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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中更     三国骑砍txt下载     三国骑砍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九十九章 三首诗

    八月十三日,关中方面的噩耗接二连三送抵邺城。

    形势恶化的太过迅速,甚至没有一点反应时间;前脚才收到吴质所发即将决战的军情奏报,后脚就是吴质全军覆没的消息。

    堪称国事动荡,社稷不稳。

    仓促之间根本不清楚前线究竟发生了什么,到底是怎么败的,自然也就无从分析各项数据。

    北府是否会联合张飞,对河北发起一轮新的决战?

    就食于敌这种战术,汉军有把握达成。

    可问题是……今年河北干旱,民间也缺乏粮食;北边鲜卑联盟蠢蠢欲动,此刻若遭遇鲜卑、田信、张飞三路夹击,河北形势就骤然凶险起来。

    还不等魏国的中枢重臣商讨出结果,河南尹司马芝、洛阳留守的中领军夏侯楙、大将军曹真就发来最新的军情,以及一封田信的信。

    铜雀台,曹丕活动散步,整理自己的情绪,以做好看信的准备。

    不用想,这封信里肯定会大致的战报,也可能会有吴质战死的消息,甚至吴质投降的消息。

    从吴质战前的推论来说,守住关中把握是很大的,最少有七成;接住南山大雨,击败、重创北府的可能性在四成。

    可现在都完了,吴质生死不明。

    雍凉军团十万人就这么没了,余下河北极限动员又能有多少军队?

    今年是连续第三年干旱,民间缺少粮食,朝廷只有战略储备粮,如果极限动员,也无法持久。

    在这个人心动摇的时期,大魏朝廷极有可能坍塌。

    人心思变引发的坍塌,几万人、十几万人的军队都能瞬间瓦解,更别说组织度更差的官吏。

    军队可以巩固朝廷组织,如果军队都不行了,那朝廷这个组织各处的官吏,自然会思索退路、进路。

    等到那个时候,人心涣散,没几个人肯听朝廷的计划,就跟孙权的吴国一样,瞬间就没了,君不君,臣不臣的。

    怀着一点忐忑心情,曹丕拿起桌上小刀轻轻划开漆印封住的木匣,木匣打开,最先是一卷折起的粗帛,质地寻常,可上面盖满了大大小小的朱印,从吴质的都督印、将军印、侯印,再到郭淮的长史印、王朗的司徒印……几乎所有北府俘获的魏军中高层军吏、官员的印文都出现了。

    上百个印文连在一起的帛书,虽没有其他文字,可已经能证明他的雍凉军团没了。

    今后雍凉地区,将遵循田信的口语,从文化上渐渐被称之为关陇地区。

    “还真是……与众不同呐。”

    曹丕捧着帛书随意扫着,一个个朱印背后的国家栋梁要么阵亡、要么被俘,仿佛自己的左臂就此被斩断……不,更像是被田信生生撕裂、扯断。

    帛书被他随手丢弃在地,他已经相信吴质完了,这份帛书朱印给大魏中枢最少节约了十天的调查、确认时间。

    现在好了,不需要提心吊胆又满怀期望去确认、探查战果,现在只需要讨论破局之策……简化了大魏中枢的议政过程,极大提高了效率。

    看着是好事,可曹丕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只觉得脑袋发懵,可日子还得过,怀着最后一点愤怒,双手扶在桌案上身子晃了晃,曹丕口吻悔恨:“季重啊季重,还朕的十万甲士!”

    感慨之余长吁短叹,颓败坐在太师椅上,曹丕感到浑身力量正飞速流失,隐隐有些头晕,视线一度趋于昏黑,但有渐渐恢复,没有当场昏厥。

    “唉……断尾求生。”

    闭上眼睛点评一句,吴质的毒计就是这样,赢了有赢了的好处,输了也能离间北府、江都朝廷,现在守住河北,静静看好戏就行了。

    现在就怕田信还没看清楚形势,跟汉军联合攻伐河北……这样的话,吴质会死不瞑目,自己会倒霉,北府也不会好过。

    如果田信、北府重臣看明白国际形势已经发生转变,那么河北就如吴质预料的那样:稳如泰山。

    可田信究竟怎么想的?

    从北府出兵,到现在,前后一个月半时间,应该能想明白一点。

    如果想不明白,那只好自己想办法提醒田信,好让他回心转意,不要做傻事情。

    带着一点期望,曹丕取出木匣里的纸张,大约十几页,与往常一样,前几页纸是田信这段时间的‘诗作’,当看到第一首诗的时候,曹丕心中大定,面露喜色:“季重计成矣!”

    就见第一页纸上书写二十二个字,还有四个标点符号。

    蚕妇

    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曹丕喜笑颜开,借事喻事,以诗言志,这首诗一出,北府旧部自然知道今后的工作重心。

    大魏,已经不是北府的敌人了……消灭大魏,对现在的北府来说绝非好事。反倒是张飞,可能会疯了一样进攻河北,倒是一个麻烦。

    虽然田信这首诗很朴素,朴素的让他这个当皇帝的很不高兴……可比起其他更恶劣的结果,现在这点不高兴已算不得什么。

    乐滋滋揭起这页纸张放到一边,随即曹丕脸上笑容僵化,嘴半张着眼珠子左右转动,看第二首诗。

    绝句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细细品味这首诗可能的创作情景,以及田信当时破釜沉舟的心态,这让曹丕僵着的笑容缓缓融解,笑容更为灿烂。

    不出意外会有第三首诗,曹丕目光扫视:

    见杜子腾回乡有感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曹丕默读觉得朗朗上口,越觉得这个叫杜子腾的人碍眼,平白玷污了一首好诗。

    随即收敛情绪,翻开田信的信:“吴质罪行,罄南山之竹也难尽书,已被缢杀正法,传首江都。余下阵殁魏军吏士,皆收敛下葬。我知河北、边塞今岁有旱,塞外胡虏必然来犯。也不来占你便宜,可遣重臣来长安商议。”

    “就议和一事,我有三事务必达成。”

    “一者,吴质罪我乡党深重,我欲拟丑为谥号。若遂我愿,就放王景兴归朝。”

    “二者,我曾与魏军吏士有约,欲放归两万河东、河北籍贯军士;其军吏不予放归,还请解送家眷使之团聚。”

    “三者,纳质子于我,魏军不犯潼关、西河、上郡之地,我不伤质子,以宗子相待。”

    末尾,田信又写道:“天下民力已然穷尽,亟需休养。河北之患在北,不在南。又闻诸胡有禁绝马匹流入塞内之盟约,你我可立君子协议,禁绝战马流入中原。”

第六百章 缺粮

    子午口,当魏延的斥候出现在这里时,已经可以看到守军已然易帜。

    随着吴质及所部雍凉军团的覆没,关中形势瞬间明朗,各处魏军要么易帜接受整编,要么投降,等待后续谈判、遣返。

    对于遣返降军回归籍贯这种明目张胆的‘资敌’行为,田信当年就放过于禁一回,又曾在鹰山曹彰墓前放过了曹真一次,两军阵前绑了曹休也按约定放了回去。

    魏**吏对田信的信用,大致上还是倾向于相信。

    面对一个已经被北府兵全面接管的关中,魏延还能怎么办?

    只能带着军队走出子午谷,与北府兵会师于少陵塬;少陵塬北边是龙首原,是田信屯军之地。

    少陵塬,西府兵在樊川北岸设立临时营寨,等待北府物资供应。

    抵达此处时,北府兵已在周围钉立木桩,为西府兵规划好营区,省去了测量、计算的半日时间。但营垒建造还需要西府兵自己动手,从周围砍伐林木、收集草束。

    负责接待西府兵的是征北幕府司直周白,残缺左臂垂着,右臂握着木棍在地图上指点周围的军营和后勤运输路线,以及扎营注意事项。

    魏延、长史郭攸之、司马傅肜三人一同聆听,郭攸之与周白较为熟悉,询问:“怎么不见赵公左军营垒?”

    魏延也打量周白,经历千里子午道磨砺后,魏延面容精瘦,两鬓胡须恣意生长,显得彪悍、粗犷。

    周白也不做掩饰,虽说西府参战实属预料之外的事情,可左军那么大的体量,要移动是无法隐瞒的:“赵公已率左军前往凉州,凉州张既、游楚负隅顽抗。”

    放马超去凉州……魏延三个人互看一眼,只觉得事情麻烦了。

    马超凉州牧这个职务在先帝自立汉中王时就已经册封,赵公、持节、凉州牧、骠骑大将军、兼领左军,这是马超的爵位、官衔全称。

    郭攸之一时如鲠在喉,一边傅肜嘴快:“陈公如此安排,末将实难理解。”

    周白只是看一眼傅肜,侧头对魏延说:“征西将军,我家公上正在龙首原规划新城,实难脱身。西府扎营完毕,还请征西将军前往龙首原与我家公上会晤。”

    “好,魏某正有此意。”

    魏延跟着周白起身,拱拱手,目送周白登上戎车离去。

    周白离去不久,宗预就骑乘快马来见魏延,翻身下马先擦汗,焦虑询问郭攸之:“演长,西府为何出兵?”

    郭攸之去看魏延,不见回答,就问:“德艳何出此言?”

    “唉。”

    宗预对魏延施礼,又对三人说:“吴质残暴,关中衰败由来已久,如今更是难以供养大军。南山秋雨连绵不绝,十日前就已陆续遣退运粮辅兵、民壮。故大军乏粮,不得已才使赵公率部西进天水,就食凉州。”

    见一侧草地上铺着地图,宗预两步赶过来看一眼,就说:“西府吏士五千之众,实难供应长久,不知征西将军有何打算?”

    魏延脸色不快,这是要赶人,反问:“德艳可有见教?”

    “不敢。”

    宗预神色是真的不好,顾虑颇多,军队的口粮问题始终是一个很敏感的事情;有的时候可以非常有弹性的调整,有的时候该多少就多少,不能少一勺米。

    比如现在,魏延这五千人口粮也很好解决;只要不进行战斗训练和准备,完全可以化整为零,在上林苑区域内就食于野,不管是打猎或是采集,区区五千人混到明年开春不成问题。

    可如果要维持战斗力,那口粮支出就必不可少。

    宗预想了想,就说:“征西将军,军中储粮尚能支用。这皆是战备储粮,若再无战事,宁可吏士饥馑,也不能开仓取用。如今只有陈公麾下近卫三营骑士饱餐,余下皆缩减口粮。若征西将军另有考虑,可与陈公当面讨论。”

    他说着抬头看魏延:“非是北府不恤西府袍泽,实乃捉襟见肘,有心无力。”

    战备储粮是很重要的东西,现在没有战争,军士可以就食于野;可如果战争爆发,那么就要集中行动,到时候要么吃粮食,要么吃人,再无其他办法。宁肯军队战斗力在饥饿中衰减,也不能吃存粮!

    存粮是底线,也是最后反制敌军的底气;如果现在把存粮吃完,还让敌国知晓这么个重要军情,那么很多事情就会多出难以预测的负面变化。

    给魏延、西府的选择很狭窄,要么军队分散自己想办法吃饭,要么听从安排,如马超就食凉州一样,换个地方去吃饭。

    如果想驻屯长安附近,还想吃饱肚子保持日常作训……那基本是做梦,北府亲军三卫里只有七分之一的吏士享有这个待遇。

    甚至,魏延连长安城都无法入驻。

    长安城,注定了四周没有猎物,也没有可以采集的食材;魏延若执意率军入驻长安,那肯定会断粮。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也是客观存在的问题。

    战争储备粮是全军的生死线,谁敢嚷嚷着吃储备粮,那田信就砍谁……这种原则性的事情,容不得疏忽。

    粮食问题,无年不战的季汉帝国来说,始终是一个悬在脖子上的绳索。

    虽然还没勒紧,可谁也无法从这个绳套里脱身。

    几乎每个人都经历过挨饿,可魏延有些不信:“陈公何在?”

    “陈公正测量昆明渠,如今各处田地正播种冬麦。”

    宗预说着去看郭攸之,继续说:“冬麦入冬前要灌溉许多河水,否则难以过冬。”

    郭攸之才南阳做过一段时间的北府留守长史,自然清楚北府各坊的小麦种植试验,小麦对气候适应力强,开春后随时都可以播种,对水源不似水稻那样渴求。

    夏季气候温热,小麦生长期是固定的,播种早一些、晚一些……如果不追求极限复播、套耕的话,只是一年一季,那真的不需要太过在意小麦的种植时节。

    因此,当水稻、粟遭遇天灾绝产后,一般都是赶紧补种小麦,以挽回、降低粮食减产损失。

    西府兵在汉中……肯定是种植水稻为主,对于冬小麦缺乏认知、理解。

    魏延见宗预说的严重,也神情舒缓,思索这个严峻问题。

    唯有抢先进占长安城,自己西府兵才有极大的价值;可现在关中已定,又极度乏粮,如果自己还强行要进驻长安,等待自己的绝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抢先控制长安,再联合、号召郡县豪强向长安运输粮食;等益州的蜀锦运抵,就能交易到赖以生存的粮食。

    可现在粮食紧缺,又都握在北府手里,关中大族被吴质杀了个七七八八,很多事情跟预想的局面有极大反差。

    话又说回来,就这么轻易退回汉中……那怎么向丞相、朝廷交待?

