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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夺鹿侯     开海txt下载     开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四章 黑锅

    从热气球诞生之初,叶梦熊就认为这种用于侦查、指挥的船用气球是可以用作战争的。

    在洪武二十三年,明朝太祖皇帝朱元璋的火器专家万户陶成道用性命证明了四十七支火箭不能让人飞起来,在他之后,没人可以让自己飞起来。

    现在他们可以了,只要用一根绳子拽着,想飞上去就飞上去,想落下来就落下来。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艘船、任何一门炮在设计上是为打天上的东西而存在的,在超过三十丈高的空中,他们所向无敌。

    在看到船的第一眼,叶梦熊就知道,这东西应该有武器。

    今年初他试过在船的望球上搭载长引线掌心雷,在望的同时向逆风袭来的敌船发动攻击,不过效果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好。

    掌心雷在空中难以瞄准,热气球中的旗军对方位测算并没有那么准确,投掷十颗掌心雷,最终可能没有任何一颗能准确落到目标地点,尤其在袭击缓缓移动的船只上,精准更差。

    不过这点打击并未令他灰心丧气,春天时叶梦熊趁着东风放了两个不栓绳的热气球,一路向西飘了近二十里,快到天津卫才落下,这又给他带来极大鼓舞。

    说明不光海上,陆战也能用,而且陆战的军阵远比海战大,只要风刮得好,二三十个载满掌心雷的热气球在夜里飘过敌军大营上空,那会是怎样光景?

    为此这半年进士出身的叶梦熊甚至还专门编了一套北洋将官内部发行的书,名为《天火录》,专就热气球的制作、辨别风向、陆战使用等问题做出讲解。

    再后来,热气球不装掌心雷了,用陶罐装火油点燃后向下抛,砸在甲板或地面碎掉就会炸出一片火海,一艘战船挨上几颗短时间里就会失去继续作战的能力,处理不好还会被彻底焚毁。

    在那之后,北洋军府开始朝材料学的方向努力,寻找更密更薄更耐热的织物、寻找能提供更持久热量的燃料。

    然后他们在炼焦厂发现了一种向上的气体,煤气,不过取得这种气体的负责人李时珍更愿意给其定名为‘轻气’,因为制取方法与《本草纲目金部水银粉》相似,而水银粉亦称轻粉,它也向上。

    然后自然就有了飞鱼。

    “不可,飞鱼不能出现在大阅的北京,难道徐卫督没看见它的样子?”

    这种惊世骇俗的东西出现在徐爵眼前,他第一个想法自然是让皇帝、张居正、冯保看看,来取悦贵人。

    知道那不是怪物,而是被人创造出来的武器,徐爵心里就不害怕了。

    但叶梦熊与他想法不同,在北洋衙门的官厅里,叶梦熊翻手道:“这不是第一条飞鱼,一个月前我们放了一条,漏气,在空中旗军点燃火油罐时引燃,整条飞鱼炸开,旗军被烧得体无完肤。”

    徐爵光是听都能想象那种惨状,顿了顿才说道:“我看这条就挺好,顺风飞起、烧毁战船、旗军也平安落地,挺好的。”

    官厅很安静,徐爵不知自己说错了哪里让叶梦熊如此沉默,他看见北洋重臣抬手捏了捏眉心,面色不虞地问道:“你以为,落地前烧掉飞鱼,是计划中的事么?”

    “它不是热气球,它应该能飞两三个时辰,尽管没人知道它会飞到哪儿去,但不应该这么快就落下来,更不该被烧掉,让它去北京你想让它把承天门烧了?”

    “这……那不是计划?”

    徐爵有些尴尬地抿着嘴:“那,那恐怕这飞鱼还得再改进才能让陛下观看了。”

    “改进,北洋要改的东西多了,叶某也没这么多精力,兴许下次给飞鱼配个舵会好点?让它在天上游。”

    又一次失败让叶梦熊暂时提不起议论这事的兴致,他端坐着对徐爵问道:“朝廷要三期走之前进京大阅?”

    徐爵可还没从飞鱼带来的新奇劲儿上过去,点头应下,接着道:“那飞鱼能带多重的东西升天,像徐某这么重,也能上去?”

    “徐卫督看着可没一千三百斤。”

    叶梦熊看着徐爵圆滚滚的独自轻笑一声,道:“陛下怎么想大阅了?”

    “嗨!还不都是潞王闹的,听说起初是潞王想看阅兵,这事要皇帝想看,恐怕免不了一顿责罚,潞王就不一样了,太后哪儿谁的让他受半点委屈,哇哇哭得跟个狼似的,止不住。”

    “后来太后把这事跟陛下说了,陛下在讲经时问了阁老与兵部尚书的意思,陛下少年老成有明君气象,将原本的坏事想成了好事,认为阅兵能振奋军心、光耀武德。”

    “干脆就将阅兵设为常态,限于消耗财力,故初定一年一小阅,定在二月单阅即将出海的北洋军,从天津进京也容易;三年一大阅,各省都司挑选五个最为精悍的百户部同优秀年轻将官进京校阅。”

    徐爵边说边摇头感慨,抬起二指放在桌案上连点数次,道:“别看陛下年轻,英明得很,这些将官在阅兵后可受陛下召见参与宫宴,随后来到北洋,进行为期三月的学习与交流。”

    “到时候陛下也会来这边看看,这是让北洋肩负重任啊!”

    徐爵看着叶梦熊道:“内阁与兵部的王部堂都认为陛下的提议很好,如今正在做关于阅兵的周密安排,要使手段让各省都司为每次大阅准备三年,可让他们时刻警醒,不荒废军力。”

    叶梦熊听见皇帝如此英明,一副老怀大慰的模样朝天拱手,心里也是感慨极了,末了又摇头道:“这潞王啊,藩王如此受宠,对朝廷绝非益事,该叫他早早就藩呐。”

    “您看这谁说不是呢?”

    徐爵俩手一拍道:“有这想法的不单单您叶公一人,兵部的户部的都有这想法,盼着潞王去亚州就藩呢,只是听说那边还在打仗,实在没办法,只盼着陈帅早将西夷驱除,给潞王修个亲王府,送走了事!可惜就是陛下不乐意,也不知道潞王留在宫里有啥用。”

    小时候就这么能作妖,长大八成是个祸害!

    “对咯!”

