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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战江陵四

    天色还未亮透,吴军营垒号声绵长,两岸相连,此起彼伏。

    田信匆匆洗脸后观望吴军举动,见南岸驻屯油江口的吴军主力终于出现,黑压压遮蔽江水。

    举目望去,到处都是灰黑船帆的战船,大到艨艟、楼船,小到走舸、乌篷船。

    “将军,吴军分兵一股乘船往下游去了,多是小船,约有千艘。”

    斥候来报,熟悉水军运力的一名断臂老军吏身穿白衣,开口:“将军,此支贼军最多不过一万两千人,少则在九千。”

    周围三十多名军吏围着,田信心里踏实气度镇定,仿佛稳操胜券,具有一种感染力:“此偏军,或绕击旧城东北,或是增援孙皎,不足为虑。”

    旧城城墙摆在那里,田信连守军都不放,吴军想拿就来拿,管他分几路偏军。

    眼前不是贪的的时候,集中兵力守卫新城,才能挤出一支突击队充当总预备队。

    吴军千帆竟过,未过多久,从油江口压来的战船群往上游二十里处停泊,大船停泊江中,小船往来运输军士、物资。

    “贼军主力?”

    田信不由疑惑,孙权就这么点耐心都无?

    昨天上午大雨才停,普遍光脚、或穿草鞋的吴军在这种冰冷泥泞地里跋涉,还想不想活了?

    明媚阳光照耀下,孙权进驻江渚岛上,幡旗招展矛戟林立。

    帷幕之中,孙权踱步到主位,左右亲近、大小将校三十余人排班入席,随着孙权摆手示意,这些人才先后落座。

    孙权依旧站立,面色阴郁:“孤惜江陵守将田信之才,愿以万户侯相待。此人却先后辱我父兄,孤实不能忍。此仇不报,孤如鲠在喉,彻夜难眠!”

    他目光扫视,左右臣从大多面露愤慨,隐隐有雀跃请战之意,大多克制。

    只有两人仿佛事不关己一样,一个是折冲将军甘宁,一个是豫章太守孙贲。

    田信造谣说他毒杀周瑜,结果好端端的使者在大雨天里失足落水,弄的好像是他孙权故意灭口一样。

    到底谁是杀死使者栽赃他,以当时大雨环境来说,已不可考究。

    孙权拔剑,铿锵一声斩入面前几案,对肃然起立的文武说:“传告全军将士,并晓瑜城中无辜吏民。孤奉大汉天子诏令,征伪王刘备至此光复江陵,夺献江陵者奏封万户侯,拜将军;斩献田信小儿头颅者,亦封万户侯!”

    随着孙权发出战斗信号,前线吕蒙只能率兵进攻,现在也就江陵城南铺了芦苇草束,还用竹筏搭建快速通道,再其他的地方泥泞难行,根本无法行军。

    大型攻城器械只能摆在码头边晒太阳,一个个吴军方阵组成鱼丽之阵,举盾抬着简陋竹梯来攻,其中掺杂一些仿佛斜立簸箕一样的器械,更多的吴军则背负草束、芦苇,草束堆积在背上很高很高,远远望着仿佛一团团白蛆蠕动。

    田信身边一名瘸腿老军吏见到吴军阵中出现的棚车,恼恨惊呼:“贼子该死!将军,那竟是我军先前所造之物!”

    棚车是一种轻型攻城防御器械,就是两辆车并行,在上固定竹片编织的斜面护板,自然是掩护弓弩手的。

    已有军吏反应过来,恨声道:“原来江陵失火烧毁的器械,落到了贼军手里?”

    田信见吴军在狭窄岸边组成细长鱼鳞阵压来,只觉得好笑:“孙权不恤将士性命,敌军还真是可怜。左右,传告弓弩手,敌至城壕时发箭!”

    不需要齐射之类的协同战术,让弓弩手自由发挥即可。

    孙权执意要打,吕蒙有什么办法?

    随着他下令,自有军吏持旗朝城墙东西两头奔跑,反复传令。

    少数推棚车的吴军还好,走在铺彻的竹筏上,更多的吴军只能踩踏在泥泞中、草束上前进,以至于二三百人一阵的鱼鳞小阵都曾差不齐,一个个鱼鳞小阵在行进中拉扯、变形,隐隐有混在一起的趋势。

    后方吕蒙督战,面容焦黄仿佛泥塑。

    城上,田信深感胜之不武,对身边人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如此是也。”

    这时候城头各处的辅兵将早已准备好的门板竖起斜立,这些辅军最先开始还击,以皮索、粗帛、旧衣裁剪缝制的投石索开始发威,一枚枚鸡蛋大小的石头越过门板,咻咻尖啸破空飞去。

    吴军陆续出现伤员,伤员匍匐在地,或持盾蜷缩在烂泥里,或躲在蓬松的草束堆下面,也有头破血流的伤员不影响行动,在泥泞中手脚并用朝后方爬,随即就被阵后的军正官当场枭首,或被其他鱼鳞阵的排头兵击斩。

    这是吕蒙常年训练的军队,维持军纪、战斗节奏的理念深入军心,不是陆逊最近两年收编的山越兵。

    吴军竹筏只铺到城墙百步外,余下的路途满是泥泞,棚车几乎无法前进,这不是一辆车,而是两辆车组成一架棚车,此刻毫无机动性可言。

    城上弓弩手三三两两放箭,吴军勉强将棚车架设到城壕边缘,这时候后面的道路也陆续铺上芦苇、草束,第二批吴军阵列踩在草束上前进,步履轻松许多,他们肩抗麻袋,或临时用粗帛缝制的袋子,现在都装满了泥土。

    田信从门板隙缝中观察吴军进攻节奏,研究各队配合、衔接之间的技巧,搜寻破绽所在。

    吴军将士是真勇敢,顶着箭雨、石块将一袋袋土石、一捆捆草束丢入城壕中。

    最着急的几个小阵竟然脱离整体,提前架设竹梯,竹梯横架在城壕上,又铺设竹板,竟然迅速贯通城壕。

    理所当然的,这几个突出部遭到弓弩手额外照顾,不断有作业的军士中箭跌落城壕,血水染红城壕中的污水。

    这些跌落城壕里的军士,已经宣告死刑。

    南面、东面城壕与江陵排污渠相接,大雨冲刷两日,城中污秽多从暗渠注入城壕中。

    “避箭!避箭!”

    田信周围军吏急声呼喝,这时候第三批次的吴军阵列抵达城壕边缘,开始齐射。

    也就几轮华而不实的齐射,其后各阵就在嘈杂战场中各行其是,难以再联动齐射。

    箭矢哚哚钉在田信周围的门板上,也有箭矢飞高,越过门板钉在城楼二层的护栏上。

    最危险的城楼二层里依旧有军吏驻守,远眺战场各处的敌我势态变动,并周期性向田信禀告。

    他们多是赤壁战役以后成长起来的军吏,战斗经验丰富,具有积极性,和战争嗅觉。

    一名军吏蹲身来到田信身侧,才敢站起来,双手捧着一杆绑着细长帛巾的箭矢:“将军,贼军射来许多箭书。”

    田信解下帛巾,就见写着六个字‘田信首,值万户’,很快又有其他军吏递来箭书,有的是八个字‘献城者,拜将万户侯’。

    再回头看看城下苛严督战的吴军军吏,田信缓缓绽放笑容:“难怪吴军如此奋勇……传令护军,依计而行!”

第六十二章 战江陵五

    时至中午,江陵西南,吴军主力登陆点。

    建忠中郎将骆统整兵列阵于孙恒阵后,孙恒乃武卫都尉,麾下有甲兵五千,分作五个方阵踩踏泥泞布置为斜线阵,预防可能存在的突袭队。

    骆统麾下则是三千武射吏,汇合孙恒五千武卫兵,构成了孙权的近半直属亲军。

    骆统、孙恒观望战场,作为已经下船列阵的军队,就现在的泥泞地形,他们已经不可能赶赴江陵城下支援。

    哪怕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段江陵城墙只有十里,还是田信放弃驻兵扼守的城墙,此刻他们也只能干瞪眼。

    观战的两人齐齐诧异,就见江陵城下的吴军吏士疯了一样,处处欢呼人人雀跃,朝着江陵城门冲奔、集结,毫无进攻秩序可言,更无一点军纪约束,阵列混淆,无不争先。

    阵后督战的吕蒙更是几步窜到更高的望塔上,紧张观望战局变故,死死盯着江陵城门缓缓露出的隙缝,仿佛黑洞一样。

    又好像黑夜里的灯火,对城下吴军有着致命吸引力。

    江陵城门竟然就这么开了,几个浑身浴血的甲士推动厚重大门死命掰开一条隙缝,一个甲士对着吴军招展手臂竭声呼喊,随即又举刀返身杀回城门甬道,似乎在拼死抵御守军反扑。

    吴军从军吏到军士,人人争先碰撞在一起,失足、排挤栽落到城壕血水里的吴军接二连三。

    人人欢呼,已没人听得清在欢呼什么,更没人在意战壕里浮沉、挣扎的吴兵。

    黑压压的人挤在城门下,仿佛洪水一样,随时可能推倒城墙。

    田信默默计算着涌入城中的吴兵数量,右臂握拳高举,约涌入三千人时,他狠狠挥下:“点火!”

    一捆捆的干草、芦苇束就立在城墙垛口边,随即就被点燃,十几捆、十几捆朝城下抛掷,浓烟眨眼间笼罩城头、城门,向四周蔓延。

    城门内侧,黑压压冲进来的吴军一头撞在三重鹿角上。

    前者不得前,后者不知情,就算知情也欢呼着往前挤压,一排又一排的吴军挤压在鹿角尖锐枝杈上,任由他们惨叫、怒骂还是哀嚎,都唤不醒身后吴军的良知、同情。

    “冲破木栏!可破江陵!”

    “破江陵!万户侯!”

    “杀田信!万户侯!”

    “万户侯!”

    城中吴军吏士竭声呐喊,个个亢奋,翻过袍泽还未凉透的尸体,反复冲击守军的战线。

    隔着栅栏,守军有江陵守军、糜芳部曲,还有城中披甲健妇、将士子弟,长矛、竹枪架在栅栏上,他们后退、前冲攒刺,再后撤,再前冲,反复折冲。

    矛戟如林如丛,多持短兵挥舞刀盾冲杀的吴军迟迟砍不破栅栏工事。

    罗琼也穿盆领铠,手中提剑来回踱步,他身后是二百夷兵锐士,以行督战。

    现在林罗珠领着另三百夷兵锐士坐镇军营,预防降军哗变。

    此外,田信选出的八百壮士担任总预备队,站立在后方,个个目光如炬,焦虑无比。

    城头上,熊熊烈焰在江陵城门处升腾,灼热气浪卷动战旗,或引燃几面战旗。

    “继续投,不要停!”

    “快快!不要停!”

    周围只剩下田信的呼喊声,军吏传达、督促的声音,火焰卷动的呼啸声,还有密集弓弩扣发的声音,城下吴军死伤狼藉。

    烟火熏黑田信面容,一捆捆从两侧搬来的柴草直接投下去,助长火势。

    烈火顺着不断抛下的草束向两边蔓延,企图灭火、强冲入城的吴军终于冷静下来,被灼热烈焰、箭矢、浓烟驱逐,如潮水一样后撤,而城头辅兵依旧在投掷草束助燃。

    见江陵城门处烟火弥漫,火势愈演愈烈,己方各阵溃散,吏士混淆逃离战场,看的吕蒙目眦欲裂,人站在望塔上晃了晃,眼前一黑,整个人跌落摔下。

    “都督!”

    “都督!”

    吕蒙被摇醒,睁眼看周围密密麻麻的脸,只是勉强张张口,又颓然闭目。

    江渚上,孙权引领群臣观望战局,都看着那飘起、散布、渐渐淡化的烟雾,俱是久久无语。

    旧城军营,于禁眺望那冉冉升起又渐渐淡化、弥散开的烟火,目光深邃。

    此时他麾下一个营披甲备战,另两个营正挖掘军营里外的烂泥,用烂泥加固营垒。

    城中军营里,九千余降军也在观望那浓浓的烟火,目光复杂,多有渴求之色。

    城外吴军如潮水退去,涌入城内的吴军几次冲不动栅栏,依旧围成一团圆阵自守。

    田信见这批吴军临时拼凑的圆阵中站着十几个议论、争执的军吏:“遣使迫降。”

    他的使者还没走下城楼,吴军将校就议论出结果,这时候已听不到城外的鼓声,一名吴军校尉从怀里抽出一条杏黄丝帛扎在长矛上,高举着走出圆阵。

    冲入城中前后战斗不到三刻,如今就已后路断绝。

    随着杏黄旗举起,圆阵各处的吴军吏士情绪瞬间低落,脑袋垂着。

    吴军校尉持旗来到城楼,右臂拄着杏黄旗:“田将军,我等若降,将军会如何处置?”

    “我城内已有万余北方降军,容不下尔等。”

    见这中年校尉面容一白,田信随意摆手,展示自己右手掌心:“不要惊诧,我要尔头颅何用?弃械投降后,我会收缴兵器铠甲,再驱尔等诸人打扫城内、城外战场,并收容阵亡、受伤军士,若是轻伤军士我也会派人包扎。”

    “等战场打扫完毕,我会划伤尔等右手掌心,再使尔等背运死伤袍泽返回营垒。”

    划伤右手掌心,以江陵现在湿冷气候,伤口愈合缓慢,这些人回去也无法继续投入战斗。

    有刘备、关羽做背书,田信开出的条件迅速得到吴军将校的同意,上上下下开始脱卸盔甲。

    吴军多皮甲、木甲,不多时仅铠甲就堆集如小山。

    城中辅兵驱使吴军俘虏打扫战场收容死伤,吴军死伤者也被扒下铠甲。

    这个过程里,城中战兵始终不参与,持械警惕。

    等孙权亲自乘船领车下虎士入驻码头军营时,就见江陵城门前的火焰已经熄灭,守军正扑打城楼上被熏烤、引燃的城楼屋檐。

    而江陵城下的壕沟此刻远远望着仿佛一条暗红色的血池,尸体交叠,触目惊心。

    大队的吴军俘虏垂头丧气走出城门,收集箭矢、兵器、铠甲运往城中,并用矛戟挑拨拉勾城壕里的尸体。

    血水染红了江陵城壕,也随着打捞、踩踏泥泞,将城门前染红、染黑大片。

    也将孙权的一双碧眼染红了,他只觉得天旋地转。

    待他回神,就见主簿左咸左右顾盼,问:“何事?”

