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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夺鹿侯     开海txt下载     开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三章 四王

    仅仅用了一昼夜,比寻常战船快上一倍的两艘飞鲨便将海岛环行一周,返航停靠在登陆的岸边,那里已经被海盗立出石碑西大城。

    林凤派人招来本地土人,想要问出这里距木骨都束还有多远,又该向哪个方向航行,不过言语不通连别人的名字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只在他将手指向脚下踩着的土地时,勉强听原住民说出一个词汇。

    “黑打布。”

    这个名字并不是那么好听,林凤不但给这里改了名字,还要让原住民也改名,从各地村庄弄来十几个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让海盗们教他们说明朝官话。

    “从海图上向西走应该是一片大陆地,这很热,我等并未偏航太远。”

    林凤光着膀子,脑袋上歪歪斜斜扣着斗笠,在搭出的草木棚屋里指着桌上海图向手下几名船长道:“非洲还在西边,我们必须要找到木骨都束,古籍上说,此国盛产良铁有铁就有兵器有铳炮,此时我等首要之事,为派遣最快的飞鲨,向西航行寻找陆地!”

    “岛上的人也不要闲着,修造屋舍筹备防务。”

    一片崭新的土地,林阿凤将长发随意挽在脑后以绸布系着,带着胸中满怀激荡拍手道:“我们在此大干一场!”

    几名早已称名于南洋的海寇头子各个颔首,唯有李茂露出思索神情,左顾右盼后皱眉小心问道:“林佬,听你意思,没打算返航回去?”

    诸多首领也反应过来,林阿凤的意思是要在这边筑城设港,不是一年半载不打算回去,而是从头到尾没提到过回闽广这茬,引人面面相觑。

    其中施和最觉得无所谓,他心里和林道乾比较像,对明朝官吏充满着不信任,对他来说离南洋、西洋越远越好,如今这个地方正合他意,笑道:“听起来首领是不打算回去了。”

    “诸位雄威海上,于国中沿海兴风作浪,我等聚集之前,哪个没攻陷过坚城巨郭?尔等难道就打算做一辈子海寇?陈帅说过一句话,让林某一直记挂,他是唯一一个把咱这些海上巨寇也当作大明子民的朝廷大员。”

    “他说我大明诸多海上豪杰,除了被打死的曾三老没一个死在海上,不是死于内讧,就是年老力衰心生迟暮之时上岸被朝廷擒杀了。”

    “我等虽不过万众,却全民皆兵,兼大舶重炮,海外满者伯夷者不过数千人亦敢称国,我等攻城略地所向无敌,难道还不能称王吗?”

    “称,称王?”

    这就太夸张了,几个海盗首领面面相觑,这就太夸张了。

    他们的船队虽大,战力虽高,汉人却才不过四千余,几百个倭人,上千吕宋、马来人、缅甸人,还有途中收编、掳掠来的莫卧儿突厥、萨菲波斯以及葡萄牙人,这么一支编制混乱的亚洲海盗联合舰队,能顾住内部纷乱的派系就已非常勉强,现在说要划地称王?

    确实太有吸引力了!

    李茂气势矮了三分,说话也不敢那么随意,面上苦涩地像个老农,道:“这太草率了,别人不管,咱闽人广人,哪个做王?更别说还有其他诸国人,各个船头,建国称王谈何容易?”

    林凤的话中意思在场没人听不懂,现在肯定是要林凤称王,他手下汇聚着所有福建海盗,其部下庄公还掌握一支悍不畏死的倭寇,一家独大,而且名义上也是闽广海寇总首领。

    但问题在于其他首领都不是福建佬,李茂、苏大、施和,都是广东人,就连汉人之间的事都弄不清楚,更别说言语不通全靠勉强听命行事的别人了。

    施和瞥了李茂一眼,道:“林佬要称王不难,兄弟一个响头拜这你就是大王了,但然后呢,不回马六甲,现在岛上有水,但粮食不足,我看了岛民种的地那是一塌糊涂,辎重还够四个月,要么把木骨都束打下来,要么派粮船回航唐民岛。”

    “可回去的船再过来能不能找着咱还得两说。”

    施和其实本来也想在班诗兰城称王的,不过后来见到陈沐的南洋舰队就熄了这心思,不阴不阳地说道:“依我看,称王的事不及,咱先把吃食解决了再谈也不迟。”

    林凤端坐椅上,两手在桌上交叉,目光一一扫过,面上不见丝毫不喜,语气平淡地问道:“还有谁要说什么,没了?”

    “首先约法,第一,不回大明了,今后我等也像先前,共同议事;第二,不论走到哪,称什么,不称帝,共尊大明天子正朔自比藩王;第三,大明商船不攻不抢;违背三法,群起而攻。”

    说罢,林阿凤抬手一一指向几人,自李茂起,苏大、施和,最后是自己,依次道:“儋王、琼王、广王,闽王,从今往后,四王共治。”

    就在三个海寇首领还未反应过来时,林阿凤已展开舆图,以手作笔在图上划出两条线来,道:“以西大城为东界,四王向西开拓,直至东洋陈帅的亚墨利加,在他们到来之前,攻略城池夺取货物、招募百姓。”

    “待飞鲨向西探明木骨都束所在,即分兵扮作商贾混入城中一批一批贩卖货物,购置粮食运回岛上,同时要派遣船队在东面海域巡行,敌船暂时能避开就避开,专寻明船。殷正茂已至西洋,要不了多久一定会有商船通过此处,同他们相约自缅甸运送辎重。”

    “等商贾来了,我们也派船出海行去缅甸,如此一来,西大城很快就能繁荣起来。”

    三个海寇首领舒心了,四王共治,如此一来就不怕朝林凤磕头了,虽然心里认同林凤是他们的总首领,但一想到林凤称王却要他们顶礼膜拜终于有些不快,但现在已经没有这个问题了。

    就在几人点头之际,林凤抬起一指道:“还有一点,我等四人切记不得相攻,攻则四散,纵然今后相互之间遇到麻烦不能合算,那就向西扩张,广袤的海洋等待我等去征服。”

    “理应如此!”

    琼州出身早年就和葡萄牙人交战过的施和开口大笑,探手攀上桌案,手掌覆盖住欧罗巴那片区域,道:“葡夷远渡大海抢掠老子的家乡,总有一天我会抢回去,百倍千倍地抢回去!”

第六十四章 通缉

    在遥远的阿拉伯海上,一群飘扬渡海的东亚海盗找到一座岛屿,并将岛屿作为其拓展事业的基地,大兴土木。

    潮湿而炎热的空气炙烤着这的一切,蒸腾而起的热气让林凤从窗子向远方海岸上劳作的人们望去,目力所过之处都微微扭曲。

    “林佬,海图测距并非难事,只不过要请以将军航行图,就是船长的记录给我,我能将西大城与狮子国连至一处,并测出距离。”

    林凤眼前立着一个年轻人,留着一头与明人不同的利落短发,眉目清秀端正,只不过额角带着烧伤的疤痕破了相,下身长裤向上卷至膝盖,腰间用倭人佩刀的粗布腰围卡着一柄短手铳,上身单穿一件西洋人的白色衬衣,能看出健美的身体轮廓。

    林凤没有直接答应,皱眉道:“我记得你,叫杨七,是庄公船上的炮队长怎么,你还会测海图,什么时候倭人也会这个技术了?”

    三五百里的测算,他们这些海上讨生活的海盗船长没有不会的,但此次航行,尤其在同莫卧儿在孟加拉湾一战后他们没有再沿岸航行,距离、角度上的事,就不是他们这些海盗头子能弄明白的了。

    眼前这个杨七让林凤印象很深,这是个多才多艺的倭人,去年在凤凰城加入到庄公麾下,打放鸟铳最为精绝,亦擅发炮击敌,从未见他近身格斗,但看身板应当不差。

    给林凤印象深刻是因为在前些时候专门赏给他白银三百两在与莫卧儿的战事中,这个叫杨七的倭人曾操控重炮击沉敌军一条桨帆大船。

    杨七并不答话,返身将屋门关上,引得一旁侍立的庄公将手落在腰间倭刀长柄,接着却见杨七向二人拜下,抱拳道:“在下因被闽广及南洋军府通缉,不得已隐姓埋名,还望林佬、庄佬勿怪。”

    庄公皱起眉头,手未自刀柄松开:“闽广、南洋军府,你非日人?”

    “在下本名杨策,世袭福州府镇东卫百户,为海军讲武堂一期战船科天子门生,毕业后曾领吕宋左卫南千户,隶邵指挥使军中,参与平定缅甸宣慰司。”

    林凤抬起手来止住杨七,现在是杨策了,止住他继续说下去的话头,皱眉以审慎的目光将其从头到脚看个干净。

    赤脚心用棉布行缠裹着一直缠到小腿肚上,大拇指与其余四指即使光着依然自然分开,是穿惯了草鞋木屐的倭子脚没错。

    再看行缠与高高卷起的裤腿,既为涉水步行容易,也为保护脚心并防滑,这也是老练海寇必定知晓的技巧。

    至于腰上缠着用作腰带的厚布绳林凤看不出什么特别,但倭寇浪人都兴这样带刀,因为他们的刀大多没法直接挂在腰间。

    往上的衬衣是从葡夷那抢来的,领口还有没洗净的血迹,百户出身的天子门生会穿这个?

    更别说他还把头发剃了,

    庄公望向杨策的眼神非常失望,手掌依然握着刀柄,但稍稍放松警惕跪坐下去,道:“我等皆为海寇,你本不必借陈帅名号抬高自己,我是想让你做船长的,又何必如此?”

    在这个来自日本的海盗头目看来,手下寄予厚望的炮手长在说谎。

    作为大明帝国培养海军的最高学府,每一名毕业生员都会依照成绩分配至军中,纵然有些官职未必适合他们,但绝不会有任何一个讲武堂学员流浪在外,更别说跑到他们这些海盗手下了。

    何况杨策所说,他被南洋军府与闽广两省通缉海军讲武堂学员是如今东洋大帅的心头肉,那位连他们这些海盗与倭寇都能包容,有什么可能去下令通缉自己的学员?难不成他屠城了?

    “千真万确,在下远离南洋才敢向二位首领坦白,即使再愚蠢也不至于在此事上造假,镇东卫百户的事但凡寻得明商一问便知。”

    没有意想中的惊慌,杨策轻轻摇头,道:“在讲武堂主修战船,辅修火炮,兼习倭、西两国番语,白古一战,首级功十八、部下取首五百余,若能捱到战功赏赐发下,镇守缅甸的三卫指挥本该有我一个。”

    “被通缉后,躲过同僚追杀,却因战时烧了头发被沿海巡洋渔民当倭寇追捕,只好夺小船逃到唐民岛,索性真扮了倭寇。”

    听他说到这,林凤心里已信了三分,诧异并带着好奇,探手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教军府同二省通缉?”

    “鬼迷心窍,在马六甲巡洋时收下两名葡姬放一艘商船过关,商船上运了镇朔将军。”

    “就因此事?”庄公比谁都知道杨策的才能,如果事情真像杨策所说,他足可胜过十门镇朔将军,“就因此事便遭二省通缉,陈帅、邵将军,没有为你作保?”

    杨策缓缓摇头,面露释怀道:“高公初掌南洋,根本未给在下辩驳机会,依陈帅军令严行正法,在下是第一个,谁求情都没用,依罪押至军府岛铳毙,这才潜逃。”

    林凤却没有同庄公露出一样惋惜神色,他只是抬掌问道:“那炮,可运出海关?”

    杨策摇头,真运出去他也不会被通缉了:“算算时间,在马六甲礁石上已经风干了。”

    “高拱办你不冤。”

    林阿凤起身抬手大笑,拍手道:“他免除个祸患,林某也得一员大将,除了炮术、射术,你都会些什么,海军讲武堂都教些什么,跟我讲讲。”

    “地理天象、地形测绘、筑城卫生、行军辎重,自然还有兵法战术兵器兵制,战船构造、修船开船,都懂一些,除了倭刀,没有在下不会用的兵器,眼下……”杨策说着顿了顿,再度抱拳道:“只要林佬下令,将西面探向非洲的船队及我等航行过来的海图、笔记让我看过,至多三日,我能把狮子国所在及距离航线绘出。”

    林阿凤缓缓颔首,脸上甚至没有一点意外,在他眼中陈沐无疑是神通广大的,海军讲武堂与他而言是处处透着神秘,作为一期毕业生,杨策有再大的本事也不会超出他的预料,因为他对讲武堂毕业生的预料根本没有边际。

    他只是十分自然地问道:“之后呢,测出狮子国所在,你能帮我做什么?”