    徐爵说着一拍脑瓜,道:“还有件公事,听说今年北洋一期有不少落下残疾的伤兵回来等着安置,有才能上佳的人选,叶公别忘了给南镇抚司留着,本司打算给缇骑配手铳,要几个鸟铳教头。”

第一百七十五章 结义

    万历是个好哥哥,没放任潞王一个人流泪到天亮,也没麻烦别人。

    真正的大事不可假手于人,少年天子很早就懂得这个道理。

    所以他选择在宫廷宴会中趁溜去上厕所的机会亲自动手,顺一壶佳酿塞进袖中,在夜晚的乾清宫与胞弟一同分享,来庆贺潞王的战术犯熊。

    宫中生活对少年人来说本该是烦闷的,那些日复一日的雕梁画栋、那些年复一年的循规蹈矩,还有严师厉母永无休止的斥责管教、耳濡目染的欺上媚下与颐指气使,都会给这样年纪的人在性格中留下永不磨灭的缺陷。

    但这一切因帝国的蓬勃发展而变得不同,仿佛来自海外的每一封战报都为宫室雕绘的飞禽走兽注入鲜活血液,国中每一分繁荣都令皇帝归功于己,进而使每一个枯坐文华殿昏昏欲睡的午后有了意义。

    更不必说,在凭借‘自己的智慧’争取到统兵权与阅兵权之后,会给这只掌握天下庞大帝国的幼兽带来怎样的成就感了。

    在这个对万历皇帝有巨大意义日子里,庆贺是分外成功的。

    首先,在不久的将来,紫禁城内将有一名宫女成为贵妃,这是刚满十五的万历皇帝朱翊钧做的好事,他还将自己的随身配铳拿给人家当作信物,第二天攥着玉柄手铳的宫女差点把宦官吓死。

    其次,在朱翊钧把手铳交给宫女的半个时辰前,刚满十岁的潞王朱翊喝了足足二两酒,举火焚了军事室万历舰船模的船帆,火光冲天里,按着万历心爱的橘猫对几根巨大香烛磕出仨响头,两个生物结为异姓兄弟。

    还真别说,要不是值夜宦官瞧见火光,他俩真能同年同月同日死。

    万幸是船上刷过好几层涂料,火势未燃起来便被扑灭,除了船帆与桅杆最上的望台被烧坏,军事室里其他宝贝都没大碍。

    潞王跟他义兄弟大橘被宫人抢出来时被熏成俩小黑煤球,喝大酒的亲王靠在乾清宫外柱子上眼看着人就站不直了,顺柱子滑到地上睡得叫个香,再睁眼是十四个时辰以后了。

    天子毕竟是天子,喝的比别人多醒得还比别人早,就睡了十个时辰。

    睡醒哇哇吐一地,吐完一脸傻笑,卷起椅子上东洋进贡带长毛的熊皮坐垫晃晃悠悠就朝宫外走,叫也叫不住、问去干嘛也不说,把攥着笔准备记《内起居注》的宦官吓坏了。

    跑出去一看,万历爷端端正正地在寝宫门口白玉石阶下头把熊皮垫叠上一叠往脚前一放,膝盖一弯就跪了下去,乖巧极了。

    李太后听说皇帝醒了,急匆匆地赶过来,临到宫门口瞄了一眼跪在石阶下的朱翊钧,远远看了两眼又回去了。

    俩儿子呼呼大睡的昼夜里可把李太后急坏了,要不是俩小人儿都有鼻息,还当这俩都崩了呢。

    为人母手心手背都是肉,尽管李氏责罚万历多、宠溺潞王多,但那只是因为两个儿子身份不同,小儿子就算再折腾再能造,至多是费点银子多些花销,大儿子能折腾就不一样了,这是皇帝,教导不好她哪里对得起亡夫。

    俩人真出什么事,随便一个崩了都没事,俩人要一块出事就是大事。

    听闻万历醒了,让李太后又喜又怒,喜的自然是儿子没事,可喜完了就该发怒了。

    但走到门口,看见万历那小小的身影在寝宫前形影单只的跪着,心里又软了下来,也不知该责骂他什么。

    李太后是清楚的,大儿子这会儿不吃她那套了,过去还能拿废了他吓唬吓唬,几句话吓得战战兢兢。

    现在皇帝心野了,再跟他说废帝位根本一点儿杀伤力都没有,弄不好还高兴得蹦出三尺高给你跳上一段儿。

    要是让万历和潞王角色互换,他这会儿已经去右京就藩了。

    李太后实在是拿小万历没辙,他现在都已经学会犯了错误先自己跪下了,还能怎样呢?

    “就让他接着跪吧,潞王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请皇帝去后宫,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准给皇帝送水送饭。”

    李太后眉头已经舒展了,她心里对万历的气愤已经在这十个时辰的忧惧中消除大半,剩下的只有对今后教导皇帝深深的担忧。

    “去鹅灰池取黄瓜片来,这靖海伯呀,他对皇帝的影响太大了,还是要给他写封信,让冯大伴给他写封信吧,跟着三期,把近来皇帝的事都告诉他,看他有什么办法。”

    李太后认为当下就是大明朝,已经不单单是大明朝了,他们正遭逢着天下千年未有之变局。

    什么是千年未有之变局?皇帝,皇帝都不想当皇帝了,想当亲王出海就藩。

    她已经意识到,单靠她和张居正,很可能已经约束不住皇帝了。

    她管皇帝什么,皇帝就听什么,答应着好着呢;张居正教皇帝什么,皇帝就学什么,学着也好着呢;可皇帝有自己的想法,不跟别人说。

    军事室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别说她看不懂,就算张居正也没法完全看懂。

    她觉得皇帝不正常,哪个皇帝会自己给兵器上颜色,把好好一杆铳涂得乌漆墨黑就不说了,还给铳上刻字朱翊钧监制、还天下太平,要说知兵,这太祖爷、成祖爷哪个不是马上取天下,就算武宗都没做过这样的荒唐事。

    更别说谁家的皇帝又会自己做个蒸汽机,还专门请木匠做成人形摆在寝宫龙床对面,整天睡醒头一件事就是吩咐宫女给这玩意儿加煤,起名叫火德星君,一天到晚七窍喷烟,还得专门给它在宫墙上修个管子,要不整个寝宫都乌烟瘴气能把人熏死。

    必须得有人能劝劝了,这个人显然非陈沐不可。

    李太后并不知道,在她下令不准任何人给皇帝送饭送水时,跪在熊皮垫子上舒舒服服的万历爷在她看不见的角度,一手端着醒酒汤、一手收拾着没吃完的馅饼喂潞王的拜把子兄弟,腮帮子鼓得跟河豚胀气似的。

    一双鬼灵精的眼珠滴溜溜在眼眶里打转,小声对提着拂尘侍立宫门口的王安问道:“母后走了?哎哟,噎死朕了,这醒酒汤谁做的,跟光禄寺的茶汤一个味,也太难喝了吧?一会母后准得唤朕去后宫,快给朕弄杯水来填填缝儿!”

第一百七十六章 内海

    李太后在紫禁城满是忧愁,她心中解铃还须系铃人的良药陈沐,在大洋另一边却拥有接近相同的情绪。

    在万历皇帝筹备阅兵大计的这段时间里,陈沐在亚州也没闲着,议和的事交由赵士桢去往边境坐镇主持,他与徐贞明先后乘船,向南北航去。

    徐贞明前段时间一直在整理西国三十年来对巴拿马当地的探查资料,不过因计量方式不同,也因信不过西人的丈量之法,徐贞明还要去实地考察一番。

    陈沐则是先乘船向北,依次登陆界县与金城,检校驻军操练与知县治理情况,界县还是老样子,缺少人口让那依然是邵廷达驻军时的不毛之地。

    艾穆在县中养了几百头绵羊、在籍百姓三千多点,几乎对狭长半岛的环境难以造成任何影响。

    金城就好多了,南边北边甚至东边的部落都向那边汇聚,数不清的属国兵马在这里操练、学习汉文,还有大量移民百姓,要矿有矿要田有田,通向东边的山谷还有硝土一车一车地拉回来。

    用吴中行的话说,金城县是块福地,将来别管继任者是谁,不能大治就可以算有罪了。

    陈沐觉得手底下这个免去廷杖的知县有点儿膨胀,他凭啥觉得自己不会连任三任知县呢?