    “至尊,吕都督……病重。”

第六十三章 欲相持一

    孙权闻讯领着大小近臣、将校近百人赶赴大帐。

    帐内挤得满满当当,帐门外军吏云集,仿佛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帐内吕蒙已面如涂蜡不见一丝血色,孙权抬手制止通报,轻步到床榻边落座,赶紧抓住吕蒙伸出的手:“阿蒙,孤在此。”

    吕蒙突然面色潮红,猛地咳一声,才开口,目光望着孙权满是愧疚、眷慕:“至尊,江陵城坚,小儿歹毒,不可再攻也,徒损将士性命,无益大局。”

    “阿蒙,孤明白,与将士无关,此番是孤中了小儿奸计。”

    吕蒙却抓着孙权的手,强撑着说:“荆南三郡实属毫毛。讨平关羽荆南自定,不可本末倒置为贼所算。”

    孙权想要抽出手安抚吕蒙,吕蒙依旧用令他心酸的眼光看他:“关羽驻当阳,意在邀我军与之决战。当阳西依荆山,关羽居高立阵已得地利,我军虽众若远离舟船而往当阳,如鹰隼折翼。”

    吴军动不动就十万大军出征,就是因为仰仗舟船,可以一次性把补给带够,投入军粮、后勤运输的人力、虚耗并不多。

    这也就导致一个后果,虽有实打实的十万大军,真正陆地上的精锐步兵往往也就三五万之间。

    步兵、将校又严重依赖战船,离开战船后甚至会丧失战斗勇气。

    “今虽稍挫于江陵,但已进据荆南大部,陆伯言又锁荆益咽喉,关羽已如笼中鸟。其爪牙虽利,却已无旋转余地。待天气干燥,大军三路合围,彼自困顿疲敝,可一战而定。”

    “值此功业将成之际,臣病重,深感愧疚。”

    孙权长舒浊气,缓缓点着头:“孤明白。”

    袭取荆州的战役打到这步田地,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不是简单的边境将领擅自行动,是孙权提前经营、策反糜芳,然后亲率大军来斩刘备的右臂。

    没了挥剑的右臂,刘备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夺取荆州杀了关羽,跟杀死刘备有什么区别?

    哪怕现在要和解,也要把如日东升的荆州军势头打崩,把汉军打疼,才能相对体面结束这场战争。

    现在的局势,已经到了战前推演的最坏形势,比当初预估的还要坏。

    今日一战,吕蒙的虎威军可以说是完蛋了,没有大半年休整、补充,这支军队没法再战。

    既江陵未下,关羽主力完整,这是当初预估的最坏形势。

    现在虎威军残缺不能作战,吕蒙也将病死,前者会令大军士气低迷,今后哪怕抛出十万户侯的赏格,也不见得能激励吏士卖命奋战。

    而吕蒙病死,大都督就此死亡,对普通士卒的影响是巨大的。

    更为关键的是,没了吕蒙,谁还能压制陆逊、孙皎、孙贲?

    靠潘璋、朱然、诸葛瑾、徐盛这些人?

    这些人不是不能打,实在是目前没有能拿得出手,能镇得住人的战功、资历。

    唯一一个资历、战功足够的甘宁虽然随军出征,可已经心灰意冷,部将丁奉及部曲都已转拨给陆逊,又转拨给潘璋。

    连自己部曲都守不住的人,如何能慑服其他将领?

    周瑜死后,甘宁日益凶暴,除了吕蒙外,再没一个朋友。

    孙权深感孤苦,流涕哽咽:“孤德薄,父兄皆早丧,公瑾、子敬国之藩篱,亦先后弃孤而去。今阿蒙一去,孤之心痛,宛若双臂寸断!”

    吕蒙也是淌泪不已,倍感呼吸困难,泪湿领口:“不能使至尊全据荆州扫除睡榻之敌,此臣平生之大恨也!”

    言罢双目圆睁,孙权紧握吕蒙的手,再无一点回应,顿时哭嚎:“阿蒙!阿蒙!何舍孤去?”

    帐内拥挤的三十余人多是垂泪,吕蒙部属更是单膝跪地,低声啜泣。

    仅存的挚友病亡军中,志气不能舒展含恨而亡,使得甘宁此刻哭的最为狼狈,以至于当场昏厥。

    帐外更多的军吏听到哭声也是纷纷单膝跪伏在地,许多人垂泪哽咽。

    夕阳时,匆匆打扫完战场。

    于禁被田信喊到城楼,城外尸体堆放成片,轻重伤员正相互搀扶朝吴军码头营垒赶去。

    城下吴军俘虏只穿单衣瑟瑟发抖,打扫完战场后又接到奇怪命令。

    这些俘虏也没办法,只好排队在锅灶前,用混合草木灰的温水洗手,洗手后才被割破右手掌心,简易包扎后放走,也两人一组或背负,或抬架一具尸体撤离。

    于禁来时,田信正与潘闲聊:“收缴铠甲务必以沸水烹煮,能用则留,不能用就回收重铸……不,这样费时费力。稍后我就焚烧这些铠甲,皮革自毁,留下铜铁之物重新锻造吧。”

    潘心疼:“将军,这可是三千四百余副甲胄。”

    “烧了不值得心疼,我就怕疫疾传入城中。”

    田信说着看向负责铠甲统计的一名军吏:“凡是贼军所缴之物,兵器、铠甲焚毁重铸。余下缴获之物,务必在沸水中烹煮。”

    军吏拱手应命,一侧潘脸色有些尴尬,更尴尬的是周围军吏没有在意他的。

    田信嘱咐完这人,又想起一事,对另一名军吏说:“你务必反复告诫今日参战之军民,有家宅者要以热水沐浴洗涤污秽,衣物要以沸水浸泡。余者……搭建浴室,皆要沐浴干净。如此才能抵御污秽、疫疾、阴寒之气。”

    军吏昂首应命而去,这都是关心军民健康的命令,没人会拒绝。

    下午驱赶俘虏打扫战场时,田信就已经命人熬煮姜汤,多出的姜汤也分给了吴军俘虏。

    忙碌完这些事情,田信在用饭时与于禁谈话。

    就在城墙上,田信餐盘搭在垛口,左手扶餐盘,右手握木勺舀着杂粮米粥,米粥在秋冬的夜晚升腾浓浓白气,格外芬芳。

    寒冷已驱散了城外弥漫的血腥气,于禁最先吃完餐盘里的粥,见军士提着一桶热粥经过,又打了满满一勺。

    不同田信一边吃一边眺望吴军,于禁是背依矮墙蹲坐在一捆干草上吃饭。

    这么冷的天气,吃热饭,还站在江风直吹的城头,还用脸正对着江风……这怎么说呢,于禁也只能感叹少年人火气旺盛,不怕风吹。

    军中流行一句话,叫做避风如避箭。

    不管是穿戴铠甲作战完毕后脱卸盔甲散热,还是平时运动、起居,时刻都要注意避风,注意冷热交替。

    田信享受寒风扑面的感觉,吃饱后才把餐盘交给亲卫王直,王直和族兄田纪是他新‘感染’的两名亲兵。

    也坐到干草束上,田信问:“老将军见识广博,如何看眼前局势?”

    孙权不可能轻易退军,就这么退兵,脸都没了,还想活着当东吴之主?

    于禁略作考虑,说:“某败军之将也,所率吏士心存乡土,别无二心。将军若有所差遣,我等自愿效力。”

    田信审视于禁面容,笑说:“既如此,老将军回去休养吏士。待地面干燥,吴军各路进围君侯时,老将军与我出城袭击吴军。”

第六十四章 欲相持二

    随着吕蒙突然病故,前线军队节制成了一个孙权立刻需要解决的问题。

    西线有陆逊所部两万人攻夺宜都郡,东线有汉津孙皎、潘璋、蒋钦三万人,又临时派遣偏将军朱然去汉津助战。

    军职上来说,西线陆逊是仅次于吕蒙的右护军,东线军职最高的是征虏将军孙皎。

    从个人感情来说,孙权自然是想以同学朱然接替吕蒙,可朱然目前缺乏资历、战功,难以服众。

    如果这场仗大败而归,战败的罪责足以压垮朱然,彻底毁了朱然。

    足足思考了一个晚上,孙权决定自己干。

    与关羽决战于当阳周围,战败必然是大败,没人能独力承担这么大的责任。

    这么关键的一仗,万一让陆逊或孙皎指挥取得大胜,那又会是一个新的周瑜。

    既然家底要败,别人来败,还不如自己亲手来败。

    可能是带着这种想法,或者怀有某种传承于父兄的自信。

    十月初四日时,孙权留豫章太守孙贲率所部万余人监视江陵,亲率战兵六万走沱水北上,沱水是沮水、漳水汇聚而成。

    换言之,道路泥泞河水上涨未退之际,孙权以水军优势快速移动,成功占据几十人守卫的麦城。

    麦城在沮水、漳水之间,周围还有一系列小城池、军屯、民屯据点,悉数为吴军占据。

    陆逊也率万余精兵从西而来,汉津方面可能是朱然起到督促作用,孙皎率部渡过汉水,与朱然、潘璋合计三余人也向西进军。

    江陵、襄阳之间的荆襄古道南北贯穿当阳,当阳县城就在荆襄古道之间。

    汉津、荆城在当阳正东,有一条官道相连,这是当年长坂坡之役刘备战败,向东逃奔的路线。

    那时候关羽率水军在樊城殿后,走水路要去江陵与刘备汇合,刘备护送百姓先行,战败后逃奔汉津时恰好与关羽相逢,于是直接去了江夏。

    而汉津一共有两条官道,一条是穿过荆城向西汇入荆襄古道的当阳;一条是向西南转而向西,汇入荆襄古道的乌扶邑。

    乌扶邑是个小城邑,因地理位置紧要,糜芳在原址增筑为军事戍守城,遂改名糜城。

    孙权陆逊仰仗水路运输,在沮水、漳水之间设立营垒,有沱水往来运输物资,七万大军集结、分布麦城一带并无后勤压力。

    而东线孙皎所部三万人为偏师,离开蒋钦的水军掩护,故行军缓慢。

    随着路面渐渐干燥,十月初七时,关羽终于派发援军抵达江陵。

    来援的是校尉赵岳,同行的还有王甫,并带来田信急需的军事情报。

    田信看着简陋军事地图,倍感荒唐:“孙权进据麦城?”

    王甫颔首:“正是,君侯使龙骧军驰援入驻糜城。”

    顿了顿,王甫又说:“君侯有意调将军率部协防糜城,与龙骧将军伺机参战。”

    现在江陵安全了,有风险的反而是糜城那两万降军,田信直问:“可是要迁降军回到江陵?”

    王甫微微颔首:“有此类考虑,具体如何,还要看君侯如何布置。”

    见田信考虑这个事情,王甫补充说:“是否迁移就在这一两日内,还请将军选练壮士,最少要有三千甲士参战。”

    在关羽、王甫眼中,现在的江陵乱糟糟,许多事情摸不着头绪,没有准信。

    田信先是委托潘征发两千辅兵,后面自己又动员将士子弟千余人充作刺奸队,十月初三日的战斗中又一度武装健妇参战,甚至还武装了三营降军交给于禁统率。

    除了田信外,潘、关夫人、黄权都会给关羽发送军情、书信,各方面信息有交叠、错误,所以江陵现在有多少可战之兵……对关羽来说是个谜。

    就连田信取得的战果,未经过可信军吏的佐证,目前也是个谜。

    不是不知道,只是暂时没有证据证实。

    王甫抵达江陵后,自然能看到缴获的吴军铠甲、战具,田信引领王甫查验缴获,并放任王甫四处询问。

    而田信则来到军营召集那日随他出城杀敌的八百壮士,引得营中降军围观,俱是惊呼不已。

    只见随田信而来的亲兵部曲或抱着十几匹粗帛,或端着一盘铸造的金币。

    每枚金币一两重,有‘虎牙’二字,每一百枚金币盛放于一盘,由一名亲兵端着,远近望着都是金灿灿一片。

    许多军卒这一辈子就没见过黄金,此刻争相围观,或爬到栅栏上眺望。

    八百壮士集结在校场,其中只有三十余人负伤,重伤、战死折损也只有四人,在场有七百九十六人。

    田信解下头盔递给族兄田纪,昂首阔步站到校场木台上,对面前三步外聚集而来的军士笑说:“诸君曾随某出城邀战破贼军先锋,按约定待援兵抵达时俱给金一两,帛一匹。今日援军始至,金币业已铸好,故召集诸君以兑现诺言。”

    这是一群没有上下级明显组织的精锐散兵,有的只有基层什伍长,和寥寥无几的队率。

    此刻俱是欢呼,各自的声音被其他人声音掩盖。

    田信抬起双臂轻压,笑着环视这些双目有亮光的青壮年汉子:“君侯已有调令,田某不日将率军协防糜城。诸君若想随我出征,傍晚前可来军营找护军罗琼登记姓名。录名军册,从明日起就是我麾下虎牙军士。”

    说罢田信右臂握拳,欢声笑容:“列阵,领金币!”

    小有争执后,八百人排成十六条队列,依次上前领取金币,仅有一两重的金币握在手里,此刻是那么的沉重。

    田纪怀抱战盔,左手按着腰间剑柄,一脸不舍纠结:“将军,他们拿了黄金,足以置办一份产业,又怎会追随我军出征?”

