年才能恢复生产,并重新调整、优化这批南中兵户的结构,到明年秋收后,才能有限调动兵户异地驻防。

    这个异地驻防,是指服役军士跟家属分离,家属仍然留屯旧地,编户齐民;服役军士四处调动,这样有家属做人质,可强化管制力度。

    经历异地驻防的磨炼后,这三万兵户才算真正驯化、纳入了汉军体制。

    家属屯种跟地方对接,典型的编户齐民;服役军士四处调动,跟郡兵类似。这三万户,就这么融入益州。

    这是以体系磨合、同化蛮夷人口,需要实力、时间和诚意;北府兵中的蛮夷籍贯吏士则是向往于田信个人的魅力。

    一个主动融入,一个被动融入,区别就在这里。

    北府有军粮储备就能出征;而益州有一个磨合、融合的环节。

    这个环节不出差错,平稳推进,一代人后就能彻底完成同化。

    而今年、明年,益州根本无力出兵;也经不起大的军事动荡,到了后年,益州才能称得上士民殷富,也能算是‘带甲十万’。

    谁能想到,曹丕、吴质会使出这么个损人不利己的毒计?

    敌国终究汇聚了上个时代的精英,在江河日下的困顿境遇中思索一条破局之策……也算是合理的。

    魏国君臣绝不会束手待毙,现在推动、引发的关中争夺战,或许只是一个引子,接下来还会衔接其他毒辣计谋。

    魏延绝不是一个莽夫,对目前的国际、国内形势,魏延待在汉中相对中立,也看的很清楚。

    现在魏延拼了命要去抢夺关中控制权,为的就是掺水,避免今后不好的事情发生。

    魏延已经做出了选择,自己呢?

    诸葛亮手握一柄狭长羽扇,修长身姿在厅中踱步,与往日相比,今日的身形更显的清瘦,也显得锐利。

    李邵、马谡、张裔以及精神状态好转的秦宓一起在厅外走廊里等候。

    原本谈吐风趣诙谐的秦宓疯病治愈后似乎留下了严重病根,坐在那里一副木然神情。

    他担任相府的劝学祭酒,是效仿北府推动军中教育的重要岗位,后军、益州军、三万南中士户的教育问题,都由秦宓负责。

    不同以往,现在的秦宓对于授业、讲学十分慷慨……不再遵守既有的规矩习俗,把各种知识藏着、掖着。

    这种态度才是最重要的,这也让秦宓的风评对立起来,原来夸赞他的人,开始诋毁他疯病未愈;而吏士军民则由衷赞扬秦宓的有教无类。

    诸葛亮南征期间,李邵留守成都总管相府公务,处理的井井有条,各项军务、政务无有遗漏,诸葛亮的后勤、益州农商的恢复生产,都在李邵的掌控下平稳推进。

    原来的长史王连拜为大司农去江东抄家,李邵接任,成为相府长史。

    马谡在南中一战成名,如今升为相府假司马,行后护军,负责相府的军务。

    张裔从南征归来后,被诸葛亮委任为相府司直,负责弹劾相府、益州军吏、官吏的风纪。

    诸葛亮还在厅中踱步,事情已经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北府擅自发动关中战役,且不说胜负的各种变化;仅仅是太仆卿孟达、廷尉卿张温两个人的动向,都是很危险的。

    自法正染疫病逝后,孟达更像一头狷狂的孤狼,若不是田信劝住又把孟达吓住,孟达就敢换一个官印吃饭。

    张温呢,张温对汉有恨,对关羽有恨。

    恨不是仇,是遗憾,是无法原谅。

    麦城之战后,当时孙权几乎可以视为败犬;如果当时荆州军的首领关羽放纵、支持田信,使田信南下交广,那汉朝廷就不会被孙权连续几次欺骗,江东大姓、百姓也能少受折腾。

    正是关羽的姑息,才给了孙权清洗江东大姓,豪赌一把的机会。

    太多的苦难,就在当年决定了。

    时间已经证明了一切,当时的田信绝对有横扫交广,配合主力夹击江东,迅速平定江东的实力。

    张温不是一个人,加上陆议、虞世方,整个江东活下来的人,都跟朝廷有一道血淋淋的隔阂。

    廖立也不是一个人,湘州士族就站在廖立身后。

    当初析分荆州建立湘州,为的是平衡关羽,而现在已经造成湘州士民对朝廷有了强烈抵触情绪。

    而荆州人呢?

    从五年前的绝对中坚,如今已渐渐淡化,荆州人这个标签四分五裂,襄阳人这个集团也四分五裂。

    益州呢?

    汉室朝廷控制的疆域越来越大,可内部各个区域的不满情绪也越来越强。

    问题出在哪里?

    这种内部各处汇聚的不满情绪就摆在面前,不能忽视,就如一块巨石压在心里头,沉甸甸的。

    魏延孤注一掷出兵子午谷,就是要去解决这个问题。

    魏延成功的可能性又有多少?