    魏延隐约能理解宗预的来意,就是专程来讲述粮食危机,希望西府兵能顺势而为,不要去挑战北府的分配制度。

    否则稀里糊涂撞上去,北府不介意拿西府开刀。

    刚刚歼灭吴质雍凉十万军团的北府兵,不见得会用正眼看西府五千人。

    一个骄横,一个无知,若撞在一起碰出火花……绝不是朝廷想看到的局面。

    可魏延总觉得宗预在吓唬自己,前面周白说田信在龙首原测量地形规划新城,现在宗预又跑来说田信在测量昆明渠。

    谁在说谎?

    魏延心思一定,决定立刻去看看,看看究竟谁在说谎,田信又在干什么。

第六百零一章 规划

    昆明渠南岸,田信正规划图纸。

    南岸就是龙首原,这里视线范围内一片平坦,坡度高低落差约在三十米以内……简直是土木建造狂的天赐之地。

    如果修筑新城,实在是太过美好。

    不需要拓实地基,也不需要垒砌规模、成本高额的城墙,只要规划好一座座的坊,就能完成城市的布局。

    筑城前期,只要确立两个标准,后续依样画葫芦就能将城市圈向外拓展。

    第一个标准是道路标准,这个好办,新城主干道于城中心十字交错,主干道是一级道路,暂定宽度为六十四步(约八十八米),二级道路三十二步;街坊之间为三级道路宽十六步;坊内十字街属于四级道路宽度为八步;坊内片区巷道为五级道路,宽四步(五点五米)。

    第二个标准是坊,一里三百步,每一个坊东西长三里九百步,南北宽二里六百步;以秦制一宅三十步见方为宅院标准,那么除去坊内的十字街、巷道、菜地面积,余下可以有三百八十四个标准宅院。

    一个标准宅院面积是长、宽各三十步的大院子,一步六尺约一米三,这样一个大院子占地面积足有一千七百平方米。

    自然地,这样一个宅院是给尉级军吏的;其他搬迁至坊内的军士,则根据军阶不同,两户一宅、三户一宅,或四户一宅、六户一宅。

    校级军吏是两宅,少将三宅,将军每增长一级军阶,就增加一宅;爵位额外增加宅院,封君一宅,亭侯两宅、乡侯四宅、县侯八宅;每一座宅,本身院内就可以开辟菜园,还有坊内隔离区的菜地。

    北府各营编制类同,兵员编制最多有三十人左右的增减差额,但总的编制是一样的,一个营有十七个队,不分骑营、步营,这都是定死的。

    算下来,一个坊可以安置两个营的吏士,以及家属,约一千五百户人。

    北府吏士不纳税、不交租,出征也没有军饷,主要收入来自于战利品、耕种、手工业、经商。

    这样集中在新城坊区内生活,户主除了应征服役外,家中余下人口只能从事手工生产,或者经商,或者雇佣打工。

    所以新城规划的坊区,不能铺开太多,因为这些城市街坊只能依靠手工业、服务业获取财富、积蓄家业。

    而广阔的关中地区急需开发,要在乡野之地设立乡坊、村坊;如果有不愿继续服役的吏士,可以退伍,重新编成乡社、村社里社。

    因此,规划的新城,最多设立四坊或六坊,以后等关中生产力渐渐恢复,可以继续扩建更多的街坊。

    坊,字面意思就是有低矮土墙防护的四四方方建筑群。

    关中地区铺满各种专业发展的坊,再修通木轨,以技术绕过漕运无法通行的三门峡,那么关东四州的粮食就能源源不绝、低成本的进入关中。

    而关中地区得到充足、低成本粮食供应,也就能控制住开发速度,保住葱葱郁郁的树林。

    如果没有粮食,人口越来越多的关中,迟早会为了那一口吃的,无休无止的砍伐林木、开拓耕地,直到环境崩溃……开垦再多的土地、良田,失去水利灌溉,也会成为旱地、龟裂的荒原。

    这个过程里,保证府兵的战斗力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府兵有战斗力,关东才能源源不绝向西运输粮食;外部输入的粮食可以让关中主要人口从事其他行业,而非农业。

    否则关中百万人口,最少要投入九十万人从事农业。

    手工业也是工业,减少农业人口,关中可以发展其他行业,积累先发优势。

    关中地区少农业,广袤荒野可以进行牧业发展,为关东四州、南方提供耕牛、农具;相互补助,互通有无,利于长远发展。

    最后关中、北地、上郡一带减缓农业开发速度,自然能减少黄河泥沙淤积速度,进而降低关东四州的水利支出。

    田信隐约记得一种说法,大朙朝的河南布政使司税款几乎都留在地方开支,一半是固定的地方财政开支,一半是给朝廷,朝廷又转手用在河南的河政维护工程上。

    不管怎么样,只要木轨修通,漕运能跳过三门峡这个大坑,关中就没必要过渡开发。

    只要休养生息一代人,用木轨、铁轨一点点修出去,凡是轨道所在,皆是诸夏之地。

    田信发展思路捋顺,对北府军吏来说就简单了,按部就班执行就行了,至于后果会怎么样……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对于底层吏士、百姓来说,其实对什么计划不计划的没什么感触,都是生活。

    计划的好坏,能否行得通,对他们来说有些遥远,即便感受到了生活的变化,也不容易察觉其中的区别。

    关中的规划发展是一个系统的工程,田信、北府也有相关议案。

    可这些预备议案里,可没有魏延这五千西府兵的位置。

    魏延稍稍整理发须,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后就来寻找田信,他不来,田信也要设宴邀请。

    只是魏延来的有些快,看到昆明渠两岸近乎三万人在劳作的景象。

    两万河北、河东籍贯的降军解除武装后立刻投入生产中,与他们一起劳作的还有田信的亲军三卫。

    更多的诸胡俘虏……则被田信一口气贬为自己的奴隶,反正这些部族吃这一套,连吴质都能初步驯服这些人,自己没道理失败。

    前后大概有匈奴、羌氐、月氏秦胡、杂胡、河西鲜卑之类近乎十二万户游牧、半耕半牧的人口被他吞了。

    换言之,这十二万户人,及他们的牲畜,都将成为田信个人的财产,不会出现在朝廷的战报里,也不会交予朝廷处置。

    十二万户人,不需要极限动员,也能轻易凑出十万大军。

    其中最少一半人口要拆分出来,逐步融到北府这个大家庭里;就各种坊的生活方式,一代人内就能完成同化。

    余下六万户也以坊的方式规划牧场,分置各处……不会有人向他们收税的,作为田信的奴隶,谁向他们收税,就是跟田信收税。

    所以他们牧养的畜力,自然是田信的产业,想拿走就拿走。

    可这种事情总要有个限度,如何挤牛奶是一门艺术,总之得让这些人吃饱肚子,先过几天好日子,再一点点收取养殖的利息。

    魏延还没见到田信,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

    追随先帝以来打了很多的仗,参战规模最大的就是汉中之战,可汉中之战极少爆发正面决战。

    他接手汉中又是一个无人区,因此广袤、平坦的昆明渠两岸三万余人劳动的场景,让魏延……大开眼界。

    至于十万人决战的大军团场面……抱歉,魏延没经历过。

    以至于他这个征西将军,在北府中高级军吏眼中……水分有些大,自然谈不上发自内心、由衷的敬重。

    很快魏延看到了田信,田信的确在昆明渠巡视冬麦种植工作,也的确在规划新城。

第六百零二章 番号

    田信早已命人准备宴席,位置就在他大营所在的浐水西岸的一片高地。

    平原上的高坡一般称之为坂,这里被称之为浐坂,名字不好听,因这里能望见长乐宫废墟,被田信改名为长乐坡。

    算是周围的制高点,成为田信的幕府本阵所在。

    至于长安城,虽然经历过钟繇的治理,可关中之乱时马超曾夺取长安,又经历了一场战火。之后曹操经营重心不在长安,所以没有进行修缮。

    汉中决战前后,曹操只从关中汲取人力、物力,哪有多余的力量修缮长安?

    关中人疲于奔命,更不可能去修缮宫阙楼阁,因此长安内外、周围的宫城多已成了废墟,且城墙坍塌、败坏,除了一个响亮的名头之外,再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一座废墟都城,田信自全歼吴质雍凉军团后,就没去过长安城,自然不可能去打扫、拜谒前汉宗庙。

    与魏延一前一后抵达长乐坡,田信也更换礼服,是圆领大红敞袖金龙过肩常服,头戴折角翼善冠,与饥肠辘辘的魏延正式会面于帷幕中。

    算是初次见面,田信对魏延还是抱有一定好感的,老丈人也没少夸过魏延。

    只是魏延性急,刚见田信坐下,就问:“末将在汉中久闻陈公威名,又听人说陈公与曹丕颇多书信交流。今陈公得关陇如虎插翼,实不知陈公意欲为何,末将窃不自安。为朝廷社稷,末将斗胆,还望陈公坦言。”

    帷幕正中篝火前,被俘的韩龙一身粗布短衣,正缓缓摇动木架,架子上烤全羊已然入味、快要熟透。

    边上一同参加宴席的北府军吏俱是色变,目光不善落在魏延脸上,魏延身子微微前倾,略扬起下巴,一双眼睛明亮亮,等待一个答案。

    “不愧是文长将军,对陛下忠肝义胆,敢为人先。”

    田信说着眼皮垂下:“陛下光复汉室之伟业,因时疫中道崩殂。我北府吏士受吴质阳谋毒计所迫,在家国、忠孝之间已作出选择,再无退路可言。文长将军实乃明知故问……何况,我陛下之婿也,自会善待宗室。”

    略有伤感,田信抬头看面容渐冷的魏延:“文长将军,若是能选我想要的,宁肯要千年世家。”

    “大将军可知这番心意?”

    “应能知晓,不过我出兵武关时,自知已无退路,今后不入江都半步。”

    田信说着右臂抬起指着西北二十几里外的长安:“汉室西京就在那里,我破吴质已有十日,不曾去过长安。除大将军、大司马之外,我也敬重丞相、子龙将军,若在一日,我一日是汉臣。”

    魏延神色微微缓解,又问:“我闻陈公曾与大司马协商,欲更改西府番号?不知如今,可会遵守约定?”

    按照与张飞的新约定,田信拿到北府、西府、南府番号,魏延的西府更改番号为卫府。卫府,顾名思义,是司职京畿卫戍的府兵。

    如果魏延所部更改番号,那么理应在长安附近军屯,毕竟这里是大汉西京所在。

    这也是当时协约的主要细则之一,田信不沾染长安,由魏延负责戍守。

    长安哪怕沦为废墟,那也是汉室西京之所在,自有号召力在。

    魏延所问,田信略作犹豫,就说:“自会遵守。文长将军若是乐意,不妨与我一同上表江都,申明此事。”

    军人也是人,魏延所部西府如果要屯戍长安,那西府许多府兵就要从汉中带着妻小离开,来长安定居。

    很遗憾,西府的凝聚力有限,西府吏士籍贯多在益州,让这些人背井离乡到汉中戍守、军屯已经是很为难人的事情;如果再强迫这些益州人迁徙到长安军屯、戍守,绝对没几个人愿意。

    因此,愿意跟着魏延到长安戍守的西府兵,规模应该在两三千人之间。

    这些府兵的籍贯要么是关陇地区的,是当年逃难去益州的东州人;再要么就是跟着刘备、魏延入蜀的老兵、乡党。

    换言之,这批人肯定就在魏延军中,他手里这五千人,还会进行一次分离,将益州籍贯的吏士分离出去,遣回汉中。

    不然的话,这些人也迟早会逃回去。

    那么问题来了,魏延手里就两三千老兵,长安又是废墟,他怎么戍守、军屯长安?

    见田信肯松口,魏延神色释然,当即拱手请求:“末将也知军中储粮不充,会遣返部分吏士回归汉中。归程足有千里,还望陈公拨付干粮。若储粮实在紧缺,这些吏士可听由陈公调派,待明年开春后,再行遣返。”

    “好,今日宴后,文长将军回归本军整理军书,待朝廷诏书下达,就更易番号。”

    田信说着举起茶杯:“请。”

    魏延也举杯,神情沉重:“陈公,请。”

    负责烤羊的韩龙开始分割烤羊,为魏延切下整个羊颈骨肉,羊脖颈是经常活动的部位,肉虽藏在颈骨中显得少,可却是口感颇好的。

    而田信独享一条羊腿,伴着粗粝糜子烤饼享用,思索魏延、朝廷的破局之策。

    不用想,首先是朝廷的财政支柱之一的蜀锦;今年老丈人能想办法给张飞凑了十万匹蜀锦,那明年也能想办法给魏延凑来两三万的蜀锦。

    蜀锦就是硬通货,魏延手握蜀锦,自能换来许多物资,进而经营长安,逐步修缮,使之恢复西京气象。

    好在自己不喜欢蜀锦,对这类奢侈品缺乏兴趣……每年按比例分给自己的蜀锦也勉强够内部分配。

    蜀锦、美玉、金银、漆器、象牙制品、宝石、宝珠等等之类,似乎真的没什么了不起的。

    细细嚼着烤羊腿肉片,田信思索自己的破局之策。

    自己修筑的新城,肯定能取代旧的长安。

    只要按着规划走,新城就不会落后;网格化的管理,是大势所趋,可以跟后续的发展达成完美衔接。

    魏延不算沉默寡言,是个喜欢当话题人物的人。

    可眼前真的不是他自吹自擂讲故事的时候,田信都在那里静静用餐,其他人也就低声交流,细细聆听就能判断这些人聊的还是公事。

    魏延也就息了讲故事的心思,真要讲故事,田信身边中高级军吏哪个没故事?