    不过陈沐到这儿来的主要目的与知县无关,他是来接儿子的。

    两个义子,李旦与陈九经。

    这俩小子越长变化越大,李旦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匪气如今已几乎消失不见,陈九经也不像陈那般威武,身上倒有几分儒将气质。

    二人在行船东渡时各自统帅数千人马,李旦麾下有精锐倭国武士队以及自各地大名处征调出打着混乱幡旗的军兵;陈九经则在足利义昭入大明进贡后去往朝鲜接应来自白山黑水响应大明天子号召的兵马。

    在抵达金城后他们的部下一面学习汉文,一面将部分兵力打散分派各地,如今手上都还剩三千上下的兵力。

    不过打散人马主要目的是担忧他们人数太多聚众作乱天军不能制度,并无削弱他们战力的想法,比方说调派倭兵去往秘鲁南部。

    因此削减兵力后二人部属仍有较强的战斗能力,故东洋军府在各卫所外独设三营,其中二营便是他们这两部人马。

    李旦的军兵号扶桑营,主倭与琉球二国精锐。

    陈九经部则号白山营,主女真与朝鲜二国精锐。

    另外还有一军为白纛营,营将为马芳长孙马燃,率领的是蒙古步骑,陈沐没动这支兵马,在麻贵的命令下,白纛营与呼兰部那些黑云龙口中的‘北元余孽’在北洋军官的率领下分作诸队,一道在广阔无边的亚州北方一路向东扫过去。

    在这片大明治下的土地上除了野牛,蒙古步骑没有天敌,再没有人比他们还能忍耐饥饿、寒冷、奔袭了。

    调令一发,早已养精蓄锐多时的二营人马登上福船,跟着陈沐向巴拿马航去。

    “义父,是不是该去塞城了?”

    在船上,李旦向陈沐问着,他口中的塞城自然是西班牙的塞维利亚,明西一次战争后签署条约中的租借地。

    “嗯,上个月我已派人向西国王传信,告知其准备派兵接管塞维利亚,等他传回书信你再过去,怎么着也得到明年了。”

    陈沐思索着点头,抬手问道:“你们二营人马近来士气如何,前些时候我听说有人在金城惹是生非了?”

    李旦跟陈九经对视一眼,都苦笑着点头,他拱手道:“女真不擅航海、倭兵不擅远航,东渡时还没走到望峡州该沉的船就都沉了,没沉的也跟守御卫所换成福船。”

    “他们觉得自己归乡无望,在这边又终日叫其学习汉文,免不了烦躁不安。”李旦笑着摇头道:“若是来早些赶上大战,他们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人不能闲,闲着心里长草。

    陈沐对李旦的话深以为然,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准备先把你们送到巴拿马,由西海岸沿西人修出的路走到东海岸,在那边打上几仗,部下的士气应会有所恢复。”

    他的话引得两个义子面面相觑,陈九经问道:“大明与西夷没谈好,又要开战了?”

    陈沐摇头笑道:“真开战也不能让你出海去和西军打,他们的步阵还是很厉害的,是过去帮着西国肃清航线上的海盗,我看你们船上火器挺多、佛朗机不少。”

    “是,都是战事结束后国王下令收缴,天军帮着收了一些,东渡带来其中多半,扶桑营现下有倭铳千余,有葡国造佛朗机大铳十四门、倭国自造佛朗机小铳八门。”

    仿制佛朗机小炮是没有丝毫难度的,在欧洲佛朗机炮是用铁皮卷、铁箍箍这种像造火枪一样的手法敲出来的,即便如此也足够让陈沐惊讶了:“我还以为那佛朗机是大明造的,厉害呀他们。”

    “义父有所不知,倭国有诸侯名为信玄,其人所制《甲州法度》中借中原战国来形容其生逢之时,诸侯各自为战领国一片混乱,单战后收缴铁炮便收了万余,这还不算各地知县守军留下那些不愿上交的。”

    李旦说着撇撇嘴道:“小八留下三千具,李家走京师的路子让兵部调走四千六百具铁炮送去辽东,要不是他们,孩儿这次过来能人手一具火器。”

    “调去辽东?李家要那么多铳做什么……给他就给他吧。”陈沐算了算,小八小九跟李旦并没有吃亏:“李家又出人又出力,战后分点东西也是应得。”

    当然,让小心眼儿的赛驴公这么大度的主要原因不是别的,是他将埋怨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铁炮都是火绳铳,对他来说没啥用,就算撂手里也只能是倒卖给别国而已。

    给辽东补充些火器倒也不是坏事。

    “咱们从巴拿马西海岸下船,我去看看邓将军的军兵,主要探查修造运河的难度,你们到时候往东走,船会绕亚州南部过去,邓将军的舰队也正在将主力调往东海岸,到时候他会派出几条炮舰支援你们。”

    “借这个机会,咱们就能把手伸到那边,东洋早晚变成咱的内海!”

第一百七十七章 因果

    沟通巴拿马南北的是一条沿山脊起伏人工挖掘的道路,蜿蜒曲折路途近一百六十里,途中有许多过去三十年间西班牙人在这修筑的岗哨、军寨或是驿站,算上太平洋的巴拿马城与大西洋加勒比海的达连湾,共十三座岗哨。

    每座岗哨间距离大致相仿,据生活在丛林、山脉、平原交错地带的原住民说,这些岗哨规划于挖掘道路时期,间隔距离依西班牙人所使用古老海陆长度单位‘里格’而定。

    这为明军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一里格在陆上接近十里,这些岗哨在陈沐抵达巴拿马之前便已被邓子龙更改为明军百户所,驻扎一个千户部的旗军持续修缮、保护这条将来很长时间里亚州最重要的道路。

    陈沐花了六天时间,从巴拿马城驱马向北,一路看遍沿途风光,抵达巴拿马地峡对面,旅途的最后一站是邓子龙在西班牙海港基础上设立的麒麟卫北千户所,如今千户所还在赠筑,不过海岸上已经有设立三座造船厂。

    因为缺少熟练工匠,船厂并未开工,其实这三座造船厂也不是为造船而设立的,主要工作是在沙滩上修筑栈桥,供往来船舰停泊,造船修船只是副业。

    至于卫所起名叫麒麟,是因为邓子龙根据军官绘图,认为巴拿马的山川河流形似张牙舞爪的麒麟,其实本来他想为这里定名卦山卫的,毕竟看风水的堪舆出身。

    对了,早年还在香山时邓子龙不是说过濠镜大教堂的风水不好,容易有火光之灾?去年教堂真起火了,烧得还很厉害。

    困守濠镜的修士们为修这座教堂真的很不容易,他们的前辈在半个世界所向披靡灭亡诸国,却在正德十六年的屯门遇见汪,铩羽而归,开始长达四十年的装孙子生涯。

    到嘉靖年,他们在濠镜驻扎了自己的小军队、修了几座炮台、盖起教堂广纳信众、定期给当地官员贿赂,还没来得及鼓起勇气把这里变成他们的土地,在三十六年,小教堂雕绘了一尊圣母踏龙头的塑像,意为将中国踩在脚下。

    至少自个儿看着高兴啊!