    诸葛亮心力交瘁,重新落座,轻轻摇摆羽扇,马谡等四人跟着竹帘见了这样子,才装模作样轻咳几声,一同拜见。

    秦宓根本不在意诸葛亮的状态,进来落座后就眼睛看鼻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李邵则端着一盘公文,以麻纸为载体的公文显得非常轻便,比竹简不知道高出多少。

    益州也在发展造纸工坊,只是造不出草纸,勉强能制造临时抄录日常公文的麻纸。

    纸浆好弄,纸浆配方也能摸索……可就像卤水点豆腐一样,造纸时也有一种用来调制纸浆的引子。

    感谢科教频道,这个田信轻易解决的问题,却困束了无数造纸人。

    诸葛亮审阅公文时,心思不在这里,但也耐着心思处理批示。

    六十多岁的张裔见公务处理完毕,颤巍巍拱手:“丞相,帝室苗裔寡薄,恐非社稷之福。我闻陈公胞妹年近及笄,孝起与陈公友善,何不请孝起奔走询问此事?若成,实乃社稷之洪福,黎民苍生之大幸也。”

    马谡斜眼一瞥,心中缓缓舒一口气,这个事情若成了,也就不用这么担惊受怕。

    诸葛亮瞥到马谡的细微反应,眉头浅皱:“此事……容我去信询问廖公渊,若是有意,再使孝起登门。”

    江都的事情拖到现在还没解决,难道非要拖到关羽来处理?

    诸葛亮说话间又瞥一眼马谡,马谡心虚,垂头不语。

第五百六十四章 等待

    八月初五日,北府主力出七盘岭,田信本阵设立在灞水南岸的后岭。

    灞水北岸则是魏军仓促修建的防线,适合修桥、强渡的平缓河滩处,两军都建立栅栏、鹿角,陷入对峙。

    田信在南岸巡游,可见百步外的魏军……都是仆从军,不是羌氐,就是南匈奴、河西杂胡重新整编的部队。

    郭淮、王忠已经放弃灞水上游的霸塬,这意味再等一两天时间,马超、宗预、孟兴的偏军就能从上游渡河,从灞水北岸发起进攻,这样就能接应南岸的北府兵强渡,进而两军夹击。

    吴质、郭淮虽然收拢、保住了霸塬的偏军,可现在明显处于被夹击的劣势,为什么还要强撑着?

    两天,再等两天,马超偏军抵达,就能发动决战。

    能跑的时候不跑,现在形势这么恶劣,难道还期望于战术大成功的奇迹?

    他巡视到后岭正西方向二十里处,这里有一条石河,是灞水支流;石河从石河峪这个山谷峡口奔流而出,这是一处宽阔的山谷,因此设立石门关,由魏兴的哥哥魏平防守。

    田信来时,魏兴才从对岸回来,垂头丧气,带来魏平的口信,以及一卷吴质的帛书。

    吴质向魏平做了担保,允许魏平在主力决战失败后自谋前程……如果魏平主动投敌,导致决战失利,那么吴质的信使一定会最先抵达邺都,处死魏平及所部军吏的家眷。

    几乎是阳谋,魏平所部自愿困在石门关不想动弹,但也希望北府兵不要从石河通行。

    魏兴苦着脸,吞吐迟疑:“公上,我兄麾下吏士源自河东、太原、平阳三郡,若降……战后可否遣回家乡?”

    田信没有贸然答应,对岸魏平麾下有五千吏士,这是很庞大的一笔人力,也是非常可观的战斗力。

    现在许多地方,整个郡都没有五千青壮年男丁……编户齐民,在册受官府征发、控制的青壮年男丁的数量更少。

    河东、太原、平阳三郡自平定河北后就长期休养,人力有所恢复,这五千吏士,几乎是三郡一半的青壮年人口。

    二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的男丁,三个郡只有一万出头;再过十年,这个年龄段的青壮男子会有四五万左右。

    而现在,太多的少年还没有成长起来,这五千精壮男子显得尤其重要。

    如果扣留强制充为劳役,那么就有五千多个家庭破裂;以赵俨这些人的作风,为了加速人口生育,肯定会迫不及待逼迫这五千吏士的家属改嫁,重组家庭,继续生育人口。

    为了解决军中缺媳妇这个让人头大的问题,赵俨连民间有夫之妇都敢强征、分配,更别说欺负罪军的家眷。

    只要现在的决战形势没有大的转折,魏平这五千人就是透明的。

    战后强行扣留这五千人,对今后攻掠河东,抢占桥头堡……并没有决定性意义。这些人跟关中兵不同,关中兵在魏军体系里,那就是用来消耗的,恨不得死绝才好。

    扣留会导致这五千吏士的家庭破灭,这样的降军不方便消化,也不能放心使用。

    就跟魏军使用关中兵一样,不敢放心消化,也不敢太过信任、大胆调用。

    每个地区的历史背景不同,立场也就不同。

    留下显然是弊大于利,可这么放了也不甘心。

    田信左右衡量,道:“我军若胜,石门军可以归降。今年石门军充为工役,待腊月时我就遣返石门军。期间我会与曹子恒商议赎回降军之事,让降军得到妥善安排。遣返时,赠与冬装。”

    现在八月初,留这批人干三四个月的活,丢给曹丕也不算太亏。

    遣还的降军规模可能会更大,这是换取长时间停战的必要一环。

    停战三五年,做好积蓄,跟魏国打一场灭国战。

    得了田信的条件,魏兴又渡河去协商。

    处理完这些事情,田信向东回到后岭本阵,帷幕里虞世方等人还在整理军书。

    还有许多要上交朝廷的奏报,这将会作为官方记录,留在兰台以供后人研究、探讨。

    “夏四年八月三十一,公督前锋夜袭蓝田关,夜大雾至日中消散,贼军无所知,如蒙神助。当日,青龙见于峣山,守军震怖,其将阎圃惶恐失足坠落山涧,护军王雄举兵归顺。”

    “叛将吴班阵前见青龙以致疯癫,其军大溃,吴班殁于乱军中。收敛骨殖、遗物,转送其家。”

    田信拿起一些草稿翻看起来,笑问:“王雄给了多少好处,竟然隐瞒他刺杀同僚?”