    为了这八百枚金币,田信没少看潘的脸色。

    糜芳的金银、内宅早被田信查封,可潘不乐意拿出五十斤黄金酬功。

    本以为八百人会在前后残酷战斗力折损最少一半,谁也没想到田信只用他们打了个头阵,随后就一直充当总预备队。

    这黄金、布帛,赚的实在是太轻松了。

    田信身边的部曲亲兵心里也都不乐意,可田信自己都没有一枚金币,部曲亲兵也没有参与到一线战斗,也只是不满,连嚷嚷、议论的资格都没有。

    目送八百人离营,可能有些人今晚就会把金币、粗帛花销干净,田信并不在意士卒能不能攒下钱。

    攒不下钱的士卒,才是骁勇敢战的士卒。

    此刻田信可以明显察觉到围观降军的躁动,对罗琼说:“护军,我这五十金买马骨的计策如何?”

    罗琼笑容洋溢:“将军安心,明日傍晚前必能募集一营骁锐。”

第六十五章 欲相持三

    当夜,田信留罗琼守城墙,特意带着于禁到关羽府邸参加宴会。

    关夫人等女眷并不会出席,自有经验丰富的老仆操持宴席,关兴作陪。

    这更是一场战前会议,田信见众人分席而坐隔得有些远,经他提议所有人并席围坐,几案摆在一起,算上关兴一共十二个人三面围坐。

    一封白绢地图摆在桌案中间,王甫讲述孙权主力的布置情况:“陆逊督兵于沱水两岸,正搭建营垒、鹿角,欲结成百里联营,以护卫沱水航道。可见彼有相持之意,意在消耗。”

    再是连战连捷的军队,打到现在已经作战三个月,身体、精神疲惫是必然存在的现象。

    于禁没有随意发言,不时左右扭头观察,王甫、田信也没有故意隐瞒他,荆州军军粮存在严重不足。

    关羽本部的军粮储备可能勉强够支用半月,算上江陵储备的军粮,荆州军恐怕很难支撑到明年开春。

    本可以从吴军那里借贷,或者从扬州世家那里购买、置换军粮。

    随着吴军背盟,又锁死荆益通道,荆州军已无处补给军粮。

    田信看着吴军大致布防区域,又见其东路孙皎这一支军队行进缓慢,就大致明白吴军的战略核心,就是一个拖字。

    孙皎这三万多军队不会轻易远离汉津,他们离开汉津后,会失去水军掩护,野战失败后,可能会全军覆没。

    而他们远走,蒋钦驻守的汉津若被荆州水师封锁,击败,那孙权前线的大军有后路被截的恶劣影响。

    所以孙皎这支规模庞大的偏军不会轻易离开汉津,除非驻守当阳、糜城的军队向西进攻孙权主力,孙皎这支偏军才会抄击糜城。

    现在的吴军刚死了都督吕蒙,又连吃败仗,可谓出师不利,也需要时间休整士气。

    不寻求野战破敌,以拼国力、消耗为核心策略……这才是真正的三国。

    田信望着白绢地图,隐隐有一种自己即将过时,赶不上时代的紧迫感。

    英雄、将领、豪杰对战役、时代的影响力正在衰败,战争正向比拼国力的宏观层面过渡。

    今后的战争,拼的就是国力。

    对英雄来说,时代已经变了。

    好在对面是孙权领兵,还不是陆逊。

    时代在发展,孙权依旧有严重的个人英雄情结,就跟孙坚、孙策一样,这也是喜欢浪战的人。

    英雄的特点是什么,是任性。

    吕布、曹操、刘备、孙坚、孙策、诸葛亮甚至董卓都是英雄,任性不是胡作非为,而是面对时代洪流依旧能不改本心。

    坚持自我追求,不为外物所动,就是最大的任性。

    就是不知孙权敢不敢再浪一把。

    目前愁困于后继军粮不足,潘口吐怨言:“若虎牙将军扣留吴军俘虏,说不得能迫使吴侯退兵。”

    见田信不反驳,潘继续说:“江陵实乃天下坚城,吴侯袭取失利,其将校又不敢与关君侯争锋。只是骑虎难下,我若以降军逼迫,说不得能罢战休兵。”

    “你小觑了孙权野心。”

    几个领军校尉、司马、长史收敛笑容,王甫本要开口换个话题,见田信语态平静也就作罢。

    就听田信说:“孙权背盟实属必然。今后曹氏篡汉,孙权兵败,彼蛇鼠一窝之人,必能存留孙氏苗裔,不失富贵。若我家大王三兴炎汉,曹氏是汉之逆臣,孙氏是不是逆臣?”

    “如今天下三雄并立,孙权背盟来偷荆州。其若成功,可使我军大业就此崩解难以复振,并全据荆扬,有展望天下之资本。即便大败而归,我军可有余力追击?就算有余力追击,曹操又岂会坐视我军歼灭孙权?”

    田信瞥潘:“未战先算败,孙权败不足以亡国,胜却能展望天下。公若是孙权,该如何取舍?”

    “再者,赤壁之战时,我军不过江夏偏隅之地。战至如今,席卷荆益二州,汉中、襄樊两战歼灭曹军十万之众。而孙权扩土不过偏远交州,也是靠兴兵进犯才从汉王这里割走荆东三郡。公若是孙权,心中可会服气?”

    说着田信笑笑:“他北上打不过曹操偏军,而我军空虚,他自然就想乘火打劫,先捞一票。只是这样一来我军就难办了,打赢他后,我军是该与他对峙于豫章,还是北上伐曹?”

    潘恼羞垂头,王甫眼珠子不时左右看看。

    田信的性格是很好的,嗅觉更是敏锐的可怕,见吕蒙一面就断定吕蒙有变;到江陵后更是察觉糜芳有问题。

    前后算起来,田信也就跟糜芳有过冲突,现在又连着以言语挤兑潘,言语神态间毫无敬意,难道……

    王甫心中震动,脸上没有情绪波动:“将军北驻糜城后,对江陵防务可有什么嘱咐?”

    “左护军黄公衡精熟兵法,我正要举荐黄公衡守卫江陵。黄公衡若守江陵,我军后顾无忧。”

    田信说着又瞥一眼潘,他对潘也是不放心的,正色看王甫:“我麾下夷兵已分散各处,各有统率难以再聚。此番进驻糜城,于老将军会率三营吏士随我出征。降军之中,我前后也能募集三营两千军士,此外还有旧部、残兵合计一千。”

    三万多俘虏消化得到两千人,另两千人是客军性质,平白多出一个军的战斗力。

    王甫听田信亲口说出这个数据,面露释然之色,微笑询问:“城中还剩多少兵马?”

    “城中原有江陵守军两千,我麾下夷兵一千,辅军两千,刺奸一千。我会带走一千精锐,能留战兵两千,辅兵两千,刺奸一千。”

    田信说着看向校尉赵岳,赵岳对他微微颔首以示尊重,田信又说:“今又得赵校尉所部两千人,江陵守军将有战兵四千,合辅兵、刺奸共七千。吴军倾力来攻,也有还手余地。”

    七千守军镇守江陵,以江陵城防来说,似乎万无一失,没必要将黄权从前线撤离。

    王甫思量此事,田信又说:“糜城必是大战之地,两万降军安置糜城凶险异常。乘吴军立足未稳之际,正好迁降军回江陵。”

    “江陵城坚乃天下皆知之事,惨败之后,吴军自然明白攻打江陵实属徒劳。孙权必会以丰厚爵禄招降、策反,一个万户侯不够,就两个,总有人会动心,或被左右胁迫。”

    潘的脸一红一白,王甫直问:“将军言下之意,可是愿为黄公衡担保?”

    “愿意担保,黄公衡与我一样,是志在天下之人,非名利所能动。”

    关兴一本正经坐在田信身边,此刻也注意到坐在左右两侧的校尉、司马、几名长史的态度动摇,相互看着以目光交流,最后齐齐目光落在王甫身上。

第六十六章 欲相持四

    次日,糜城开始往江陵押解降军。

    田信引领两千人出城接应,防止吴军袭扰。

    这次押解一万,关平率领龙骧军押解,七百余骑站在那里,吴军游动兵力见了躲还来不及,谁又敢撞上来?

    田信身边带着于禁,远眺关平麾下那七百余骑:“过两年光复关陇之地,我也要有这样的骑士。可惜樊城一战未能缴获多少,也不知前后溺亡了多少战马。”

    于禁所督七军哪怕全是步兵,每军也会有基本的辎重队、传令队,最少两千匹战马溺亡;樊城里,曹仁麾下的精锐骑兵队也一样,马匹几乎全部溺死。

    前后收拢战马,荆州军也就扩充了三百多骑兵,关羽父子各统一营。

    于禁并未答话,很多时候田信只是想给他说话,并不是想问他什么,他回答不回答,并不影响田信对他的态度。

    只是于禁目光不时落到田信手里的方天戟,想不明白怎么会弄出这样妖异、美丽的神兵利器。

    正西土路上,陆逊引领十余骑察看四周地形,驻马眺望远处自北向南行进的大队降军。

    降军百人一队,依旧保持着基本编制,哪怕是俘虏也有纪律性,行进时首尾相连蜿蜒如蛇。

    当看到荆州军骑兵队时,陆逊引领骑从后撤,避免无谓的战斗。

    荆襄古道边上,田信与庞林相遇,两人站在路边闲聊,一队队的降军在路中间行进,两侧是龙骧军护卫队列。

    与曹军已达成实质性停战,降军更显得服从。

    当降军经过于禁时,大多侧目,偶尔有驻步的,也被袍泽伙伴裹挟、拉扯前进。

    于禁垂目无语,甚至连多余的肢体动作都无。

    庞林笑问:“将军好计谋,某家可未说过兄长之事,将军从何得知?”

    “既然是栽赃污蔑,何须证据?我怀疑孙权毒杀周公瑾,天下持此疑虑者为数不少。如今令兄庞士元、周公瑾都已不在,孙权又苛刻对待周公瑾二子,他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周瑜两个儿子还活着,只是被剥夺了周瑜的部曲,目前随孙权出征,担任左右近臣。

    庞林又问:“那日将军与诸葛子瑜说了什么?”

    “我怀疑孙文台、孙伯符依靠挖掘坟墓筹措军资。”

    田信口吻随意,见庞林愕然模样,做笑:“士衡兄,这也是污蔑,不必当真。”

    庞林讪讪干笑,郑重劝告:“休说雄烈如孙氏,就是庞某,也忍耐不住。今后将军出行时还请多带护卫,以免不测。”

    田信却抬起手中方天戟轻轻磕在地上,有意无意瞥一眼于禁:“士衡兄,我掌中方天戟无人能敌,何惧宵小?”

    随着江陵战事结束,田信抛出的这两个谣言足以摸黑孙权个人,还让孙坚、孙策的光辉、勇烈形象受到玷污。

    这毁的不仅仅是孙权本人及父兄,还毁了孙氏苦心经营出来的名望,千百年后也将成为污点沾染在孙氏门楣上,无法清洗。

    于禁在一边听着,想到田信对曹操的挖苦,这真的是对孙氏家族的污蔑?

    孙刘需要合作,所以没人去掀孙氏的老底子。

    曹操自己就一身污泥,没必要去打击孙氏经营出来的‘勇烈’形象。

    孙权接连两次不宣而战袭击盟友,以刘备、关羽现在的强盛,怎可能轻易放过孙权?

    孙权付出一定代价前,敢抹黑孙氏、栽赃孙氏的绝对不止田信一人。

    如今也只有刘备阵营可以理直气壮指责、栽赃孙氏挖坟是不道德的,有违‘勇烈’形象。

    说是勇烈,勇烈背后含义就是忠勇、刚直,可孙坚、孙策、孙权父子似乎跟忠诚、率直扯不上关系。

    就阵营品德来说,孙氏也只敢经营一个勇烈的形象,还不敢当众说自己一家人忠诚于大汉。

    午前时,关平才率十余名骑士来到田信阵前。

    田信已升起火堆熬煮热水,并拉起里外两重帷幔,以挡风、遮蔽视线。

    帷幔中,关平拿出关羽的亲笔信,感慨说:“非孝先,我父子将死无葬身之地。”

    田信只是阅读关羽的信,信件内容很简单,三天后对麦城一带的吴军主力发动总攻。

    荆州军耗不起,乘着吕蒙病死,吴军失利的时间里,现在的荆州军还有野战、追击的军粮储备。

    若真拖一个月,吴军营垒渐渐稳固,荆州军军粮匮乏时,那就真到了任人宰割的地步。

    见田信眉目沉肃,关平说:“此战无法避免,父亲希望你我为左右先锋。你我搅乱孙权各军联系,父亲自会亲率大军攻孙权于麦城。”

    “汉津之吴军偏师如何看?”

    “放任自流。糜城剩余一万降军暂时不动,我军倾力猛击孙权主力,彼偏师若来,就把糜城让与他们。”

    关平说着露出一丝无奈笑容:“一万降军让出去,早晚也能追回一些。”

    军粮不足是一个原因,兵力不足以守护降军也是一个原因,让降军见识见识吴军的手段,或许也能加速消化。

    田信思索这番用意的几个原因、效果,问:“上庸兵马可会助战?”

    关平脸色不好,轻轻摇头:“刘封以山民初附之故,拒绝发兵。我写信给他,他也有苦衷。非他不发兵,而是孟达不愿统兵来荆州参战。”

    刘封监军东三郡,新的房陵郡守邓辅已经率兵两千入驻临沮扼守,算起来已经是参战了。

    可继续征发军队,只能派遣上庸郡守孟达。

    孟达不愿参战,难道派申耽、申仪兄弟两个领兵参战?

    又或者刘封亲自率兵回荆州参战?

    申家兄弟调不动,刘封必须亲自防范;唯一能带兵参战的将领就剩下孟达。

    孟达不愿意参战,刘封有什么办法?