    然后就被广东儒生告发,连忙各种贿赂蒙混过关,这事拖了很多年,后来官员懒得跟他们扯皮,换了别人来,带着船队将濠镜围个水泄不通,让葡萄牙人乖乖拆了圣母踏龙头的塑像。

    这个人叫俞大猷。

    刚消停几年,葡萄牙人觉得他们可以修建更大的教堂了,就有了圣保禄大教堂,但因为当时的香山千户、后来的南洋卫指挥使名叫陈沐,所以石头不让挖了、自己买的石头被抬走做铺路石了,大教堂一直处于‘在建’状态。

    这事一直到陈沐离开,才终于稍有松动,后来陈沐又回来,大教堂也又回到在建状态,真正大张旗鼓地修建,要等到陈沐北上,结果他们又修了个圣母踏龙头。

    这次来的是广东都司指挥白元洁,派兵驱走教堂里的人,衙门口摆上五门重炮一通齐轰,整面墙都塌了。

    去年好不容易把墙修好,这次可算学乖了,上面啥恶毒的隐喻都没有,还专门请来广州知府周行检查,确实符合规矩,料想着这次该没事了吧?

    结果被远赴东洋的邓子龙邓大帅用延迟数年的因果律武器点着了。

    这火烧得有多厉害呢?厉害到濠镜的修士们已经没有资财修缮了,当他们试着像其他地方的教区一样向信徒收取税金时,先是被信众收拾了一顿、随后又被香山千户所收拾了一顿。

    主教挺冤的,要不是钱都被白帅拿去换鸟铳,他们完全有能力共同出资修缮教堂。他们的钱确实都被白元洁拿去换铳炮了,每当修士们用白银引诱百姓皈依,就有大批五大三粗的人跑来喝圣水领银子,真正打算皈依的百姓领不到银子,领完银子的彪形大汉们转头就把钱送去南洋卫军器局,没多久一架架满载的马车便顺着木轨往港口停靠的福船上装货。

    一次几百两、一次几百两,这对白元洁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每当濠镜的主教试着发展信徒,广东都司的军器库便会增添够装备一个千户所的崭新鸟铳。

    在这项娱乐活动发展到第七次的时候,广东都司甚至还仿照吴桂芳故事,给教堂颁发奖章了呢!

    当然,白元洁没舍得像吴桂芳一样给夷人发金质奖章,他比较吝啬,让军器局用边角料打了个铁的。

    他们在经济上实在是弹尽粮绝了,自汉国截断海上航路、西洋军府集结出征,葡国本土就再没有送来过支援,甚至连将货物卖到这里都没有,偶尔来的还是在马六甲付出重税的果阿、缅甸等地的葡人。

    他们是雇佣军啊,钱都是拿命换来的,明军不待见他们,并不觉得他们战力高超,开出的军饷比明国旗军低四成,仅够个温饱开销,根本无力支援濠镜。

    能支援濠镜的只能是受别国雇佣的葡人,跟明军做对的诸国给出军饷倒是多,但那钱需要用命来换。

    他们就这样几个月凑几百两,给濠镜送来,然后让广东都司多一个千户所的火器。

    不过慢慢的濠镜主教也发现那些人很少过来,并且熟面孔越来越少天底下再没人比他对明国海上霸权更清楚的了。

    冒险家的气概被数年如一日的圈养消磨殆尽,他们既不愿留下,更不敢离开,每个人都知道归家的路上有一个明国海盗建立的国家名叫汉国,当他们经过那片海域,就会被丢尽海里喂鲨鱼。

    生活总是如此尴尬而辛苦。

    邓子龙的一语成谶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越来越多冒险家卖掉铠甲与佩剑,搭上一艘不知去往哪里的商船,最终在南洋落脚,买或赁一块小小的土地,重新拿起锄头。

    他们无法回到自己的国家,等待他们的很有可能是孤独终老,在成家这件事上,他们不约而同地疯狂咒骂明朝的封建这涉及到一个常识,在大明周遭海外任何一个小国都是大明的藩属,而任何一个大明藩属海岸都有明人活动的踪迹。

    这对他们来自欧洲的异乡人意味着什么呢?

    那些藩属国的少女,宁可做那些商贾第十八房小妻,都不愿嫁给他们这些夷国人做妻子!

第一百七十八章 水利

    按理说回还的路总要比去时走得快一些,但陈沐的运气不太好。

    从麒麟卫回巴拿马城的路上陈沐一行人赶上下雨,本就不大好走的路变得更加南行,他足足花了十天才回到地峡另一边。

    潮湿的空气令陈沐心中平添烦躁,回到巴拿马城的第一件事便是让人烧了热水,好好洗了个澡。

    “这个鬼地方绝不是大明的右京,大明的右京应该在墨西哥城,不应该是这儿。”

    听说陈沐回来的消息,邓子龙第一时间赶到巴拿马城的军府官邸,却没想到推开雕刻复杂宗教花纹的沉重西式大门,映入眼帘的是陈沐光着脊梁盘腿坐在奥斯曼地毯上不停搓着胳膊,浑身通红活像只蒸熟的大虾。

    面容里透着歇斯底里,像极了邓子龙在濠镜见过的那些绝望中的狂信徒,口中不住念念有词,仿佛想让哪个神明赐给他力量一般。

    察觉到邓子龙进来,陈沐停下手中动作,胳膊肘撑着膝盖无意义地翻动手腕仿佛想抓住什么,咬了咬牙,他才带着几分疲惫与不知名的尴尬道:“我就是有点烦。”

    邓子龙垂手无言,在座椅靠背上拿起陈沐的中单素袍递出,这才问道:“你看过巴拿马了。”

    陈沐接连点头,接过短袍披在身上,并没有起身的意思,撑着下巴两眼无神道:“在雨里泡了两天,浑身上下透着潮臭味,这儿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摆在陈沐眼前有两个难题,首先是右京所在,其次是修造运河,这两件事哪个都和他想象中不一样。

    “我知道西人在这儿修了路,却不知道他们是在山脊上修的路,炎热多雨瘴气横行,原本我想要在地峡中间造一座城池,作为朝廷的右京,南北距海岸皆在六七十里路程,还打算在路上铺木轨……全是狗屁,这地方有高有低,到处是望不到边的林子和山峰,什么都修不出。”

    “还有运河,你们的报告。”

    陈沐抬起头看着邓子龙,抬手指指桌面摆着厚厚一叠书信,道:“我们是要挖山么?”

    整个巴拿马地区在现阶段根本不具备拥有大型城市的可能,尽管有可以带来非凡商业运输的地峡,尽管沟通南北两个大洋,但那只是靠近海岸的两端有些许繁荣的可能而已。

    在那中间一百多里路程,是不存在修建城池可能的。

    这个问题可以用邓子龙部测绘道路左近地形后递交给他的报告来解释。

    可以把整个地峡想象成一座山,山的南边是太平洋的巴拿马湾、北边是大西洋的加勒比海,中间这座山很高,这条路就从山南通向山北,没有太多回旋、转弯,基本上就是从山南脚爬上山顶、再从山顶走下去到山北脚。

    只不过因地形拉长且山脉海拔并不算高,人在爬山过程中并不会意识到自己正在爬山,只会觉得比平常累一些、慢一些,但实际上他们在爬山。

    但这座山是由一个个小山堆叠而成,前面的山相对后面的山只高出一点儿,但这一点一点累积起来,比海面高出许多。

    陈沐以为的挖掘运河不就是修渠嘛,两千年前的伍子胥是世界运河第一人,西班牙人有修运河的想法很好,但到现在欧洲都没挖出任何一条能比肩胥河的运河或渠来,西班牙人做不成的事,陈沐并不认为自己做不成。

    结果你告诉我,我不是在修运河,是在挖山?