    杨策抬手越过额头轻轻攥了攥头顶碎发,斟酌道:“攻陷……木骨都束?”

第六十五章 选择

    杨策端着属于海盗的劣质仿造神目镜向岸边望去,蓝色飞鲨船上的亚洲海盗们身上披着带帽半袍,将头面肩膀遮住,以此来对抗毒辣的阳光。

    先遣探路船队所发现的城郭遥遥在望,远远望过去刺目的日光照在沙滩,层层热浪让隐约出现在模糊镜片中的庞大石城扭曲。

    踏着船头舷板的杨策微微低下神目镜,转头向新划至部下的水手长道:“濒海之居,堆石为城沿途航来,只有这里符合古籍记载。”

    “三宝公第五次、第六次远航都途经此地,木骨都束。”

    杨策说着向着遥远海岸微微眯起眼睛,神情肃穆地顿了顿,这才头也不回地抬手喊道:“书吏记下,自西大城向西南沿岸乘飞鲨航行五日又九个时辰,抵疑似木骨都束之大石城,海路两千八百至两千九百里!”

    说罢,他抬手轻轻拍着被日光晒得有些烫手的船舷感慨道:“飞鲨真不愧有此名号,船虽小,追击合围,尤胜鲨船。”

    所谓的飞鲨小也只是相对而言,这艘船还是要比四百料大福船大出许多,十八处炮位、最大载兵一百一十四,日夜兼行五百里的航速,除不能承载多少货物外几乎没有任何缺点。

    在杨策看来,这样的船形最大的缺点就是其掌握在海盗手中!

    因林凤手中缺少大口径火炮,眼下这艘被新主人杨策起名为百户的飞鲨战船仅武装八门火炮,二斤、五斤镇朔将军各两门,其余还有四门则是四门上年头的六百斤发佛朗机,同时为了预备发生战斗后能顺利装载所掠货物,也因为杨策手下只六十七名海盗,这艘船上所有战斗人员仅有六十八人。

    船是好船,船上的水手却配不上这艘船。

    “三宝太监来过此地?”

    名叫孙六的水手长生得膀大腰圆满面横肉,同杨策是同乡,不过这个擅长海上跳帮搏杀的海寇同自己的新船长关系可说不上亲近。

    整整一船福佬水兵都是孙六的亲近下属,在自称闽王的首领林凤将他们交给杨策时专门让他仔细看着杨策,稍有异动可以直接下令乱刀砍死这个新船长。

    别说讲武堂教出来的,就是城隍庙教出来的,乱刀火铳齐放,就没有杀不死的人!

    对刀口舔血的海上巨寇来说,人命没有那么值钱,间谍之类的事情根本不必怀疑之后费尽心思地验证,只要有一点苗头,直接砍死就是,之所以让杨策活到现在并不是因为他的言语毫无破绽是他很有用。

    孙六随口应和一句,他才不在乎郑和来没来过这,撇嘴道:“那又如何,古籍上说三宝太监来过此地,那古籍上有没有说咱回狮子国的航线呀?”

    “说了,等回西大城,我自会报给闽王。”

    杨策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了孙六一眼,没有搭理孙六,靠着船首盘腿坐在阴影里整理身上披着的裹布,挠了两下已被晒伤发痒的手臂,正色朝孙六招招手示意他坐在旁边,这才说道:“古籍不但说了航线,还说了这的特产。”

    “百五十年过去,这的面貌并无大的变化,特产想来也无甚变化。”杨策手指轻轻点着甲板,一根一根手指伸出道:“盛产**、金钱豹、龙涎香,金银、缎子、檀香、米谷、瓷器、绢子都能当钱来使想学么?”

    “学,学?”

    孙六原本是没坐下的,听到杨策突然问他想学么,疑惑地蹲下眉头紧皱,脸上横肉耷拉着嗤笑道:“林被学的是打家劫舍,学这做什么?”

    “呵,不学就不学,骂人做什么。”杨策能听懂孙六说话带老子,轻笑一声,指着船尾帆绳爬上爬下的瘦小身影道:“孙九儿是你弟,生得不似你健壮高大,将来闽王定都你能做将军,也能让他做将军,就算让他做了将军,你敢让他率船队出战?”

    “不如做买卖。”杨策轻点额头,神色轻松地笑道:“别总横眉冷对的,分到我手下有好处。”

    “不光木骨都束,北边阿拉伯半岛天方、阿丹、刺撒,南边慢八撒,怎么去怎么回,哪儿有礁石哪有险滩,盛产什么、什么能挡钱使,我都知道想活命,跟着我;我不光能带你们活命,还能让你们发财。”

    “没事多动动脑子,闽王慎重自有闽王的道理,我若有二心谁都救不了我,要是没二心,你就好好跟着我发财什么都别说,让我自己在这凉快会儿。”

    孙六摸不着头脑地起身走到一边,心里想的什么暂且不管,只剩下杨策一人坐在船首下打了个哈欠,自腰囊摸出烟斗噙住,把玩着南洋军府火机久未点火他身上关于南洋军府、关于海军讲武堂的东西,除了这只火机只剩一条皮带了。

    海军讲武堂出身的天之骄子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喜欢葡姬,但确实收了葡姬,知道葡船藏镇朔将军,也确实放了葡船;他曾是一期最优秀的十名学员之一,如今却成了海盗。

    这一切与造化弄人与贪婪无关,成为海盗是他自己的选择。

    “葡船接近!”

    纷飞的思绪戛然而止,伴着望台上短促的叫喊,杨策飞身张望,远处两艘大小相近的棕色卡拉维尔船快速接近,更远的地方有接近停泊的克拉克大船似海上阴影。

    当他张开老旧的仿造神目镜,七丈长的卡拉维尔船首立着怀抱经书的教士,左右站着持矛持铳配备胸甲的战士,在他们身后几门小炮已将炮口推出船舷。

    至于更后面的克拉克大船则吃水很深,在讲武堂时杨策学习过这种载货甚多的夷船形制,对参数非常了解的他明白那是一艘商船,满载货物的商船,不过此时此刻,商船的两艘护卫舰似乎来者不善。

    望手发现他们很早,舰船尚隔四五里,他们能发现同海洋颜色相近的飞鲨船实属不易,杨策脸上挂起充满阳光的笑意。

    “火炮装药上弹,准备升帆做好交战准备,鸟,鸟铳火铳手检查铳膛,掷火手准备不要多生事端,先把舷窗关上,不要让他们瞧出虚实。”

    杨策下令中的不连贯是因为余光扫到他的部下还有装备永乐火铳的:“两艘卡拉维尔人比我们多,但其航速太慢,火力亦比我稍差,他若并非肆意滋事就放他们走,要是来抢劫,嘿嘿!”

    “老子的炮位就能凑齐了,后边那艘大肚也别想跑!”

第六十六章 夹击

    “明的商船,那是什么?”

    临近陆地一望无际的海上,两艘挂米色船帆的卡拉维尔船同漆蓝色悬林字帆的飞鲨船隔二百余步对峙。

    卡拉维尔船放下一条小桨舟,两个水手载着一名穿戴胸甲头戴插翎羽帽的下级军官与教士缓缓划来,在船下大声询问着明船的来意。

    飞鲨船十二丈的庞大体形令他们非常慎重,军官带着审慎的目光仰着脖子看着船身浮浪绘画,才问出两句被便教士止住,对船上用西班牙语交谈的杨策用夹杂汉语的西班牙语回道:“大明帝国的商船,摩加迪沙受葡萄牙国王的保护,任何想要前往港口贸易的船只都要在此检查货物,你们的船上有北方的异教徒么?”

    杨策知道他说的异教徒是什么,并敏锐地从其中提炼到他所不知道的信息,奥斯曼帝国很有可能已扩张至舆图上的阿拉伯半岛,最近的疆域离西大城或许仅数百里之隔。

    “我们从遥远的明朝向西航行,本要去往果阿贸易,途中遇上暴雨偏航至此,没有向更北的地方航行,难道检查货物不该在港口么?”

    杨策在船上高声喊着,居高临下用目光扫过小船上几个人的兵装,小声对身侧的孙六道:“教士大袍下鼓鼓囊囊穿了甲胄,皮带上系着火药弹丸木筒,不过没看见他的铳在哪;军官胸甲下穿了链甲,应当是陆军,水兵没人这么穿。”

    “另外两个水手没有着甲,腰上有锯齿刀,他们应该也是海盗。”

    杨策歪着头向孙六交换情报时,小桨船上教士也在与军官小声交流,双方都听不见对方的话,但杨策利在能看出他们的表情,那个军官明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紧跟着教士再度高声道:“远来明国的朋友,你们的船太大了,靠近港口让我们不能安心,你们有多少武器?多少战士?”

    “武器、战士?我们是朝廷发给船引的商贾,出海朝廷不准携带大型兵器,只有一些弓箭与火铳,足够我们击退海盗,不过我们有很多人,这么大的船要四十多个人才能让它动起来。”

    杨策说着对孙六道:“稍安勿躁,尽量骗他们些人离开大船,让他们淹死在海里,这个装神弄鬼的番道士懂得很多,最好能俘虏他。”

    孙六早就准备好大开杀戒,颔首后身影穿梭在船上,向诸多水手告知命令,点起二十余携带长短铳的海盗向甲板前部集结。

    “看得出来,你们一定载了许多货物,不要担心,我们检查完你们船上有没有火炮就会放你们入港,不要试图逃跑,后面有六门大炮已经对准你们。”

    显然,单凭杨策口说无凭,教士打算让人登船探查,小桨船上水手挥动旗帜,两艘卡拉维尔船向这边靠过来,试图一前一后地将飞鲨包在中间。

    “他们恐怕是想看看我们有没有火炮后直接夺船,骗人离船行不通了,让水手准备炮战吧。”

    事已至此,杨策仍不死心,带着点惊慌失措地对船下喊道:“你们要做什么?如果要登船,我更相信教士,请您上船吧,不要带太多士兵……”

    杨策的话还没说完,小桨船已经缓缓向远处划走,气得杨策抬手狠狠拍在船舷上:“我怎么就没受训骗人呢?”

    已隔百余步先航至飞鲨船头的卡拉维尔船上的水兵都在准备勾索绳,这伙葡萄牙人的目标不能再明确了,他们想要跳帮抢船。

    “右转,升满帆,别被他们包抄!”

    船尾的卡拉维尔船航行稍慢,此时还未完全形成包抄,杨策迈着大步至船中左舷五斤镇朔将军炮后,推开炮手高声下令道:“诸炮准备瞄准!”

    如果是正常海军,作为船长的他此时应该立在船首向船员下令,可他们不是,杨策深知他船上火炮射手都称不上称职,更别说大家更听孙六的话,当即让孙六指挥作战,他则担当炮手,只对孙六高声喊道:“敌船各有四十余水手,不将其杀伤过半不得接舷!”

    说着他还念念不忘地望向侧翼渐渐逃离战场的小桨船,如果战事够顺利,他能赶在桨船逃至大克拉克船之前把那个教士捉到船上,在这片海域,葡夷比他更了解一切情报,这个人对林凤很有用。

    前后西式软帆迅速张开,沉重而庞大的硬式鹤翼帆在几名海盗推动桅杆下绞盘中缓缓上升,提起的航速很慢,飞鲨的动作惊动了包抄前后葡船,船首左前方的卡拉维尔船率先向飞鲨开炮,打响战事。

    相距不过百步,火炮有非常的精准,人们甚至刚看见葡船船舷升起硝烟,三颗炮弹便同尖啸声一同砸来,一颗炮弹正面砸中船首、另一颗在海面打出水花,口径不大并未穿透船板。

    另外一颗则正好命中左舷前炮位相对薄弱的舷窗,穿透木板砸中二斤镇朔将军炮炮首,伴着金石之音弹开的炮弹将旁边炮手的手臂撞断后接着砸碎船舷后铳手的脑袋,被铁炮弹命中的火炮也向后退出半步,炮尾直顶在其后准备瞄准的炮手胸口,一声惨叫杨策只见到那名赤膊炮手胸膛凹陷。

    即使有最好的军医也救不回了。

    紧跟着,敌船又升起一片火枪硝烟,一排铅子打在船舷外侧带起几声扑朔,这个距离火枪很难命中,敌船十几杆火枪第一次齐射没能对飞鲨造成任何伤亡。

    “右舷隐蔽,左舷开炮窗!”