    难道舍弃本职工作,亲自带兵来荆州喝汤?

    荆州战场的肉、骨髓都已被瓜分一空,刘封现在参战什么都捞不到。

    哪怕大破吴军……可吴军的战功不值钱,以现在的国际形势来说,吴军持续下滑贬值,估计三颗脑袋才抵得上一颗曹军脑袋。

    见田信并无消沉之意,关平抬手轻拍他臂膀:“孝先,各处都有疫情滋生。唯有速破吴军,荆州军民才有生机可言。不然战事持久,瘟疫肆虐,会死伤太多人。”

    田信微微颔首,问:“破孙权后,君侯可有收复江夏、长沙、桂阳之意?”

    关平眯眼:“夏口、巴丘我军咽喉也,此战若胜,必一鼓攻拔。长沙益阳、郡治临湘也易于攻取,所难在江夏。”

    说着他摇摇头有些无奈,哪怕大破吴军,现在也只能收复夏口、巴丘,将湘水、汉水汇入长江的江口握在手里。

    再远的地方,就有些力有不逮。

    兵力越分散,就越危险。

第六十七章 阵不成一

    又一日,陆逊依旧领十余骑从外出察看地形、路况。

    只是这天他还没出营门,就见东面大片的芦苇丛、草丛、灌木丛被烟火笼罩。

    一切能阻挡两军视线的障碍物都在焚烧之列,野火越烧越大,四处蔓延浓烟滚滚。

    吴军全线警戒,孙权站在麦城城头眺望东边广袤平地,视线内的军屯、民屯据点早已废弃,此刻飘扬吴军战旗。原有的屯民要么撤往临沮,要么撤往当阳避战,再要么协助吴军修筑工事。

    诸葛瑾进言:“至尊,关羽乏粮,又素来强项。恐不会待援相持,将提兵来战。”

    孙权不语,转身回简陋的城楼,城楼墙壁上挂着地图。

    他抬手在秭归轻点:“悔不听陆伯言之策。”

    诸葛瑾、骆统、孙桓站在孙权身侧一起观看这卷地图,按着陆逊之前的提议,应该避免与关羽主力碰撞。

    分西路偏军攻打秭归,然后走孟达攻打房陵的旧路,派遣精锐翻山越岭攻克房陵郡,并骚扰南乡郡。

    这股偏军出现在汉水上游,与汉津的东路军、蒋钦水师相呼应,将会困死荆州水师。

    西路偏军进攻时,孙权率主力封锁长江,防止北岸荆州军救援荆南,也阻断荆南运往北岸的物资。

    按着陆逊的策略,最辛苦、最凶险的仗都由陆逊率领的西路偏军来打。

    可问题是上到孙权,下到其他将校,不认为陆逊能独力达成预期规划。

    陆逊是逍遥津之战后才开始统兵平叛,战绩多源于不入流的叛军,也就收编山越时的战果最为耀眼。

    真正跟曹军、汉军的战绩,是零。

    哪怕陆逊顺利攻破夷陵城,斩杀宜都郡尉詹晏……在许多人看来这跟陆逊没关系,完全是前锋李异的功劳。

    李异是刘璋旧部,赤壁之战时刘璋向曹操服软,派兵来荆州参战,只是驻屯在夷陵一带。还没来得及举动,这几支益州军就被周瑜迫降。

    没人相信陆逊的统兵能力,不认为陆逊率领所部西路军能破秭归后,翻山越岭再把房陵、南乡攻破。

    陆逊的提议缺乏回旋余地,毕竟太过极限,不管是打秭归,还是翻山打房陵,又或者抄击南乡,几乎一环套一环,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那就完了。

    陆逊是否全军覆没人能知,孙权率主力封锁长江,再差也能带着主力回到扬州。

    孙皎、蒋钦的东路偏军是真的凶险,陆逊偏军去翻山越岭搞迂回抄击,孙权主力横在江面……荆州军主力不受钳制,若是调头去打汉津,孙皎这水陆四万人能挡得住?

    若挡不住,关羽就有顺势夺占夏口的可能,孙权的后路就被抄了。

    陆逊策略无法实施,才改为现在主力、偏师东西夹击,遥相呼应的战略格局。

    偏偏关羽带着历战三月的疲兵,还敢主动决战!

    要知道,麦城周围那么多吴军据点是初步占据,还未增修、加固!

    没有预期的坚固防御工事体系,吴军有几个人敢跟汉军野战搏命?

    难道现在撤军?

    撤军简单,舍弃多余的辎重,军士上船,足以在关羽主力抵达前撤到大船上。

    可这么轻易的撤军,面子往哪放?

    丢尽颜面的人还身处高位,脑袋也难保。

    孙权自己都不愿提议撤军,谁又敢提议撤军?

    孙坚、孙策有深厚的军事威望,说撤就撤,全军上下也服气,大不了以后找机会再来打。

    诸葛瑾这些亲信都不敢提议撤军,陆逊会站出来提议撤军?

    陆逊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哪怕他天性开朗,经历孙家、陆家一系列纠纷后,陆逊也学会了沉默。

    特别是今年夏季,郁林太守陆绩病逝,临死还做箴言诅咒孙权‘从今已去,六十年之外,车同轨,书同文,恨不及见也’。

    把一个本就有病的人,派到湿热的交州去任职,跟谋杀没区别。

    陆逊比堂叔陆绩还要大六岁,几乎是陆逊将陆绩拉扯长大。

    没有人提议撤军,那只能接战。

    已经没有时间加固各处据点,吴军只能全力备战。

    当阳,城外关羽的军营。

    关羽正握一卷帛书犹豫不决,这是王甫整理送来的糜芳认罪书。

    处置糜芳是个棘手的问题,关羽放下帛书,有些心累:“传告江陵,不可怠慢糜氏家小。糜子方虽犯死罪,亦不可欺辱。待战后,送糜子方入益州。”

    廖化书写公文,询问:“君侯,孝先担保黄公衡守卫江陵一事,是否回复?”

    江陵险些被糜芳所卖,荆南三郡守或降或逃,这让关羽颇有一种大梦初醒的恍惚感。

    自襄阳之战、水淹七军以来的傲气消散大半,越显得有些迟暮:“孝先有识人之明,发文同意。另邀潘承明至当阳,为我护军。”

    廖化稍稍一愣,提笔在其他竹简上书写。

    关羽此前的荡寇军,以及现在荡寇军、龙骧军组成的前军,是没有护军,实际干护军工作的是主簿廖化。

    做完这些,关羽走出营帐晒正午的太阳,相隔近百里,他也能看到西南麦城方向处处弥漫、升腾而起的烟尘。

    这自然是田信的主意,派遣散骑烧毁一切可能遮蔽视线的障碍物。

    然后大军压上去,与吴军堂堂正正打一场。

    田信敢这么打,关平也敢也这么打,关羽又有什么不敢的?

    他眺望漫天烟尘,问:“孝先至今还未有主簿?”

    “是,虎牙军中只有护军罗琼,军司马习宏。余下主簿、功曹并未征集,下官也未曾派遣。”

    廖化补充说:“孝先拜将时,黄公衡已有建议。孝先或许察觉江陵城中有吴军奸细,不敢征引城中军吏做亲近幕僚。”

    听了这话,关羽才作罢,嘱咐:“虎牙军隶属左军,马孟起未至,由黄公衡监护虎牙军。”

    廖化面露释然之色,随着田信守卫江陵大破吕蒙虎威军,吕蒙兵败病亡也有一半原因要算在田信头上。

    现在有太多人想去虎牙军中效力,特别是虎牙军主簿一职,尤为引人注目。

    没人骚扰关羽,这种人情压力都落在廖化肩上。

    廖化是关羽的主簿,本就管这类工作,可以说是烦不胜烦。

    等潘担任前护军后,这种得罪人的事情也就与廖化无关了。

    现在军营各处都在收拾行装,明日如果没有较大的天气变化,关羽会率本部五千荡寇军、南阳太守郭睦三千人向麦城进军。

    关平、田信也将各率四千为先锋,另有于禁手里两千降军,也是可以参战的。

    就在备战期间,田信使者乘小船到吴军江渚水寨,举着杏黄旗,张弓连射箭书,意在邀请孙贲会面。

第六十八章 阵不成二

    江渚岛上,孙贲及几名领军校尉都得到内容一致的箭书。

    与孙贲一同商议,一个身份比较尴尬的校尉徐祚隐隐有监军的使命:“田信只带百人,却使我方带五百人上岸。此人托大,不若将计就计,不与他细说,一拥而上擒杀此人。”

    其他校尉皆有意动,孙贲冷笑:“恐是小儿离间之计。”

    徐祚再表态:“将军,我等不与他细说,只管厮杀擒拿。”

    孙贲年近五十,看这些青壮校尉跃跃欲试的模样,也只好同意。

    次日一早孙贲、徐祚乘五艘艨艟战舰来码头,距离码头二百步处,田信已设立帷幔,幔帐中燃烧火塘,火塘上架着一只羊。

    田信赤袍铁札盆领铠,右手拄着方天戟遥遥相望,见吴军陆续登陆五百人,列成五个百人队列,缓缓压来。

    孙贲引着众人上前,待走近了,却见徐祚脸色很不自在,再看其他校尉,也多迟疑踌躇。

    “噫。”

    不屑噫一声,孙贲上前拱手:“可是虎牙将军田孝先?”

    “正是田某,老将军可是豫章郡守孙伯阳?”

    “是老朽,田将军如今相邀,所为何事?”

    “别无他事,只是明日田某会率军进击麦城,与你家吴侯一决生死。临走之际,有一些疑惑,正要请教老将军。”

    孙贲立在原地:“今两家交兵,将军有话询问就是。”

    田信侧身展臂,笑说:“江风寒冷,还是帷帐中商议为好。老将军若怀疑田某居心不良,大可使护卫靠近帷帐十步处。”

    孙贲微微颔首,迈步上前与田信并肩走入帷帐,后面徐祚打手势后,也紧步相随。

    帷帐中,诸人坐定,田信身后只有王直、林罗珠,田纪正在烤羊,涂抹酱料。

    入帐的孙贲、徐祚等五名将校各领两名护卫,一共十五人。

    田信与孙贲坐在上首,他的方天戟有王直拄立在侧,引得十五人侧目不已。

    就听田信说:“今两家敌对,田某又素来不饮酒,因而此间无酒,只有黄羊一只。”

    “将军有话便说,我等非贪杯之人。”

    孙贲坐稳,可见帷幕开口正对着长江,五百锐士阵列就在大约二十步外,心中安定。

    田信环视这些人,呵呵做笑:“我即将出阵,生死已不可预料。临行之际,我有一点疑惑想要问明白,也有挑拨离间之意,听与不听,信与不信皆在老将军、吴侯。”

    徐祚这时候开口:“将军既然知晓是挑拨离间之语,还是不说为好。”

    “老将军,此人是谁?”

    “某广德侯建义校尉徐祚徐承贞。”

    见徐祚站起来声音很大的样子,田信面露惊异:“尔父之名我亦有所闻,实乃孙氏基业柱石,如夏侯氏于曹氏,如关张于我主汉王。”

    徐祚的脸突然红了,拱手憋出几个字:“后人不消,有损先严威名。”

    其父徐琨是孙坚的外甥,与孙贲、孙辅、吴景构成孙策时期的四大亲族支柱,其中徐琨最为强盛,后来进攻江夏时徐琨中箭身亡。

    为了拉拢徐氏,徐琨女儿嫁给陆尚守寡后,孙权又迎娶自己表兄的这位女儿为侧室。

    等徐祚落座,田信才说:“诸位,吴侯与吕蒙密议背盟袭取荆州之事,乃是机密,一度瞒过关君侯。为何我却能知?”

    说着田信将一封准备好的帛书推给身边的孙贲:“乃有人射箭书于我,我才知晓此事。偏偏这人又不肯寻我自告家门,我只好逼他出来。”

    孙贲、徐祚几个面色涨红,孙贲冷笑:“将军未免小觑我等,吴侯宽宏大度,我军将士皆愿效死,岂会有背主之人?”

    田信摇头做笑:“若是别人驻守江渚,我问都不问。可我听闻是老将军与徐氏子守江渚,这才于百忙之中抽身来见。密信就在这里,看与不看是诸位的事情。”

    孙贲拿起帛书走到火塘前,直接丢入火里,扭头看田信:“将军还有何计?”

    “我之计策,已经达成。”

    田信端起热茶小饮一口:“老将军,令弟孙辅死的凄惨,难道就无一点怨恨?还有徐承贞,你父何等英雄,怎会轻易死于流矢?你兄亦是练达之士,久习军旅体格健壮,又怎会无故早亡?”

    孙辅可是孙贲从小养到大的,感情十分亲密。而且作战勇猛,屡屡先登。

    建安初年,孙策与曹操交好,就将孙贲的女儿嫁给曹彰。后孙辅领交州,与曹操通信,信件暴露,孙权杀孙辅左右亲近,囚禁数年,赤壁之战打完,孙辅病死。

    “吴侯何等样人,你二人是其近亲,自然比我明白。此番他若全取荆州,志得意满,老将军还能活几日?”

    田信说话间淡漠目光扫过另三个吴军校尉:“古之勾践,今之吴侯,可以相提并论。我为孙氏长远计较,老将军不妨遣子弟效力于汉王,以免大祸。若不嫌弃,田某正缺主簿,老将军可愿举荐一人?”

    一时沉默,田信又说:“今日会晤,吴侯必会铭记不忘。时机合适,自会剪除诸君,我深为诸君忧虑。我主汉王仁德宽厚之名播于四海,有高祖遗风,三兴炎汉指日可待。昔年项佗以砀郡从高祖,赐刘氏,封平皋侯。”

    为孙权的人品来辩驳?