    巴拿马地峡南北很近,挖掘一条像这样的河道,即使对现在的东洋军府也不算什么大问题,更不必说军府背后的大明。

    两河流域孕育出灿烂的华夏文明,可大河在先民口中可没半点仁慈模样,没日没夜发大水,最早制住大河的人成为夏朝开国君主,功绩服众,使华夏由部落成为国家。

    他们有世上最多的水利专家,有世上最丰富的水利工程修筑经验,在亚州修条全长至多二百里的运河很难吗?

    邓子龙部的报告向陈沐说明了,真的很难。

    因为地不平。

    如果说在平原地带修渠开凿难度是一、工程量是二,那么在这儿挖开运河难度是十、工程量是二百到五百之间。

    陈沐对这样浩大的工程望而却步,摇头对邓子龙道:“恐怕以后这里只能走陆路了,徐主事呢,让他回来吧。”

    “真要让他回来?七日前他在西面的大湖派人传回消息,让我给他调派几名木匠,还派人给常胜知县传话,让他从百姓里调几名熟练的采珠人过来。”

    邓子龙叹了口气,旋即笑得轻松,道:“不论如何,巴拿马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哪怕没有运河也是,何不让他试试呢?”

    “采珠人?”

    陈沐沉吟着思索,采珠人就是潜入海中采取珍珠为生的穷苦百姓,这个职业受到意外的几率很高,有时候一口气没上来人就没了,徐贞明要木匠、要采珠人,还指明了要潜水能力强的,人又在大湖旁边。

    那么他的目的对陈沐来说便呼之欲出。

    他要像古代的大禹一样,打算在亚州逢山开山、遇洼筑堤。

    陈沐缓缓摇头,道:“这条运河不是非修不可,至少不是现在非修不可,即使真要做这件事,我们这代人也很难见到运河修成,没有运河,大明的利益也不会受损多少,徐工年纪很大……”

    陈沐还未说完,邓子龙便接道:“他这会要做这件事,可能他这辈子便只能做这一件事。”

    “徐工还可再遥侍陛下十年吧?十年之后,他会有什么地位,工部侍郎还是兵部侍郎?兴许三五年后从北洋分司调到工部做个主事就算走到头了。”

    说着,邓子龙话锋一转,不见任何惋惜,反倒神彩激昂,道:“自古以来,天下就不缺做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大业之人!”

    “治水我不懂,但要有个机会,能让邓某抓住加官进爵的机会,莫说区区十年,哪怕奋命一搏,邓某亦不愿错过至少给他一年半载,让他将地形地势水深山高统统测出,到时若别无他法,再召回他也不迟。”

    陈沐沉吟片刻,他不是短视的人,更是比谁都清楚巴拿马修出运河后会带来什么,可在知道难点所在、工程量剧增之后,他并不认为必须急于做这件事。

    他的资源有限,道路却有许多,走哪一条都好,不会坏,回报还都要比修运河来得快。

    不过邓子龙说的没错,在徐贞明探查出一切情况之前,他并不需要为此多投入太多,完全可以让徐贞明试试。

    “人一辈子若真能做好一件事,那也值得,让他试试吧。”

    陈沐磨痧着下巴,他也得用同样的精神去做好一件事:“我,我得想个办法,把墨西哥城搂到大明怀里。”

第一百七十九章 米饭

    巴拿马北部有优良港湾,过去被人称作庇护湾,如今则是麒麟卫的庇护湾。

    像大明的南部沿海一样,这里有相同的台风期,每年六至十一月海上会兴起飓风,这座海湾能极好地遮蔽风暴保护船只,因而得名。

    李旦披挂胸甲包着发巾立在山顶,目光越过山下麒麟卫城望向东侧漫长无边的海岸线。

    所谓的卫城只不过是西军港口稍加改造,未完工的木石建筑群混着热带丛林的茂密树木看上去无比潦草。

    现成的港口、砖石营房以及台风季完美的避风港湾和周围能够提供食物买卖的原住民部落,明军很难放弃这里再去选择其他地方。

    在李旦身后,是麒麟卫正在修建的灯塔,这座灯塔由出海的泉州商人李七等二十四名商贾依照其拥有海船规模共同出资,仿照泉州崇武灯塔形制,于临海高崖造方三十丈城墩,立高十丈灯塔,起指引船舶入港、侦探敌情的作用。

    修建于洪武二十年的泉州崇武灯塔可能是中国民间比较早的灯塔,由泉州渔民集资建成,靠塔中长燃上千支蜡烛指引渔船。

    官方灯塔则要稍晚至永乐十年,在长江口浏阳河口的沙滩上,筑方百丈、高三十丈土墩,指引船舶进出长江口,昼则举烟、夜则明火。

    对了,二十四个出资人里也有李旦,他不修城墩,但调来四门重炮,在城墩上修起城垛,构筑起庇护湾首个岸防要塞。

    过去的船还要兢兢业业点起火烛,如今的灯塔要省事得多,麻家港正向巴拿马运输煤油,等货物从那边卸下,再由马车拉到这边来,到时庇护湾的灯塔也差不多能投入使用了。

    这些对泉州海商们早就尝过出海行商的甜头了,从朝鲜到日本,他们的商号不知开了多少,靠着物价、货物、供需与货币的差异,在国家强悍军力保护下做买卖几乎做什么赚什么。

    现在映入他们眼帘的对明朝人来说是一片新的海洋,这会让他们毫不犹豫地向军府资助一切基础设施,港口、军寨、灯塔、望楼、粮草、衣物,只要他们有,必竭尽所能。

    谁都知道庇护湾对大明的亚州意味着什么。

    李旦与他们不同,当他的目光望向海岸,只能看见像冰凉海水一样深不见底的挑战。

    沙滩上,一杆大明黄底红日旗缓缓升起,旗帜下随处可见扶桑营的军士,还有那些用穗枪穿起白布扎得四四方方的阵幕,白布正中绘着象征明皇的金黄团龙纹,团龙纹下面则是众多小一号的家族纹章。

    当运粮车从麒麟卫走出抵达海岸,李旦能听到沙滩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名叫味增的黄豆酱煮着清水放进海带香气扑鼻,引得围坐锅旁的足轻们垂涎欲滴,前去领小米的足轻还未回来,耐不住饥饿的农兵探着脖子贪婪地嗅着锅中香气。

    他们听见有人在粮车旁高呼:“拨的不是小米,不是小米,主公发下了大米犒劳我们!还有肉!”

    人们拾起兵器朝李旦所立的崖壁欢呼雀跃,高兴是真的,不过足轻们心底里未必会有多少感激就是崖壁上那个年轻人让他们背井离乡,并且可能永远都回不去了。

    而对武士们来说,作为军粮的大米更不会让他们高兴、也不会让他们感激,这更像是一种隐喻,意味着恶战将至。

    各家的下级武士都一样,他们所处的位置与待遇决定了只有在大战来临前才有香喷喷的大米饭吃,更别说李旦还给他们准备了肉食。

    “真羡慕你啊!”