    虞世方瞥一眼田信手里握着的草稿,又回头校对手里公文的文字:“臣等以为回护王雄,也有利于宣扬我军威德。”

    反正阎圃死了,跟阎圃有仇的是马超,怎么死的并不重要,也没人会在意、追究。

    与其这样,还不如安排一个相对体面的死因,好衬托己方的形象。

    对王雄来说,不缺刺杀阎圃、阵前举兵这类功勋;对琅琊王氏来说,这更像是污名。

    维护王雄的名誉,虽不算多大好事,但也能规避一些负面影响。

    田信看了看这些骗人的东西就随手放回原处,略有感慨说:“我不知吴质究竟想做什么,见过寻死的,没见过这样寻死的。”

    虞世方也不抬头:“公上,吴质已无退路,其麾下吏士也无退路。”

    “嗯。”

    田信轻嗯一声,转身来到帷幕边上,抬手揭起帷幕钻了出去,这里眺望北方,可以看到各处林立的成堆旗帜,魏军土黄军旗很不显眼,瞅着一点都不精神。

    他解开皮带,浇灌面前的一团蓬草,目光还在环视远处河对面,三四里外的魏军防线。

    吴质没有退路,吴质麾下的南匈奴、河西诸胡改编的军队也没有退路。

    这些游牧部族受尽了严酷气候的折磨,而温润的关中……对这些部族来说如同天堂。

    关中的冬季没有恐怖、冻杀一切的大风雪;关中水系繁复,夏季游牧有充足的水草牧养牲畜。

    武都氐人迁居关中已经六七年,已经学会了耕种;一边放牧,一边耕种的美好生活就摆在这些游牧部族眼里……如果还缺什么,就缺养蚕的桑园,和纺织技艺。

    如果没有北府,这些游牧部族会在吴质领导下瓜分关中各处,并迅速繁衍、壮大。

    而现在北府来了,关中再空阔,今后也是北府做主,这些游牧部族……要么元气大伤跑回塞外继续在恶劣气候、险恶的人情形势里挣扎、生存;要么放弃勇士的荣耀,沦为北府的仆从。

    吴质有拼命的觉悟,其麾下的诸胡仆从军也有这类觉悟……类似于保卫乡土?

    还真是奇怪,这些人才来关中几年?就把这地方当成自己家乡了?

    或许现在魏军的军吏正四处游走,激励这些游牧仆从军誓死保卫家乡……

第五百六十五章 午富的诞生

    后岭正对着的灞水北岸,这里由氐人防守,强端所部朝东布防,属于第一道防线;杨驹所部紧挨着灞水河岸,与强端营垒相连,沿着河岸布防。

    隶属强端的氐人小部头领阿富在河滩洗马,灞水流域宽阔,与对岸北府哨兵倒也维持暂时的和平。

    杨千万领着几个人拖着沉重脚步走过来,随意坐在干燥、结块的河滩板结沙土上:“阿富,跟我一起接应夏公渡河,同享富贵可好?”

    “魏人是狼,我们是狈。”

    阿富也不回头,刷洗面前的稍稍有些青灰杂色的白马:“这些年吃饱穿暖,各家牛羊多了孩子也多了,就因魏人用的上我们氐人。比起关中汉人,魏人喜欢、信任我们氐人。可汉兵如虎,我觉得魏人说的有理,汉兵会将我们当成奴隶,或驱逐我们,又或者会收重税。”

    牵着马回到河滩干燥地面,阿富放任马儿去觅草,盘坐在杨千万面前,观察杨千万神色后,就用一种温和口吻说:“不管你怎么说,你一定知道汉兵得了关中,肯定不会像魏人那样招待我们。”

    “那位陈公在岭南、南阳做下的事情也传到了关中,我们氐人跟羌人、巴蛮子不同。我们最弱,也知团结的力量,也知道依附强者的道理。我的部众不介意跟随魏人,也不介意跟随陈公或汉人,可我介意。”

    阿富赔了个苦涩笑容,做难堪模样:“巴蛮子有姓氏,能分贵贱,跟汉人一样。贵姓没有部众,那还是贵姓,可我呢?没有了部众,我算什么?”

    巴人流动性强,普通部落……巴人可以算是村落为基本单位,有姓氏的贵姓,没有姓氏的普通巴人之间有尊卑秩序,却没有严格的人身依附、控制关系。

    这是巴人发展几千年的成果,论文明,巴蛮子远在诸蛮之上。

    巴人流动性强,荆南的蛮夷成分就复杂了,许多人都是逃难的汉人,所以有事聚起来一起扛,没事就散了,也显得自由。

    可氐人不一样,不管羌人、巴人还是汉人官吏,都鄙视、欺负氐人,氐人只能依附族中强者,团结在一起,部族头人跟部族成员之间有牢固的附庸、控制关系。

    虽然都是蛮夷,可也有三六九等的区别,也有历史遗留问题。

    杨千万只是静静盯着阿富,阿富抿抿嘴唇:“我听闻岭南有汉僮,有士家……”

    “哦~,士家呀!有高士、中士、公士之别,阿富你有何功劳,能位列士家?”