    杨策话音刚落,船尾右侧的另一艘敌船也向他们开炮,不过这次葡人的运气不好,一门小佛朗机与两门青铜小口径炮都轰在坚实的船板上,他们的火炮并不能一次穿透飞鲨的厚实船板。

    伴着舷窗打开,三根桅杆上缓缓升起的鹤翼帆终于接近升满,船速提起,左舷两名海盗佛朗机炮手急不可待地向敌船发起轰击,这边的二斤炮因炮手阵亡已经废了,只剩下杨策手中矮子里挑高个的五斤镇朔将军炮。

    他缓缓调整火炮角度,瞄向敌船船首站立发号施令者,船身、火炮伴着海浪起伏不定,杨策微微咬牙。

    轰!

    镇朔将军炮发出姗姗来迟的怒吼。

第六十七章 包裹

    直直用船首对着飞鲨船首的卡拉维尔船叫银鱼号,后面那艘名叫丽娜,分别为两个贵族探险家资助的武装商船,他们的使命是保护更远处停泊的圣卡特琳娜号克拉克帆船。

    那是隶属于葡萄牙王室的商船,为王国的非洲征服筹备军资,因商货未自港口购置齐全,所以短暂停靠在摩加迪沙。

    在见到飞鲨的那一刻,船上的几名军官只用了极短的时间权衡利弊,便决定抢下这艘庞大而漂亮的商船,只需稍作改动,这艘来自明国的船舰足够武装二十门火炮,运载四十名水手与七十名陆军。

    近来国内已传出消息国王殿下似乎准备向摩洛哥人开战,一举征服西非最强大的敌人,到时候这艘船会派上大用场。

    至于劫掠明船会不会影响葡萄牙与明国的关系,又会不会让东方将军陈沐震怒,并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没有人会因一艘商船而愤怒,更何况,他们有十足把握不放走这艘明船上任何一个人。

    这将会是一场并不存在的战斗如果这真是一艘商船的话。

    银鱼号船长向准备跳帮的水手发号施令,几个装着油脂的木桶被推出来平放在甲板上。

    老练的水手持短矛、水兵斧立在船舷火枪手身侧,几根勾索被健壮的葡人水手抡出圆圈,船长提起胸前挂坠的十字架抵在唇上,向污渍发黄的双桅大帆上红色十字低头祷告。

    在飞鲨升起船帆的那一刻,卡拉维尔帆船上所有水手已做好追击准备。

    毫无疑问,商船升起船帆除了逃跑还能是什么?

    船舷上佛朗机回旋炮未能打穿船侧厚实的船板,就连青铜炮也一样,这令银鱼号船长看向飞鲨越发眼热,不过那颗侥幸穿透船板的炮弹却仿佛在打破船板后被弹飞了,这让他很疑惑船舷后面放什么东西才能把炮弹弹飞?

    又是一阵火绳枪散射,通常情况下商船跑到这个时候应该就投降了,因为卡拉维尔船的航速也非常快,况且他们一直满帆,此时此刻前后夹击……没有,并没有前后夹击,尽管飞鲨船不同于他们的笨重船帆是由下向上缓缓拉起,因此提速缓慢,但此时似乎航速已经与卡拉维尔船不相上下。

    他们没截住调转方向的明船,甚至后发先至的明船还将左侧船舷朝向他们的战船,转眼,双方间隔已不足百米,银鱼号满帆冲刺,依旧被明船逐渐追平,船长看见明船的舷窗洞开,露出几座黑洞洞的炮口。

    “被骗了,这是一艘战船!”

    砰!

    飞鲨百户号侧舷仅仅三门火炮,却被海盗打出散射的音效,别说海盗炮手不能同杨策同时发炮,就算同时发炮也白搭,有一门发佛朗机里装的还是散子,炮声响起火光迸射,铁钉碎片弹丸向船左三十步海内喷出扇面,如同卖萌。

    最气人的是杨策还听见那门发炮侧炮手高声叫骂:“娘的装错子铳了!”

    杨策的炮也没打准,五斤炮弹转眼穿过海面打上敌船首,一名穿米色衬衣奔走搬运炮弹的水手冲向炮弹必经之路,用脑袋接住炮弹,头颅眨眼碎开漫天红白,炮弹去势不减地命中银鱼号船长身旁副官,将胸甲轰透带着巨大力量使身体凌空倒飞出去,重重撞在船舷上,背部胸甲被骨骼与炮弹砸出裂口狰狞。

    碎肉与鲜血湿润甲板。

    这一炮着实将银鱼号船长吓得不轻,炮弹离他仅有一人距离,但情势甚至不允许他隐蔽,因为两艘帆船的距离在飞速接近,明船并无丝毫调转方向的想法,连忙奔向船舵指挥:“敌船有炮,但瞄不准,满舵左转!”

    只一次交手,尽管被杨策打出的炮弹惊吓,但老练的贵族军官依然能看出明船上的炮手只是乌合之众有人在百米距离外打散弹吗?

    三门火炮先后发射,仅一炮落在船上,另外一炮间隔百米还能落空,即使他们的欺骗性策略在早先抓住时机,银鱼船长也依旧坚信自己会在主的光辉下取得胜利:“等打下这艘船,我要把所有人都丢进海里喂鱼!”

    舵手当即领命,船舵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双桅大帆兜风,银鱼号在海上快速向左偏航,以躲开飞鲨看似有意的撞击,接着,右舷装填完毕的佛朗机与火绳枪接连向快速并来的飞鲨还击。

    杨策那边也不例外,好战的海盗们因其命令躲在船舷后直至开战,此时各个高举着火铳、火绳或燧发鸟铳向敌船瞄准射击,颠簸起伏的海上令火器效率不佳,但双方少而密集的火力震撼人心。

    张开庞大鹤翼帆的飞鲨看上去像一只海上蝴蝶,以一敌二让它两侧船舷间歇喷出铳火硝烟,中间甚至还夹杂着羽箭与火矢。

    飞鲨并不是想撞击银鱼,整艘船舰除了左舷炮手由杨策率领,其余控制大权皆在满面横肉的孙六手中,他的目标是右侧追击而来的丽娜号。

    作为最早投身林凤麾下的福佬小首领,孙六曾追随林凤历经海战陆战无算,自有一套成熟的海战理论,倘若以十年前的明朝水师战术来说,即便算上官军,孙六也是其中佼佼者,因此深知局面并不似他们此时左右开弓般有利。

    两艘敌船单舷火炮都不过三四门,口径也都不算大,在战斗中震慑力巨大实则没有决定战斗胜负的能力,只能作为减少对方水手的手段罢了,真正决定胜负依然要看接舷战。

    而接舷战,恰恰是百户号的弱点,他们能搏斗的水手仅有五六十,敌人两艘战船却有**十,兵装甲胄他们这些海盗也必然不比对方,一旦陷入白刃战局胶着,输的一定是他们。

    孙六要借船速快人一步先处理掉敌军尾随的丽娜号,其他的,别管是撞上银鱼号还是其他的什么都不必管!

    “他转向了?好!并过去,把屁股对向后头敌船,让它吃屎啊!”

    飞鲨与银鱼先后平行,并隐隐超过银鱼号一个船头,尾随的丽娜号则有力不逮,被吊在后面间隔数十步,船上的水手正吃力地推着两门原本布置左右的火炮向船首移动,以期为银鱼号助战。

    孙六高声招呼着自己瘦弱的弟弟,尖嘴猴腮的孙九怪笑一声,收了架在船舷的鸟铳递给左右,快步向船尾舱中奔走。

    不过片刻,船尾水线上蹈海图翘起一块,火油被倾泻而出,随飞鲨前进漂浮在海面,丽娜号紧紧尾随,片刻之间不能对海面颜色变化有所察觉,直到他看见一个瘦弱的赤膊身影立在敌船尾部将火把掷向海面。

    轰!

    熊熊烈火,见风暴涨,片刻穿过数十步距离,将丽娜号紧紧包裹其内!

第六十八章 炮仗

    银鱼号船长甚至不知发生了什么,正指挥炮手枪手向飞鲨明船进行激烈的射击,忽然见到敌船航行过的地方猛然起火,甚至差一点就蔓延到他们船尾。

    眼看避过火海还来不及高兴,就见丽娜号已陷入火海之中,船上水手四处叫喊奔走,舵手也连忙偏离航线不敢再追入火海,转而向右避开明船,这令他心中压力倍增。

    他已经在想这场闹剧该如何收场了。

    没有丽娜号的协助,单靠银鱼号上四十几,不,是三十几个水手并不能夺下这艘庞大明船,接舷战也很难占到优势,但令人尴尬的是在开战前他们并没有料到这艘明船同克拉克差不多长度航速却能比卡拉维尔船还快一截。

    现在摆在他面前最大的问题是交战很难取得胜利,想要退出战场却没有敌船航速快。

    这让他不禁将目光望向远处海面已经很难看清轮廓的克拉克大船,如果能逃到哪里,一定可以取胜。

    圣卡特琳娜号是一艘大克拉克帆船,通体船板涂黑,拥有四根主桅杆与船首斜桅,已在葡萄牙王室名下服役七年,最早作为沟通里斯本与地中海的近途船舰,船腹两侧装备三十余根大桨,是名副其实的巨大商船。

    随明国海军的崛起,不但让葡萄牙诸多贵族在东亚的巨额投资打了水漂,也动摇了其船队在印度洋上的权威,遥远的距离与西班牙人的前车之鉴让他们不愿同明国展开海战,便只能进一步压榨非洲的利益,使卡特琳娜号在明国与西班牙的条约签订后运至里斯本重新改造。

    为投入战场,这艘长达三十七米的海上巨兽腹部的红色大桨被去掉,下层甲板装十八座炮位,上层船舷上固定左右各八门回旋炮,主帆下添加了能够在风急时可拆卸的副帆,应用船帆绳梯等最先进的精良工具,并进一步降低艏楼高度,以便于长途航行。

    但他现在带着明船逃到卡特琳娜号附近一定会被那艘船上的大贵族在战斗后责骂,这会使他的自尊心受损。

    哚哚!

    正当他还在权衡利弊时,两声轻响与部下惊恐的高呼提醒了他,那是明船上弩机将钉索投射到他们船上的声音,当飞鲨船上的海盗奋力喊着号子转动绞盘时,两艘本就接近的战船更快速拉近,紧跟着在钉索尚未更多靠人力投掷的勾索勾住了他们的船舷。

    那些表情令人憎恶的亚洲面孔近在咫尺!

    银鱼号船长的表情永远定格在他望向飞鲨明船的震惊上,一颗铅丸准确命中宽沿铁盔与钢制板甲护喉之间的眼睛,由右眼打至脑后。

    弹道的另一边,十余步外仅靠过来的百户号船舷,杨策跟他部下的海盗一同丢下鸟铳,举着火药捆向部下发号施令,在接近过程中将火药捆朝卡拉维尔船奋力掷去这种唐民岛凤凰造火药捆是杨策能在林阿凤手下找到最合适的接舷战火器。

    在这里他曾于讲武堂受训的大多数兵器都派不上用场,没有火箭、没有手雷、没有水雷更没有大口径重炮,就连这种制作简单的火药捆威力也比南洋造少了五成,尽管长得一样,但这不是南洋军那种预制破片四面八方炸开的火药捆,而是只有前后能喷出铅丸的大炮仗。

    富有使用经验的海盗们在随同他们的首领丢出三捆火药后根本不用发令便在两船相接的当口中齐齐将身子隐蔽在船舷后没人能控制火药捆炸开时两头究竟朝向哪儿,如果一头朝向自己,他们刚好在散子射程范围之内。

    但与此同时,银鱼号上的水手也将几个大物件丢到他们船上,落地即碎,将海盗们吓得够呛,眼看想拾起来丢回去都不可能,几个离最近的海盗连忙调头伏倒将屁股对向那东西。

    爆炸的巨响在卡拉维尔船上如期而至,听着凄厉的惨叫声海盗们发现对方投掷到己方甲板的是瓦片与油脂。

    凤凰仿制的火药捆因火药配比存在问题杀伤不足但硝烟甚重,来不及感慨同明人相比葡人的这次投掷充满友好,几只飞掷的火把便曳着火焰穿透硝烟向他们丢来。

    火焰升起,孙六已攥明军制式佩刀踏船板飞扑而出,人冲进硝烟中左劈右砍,喊声这才撞进船上海盗的耳朵里。

    “先别管火,有一个算一个,尽数擒杀!”