    纵然有人想开口,但看看幽蓝色钢纹的方天戟,心生忌惮。

    帐内一时无言,田信示意田纪削切羊肉,孙贲几个人味如嚼蜡。

    仅仅动了一筷子,孙贲就说:“今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将军以奸计算我,亦将军份内之责。然我征战三十载,实不愿背离孙氏。”

    “嗯,我信老将军,可吴侯是否会信老将军?”

    田信反问一声,语气寥怅:“如今之天下三雄并立,于我看来却是正邪相争。我主汉王乃仁德之主,若三兴炎汉,必能革新气象,从上至下以仁德为治政纲领。而曹氏招降纳叛内部藏污纳垢,上下君臣实乃穷凶极恶之徒。曹氏以凶恶为能,若不伏诛,早晚也将被更凶恶者取而代之。孙氏作恶不及曹氏,故成就不及曹氏。”

    孙贲笑容凄苦,回头对徐祚说:“想我拘谨半生,今日却被田孝先所算,命也?”

    徐祚反应迟钝,只是点着头,不开口。

    夏侯氏何等地位?关张二族又是何等地位?

    昔年四大亲族将领,孙辅党羽被诛,幽禁而死;自己父兄接连早丧,孙贲虽是豫章太守,可孙策时分庐陵郡,孙权打完赤壁之战,又从豫章郡分出鄱阳郡。

    也就孙权的舅舅吴景死的早,两个儿子官居都亭侯,长子吴奋为吴郡都督,守卫东方。

第六十九章 阵不成三

    江陵城中军营,田信回来时正演练攻坚战术。

    到目前为止,他手下已有一千六百余关中降军,这是精通大橹盾阵的关中兵,擅长鱼鳞阵分进、合击的关中军。

    可最大问题是江陵城中没有足够的大橹盾,此刻只能临时赶制。

    于是就地取材,以城中生长的箭竹编织大盾,盾横截面为v形,增加防护效率。

    没有多余的时间编织两层竹盾,单层的直面盾牌遇到弓弩射击时,箭矢垂直扎向盾面,往往能洞穿。

    若改横截面为v,箭矢会在两侧滑开。

    因为要攻坚,攻坚目标是吴军在漳水东岸的营垒,所以除了斜面大竹盾外,田信还给军中配备了大量斧头、长叉。

    长矛有一种变形武器,叫双刃矛,效果与叉类似,方便拆除工事。

    不说别的,田信手中方天戟,戟刃重量六公斤,谁敢说这不是斧头?

    任由屯将级别的军吏组织军士演练攻坚战术,田信召集中高级军吏举行会议,分配战斗任务。

    “明日我军出江陵往西而行,龙骧军从糜城向西,荡寇军及邓、郭二郡守随同从漳水上游渡河。”

    一卷精致的白绢地图铺在桌上,一个个泥捏的标志物先后被罗琼摆上。

    目前最好的消息就是吴军正在加固营垒,营垒周围并没有太多的陷阱,所以营垒粗陋,并未占据全部的防守优势。

    若等半个月,那时候吴军营垒坚固,相互联合构成严密的协防体系,那就难打了。

    田信指着西沮水、东漳水的汇流点说:“我军此战只有三个目标,第一是协同龙骧军攻破东岸徐盛大营;其次是据守徐盛之营垒,配合龙骧军阻隔陆逊援军;最后,我将率千人渡西岸,强击甘宁大营。”

    见众人紧张,田信笑说:“自吕蒙病故,其旧部虎威军暂时由甘宁统率。虎威军肝胆已裂,如今虽有近万人,但敢战、能战者不足两千。正因军弱,才在西岸采伐树木供应东岸、麦城周边增固营垒。”

    于禁审视地图,见孙权的车下虎士、武射吏、绕帐军、帐下军、武卫军这五支直属部队都在漳水、沮水之间扎营,拱卫麦城。

    漳水西岸上游是青巾军,由吴景次子吴祺统率,青巾军就是丹阳兵,所部配青色披巾为号,区别于其他丹阳兵,故以青巾为番号。

    漳水汇入沱水处的中游西岸,由中郎将徐盛节制,大营就在土路正中的驴城,这是伍子胥为攻麦城时所筑的二城之一,另一座磨城在沮水西岸。

    西岸磨城由甘宁镇守,所部是被打残的吕蒙虎威军。

    沱水沿岸由陆逊负责,立有大小七座营垒,东岸五座,西岸两座。

    于禁询问:“将军,我部如何指派?”

    “老将军所部是客军,明日每人负盾挎刀,以扁担挑运军粮一石,箭矢、弩矢各五十。待我与龙骧军攻破徐盛大营,老将军带兵挥兵掩杀。此役,俘获与斩首等功。若俘斩四千级,老将军所部即可回归中原。”

    长杆兵器、弓弩远程兵器就别想装备,这是汉军的底线,于禁自不会强行索要更多的器械、战具。

    于禁又问:“将军,驴城墙高几何?”

    “废弃已久,糜子方修筑糜城时,多取驴城石基。”

    田信伸手在驴城外围虚划一个半圆:“昨日驴城外围一里处,吴军正挖掘堑壕。后日我军总共时,其堑壕、鹿角、栅栏至多不过四道。徐盛营垒,尚在草创,算不得坚固。”

    于禁又问:“若徐盛避战不出又该如何?”

    “那就强袭孙权本阵,作势逼徐盛出垒作战。”

    于禁这才释然,田信见其他人也无异议,就说:“这一战我将率军先登,护军罗琼压阵,参军庞林调度侧翼游兵。”

    压阵是防范于禁的布置,游兵是压制于禁反戈的游兵。

    真正一线能随田信参与战斗的,只有三个营两千人。

    如果打溃徐盛所部,逼迫于禁将两千客兵投入战场,那就不需要担心于禁临阵反戈。

    野战时把军队投放出去,几乎很难再聚拢。

    阵列打撒了,追逐厮杀时,往往到处都是溃兵,到处都是捕斩溃兵的追兵。

    为了逃出生天,溃兵一哄而散,可不会朝一个方向跑。

    战场范围越大,溃兵的运动轨迹越是不可捉摸。

    另一面,孙权的疑心病终于爆发。

    背盟袭取荆州如此重大的事情,他几乎做了他能做的最强保密工作。

    可结果呢,还是泄密了。

    因为泄密,才有江陵之败,才会被田信算计,才会让吕蒙病急而死。

    一切的原因就在泄密,正是泄密,才让自己预定的计划崩溃,才出师不利,才处于现在这样不利的地位。

    关羽已经从当阳出兵,日行仅仅三十里,这是铆足了力气要打一波狠的,现在谁能挡住关羽的第一刀?

    只能期望于表兄吴祺的丹阳子弟兵,这支丹阳兵追随吴景父子已历两代人。

    乡党子弟兵有扎青巾为标志的习俗,青者,苍也,所以苍头兵就是子弟兵,这支丹阳兵被称作青巾军。

    青巾军能不能挡住关羽的第一刀,这个问题深深悬在孙权内心。

    更重要的是那个向田信泄密的奸贼,其身份必然很高,可能此刻就握有一定兵权,就在自己身边统兵。

    不把他揪出来,或作出防范,等与荆州军决战时,这人来个战场反戈,整体局势将立刻崩毁。

    可这个人,是谁呢?

    不可能是孙贲,囚禁孙辅、分割豫章郡时,孙贲老老实实一点多余的反应都没有。

    这十一年来,孙贲几乎……等等,再弱、再老实的孙贲,现在手里依旧有万余军队。

    汉末时的豫章郡,是天下间少有几个人口过百万的大郡,袁术、袁绍相争,刘表、黄祖也来争,打的不可开交。

    哪怕先后分出庐陵郡、鄱阳郡,现在的豫章郡依旧能为孙贲提供万余兵员。

    不过孙贲不可能干预到即将到来的决战,那个能直接干预决战的奸细究竟是谁?

    孙权已有了怀疑对象,却不敢确定。

    只有这个人知晓背盟袭取荆州的全盘计划,也有能力将箭书投放给田信,也有……谋反的动机。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孙权抬头用木然眼神看诸葛瑾:“何事?”

    诸葛瑾拱手,双手捧着一卷帛书:“至尊,陆伯言请调李异部协防青巾军。”

    窒息感从四面八方袭来,孙权面绽微笑:“回告伯言,就说孤兴大军至此,当与关羽决一死战。还请伯言扼守沱水,以全大军退路。”

    诸葛瑾依旧拱手模样,抬头,目光盼望:“至尊,何不急令东路军急袭糜城?”

    孙权微微摇头:“关羽违背常理以寡薄疲兵逆击我阵,或许是其疑兵,那东路军疾驰糜城,如何能敌关羽以逸待劳之军?”

第七十章 贯甲驰一

    十月十,荆州军主力尽数出现在吴军视线范围内。

    入冬时节晨雾未散,戎车上田信一手扶着护栏,一手拄着方天戟,不时扭头打量各处,能见度堪堪也就一里。

    糜城距离麦城,也就二十余里,距离徐盛大营也就堪堪二十里距离。

    远处常有轻骑奔驰,只能看到灰黑轮廓,分不清敌我。

    此刻就连外围刺探军情的斥候轻骑也分不清太多,层层推进,层层回报,遇到敌骑就驱逐。

    田信戎车两侧是他的部曲亲兵,身后是足足四辆战车,车上摆列战鼓,鼓吏敲打鼓点,全军行进步点齐整。

    而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悠长号声,田信问身边跟随的庞林:“士衡兄,君侯所部能否按期强渡漳水?”

    庞林微微摇头:“房陵山民果劲不假,可成军日浅。成与不成,犹未可知。”

    关羽会率本部及南乡兵渡过漳水直击麦城,却对如何渡过寒冷的漳水保密。

    漳水虽然不是很大,可也不是能快速搭建浮桥通过的。

    哪怕漳水西岸有房陵兵邓辅率军接应,可在孙权眼皮底下搭建浮桥……有些不现实。

    此刻,麦城上游约五十里处,章乡。

    房陵郡守邓辅已连夜行军抵达这里,两千人掉队过半,现在除了邓辅及十几名军吏外,其他军士或临时征集来的山民、荆蛮正搬运木石垒砌水坝。

    下游,雾气被日光驱散,田信的五千虎牙军出现在徐盛视线内。

    徐盛登高而望,却见田信在二里外留下千余人结阵固守,却亲率四千人绕驴城向西南行进,行进过程中两翼部队加速,展开。

    很快田信的战旗出现在漳水东岸,被麦城观测,孙权亲眼看到。

    漳水边,田信立阵。

    三十余辆牛车,近百辆独轮车运载的物资开始卸载,就地搭建一座望、指挥塔。

    田信观察视线内的吴军各营,见处处警戒并无集结出兵野战的迹象。

    下游十里处,陆逊引领十余骑观战,这时候已经可以看到于禁的战旗出现在田信身后,于禁身后是关平的龙骧军战旗。

    “荆州军勇而坚锐,这是邀战之举。”

    陆逊提鞭指着徐盛大营:“稍后至尊自会命我军协同徐文向夹击田信,以搓其锐气。传令东五营,各出兵五百,由李异统率上前立阵,伺机参战。各营守军备战,午前再出三千轮替。”

    田信阵地,一辆辆独轮车上装载盛满泥土砂石的麻袋,冲往河岸倾倒。

    “建忠中郎将?”

    田信见西岸吴军朝对岸移动,对身边军吏说:“来的是吴军武射吏,全军注意避箭,消耗敌军气力、箭矢。”

    “立棚!”

    “各队结阵避箭!”

    关中兵在岸边结下盾阵,盾阵前又摆列棚车遮挡箭矢,棚车之间留有隙缝,依旧有披甲的军士推车上前,倾倒土石。一麻袋、一麻袋的土石沿着河堤滚落,被河水浸湿,染黑下游的河水。

    孙权乘戎车在麦城东门立阵,车下虎士分布左右,斥候往来驱驰汇报军情。

    重要的消息由诸葛瑾向孙权亲自禀报:“至尊,右护军已遣李异率军三千,请求进击田信本阵。徐文向也再三举旗邀战,是否许可?”

    稍有犹豫,毕竟李异是自己派给陆逊的,孙权语气肃杀:“可以出兵。”

    信使传令而出,又有信使奔来,一条军情汇报给诸葛瑾:“中司马,漳水水流减少,比昨日降低约有半尺。”

    约上午十一点,田信已立阵近两个小时,徐盛、陆逊各遣偏军来战,只是关平也分兵两千人从侧翼声援。

    田信已躲在两架竹棚后避箭,对面前挤在一起的二十多名军吏说:“徐盛以勇气闻名称著于江东,孙权视徐盛为张辽第二。徐盛分偏军来击,龙骧军亦会分偏军配合我军夹击;徐盛若率主力来战,龙骧军自会全力进攻。故,北边守备不必忧虑,与之攻杀便可。”

    负责阻击徐盛的八名军吏迎着田信目光慨然应诺。

    田信又看负责填埋河道的另一名假营督:“一旦交战,不要吝啬箭矢,可分兵协防北面。”

    此时对岸三千武射吏隔着栅栏、木板防护,发起一轮轮小规模齐射。

    骆统保持武射吏的精力,正要等待南北夹击,田信变阵迎战时以急促箭雨打击,那个时候杀伤效果必然显著。

    只是他的希望落空了,田信引着一千人迅速东撤百步朝南立阵,脱离骆统武射吏打击范围。

    沮水、漳水交汇点西岸,甘宁引领千余人出营列阵,他今日鲜红战袍,外罩一领漆皮铠,腰两侧悬挂鎏金铃铛,不论红袍、皮铠都是宽大款式,只是如今的他已撑不起这套铠甲。

    半个小时候后,迟迟不见徐盛派遣的偏师出击,南边的李异按捺不住,举剑:“杀田信,万户侯!”

    “杀田信!万户侯!”