    杨千万审视阿富,丝毫不觉得突兀……作为一个夹缝里生存的部族,见风使舵是刻在骨子里的,见机捞一把也是部族文化。

    什么长远规划、百年树人、人生梦想之类的事情,对于一个孱弱族群来说无异于速死的毒药。

    士家制度是府兵制度的扩充发展,算是地方常备军的骨干,还是世袭的。

    汉军服役……这是宝贵的机会,是汉良家子重要的入仕、出人头地的渠道;这个渠道,对蛮夷来说就更珍贵了。

    士家制度可以保证每一个士家都有一个男丁在服役,在吃皇粮,可以建立功勋,也可以熬资历,进而踏上仕途。

    哪怕是个小小的里长,对平头百姓来说也是阶级的本质晋升,对蛮夷来说意义更为重大,意味着两只脚都已经站到了汉化、归化的行列。

    阿富面不改色,理所当然的说:“我有一百三十户人,带着他们归附陈公,理应也该受封公士。现在大军交锋,又是做这砍头的事情,做成了自然有功,给个中士也算千金买马骨,好处多多。”

    “是你好处多多才对,你也别装糊涂,你若受封世家,你的部众可就成了陈公的部众。”

    杨千万从怀里摸出一块木牌在阿富面前晃了晃:“你若答应,这下士腰牌就先给你,事成后录名北府,编名造册,也就稳妥了。”

    木牌是槐木这种硬木雕刻而成,鹅蛋大小,一对展开的麦穗刻在边缘,中间空白无字。

    阿富刚点头,就见杨千万把腰牌丢过来,他赶紧接住,细细打量啧啧称奇,有这东西在手,北府兵打过来也能保住命。

    魏人虽然说的很有道理,可对岸那位陈公巡视河岸时跟着两条壮硕猛虎又不是假的……都到这步田地了,多谈一条退路也不算错误。

    他口上依旧解释,将这枚腰牌装入裤腰内侧的缠腰布兜里:“是啊,部众早晚要丢,一百多户人,总有那么一些人见我岁数大了,想做新头人。与其那样,还不如卖了部众,做个汉人士家。”

    杨千万不以为意,这才是氐人的生存之道。

    不需要去跟阿富商议什么计划,商议的越多越容易坏事,只要战事有了崩解的苗头,阿富这类人自然会跳出来张罗、鼓噪,从细节方面把事情做到位。

    杨千万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尘土,目光远眺南岸北府旗帜,正对面就是左卫的战旗,再远一点就是围绕后岭驻屯的近卫战旗……若当面是虎牙军、鹰扬军的话,氐人还能抵挡片刻。

    可对岸是亲军三卫,一旦发起总攻,足以瞬间撕裂、凿穿氐人的防线。

    阿富也扭头去看,半眯着眼,身形矮壮略胖的他已经到了身体机能渐渐衰退的年龄,对于目前的身份,有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担忧。

    部落头人,在姓氏概念都没有贯彻、流行的氐人部族里,当头人是一件很刺激的事情。

    对年轻人充满了吸引力,对体力衰竭,智慧又有些不足的人来说,这个身份充满了危险。

    两人之间稍稍沉默,杨千万说:“成了士家就要有姓氏,你若不介意,今后就姓杨吧。”

    “羊不好,肉少,我觉得牛不错。”

    阿富说着露笑,牙齿黑黄:“我很早以前就在想这个事情,现在有机会了,不愿错失。”

    杨千万目光又落在阿富脸上,看的阿富很不自在,另找了个话题:“强端怎么办?”

    “他没退路,你有。”

    杨千万沉闷回应一句,阿富一副我懂我了解、很有智慧的样子……不就是担心强端投降后,被用来钳制杨氏家族,防止杨氏家族强化对氐人的控制力。

    自我感觉这次会面是很成功的,阿富又提议说:“出征时我还带了一些羊,本要卖给长安的高门大姓,结果这些人成了刀下鬼。羊还留着,不如今日宰杀了,吃个痛快?”

    “我还要去找其他人。”

    杨千万拒绝,转身要走时又停下:“你腰牌上没有字号,等事情结束,来找我,我给你把字号写上。”