    火把与油脂一时半会不能对坚固的船板造成太大损害,同理他们的火油也不大可能直接将那艘逃走的卡拉维尔船烧毁,孙六一直记挂着那艘船,一旦其卷土重来他们便会陷入危机之中,因此务必赶在对方头脑清醒之前把这艘船上的敌人尽数杀绝。

    跟在孙六之后的一众海盗自三条船板与帆绳跳荡上卡拉维尔船,杨策没能挤上拥挤的船板,索性在船上一边指挥船夫灭火一面带着仅剩的四名铳手向敌船首尾敌人聚集的地方齐射。

    战斗过程比他们想象中要快得多,三根大炮仗在甲板上爆炸对敌人造成的伤亡超过火炮与火铳的总和,甲板上的敌人转眼就被杀绝,有在甲板上丢下兵器投降的军兵也被孙六肆意砍杀,余者有逃进下层甲板的,也有几人被逼着跳下海中。

    百户号上的火渐渐熄灭,杨策看见另一艘敌船冒着黑烟渐行渐远,心中稍稍放松,也跟着登上银鱼号甲板,同刚从船舱上来的孙六打了个照面,就见套上一件崭新却不太合身胸甲的水手长提着属于葡萄牙人的水兵斧点点头。

    后面出来的海盗陆续自船舱拖出几具被扒到只剩内衣的水兵尸首丢进海里。

    接着一箱箱辎重被抬上血迹斑斑的甲板。

    铠甲、兵器、火药、炮弹,以及少量面食和水。

    这艘护卫船上战利品不多,只有那些水兵随身携带才找到些许财物,不过依然少得可怜。

    最有价值的是五门长短粗细不同的小口径青铜炮以及四门船舷上的小佛朗机回旋炮,有一门炸膛的被搁在舱底做压舱,也被海盗们弄了上来。

    孙六与杨策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不满,道:“你懂得多,那艘大肚船,能不能抢下来?”

    杨策目光扫过周围有所死伤的水手缓缓摇头,他只剩不足五十名部下,其中能继续战斗的则只有四十,不足以再进行一场大的海战,尤其是对战体型庞大载兵众多的克拉克船。

    何况那艘克拉克在形制上还要比他在讲武堂所熟知的形制要大。

    “百户船快,先把船炮都装上修补船舰,远远跟在他后面,派些人开这艘船沿海向西大城航行,我们还有两艘飞鲨也在外面,只要能联系到一艘,就能抢下那艘大船。”

    杨策缓缓颔首,对孙六道:“他们不可能一直躲在港口,只要出海,我们就能抓住他。”

第六十九章 旅途

    海上交战并未影响到摩加迪沙近海的圣卡特琳娜号,这艘四桅大黑船直到冒着黑烟的丽娜号自海上奔逃而来才升起庞大船帆向南航行,没有一点为银鱼号复仇的打算。

    “摩加迪沙并不安全,召集岸边水手登船,我们向西航至马林迪。”

    随船首回廊上的贵族船长名叫加澳,拥有着自己都记不住可追溯至罗马统治时期的姓氏,伴着他下令,身体灵活的少年望手快速爬上顶桅望楼,吹起小号后摇动属于船长的旗帜。

    白底四方船旗上绘红色十字架,他们的船长隶属于葡萄牙阿维斯骑士团,不过与那些类似于耶稣会的修士骑士不同。

    尽管加澳的姓氏很长,但这艘庞大战舰船长的贵族出身并不像他的名字那么纯正,他的家族不属于传统的伊比利亚半岛贵族,追溯传统,在数百年前他的祖先是一支受雇佣的诺曼武士。

    出身不纯正意味着祖先很少受到重用,也意味着后代挂着比别的贵族更长的名字也要更加自食其力,在航海的黄金时代,这让风险与机遇并存。

    加澳的父亲与叔叔曾随同达伽马的舰队殖民巴西,在当地先后做起巴西木与蔗糖生意,为国王带回财富让加澳这代人受到重用其实也算不上重用,航海远比陆战危险,陆战是有目的的减员,而航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几艘船损毁。

    正如大明帝国真正把持大权的是张居正而并非权倾四海的陈沐一般,葡萄牙王国中真正受到重用的也是那些在国内把控大局的贵族,但不管怎么说,以为国王效力骑士出身担任圣卡特琳娜号船长,这已经足够让他得到无与伦比的尊敬。

    在询问丽娜号船长战斗情况之后,海边的水手抱着木箱跑过漫长沙滩登船,最后剩了一些货物与水手干脆丢在摩加迪沙城里,一大一小两艘战船向西南沿海岸线。

    装饰着巴西与葡萄牙传统贵重饰物的船长室里,加澳噙着烟斗在扈从的服侍下将整套薄片叠压工艺的板甲穿戴好,带檐轻盔上覆盖着一层黑色天鹅绒,这套铠甲在米兰被造好后又送入里斯本二次装饰,这才抵达巴西的加澳手中,如今被他穿着纵横非洲大地。

    他的扈从是一名葡萄牙裔北非混血儿,加衬的上衣外有锁子甲披肩,头戴普遍用于葡萄牙下级军官的高顶盔,桌边放着属于他的西班牙进口重型火枪,腿边靠一柄带皮鞘重剑做工精致,腰上还系一柄匕首。

    祖籍并非伊比利亚半岛的葡裔混血,特别是非洲混血儿已在葡萄牙向外的军事扩张中担当越来越重要的位置,他们的服装与装备都与伊比利亚半岛贵族出身的欧洲同僚相同。

    在伊比利亚半岛西葡两国的扩张战略中,借血统同化统治殖民地是他们放眼百年甚至数百年的重中之重,在这样的决策下,一些北非裔葡萄牙人甚至已成为军中的高级指挥官,在东非、巴西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

    加澳穿戴好铠甲,将目光望向衣柜中那件黑色刺着骑士团纹章的大衣,那件大衣原本应当披在铠甲外面,但炎热的气候让他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

    接着,他生着浓密汗毛的手便覆盖在桌上书籍上,那是耶稣会与果阿总督区向国王报告的亚洲的局势副本,是加澳从各个渠道弄来的书信一封封亲自修订成书,涵盖自屯门海战至陈沐下南洋之间的大部分资料。

    “大人准备的书这次可以用上了。”葡非混血的扈从萨门持剑侍立,脸上矜持的笑容看上去并未将先前令他们损失一艘护卫舰的海战放在心上,道:“明国人来了。”

    加澳身上稀薄的诺曼血统让他拥有一脸浓密的胡须,闻言笑了一声,肃容摇头道:“我并不是希望和明国人以这样的方式相遇,我从没想过会在摩加迪沙遇见明国君主的军队。”

    “军队,银鱼号与丽娜号遇见的似乎只是一船东方海盗?如果是圣卡特琳娜号,可以轻易击退他们。”

    加澳叹了口气,对他的扈从指点道:“在澳门主教卡内罗去年写给果阿总督的信中提到如果你遇到明国海盗,不要怀疑,他后面一定还有更多的明**队。他们的海盗必须依附于陈将军才能生存,海盗已经到了这,这意味着明**队也不远了。”

    “从马尼拉到马六甲,他们一直在加快扩张,国内的贵族却认为只需要独占东方香料市场就能避免同明国发生冲突没有这种可能。”

    “明国的海盗会侵扰非洲的商站,当明国战船航行在东方的印度洋,他们的商人就能在这片海域贸易,等他们的商人来了,我们就会慢慢撤出这片海域的所有贸易,即使香料依然会被贩至里斯本,贸易的高昂成本却会让这一切变得无利可图。”

    战船在海上快速航行使船舱微微摇晃,萨门对这一切所知甚少,只是附和地点头道:“那样大人在巴西的制糖厂将对国王殿下越来越重要,这似乎不是坏事。”

    “你不懂,一切刚开始的时候看上去都是如此,但最终必会以战争结尾。”

    加澳不再多说,挎着重剑迈步走出船长室,就听见顶桅帆下的少年望手高声喊道:“船长,有一艘船跟在我们后面,蓝色的,不易发现!”

    蓝色的明船!

    “不要理会他,继续向前,抵达马林迪我们就安全了!”

    话虽这么说,加澳还是迈着坚定而不慌乱的步子走向船尾露天回廊,向后方张望着,隐约之间能望见极远的距离外有一片蓝色影子似乎与海天连成一色。

    据丽娜号的船长所说,那艘蓝色明船的航行速度很快,虽然同圣卡特琳娜号有非常接近的长度,船形却要狭窄的多,不像克拉克船以龙骨为轴几乎成为圆形。

    久经战事考验的骑士对蓝色明船的目的有了猜测,对方在跟踪,显然在等在帮手,这意味着自己的判断准确,他们在附近的确还有其他船舰。

    “小伙子们打起精神,这将是一场令人疲惫的旅途,让丽娜号先行,让马林迪的守军做好战斗准备!”

第七十章 塞上

    葡萄牙人在摩加迪沙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拥有霸权,他们像在澳门一样,一开始只是以贸易为借口,随后便借机声事。

    能攻下来就抢掠一番统治这里,攻不下来就再复原关系贸易渗透。

    他们试过,但摩加迪沙的高大石头城让他们无法得手,随后便在海岸修建民居与商站,作为沿途航行的补给点。

    但摩加迪沙以南千里之外的马林迪不同,那里在明朝被称作麻林国、麻林地,永乐十三年曾向成祖皇帝进贡瑞兽麒麟长颈鹿,十四年又进贡方物。

    直至公元一千四百九十八年,达伽马率领船队在更南方向的慢八撒因贸易竞争被当地的回教徒打了一顿,向北航行至同慢八撒与竞争关系的麻林地,借东非诸国分裂竞争的关系筑起第一座军事要塞,并在这找到印度洋上著名的领航员艾哈迈伊本马吉德。

    在艾哈迈伊本马吉德的帮助下,达伽马船队仅用二十六天便穿越印度洋,自东非抵达印度西南最繁荣的港口卡利卡特。

    麻林地是葡萄牙人在东非建立的第一座武装要塞,长达百年的时间让他们不但垄断的贸易,还在当地有充足的军力来保护港口,继而向慢八撒、木骨都束等地用商业贸易与军事竞争的手段加深他们对这片海域的影响力。

    在林凤抵达前,印度洋北方由本土诸国控制,靠近赤道的航线则完全由葡萄牙人控制。

    时至此刻,他们在好望角以东的东非海岸已拥有五座沿海要塞,并同当地部落建立良好的关系,以获得数以万计的同盟军队。

    只不过在这个时节,海岸上的武装商船都已载满货物向里斯本,这才使杨策的漫长追击显得枯燥乏味。

    追难以忍受的并非是枯燥乏味的航行,而是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但杨策有自己排解乏味的才华。

    他在那具模糊不清的望远镜中看见前方大黑船的船帆仅仅升起少量,甚至还在途中发现对方把底层船帆拆了下来,这让有从军经验的海盗首领眼睛发亮,在笔记上用毛笔尽心尽力地记录着这种简单有效的船帆形制。

    除此之外还有可供爬上爬下的绳梯与沿岸地形、航海路线里程,统统被他记录在册,装进胸前带着被铳子打投的胸甲内侧。

    不过除了这些聊以自娱的事,以缓慢的航速远远吊在圣卡特琳娜号之后的杨策望向前方的大黑船时目光总是带着忧虑圣卡特琳娜号的航速要比他在讲武堂学习时得到的数据快上不少,此时对方有意放慢速度,另一艘稍小的战船已消失不见,显然是去前方港口通知守军了。

    “航行四日已过千里,离你说的麻林地还有多远?”孙六的神色似乎总是不善的,但此时这份不善已不是向杨策,他说道:“后面的飞鲨即使顺利,也还要两日才能跟上来,我们可别冲到人家家门口去。”

    杨策担心的也是这个,他摇头道:“如果黑船的目的是麻林地,还要这样航行三日,飞鲨能跟上,我们就能试着抢抢,若跟不上,就只能回去了。”

    经木骨都束海域一战,百户号上火炮添置八门,达到不算被炮弹砸歪炮口的二斤炮,可以战斗的镇朔将军炮、葡制青铜炮、佛朗机炮已达十五门,缴获破损或完好的锁子甲十七副、胸甲六副,火绳鸟铳十四杆,长短兵器各式上百柄,还有一具造型奇特打一斤铁弹的手炮。

    战斗能力直接攀上一个台阶。

    但他的水手大幅减少,多出的兵器甚至都没人能使,因为分出十余部下操控缴获的银鱼号去北方寻找林阿凤放在外面探路的飞鲨,如今船上只剩下二十九人。

    相对福船更加复杂的船帆带来更快的船速,但同样也使战船需要更多操帆手,一艘福船只需要七个水手就能开起来,林阿凤的飞鲨则需要十八个人。

    令杨策苦恼的正是如此,他的船现在根本无法打仗,且不说输赢,他就连想一下、试一下都不行,他们只能让所有火炮齐射一轮,连白刃战的水手都没有。

    就算后面的飞鲨及时赶到,他的船上没有足够水手也会使他们在战胜后分配战利品取得劣势……杨策什么都不想要,他就想要那条大黑船。

    但船能不能归他,不是他说了算,要林凤发话,想让林凤把这艘大船分给他,他必须在这场战斗中取得功绩,若只是个行船引路,恐怕不能让林凤与众多海盗信服。

    “我有办法了。”

    孙六转过头,看见闲着无聊的杨策将匕首插在后腰,船舷上留下刻出工整字迹,一直以来沉浸在无法获得战利品的失望情绪中的孙六连忙问道:“想到什么了?”