    还都是记录在彭羕《北府战纪》里的事迹,哪怕当事人有些记不清当年的细节,彭羕也会帮他们回忆起来,并在记录中用朴实的语言,把当年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画面描述出来。

    就目前来看,《北府战纪》已经引发一起争执,当年田信夷兵营金木水火土日月七名曲长,如今却有九个活着的军吏声称自己是七曲长之一……

    比起彭羕妙笔生花的故事,魏延那些故事有些不够看。

    羊还没吃完,主簿陆延步履匆匆进入帷幕,双手捧着插着鸡毛的急递:“公上,征北将军急递。”

第六百零三章 疲军没资格拒绝

    魏延在侧,田信撕开急递漆印。

    看到内容,脸上本就不多的笑容立刻就全不见了,帷幕中低语交流声也都跟着停止。

    田纪信中没有多说,只是通报了关姬一行人安全抵达邓城一事,没有再说其他事情。

    用不着说,说了也没用。

    武关道辎重转运的辅兵、民壮都已陆续折返南阳,面对随时可能被秋雨阻断的武关道……现在根本不可能让大军顺利通过,小队的书信传递还是能保障的,再多一点就无法保障了。

    现在只能看关羽、江都方面怎么处理,总之田信已经预见孙大虎姐妹、孙氏诸侯的消亡。

    要说恨,关羽、荆州人恨不得孙家人死绝;可又碍于承诺,以及孙大虎有孕一事,存在各种顾虑,才没有动手。

    本以为会在孙大虎生育后,再从容解决掉孙氏一族。

    如今朝廷要急于表态,孙家就是现成的靶子;打自己小妹主意的人……规模很庞大,劝说李严、丈母娘、老丈人的人可以说是形形色色,防不胜防。

    从事态发展的逻辑,以及各自的承受底线来说,推动小妹与刘禅的婚事,怎么看都非常合适。

    可是刘禅有什么好?

    要说人品、性格、长相、年龄,齐王刘永强刘禅五倍,没有五倍也有三倍。

    起码刘永是跟在军中陪先帝上过战场的,知道一米一粟来之不易,也知人命、江山社稷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谈不上愤怒,从自己迈过武关向关中进击时,就预感到天子近臣团队会有一些反制、应对措施。

    老丈人能秉持中立,就是最难的事情了;不能怨老丈人,处在那个位置,现在做的已经很不错了,接下来无非就是严惩首恶。

    必须严惩首恶,谁跳出来搞事就打谁。

    这是基本的原则,如果不惩处主动搞事的首犯,那么怎么管好这个大家庭?

    那么问题来了,唯一的问题:丞相究竟是个什么态度,知情多少?参与的深度又是多少?

    魏延胆子一向很大,放下手里削肉的匕首,用布巾擦手上油迹:“陈公,若是紧急军情,末将所部远道而来至今无功,吏士求战心切。”

    “算不得紧要军情,倒是用的上文长将军。”

    田信说着将手中单薄的一页信纸递给魏延,魏延双手接住审视,随即一愣,眉头紧锁很是不快:“竖子胆敢如此!”

    魏延怒气浮现在脸上,又狐疑费解:“此朝中之事,末将如何能为陈公分忧?”

    田信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微微扬起下巴看晚霞映衬的一轮圆月:“岂不闻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正好,请文长将军入朝,替我向大将军讨个说法。”

    魏延愕然,又仔细看田信的脸,终于确定田信没有开玩笑,是要吞掉他的五千人。

    “凡文长将军部曲,皆可随同前往江都。若不愿,也可留在关中驻屯,待明年粮秣充足再行派遣。”

    田信语气从容平缓,并不拿捏腔调:“若文长将军不愿,明日就率西府吏士离开关中,不管是去汉中,还是去江都,我不强留。”

    不会有新的补给,气候渐凉,也不会配发新的冬装。

    武关道是很好走,有许多山谷、河谷可以樵采收集食物;可北府已经走过一次,能吃的、容易抓捕的猎物、野菜基本都被刮了一轮;魏延也刚刚从子午道走出来,里面沿途能吃的都顺手采摘填了肚子。

    如今已是中秋,不管是子午道,还是武关道,都将被连绵秋雨笼罩……别说五千人,沿途物资也就顶多保障五十人能顺利穿行。

    再顺利,也是断断续续的行程,要躲避山洪、雨水,道路被冲毁的话,要么抢修,要么绕道。

    现在派人走武关道,事倍功半,且危险重重。

    魏延有更好的选择?

    没有,他七千辅兵运粮,保障五千精兵走出子午谷,如今已是疲军。

    如果赶在田信、吴质对峙期间突然杀出,还能取得奇效;可现在就是一支体力、心态都疲惫、疲软的疲军。

    再组织这些人走子午道回汉中?

    谁敢当年说这个话,逼着这五千西府兵走子午道回汉中,绝对会哗变。

    哗变的方式有很多种,有喧哗起哄非暴力不合作的,也有鼓噪吵闹一哄而散的,也有一拥而上绑了主将讨说法的,自然也有当场砍了主将的。

    魏延沉默相对,其他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开口规劝的。

    整个帷幕里的北府军吏,魏延谁都不认识……这就是北府兵与汉兵的差距。

    他唯一认识的宗预又跟郭攸之、傅肜这两个关系更好的荆州老乡在少陵塬西府兵营里一起吃饭。

    奋起反抗?

    就算杀出去,难道还能带着五千西府疲兵抢到物资?

    魏延脸上并没有愤怒,更多的是一种颓败,这是出兵时预料的最坏几种情况之一,但不是最坏的情况的。

    当时考虑到种种恶劣状况依旧出兵,现在发生了这一幕,也不算无法接受。

    打仗就跟赌博一样,敢投出骰子,就要认。

    整理情绪,魏延询问:“如此对陈公、大将军并无好处,陈公何执意如此?”

    五千西府兵,田信能吞掉几个?

    吃不掉多少,明年该遣返原籍的都得遣返,士兵是人,都有家乡、家庭的牵挂;不遣返,是会逃跑的。

    关羽也一定会出面给魏延主持公道,这支西府兵终究还给魏延。

    前后难堪的,只能是关羽。

    田信眼皮上翻目光依旧看着月亮:“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渠沟。”

    垂目看魏延:“此事大将军自会理解,我若不闻不问,大将军明面不说,暗里又会恼怒我不会照护家里人。我也知文长将军有委屈,可我的委屈向谁诉说?正好大将军也有委屈,文长将军前去代我倾诉一腔委屈,大将军自会有所表示。”

    说着田信忍不住哼哼轻笑,魏延想到到时候自己见关羽时的场景,莫名想笑,又有些笑不出来。

    自己女儿被逼着走临沮山路逃奔南阳……别说大将军,就是自己都觉得愤怒。

    如果大将军还能克制,现在再加上西府五千吏士被强行扣留一事,肯定要问责,好好收拾一顿天子近臣团队,甚至向这些人背后的丞相讨个说法。

    大将军对丞相一系过于优待,魏延思索着可能引发的问责事件,心中却没多少负担。

    虽然不爽,可更不爽的人就坐在面前……何况自己也拿到了一些承诺,今后二三十年里还是稳定的,天不会变。

    这就够了,这是给大将军的面子,又何尝不是自己的面子?

    换个人来问,肯定问不出什么来。

第六百零四章 紧迫

    算是和平兼并魏延所部五千西府兵,这也是做出来给老丈人看的,得给老丈人找一点做事的理由。

    魏延虽然配合,可心里自然不高兴。

    等他回到少陵塬军营时已到午夜,与郭攸之、傅肜一起开会。

    到目前为止,北府兵并无相关调动,也没有派人接收西府兵,根本不怕西府兵逃跑,或抢劫物资后逃跑。

    魏延有一种不真实感……一般来说都是杀将夺兵。

    自己去跟田信吃了个饭,又全须全尾回到自己军中,难道就因为吃饭时田信被朝廷惹得不高兴,说要夺走自己的军队,自己军队就被夺走了?

    是的,有一种荒谬感,自己的军队这点凝聚力都没有么?

    有是有,可累了,饿了,一切都受制于人,仰人鼻息而活。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可魏延有一种直觉,等明天田信派人来接受军队时,这支军队会顺利融入北府,哪怕是暂时融入,也会出奇的顺利。

    起码,自己面前的郭长史、傅司马跟北府绝大多数军吏是故交、同僚。

    作为北府曾经的留守长史、留守司马,郭攸之、傅肜在北府自有人脉、影响力在。

    现在一个重新融入北府的机会就摆在面前,不需要他们积极奔走,只要默不作声,就能顺利完成融入。

    想明白这些事情,魏延对这场内部会议有些心不在焉,莫名生出一点恼恨,总觉得当年兵制改革创立北府,是田信欺骗了先帝。

    府兵制度是一个新的东西,完美的让田信完成军权集中的过渡;过渡的过程中还自己实现了工具生产和粮食、布帛自足。

    虽然北府始终不插手军械生产,军械依赖朝廷拨付、战争缴获和维修……看着被朝廷抓住了一条可控的尾巴,可以北府铁匠坊的技术储备,制造军械、铠甲难道不是很简单的事情?

    最重要的军饷、军粮都能自我满足,还有军中教育、选士、晋升、外调,从里到外都摆脱了朝廷的控制。

    已然是个庞然大物,别说自己这区区五千远道而来的疲兵,就是马超的左军,想吞也就顺手吞了。

    毕竟田信曾经是左军副将,与左军有很深的历史渊源;左军的军吏主要来自关陇地区,也天生亲近北府。

    魏延不时走神,勉强集中注意力听郭攸之讲述北府击败吴质的过程,以及主要斩获数据,还有战后各方面的安排。

    不提斩获这些已经发生的事情,现在朝廷唯一能插手进来的就是官员委派。

    关陇地区目前初步和后续能受北府控制的郡县很多,不限于传统意义上的司隶、凉州,还有并州刺史部的上郡、西河郡,算起来也是并入了北府管制范围。

    凉州牧马超是老资历的州牧了,汉中王国时期的凉州牧,马超一个关中扶风茂陵人,去当凉州牧,也是很符合官员异地主政的基本要求,没人能挑刺。

    而关中都督射援籍贯凉州安定郡,一个凉州人来做关中都督,也是符合基本任用规矩的。

    可惜吴质丧心病狂清洗关中大姓,强迫北府出兵以来……关中许多大姓就此凋亡,射援在关陇地区的影响力、人脉算是废了大半。

    射援是北地诸谢的同族,是皇甫嵩的女婿,影响范围是很大的;可惜,现在射援已经无法聚合关陇大族,无法为朝廷钳制北府。

    所以,射援已经废了,没用了。

    一个没用的射援,朝廷也不会力保,所以田信换掉射援,另选一个人来做关中都督,朝廷这里也不会太过反对。

    如果射援还有用,朝廷肯定会力保射援,除非田信杀了射援或继续软禁射援,否则无法拿走关中都督一职。

    可惜啊可惜,吴质把关中大姓杀的太狠,斩断了射援的人脉,导致田信可以轻易拿下射援,换一个真正的亲信、心腹担任关中都督。

    而郡守一级,将获得京兆尹、右扶风、左冯翊、弘农郡、上郡、西河郡、北地郡、安定郡、天水郡、陇西郡、金城郡、张掖郡、武威郡、西平郡这些大郡、强郡、名郡的控制权。

    还有一系列如南安郡、新平郡等曹魏析分、增设的小郡,这些小郡按着田信一贯作风,会并入原来的辖区,直接省略,以节省冗官、编制。

    冗官少了,每个郡保底的一个孝廉名额也就没了……可田信不在意这点收买人心的勾当,对此朝廷的态度肯定是复杂的。

    各地因为战乱,大郡、名郡被一分为二、为三的例子太多了;为的就是弱化郡守的实力,增强控制力,以及增加当地士族出仕的渠道。

    关中一役后,田信将获得十四个郡,以现在田信跟朝廷的关系,肯定不会让朝廷安插人选。

    因此,田信将在交州、广州十三郡、湘州五郡、南阳二郡之外,另外得到十四个郡,前后三十二个郡。

    这些郡守三五年后,就能向朝中公卿位置发起冲锋,或向其他职位发起挑战,会进一步渗透全局。

    至于郡守下一级的县令、县长、陵邑长、道长,以北府的选士、晋升渠道来说,也有足够的军吏转任为地方官吏。

    不计算军职功勋的晋升渠道,仅仅这三十二个郡带来的晋升渠道,将不断冲击朝廷格局。

    铁打的朝廷流水的公卿,总有一天,三公九卿的岗位会逐步被北府出身、亲近北府的人担任。

    郭攸之、傅肜跟宗预吃饭……肯定有吃饭的用意在。

    宗预急着吃这顿饭,就是要把许多重要的信息传达给这些老乡,免得他们看不清形势,走错路、说错话。

    郭攸之不断讲述,告诉魏延一个很不幸的消息:十四个郡都已被北府、左军瓜分,没有给朝廷插手的余地。

    朝廷想要安插人手,就要让出位置,进行一轮对换。

    首先是凉州,凉州牧马超,苏则代替宗预担任左护军,随马超返回凉州,兼领金城郡守;马岱兼领陇西郡守,其他如第二秀、杜翼等关中籍贯的将军调任凉州充任郡守。

    射援的关中都督被罢免,由田信的近卫少将姜良担任,同时一批凉州籍贯的将军担任关中地区、上郡、西河郡的郡守。

    这种关陇二地相互任官的方式……其实跟《三互法》是相互违背的,可现在谁还在意三互法?