    李旦旁边的山道上,陈九经带俩随从牵马过来,偏头看着海滩上因米饭而振奋不已的扶桑营,抹着脑门儿的细汗,语气里头都透着酸意:“一顿大米就能振奋士气,白山营就不行,喂什么都不饱!”

    李旦的手扶在腰间弯弯的铳柄上,闻声轻笑:“白山营吃的是北洋的粮,扶桑营吃的是倭国的粮,两码事,谁让你在船上把粮混了呢?”

    说着,他挑挑眉毛问道:“白山营安置妥了?”

    陈沐认为士兵们只有吃好喝好才食饱力足,李旦的认知则恰好相反,他更认同穷山恶水出刁民,故而基本维持着扶桑营过去的饮食习惯,只在大事发生前才为他们准备北洋军平时吃的伙食。

    他认为这能维持扶桑营的凶性,人拥有的越少,得到一些时便越容易满足。

    “安顿好了,抢水死一伤三,脑袋都被打开花了还跟我抱怨帐篷漏水,我也是失心疯了,居然从兵部领了一批帐篷。”

    陈九经瞪圆了眼睛,怒道:“看着跟北洋产的一样,可连他妈参将的帐篷都敢漏水!”

    出海前北洋准备充足,各部食物都无大碍,不过在麒麟卫庇护湾的白山营与扶桑营条件要艰苦一些,扶桑营最大的问题是吃不好,这是**,有条件能吃好的,可李旦不作为,偏偏最多的足轻又很能逆来顺受,倒没出什么问题。

    扶桑营最多的争斗多发于武士阶层,那些过去效力各路诸侯的武士如今齐聚一堂,难免会有新仇旧怨。

    白山营倒是吃得好,陈九经没那么多歪脑筋,在东渡时就接收了北洋的军粮,基本上除了稍微紧缺的肉蛋奶之外,东洋军府对白山营在军粮上是毫无保留的,但白山营用的不好。

    陈九经在朝鲜接收了一批由兵部直发的军需,这批军需是武清伯李伟经受的生意,但他并不知道,军帐、军服、军毯、背包、火具这些东西,看着跟北洋、南洋、宣府产的没什么区别,但等他离家万里在新大陆使用时便出了问题。

    北洋的军帐、军服、背包这些军需依照军阶配有不同规格,但防雨防潮是最基本的,单人帐可以能穿在身上做雨披也能四五块连在一起做大帐,可他这批看上去一模一样,用起来一点儿都不防水。

    从旗军到指挥,各个军阶所配军帐,下雨时就找不出一顶不漏水的,巴拿马这个地方多雨还潮湿,他的兵包括他自己在内,都不同程度地患上溃烂、起泡之类的皮肤病。

    条件差了人心情自然也不好,年轻的部众时常会出现逃兵,自驻营麒麟卫附近,陈九经麾下那些小部落首领出身的军官们主要精力都是在捉逃兵,次要精力则放在打架上。

    因为争抢一盆煮过的净水都能打起来。

    天热是件很可怕的事,《水浒传》已经告诉人们,人杨志本身也是个尽心尽职的押运员,可生辰纲还是被抢了去,这是为什么呢?

    天热,又没法解乏。

    在这样下去,陈九经怀疑他们两营军士恐怕就没精力打海盗了。

    海天一线里,当第一根桅杆缓缓浮出海面,张扬的鹤翼帆下赤红船首露出雕绘神明的六甲战舰,看着其后接连不断的战船逼近,陈九经躁动的心终于沉静下来。

    “船来了!”

第一百八十章 都弱

    扶桑、白山二营的军士在登船这件事上没耽搁一丁点时间,舰队绕过南亚抵达庇护湾的头一天夜里,扶桑营全军足轻捏了半个时辰,将混着大小米的蒸饭捏成饭团,收拾一应物资登上属于他们的战船。

    他们登船不是为了,而是为了躲避来自地面的湿气。

    李旦和陈九经没急着上船,他二人用李旦的军帐在沙滩上搭起指挥室,在拿到麒麟卫水师探明近海情报后汇总来自墨西哥西班牙人递交的海岛情报,召集二营将官议事。

    主要召见四个人。

    扶桑营副将齐正晏、游击马良弼;白山营副将那拉康古鲁、游击黄进。

    这四人都有显赫出身,如今大权在握。

    扶桑营游击马良弼是琉球国重臣马顺德之子,曾作为将官参与南洋军府对琉球卫的训练,不论早先的陈沐还是后来的高拱,对大明最忠诚的藩属都非常关照,南洋军府只有在琉球练兵才不计成本,如今率部出征,其麾下本部一千步卒全部明军化,装备火绳鸟铳、锁链甲、戚家刀并精熟鸳鸯阵。

    白山营副将那拉康古鲁是海西女真哈达部首领王台之子,哈达为海西四部之一,在王台时代达到鼎盛,依附朝廷统率海西,不过如今王台老年昏庸致使部落衰弱,部众多有叛逃叶赫部的做法,诸子亦在为王台过世后继位而明争暗斗,康古鲁便在这个时候得到朝廷号召,率领精悍部众加入东洋军府的征途。

    白山营游击黄进是个年轻人,其五世祖为朝鲜国相黄喜,家族多为西人党。其人文科出身但熟知武事,不满党争亦感仕途难升,便响应天子号召募集家兵登上大明的兵船,众多将领中只有他是受朝鲜军兵推举当上中级将官。

    至于齐正晏就不用说了,出身最为显赫,是北洋重臣陈沐的家兵,又在平定各路诸侯、拥立足利义昭中搏取战功,这谁惹得起呀?

    还真有惹得起的,他顶头上司就是陈沐的干儿子李旦,要不然他怎么是副将呢。

    将心比心,齐正晏的经历其实挺烦的,被倭寇抓走了,好不容易熟悉情况,又被明军抓住了,在陈沐手下熟悉情况,又去日本了,琢磨着能在日本做出一番事业,却没想到紧跟着大明就来了。

    得益于二营本身将领、军卒之间的封建关系,李旦与陈九经加上这四人以及每人麾下两名千总,这十八人便构成了总兵力高达六千余的加勒比海护航舰队的指挥中枢。

    从不情不愿的西班牙人那弄来加勒比海西印度群岛的地图被铺在桌面,泛黄的图卷与年代久远的墨迹都昭示着这份地图的年岁,陈九经将图上名称一一以汉文音译标注,指着海图皱眉道:“西夷就拿这玩意糊弄义父?这图看着比我岁数都大!”

    “也算难为西人了,为我等翻出这份海图。”李旦轻笑一声:“他们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天军横扫亚州东渡是大势,他们还想驱使我等为其剿匪,妄自尊大。”

    正在签订的条约第二部分便是大明作为西班牙的盟军进入加勒比海,西航西印度群岛之间运送货物的西班牙商船,这原本是个消耗明军的策略,在听说大明向新大陆增兵后阿尔瓦公爵就不打算再提这件事了。

    但陈沐还记着呢。

    谈判就是谈判,这年头谁的火炮口径大谁的筹码就更多,谁说了算。

    对陈沐来说派遣一支舰队进入加勒比海正是他所想要的,东洋军府什么都缺,可此时此刻就是不缺军队,轻轻松松便弄出一支舰队。

    更关键的,这是落实西印度群岛情报共享极好的借口,在条约中原本仅包括新大陆情报共享。

    可现在我派舰队进入加勒比海,一不找你要钱、二不找你要粮,完事还帮你打击敌人,你总得给我情报吧?