    “我们船上有许多谷米与布帛,还有从葡夷那弄到些许金银。”杨策指向不远处海岸边升起的炊烟,道:“岸边时常会遇到渔村,过去航行到这里的先贤说这的百姓操兵习射,俗尚嚣强。”

    “我等拿出钱财,沿途每遇渔村雇些射手壮丁,待飞鲨赶上,兴许能有七八十人。”

    孙六嗤之以鼻:“还花钱雇人,壮丁上岸掳来就是,唯独言语不通,号令不行,掳来再多人都没用。”

    “总要试试,兴许他们能听懂葡人的言语,我也会。”杨策说着招呼舵手向岸边渔村航行停靠,这才对孙六道:“钱粮还是要给的,这才能叫他们出死力。”

    嘴上虽这么说,杨策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在他看来这是个好机会,能让他在正当目的下招募一些自己的亲信这的人若会说葡语,那所有海盗首领都没人能跟他们交流,只有自己。

    虽然他不准备做什么,但总不能一直指望林凤给他调拨海盗,万一今后遇上不测那些人跟自己不是一条心可不行。

    想到这,杨策望向渔村的目光越发炙热,手握成拳轻轻锤着船舷。

    “你刻的那是什么?”

    “唐诗。”

    杨策转过头对上孙六疑惑的目光,道:“使至塞上。”

第七十一章 伏击

    杨策的焦虑同样出现在圣卡特琳娜号上的加澳心中,他们都只知道自己的援军会在什么时间大致赶到,却同时担忧着对方的援军能否及时赶到。

    在追击的第四日夜里,圣卡特琳娜号上的导航员报告离马林迪港口还有一天一夜的路程,加澳下令熄灭船上灯火、降下船帆,静静停泊在海面上,像一头笼罩在阴影中的巨兽,等待着它的猎物上钩。

    甲板上葡萄牙水手林立,炮手攥着火石立在十六门钉在船舷的回旋炮后,装备重炮的下层甲板上也将炮口伸出炮窗,更多水兵从船舱里穿上他们最好的铠甲,持各式兵器瞪大眼睛望向黑暗而平静的海面。

    黑暗与海水,是两个与生俱来就能向人类带来恐惧的东西。

    但他们心中没有恐惧,此时此刻,他们是恐惧的化身。

    顶着覆盖天鹅绒带檐轻盔的船长加澳缓缓走过甲板,低声为他的部下打气,在他身后跟随着一列持未引燃火把的水手,他吩咐道:“战斗开始,你们引燃船上所有火把。”

    比旁人更多的知识让他为知识所累,在摩加迪沙,如果不是担忧明国海盗之后那些‘紧紧跟随的明军’,若在第一时间率败退的丽娜号杀向明船,也许这场长达四天四夜令人身心俱疲的追逐早就结束了。

    他一直等到四天后,才终于在放缓航速漫长的追逐中发现远远吊在他们身后的一直都只有一艘明船,一艘火力、兵员不是那么雄厚的明船。

    天知道是什么给了明人这么大的胆子,一艘船追击圣卡特琳娜号四天四夜?

    又是什么让明人产生自己能够战胜他们的错觉呢?

    其实在海洋的另一端,破浪航行的百户号上海盗们也是抱有巨大怀疑的,他们不止一次向首领表达,一旦开战他们可能无法取胜,可每当首领问起:无法取胜又能怎么办呢?

    他们还是会选择继续追击下去。

    这并非出于争强好胜的内心,也与胜负无关,只关乎他们职业操守的尊严。

    打起来他们当中一些人很大可能会死,也很大可能最终不能取胜,但当他们见到一条大鱼,绝不能放任自己调头离开,必须试一试。

    没准……援军就到了呢?

    杨策的招募当地土人的计划异常成功,虽然一开始停船靠岸被当地黑肤拳发的百姓用长弓短矛当作贩奴船攻击,但后来真的在渔村里找到一名曾去过麻林地经商的商人,商人名叫阿里,会说一些葡语,看在白银的面子上很乐意登船为他招募人手。

    “我不会加入你们的战斗,战斗开始前要把我放到岸边,在路上招募一个壮男要给我这么大一块布。”阿里长相上有明显阿拉伯血统,但肤色像北方阿拉伯人又涂了一层黑,轻轻摇手带着轻微的市侩跟亚洲海盗谈起买卖也不能免俗,微微瞪大眼睛透出金钱的味道,道:“你们的战利品,我可以帮你们就地卖掉。”

    杨策靠在桅杆上吹着晚风,看着火把下阿里用手比划出大约一尺的远行,提起脚下的印度棉布用刀比划出一尺见方,接着道:“这是一尺,你帮我募了五十八个人,其中有十七个自带兵器,我给你七十尺布。”

    “不,五十八尺。”阿里看上去并不是第一次和海盗合作,望向杨策与孙六等人的目光一直带着审慎,一口咬定道:“我只要我该要的,你们会把我放到岸上,对吧?”

    这个回答令杨策与孙六相视而笑,就连一直忙着恐吓阿里的孙六都不忍心再去恐吓,只是对杨策道:“他不能下船,只有他和你会说葡语,没了他你跟那些人说不上话,他们看上去倒像是吃这碗饭的好手,就是不知道动起手来怎么样。”

    经过阿里短暂的招募,他们靠岸四次募来五十八个水手,有的本身就是不安分的海盗对近海生活极为熟悉,有的则是听说杨策出钱募人跟葡萄牙人打一场就跟着上了船,让此时的百户号接近满员,这些人体形普遍高瘦,上船上都只是在腰上围一圈麻布,少有几个穿衣服登船的看上去像是异类。

    不过现在就好些了,杨策缴获葡萄牙人的衣服被发给他们,各个套上衣衫再挑拣衣甲船上,拿着长弓短矛短刀,倒像那么回事。

    最大的缺憾就是这么多人硬是没有一个会使用火器的,让人失望。

    “一时半会你不能下船,但我会保你活着……”

    就在这时,望楼上的端着杨策那副林凤给的劣质神目镜的望手快速攀下,到孙六身边小声耳语几句,紧跟着孙六便将消息告诉杨策,打断他继续要说的话,就见他诧异地皱起眉头,一把将阿里推进船舱,跟着孙六快速攀上望楼。

    年轻的望手指着远处大概方位,孙六端着神目镜递给杨策,道:“他们的船火熄了,停在那不知是什么意思,看着怪慎人的。”

    不仔细看确实不容易发现,间隔有近十里距离,杨策在海面上仔细搜寻了两圈才发现那艘拥有巨大船体的葡船如今熄灭所有灯火,连船帆都降下,只剩下阴影中的巨大轮廓静静停泊在海面上。

    神目镜中,圣卡特琳娜就像一头大象蹲在草原上用鼻子遮住眼睛,嘴角洋溢着只有自己知道的笑容,还以为别人看不见它。

    把杨策都看笑了。

    “怎么办,它好像在等咱们。”

    孙六倒没察觉杨策脸上的笑意,桅杆上的风很大,吹得他眯起眼,道:“看上去那艘船想让我们从侧面过去,用火炮先轰我们一阵。”

    “还能怎么办,感激陈帅吧,要不是这个东西,发现他们也来不及了。”杨策把粗制滥造的神目镜插回腰间,拍拍孙六道:“我们从左侧过去,临近转舵用左舷炮轰他一阵,调头就走,他升帆要一会,打不到我们。”

    这能给他们创造优势,可惜船上没有重炮。

    “全速前进,让我们仔细看看这艘大肚子!”

第七十二章 亚念

    万历三年的严冬如期而至,北亚墨利加的明朝远征军却早在三个月前就感受到这里的严寒。

    尽管他们走了很远,但这片广袤大陆的寒冷地带实在太大,让远征军上下都认为自己会把一生都耗在这里。

    但至少麻贵这个冬天比去年好过的多。

    在五月,他的人在连接望峡州与北亚墨利加的黑水群岛东端建立第一座港口,就在那个曾帮助过他们拥有上百个宗族近千人口的女真使鹿部的领地之中。

    不过那其实只是一个拥有五座冰屋、两条木质栈桥的小哨站,被起名叫夏鹿港,驻扎两个小旗的女真士兵。

    不论规模还是位置,都决定了夏鹿港只作为指引航线的存在而无其他战略意义,因为这个小港口附近只有夏天才有船只能够抵达,其他时间有时会被浮冰影响,有时则可能完全不能通船。

    麻贵真正立起的港口在夏鹿港沿岸向东北航行近七百里的海湾中,名为美湾,即使在冬季也不结冰,不过合适做海湾的海滩极少,远征军寻找了足足三十六日才在海滩上找到一处能让货船与战舰停靠的地区。

    海港起初并未起名,不过随远征军定居而被叫做麻家港还活着的远征军将士到如今已经能深刻认识到想在这里获取土地以显祖宗有多么不易。

    没人再带着最初的痴心妄想,他们只想在这活下去,因为放弃唾手可得的土地对他们来说更困难。

    麻家港广袤的海滩缺少优良海港,却有大片潮泥地带,在离海岸稍远的地方有适合种植粮食的肥沃土地;自海湾能捕食数量众多的海鱼,内陆分布着大量湖泊,肥美的大鹅与鸭子及在此地栖息的鸟类能作为充足的肉食储备。

    西北方有被自称亚泥俺的女真人,麻贵更喜欢把他们乘坐亚念部。

    各部少则几十,多则数百地散落生活在西面与北方山林湖泽之间,多以狩猎为生,在麻贵他们行过时有几个部落曾向他们发动攻击被剿灭招抚,更多部落则同他们建立了相对良好的关系其实就连麻家港也是这些‘女真人’指引给他过来的。

    麻贵已经渐渐感觉到奇怪了,世上不应该有这么多女真人,可大家长得都一样,称他们做汉人未免太过抬举,叫蒙古人又未免太远,最像的野人女真,似乎都比他们会穿衣服。

    不过麻将军很会处理问题,他把这些东西写成长信,揣在身上等寻找他们的明军过来送回到天津的陈沐手上,让他给这帮人起名。

    十一月初三,黄道曰:宜出行、入宅、安葬。

    麻家港正举办一场葬礼,由麻贵亲自送葬。

    事情的起因是陈沐任北洋大臣后派人搜寻麻贵,要他继续进行自己的使命,搜寻队沿他们在水湖峰留下的足迹一路南寻,找到他们后留下一些物资并交付过去永乐年间对东方有记载的地图。

    地图的名字是《天下诸番识贡图》,成图于永乐十六年,陈沐自己对这幅图关于东面的记载都存疑,图上说那边有野牛背似骆驼,要么说北亚墨利加土人多习骑射,不过多少能给麻贵创造一点可能,便派人给麻总兵送去了。