    只要按着现行的方式发展下去,关陇地区会发生一轮高密度的官民勾结;我管理你家乡,跟你的亲党好好合作,挤压异己分子;你管理我家乡,跟我亲党好好合作,挤压异己分子……不出十年,关陇将经营成铁板,水泼不入。

    什么豪强、世家,在这种组合面前,就一句话: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容不下第二个声音……朝廷必须采取手段,从郡守到县令长,朝廷最少要安排三分之一的职位,才能延缓这种事情的发生。

    只要拖住,后面还有转机。

    可要拿出什么条件?

    北府想要什么……宗预没有说,郭攸之猜到也不能说出来,他只负责把最可怕的事情说给魏延,让魏延向朝廷去说,看朝廷怎么处理。

    一桩桩的交易,维持整体的和睦,延缓局部的败坏……这就是朝廷。

第六百零五章 隐居

    终南山,夏侯尚新的隐居之地。

    一场霜降后,夏侯儒挂一领熊裘纵马踩踏地上黑褐枯草,他绕过山峡小路,仰头眺望山崖下石洞前的木屋,心中说不出的惆怅。

    越来越看不懂如今的大汉,自八月初全歼吴质雍凉军团后,整个大汉各方面以一种让人很难理解的方式在发展。

    原因太多了,主要是功勋太高,朝廷拿不出切实可行的封赏方案。

    大汉如今政出四头,许多事情要不断协商进行,因此北府功勋至今没有正式颁布,就连关陇州郡县的官吏,除了马超是实授外,其他都督、郡守、县令长都是代理的。

    其后还有两个因素在干扰大汉政务的正常运转,第一是道路阻碍,田信、关羽、诸葛亮之间通信迟缓,许多突发事情需要通告、确认、协商处理,一来二去最花费时间。

    第二是江都突发的时间余波未止,董允太能跑了,见事不对逃亡益州,到现在也不知道诸葛亮会怎么处理董允一事。

    诸葛亮处理好董允一事,关羽才能对江都的‘孙氏外戚勾结天子近臣案件’定性。

    这个案件处理的结果,代表着诸葛亮的态度。

    用亲信重臣的命为祭品,所证明的态度,其保质期很长,可以让关羽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不需要反复确认诸葛亮的态度,关羽本身又能代表张飞的态度,因此那时候的关羽就能代表朝廷与田信方面协商,完成功勋封赏。

    总之,如今的大汉政出四头,让夏侯儒难以理解这四个人,但也觉得不是什么坏事。

    见接下来的山路多是山溪冲刷的石子路,夏侯儒遂下马,与几个亲随步行登山。

    也就三十余步高的坡地,这里夏侯尚的木屋修筑在一块巨大岩石上,岩石背后是凹陷的山洞,洞深有限,如今设立围栏,伺养了十几只羊。

    夏侯儒来时,夏侯尚正处理一条手臂粗的蛇皮,蛇肉已经挂在一边吹风,蛇皮紧绷,夏侯尚正刮擦蛇皮上粘粘的杂物。

    “如今正是兄长大展拳脚之际,何故屈身山野之间,与飞禽走兽为伴?”

    夏侯儒恨不得拔剑斩碎夏侯尚处理的黑质白章蛇皮:“兄长,可知曹子桓遣人议和之事?”

    “知道。”

    夏侯尚语气不快,斜眼打量夏侯儒:“我已是天下人眼中的死人,又何必再现身惹天下人笑话?何况,我又该以何面目去见曹子丹?”

    回头继续处理蛇皮,夏侯尚语气落寞:“我有二女一子,如今皆健全人世。曹子桓九子一女,女儿流落在外,九子已有五子夭亡。想必他也昼夜忧苦,又不能向人倾诉一腔悲怆,实在可怜。前仇旧恨,到此为止。”

    大概也知道夏侯儒在想什么,夏侯尚又劝告这个堂弟:“族中仲权一人统兵即可,再多无用也。”

    “那兄长以为,弟当如何是好?”

    夏侯儒自己搬来一个小凳子坐到一边,口吻略无奈:“当年我随兄长与曹子文出征乌桓,至今以来只有统兵之术,再别无所长。”

    “我闻江东吕蒙好学,有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之美名。陈公也常拿吕蒙之事激励部伍,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成了别无所长?”

    夏侯尚手上不停:“我听公上言语,似要在上林苑中建一座南山书院,先选军吏入学听讲,意在宣讲律令法学及治民之术。弟所有意,何不辞去军职,入书院求学?”

    夏侯儒犹豫不定,不甘心:“难道就再无他路?”

    结果夏侯尚不言语了,作为与曹氏休戚与共的夏侯氏一脉领军者,夏侯儒在魏军中如鱼得水,生活十分惬意,只有别人适应他、配合他的说法,而他只需要配合几个主将就能完成领兵任务。

    在魏军中生活再惬意……可如果曹丕知道夏侯尚没死,肯定要收拾他。

    真的没办法,只能响应夏侯尚的呼唤。

    结果现在军权都保不住了?

    领兵虽然凶险,可军队的保障力度始终是优先的;再说了,这年头当郡守、县令长也是有危险的。

    夏侯儒坐了一会儿,夏侯尚处理好蛇皮,涂抹一层油脂后悬挂晾晒:“你还是短见,远不及羊氏。羊氏一入荆州,就知学院关系长远。若不是汉室朝廷有意疏远、提防,羊氏三兄弟自会去讲学。”

    引着夏侯儒到木屋里,火塘悬挂的铁锅已经沸腾,一个妙龄女子就在篝火边缝补衣衫,猝然见到夏侯儒有些紧张。

    夏侯儒见这女子头发散披,穿着皮袄,脖子上挂着兽齿项链,还有裙摆的青红两色配色,就判断出这是个羌氐部落出身的女子。

    在细细看这身材颀长的女子面容,跟记忆中的一个女人有六七分酷似。

    唯一明显的区别就是这个羌女的下巴更尖一些,可能是吃的不好,脸上没肉,显得眼睛也大、圆一些;所以气质也差了许多。

    夏侯尚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就说:“她是烧当羌部的人,按着血缘算应该姓姚,父母给她取得名字不好听,她也听不懂官话雅言。”

    做了简单介绍,夏侯尚又说:“我将盔甲送予她父亲,她就成了我的人。她部族头人又送了我一些羊,这些羊正好与她作伴。”

    说着夏侯尚露出笑容,羌女也跟着露出笑容,又小心翼翼向夏侯儒陪笑,似乎担心触怒这个衣着华贵,披挂熊裘的贵人。

    夏侯儒还能再说什么?

    这里的事情还得帮着隐瞒,不能让族里其他人知晓。

    事情传出去终究不好听,有损夏侯氏门楣、形象。

    事情也只能到此为止,夏侯儒吃了一顿粗粝的山中午饭,倒是喝了一碗回味无穷的绿茶,带着一种复杂情绪离开终南山这座无名山沟。

    或许几年、十几年后,这里会发展成一个小小的山村。

    长乐坡下,曹真与王朗漫步在昆明渠南岸,前后一个月时间的整理,昆明渠两岸已经种满了麦苗。

    谁也拿不准关中的气候,不能照搬南阳的经验,因此昆明渠两岸的麦苗都是分批播种,播种早的已经有一掌高,播种迟的才堪堪冒尖,甚至还有没冒尖的。

    这样分批播种肯定会折损三分之二……可必须损失,这能保证最少三分之一的冬小麦能成活。

    也只有这么做,才能积累大量的数据,为明年种植更大范围的冬小麦奠定理论基础。

    不过关中、南阳气候相近,因此最坏的情况下,也有把握保住一半的冬小麦。

    只是刚解除软禁的王朗不清楚内情,刚刚抵达这里准备跟田信谈判的曹真也不清楚。

    不知道北府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可也要记录下来,试试能否在河北推广。

    河北方面今年极有可能爆发鲜卑入侵战争,整个河北百姓都因干旱而饥荒,急需大魏朝廷开仓救济。

    听说边塞的牧草被太阳活活晒干,晒成茶叶一样的青绿干草……可以想像一下,靠近边塞相对多雨的地区都这样干旱,那降雨更少的北方该是何等凄惨模样?

    鲜卑不想饿死,那只能发动战争。

    除非,大魏肯三千里运粮,去救济鲜卑人。

    困难环境下更容易驱使鲜卑诸部相互联盟、兼并,向集权方向发展。

    曹真与王朗相互交流,现在必须稳住北府,解决鲜卑问题前,不能再打了。

第六百零六章 对答

    谈判开始前,田信例行视察昆明渠两岸的麦田。

    大概立冬前,就要对麦田进行人工踩踏,将地表的麦苗踩死,让麦苗集中营养发展根系;同时地表植株萎缩,可以节省冬季营养消耗,也能防冻。

    距离立冬,就剩一个月时间。

    立冬之后,他就要带人去上林苑围猎,获取食物。

    上林苑本就有赈济灾荒的能力,就跟水泊可以调节洪流一样。

    封闭的上林苑里植被丰茂巨木参天,飞禽走兽优哉游哉……还有各种天然、人工开凿的水池、湖泊,都富含食物。

    不论是冬季湖泊凿开冰层捕鱼,还是围猎兽群,都能获取可观的肉食。

    冬季不怕肉质腐烂,再多的兽群杀了,都不会有浪费。

    职业军人的围猎,肯定是方圆百里范围布控、封锁、驱赶、集中处理。

    偌大的上林苑,完全可以有组织的进行五六次规模庞大的围猎;不仅参与者的伙食能补足,也能为其他地方的驻军提供肉食。

    这样伤筋动骨的围猎,上林苑大概三五年时间就能恢复……毕竟秦岭范围内还有许多兽群,上林苑只是外围。不破坏林木生态,秦岭内的兽群自会向外扩散、迁徙。

    还有被曹操、吴质先后迁移到关中的羌氐、匈奴、月氏、鲜卑等杂胡部落,从这十二万户部族里轮番抽调,整个冬季大约能分成三批,使他们轮番参加围猎,完成初步的筛选、编户、分类。

    所以冬季围猎不仅仅是为了获取食物,还有整编杂胡这一步骤。

    只要撑过今年这个严酷冬季,明年开始就会从方方面面好转。

    他视察之际,魏延也紧赶慢赶,终于穿过武关道,来到了南阳,抵达邓邑。

    关姬设宴招待,魏延面容比见田信时又瘦了一圈,精神焦虑讲述穿越武关道时的惊险一幕:“过蓝田关要至上雒城时,突逢山雨,丹水支流上涨汹涌,原本不过四五丈宽,经蔓延十余丈。足足等了三天,洪水才消退,得以乘船渡河。”

    现在武关道已经被密集雨水封锁,山区城邑所在河谷平原,说是一天一场雨也不为过。

    整个丹水持续暴涨,隐隐达到五年前的水准,几次洪峰与汉水北岸的新旧堤岸持平。

    所以秋季的丹水汇入汉水的河口,被称之为丹江口实属名至实归,不惨一点假。

    关姬耐心聆听魏延讲述沿途的见闻,魏延和关羽一样,是喜欢讲故事、自夸的人;也是在自己人面前,如果是外人当年,那就是一副倨傲、孤僻、生人勿近的寡淡模样。

    魏延又带着一点好奇询问:“我闻岘首山上观星楼里有许多神异之事,可先帝又有诏令,不许六百石以上官吏前往观星楼探查。究竟是何事,会如此神异?”

    “这……叔父还是不去为好。”

    关姬犯了难处,就比喻说:“夫君曾说少年人如赤红热铁,颇多韧性,可锻打成型,能千变万化;而壮年、中年、老年之人,就如脆铁、陶瓷器皿,已然成型,毫无韧性受不得外力冲击。”

    见魏延一双明朗的眼眸在思索,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关姬颇感无奈。

    只能换话题说:“关中之事,阿信心中置气,实不该为难叔父。至如今,叔父受气冒险走武关道而来,又会令父亲为难、恼怒。只是父亲年岁渐高,还望叔父至江都陈述关中变故时,能斟酌言语。”

    “自是应该如此,别说孝先,就是某家突闻此事时,也是怒不可遏。如今费祎受死,董允出逃益州,也不知丞相会如何处理。”

    魏延一口答应,调侃一句诸葛亮,端酒自酌,欲询问:“非是我无事生非,有一事实在不解。”

    关姬示意婢女为魏延斟酒,坦然做笑:“叔父有何不解,尽管发问。叔父此去江都,还要请托叔父劝慰父亲,自该让叔父知晓前后因由,以免延误正事。”

    “好。”

    魏延忍不住又饮一杯酒,皱着眉头:“孙氏无德理应废黜,朝中上下皆以为孝先之妹贤德,为何断然拒绝,使朝里朝外大乱?”

    停顿片刻,魏延又说:“费祎、董允乃往后朝堂卿相之器,今引罪受诛,实在有损社稷支柱。因此二人之死,生出诽议、不满者,决然不少。”

    女人早晚要出嫁,嫁给皇室有什么不好?