    所部三千吏士由近及远,齐声反复呐喊,鼓点擂响,全军迈步前移。

    田信阵中鼓声响起,所部千人踩踏鼓点齐步而进,只是田信阵前有两辆戎车缓慢先行,鼓车跟在后面。

    远处孙权垫足观望,袖中右臂紧紧握拳。

    就在这个时候,诸葛瑾轻步到戎车前:“至尊,漳水已不足二尺深,宽不及一丈五。关羽在上游筑坝截水,青巾军求战。”

    孙权按剑的左手抬起轻轻挥下,诸葛瑾瞥了眼孙权侧脸,遂趋步后退,传达进攻军令。

    他目光所及之处,两军即将交战。

    “引弓!”

    “举盾避箭!”

    “冲!”

    田信身后军吏大声呼喊,鼓声也急促起来,而前方两辆戎车率先加速,车上身穿重甲的军士牢牢绑在车上,奋力扬鞭抽打马匹,眨眼间就跟吴军阵列碰撞,搅乱盾阵。

    双方前排刀盾、矛戟齐齐冲锋,不同的是吴军弓弩手站在原地抛射,田信身后弓弩手则是跟随冲锋。

    仅仅一轮箭雨降下,田信就引着王直、田纪率先与吴军交手,王直、田纪扬盾挥剑护卫田信左右,田信踏步一戟斩出,积聚势能的月牙侧枝斜斜斩在当面吴军左肩,如切西瓜一样从上到下。

    顿时就爆出大团的滚热白气,飘扬飞溅的血液染红田信身后的‘虎牙将军田’战旗。

    如此劲爆的一击震撼人心,关注田信战旗的吴军无不惊悚、股颤。

    田信身后鼓声更隆,李异阵后鼓吏生惧,鼓声当即参差不齐,散乱无力。

    随即田信阔步上前一戟拨开吴军百人将战戟,轻易当胸搠死,并奋力挑起这人砸向对面几名吴军,顿时面前就宽敞了。

    顺着这个缺口他阔步前进,手中方天戟大力劈斩,无人可挡。

    不论兵器、盾牌、盔甲还是脑袋、躯干,都在方天戟月牙侧枝面前不堪一击,尽数被斩成两截。

    他身侧田纪、王直深受鼓舞,挥盾扬刀大肆砍杀,身后部曲亲兵个个争先,沿途吴军如麦被压倒。

    仅仅接战三分钟,田信就领着部曲亲兵凿穿吴军战线,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只有十几步的弓弩手阵列,还有建义中郎将李异。

    吴军弓弩手一哄而散,李异喝止不住,跳下战车率领部曲五百余人提戟来战,拼命刺出一戟。

    田信与他刺,因力大稍稍震开李异这一戟,成功一戟刺穿李异胸骨。

    李异痛苦弃戟,田信咬牙赤目举起李异,任由李异被挑起挣扎,为两军将士围观。

    本阵中,罗琼眺望心驰神往,振臂大喝:“彩!”

    “彩!”

    “彩!”

    于禁阵中,前方虎牙军喝彩,身侧龙骧军喝彩,不多时其本部吏士被友军感染,于禁被身边的喝彩声包围。

    徐盛派出的三千余人也刚冲到虎牙军本阵,顿时在喝彩山呼声中动摇,随即遭到龙骧军千余人夹击,虽分兵力战,但还是眨眼间溃败。

    西岸,孙权已是面无表情,一双略深蓝的眼珠子如同寒冰一样。

第七十一章 贯甲驰二

    “取得一场胜利。”

    “随身武器品质提升。”

    果然,只有亲自参与战斗才能获得武器强化,指挥战斗是不行的。

    田信拔剑斩下李异头颅,用李异的‘建义中郎将李’战旗裹了,抛给部曲督严钟:“收好此物,回江陵后祭奠詹郡尉。”

    周围战斗已经停止,所部吏士正粗略打扫战场,从搜刮尸体,再到斩下阵亡吴军首级,以及驱使俘虏搬运缴获武器回归本阵。

    田信的两辆戎车损毁一辆,车上的重甲御手已被吴军矛戟扎死,另一辆戎车逃出一劫,更换李异的戎车马匹后,开始后撤。

    后撤时陆逊已集结三百余骑立阵,收拢溃兵,遥遥相望。

    陆逊面容沉肃并无沮丧,现在只是初战不利而已。

    吴军还有东路偏军三万余人,只要撑住这一轮猛攻,荆州军士气衰竭,等东路偏军抵达后,自然就赢了。

    田信回归本阵东侧休整,这时候本阵与西岸骆统部激烈对射,于禁两千人挑来二十万支箭足以让弓弩手脱力。

    “将军,初战以来,我军俘斩两千三百余级,斩将一,斩校尉两级,并有甲首五百七十级。”

    罗琼前来汇报,田信蹲坐在棚车后,正盘坐在地用餐。

    不时有流矢落在周围,稀稀落落。

    他吃的是高糖糯米团,由各类果脯混着红糖、糯米揉成团,他周围的部曲亲兵食用的糯米团含糖量稍低一些。,

    休整的一营兵也在用餐,满手血汗也不妨碍用餐。

    田信询问:“君侯大军现在何处?”

    “正在北十里外渡河,将军,漳水深不足一尺!”

    北十里处,关羽亲领七百余骑立阵,缓缓压来的青巾军重新立阵。

    吴祺看着那七百余骑,再看看自己身边三十余骑,再看看全员步兵的青巾军,心中苦涩不已。

    骑兵?

    自家的青巾军多少年没有跟纯建制的骑兵部队交过手了?

    迟疑衡量之际,关羽见荡寇军步兵渡河完成,遂引着七百余骑士转向渡河,马蹄践踏坚硬河床扬起许多水花。

    关羽走后,摆在青巾军面前的是南乡郡守郭睦率领的三千南乡兵。

    可郭睦阵后的荆山余脉丘陵之上,有许多旗帜在飘摇,而郭睦阵中装模作样点燃十几堆冲天狼烟。

    “襄阳为我军、魏军夹击,其雷绪、夏侯兰、及水师八千人不敢轻动。我料,眼前定是疑兵之计。”

    “传令各营,冲杀敌阵!”

    随着吴祺下令,所部四千青巾军分为数股前进,只是前进的过程中突然发现黑压压的荆蛮散兵出现在郭睦阵后的丘陵中。

    仿佛无穷无尽一样,挽盾持矛的荆蛮士兵毫无队列可言,各依附酋帅,小的几十人,多的数百人一团,漫山遍野从北面压来。

    一个梅字大纛十分显目,等吴祺反应过来时所部已经上前交战,这个时候谁敢轻易撤兵把后背留给敌军?

    蛮王梅敷骑一头十分雄壮的水牛,牛角极大,弧度也是很美,对称相接仿佛牛头上顶了个圆轮。

    温顺的水牛自然不适合作战,可如今一出现在战场,就引得荆蛮各部士兵吼吼吼欢呼不已。

    欢呼时或用刀拍击盾牌,或用矛顿地,呼呼喝喝,手舞足蹈。

    “传令各营伺机渡河!”

    关平面露惊喜之色,下令时声腔亢奋,当即换一马,身侧七百余骑士纷纷上马,追随‘龙骧将军关’战旗冲奔到漳水岸边,从容渡河。

    麦城城东,孙权眺望北面三四里外缓缓压来的关羽所部荡寇军,再看看东北面正渡河的关平部骑兵。

    他犹豫之际,诸葛瑾进言:“至尊,关羽骁锐,不若暂避敌锋?”

    孙桓也从武卫军阵列抽身,跑到孙权戎车前:“至尊,漳水已竭,下游舟船拥堵河中。如今尚能通行,若是混乱,势必阻塞。不若暂退沮水以西,再图良策?”

    孙权拔剑指着孙桓:“关羽所部不过疲兵,有何可惧?”

    孙桓只有二十一岁,本就骁勇果敢,此刻重重抱拳:“还请至尊搭建沮水浮桥,以策万全。”

    说完孙桓转身阔步离去,骑马绕武卫军阵列而走,振臂昂声鼓舞士气。

    孙权的绕帐军、帐下军此刻也移动,前往武卫军侧翼、后方填充防线,并构筑第二道督战防线。

    孙权静静等待关羽撞上来时,诸葛瑾禀报:“至尊,兴霸将军正在沮水搭建浮桥,举旗欲参战。”

    “兴霸现今如何能战?”

    孙权反问,他很清楚甘宁现在的身体情况。

    凌统那一战中为了掩护孙权脱离战场,所部亲兵尽数战死,凌统本人重伤,战后撑了一年多病亡。

    与凌统有大仇的甘宁也奋力拼杀,也是一身创伤。

    周泰那样一身伤疤还没事的人终究没几个,甘宁如今体力衰竭,几处伤口流脓、迸裂难以制止。

    比如孙策脸上那一箭,虽然只是一个小拇指大的创口,可伤口溃烂蔓延……基本上和毁容没区别。

    现在的甘宁,别说上阵拼杀,就是情绪波动大一些,创口就可能再次崩裂。

    甘宁此刻搭建浮桥,孙权看了两眼也就默认。

    田信用餐完毕,见陆逊在沱水两岸集结兵马,问庞林:“士衡兄,我是该渡河强击孙权本部,迫其溃退。还是南下击溃陆逊所部?”

    现在强击孙权,击溃孙权本部,那吴军会全线溃退,可下游沱水两岸陆逊已经结阵接应,所以大军追杀很难有辉煌战果。

    如果先击溃陆逊,阻断吴军南下返回战船的通道,那孙权崩溃后,整个吴军主力就彻底完了,跑都没地方跑。

    可问题来了,孙权本阵足够坚韧,顶住关羽、关平的猛攻呢?

    如果孙权顶住这一轮猛攻,田信又率兵南下抄击吴军退路,会让驴城中的徐盛全面解放出来,说不得会背击关平,还会分兵来夹击田信。

    田信所问,庞林冷静回答:“将军若断吴军归路,彼势死战。不若领精锐渡河夹击孙权本阵,徐盛之兵自不敢固守,将倾巢而出。东岸我等虽不能击破徐盛,但也能拖延时日,使之无法回援。”

    罗琼也发言:“将军,我军仅有一击之力。再战,气力衰竭,恐无所作为。”

    田信也有顾虑:“就怕我渡河后,陆逊倾巢出动,那时候北有徐盛,南有陆逊,我军恐难支撑。”

    庞林拱手:“将军速速渡河,庞某必死战抵御陆逊之军。”

第七十二章 势不集

    逼迫于禁将所部两千刀盾手向北方青巾军投放后,田信裹挟于禁出阵。

    “渡河!”

    田信左手举盾,右手提着方天戟召集另一营始终休整的生力军。

    虎牙将军战旗随他向岸边靠拢,对岸武射吏箭雨密集,田信千余人结阵缓缓前进,每一轮箭雨都有军士中箭惨呼声,大多是箭矢从盾牌隙缝中穿过,射在腿脚之上,又或者箭矢扎破盾牌,钉在挽盾的手、肘上。

    浅浅的漳水河床上顷刻间就被血液染红,而棚车、竹立盾后的弓弩手此刻也密集还击,对面武射吏伤亡剧增。

    就在田信渡河强攻时,北面荡寇军撞在武卫军阵列,周仓冲锋在前,手持一杆斩马剑大力劈砍,迅速突破。

    而孙桓也率领亲卫队上前阻击,双方精锐甲兵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关平刚抵达关羽身边,关羽就抬臂指着孙权本阵戎车,那里纛、旌、战旗、幡、帜、幔聚集如林,更有大团的洁白负羽骑士阵列,都十分显眼:“分散突进,绕其帐下军,走麦城西,不可恋战,接应孝先渡河!”

    “是!”

    关平绕阵而走,脸挂面甲,七百余骑当即分成七个百人队从西边沮水边缘迂回南下,孙权帐下军编制两千人,射箭阻击,两轮箭雨射落二三十余骑。

    孙权本阵,千余车下虎士齐齐举盾上前布置阻击战线,盾阵之中矛戟林列。

    车下虎士阵后,还有一支将校子弟组成的勋贵子弟骑兵,约有五百骑,番号马闲军。

    这支马闲军装备效仿羽林骑士,骑士背挂两杆四尺高负羽,洁白鹅毛编织的负羽凑集在一起,绚丽瞩目。

    用珍贵的马闲军阻击关平麾下的骑士?

    等于拿今后的县令长、将军、校尉、国家栋梁去跟关羽父子麾下的粗鲁老兵换命。

    现在没得选,五百马闲军一分为二从车下虎士两翼涌出,列阵。

    不想缓缓轻驰而来的荆州骑士继续沿着沮水河岸行进,绕走麦城西,避开车下虎士、马闲军。

    这个时候甘宁已在沮水搭好浮桥,领七百余人过河,此刻只能眼睁睁看着七百余骑追随龙骧将军战旗走麦城南,直奔武射吏后背而去。

    “随我救援武射吏!”

    甘宁提刀高举,踏步小跑,身上铃铛清脆作响。

    麦城南北边长一里半,东西一里,总周长五里而已。

    关平一路小跑,也只是瞥了眼半里外的甘宁所部,他高举手中斩马剑,身后号手吹响急促号声,百余骑齐齐加速。

    轻驰行走五里地,现在他们只有一轮冲锋的马力。

    这一轮冲锋后,马力衰竭,追杀驱逐步兵还行,却无法与其他骑兵对冲……冲不动了。

    当关平这七百骑再次出现在孙权视线内时,已狠狠撞在武射吏群落中。

    这个时候武射吏射击顺序散乱,压力大减,田信已挥舞方天戟,如斧头一样大力劈砍,毫不爱惜这杆神兵。

    手臂粗的楠竹、木栏,多被他一戟劈开。

    武射吏布置在岸边的鹿角、栅栏也就两道,田信迅速破开,突入武射吏中奋力劈斩。

    此刻他胸前已扎了三支歪歪扭扭的箭,随着他腾挪、追奔,这三支箭先后被甩落在地。

    于禁只有十来个亲兵护卫,被冲锋的虎牙军裹挟着冲入武射吏中,于禁被团团护卫,他左右张望,虎牙军如虎入羊群,武射吏溃不成军。

    他见田信身上甩落一支箭,凑上去捡起来一看,见箭簇有轻微血迹,让他一时想不明白。

    “哪里走!”