    地图上位置标注不清,当年的制图水平还不比现在,麻贵将信将疑地派五个女真旗军骑着马和鹿去往东北方寻找野牛、马匹,野马真的找到了,长得像小驴背上无力不能驮人。

    野牛虽然也真找到了,但活着回来被吓破胆的两个旗军一口咬定他们没找到野牛,说那是身长丈余背生厚肉的妖怪,说亚念人让他们在这里定居就是阴谋,要让妖怪杀了他们。

    一只妖怪身中数铳还未倒下,十几头妖怪铆足了劲轰踏而来,两个旗军骑马跑得快,另外三个骑鹿的跑得慢,被撞死后又被踏得血肉模糊。

    后来麻贵再派人去带回尸首,一个百户队走了整整八天,又在原地搜寻数日,找到了冻硬的尸体,并在不远处寻找到那头血流尽的野牛尸体,一路再回来则花了更长时间那头巨大的野牛太重了。

    棺木入土,麻贵立在坟前拜了拜,这才皱着眉头带人去看旗军带回的牛尸,他们已经习惯了生死离别,尤其在登陆北亚墨利加后,有人饿死有人冻死,有人落入泥沼有人入海淹死,但这是头一次有人被牲畜撞死。

    他手上的人越来越少了,除了北亚墨利加西部沿海的四个使鹿部中驻扎的几个小旗旗军外,他的部下只剩二百七十三人,暂时定居在这座以他的姓氏命名的港口中。

    像国中那些城池的规划一样,这座海港城池麻家港此时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围墙,是用当地砍伐的木料扎成的。除了三个用于堆放货物的仓库,中间靠近海滩是空出的校场,两侧则是划定街坊,眼下仅搭出两条街的土木屋,暂时用树叶、泥土与木板铺盖,看上去很是简陋。

    不过麻贵已在城北建起烧瓦地,很快他们就能有足够的瓦片来防止屋顶漏水。

    野牛的尸体被放在校场上,周围聚了几圈旗军,人们只敢远远看着却不敢离近触摸,生怕这头庞然大物再活过来冲撞杀人。

    麻锦推开众人,踢了牛头一脚,拿着量尺自牛尾比起,一尺一尺算过去,转头对麻贵道:“体长十尺三寸,肩高六尺九寸,被这东西撞一下谁都别想活命那些亚念人让我们到这来,是不安好心。”

    “呵,我只看到一块重数千斤食物。”麻贵对此满不在乎,他走上前去想要提起牛腿,却也只能提起一条牛腿,松下拍了拍手道:“把皮扒了剁掉,冻了一个多月估计是不能吃了,但可以好好称称这东西到底多少斤,说到底这只是牛而已。”

    “北洋的船可以直达麻家港,算算时间,这个月就会有新的船队过来,他们会运来牛、羊、马、布匹和工匠,口粮种粮,还有更多旗军,我会再写信向陈帅要些一斤佛朗机炮,不用担心,这些大牛只能是活靶子。”

    “过了年,万历四年是个好年头,我们能开垦自己的田地,能豢养自己的牲畜,留在亚念部落的旗军也该教会几个能说汉话的土人了,跟他们做些买卖互通有无,更多的人手更大的土地,麻家港只是个开始,明年,我们继续向东进发!”

第七十三章 美食

    麻家港的新一天,从被冻醒开始。

    十一月初六,拂晓。

    天刚蒙蒙亮,麻贵裹厚实的白熊皮大袄走出屋舍,提着油灯两眼通红地打了个哈欠,在空气中吐出第一道白气。

    过去他以为人只有生老病死是不因身份与财富改变的,北亚墨利加证明了还有寒冷与饥饿,这不管富贵让人穿上多厚的裘袍、无论旗军还是将军。

    没吃饱肚子都会咕咕叫,睡着了都会被冻醒好几次。

    他数着自己昨夜蜷缩着被冻醒的次数,最终放弃了统计……在有意识或无意识的睡眠中似乎始终不得安宁,这令他确认好像同前夜的睡眠一样,一直处在半梦半醒之间。

    远征军已经没几个人还穿胸甲了,他们普遍只在毛皮大袄里穿一件锁甲,因为穿得太厚使行动困难,身体已不能承担沉重的甲胄。

    校场上白茫茫一片,下了两天的雪似乎已经小了,麻贵从屋门外兵器架上取过长刀,刀柄扎入积雪探出台阶所在,这才一脚深一脚浅地漫步在逾尺深的积雪中,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直通校场中央悬挂的蒙皮大鼓。

    鼓是老鼓,上面的蒙皮却是登陆北亚墨利加后新换的第三张,音色不像过去国中做的那么低沉,但勉强能用。

    敲了三通鼓,旗军纷纷缓慢而迟钝地从各处屋舍中走出,不必将官下令便各自拿起工具铲雪,这是他们每天必做的工作,为了不让校场与街道凝冰,他们昨天铲了一上午,中午才开始做伐木、搬运之类的工作,傍晚回来麻家港又被一层厚厚的雪覆盖,又忙了一晚上。

    享受质量极差的睡眠之后,早上起来还要扫雪这其实已经是不错的情况了,这次的雪下得不算太大,上个月有一天早上出门,夜里下了半人高的雪,许多旗军被困在木屋里,最后从壁炉的烟囱里爬出来,在那之后屋门被他们改为向内开。

    “等北洋再送人来,我要把屋子都拆掉,现在两三个人住一个屋子太不方便,还是要像在水湖峰时一样,十几个人住一个大屋,每个屋子门外修回廊、门向内开,都要有壁炉和烟道。”

    “屋子可以分散一点,在渔场、农场、林场、石场、牧场、港口、泥场、烧瓦厂各盖几处,再规划几条路,减少旗军无用劳作。”

    麻贵没有参与扫雪,向部下两个书吏吩咐着,他并不总是这样体现自己的特权,在大多数时候,他会和旗军一同劳作,因为除了劳作实在找不出更加有意义,能让身体热起来的事情了。

    俗话说习武之人要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但直隶的节气在这边行不通,尽管麻贵对天象只是略懂,但显然这十月就入冬了,四月才出冬,或许要冬练十**。

    其实这已经让旗军感到非常幸福了,至少这的冬天才六个月,水湖峰可是有九个月冬天呢。

    同文吏军匠重新规划了新的麻家港,麻贵去看望偷吃了野牛肉生病的两个旗军,身形庞大的野牛被切割称重后得到一千九百七十斤的重量,巨大的肉量颜色异常好看,尽管麻贵为旗军安全下令不要食用,拿去让驯养的白熊吃,但还是有几个旗军同大白熊抢食,更少的人闹了肚子。

    自己不会给主人捕猎,不套笼头就要咬人,骑着又不舒服,还得整天琢磨给它弄吃的麻贵也不清楚到底是他在驯养大白熊,还是大白熊在驯养他。

    不过麻贵并未责罚他们,对饥一顿饱一顿长时间迁徙中没有稳定食物来源的旗军而言,看到上好的食物被浪费是很难接受的事,别说他们了,就是麻贵自己都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在饱腹与安全的权衡中放弃那些肉食。

    所以当麻贵去探望病号时,坐了半晌都没有开口,只是听着病号一再承认自己的错误,希望主将不要因此惩罚他们。

    等他们说完,正襟危坐的麻总兵才舔了舔嘴唇,问道:“好吃吗?”

    病号旗军:“诶?”

    “责罚还是要责罚的,但一直想问,那个野牛肉,好吃吗。”麻贵十分认真,面上带着对肉食的强烈向往与探究精神:“那个肉它很红,看上去精瘦摸起来软嫩,你们怎么吃的,是偷了油煎炸,还是壁炉里放在石板上炙烤,该不会是清水煮的吧,缺少香料吃起来会不会太寡淡无味?”

    “不不不,将军!只要放点盐,还向锅里丢了两根树枝,煮起来极香!比白熊肉好吃多了!”

    拉肚子拉得脸色发白裹在大袄里的病号旗军提起这个似乎病都好了,眉飞色舞道:“要是有点油就更好了,将军,我们应该在农场种点油菜,这个牛它身上肥肉太少,虽然……还请将军责罚!”

    “喔!油菜,对,我们需要大锯、锤子、油菜,不,海里的鲑鱼很肥啊!”

    麻贵没理会旗军话说一半突然拜倒在榻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们还偷吃白熊肉!”

    可这语气,听起来怎么就满满都是羡慕呢?

    他皱眉道:“你们听着啊,作为责罚,等你俩病好,跟着渔兵去捕鱼,瘦的鱼肉我们吃掉,肥的鱼肉,你俩想办法把它弄成鱼油。”麻贵用鼻子深吸口气,脸上不知怎么浮起些壮志未酬的神色,道:“等风雪天过去,猎兵把野牛打回来,你们要让所有兄弟吃上鱼油煎牛肉!”

    俩病号一听,这哪儿是责罚啊,这他娘不是又有鱼肉吃了吗?

    连忙再度伏倒高声拜谢。

    麻贵魁梧的身形立起,只看二人表情就知道他们心里又想的是什么,他轻轻摆手,这才重重地叹了口气,肃容感慨:“都饿啊,不只是你们,每个人都饱受冻饿之苦,麻某深知饿得腹痛是何滋味,又怎会不准你们吃食,只是上千军兵,只有你们了,不能再有人死掉,不论是贪嘴还是军法。”

    “带着最好的铠甲与兵器,训练最好的士卒,驾驭最好的战船与最优秀的火炮,谁都没想到会有这般遭逢。”

    “朝廷与麻某,都把这场远征……想得太简单了!”

    麻贵走出病号的屋子,回到自己的房间编写书籍,其实只是几十张纸的小薄本,大致介绍了他们所经过地区的气候、部族、地形,附着测绘出的沿岸标注出林场、渔场、山石、可食果子,最重要的是有远征军使用到与缺少的一应器具及遇到的种种难题。

    以及麻贵对此次东征的失败承认,在书里,他极力向陈沐与朝廷建议,重新组建第二次远征军,以数十甚至上百个百户规模小船队,携带兵甲外各式生活物资,在黑水群岛南部沿海能种植春麦的土地登陆,兴建一座座小镇,用船将他们联系起来一同东进。

    在这册用掰弯的铁钉装订在一起的薄本封面,是麻贵用炭笔写就的几个大字《斩棘录》

    “船!”

    木门猛然被推开,亲兵撑着膝盖喊声与寒风一同灌进室中,他的手臂遥遥向身后港口指着,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大口呼吸数次深深咽下口水湿润喉咙,这才干脆地拜倒道:“将军,船队来了!”

第七十四章 黑牙

    先是一条双桅福船缓缓靠近港口,停泊在麻家港西面内河中,船上走下几个身着棉甲的相识面孔,是麻贵远行时留在望峡州、黑水群岛的旗军。

    领航船靠岸没多久,十四艘漆黑红带鱼眼的双桅福船缓缓近港,五艘五百料鲨船在千料战船的率领下紧随其后抵达。

    大船上军兵赤衣赤袄,为首宦官披外绣红绸的狐裘大袍立在船头,远远审视着这座不大,一眼就能看干净的船港,气候寒冷看上去兵力不多,人人穿鹿皮熊皮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毛皮大袄,看上去像女真人多过汉人。

    可以说分外寒酸了,但宦官却不由自主地张口露出释怀的笑容他沿途经过许多地方,看惯了黑水女真的冰屋、水湖峰简陋的望楼,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远征军将士垒出寨墙、修建屋舍,甚至看上去他们还准备开垦土地,他们真的还活着,而且活得越来越好了,这难道还不值得开心的露出笑容吗?

    不!

    陈矩意识到自己张开口的傻笑会露出小时候吃糖吃坏的黑牙,立即矜持地抿上嘴巴,只留下嘴角浅浅的笑意,缓缓颔首点头。

    在簇拥过来的东征军中,陈矩发现了麻贵高大的身影,身上没有丝毫装饰,就像那些裹得密不透风的旗军一样,服制上唯一区别在于旗军都是棕色或杂色毛皮的大袄,只有麻贵身上大袄尽为雪白,在人群中非常显眼。

    早已搭建好的栈桥不足以供庞大船队停靠,八艘战船分别停泊近海,放下小船往来接应兵员,陈矩所在座船先停泊桥旁,待他下船,随船旗军开始搬运货物。

    “在下御马监提督太监陈矩,奉皇命九月十三自北京启程,辗转经天津、虾夷卫、苦兀岛、四千里百户所至北亚墨利加,向将军及诸位东征勇士传话,交接一应辎重。”

    陈矩说到这顿了顿,给众人接听皇命拜倒的机会,以尽量洪亮的嗓音道:“皇帝知诸君辛苦,特赐塞外板升田地与诸君宗族,不论蒙汉女真朝鲜,一视同仁板升,今是大明国土矣!”