第五百六十六章 连环阵

    杨驹部防线下游五里处,正是烧当羌防线。

    这是吴质打赢河西决战,退军时裹挟、强迁到关中的一支大型羌部。

    东汉中前期烧当羌日益强盛,还曾击败过先零羌,后来被汉军打击,一蹶不振,没能发展为西羌领袖部落。

    当然,这也间接保住了烧当羌的传承……那些当过联盟首领的部落,几乎就没有什么好下场。

    比如先零羌就是东羌大联盟的盟主,整个东羌联盟内的大小部落都可以视为先零羌的支系,如果东羌成功崛起,那么就会有一个名叫先零的强盛部族留名青史,而非先零羌。

    结果正如大家所见的那样,如日中天的先零羌几十万落的庞大势力,被桓帝扫灭。

    如此惊世骇俗的战绩,除了西羌各部会记忆很久之外,却被其他势力有意无意的淡化、遗忘。

    此时烧当羌对面是鹰扬左卫、鹰扬右卫,这里并不是北部主攻线路,但烧当羌不敢松懈分毫。

    因为他们与杨驹所部的侧翼是张雄,张雄是来救场的,也是来督战的。

    现在各部修筑的防御工事都是单方向的,换言之,烧当羌、白马氐部若是叛变,张雄就能对他们的后背发起猛烈冲击。

    张雄身后还有王忠,还有一支规模七千的武节骑士,这是从南匈奴五部中遴选,经历过河西决战的精骑。这七千武节骑士,是稳定局部地区的定海神针、杀手锏。

    吴质布置的防线,可以说是层层监督,一环套一环,任何一个单位发生变故,那么临近的单位就能痛下杀手。

    这些军队之间并没有什么历史渊源,彼此没有交情,军令下达说砍就砍。

    比如羌氐阵前作乱,张雄、王忠弹压时会不会留手?肯定不会留手,怎么高效怎么来。

    如果张雄、王忠倒戈,他们身后的七千武节骑士会不会留手?也不会留手,大家就没交情,用刀剑逼着你去厮杀,总好过自己上前厮杀。

    不止东部防区如此布置,西部防区也是差不多的思路。

    以南匈奴奴隶整编的归义军,以河西诸胡整编的奉义军就钉在这里,以抵挡陆议指挥的虎牙军三卫。

    为了督促这两支整编的杂胡仆从军拼命奋战,由长史郭淮坐镇指挥,郭淮手里还握着五千乌桓义从骑士。

    乌桓人肯定会积极督战,逼迫南匈奴、杂胡改编的这两支仆从步兵去拼命。

    这五千乌桓义从骑士来自内迁的乌桓部落,家属就生活在河北,他们这几年跟着吴质四处发财,已经有了强军的傲气,和对生命的漠视。

    从地形、兵种上来说,北府兵强渡灞水参战,肯定阵型不整;即便立稳后重整阵型,在广袤平坦的鹿塬上,也会被骑兵优势的魏军分割。

    而魏军骑士又有新式马具,田信想不明白吴质、郭淮的思路,可吴质、郭淮眼里……自己一方最少有四成胜算,这已经很高了。

    反正是不能撤退的决死一战,别说四成胜算,就是一成,也要全力以赴去争一个胜利的机会。

    就在沉默对峙等待马超抵达战场之际,烧当羌的大小部落酋长、小帅、头人们也聚在一起讨论。

    跟氐人不同,烧当羌传承久远,各支系部族结构稳定,其酋长、小帅几乎世袭,村落头人也多为世袭。

    为了督促烧当羌积极作战,这支五千人规模的小军团里,吴质还精心调配加入了一支千人规模的巴氐。

    巴氐,故名意思,是糅合了巴人、氐人风俗、血统的部族;巴人,是战斗力的保证。巴氐的战斗力、士气肯定高于普通的氐人,又跟羌人素来不对付,有这千人巴氐猛士督战,容不得烧当羌放水。

    这支巴氐的领袖是射猎校尉李虎,汉中之战爆发时,李虎就率领部族向北迁移到略阳……然后就跟竞争对手烧当羌一起被吴质打包迁往关中。

    巴氐巴氐,肯定是巴人习俗更重一些。

    因此吴质效仿益州管理巴人的制度,将这支巴氐编为射猎军,由东羌猎将指挥,其下设立六名射猎校尉,各统一部。

    益州地区的巴人有编为守关军的,也有编为射猎军的,都是治安兵,勉强能算地方常备;作为服役的报酬,这些服役巴人的家庭不需要再缴纳税租……这是传承久远的一种血税。

    而现在,烧当羌的大小酋长商议陷阱铺设问题时,李虎就板着脸,提笔勾画陷阱的布置图。

    就灞水两岸的黄土塬来说,开挖陷阱实在是太方便了,不止是陷阱,就连战壕都能轻易开挖。

    现在氐人就跟老鼠一样,在防线外围挖了纵横浅陌的壕沟,还引山溪浇灌……如果时间再长一点,溪水浸泡、冲刷,足以形成大片烂泥、沟壑。

    可惜,马超很快就要出现在视线内。

    李虎不动声色思索马超出现在战场引发的连锁反应……这件事情很棘手。

    此前巴氐、氐人、烧当羌都远在天水、陇西、武都一带生活,对田信的威名传说缺乏认同,觉得太过离谱,明显吹过头了;可马超不一样,现在马超绕了一大圈,又打回来了。

    总怀疑烧当羌这个马超的老朋友会战场反戈,会乘机泄恨砍掉自己的脑袋,向马超示好。

    正是怀疑烧当羌的忠诚,才有自己这千余射猎军的入驻、协防,就近督战。

    一场简单会议结束,李虎又跟着大小酋长一起铺埋木桩,划定新的陷阱、壕沟开挖区域。

    挖一条壕沟,黄土垒到壕沟北侧,那就是一道十分有效的防御工事。

    李虎一同规划区域后,就带着布置图去山坡立寨的王忠本阵汇报此事,王忠许可后,烧当羌才能开挖新的陷阱、壕沟。

    他来时,王忠也在研究麾下各部的工事图,除了强端所部接引山溪注入堑壕,尽可能强化防御工事时,其他白马氐、烧当羌的工事修建就有些敷衍。

    对土木工事缺乏热情,更喜欢砍木头埋设栅栏、鹿角,还有各种防马拒刺……总觉得这帮人要搞大事情。

    王忠审阅李虎带来的新的规划图,也不在意烧当羌的小心思,随手签字批准,另问:“大都督命令各处制备毒烟、照明草苫,此二事进展如何?”