    魏延和几乎所有人都一样,想不明白关姬的思路。

    甚至北府中许多人都有类似的想法,妹妹嫁给皇帝,以外戚大将军执政,再行王莽、曹操之事,简直顺理成章,流畅的很。

    关姬目光望着窗外,不假思索就问:“叔父已见过阿信,阿信是何等样人?”

    魏延想了想,说不出田信给他的最大的印象,那是一种想忽视都无法忽视,想看明白又看不明白的印象。

    田信坐在那里,仿佛光线都会扭曲,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有一种突兀感。

    人群之中,想不注意田信都难。

    “观孝先举止言行,非久居人下者。”

    魏延斟酌语言,费解:“我不知先帝、大将军是如何做想,竟然简拔孝先于行伍之中,并屡迁高位,遂成今日尾大难除之势。”

    担心关姬生出误会,魏延紧跟着解释:“据我所见,孝先只会膺服于先帝,于当今并无臣服之意。此事以先帝之能,必然知晓,却放任如此,令我着实费解。”

    “这呀……父亲以为我能掌控阿信,先帝又想着借孝先之能,以速定天下,终结乱世。何况阿信屡立旷世奇功,魏主曹丕又屡屡来信,阿信又有一骑破千之能,谁能钳制阿信?”

    关姬反问一声,又说:“长沙王刘公苗刚烈勇壮,却阵殁夏口;燕王刘公胤沉毅刚武,却折于淮北。我兄长虽有统兵才略,终究年青才浅难堪大用,受先帝、父亲、朝廷所托,强行出征汉口,损兵折将军心尽散。”

    颇为无奈,关姬又带一点笑意看魏延:“如叔父所见,能钳制阿信者,皆不在了。至于妹妹,确是能钳制阿信之人,只是我敢答应,阿信自会恨我,到时再无旋转余地。”

第六百零七章 不信任

    关姬没有多说,只是安排船队护送魏延前往江都。

    跟其他人也没办法细说,她有预感,她不能保护田信的底线,那以后田信也不会顾虑她的底线。

    带着田嫣出逃临沮,在目前来说是保护了田嫣;可长远的未来,是保护了其他人。

    此时汉水上涨,这支关姬安排的小船队用了六天时间将魏延送抵江都,六天时间待在船上好吃好喝,魏延脸上有迅速有了一层肉。

    江都官舍,魏延落脚于此,这里是出入、途径江都的官员临时住地,不同等级的官吏获得不同规格的住宿、伙食待遇。

    魏延来的不是很快,可来之前南阳方面并没有飞骑通报江都……所以朝廷百官和关羽,对突然出现的魏延,是毫无准备的。

    尚不清楚这一茬的魏延换了一身配色沉肃的新衣裳,与相熟的颍川人袁琳、义阳同乡刘邕一起聚餐。

    船上静静待了六天,足够魏延想清楚以后的道路,和眼前的行程规划。

    先小范围的乡党、朋友聚餐,通通气;然后再拜谒关羽,讨论正事;正事私下讨论完,之后朝堂之上走一个述职的过程;最后就是前往惠陵为成祖昭烈皇帝守一段时间的陵,尽一尽心意。

    守陵尽心意的这段时间里,静静等候朝堂的调整、安排,然后领取一个新的职务,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越靠近江都,越觉得事情跟自己汉中时听闻的有很大不同。

    张飞都带着齐王去了青州……自己小胳膊小腿的,没道理硬着头去跟北府硬耗。

    何况,按门第来说,自家是货真价实的寒门,看一看这几年北府的手笔,把名门大姓压在地上打。

    北府一定程度上处于得势、优势地位,对寒门武人是有好处的;如果没有北府,以如今境内的高门大姓对地方的影响力来说,朝堂之上决然不会是如今的局面。

    如今的大汉朝堂,经历了一场风波动荡后,竟然还是老面孔……这意味着,各地高门大姓的名士、名宦、能臣、贤良、方正们根本无法在朝堂站稳脚。

    宁肯很多官位空着,也要等值得信赖的元从旧人、荆州人、益州人、湘州人站起来接替。

    官位啊,就这么空着,那些后续投降、归附的降臣、高门子弟们眼馋的要命……可朝廷不给,这些人谁敢抢?

    别说抢,就连嚷嚷、制造舆论压力的胆量都没有;只能这样老老实实等待机会。

    谁的功劳?

    是关羽守住了第一线,是北府未逢一败的战力支撑了旧臣的信心。

    警惕北府膨胀、扩大是旧臣的心声,可也是北府撑腰,让旧臣们可以顶住高门大姓的影响力,就这么硬耗下去。

    高门大姓所谓的影响力,会随着时间过渡而持续衰减。

    再深入一点的问题,就不是魏延能想明白的。

    总之有一种感觉是对的,北府的存在,让政令来自四个源头的汉室朝廷,依旧保留着先帝的某种精神。

    起码,还是自己熟悉的朝堂,还是那个高效率,简朴的朝堂。

    不敢想象,如果自己这一趟回来,整个江都朝堂被高门大姓把持……那追随先帝打生打死几十年,究竟图了个什么?

    魏延与刘邕、袁綝渐渐酒酣,开始交流一些比较重要的心得;刘邕是魏延的乡党,当初一起追随先帝,刘邕因为宗室身份,显得稍稍中立一点,是一个小号的孤臣。

    袁綝这个颍川人就复杂了,首先北伐战役期间,奉命调任北府的西曹掾,负责幕府日常运转,是仅次于行军长史的二管家。北伐之后调任兖州的郡守,这段时间与刘邕一起被朝廷火速调回江都。

    与郭攸之一样,袁綝在北府拥有广阔人脉。

    只是三个人聊的是其他方面的事情,如今朝廷谁是谁的人,许多已经挑明了,但有一些人手握兵权,身份、立场相对朦胧,魏延久不在朝中,消息阻塞,需要弄明白。

    弄明白这个问题,才能重新对待过去的袍泽、友人。

    刘邕乘着酒兴,侃侃而谈:“中军年初时是中护军陈叔至、中监军田国让管事,原先部督冯习、张南、高翔、陈式形同罢免,其中自有内情。”

    魏延为刘邕倒酒,哈着酒气抢过话茬:“冯习之事汉中也有流传,说此人几度与陈公携手破敌,十分仰慕陈公。这种流言绝非空穴来风,我难辨真假,难道此人当真摇摆不定?”

    袁綝开口,语气确凿:“文长不必取笑,随陈公出征者,多受恩惠。受恩当报,此人之常情。”

    他说着自己剥一个橘子醒酒:“先帝并未处置中军诸将,多有冷遇,以我看来此举利于新的树立恩惠。只是新帝为孙氏所惑,难辨忠奸,故因小失大,受大将军管控,迟迟无法向中军诸将散播恩泽。”

    皇后孙大虎就是最大的障碍,也是明晃晃的投名状。

    新皇帝虽然是皇帝,可怎么才能让老臣们相信你?

    你宠爱宿敌孙氏家族的女儿,不知悔改,仿佛越宠爱,越能证明你的胆量?和你们之间感情的真挚?

    可是很遗憾,皇帝与皇后之间的真挚感情,换不来大家的信任。

    手握重兵的老臣还都没死绝呢,你就跟宿敌女儿一副生死与共的模样,等宿臣、老臣们先后凋零,谁还能管住你?

    刘禅始终无法接手兵权,孙大虎居功至伟。

    刘禅不接手中军兵权,那先帝留下的后手,就没人会去触发,所以冯习等四名骁勇善战的部督只能继续闲置,等待启用的机会。

    现在孙大虎及孙氏诸侯被除掉,可就刘禅期间表现出来的态度,谁又会相信他?

    中军就在那里,卫军也在那里,都是皇帝的;可刘禅表现的实在是让人着急,再干着急也没用。

    大家不相信你,你是皇帝……也没用。

    魏延仔细想了想冯习、张南四部督的性格,的确都是很刚强、锐猛的人,不会轻易倒向北府,是先帝培养的未来中枢大将。

    而自己呢,是外将。

    刘邕略好奇询问袁綝:“陛下何时能掌兵?”

    “难。”

    袁綝没有多说原因,年轻气盛的皇帝连‘仲父’的规劝都可以忽视;今后有怎么会老老实实听师傅的话,听姐夫的话?

    魏延眼珠子转动,也觉得目前形势还算可以接受。

    老臣掌兵,起码军队战斗力有保障;如果让皇帝拿走,且不说各种隐患,光是军队战力下滑一事,就让人头疼。

    江都的旧臣、元勋们都质疑皇帝的能力……难道就自己目光如炬,能发现皇帝不为人知的优点?

    魏延遂收敛思绪,端起酒杯仰头饮尽,说:“中军无变故,实乃嘉事尔!”

    起码,当年的袍泽还是袍泽,彼此关系没有出现大反差的变动。

    至于皇帝不能掌权的愤懑……这没啥不好接受的,皇帝着急就行了,自己干嘛着急?

第六百零八章 爵位封号

    大将军府,议政厅最里头的暖阁里,关羽不时抬起右手揉动自己左臂,秋冬气候交替之际,又逢阴雨连绵之时,旧伤折磨虽不算多么痛苦,可就是让人很不舒服。

    宗正卿阳泉侯刘豹正坐在下首,等候关羽的咨询。

    关羽面前摆着宗正府整理的两份娉娶皇后的礼单,以及流程。

    这些都是有先例可寻的,近的如桓帝、灵帝娉娶皇后,聘礼折价约在一亿钱左右。

    现在要参照桓灵二帝时的物价给出一份同规格的聘礼,这是一笔很丰厚的彩礼;可比起皇帝当时娉娶孙大虎的规格来说……还是有些比不上,当年有重新缔结盟约,将江东属臣化的考虑,所以几乎把府库里的蜀锦、质量好一点的丝帛都凑在一起送了出去。

    问题就这样摆在面前,参照桓灵二帝时期的物价折算聘礼是一种;另一种是以当时娉娶孙大虎的规格为标准,制定一份价格更高,几乎是前者两倍的聘礼。

    如果是娉娶田嫣,自然是有多少花多少,不需要犹豫的;现在娉娶田嫦,就有些不值得。

    朝廷日子也不好过,北府独吞关陇,这么大的功勋就摆在面前,至今没有制定封赏规格,除了董允、费祎事件还没有定性外,朝廷囊中羞涩也是个重要原因。

    朝廷如果不差钱,自然能用看得见、摸得着的丰厚赏赐赢取军心。

    可朝廷缺钱,齐王就藩时,凑了十万蜀锦,就几乎掏空了北伐以来的府库积蓄。

    这才过去小半年,既要给皇帝娉娶新皇后,还要给北府、左军吏士拿出赏赐,这两笔开支很大,而朝廷目前的财政能力,似乎只能承担部分。

    宗正府很棘手,给田嫦的聘礼规格低于孙大虎,肯定会有人乘机说事,给朝廷添堵,也会成为一些人的话柄。

    如果给田嫦等同于孙大虎的规格,那么以现在朝廷窘迫的财政,是打肿脸充胖子,不见得能获得北府的好感,也会刺激一些旧臣的心态。

    聘礼,给出去后,就成了田氏的财产。

    田嫦嫁入帝室,自然不可能再把这笔财富带回朝廷。

    原本,这种帝室娉娶、婚姻开支,走的是少府的内帑财政;可朝廷并没有细分少府内帑、大司农国库之间的区别,都由大司农王连一把抓。

    所以事情简单处理,就有简单处理的流程:现在这笔帝室开支,也就落到了朝廷财政头上。

    宗正府不想承担能力之外的责任,就这么制作了两分聘礼单子交给关羽,甩锅完成。

    还有一个固定的娉娶流程,堂堂大汉天子如今明媒正娶,自然不能取阿猫阿狗家的女儿,怎么也要娶诸侯家的女儿。

    所以按着两汉旧制,田嫦的父亲将作大匠田睿要封侯,还是县侯;田嫦以诸侯女儿的身份嫁入大汉帝室,这才是礼仪规格所在。

    如果婚后夫妻感情和睦,田嫦的兄弟受封列侯也是两汉旧制:委屈谁,也不能委屈自家人。

    这套婚前封侯,再走娉娶规程的事情不需要讨论,是现成的礼制,照搬即可。

    关羽不时揉动左臂,目光审视刘豹,分析这个宗室老臣的心思。

    刘豹资历很深,建安前期是许昌朝廷的议郎,官渡之战期间追随先帝,进而周旋天下。

    就连阳泉侯这个爵位,也是来自许昌朝廷的册封,含金量与汉寿亭侯一样……但稍微低一点,因为这是个曹魏捣鼓出来的名号侯。

    费祎、董允一案绝不会因为这两个人的死亡、认罪、逃亡而结束,到目前为止太常卿赖恭、卫尉卿辅匡这两位九卿已经荣誉退休,两个卿位空悬。

    自开国时策立的三公陆续病逝后,现在这场江都风波里,头一次出现九卿致使,一退就两个,一个荆州人辅匡,一个益州人赖恭。

    作为半元老的北方人刘豹,会不会产生危机感?