    几个宗藩将领各有表情,但都不说话,只有齐正晏同李旦、陈九经相熟,胆子也比大得多,攥着拳头道:“别管什么尊不尊的,我的人确实需要打几仗,再让他们啃沙子就该疯了,将军还是先向邵帅传信吧。”

    “邵帅?”邵廷达已经去智利了,李旦诧异地转过头:“传什么信?”

    “打仗死伤难免,我的人都在邵帅那,请邵帅派些人过来,待我等剿灭海盗也好回来补充个一二百人。”

    一二百人?

    李旦觉得齐正晏对形势的判断有点乐观,叮嘱道:“他们作战不同日本,他们船上有重炮,此次战事没那么简单,你可别想得太容易,木津川天军炮舰是如何收拾安宅船的。”

    “他们很难对付。”

    陈九经听见这话抬手欲言又止,见李旦看过来,他才不好意思地抿抿嘴道:“兄长这话有点熟悉,我记得上次说‘他们很难对付’还是说织田信长吧?”

    说着,陈九经便笑了起来:“然后他就下榻本能寺了。”

    这话让李旦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陈九经正色为兄长缓解尴尬,道:“活动于这一带的海盗确实很厉害,只要是英格兰水师与法兰西水师,间杂尼德兰、葡萄牙、英格兰、法兰西、西班牙的商贾与海盗,他们目标一致,主要劫掠西国王室运宝船。”

    初来乍到的齐正晏皱起眉头,正要抬手发问,就已被陈九经出言打断,他知道齐正晏想问什么,道:“对,西班牙抢西班牙,而且他们时而为商、时而为盗,难以分辨,所以……”

    李旦接过话来,手摁在海图上,道:“这片海域将由我等接管,陆上搜查每一座港口、海上盘查每一艘船舰,谁拒绝,谁就是海盗。”

    几名营将对视一眼,说实话,他们从这句话里听到钱币叮当做响的声音。

    齐正晏咂咂嘴,拍拍手道:“那个什么西国运宝船,能不能查?”

    李旦先抬起食指道:“不是西国,义父对我说过,叫单字的强,比方说明!仨字儿的,像西班牙、葡萄牙、法兰西、英格兰、尼德兰……总之就这些,都弱。”

    科普完毕,他又抬起中指:“别管什么船,都得差,但我等并非海盗,所以挂明旗、有印信的不查。”

第一百八十一章 胜负

    墨西哥城与常胜县之间的林间官道中有三座堡垒,原本西印度委员会为讨好阿尔瓦公爵,打算将这三座堡垒命名为‘阿尔瓦防线’,取坚不可摧之意。

    不过仅在堡垒准备落成的三个月内,第一座棱堡还未修好,两国已着手签订合约,在所谓的明西共治区域中,这三座扼守要道的堡垒就像个笑话。

    现在它们叫‘贝尔纳尔防线’,意为不堪一击。

    规划中的七座棱堡也变成如今两座简陋原木堡垒与一座木石结构的棱堡,消耗巨大人力物力,结果毫无意义。

    这种事任谁都会感到沮丧,不过这并非最令人不舒服的事。

    在军事要塞中,老迈的阿尔瓦公爵穿着黑色绸缎裁剪的衣服盯着墙壁负手而立,他听见东印度事务委员会派到边境的僧侣说:“上礼拜,又有七个种植园荒废,庄园主带着家人奴仆逃离土地,有三个人在贝尔纳尔堡附近花高价买到土地,其他四个,呵,他们去别的地方谋生了。”

    老公爵没有皱眉,这样的事不是头一次发生了,他只是轻声重复着:“这是逃兵,逃兵。”

    “阁下,三个月前印度事务委员会依照您的要求,向新西班牙全境颁布同明国议和进入和平时期的法令,他们有权离开这儿。”

    阿尔瓦并未理会来自委员会修士似乎为捍卫其权力而发出的挑衅,他只是问道:“你们调查清楚了,为什么会不断出现种植园主放弃土地的事,是因为那些绿斗篷?”

    西班牙与大明的边境在战争中诞生,似乎从诞生之初便伴随着永无休止的摩擦。

    摩擦未必只有战争,但没有硝烟的对抗才更为考验人的意志。

    “有些人离开是因为仇恨,两位男爵认为这像九百年前摩尔人统治伊比利亚一样,是耻辱,他们打算去别的地方招募佣兵与探险家,等待与明国的第三次战争。”

    委员会的僧侣说着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这不是他们的猜测,经委员会众多修士讨论,我们一致判断,即使此次签订合约,也不过是延缓几年时间而已,依照陈沐的一贯做法,等他熟悉了这里的情况,我们依然会与明国进入战争状态。”

    听到僧侣这么说,阿尔瓦的神情反倒放松了,他缓缓迈步绕到桌边坐下,道:“你们的想法非常正确,你们认为下次战争会发生在什么时候?”

    僧侣说道:“五年到十年之间,尽管明国接收了西海岸的城市,但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维持着本土的生活,似乎他们来这的目的就是种地耕田、捕鱼养鹅,他们几乎没有维护新地的成本,但同样产出也极少。”

    “我们赎回的俘虏说,他们今年从阿卡普尔科向国内运回很多大乌龟,船上装了一些他们那里没有植物与动物,还从北方砍了很多树却不知道该怎么运回去,为数不多运回去的白银,还是和我们买卖换来的。”

    “这非常可笑,他们到这儿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确实挺可笑,因为大明和西班牙对待新大陆截然不同的方式,让西印度事务委员会很难理解。

    “明国很强大,但他们得到再多土地,短时间都不会产生足够的利益,我们却可以将白银与黄金源源不断地送回国内,招募更多军团士兵,我们准备几年,再次开战胜利者一定是我们。”

    两国在新大陆的作为几乎没有可比性,西班牙是拿着枪的强盗,没有把原住民当人看待,自然也没有心理负担,以军团为后盾,种植园主监管原住民,维持殖民地的花销很大,但收入也很高。

    明人在新大陆的作为看起来更像带着炮的农民,尽管北洋军战斗力很强,但他们到这儿是踏踏实实种地的,收入上交给国内的不到一成。

    长时间军事接触让西印度委员会对大明有一定了解,他们认为大明之所以接连赢得两次战争,原因是因为大明太大,有足够的实力,但没有对待新土地的正确方式。

    像他们这样,产出九成都被收集上来,得到的才更多。

    “委员会是这样认为的么?”阿尔瓦公爵不置可否,问道:“那么,剩下的人为何离开呢?”