    毒烟不能乱用,可裹着动物油脂卷成捆的草帘是夜战必不可少的照明物。

    北府擅长夜战,在马超抵达战场前,北府有可能发动夜袭……也可能是假的夜袭,以达到骚扰、疲敌的效果。

    起码,今夜、明夜,要在灞水沿岸布置许多草苫,彻底照明,不给北府袭扰的机会。

    不然真真假假反复侵扰,主动权又在北府手里,谁能受得了?

第五百六十七章 知己知彼

    次日,初六日,左军中军抵达霸塬,于上游有序渡河。

    河北岸是前锋马岱的营垒,南岸是扬武左卫、扬武右卫的营垒,此刻这两支军队正收集木材。

    扬武军技术储备充足,因此打造简易的舢板小船;马岱所部骁骑军整体技术差了一些,就搜集原木,捆扎制造木筏。

    马超在河岸边视察,许多人在秋日惨白阳光下穿着单衣奋力挥舞斧头,木屑纷飞,仿佛在砍魏军一样,力气十足。

    走在这里,马超是身心俱爽……这里的秋日,有着一种干爽,走在河边也有一种温润。

    益州、江都、南阳的秋季,要么沉闷潮湿,再要么就是潮湿沉闷,天气变化极端,猝然降温,湿冷空气总是让他很不舒服。

    而现在就不一样了,关中的每一口空气,都是那么的香甜!

    入霸塬后,马岱也跟许多关陇籍贯的军吏一样,将积蓄的短须剃了,下巴处泛青,只留了一对衬托气质的髭须。

    他的髭须比马超还要浓密一些,又操持前军军务十分疲劳,而马超神清气爽,两相对比,似乎马岱比马超还要大个十岁,如同中年人与壮年人的差别。

    对于发生在马超身上的‘逆生长’、风华正茂、人逢喜事精神爽这类事情,马岱是很喜悦的,他抬手指着对边南岸扬武军建造的舢板船向马超讲述,那里大约有四五十艘小船摆在河滩,往来吏士叮叮当当敲打,速度很快。

    马超左手按着流星剑,右手叉腰驻望南岸:“如今细细一看,扬武军造船……怎么如此迅速?”

    “兄长,扬武军占据魏军遗弃营垒,我军又在北岸遮蔽、阻隔魏军侵扰。故扬武军吏士能全力伐木,其军中有伐木大锯,所伐木材就地剖解成板材,运到灞水制成木船。”

    这种不经过前期处理的原木……是不适合造船的,可如果是造一次性应急的船,也就没什么影响。

    马岱细细讲述:“扬武军中携带许多铁钉,木匠技艺生疏的吏士也能协同造船。木材粗陋,又熬制松脂粘合拼接处,多少有一些防水作用。”

    比起扬武军有组织、有计划、有准备的造船,己方骁骑军建造木筏就粗暴的多,因为急行军所以没有携带太多的绳索,因此‘井’字结构的木筏用简单的弧形十字交叉法拼接,并用各种牛皮绳捆绑加固。

    所以,骁骑军制作的木筏只能帮助运输左军的重装步兵,让饱餐的重步兵在后方等待,等到战事胶着、相持的时候,让重步兵乘坐木筏快速抵达战场,以精神饱满、体能充沛的状态参加战斗。

    这样的生力军,足以横冲直撞。

    扬武军的小船就不同了,平衡性、防护性能比木筏强很多,是直接能顺游而下,参与主攻的。

    马岱略有担忧:“我军木筏沉重,转向不易,远不如舟船灵巧。我恐我军木筏顺流而下,干扰扬武军事小,就恐冲毁虎牙军、鹰扬军、征北军浮桥。”

    田信的亲军三卫,对外的番号是征北军;只是真正的征北将军田纪此刻还留在南阳,与司马李辅一起编训左近卫、右近卫这两支新征召的留守辅兵。

    “呵呵,多虑了!”

    马超听了浅笑,中气十足哈哈做笑,笑声爽朗:“你还是看轻了孝先,孝先有霸王之勇,此战必破釜沉舟也!待我中军步兵顺流参战时,想必孝先所部已然渡河,也会拆除船桥,断绝后路!”

    他叉腰的右手抬起展臂指着正对着的下游西边远处魏军阵地:“此辈不足虑,今羊入虎口,哪有不吃的道理?只是吴质多谋擅长毒计,我料孝先必有应对之法。”

    回头看马岱,马超笑容洋溢:“这一战,你我兄弟奉命推进即可。”

    “是,弟明白。”

    马岱放下心中担忧,被情绪感染露出笑容:“与陈公携手作战,弟心里踏实。自前日渡河以来,全军吏士孤悬北岸,但同心同德万众一心,反倒敌虏畏手畏脚,收缩拳脚。”

    听了这话,马超想到一些不好的记忆,笑容稍稍僵了僵,缓缓敛去笑容:“先用餐,待中军安顿,我就去与孝先商讨机宜。”