    关羽分析刘豹的心态,对目前宗正府的圆滑手段有些不满,可也勉强能体谅宗正府的难处。

    这点反噬,自己可以扛住;而宗正府却扛不住。

    几乎不需要太多考虑,关羽右手拿起笔,在需要花钱更多的那份礼单上画了一个大大的‘x’,又换了朱笔,在另一份标准礼单上写下一个‘可’字,随即目光落在最后的一封标准流程的。

    田睿必须要封侯,封一个县侯,封号必须跟田氏家族有渊源。

    目前田信手里握着夏侯国、武当侯国,麦城虽不是侯国,但也差不多了;而这次北府功勋奏表里,田信申请了十二个亭侯,六个乡侯,以及三个县侯。

    三个县侯分别是陆议的蓝田侯,食邑两千户;马岱的陈仓侯,食邑一千五百户;以及田信本人推功,把功勋让渡给次子田无忌,表封田无忌为扈侯,食邑万户。

    如果通过这二十一个侯爵请封的奏表,那么田氏祖地樗县会改易为扈侯国。

    而眼前这份宗正府的流程里,则请封田睿为樗侯,这是关中名地,位于上林苑最西边,以此做封号,很对得起皇帝妇翁的崇高身份。

    想了想,关羽捉着朱笔勾掉‘樗侯’里的樗字,在一侧写下‘槐里’二字,槐里侯的名声可比樗侯更高一些,更为当代所知。

    又继续审视其他内容,关羽见再无需要修改的,就说:“刘公,我以为樗侯封号会与孝先起争执,不妨换做槐里侯。”

    说着,他扭身在一侧的架子上搜寻田信的奏表,很厚的一叠奏表,他伸手就抓了出来,翻到二十一侯爵请封一栏,推给刘豹:“此关系田氏大宗、小宗之争,请恕某怀有私心。”

    刘豹看到这页奏表上的内容,不感意外,神色了然。

    这份奏表目前还是机密,没有拿到朝廷进行朝议,所以刘豹没资格知晓。

    目前也就尚书台、大将军府知晓,并抄送了益州的丞相府。

    关羽也没有让刘豹去看更多的内容,就收回奏表,略有嫌弃丢在身后的书架上。

    樗侯、扈侯都是一个地方的不同称呼,樗侯是现在的县邑改为侯国的名字;扈侯,则意味着田氏祖居的扈谷亭吞并、代表了樗县,是对田氏功勋的夸赞,也代表着这个爵位与田信最初的‘扈谷亭侯’存在直接继承关系。

    同时,也象征着田信对次子的喜爱。

    作为外公,关羽还能怎么选?

    刘豹也没什么好反驳的,关羽已经签字认可最低廉、最有可能引发舆论攻击的那份聘礼,这是帮宗正府扛雷。

    这种时候,自然没必要恩将仇报,为一个田氏家族大宗、小宗的争执去做无意义的争辩。

    何况,把事情摆到田睿一家面前让他们自己去选,他们敢跟田信争夺大宗的地位?

    既然不敢争,自己又何必多事,徒惹事端?

第六百零九章 钱与要害

    关羽处理了宗正府的公务,也等于揭开了新的朝政格局。

    从此以后,田氏分支的小宗将以外戚的身份登上大汉朝堂;而田氏大宗的田信又算得上是皇亲。

    以汉室外戚掌政的恶劣习俗来说,田氏小宗会不断从朝中摄取权力,也会不断有人投奔于田氏小宗麾下,充当智谋、爪牙。

    历来的外戚专权,就是这么一步步发展来的。

    这一步棋,也不知未来究竟会怎样,但就目前、中期来看,是利大于弊的。

    再远的事情,想太多也是无用。

    比如北伐祭典时,田信当众表达的忧虑……这个忧虑并没有得到解决,反而在当时造成许多不必要的负面情绪、舆论,也没有改变之后田信的选择,田信还是选择做一个庸俗的人。

    送走刘豹,关羽离开大将军府,回到南城军营边的旧宅,在这里设置私宴,招待魏延。

    这是一座很有岁月沉淀的庭院,早年是关羽亲手修筑了江陵新城,所谓新城就是缩减老城的范围,就近使用老城的建筑材料加固新城的防御规模。

    因此南城的城墙至今比北城还要高一丈半……北城实在是没有人力增修城墙,站在玄武门上,可以清晰看到北城的城墙平均比南城矮五分之二,显得很没威仪。

    当年修筑新城之余,城中的宅院也有一番重新规划,关羽获取的宅院虽然不是最好的,但绝对只比最好的那一栋宅院差一丢丢。

    一些事情没必要剖析的太过深入,比如关羽的个人享受问题。

    先帝最大的优点就是慷慨,屡次赏赐之丰厚,足以上曹操、孙权之流愧疚的无地自容。

    关羽不需要贪腐,仅仅是先帝屡次降下的赏赐,就足以维持他当世堪称奢靡的生活。

    有条件奢侈,不等于一定会奢侈。

    在享受追求方面,已经被先帝喂饱了的老臣,许多人对奢侈品已经麻木了,更在意舒适感,有了艺术方面、精神方面的追求。

    穿过最红最绿最显眼最昂贵的蜀锦后,再其他的衣料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一次拿过上千斤的黄金赏赐,那日常政务中的物资调拨,实际也就是一堆引不起人兴趣的数据。

    在季汉帝国,会打仗的人,得先帝喜欢的人,普遍都是最不缺钱,也不喜欢钱的那一层人。

    而缺钱,喜欢搞钱的那些人,普遍是在战争、治民、理政方面缺乏建树的人。

    先帝收拾这种人从来不手软……关羽倒是手软,弄得潘濬现在还活着,虽然活的很低调,可比起糜芳来说,比起覆灭的孙氏诸侯来说,潘濬的下场实在是太好。

    旧臣们拿够了钱,大家才显得品味卓越,颇为脱俗、出众。

    比如丞相,屡次获得的赏赐置换成都郊外的田宅,如今有田八百顷,这个数据会随着田地经营、攒钱、继续置换购买而壮大,这可都是光明正大交易来的……这种情况下,丞相犯得着搂钱?

    而丞相生活日常除了下棋、弹琴之外,就剩下画画了,画画是一件很烧钱的兴趣爱好。

    也比如魏延,根本就不是缺钱的人。

    如今也是第一次登门拜访,关羽引着魏延走访宅院各处,几乎算得上是一园一景,颇多妙趣。

    特别是关平隐居房陵、关兴去了江东,关姬也出嫁离开后,原本大小军吏寄养在家里的子女分流后,关羽也有时间、心力整理、恢复宅院。

    人总得找点事情做,显然关羽修园林的造诣给了魏延许多启发。

    宅院各处的庭院转了一遍,关羽与魏延一起用餐,餐饮并不丰盛,只是赵氏制作的家常菜肴……可魏延就吃这一套。

    一顿家常便饭吃到饱,七八年没见的两个人关系立刻就拉近了。

    魏延端茶饮用,跳出现在的朝政格局,从另一个新的方面讲述:“关陇之重,远超云长公预料。我不知孝先奏表中是否详细讲述了关中战事前后细节,但我还是要再说一遍。”

    关羽随意做笑:“他呀,奏表中并无详细讲述战事经过。这一战孝先表封二十一人为侯,各有功勋记录,颇为详细。此外,还有一封家书,虽表达愤慨之心,也讲述了奏表之外的事项。文长提及此事,可是与马镫有关?”

    魏延眉目沉肃:“云长公灼见,正是此事。”

    稍稍停顿,魏延想到马超这个碍眼的家伙,没什么好口气:“我也知孝先受了委屈,可朝廷也不曾亏待多少。要说委屈,朝廷之中,谁人没有委屈?”

    魏延脸上不高兴:“马孟起何等样人,乃天下皆知之事。孝先却委以重任,虽说凉州牧系先帝所封,可如今颇为不妥,后患无穷。然孝先用意,我也能猜测一二,就恐为患长远,无人能制。”

    放马超去凉州做什么?

    典型的养寇自重!

    回到凉州的马超,就是天下最大的寇!

    关中决战的战斗细节看似滑稽……在关羽、魏延看来,那场决战里,吴质的表现堪称滑稽。

    犹犹豫豫错失战机不说,还兵力一度分散,被田信一口口吃掉外围骨干力量,以至于决战时出现羌氐联军反戈的笑话。

    而最滑稽的在于明明知道田信的临阵突击能力,可吴质竟然发了疯一样亲自带着主力压了上来。

    偏偏新式骑兵最大战力就是冲锋,可吴质带着主力骑兵居高临下冲下来时,要冲击田信本阵时……张雄的长林军、鲜于辅的乌桓骑士正跟田信的中军绞杀在一起。

    结果,新式骑兵竟然没有冲锋、接敌的机会,只能停在那里,等待战机。

    而当时,吴质就距离田信百余步范围,随后自然而然的被田信临阵擒捕,大魏雍凉军团就此覆灭。

    吴质是完蛋了,可新式骑兵的消息也隐瞒不住,流露出来。

    显然,魏军、北府悄然无息间完成了骑兵装备的更新,也有相关战术的研究。

    可汉军主力不知情,估计战前,魏军、北府都想给对方一个惊喜,可不知到底什么情况,双方骑军拥有一样的新式马具。

    对朝廷、汉军主力来说……新式骑兵就是噩梦,汉军主力以重甲步兵为战术核心,而新式骑兵就克制步兵。

    马超去凉州,以马超翻脸的本事,以及斤斤计较的性格……今后朝廷想从凉州引进战马,要花大价钱,很不划算。

    而太仆卿孟达已经赶往关中,要在关中、上郡重新建立马政体系,孟达这个人比马超更难说话,马超这里你花钱就能买马,孟达小心眼子,现在又得势猖狂,你给钱也买不来马。

    没有马,关东四州怎么守?

    魏军有新式骑兵,北府也有,很快汉军也能有相关器械的图纸,生产技术,和战术。

    可汉军没有像样的马场,虽说中原破败,很多地方百里无人烟,很适合养马,可马种从来都是紧缺的物资。

    汉军的战马途径就三个,一个是俘获,一个是凉州走私,一个是这两年跟夏侯氏的走私。

    不论是哪一个途径,获得的战马多是阉割的公马……事情绕了一圈,又回到了马的身上。

    魏延已经预见关东四州今后的防守劣势,或许已经预见他的宿命……他极有可能被安置到关东四州,协助张飞。

    这是提前打招呼,最好想办法把马超换掉……在别的方面吃点亏无所谓,一定要拿到可靠、稳定的战马输入渠道。

    关羽也细细思索其中的轻重缓急,马超好不容易打了个翻身仗,现在就急着调离凉州,感情上肯定是不乐意的。

    等在凉州逍遥自在惯了,感情上更不乐意调离凉州。

    乘现在对北府吏士也有影响力,乘马超胆子还没有野起来前,或许目前是唯一能调整凉州的机会。

    可一旦调整,马超没有拿到他想拿的,那绝对后破罐破摔,跟着田信一条路走到黑。

    “文长所虑,直切要害。”

    关羽斟酌前后,承诺:“此事我还要与丞相细细磋商,力求妥善处理。”

第六百一十章 钉子

    犍为郡,铸币工坊。

    马谡奉命巡视此处,如今大汉设立多个铸币中心,益州目前就有三个,两个是原有的铸币基地,新增一个在建宁郡朱提县。

    朱提县这个铸币基地属于郡一级的次级基地,向广阔的南中地区铸造铜钱……唯有货币的流通,让南中土民知晓钱这个概念,就能加速开化,与主流文化、价值观念接轨。

    很多技术革新真的就差那么随手一个小小的失误,或者源于一个巧合。

    两汉相对成熟的炒钢法已能满足军械生产,可在农用工具方面则有些不足。农用工具的缺口实在是太大,基数上去了,损耗也就跟着上去。

    为了打造出更优良耐用、成本低廉,且产量较高的农具,益州三处官坊也开始研究丹阳匠坊的浇钢法。

    浇钢法只是个名字,相同的技术,有不同的称呼,比如灌钢法、蘸钢法,都是同一个技术的不同称呼。

    怎么形象就怎么称呼,工匠人不讲究那么多华而不实的东西。

    照着名字推敲……研究出大致相同的浇钢法也属于情理之中的事情。

    马谡正观察新技术演示,蒲元信心满面,讲述技术革新之关键:“熟铁质软而韧,生铁脆而硬,熔点又低,易冶炼为铁水。南阳铁钉,就是以熟铁锻打成型,再蘸生铁水搅动,如此刚柔兼济,质美且廉。”

    只是马谡心神不属,神游物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断点头,似乎听明白了。

    马谡目光不时走神,望着冶铁炉前忙碌的匠人……眼神没有焦距,这些匠人正用食指粗细的鲜嫩青竹夹着密密麻麻的熟铁针,仿佛一个梳子,轻轻在生铁水表面搅动,反复来回三次就提起青竹夹子。

    又连着烤焦表皮的青竹一起丢入水池里淬火,随后又有人用磁石捞出这些盐水淬火的针,又装入升温炉里烧红,最后这些烧红的针落到高温烘烤的白灰里,会跟着白灰缓缓冷却。

    一枚品相颇佳的钢针,可比一枚、五枚直百钱更受百姓、山民欢迎。

    随着田信的胡折腾,各种淬火、回火、退火、正火的技术正在许多工匠前赴后继的实验中得到摸索。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有的工匠为了打造神兵利器,甚至多重淬火,反复回火……以工序繁复为妙;而制造农具之类的工坊,则追究效率。

    马谡视察工作完成,蒲元将准备好的许多器具样品装箱,将由马谡将这些样品带回成都,由诸葛亮亲自检验。

    犍为、朱提这一大一小、一旧一新两座工坊,担负着整个南中地区推广工具的任务。

    田信的丹阳匠坊、麦城木坊在今年始终处于迁移、析分、重组的状态,并没有生产出如去年那么多的铁木器具,甚至连去年三分之一都没有。

    这正是其他官营匠坊迎头追赶的大好时机,如果等田信的工匠团队完成生产规划,那其他官营匠坊就要面对残酷竞争。

    人口就这么点,任何一点时常竞争,对工匠行业来说都是残酷的。

    否则,如今的天下也不会只有江都、邺都这两座大都市……搁到四十年前,这样规模的大都市没有十座,也能有七八座。

    送别马谡时,蒲元忧虑说:“南阳铁钉用途广泛,极利于军事。丞相多有嘱咐,下官苦于人力不足。若是能通融,还请调拨罪囚充作匠坊劳力。”

    “蒲君宽心,我自会详细述说此事。”

    马谡眨动眼睛:“就是不知人力充足,何时能造堪用的铁钉?”