    板升土地?

    麻贵与麻锦等人原本听见皇帝知道他们的辛苦脸上刚浮出的感激笑容还未扬起,又立刻僵住,这对女真、朝鲜兵听起来是赏赐,但对汉人与蒙古人好像是惩罚,尤其他们这支远征军所剩不多的军官可都是万全等地入宣府讲武堂的出身,他们太知道板升是什么地方了。

    那是塞外,没有长城保护的塞外啊!

    “这,还请督公示下,板升?”陈矩宣读皇命,即使是麻贵也要拜倒听命,此时抬头满面难以置信的神色,带着极大的不甘问道:“我等奉皇命披荆斩棘,死者十七,数以音讯隔绝,麻某连追封都受了一次,陛,陛下将我等宗族迁至板升?”

    “诸位请起,此事说来话长,还请稍安勿躁。也就是今年的事儿,咱给诸位细说,这真是陛下感念诸位胼手胝足忠诚勇敢而给予了不得的赏赐。”

    陈矩正色说罢被寒风吹得打了个寒颤,这不是到这才感觉冷的,从苦兀岛航行往四千里时他的秋天就结束了,他只是在想怎么把时局的变幻向这些离家两年余的远征将士说清楚。

    他清清嗓子,道:“近些年北疆将帅正值青黄不接,塞北看我边将年轻,以为软弱可欺。今年初,俺答向皇帝索要封赏,还威胁若不给封赏便要兵戎相见,一时间塞外各部汹汹,大有再兴兵祸之意。”

    麻贵瞪大眼睛骂道:“欺人太甚,麻某可以出战!乘船回去便战!”

    “将军不必性急,陛下没有办法,只能请宣府讲武堂任职讲师安享晚年的马帅任镇朔将军,马帅上任整顿兵马两月,率骑兵出塞于板升、塞内于宣府郊外,多次游猎。”

    说到游猎二字,陈矩面上带着耐人寻味的笑意,道:“塞外各部皆传‘马太师归也’,各部偃旗息鼓,俺答派骑手扣关至京师奉表谢罪,痛悔前过,一场兵祸消弭无形,爱出歪主意的东洋陈大帅向朝廷传信,说皇帝知道俺答是受奸人蛊惑,这次不惩罚他,但要他交出蛊惑他的奸贼,并收其部,遣其部众充军役,并割取板升三百里以示惩戒。”

    “咱爷们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俺答不但同意,还特痛快地将两个被封为指挥使的部落首领交送口市,咱出海时,俺答正与马帅商议交多少人充军役呢。”

    陈矩对上麻锦等人不可置信的眼神,道:“朝廷在塞外设了板升卫,除军田外,划出五万亩田地分给东征将士家眷,作为诸君受苦的慰劳此地太过严寒,南方收降作乱之民尚未过苦兀岛就会冻伤冻死,因此一直在向新明派遣,并未给麻将军增派人手。”

    “此次咱押送北方诸地招募旗军七百,各行工匠二百九十,锯、锤、斧、铲、锄等工具两千七百有奇,铁、铜、锡、铅等物四万余斤,诸类药物无算,用于贸易的棉布九万八千匹,还有麻将军最需要的东西。”

    陈矩脸上浮起笑容,一不小心又把黑牙露出来,连忙抿嘴,继续矜持地说道:“东洋陈帅在天津北洋开了被服厂,为东征军置备加厚棉被棉褥两千四百床,新式军服棉衣两千四百套,这是筹备辎重的陈帅送来的书信,然后……”

    东征军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听了个差不多,依然没感觉到将板升五万亩地赐给他们是多大的善举,要是在长城以南任何地方都好,可偏偏是在长城以北,这让他们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不过听说马芳如今又当上宣府总兵,到底还是让人放心的。

    麻贵他们都是马芳旧部,深知那是唯一一个能带明军骑兵踹蒙古大营的老将军,对他充满了信任,而且最让他们开心的是,在北亚墨利加,他们所需要的大多补给都随陈矩的到来得到补充,这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等到田地开垦,得到种植的收成他们很可能会想办法把家人接过来。

    人在哪,地在哪,家就在哪。

    青年宦官对麻贵及一众将士眨眨眼,看众人什么都不说,只等着他发话,他只好开口问道:“能不能给碗热水,让咱们进屋暖和暖和?对了,皇帝想见见亚念人,咱下次过来应当是六月,希望麻将军能请各地部落的首领乘船至北京进贡,陛下命二十四衙门制了牌旗,来赏赐他们。”

第七十五章 大王

    远在北亚墨利加的麻贵根本无从想象他成了一个多么有名的人,在跨海连洋的土地上,他的名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近年来随南洋出版印刷的繁荣,由南至北带动起非凡的市井文化,几十个受陈府豢养的潦倒小说家孜孜不倦地写着一个又一个出海人物英雄志。

    这些英雄志难登大雅之堂,不受主流文化认同,但别管市井的走卒贩夫还是身份尊贵的官员学士,都看过区别只在于是不是喜欢与人分享。

    “这个麻贵厉害啊,在那么个冰天雪地的鬼地方,于朝中都死了一次,还能立定跟脚,最新一期英雄志说朝廷已经得知他们的去向,派出船队去搜寻,了不得不过亚墨利加是不是比咱这儿大?”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是新明岛西北,端着酒壶提着生肉喂野狗的杨兆龙,他没有看书,也不看书,英雄志的内容都是立在旁边的播州伴读捧着书一字一字读给他的。

    播州人在新明登陆的环境其实要说,比麻贵登陆的亚墨利加好不到哪里去,这无常的气候是另一个极端,贫瘠的土地开垦出田地收成也不好,原本还能多开垦些土地,但随着杨兆龙派出的探路者越往南走,土地便越贫瘠,沿着每一条河流终点都是一望无际的大漠与戈壁。

    即使是潦草生着绿树的地方,土地也都是干燥黄色,完全没有新明北方那些邻居群岛上热带林地来得绿意盎然。

    形式难到这个地方也就算了,还到处是蛇,动不动路上还有长得超级健壮的有袋大兔子上来见人就干,赤手空拳还真打不过它。

    但杨兆龙在新明岛就有一点好,交通便利。

    从杨来湾向西北,十日可达唐民岛、三十日至苏禄,海盗都跟着林阿凤去祸害马六甲以西,哪怕盘踞在唐民岛上那些海盗也在林道乾部下乖乖得不再生事,海域航行非常安全,商路繁荣环境上比北亚墨利加那不毛之地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就是一年到头温度差不多,让杨兆龙挺想念四季分明的中土。

    杨来湾的人越来越多了,起初只是杨兆龙带来的播州几百户人家,后来收拢了周遭几个小部落,让户下百姓数量达到三千,但那些部落依然保持着靠两条腿游牧的方式活着,偶尔走到杨来湾歇息,大家都认同杨兆龙是这片土地的大王,顶礼膜拜。

    没有任何贸易关系,似乎是缺少敌人的原因,这的部落看起来比云贵川山地的部落要友好太多,晃晃悠悠到杨来湾,就把自己路上拾来的好东西献给他,长相奇怪的树枝、造型诡异的石头、宰杀动物的骨头,有时候披在身上的毛皮嫌热了也干脆送给杨兆龙。

    杨兆龙起初以为这种关系是不固定的贸易,但他总发现这的土人在‘贸易’之后会忘记把自己给他们的货物拿走,还得派人追着赶着把东西塞给他们,他才反应过来,这是馈赠。

    他一直不知道这种好感究竟从何而来,直到当地的几个土人在他这学了半年多言语,能把汉话说清之后才告诉他,因为大家都觉得他很厉害,带领巨大的部落生活在拥有水源的林地区域,穿奇怪的服饰,能驯服十几条大狗,大家都很羡慕,还觉得他是神仙,所以偶尔过来看一看他死了没有。

    不游牧还能活着的人这很奇怪。

    长久的互相馈赠中,杨兆龙有点明白大明天子对朝贡的感受,就是这些奇怪的树枝、诡异的石头、动物的骨头和披在身上的毛皮,被人揣着满腔善意献给自己,可实际上没有丝毫用处。

    等陈沐派人把都掌蛮送到新明,他们开垦的田地不够用了,在漫长海岸线上,他们的船队找到一处处绿地,可绿地向内陆行走短则十几里、长则上百里之后,便都是荒漠与戈壁,根本不可能养活上万人。

    第一批都掌蛮几千人被分到杨来湾附近沿海各个山谷、林地,去开垦耕作,相互之间都被荒漠隔开不得沟通,占据长达三百里的海岸线。

    有的地方有林场、有的地方有石山、有的地方能种菜、有的地方能打猎、有的地方能畜牧,两艘贸易大福船在这片海域往来航行,整天自己跟自己贸易。

    紧跟着马尼拉又送来大量六畜,急得杨兆龙直跳,“老子连人都养不活了,还能养这么多畜生?我姐夫要再送一大堆都掌蛮来,他小舅子立马就饿死在这儿!”

    至于陈沐要求他寻找的矿山,依然没有半点着落,整整一年杨兆龙都忙于养活自己养活部下,在这块风景壮丽但环境恶劣土地贫瘠的新大陆上,他们想养活自己就已经费劲力气,根本无力向内陆探寻,寻找矿山更是无从说起。

    用了接近两年的时间,他们才刚刚能够用在这里砍伐的树木与鱼类等收入同贸易船队换回生活必需品,仅仅保证收支平衡。

    在杨兆龙说出这句话之后的第三个月,一支船队送来北方陈沐的书信,给杨兆龙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我姐夫就那么相信这有矿山,还数量巨大,务必找到?”

    杨兆龙颇为烦躁地抱怨,吩咐着四个侍女收拾着他的行李。

    “衣服表里要准备四套,那副有南洋军府铭刻的胸甲和笠盔拿出来等等我要船,剑,剑估计用不上,拿一柄匕首防身吧,要那只印度花纹钢的。”

    几个婢女收拾衣物,杨兆龙立在屋里将手臂张开,便闭上眼等着铠甲自己穿戴到身上。

    先是叠铁片皮制的甲裙围在圆领锦缎绯袍外,带着南洋扣的宽条牛皮带在双肩交叉回到腰上扣好,随后胸甲一前一后合在身上,后部稍长的甲片刚好盖住后腰,正面则稍短露出腰间皮带上两排火药筒。

    耷在胸前的护喉也被带起扣好,将脖颈与下巴护得严严实实,胳膊上的钢臂缚也被束好,最后是带布面锁甲帘的笠盔。

    这些武具被婢女熟练地穿戴在杨兆龙身上,他这才重新睁开眼,接过递到手边的匕首,自桌案上抓过转轮燧发鸟铳一左一右收于腰间,端起沉重的神木杀将铳。

    仅仅顾盼自雄片刻,杨兆龙放下重铳将两个年轻貌美的婢女一左一右揽在怀里挨个亲了一口,这才咧嘴笑道:“还是有你们在最舒心呀,带上咱们的餐具茶具,我们去探险!”