    马岱颔首,展臂示意,领着马超到自己大帐用餐;马超的中军才抵达,需要时间安排,安排后才会架设左军的指挥幕帐。

    这一战一级指挥幕帐设立在后岭,两个二级指挥幕帐一个在马超这里,是东线军团;一个是石河汇入灞水,也是灞水拐折向北的三河口,由陆议指挥的西线军团。

    三级指挥单元也两个,一个是鹰扬军罗琼,一个是扬武军孟兴。

    上下左右都是配合打了五年大战的老搭档,许多事情不需要反复交流,确定主次即可。

    反正是进攻,主动权在手,一方得手,齐头并进压上去……就跟过去打的仗一样,就赢了。

    很多军吏都是这样想的,素来都是这样打仗的。

    可身为中高级军吏,就必须推敲、研究现在魏军的意图。

    设身处地的去想,代入到吴质、魏军的立场来打这场仗,在不能逃跑、投降的情况下,该怎么打赢这场仗。

    但凡有点资质、悟性的军吏,都在思索、讨论这个问题,可谓是群策群力。

    代入吴质的立场思考可行的战术,然后再反转回来,破解各种吴质可能发动的假设战术。

    马超中军渡河时,虞世方领着一批中高级军吏来迎接马超,算是迎接、问候,更多是来观察左军整体的状态,评估左军的战斗力。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正好,虞世方等人与马超一起吃饭,吃的是刀削面,面汤是田信送给马岱的梅花鹿肉熬制的汤。

    这种可爱的生物,在如今空阔的关中、南山脚下,多的跟野羊一样;田信本不想射杀,可左右力劝,让他拿下这个吉兆。

    射杀后,也就分了一条腿送过来给马岱补一补。

    现在出征在外,周围连个军市也没有,田信才不吃各种温补的燥性食物。

    鹿肉臊子汤搭配刀削面,马超吃的很过瘾,饭后与虞世方一起看地图,探讨接下来的战术。

    周围只有马岱、周卓、邓艾这三名中高级军吏,虞世方也不隐瞒:“公上料定吴质必有后谋,我军粮秣储备足有半月,因此不急于进攻。”

    斟酌语言,虞世方不想刺激马超,现在马超的进攻意愿非常强烈,可左军真的很疲惫。

    北府兵是从南阳北上武关道参战,北府又有完整动员机制,所以临战状态比左军好,行军路程也短,可依旧有疲惫状态。

    左军动员太过仓促,又是从江夏远距离参战,别看左军的前锋、中军抵达战场,可后继士兵、辅兵掉队太多,实在是跟不上来。

    就连左军的随军军粮,也有些仓促,虞世方估计不足五天。

    必须要让左军吏士缓一口气,吃两天饱饭,好好休息一下。

    马超笑容敛去,问:“那何时进攻?”

    “待敌疲之际,再行迅雷一击。”

    虞世方食指在地图上沿着灞水三河口向北一划,抬眉看马超:“虎牙军正星夜造船,待左军吏士自东往西进攻时,虎牙军乘船顺流而下直趋敌军后阵!如此,可聚歼贼寇于一役,省却今后无数琐碎。”

    “那……我军就在此休养?”

    “呵呵,赵公可行虚实之计,袭扰敌虏,使之昼夜难安,疲于奔命。”

    虞世方笑着回答,马超听了也露出笑容,主动权在手就是这么舒服,想骚扰你就骚扰你,你永远无法判断我这是骚扰,还是决战。

    被动的那一方就是这么难受,必须全力应对每一次骚扰……不敢去赌运气,赌输就全完了。

第五百六十八章 尽在掌控

    北岸,骊山脚下,太白庙岗,吴质本阵所在。

    太白庙岗两侧是山溪日积月累冲刷的宽阔山沟,使得太白庙岗成为一块儿山脚下突出的高地,且坡面陡峭,十分利于防守。

    而山溪冲刷的山沟另一边,又是其他山岗、山梁,都已有魏军结寨,修筑为据点,相互照应。

    想要攻拔吴质的本阵,就要从别处绕道,走山梁从背后杀过来。

    因此太白庙岗山梁上已开始垒砌土石墙壁,开凿堑壕,做各种防守战备。

    张雄从前线驰马奔来,山岗下吴质的帐下亲兵迎上来牵马,张雄一跃下马询问:“大都督何在?”

    说着就要往太白庙岗走去,这座山岗在魏军口头简化为白岗,为了方便通行、信息传递,有几条打了许多绳结的麻绳从岗上垂下,己方信使、军吏可以抓着绳索迅速往来。

    这也没办法,选这里做本阵,可以有效预防田信单骑突阵。

    “都督在太白庙,与王司徒对弈。”

    留守军吏指着山岗北侧,还给张雄前来一匹新马,张雄当即换马前往太白庙。

    相隔大约一里地,转眼就至,太白庙四周悬挂、树立了许多白幡,幡旗宽一尺长七尺,在风中展开,使得太白庙笼在一片素白中。

    在大魏经学家眼里,太白庙是象征金德的庙宇;西方太白之金,不管是白帝道统,还是五斗米道宣扬的白虎监兵神君,总之种种迹象都表明太白庙背后的神灵是很能打的,最起码跟兵主蚩尤是同行。

    而田信反对五德学说,又挑刺,认为按着五德顺逆来推,上古夏朝乃是木德,夏朝之前的虞朝是水德。只有虞夏之间的帝位传承,才勉强能算是禅让,万物、文明起源于水,是水生木。