    对此蒲元思索片刻,摇摇头:“参军尽力而为,下官亦接近所能。具体日期,实难推测。”

    北府北伐关中时,铁钉大放光彩。

    不同职务的人,对关中之战的前后细节有不同的解读重点;诸葛亮是披着兵阴阳皮的兵技巧,自然看出许多小工具发挥的大用处。

    不要小瞧铁钉的作用,这东西极大简化了北府修筑栅栏的工序,更在制作临时木筏、小舟时发挥了巨大作用。

    战争时期,效率就是生命。

    按着之前的技术,鹿角、栅栏制作,需要砍伐木材、削切、拼合木材……这不仅有技术要求,还有太多的繁复工序。

    再说栅栏,大军出征在外,又能携带多少绳索?

    原来的栅栏,要么开凿榫眼以楔子固定,这要求技术和工序;再要么用绳索固定,这个消耗宝贵的后勤运力。

    而钉子的出现,就彻底简化了栅栏的建造工序……还十分牢固。

    对此,鲜于辅的乌桓骑士很有发言力,逼急了的北府兵,在阵前用钉子加固盾阵,独轮手推车也用钉子固定在一起,给乌桓骑士造成了许多进攻时的困扰。

    钉子钉在木板上,丢在地上,简直是骑兵的噩梦。

    先有石灰建奇功,等大家都防范、使用石灰时,这东西也就那么回事。

    关中决战前,魏军、北府兵都装备了新式马具……偏偏田信这里准备了太多的铁钉储备,这显然是防范新式骑兵的器具。

    这说明是北府最先研究出新式马具,魏军应该是探听到消息进行仿制……仿制的时候,自然不会考虑针对性的破解手段。

    也跟石灰一样,不管以后作战时能不能用上,起码要保证:对方有的,己方也要有。

    战争打的就是人命和器械,谁的器械准备不足,就得拿命去代替器械的消耗。

    用器械去换人命,这恰恰是兵技巧一派的核心观念。

    只要打出悬殊的交换比,对面觉得很亏、没意义,自然也就没了战意。

    益州方面又是山地作战为主,练兵训练的就是工事修筑、营建和攻坚战术,这都依赖器械。

    能否大量生产廉价的钉子,直接决定着益州军能否跟上步伐。

    这一步若跟不上,那今后就不可能有跟北府竞争的勇气。

    生产压力虽然很重,可蒲元真的很想抓着马谡的肩膀把这家伙狠狠摇一摇。

    究竟能给匠坊拨来多少人力?

    至多不过五百人,正常的话也就多拨二三百人……这么点人力,能做什么?

    可听马谡的口气,似乎能一口气调拨两三千人力。

    如果有两三千的人力……自己自然敢承诺一个准话。

    可没有,不能像北府那样,手里始终握着一支降军充作苦力。

    蒲元心里愁苦,马谡心里更苦……费祎、董允闯了大祸,费祎自杀,董允逃到自己家里,出于义气、友情,自不能坐视不管。

    可现在丞相府也下达海捕文书,也不知道董允能不能逃到南中去。

    如果能逃到永昌郡,那自然什么都能抹平,就怕被抓捕归案。

第六百一十一章 少府

    马谡心神不宁回到成都,沐浴后带着公文、样品来丞相府述职。

    正在侧厅等待传见用茶之际,相府长史李邵阔步而入,与马谡四目相对,见李邵神色肃重,马谡心中一凉,面露讶色。

    若事情暴露,也罪不至死,大不了丢官而已。

    官位么,没什么了不起的。

    马谡不至于惶恐,惊讶之余,就是为董允感到伤心,自己最好的朋友也没了,不由悲怆,眼睛当即就湿润了。

    李邵见他反应过来,嘴唇颤了颤:“幼常,丞相……丞相有话问你。”

    “是,谡这就去正厅。”

    马谡也不带样品,拿了公文就往边上的正厅走去,这时候天色渐阴,头顶铅色的云积聚。

    正厅里,一些属官正收拾手头的公文,先后不一抱着文牍离去。

    马谡突兀站在厅内,有些抬不起头来,感觉有负丞相的信任。

    一开始就应该把董允交给丞相,让丞相来处理,出面斡旋,说不定还能保住命。

    哪像想在,董允竟然在南中被捕。

    诸葛亮面前摆着一卷竹简,见马谡进来,其他人先后退出后,诸葛亮伸左手拿起竹简,卷起,有气无力举起递出:“看看,这是休昭的伏罪书状。”

    “休昭?怎可能,是谁审问的?”

    马谡翻开竹简有些不相信,这么大的案情,地方官吏谁那么不长眼,竟然去审问?逼迫董允写认罪书状。

    诸葛亮不回答,右手羽扇无力轻摇。

    按照程序、情理、法律来说,自然不会有人去审问董允,可董允长途奔波身体撑不住,患了重病呢?

    临死前,董允也坦荡,学习费祎将许多罪名揽到自己身上,为其他人开脱。

    马谡泪水挂在脸上,挽袖擦拭,半响说不出话来。

    诸葛亮见外面打雷,开始落雨,手里的羽扇随意丢在桌上,苦恼揉着自己太阳穴。

    董允能一路逃到建宁郡……这其中肯定有帮凶,这种出于义气、友谊帮罪犯出逃的事情,自先秦、两汉以来已成为风气。

    这个事情要查,要给关羽一个交待,也能把李严、廖立的嘴堵住。

    见马谡渐渐控制住情绪,诸葛亮说:“江都事变时,休昭在城外。李正方提议封锁四方关津枢要,以管控出入,防止休昭出逃。云长公为休昭开脱,认为休昭罪小,不至于出逃,故驳回李正方提议。”

    结果董允还是跑了,董允本身在益州就有人脉在,通过其父遗留的人脉联系马谡,见都没见一面就听马谡安排去南中避祸,等待朝廷大赦。

    江都那边,一天抓不住董允这个核心人物,就很难给董允定罪。

    费祎自杀谢罪,承担了很大责任;关羽也没有贸然给董允定罪,只是海捕董允,要抓住审问明白。

    董允不是阿猫阿狗能通过其他人的证词进行判罪,董允本人的口供和认罪态度至关重要。

    所以现在董允是弃官而逃的罪官,具体什么罪,始终没个说法。

    如果遇到皇子出生或别的什么事情,皇帝是可以例行赦免罪犯的。董允这种罪名不清楚,又不上不下,躲过风头的罪官,混一个赦免也非难事。

    可长久逃亡带来的身体负荷,还有费祎自杀等等心理压力,终于压垮了董允。

    关羽那里已经尽力了,还有李严、廖立的追责,诸葛亮想着就冲心。

    李严是江都尹,缉捕罪官是职权之内的事情,他要封锁江都范围内的关卡、码头、渡口也是职权之内的事情;他向关羽申请,关羽驳回……不出事还好,现在出事了,李严肯定要借此攻讦关羽。

    宋公大将军又如何?执宰又如何?你总得讲道理吧?

    还有廖立,以退为进辞去侍中、北府护军一职,身上官职枷锁一去,摇身一变就成了湘州士民的民意代表人。

    按着陈公国三司制度,廖立俨然就是一个没有官印的湘州议政厅的议长。

    廖立混在陈公国编修字典团队里,整日指点江山,点评时政,除了没有指名道姓外,各种攻击关羽、诸葛亮的执政权威。

    湘州问题一日不解决,那湘军、交州、广州、武昌问题就跟着无法解决。

    武昌地区的贺齐,老而不死,手握一支脱胎于吴军的割据武装,是目前江都周围唯一一股不受关羽控制的武装。

    偏偏,贺齐这辈子打惯了大仗、烂仗,根本不怕关羽的‘威名’。

    贺齐的军队钉在那里,李严、廖立的胆量格外的大;也因为贺齐的军队始终处于紧绷状态,让江都的卫军、中军、前军无法松弛、投入生产……可谓影响深远。

    就江都附近的形势之复杂,已经不是关羽一个人能摆平、收拾的了。

    现在又出现董允病死于建宁郡的事情,那丞相府就必须给一个说法,得堵住李严、廖立的嘴,还要给关羽一个体面的说法。

    特别是北府搏命一击,竟然赶在秋雨封锁南山之前打赢了关中决战,更是让形势复杂到了极限。

    水太浑浊了,董允、费祎才忍不住下场,想反制田信。

    这种事情没有说服关羽支持,本身就失败了一半;关羽的中立态度,是默许董允、费祎,也等于在鼓励关姬反抗。

    事情就这么爆发了,诸葛亮望着马谡:“幼常啊,如今情势危急,我有意征调季常入朝,拜为太常卿;再使杨威公入朝,拜为少府卿。就关中、凉州官吏调动,想必云长公也有应对。”

    大司农国库,不能再跟少府卿管理的帝室内帑混淆了,虽然客观增加了财政效率,可也留下了许多隐患。

    重设少府卿衙署,那么山林湖泽、矿藏开发……这些法理上都是皇室的私产,其他人要开采,要么交钱买一个许可特权,要么就是违法行为。

    马谡听着回过神来,这是要逼着杨仪去跟北府要钱。

    法理上来讲,山林开采、狩猎、宝石采集、象牙、宝珠、铜铁矿开采,甚至是南海最近开始流行的捕捞海鱼,都属于开发山野湖泽,这都是少府管理范围之内的事情。

    北府不论开发关陇,还是开发交广,都绕不过少府衙署这道坎儿,要么给钱合法开发,要么不给钱违法开采。

    少府,本就是给帝室捞钱的机构。

    少府衙署规模庞大时,在全国各地自己搞开发,盈亏自负;现在没能力,去买采集开发盈利的许可特权,去拿职权交换分成抽税……怎么看,都是符合情理、律法的好事。

    朝廷最大的问题是日益扩张的北府,扩张除了军功外,还有经济方面的快速发展。

    重建少府衙署,将遏制北府经济发展,并给朝廷捞取大笔的收益。

    有了这笔钱,再转手发展朝廷直辖区域的经济,或者以丰厚赏赐邀买军心,朝廷的控制力、威信,自然与日俱增。

    这年头,有钱就有威信。

    金银战剑的威力,谁都清楚。

    马谡擦干眼泪,声腔干哑:“丞相,谡该当如何?”

    “代我入朝述职,年内转任湘州刺史。”

    诸葛亮盯着马谡,嘱咐:“少府衙署一事,以及幼常转任湘州一事,二者中有一事达成,自能裨益朝廷。”

    御史、侍御史、治书御史、刺史(刺奸御史),都属于御史中丞徐庶管理,有徐庶支持和关羽配合,将现在湘州刺史甘述换掉……真的不难。

    即将年底,诸葛亮、张飞、田信要派人入朝述职……北府的军功赏赐,最迟也就拖到这个时候协商处理。

    起码,关陇十四个郡,朝廷要拿走最少五个。

    而少府衙署的设立,就是一层针对北府的枷锁,足以换来许多谈判时的优势。

    毕竟田信本人不可能入朝述职,吓住这个入朝的代表,只要协议公布,自然没有后悔……纵然想后悔,也要付出代价。

第六百一十二章 自荐

    郿县孟达祖宅,自孟达回到关中以来已经过去大半个月时间。

    和绝大多数北府军吏一样,孟达也请假回家乡整理故宅,整合乡党,增强地方向心力。

    不单单是孟达如此,几乎所有北府军吏都有迫切的请假需求,可军队又要维持秩序,只好分批轮休,逐步协助委派的地方官吏完成初步接管工作。

    这次官吏委派,县令长都是临时代理的军吏,是否能转正还要看朝廷最终如何协定。

    县令长以下的游徼、亭长、啬夫税吏则是直接任命的低级军吏,属于实授;而地方空缺的三老……战乱年代,老人属于稀缺阶层。

    三老来源要么是退休致仕的官吏,要么是地方大族出身的乡里贤正之士,再要么就真的是活的很久引人羡煞的人间祥瑞。

    如果套用陈公国三司制度,三老制度正好跟议政司对接。

    所以很多东西名字称呼变了,内容实际还是那一套。

    如果没有议政机构,地方郡守、县令长执政时,难道就什么都自己拿主意?