    关平追奔骆统,骆统伏在马背上疾驰而走,但建忠中郎将战旗被关平亲骑斩断。

    “田信在此,何人来战!”

    轻甲的武射吏中,田信已不知砍杀多少人,砍死一名重甲军吏后他左右呼喊。

    他呼喊之际,甘宁已领着三百余人冲入战阵中,铃铛清脆作响,直奔田信而来:“田孝先,甘兴霸来也!”

    还跟在田信左右的王直、田纪正要各领十几名亲兵上前截杀,田信抬臂拦住,喝问:“甘将军体虚无力,何不解甲归田颐养天年?”

    “休逞口舌之利!”

    甘宁抬手将碍事的头盔解下,砸到地上:“大丈夫耻于老死睡榻之间!”

    他抄刀来战,追随在身后的三百余虎威军见田信身后不过三十几人,也呼啦啦簇拥来战。

    田信怀疑甘宁在伪装,不敢心存大意,冲奔时留力三成,距离五步时突然爆发,双臂持戟扎出。

    甘宁也是双臂握刀扭腰横斩,一刀斩在戟刃月牙侧枝,微微拨开戟刃一分,甘宁正要转刀使刀刃贴着战戟直切田信双手。

    只是手中一轻,他的战刀在碰撞时月牙侧枝斩断,方天戟瞬间没入甘宁心口。

    甘宁双目幽深望着田信,没有哀怨、愤怒,只有一种田信读懂的期待。

    田信盯着甘宁双眸:“甘将军,你的铃铛我收下了。”

    甘宁强撑的那口气散了,头颅垂落。

    除了他甘宁的几个亲兵舍命上前拼杀,其他虎威军轰然溃逃,与其他掉队的虎威军军士汇合,直直往沮水西岸逃奔。

    两岸将士关注下,‘折冲将军甘’战旗继‘建义中郎将李’、‘建忠中郎将骆’之后飘落,没有再被举起来。

    孙权本阵,骆统下马泣拜:“至尊,臣有罪!”

    这时候武射吏阵地传来令孙权恼怒异常的山呼声,诸葛瑾阔步上前急声:“至尊,兴霸将军……战殁。”

    此刻漳水东岸,徐盛倾巢出动,陆逊亲率五千人向北突击,驻留东岸的龙骧军、虎牙军陷入苦战。

    田信解下甘宁的刺绣蜀锦束甲腰带,青红二色的蜀锦腰带鲜艳非常,沾染血迹也不能遮盖其绚丽本色。

    腰带上装饰七个鸡蛋大小的铜铃铛,左三右四,田信亲自扎在自己腰上:“留人看护甘兴霸尸首,敌军若来抢夺,守不住就让拿走。”

    说话间关平抵达,翻身下马摘去面甲,一脸汗水审视甘宁尸体,见伤口在心窝:“孝先,休缓两刻钟,你我同击孙权本阵。”

    四处追敌的骑士、步卒陆续返回,千余武射吏双手反绑串成几串,蹲伏在地。

    田信见四周正在收集伤员,给敌军补刀,或搜刮战利品,又见沮水浮桥,那里人马越来越多,当首一人赫然是手持长矛的虞翻。

    关平也在看浮桥,两人默契扭头互看,俱是一笑。

    关平说关键:“漳水桥在徐盛手中,我军无力分兵拆坏沮水浮桥。”

    田信点头,拆毁沮水浮桥并无决定性意义,现在军力集结对孙权发起雷霆一击才是关键。

    这个时候孙权的帐下军已经从侧翼参战,协助武卫军抵御荡寇军侵攻。

    而孙权手里还有千余车下虎士,千余绕帐军,五百马闲军。及数百溃逃回去无力再战的武射吏。

    孙权望着东北方向溃败的青巾军,心中愤懑。

    不提潘璋这一万人,当初若是把朱然那一万人留在身边,今日何至于如此被动?

    东北方向,青巾军被郭睦纠缠,蛮王梅敷率领万余荆蛮如潮水一样掩盖、围住青巾军,而后方于禁部两千刀盾手缓缓压来还未参战,就让里外夹击的青巾军崩解。

    青巾军崩溃,郭睦这些人一路掩杀,从徐盛手里夺走漳水桥……那,什么都就完了。

    诸葛瑾哀声恳求:“至尊!我军失利,还请暂避锋芒,再图良策!”

    全琮也进言:“至尊,刘备、曹操、关羽垂垂老矣,何必争一时胜败?”

    这时候武卫军升起求援战旗,全琮回头看在眼里:“臣驰往绕帐军中,立阵阻击关羽麾下骑士。还请中司马护卫至尊,速速撤往沮水西岸。”

第七十三章 白日没

    漳水桥,‘建武中郎将徐’战旗在此飘扬。

    青巾军的战旗已经被砍倒,这些丹阳兵此刻分散突围,一些溃兵冲入徐盛阵中,并引来南乡兵、荆蛮兵、于禁部属的猛攻,徐盛各阵接连崩解。

    仿佛海浪冲刷的沙墙,丝毫不能阻塞荆州军的迅烈侵攻。

    东面龙骧军步卒越战越勇,已突破堑壕、围栏冲入驴城之中,守军点燃囤积的粮草,浓浓烟火飘起。

    徐盛持矛呵斥,约有千余人铁甲吴军聚集在桥东岸结阵固守,太多的吴兵从漳水河岸溃逃,冲击本就动摇的武卫军阵列,武卫军阵后督战的绕帐军编制千余人,此刻也在溃兵冲击、干扰范围内。

    漳水桥上,徐盛之子徐楷披戴盆领铠,身边前后簇拥五百余徐氏部曲亲兵。

    眼看武卫军崩溃在即,诸葛瑾急声规劝:“至尊!徐将军若溃,敌军将合围麦城!今徐将军自陷绝地,意在拖延而已!”

    孙权犹豫间,越来越多的荆州军徒步淌过几乎绝流的漳水,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漳水桥西岸就被荆州军围住,将徐氏父子堵死在桥上。

    桥北边,淌水的荆蛮土兵投掷标枪,桥上徐氏部曲难以抵挡伤亡剧增,血液顺着木桥隙缝流淌,桥南浅浅漳水细流被染成黑红。

    “孤不甘心!”

    孙权右手紧紧抓着戎车护栏,骨节发白。

    他环视战场,处处如席卷而来的波涛,所有波涛都朝着他。

    不渴求朱然那一万人,当时再留宋谦所部五千,也不至于崩解的这么快!

    还有吕蒙的虎威军,若没有那场大败,现在足以自守,何至于如此狼狈,凶险!

    关羽身侧,潘语腔喜悦:“君侯,我军已有席卷之势!吴侯再不走,恐怕要去益州做客。”

    关羽身边只有七百余骑,所有步兵都已投放。

    他环视战场,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此刻更不该大意,元俭,持麾直指孙权本阵。”

    廖化昂声应诺,从关羽手中接过长麾,这是青红绿黄四色彩绶为缨幔构成的指挥信物,原本笔直朝天的长麾此刻斜斜前倾,直指孙权本阵。

    一时间能观望到长麾的荆州军军吏顿时明白,呼喝周围军士,组织起来向长麾所指方向冲杀突击。

    庞林正督兵与陆逊绞杀在一起,随着徐盛部溃退,他身后已有两营预备队。

    这时候罗琼也看见关羽长麾所指,周围军吏迟疑不定,一名江陵补充的假营督开口:“护军,君侯号令全军猛攻一处!”

    也有军吏开口:“南面陆逊兵多,攻势猛烈。我军若渡河参战,岂不是要置庞参军于死地?”

    假营督声音急促:“可见长麾所指却不动,有违军律!”

    身边军吏俱是焦虑,用渴求、炽热目光看罗琼,罗琼拔剑指着他们:“将军早就有令,使我督本阵,使庞参军督游兵。我虎牙军隶属左军,今不受关君侯前军将令!”

    有一名宜都郡夷兵营出身的军吏缓解对峙:“护军,孙权可一网成擒。我军苦战甚多,却在东岸静观,坐看如此大功落入他人手中……诸位吏士如何心甘?”

    罗琼剑指这人:“若弃庞参军,将军归来必斩我首!”

    “护军,我军再分兵五百可好?”

    “休说五百,就是五十人也不成。我军一动,庞参军麾下吏士必然分心!”

    “护军,我军吏士苦战连连,若这点好处都捞不到,将军必失吏士之心,今后还如何统军?”

    “对,将军不爱财,可军中吏士哪个不爱?护军,不说五百,分出三百渡河援助将军可好?”

    争论间,夷兵营从烈火燃烧的驴城中退出,林罗珠面目熏黑,见这争执,蛮性发作:“将军说怎样就怎样,谁敢轻动?”

    他丢弃手中刀盾,来到罗琼面前:“等我军去西岸,恐怕什么都迟了,不如倾力向南。敌军丧气,正好击破。”

    罗琼提剑指着南边陆逊‘右护军陆’、‘偏将军陆’两面战旗:“除夷兵营外,余下吏士倾力向南,各军不得违令!”

    接连提议被拒绝的江陵假营督恼怒非常,掷头盔于地,头盔打着旋滚到罗琼脚边,这假营督愤懑呼喊:“随我向南,破当面之敌!”

    另一名统率关中兵的假营督也是长噫一声,抑郁狂躁:“随我杀敌!”

    河对面,那可是孙权,抢到一截手指头,也是大功啊!

    更别说麦城里可能积存的大量金银,这都是随军携带用来犒赏将士的。

    不只是他们,整个西岸的荆州军全员亢奋,全线奋勇争先。

    孙权本阵不动,武卫军亦苦苦支撑,绕帐军、帐下军先后参战,倒也勉强顶住荆州军的猛攻。

    而这时,龙骧将军战旗,虎牙将军战旗在敌我双方注视下齐齐朝孙权本阵缓缓移动。

    孙权身边只剩下车下虎士千余人,马闲军五百。

    诸葛瑾大声呐喊:“至尊!事急矣!”

    他一把抓住戎车御手的衣领呵斥:“速速入城,出南门走沮水浮桥!”

    诸葛瑾又对孙权左右亲近呼喊:“荆州军乏粮,可引燃城中储粮,彼扑火救粮,则无力追我!”

    马匹长嘶,众人见孙权不开口反对,或牵马,或推车,孙权的青色华盖戎车缓缓入城,车下虎士紧步相随,马闲军聚集在一起。

    诸葛瑾在马闲军中看到长子诸葛恪的稚嫩脸蛋,也看到了周瑜二子的身影。

    “传令武卫将军,请求殿后。”

    身为中司马,诸葛瑾已翻身上马,提戟指着缓缓压来的关平、田信两面战旗:“随我绕西城而走!”

    说罢诸葛瑾拉扯缰绳,绕城向西北走,五百余马闲军追随,他们贴着武卫军、帐下军、绕帐军阵后行军,马蹄声隆隆踏过,也踏碎了三军吏士的战心。

    麦城中,处处点燃烟火。

    浓烟腾空而起,与驴城烟火相呼应,遮蔽天空。

    见二城起火,西岸磨城据点,沱水两岸七座营寨内囤积的粮秣也纷纷引火。

    孙权抵达浮桥处,戎车宽大又重不得过。

    虞翻持矛护卫在侧,见孙权左右亲近还准备推羽盖戎车过浮桥,气的大骂:“戎车死物也,要之何用!”

    这时候诸葛瑾领着马闲军抵达,下马将失魂落魄的孙权扶上马,诸葛瑾牵着渡河,身后马闲军鱼贯而行。

    车下虎士列阵守卫,虞翻昂声激励。

    只是上游崩溃的绕帐军纷纷扑入沮水,冰冷沮水让太多人麻痹、僵硬,被水冲卷着朝浮桥漂来。

    穿戴铠甲激烈厮杀后,迅速脱甲都可能中风,更别说直接跳入冰冷河水。

    几乎没几个人能淌过及腰深的沮水,多被水浪卷到下游,撞到浮桥上。

    见浮桥摇摇欲坠,虎威军本就在吕蒙、甘宁死后丧胆,当即一哄而散抢着争渡,更多的人落水。

    虞翻连杀数人不能制止,紧跟着车下虎士反朝干枯的漳水跑去。

    但溃兵更多,反裹挟着虞翻,虞翻稀里糊涂也就到了沮水西岸。

    孙权回头去看,只见吴军各处溃散,汉军处处追杀。

    而对岸陆逊也溃散,在三百余骑护卫下向江口溃退,还不忘纠集沿途营垒里的混乱士兵。

第七十四章 一杯酒

    随着孙权遁走,整个战场就彻底乱了。

    吴军四处奔逃,汉军、荆蛮土兵也是分兵追赶,麦城周围处处是厮杀,或呼喊迫降的声音。

    田信身边只剩下田纪、王直两个人,余下部曲亲兵在部曲督严钟率领下追击溃逃吴军,发财去了。

    旁边关平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有一名亲卫将追随,持着‘龙骧将军关’战旗,余下骑兵也加入到追逐中去。

    不需要关羽组织,太多的人冲入麦城中扑火,搜寻可能存在的随军金银。

    整个战场彻底没了军队建制,就连关羽手里握着的七百骑预备队也投入出去追杀索敌,扩大战果。

    麦城中火焰渐渐扑灭,参与扑火的吏士垂头丧气,并未找到太多让他们满意的战利品。

    田信来到麦城东面城头观望战场,可见武卫将军孙桓、建武中郎将徐盛这两人的战旗汇合在一起,正在漳水东岸向南突进,沿途又有车下虎士加入,破开罗琼、庞林组织的封锁逃出生天。

    再远的地方,已随着日头西落渐渐看不清楚。

    饥饿,强烈的饥饿感、疲倦感让他累的抬不起手。

    “将军,找到一些吃食。”

    田纪拖着一筐柑橘走来,田信颤巍巍伸手剥开一个,送到嘴里一口咬下,甘甜桔汁入口,浸润肺腑。

    关平来到这里时,就见田信盘坐在竹筐前狂吃柑橘,笑问:“孝先喜欢柑橘?”