    夏为木德,商克夏,是金德;周克商,是火德;秦灭周,是水德。

    汉克秦,所以汉初是土德;因游牧的匈奴算木德,所以自武帝时改大汉为火德。

    田信的这个理论也颇受曹丕认同,只是他不认同田信对魏国德行的划分,在田信分类里,魏篡汉,应该是水德才对。

    对于大魏水德这个说辞,曹丕是坚决反对的。

    不管曹丕怎么说,反正田信麾下的北府兵、岭南的湘军、汉僮军,都是青黑、灰绿相间的服色;日常礼服才是跟汉军一致的赤红色主调,再加上青黑配色。

    田信都这么说了,那很多人就跟着宣扬这套田氏五德学说;既然北府兵是木德,还有青龙见于蓝田这种谣言,那么就多参拜太白庙……起码吏士们会心安,金克木,就这么简单。

    金又能生水,有益……咳咳。

    张雄来时,太白庙里吴质正在庙堂内焚香,此刻祷告可以说是真的很虔诚。

    庙堂走廊里司徒王朗负手而立,身为大魏三公、监军,他代表的是朝廷的威严和天子的节杖;军中谁都可以参拜太白庙,唯独他不可以参拜。

    他代表的是大魏天子的威仪,他若参拜,就意味着大魏要重新册封神灵。

    豫州有老子庙,曹丕刚登基时就遣人稍稍整修了一下,算是对先贤的敬重;可结果导致豫州、兖州士民以为这座老子庙十分神异,争相参拜以至于耽误正常的生产、政务,曹丕就下令豫州刺史吕贡整肃风气,禁止士民参拜。

    结果这道命令下达没多久,吕贡就在汉军北伐时,被马岱麾下的铁骑冲死在夜战里。而后,就是关东四州的动荡、失陷,天下大半落于汉军掌控。

    因此,老子庙反倒在豫州更显得神异……

    不止是老子庙,曹丕登基之处就申明国家祭典的意义,意在昭显孝道,而非其他。所以各类山川神灵都不在大魏的正式典祭里,太白庙属于白帝道统,勉强不在打击范围内。

    张雄不好叨扰吴质,上前向王朗打招呼,温声施礼:“王司徒。”

    “嗯。”

    王朗煞有其事回应一声,算是给足了张雄面子。

    张雄不敢多说话,侍立在一侧静静等候,就听王朗询问:“可是马孟起所部抵达霸上?”

    “正如司徒所料。”

    王朗听了只是轻轻点点头,闭目沉吟,思考战局。

    寂静庙堂内,吴质已经听到外面轻微的问答,他依旧静静祈祷,一遍遍默诵自己的想法。

    两军统帅自统兵以来都没打过败仗,是当世并列的战神、镇国名将。

    彼此擅长的侧重点不同,田信是典型的兵形势,临阵决计之果断,当世无双;又兼有霸王之勇,可以说是霸王再生,无人可挡。

    可自己呢,胜在兵权谋,善于利用种种客观条件,稍加引导就能化为助力。

    所以自己这几年也是越打越强,盖因手里掌控的资源多了,许多想法有了施展的余地。

    譬如四两拨千斤,拨之前,你本身就得有千斤之重;否则这个技巧,往往会扛不住千斤重物,将你活活压死。

    而眼前这一战,王忠节制、负责的东部防线肯定会瓦解;这就不是一支历经大战的老兵军团,也缺乏磨合,内部矛盾重重。

    王忠军团的溃败,几乎是彼此双方都能预见的事情;以田信的自负、马超的跋扈,肯定会乘机而进吞掉王忠军团,进而向自己本阵发起决战。

    而自己本阵立在山岗之上,周围几条山岗都立有营寨,相互守望,不至于面临三面围攻的事情。

    有山势为依凭,足以挡住北府兵最初的猛烈进攻,等对方鏖战已久精力、体力匮乏,并分兵四散抓捕溃败魏军时,那就是自己伏兵出击的时刻。近乎三万骑兵的冲击,难道还打不穿、冲不垮北府疲兵?

    铁蹄践踏,根本不是血肉之躯能抵挡的!

    吴质闭目祷告,一遍遍默诵、阐述敌我形势,一遍遍的默诵、分析,越来越觉得自己胜率很大。

    形势非常明朗,从各个方面来说,田信、马超都擅长临阵决机,也非常自负,明知道是诱饵,肯定也会咬上来。

    田信、马超素来轻视魏军,骄横自大,有信心应对自己的反制,所以会扑上来吃掉王忠军团,那时候看见自己本阵战旗就立在太白庙岗,哪里又能忍住?

    牺牲王忠军团,自己亲身涉险充当诱饵,再加上丢掉郭淮军团的风险,这一切就是为了引北府来打自己。

    这些年田信作战有极高的临阵斩将效率,田信不会拒绝这个能迅速结束战争的机会,田信麾下的吏士也不会放过这个滔天功勋。只要一支部队朝自己本阵进发、攻击,那必然其他北府兵也会跟进。

    广阔的黄土塬上,北府各阵分散,又因战斗、追击而疲惫,再被自己拖住……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胜利在招手,在前方等待自己!

    一遍遍的默诵战术推导的过程、结论,吴质由内而外透发着自信,气度显得沉稳。

    一切,尽在掌握中!

    这种沉稳、自信的气质,很有感染力。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6589/ 第一时间欣赏三国骑砍最新章节! 作者:中更所写的《三国骑砍》为转载作品,三国骑砍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三国骑砍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三国骑砍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三国骑砍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三国骑砍介绍:
书友群:168257316
田信来到建安二十四年春季的荆城,即将爆发的襄樊战役将决定今后天下是真正三分,还是一强两弱。
当听闻曹仁屠宛城后,田信毅然响应荆州军的征召,不仅仅是为了吃饱肚子,更为了自己的正义、良知、勇气而战。三国骑砍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国骑砍,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国骑砍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