    不,还是要考虑、听取地方各个势力的意见,然后综合衡量后再做决定。

    田信只是把现有就存在的事实情况予以承认,授予官职进行综合管理。有名有实,有了正式承认的权利,也就要承担起相应的义务、责任。

    那种县官与豪强三七分成的事情,就在于这种议政、布政职权的混淆。

    往大的方向来说,也是砍向世家的最狠一刀。

    世家为什么是毒瘤?

    表面上是他们垄断教育、掌握舆论,好话说尽坏事做绝……知道他们丑恶的人,是发不出声音的。

    而最为诟病的一点就在于世家享受到了权利的好处,却没有承担相应的义务。

    譬如买卖官爵……这算事么?

    先秦、前汉之际,就有民间捐助钱粮获取爵位的律例条款,有爵位就能充任官吏。

    这是条款明明白白的卖官,为的就是集合资源去打仗,当世都习以为常,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桓帝扫灭几十万户规模的东羌联盟,到灵帝时凉州前前后后吃了千亿的预算,卖点官爵筹集资源能算多大的事情?

    难道只允许你们世家名声清白的子弟直接当官,就不能让朝廷卖点官位,凑集一些资源?

    能有钱的买官,怎么也是有一定积蓄、素养的寒门子弟……就做官这么简单的事情,谁做,对皇帝来说似乎都没区别。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坏也坏不到哪里去,而手里握着的钱粮,才是真正的力量。

    正是这种只要好处,不承担义务责任的存在方式……如同一味索取的寄生,让这个团体不断扩大,发展为一个阶层。

    对于国家来说,这样权利义务严重不对等的寄生阶层,完全就是毒瘤。

    而现在,郿县的三老人选就由孟达一手指定,由孟氏、法氏家族的亲近乡党里进行推选。

    这没什么好避讳的,冒着全军覆没的风险来打关中决战,一切从踏过武关时就已经注定。

    今后的关陇,就是一个整体。

    没有北地、陇西的关中,是一个只有富庶平原的小关中,谁来都能抢两把。

    真正完整的关中,是整合北地、陇西的四塞之地。

    孟达完成重修宗庙、祭祖一系列光宗耀祖、堪称神圣的工作后,就在郿县四处走动,针对各乡、各亭的实际情况,进行分析,传授一些致富的方法。

    今年受困于存粮紧张,北府在冬季不可能有大的动作;但以北府一贯的执政风格,明年夏天开始整个关中的活力就会被激活。

    谁能主动配合、响应北府政策,谁就能迅速积累财富。

    而郿县东边的樗县已经被田信改成了扈侯国,直接迁移了一万户羌氐过来,这里极有可能成为类似麦城、丹阳的支点;依靠这个支点,郿县有水运之利,自能跟着快速发展。

    现在孟达人生几乎美满,如果再生几个女儿,以后跟田氏家族联姻,那就完美了。

    起码,比起自己父亲孟陀,自己在家族发展方面,不比父亲差多少。

    衣锦还乡,光宗耀祖……这种好事自然不能让孟达一个人享受,田信派来的人将美梦中的孟达喊醒,得干活了。

    来的人是孟达的老部属,是汉末益州刺史郤俭之子郤楫,是孟达奉刘璋命令离开益州来荆州迎接刘备时就追随的部属;孟达担任宜都郡守时,是孟达麾下的营督之一。

    孟达的另一个营督李辅很受田信重用,如今留守广州,是湘军司马;郤楫之前是湘关邸阁长,负责湘军的全部后勤转运工作,如今调归关中具体担任什么职务,还没有落定。

    郤楫的儿子郤纂是田信的侍从武官之一,前程堪称远大。

    得闻郤楫造访,孟达自不会怠慢这位昔日老下属……乱世之中,上级筛选下级,下级也会筛选上级,这是个相互选择的过程和结果。

    因此,有抱团取暖的,也有志趣相投的,孟达与郤楫则属于亲密那种。

    “公上已至扈侯国。”

    郤楫一开口就吓得孟达突然坐直身子,见状郤楫不由呵呵做笑,孟达一惊一乍以为开玩笑吓唬自己,急问:“果真?”

    “是真,岂敢拿公上行程说笑?”

    郤楫将绷直身子的孟达压下去,作为老朋友自然清楚孟达的噩梦是什么,语气从容说:“也非什么大事,公上迟迟不见朝中回应,就与我等协商对策。皆以为赵公坐镇凉州,实乃朝廷不容之事。故此,朝廷必有反制手段,那我等也当有所应对。”

    “哦?”

    孟达眼睛一亮,又有些遗憾:“不知人选为谁?”

    虽说非常心动,可修筑轨道带来的影响力更高一些;毕竟州牧这种位高权重的职务,目前朝廷有将近二十个人适合担任,可能贯彻、负责轨道修建的人,只有自己一个。

    那谁能接替马超成为凉州牧?

    田信派过去的左护军苏则的形象在他心中越发清晰,除了苏则之外,陆议也是可以做凉州牧的。

    凉州地区设立一个州牧是很有必要的事情,如果因人选与朝廷争执不下,各退一步选一个性格宽和的老好人来做刺史也是个办法。

    至于跟朝廷翻脸……开什么玩笑,这太亏了。

    现在关羽当家做主,自己这边再亏也亏不到哪里去,反而能小动作不断,获取各种好处。

    孟达心中思索,看自己能不能跟上田信的思路。

    反正自己不可能去,自己儿子也不可能去,法邈太过年青,可以担任位卑权重的职务,但刺史、州牧、郡守这种做苦活的事情,不是法邈现在能做的。

    思索一圈,总觉得跟自己没关系,孟达也就心态放松了。

    只是他当面的郤楫面有得意之色,想起了下巴,忍着笑意反问:“君侯,且观某家如何?”

    孟达当即皱眉,摇头:“不妥,凉州局势叵测,非君所能任事。”

    郤楫敛容正色:“我已向公上自荐,若朝廷反复不退。罢州牧立刺史,我愿前往凉州一试,还请君侯美言一二。”

第六百一十三章 熟悉的敌人

    见孟达,实属路过串门。

    如今霜降,距离十月上旬的立冬还有半个月时间,立冬后进行冬小麦灌水,之后就要执行第一次围猎。

    围猎之前,要对上林苑范围内的猎物、地形、道路做一个详细调查,并早早建造围栏,以约束可能擒捕的兽群。

    然后用差不多十天的时间制定围猎计划,争取动员两万人,以交替推进层层收网的方式,将兽群逐步猎杀、擒捕、驱赶集中处理。

    天气彻底冷了才适合大面积围猎、宰杀兽群,这有这样才能把更多的肉保存,运输到城市里。

    那边孟达闻讯就来见田信,扈侯国的县城依旧是原来的樗县县城,只是扈侯府邸修在扈谷亭田氏旧宅,堪堪动工,还在打地基。

    这里早已废弃,近乎三十年的自然野蛮生长,除了地标石碑、亭里废墟之外,其他一切田野都被各类林木,低矮灌木、荆棘所侵蚀、占据。

    孟达来时,田信还在研究日程表,分析今年冬小麦的种植因素。

    这个影响范围实在是太大,虽然冬小麦减产、绝产不影响自己本人吃喝,甚至不会影响北府吏士、家属的最低生活保障,可会影响其他人。

    关中旧民也是人,被自己收编的杂胡也是人。

    是在八月初八日打赢了关中决战,这日的节气是白露;根据记忆里冬小麦的歌谣‘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最合适’来推断,之后又经过半个月的田地整理,在八月二十三秋分开始播种第一茬麦种。

    这是考虑到现在关中、南阳气候比后世更温润而采取的改进时间,因此秋分、寒露之间又播种了第二茬麦种,在寒露节气时因降军构成的劳力不能闲置,又补种了第三茬麦种。

    其中确定要遣归河东、河北的降军只负责土地整理,河渠疏通这类没有技术的重复性劳动;而播种则由关中地区的降军进行,其中北府吏士手把手教授,以保证播种质量。

    第一茬麦种虽有些早,可大不了多踩一次苗。

    踩苗踩个两三次,又不是致命的危害。

    时不时的担忧,时不时的开解自己,不知道关羽、诸葛亮、张飞、曹丕、司马懿这些负责方面大事的人是不是也这样夙夜忧叹。

    “公上,太仆卿来了。”

    郤纂捧着一卷地图前来通传,田信抓起茶碗饮一口浓茶起身前往旁边的大帐篷,郤纂则紧跟着将手里这份田信嘱咐的地图一起拿到大帐篷,悬挂在帐壁上。

    这是一份田信规划的木轨修筑路线图,就关中目前形势来说,有渭水和其他水系做航运,其实运输压力并不重。

    运输压力如果存在,今后二十年里只会在西边、北边、东边,西边要修一条陈仓连接金城郡的木轨,以保证关中北府兵可以高速、低成本抵达金城。

    这条木轨修通,那整个凉州就基本上稳定了;二十年后木轨修到河西走廊,西域的事情也就好处理了。

    困扰治理西域的关键就是没有河道运输物资,无法集结大军,不可能犁庭扫穴那样一劳永逸解决问题,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姑息、纵容,形成不断的拉锯现象。

    北边的木轨要修到北地,暂时没必要外扩,这样北府兵就能以米脂为前哨基地,有必要的话可以去河套地区打草谷,收集牛马。后期木轨修通榆林,再出塞与河套的五原、朔方相连,那这条木轨就是一条重要的牲畜贸易线路。

    东边就简单了,只要从弘农修通一条抵达雒阳的木轨,就能快速、低成本汲取中原的物力,增加关中、关东的经济联系。

    至于修一条通往南阳的木轨……太难了,只能在武关道的山谷、河谷里修断断续续的木轨。

    这三条关中向外辐射的木轨线路不急于动工,以现在的人力和需求,没必要全部修筑,也不可能一起修筑,只能看情况择一修筑,侧重某一个方面进行发展。

    所以这三条木轨动工之前,要给孟达选一条练手的线路。

    孟达入帐见礼,田信也不啰嗦,拉着孟达站在帐壁悬挂地图前指着新的木轨线路说:“子度公,冬麦种植已经完成,三万余降军正集结骊山采伐树木,等落雪后,借助积雪从山中运到平地。”

    顺着田信所指,孟达可以看到一个v型黑白相间的木轨路线,是南起于七盘岭,一条向北穿过新蓝田县,在灞水东岸、骊山脚下直通渭河。

    其实也不用通向渭水,以灞水的流量,木轨接通灞水,自然能转为更传统、省力的水运。

    只是田信另有考虑,宁肯多花一点工作量,也要修通这条直通渭水的木轨。

    另一条木轨南起于石门关,向西北方向的龙首原蔓延,会穿过浐水,是直接通向长安新城的轨道。

    虽然新城还没有一点影子,一切道路、里坊规划只停留于田信的图纸,可北府上下已经对新城的修筑持一种必然的态度,就连名字也有了,区别于旧长安城,新城自然是新长安。

    要么叫新安,要么旧的长安城火尽灰飞,新城取而代之,直接叫做长安。

    孟达一听三万降军伐木,这规模实在是太大,木轨修建最重要的是前期的绘图、测量。而木材砍伐后要经过长时间处理,分门别类,利用各种木材的质地不同,制作不同的部件。

    因此采集木料这个大工程下面,还需要修建许多木材原料工坊,以初步处理木材。算是木轨部件的预制,然后根据测绘的数据,拓实地基,以拼接的方式铺设木轨。

    见孟达惊异模样,田信安慰说:“食物紧缺,伐木又是体力工作,因此虽三万人伐木,效率约在万人。至明年冬麦将熟之际,我会遣返两万人。留下万人,会再后年五月遣返。”

    这样的话,明年遣返的两万人就无法参加重要的春夏耕种,影响曹魏的粮食收入。

    同时也让这些人看到冬小麦的优势,加速河北种麦的进程,让曹魏多一点粮食,好多坚持一点。

    孟达显然不是一个心思单纯的人,立刻想到这三万青壮年劳动力对曹魏的重要性。

    对于敌人,还是彼此熟悉、好欺负一点的敌人比较好和。

    干掉现在这个敌人,会换一个更不好估测的敌人,到时候手忙脚乱疲于应对……这是何苦呢?

    还不如一开始就保住这口曹魏的元气,己方蒙头发展关陇,等曹魏不行了……再接收即可。

    养寇自重?

    孟达思维发散,直言询问:“公上,以魏人奸滑,若驱使此辈伐木做工,我恐木轨一事会泄露于敌国,是否要严加防范?若如此,恐怕影响修筑进程。”

    “不必防范,关东四州也会修筑木轨,此物又非高深机密,为敌国学去实属必然。”

    田信一本正经模样:“此战中,俘获魏国巧匠马钧,此等人物有一就有二,子度公不必挂怀在意,专心做事即可。”

    “是,公上所言极是,是某多虑了。”

    孟达笑呵呵致歉,心中难免诽谤,天下巧匠都是稀缺人物,丞相那里把蒲元这个士人当工匠用;己方这里把工匠当士人用。

    俘获的马钧和其他吴质军中的优秀匠人第一时间就被安排送到夏侯国学习现有先进技术去了,可没见田信把马钧这个‘有一就有二’的巧匠当寻常人处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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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信来到建安二十四年春季的荆城,即将爆发的襄樊战役将决定今后天下是真正三分,还是一强两弱。
当听闻曹仁屠宛城后,田信毅然响应荆州军的征召,不仅仅是为了吃饱肚子,更为了自己的正义、良知、勇气而战。三国骑砍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国骑砍,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国骑砍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