    “自然喜欢,我更喜欢吃橙。”

    大约三四公斤橘子入肚,田信体能恢复一些,可手脚依旧酸软乏力,将一枚柑橘递给关平:“这仗算是打完了?”

    “我也不知父亲如何规划。”

    关平剥开黄柑:“孝先,你我二军已成疲军,恐难再战。我猜父亲想调你我与夏侯、雷绪二将军换防。”

    见田信只是一个劲吃橘子,关平从腰间解下一包炒粟米递出,田信接过后拌着橘子吞咽。

    吃完这些粟米,田信才缓口气说:“我军大胜,吴军丧胆,荆南传檄可定。现在应该是水师出动的时候了,你我二军调防襄阳也不算坏事,我也想好好休整一些时日。自江陵事变以来,我昼夜不敢安眠。”

    水师八千,夏侯兰、雷绪两军八千,这一万六千人是生力军,顺游而下足以夺回汉津,甚至能一口气攻占夏口。

    夺取夏口,夏口上游的吴军退路被截,不想被分割消灭,唯一的途径就是加速退军。

    说着,田信身子往后倚靠在廊柱,疲惫做笑:“杀不完的敌虏立不完的功勋,我累了。”

    关平沉默,拿了个橘子剥开要吃,还是没忍住说:“樊城之事,还请孝先不要再惦记。此事我父子也是愧疚非常,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解孝先。”

    “我明白的,其实也不甚在意。”

    田信接住田纪递来的斗篷披在身上,敛去笑容:“我若连这点器量都无,还如何做将军?我是真累了,今日我亲手所杀约有六七十人,现在稍稍闭目,亡者惨呼之声不绝于耳。”

    不同于关平,关平是在战争中长大的人,见惯了生离死别。

    田信说着闭上眼睛:“襄阳好,百废俱兴。你我移镇襄阳,正好军屯休养生息。开荒种地是苦日子,过些苦日子,砥砺身心,我这心病不难自愈。我还想去鹿门山看看,听习司马说他家祖宅的水池也是一处妙景。”

    关平正要开口,就听到田信的呼吸声,遂摇头做笑,起身从亲卫将手里接住披风也盖到田信身上,转身离去。

    等田信睡醒时,已是半夜,城外处处篝火,荆蛮土兵、荆州兵围绕盛大篝火载歌载舞。

    虎牙将军战旗下,虎牙军各营都已聚拢归来,围绕火堆吃喝欢笑,吴军头颅垒砌的小堆一座挨着一座,各有士兵值守。

    田信行走时腰间铃铛清脆作响,刚回本阵,留守的一名军吏就说:“将军,君侯设宴,说将军睡醒后可前往欢饮。”

    左右不见罗琼、庞林,就问:“今日我军折损多少?”

    “将军,折损不及一成,轻重伤约占两成,伤员已迁往麦城休养。”

    田信来到关羽所在的帷幕,帷幕足有里外三层,外层是准备餐饮的军士,中层是军吏、荆蛮酋长,最里面是中高级军吏。

    帷帐围三缺一,缺口正对着盛大篝火。

    廖化亲自来迎,中层落座的军吏见田信身后那杆方天戟,纷纷起身凑到两侧观望,与田信相识的纷纷打招呼。

    田信也都一一摇手,战后遇到的每一个熟人,都是一份喜悦,跟着廖化进入帷幕内层。

    这里灯火通明,关羽与于禁端坐在主位,他身后立着前将军、汉寿亭侯大纛、还有供奉起来的节、钺,关羽右侧是潘,右二是蛮王梅敷,右三是南乡郡守郭睦;其左一是关平,左二空置,左三是房陵郡守邓辅。

    铃铛声中,田信见左二空位后面坐着庞林、罗琼,就坦然落座。

    落座不久,关羽与梅敷聊完,扭头笑问:“孝先,何不卸甲?”

    “君侯,贼军何处去了?”

    “已逃奔油江口。”

    关羽从身侧几案取出一封帛书递出:“孝先离间计奏效,见孙权兵败,徐祚举火烧船,所部三千余将士正驻屯沱水口,已被控制。据徐祚上报,孙贲遇袭落水,不知生死。”

    田信接住关平转递来的帛书,见徐祚信中言辞谦卑,问:“君侯,今日俘斩多少?”

    离间计纯属意外之喜,本意只是销毁那个可能露出马脚的‘箭书’,不想孙贲配合,看也不看就丢火里。

    关平将一瓮牛肉汤端放在田信面前,笑说:“俘斩一万八千余级,具体盈获还要等天明后考证。来,孝先卸甲。”

    田信这才起身,关平先将田信腰间的青红二色铃铛腰带解下,其后是束甲绳带。

    随着晃荡一声盔甲被关平丢在一侧,在场诸人俱是惊诧,关羽左眼也睁大了许多。

    盔甲下,田信本该蓬松的鲜红锦袍冬衣此刻黏在一起,黑红黑红,死死贴在身上。

    甲下衣袍已被血水浸透,如今干涸凝固一团,蛮王梅敷眼神中流露出释然、庆幸之色。

    梅敷这时候站起来,亲自去舀一爵温热米酒,双手捧着到田信面前:“都说将军骁勇,我这山野之人本不相信。现在一见,才知曹仁天人之上还有将军这等神人。”

    田信刚披一领锦袍落座,看着梅敷手里端着的酒有些为难。

    关羽笑说:“孝先勇冠三军,奈何不饮酒,今日可愿破例?”

    这笑容,有点像蛊惑亲戚家小孩儿抽一口烟,抿一口酒或吃一口柠檬的不靠谱长辈。

    “君侯,末将非是不饮酒,只是觉得乱世中饮酒乃不仁之事。而兵戎凶险,饮酒又常误事,这才禁绝酒类。”

    关平这时候笑着帮腔:“只饮一爵不会误事,孝先既是怜惜谷物,那就饮了这杯,明日我少吃一餐。”

    田信抬眉看梅敷,梅敷正值壮年,面相儒雅无须,头扎赤巾俨然汉豪强装扮。

    梅敷脸上的笑容更显倾慕,田信只是一叹,伸出双手接住酒爵:“只此一爵,谢今日梅氏出兵义举。”

    说罢仰头饮酒,温热甘甜的米酒入喉,体内暖意满满。

第七十五章 留守

    田信谈兴并不浓厚,也不需要逢人就讲述自己的故事。

    方天戟立在身后,胜过千言万语。

    简单吃饱后,田信就盖着两领披风入睡,这一觉睡醒已到次日正午。

    等他睁眼时,发现自己身边重新搭建了一领四四方方营帐,他看着细麻布缝合的帐顶,隐约可见太阳的轮廓。

    “经过一天历练,得到巨大进步。”

    “等级提升。”

    田信,十一级。

    体质16;智力13;魅力22;

    天赋一:五级铁骨;

    天赋二:五级强击;

    天赋三:五级铁壁;

    天赋四;五级健步;

    天赋五:五级疗伤。

    剩余天赋可加点数:二。

    看着体质又增高一点,田信却无多大的喜悦,后期每一点属性提升,意义都是极大的。

    可问题也越发的明显,身体爆发出来的力量越强,体能消耗就越大。

    就目前的食物能量来说,似乎很难支撑自己长时间爆发力量。

    天赋则不同,应该是自己身边存在一个力场,属于额外加持。加持的这部分破坏力,不会增大体能消耗,还有节约体能、耐力的消耗。

    如果不顾一切的增加体质,那自己真的可能会死于饥饿。

    应该放缓日常训练的强度,让身体多一点能量储备。

    心中思索着这件切身大事,田信见一旁摆着两筐水果,一筐是略小的黄柑,一筐是深色的橙。

    他各抓几个走出营帐,边走剥皮吃黄柑,酸甜可口十分提神。

    这个时候各军正在统计具体的俘斩、缴获,以及盈获。

    这是军正、护军的事情,与田信、关平这两个领兵将军没关系。

    田信顺势登上望塔,拔出匕首削切橙皮远眺各处,吴军俘虏正搬运阵亡者的无首尸体,将他们拖往挖掘的深坑里。

    隐约可见这些深坑是槽状,铺设木梁悬空,木梁下是堆叠的草木,而尸体正层层摆放在木梁上,这是要焚烧。

    焚烧尸骨,反而是一件好事,田信看来可以避免瘟疫,这个时代的军人眼里仅仅是为了防止尸体被野狗、穿山甲刨出来啃食。

    另一边的平地上,斩获首级摆放在地,由全军将士往来巡视,进行查验,甄别。

    今天也只是走个过场,这是防备奸滑士兵斩下袍泽首级冒功才有的举措。

    昨天战场范围不大,几乎处处都在各营军正官的监察范围内,伤员、战死者也被有组织收容,各营也没有出现成建制溃退,所以没有遗失袍泽首级的现象。

    “将军,君侯传令召见。”

    一辆戎车来到望塔前,田信看一眼戎车上的青色华盖,领着田纪登上这架缴获的孙权羽盖戎车。

    他抵达时,关羽正研究地图,身边尽是虎牙军、龙骧军的军吏。

    罗琼将一卷军书递给田信,田信铺开一看,是虎牙军的各营捕斩、折损、盈获数据,还有斩将、夺旗、缴获、屯将以上军吏的死伤名单。

    关羽这时候说:“孝先稳重,可率虎牙军、龙骧军营士五千二百人移镇襄阳,郭睦领南乡兵为副将,一同护卫于禁所部……返回汉水北岸。定国留守麦城,医护伤员。”

    关平、郭睦正要拱手,田信说:“君侯,还是由末将留守麦城医护伤兵吧。”

    关羽审视田信:“孝先,襄阳之重,不在江陵之下。营中诸将,唯有你去,我才安心。”

    田信摇头:“安国兄督兵慎密,自能守护襄阳不失。末将想在麦城救治伤员。自从戎以来,末将前后杀敌近有二百。如今想救治些人命,以求心安。麦城地处沮水、漳水之间,土地肥沃,末将想在此屯田。”

    见田信目光澄澈别无其他杂念,关羽就看郭睦、邓辅:“二位回归本郡后,可多收集药材运往麦城。春耕前,二郡各送牛马三十匹至麦城。孝先既有意在麦城军屯,那麦城周边方圆百里,孝先便宜行事。”

    郭睦、邓辅拱手应命,关羽又说:“梅敷将率三千余落荆蛮内附,四百余落安置在当阳、麦城,孝先好生接待,不可欺凌。”

    三千余落,几乎是把南乡、襄阳、房陵、上庸诸郡的荆蛮一网打尽。

    一落,不是一户,而是一个邑落。

    小的三五家七八户二三十口人,多的三五十户二百多口人。

    梅敷也没办法,他是蛮王不假,可还是拿了魏国将军印的蛮王。

    荆州军已拿到襄阳,等到明年秋季跟曹操决战时,处于汉水南岸,群居于山谷、丘陵中的荆蛮部族,尤其是梅敷会受到荆州军的扫荡。

    没必要为了遥远的曹操去跟荆州军作战,梅敷就这么降了,还要带着宝贵的人口往江陵、夷陵一带的平原迁移,躲避襄樊战场的牵连。

    荆蛮都开始南迁,想必南乡、南阳二郡的百姓也会往江陵一带迁移。

    攻下襄阳全据汉水之利,荆州军已有足够的力量、地利守护腹心区域,使之不受战争干扰,最差也能恢复刘表时期的盛况。

    不管是荆蛮,还是五溪蛮,在田信眼里其实跟汉人区别不大,荆州有足够的田地同化这些部族。

    下午时,阵亡吴军及首级堆砌在坑槽中,熊熊烈焰冲天而起。

    田信换一领细麻绛色戎袍穿在身上,站在沮水、漳水汇流处眺望北边烈焰、浓烟,这里是上风口。

    在这里没等多久,徐祚就乘船抵达:“罪人徐祚拜见将军。”

    见徐祚忐忑不安,田信安抚:“君举义来归何罪之有?君侯不愿强人所难,你所部吏士愿效力者几人?”

    徐祚呈上三卷竹简:“将军,只有堪堪五百人愿随徐某效力。余者思念家眷,或畏惧孙权诛连,故存去心。若不是君侯、将军在此大破孙权,恐怕愿随我效力者不足二百。”

    田信翻阅竹简军书,留下效力的人不多,可留下的器械、战船、辎重却是不少,特别是荆州军最紧缺的军粮:“徐君有功,封侯应在我前。”

    徐祚赶紧拱手口称不敢,田信只是微笑:“我所言皆是真心,荆州无一年积蓄,如何能造这些战船、器械?徐君举义,使荆州士民省却一年积蓄,这功劳远在田某之上。”

    徐祚神色渐安,说:“将军,徐某来时,荆门水寨所屯谢旌所部已汇合夷陵城、夷道守军往油江口去了。”

    “此意料之中之事耳,以你观之,孙权可会撤军东归?”

    “将军,孙权心机深沉,无人能猜度。”

    徐祚稍稍停顿,又说:“今若仓惶退军,荆州东三郡不复为孙氏所有。我以为唯有小胜一场,回护颜面,孙权才肯退军。”

    小胜?

    找谁去打一场勉强能装裱门面的战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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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骑砍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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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信来到建安二十四年春季的荆城,即将爆发的襄樊战役将决定今后天下是真正三分,还是一强两弱。
当听闻曹仁屠宛城后,田信毅然响应荆州军的征召,不仅仅是为了吃饱肚子,更为了自己的正义、良知、勇气而战。三国骑砍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国骑砍,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国骑砍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