第七十六章 红土

    探险是个新词,反正杨兆龙是从陈沐的信里看见的,这个词一听就很刺激。

    抱怨归抱怨,抱怨完了杨兆龙还是要执行,一来是陈沐一口咬定新明有足以改变天下的矿山,还要再派更多的人到新明岛,杨兆龙小胳膊哪里拗得过大腿;二来,则是杨兆龙自己的原因。

    在土司家族,能够继承土司的只有长子,因此不但要接受家学对统治地方的教育,还要去往北京国子监学习忠于帝国的教育,但作为次子的杨兆龙就不一样了。

    他也要学习很多知识,从如何率领军队到如何统治百姓,但他要学最重要的一点并非领导,而是服从。

    就是听话。

    在这样一个家族里,通常次子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学水西安氏兄弟相争,弄死大哥二弟就能当大哥,要么就老老实实一辈子听兄长的话,指哪儿打哪让宗族更强大。

    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杨兆龙给自己找了另外一条路,但其实殊途同归,无非过去听兄长杨应龙的话,如今听姐夫陈沐的话。

    陈沐给他的建议是,准备二百人一年粮食,沿岸环游新明岛,重新寻找适合居住的地方在给陈沐送信的船队中,留下十二艘满载水粮的福船,两个来自海军讲武堂的毕业学员陪同测绘地图作指引,一切准备就绪,拎包就能上船。

    甚至连后顾之忧都帮杨兆龙解除了,船队还有南洋大臣高拱派来的三甲同进士出身的文官,名叫李化龙。

    陈沐可没想到调过来的是李化龙,他只是给高拱写信希望南洋大臣能从南洋任职的知府、县官中选出一人出任新明,代杨兆龙治理百姓,兴许是高拱觉得二人名字合适吧,便将已于吕宋任三岛知县一年的李化龙调了过来。

    杨兆龙换好衣物穿戴甲胄,婢女左右跟从、苗人武弁抬着箱子,被簇拥着走出钉南洋军府下发‘杨来湾卫衙’牌匾的屋子,便见一人带一名武士等在外面。

    其人年不过二十出头,嘴边刚蓄起短须,额头宽大脸颊有肉,腰板挺直神态自信,足蹬黑靴身着青官袍,头戴乌纱此时正攥一卷书向远处未曾见过的奇景看着。

    听见耳边异响,转过头看见杨兆龙前呼后拥地出衙门眼中闪过些许异色微微挑了一下眉毛,转瞬神态恢复平常,微微拱手,道:“在下李化龙,暂任杨来湾知县。”

    “好年轻啊!”

    杨兆龙脸上带着轻佻的笑对身旁婢女说着,笑过了才对李化龙拱拱手,道:“虽然你很年轻,但不用担心,杨来湾很好治理,大家都忙着吃饱饭,既没有进攻咱的敌人,也没有好去抢夺的地方,治理这里不难,安心住下。”

    在他眼中,七品知县与寻常百姓没有任何区别,在他老家,长官司正六品长官就是个跑腿儿上贡的。

    也就是看李化龙年纪轻轻,这才出言安慰几句,在杨兆龙心里,自己这已经是礼贤下士了。

    他并不知道,在另一个时空的二十二年后,他的兄长率领播州反叛肆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那时已历任辽东巡抚、兵部侍郎,被朝廷启用为三省总督四川巡抚,将播州杨氏一举拔除。

    眼前,李化龙没半点谄媚,拱手道:“在下任职南洋,分内之事自会尽力而为,还望指挥能费些时间,将杨来机要事务与我明白。”

    李化龙没别的意思,就是单纯看东洋大臣这小舅子一副带着小妾家丁出门踏青的样子,觉得不靠谱。

    巧的是,杨兆龙也觉得李化龙太年轻不靠谱。

    “无妨,此次航程两三万里,再加上测绘地图探查沿海地势,短则半年长则一年,杨某定是要给你交代清楚,去港口的路很长,送送我,边走边说。”

    李化龙抬眼看了看二里外的港口,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见杨兆龙突然对婢女说了句什么,婢女小步走回卫衙,他才说道:“给你拿份现在的杨来湾地图,向东最远到八十七里,那有高山,我试着爬过,没爬上去,又懒得绕,你可以爬上去看看。”

    “向西南有二百多里,沿岸四千多百姓居住,有捕鱼的有伐木的,还有种菜种粮的,不过这土不好,虽然是红色,但红土只有一铲子厚,下头石头倒有近丈厚,不过这边好打井,挖七八尺就能打出水来。”

    “所以这边种食儿很难,能长粮食的地不多,倒适合长草,可以建牧场,养牛养羊养马都行。”

    正说着,婢女已将地图拿出来,其实就一张纸,还没副画大,画着一个‘t’字型区域,标注着海岸线上的都掌人聚落与向南延伸的探出地形,杨兆龙道:“那是我走过的地方,往南走了四百里,南边很漂亮,会经过一小片草原,虽然看上去很大,都是红土地,但更远的地方其实是大漠,红土大漠,没见过吧?你要去看一看。”

    李化龙拿着地图,倾听着杨兆龙说着他的‘功绩’,越听眉头皱得越厉害,终于忍不住问道:“陈帅难道不是让阁下至此探明土地搜寻矿山,杨来湾似乎并未做这件事?”

    “你在这待上两年就明白了。”

    杨兆龙并不像他哥哥那样容易动怒,起先面上还挂着微笑,但随后笑容便消失不见,张开手臂似乎环绕这片天地,道:“这是一块不毛之地,种什么死什么,比国朝任何一块土地都要贫瘠,土人连衣服也不穿、什么都不会,牲畜都愚蠢至极,你见过敢一个人冲击军阵的么?那见过一只畜生敢冲击军阵的么?这的大兔子就敢。”

    “前些时候土人给我搬来一块永乐年的寿星石雕,不是商贾就是三宝公来了又走,姐夫非说这有铁矿,那太虚无缥缈,这现在都成流放地了,不是都掌叛军两广流匪,一个个送到这我还要管他们吃喝,能让他们安填饱肚子就费尽力气了,探铁矿……你来吧。”

    说着,二人已经走至港口,杨兆龙看着岸边停靠的舰队,回头对李化龙报以微笑,道:“我要去带着舰队环岛了!”

第七十七章 年贡

    东非沿海,杨策的进攻计划失败了。

    “也不能说败,属下确实向那艘船轰了一阵,七门炮有三颗炮弹打进艉楼,可能把他们的舵杆打断了。”

    晚风吹在西大城的海岸沙滩上,林凤穿着素绸单衣眯起狭长的眼向东眺望,黑夜里东面的高山像巨人笼罩在阴影中,他点头道:“舵杆断了,那怎么没把那艘船带回来?”

    “那船便是不动,一艘飞鲨也无法抢下,船上至少三十门火炮,上层舷板全是打一斤弹的佛朗机回旋炮,能从船中段向后射击,下层甲板为重炮,在岸边船壳上卸下的炮弹有三斤半,船尾还有一门射石重炮,打二十斤巨石弹,只一下就把船壳砸裂。”

    劫后余生的杨策小臂缠着一圈白布,伤口不深,是在混乱的炮战中被自己手下不知道哪个海盗的兵器划的,当时他都没有感觉,直到百户号离开交战区域才有感觉。

    他轻轻摇头道:“我们的火炮无法打透它的船壳,用来伤人又数量不足,只能借船速离开,我一直以为只有西夷才有装备重炮的战船。”

    在海军讲武堂的教材中,葡萄牙人的海军与战船很弱,倒是陆军战术不错,杨策根本没有想到那艘大船有那么多火炮,仅仅交战片刻就让他感到不可力敌,要不是早先的放出一轮炮弹将敌船舵杆打断不能转向,恐怕他就回不来了。

    “双层克,叫克什么?克拉克?船速仅比飞鲨稍慢,三十门火炮,上层佛朗机下层重炮,听起来比南洋千料鲨船还厉害些,可惜不知道能载多少兵。”

    似乎身上穿的素色绸袍让林凤很不自在,杨策看到月光下林凤一次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整理衣袍,缓缓走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听他轻笑一声,道:“初来乍到,就得罪两个国家,有意思。”

    “嗯?”

    杨策快走两步跟上林凤问道:“两个国家?”

    “嗯,两个,你们出海后,儋王与琼王在最西边发现有一座葡人早年修建的小炮楼与栈桥,里面驻扎几十个你口中的阿拉伯的胡人,一直在说什么素蛋素蛋的,被打死了,我觉得这座岛可能是西北天方等国的土地。”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消息,我们的船探明了周围情况,比你早先回来的船队说北边应该也是西域胡人叫什么鲁密国的土地,大得很啊。我们这是一座大岛三个小岛,还有两个能修筑炮楼的大海石,岛上都像大漠,耕地很少养不活我们。”

    “但这守着红海,北有鲁密国,南有葡夷,一旦航线清楚还能抄掠印度诸国,真是个好地方,就是海港不深,造不得大船。”

    林阿凤看上去似乎并没有把同时得罪这片海域两大霸主放在心上,转而问道:“木骨都束如何?”

    “属下并未靠岸就同葡夷发生争斗,看起来很繁荣,此次还带回一个阿拉伯商贾,我准备让他充当通译,对了,说到耕地,木骨都束以北似乎都是大漠,但以南就都是林地了,大王可在那边定都。”

    “葡夷虽在沿岸有几处商站,但都并非其本国城市更非重镇,击退他们,好过在岛上腹背受敌。”

    林凤转头看了一眼年轻的杨策,问道:“怕了?”

    “大西城不会是都城,至少不会是我的都城,船才是我的都城,他们找不到我们。”林阿凤脸上没有笑容,但神态轻松肆意,看上去并不把已进入交战状态的鲁密国与葡萄牙放在心上,只是将话题转开道:“我穿这绸袍,是不是有点别扭?”

    杨策并不觉得别扭,只是他没见过林阿凤穿绸袍,在过去林阿凤时常穿锁甲、扎甲,铠甲总是随掠夺变幻,但一成不变的是甲下的布衣麻衫与那只破斗笠。

    突然穿上绸袍,别人不觉得别扭,但林阿凤自己却很别扭。

    不等杨策说什么,林阿凤已经自顾自地说道:“你们的陈帅是有识之士,我看过他的书,说知其所来、识其所在、明其所往,说要透过现象看本质称王从一开始就不是个好主意。”

    “称王是为了留人,现在人是留住了,但他们失去了进取心,整天琢磨着定都、仪仗、服制,琐碎而无用,此时此刻,有人要和我们打,是好事。”

    对海盗王来说,权力的本质是服从,没人服从,穿上龙袍也不是皇帝,有人服从,布衣足履照样能威行四海。

    此时此刻,他需要一场胜利。

    “带着你的通译到木骨都束去,多批次地把所有布匹瓷器换成铁,最好能直接买一批铳炮甲胄,还有木料与火药,岛上顶着鸡冠流血的树不能造船,我们只有七十七艘大船,需要造上百条用于游斗放火的小船。”

    准备似乎永远不充分,林阿凤指着夜幕下发黑的海岸线道:“七十多艘大船只有不到二百门炮,不论和谁打起来都会吃亏。”

    “至少要再购置百门火炮,以解燃眉之急,剩下的我们可以自己造,虽然造不出镇朔将军那样耐用的炮,但像那种形制的铁炮却能造出来。”

    杨策总算听明白了,林阿凤并不是战争狂人,他也不太希望和葡萄牙、奥斯曼同时开战,事实上他们的所作所为也称不上和两个国家开战,无非是海上一点争斗罢了,即使对方发兵来攻打他们,也只不过会是小股船队,说实话,对拥有数千水手七十多条大船的西大城而言,除非数以万计的军队,否则他们谁都不怕。

    只不过林阿凤需要立一个强大、可怕的靶子,以此来让海盗害怕,集中自己的权力。

    至于这权力究竟能集中多久,他没想过,或想了也不在乎。

    他的生活本就如履薄冰。

    “明年,这、这、还有那,岛上会有三个造小船的船坞,一个专门用来铸炮的炮厂。我给你五条船,去来往于木骨都束,把货卖出去,并与他们建立长久的贸易关系,他们最好愿意。”

    如果不愿意,杨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所有船会在今后两个月离开岛上,劫掠通航此处最大的船队,我们正需要一座城池立威,这片海域所有通航船舰、所有城池,都要向我等缴纳贡金,一年,一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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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海介绍:
明朝嘉靖四十五年,隆万中兴前夜。这是最好的时代,戚家军向近代军队迈出第一步,脚踏缫车在东南日夜不休产出丝绸,它强大、富庶。这也是最坏的时代,卫所制因贪污**而日趋崩溃,土地兼愈演愈烈内阁夺位混战不休,它衰落、垂暮。当排枪火炮轰鸣在欧洲战场,当西班牙无敌舰队纵横四海,当传教士手捧圣经怀揣密信对这片新大陆露出觊觎的目光。清远卫小旗陈沐头顶笠铁盔,鸟铳扛肩膀,望向大海高高扬起下巴。-已有完本作品,人品保证,更新勤劳,敬请收藏。读者群:102341981,欢迎大家。开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开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开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