    “有些人是胆小鬼,认为自己不能保护种植园,就跑到贝尔纳尔堡附近;还有些是不堪受辱,那些过去被奴役的印度人进了明国土地摇身一变就成了明国人,经常出现在种植园附近耀武扬威,没人受得了。”

    这件事对边境上明国百姓与西班牙种植园主来说是无解的,明国百姓遏制不住刚刚归化的原住民越过边境对面招摇的愿望,西班牙种植园主们也无法心平气和地接受这种情况。

    边境多次冲突,都是因为种植园主扣押、打伤、虐待、打死归附原住民,有时候没人知道,事情就这样过去,而有时候林满爵的游击军得到消息,便会把这些事告知归附原住民的归属村落。

    然后就会出现数十乃至上百武装平民,在一名或多名村尉率领下越过边境救援治下百姓,如果他们要救的人被折磨得惨不忍睹或脑袋已经挂在墙上,冲突便无法避免。

    这种情况发生过三次,三次皆以整个种植园被解放而告终。

    西印度委员会将这种事定性为对西班牙的挑衅,将事情报到阿尔瓦这里,公爵让他们自行联系陈沐,而他们派人去常胜,却连陈沐的面都见不到,仅仅得到不咸不淡的回应。

    第一次,东洋军府的门卒告诉他们的使者五个字:已经记录了。

    第二次,东洋军府的门卒拖了一个时辰才报告,出来时转述赵士桢的话:大帅知道了。

    第三次,他们的使者终于见到赵士桢,赵士桢在二楼的阳台上穿着官袍,遥遥对对军府大门外的使者说:“陈帅说了,事不过三,让阿尔瓦管好你们的人,再敢伤我天朝百姓让你们全滚回伊比利亚。”

    在那之后,边境东面的种植园便出现大量荒废的现象。

    阿尔瓦如今对新大陆发生的事显得漠不关心,似乎只在意墨西哥城的火枪作坊能不能按时为他打造足够合用的火枪,以供给其在即将到来的西葡战争中奠定胜局。

    不过老人家心里像明镜似的,他放在桌边的手指动了动,没头没尾地对僧侣说道:“委员会有没有发现,自边境向东直至加勒比海岸,我们的新贵族在试着离开、没有人权的印第安人争相向西逃窜,部落也在向边境另一边迁徙。”

    “委员会认为在十年后爆发的第三次明西战争,已经开始了,不用军团。”阿尔瓦抬手点点自己的脑袋:“用这里决定胜负。”

第一百八十二章 手稿

    陈沐实在是不想和西班牙开战,否则边境上的摩擦就是动兵的极好借口。

    “他们杀了我们四个百姓,为何不发兵驱走他们大帅宁可教他们去村里带百姓操练也不让他们打仗。”

    别看赵士桢在外国使者面前牛气冲天,在亚州一副天老大地老二陈沐老三他老四的模样,可进了军府衙门就像个爱抱怨的小媳妇儿,嘴里叭叭叭个没完。

    光死了四个百姓这事,从早唠叨到晚,一天能说八百遍,陈沐只当没听见,但他也没生赵士桢的气。

    现在整个东洋军府都弥漫着一股排西的气氛,从移民到官吏然后再蔓延到北洋军,像是将之前在南洋时的心态翻转过来。

    那时候是陈沐像个战争狂人,张牙舞爪地跟别人宣战,如今陈沐像进入了贤者时间,反倒是下面人开始躁动了。

    陈沐不生气的原因是他知道这些人为何躁动。

    过去包括赵士桢在内的军府吏员对西人是抱有一定同情的,尽管他们不说,但陈沐想也能想到,整天跟在自己身边看着怎么欺负人,谁都会产生同情。

    而百姓开始只是单纯担心西人的存在会对他们的安全产生威胁,旗军对西人的抵触情绪有些是因为战争中杀戮造成的仇恨,还有些则是想拿他们的脑袋换晋身之资。

    但现在不同,他的人全都很愤怒,这既来源于移民与原住民的融合,也源自近来军府中的通译们担当着‘明代字幕组’的使命,大量翻译手上的欧洲书籍,这些书籍有一些被刊印开来,让他们知道西班牙、葡萄牙的殖民者对待原住民所犯下的暴行,那些灭绝与屠杀,令他们愤慨不已。

    刊印这些翻译过的书籍,在陈沐看来是一种教育,而他也确实达成教育的目的人们知道这世上并非每个种族都像他们一样对外人心怀善念。

    文明发展带来的地缘冲突不可避免,所谓的心存善念,便是在冲突发生后首先在不违背己身利益的条件下试图共存,一次甚至多次尝试,直至战争无法避免。

    当你失败了,我给你制定规则,不再打仗,让你活下来。

    这几乎是文明间最大的善念,但这是大国才有的善念,几乎所有大国都会这样,不单单中华,归根结底是优势文明具有强大掌控能力带来的自信。

    而弱势文明,在危机出现后首先考虑的是消灭你,不择手段、不留后患地消灭你,不能让你再站起来。

    中华发展到大明这个阶段,对待国与国的思维方式在陈沐看来是不够完善的没吃过亏。

    从头至尾的后人看前人,全是自己和自己互掐、掐崩了。

    确实有过衰弱,但过一百年、二百年至多三百年,就又翻身了,总能赢。

    大明的这种思维方式,在强大时无关痛痒,弱小时则会因不知自保而吃大亏。

    现在至少移民们学到了,他们知道,如果他们被西班牙压在地上,后果会和原住民遭遇一样的惨状。

    因此所有人都很愤怒,只有陈沐将这些视为常理,能心如止水。

    “你们翻译书能不能选择性翻译,像这种骑士小说就先别费工夫了,直接把西文原本送回北洋,让那些学员当练手教材得了。”

    陈沐一双军靴翘在桌上,抬手将一册官吏翻译过的骑士小说倒扣桌面,这才回答了赵士桢先前的话:“战争是我达成目的的手段,并非目的,现在达成我的目的已无需征战,我为何还要付出让士卒死伤的代价?”

    陈沐摊开两手靠在椅背上悠哉道:“就为杀人抢地?我们的土地现在种都种不过来,等过了年就要发新的拓荒队向北开荒、不费一兵一卒就能从西国得到几乎一切东西,何必要开战呢?”

    说着,陈沐将腿放下坐直身子,道:“你当林游帅带兵在边境那边钻着是为什么,真有问题轮不到百姓动手,游击军会先把人收拾了;游击军没动,只是通报消息,说明错出在我们这儿,我们的武装百姓越过边境把种植园都解放了,还想怎么着?”

    “你能救失足落水的人,但别人一心寻死要跳第二次你拦得住?”陈沐撇撇嘴:“天朝子民的威风是这么耍的?”

    这事对陈沐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他就是个再不讲理的人,也不可能为这事出头,除非那是他的人,但他的人没这么傻。

    千难万险得从种植园逃出来,别管是什么原因,回去救人也好、报仇也罢,好歹带几个人几杆铳不是?就穿一身明人衣裳,两手空空就敢回去闹事,这是不是底气也是迷信。

    也太虎了。

    赵士桢想想陈沐的话也觉得有些道理,缓缓点头问道:“那陈帅的目的是什么,让大明繁荣昌盛?”

    这样的话赵士桢听了无数遍,总觉得陈沐的目的不是那么回事,尽管结果是好的,出海让大明很富裕,但别人都觉得不该打仗的时候他打仗,觉得不该欺负人的时候他欺负人,等到别人觉得该伸张正义该打仗的时候,他熄火了。

    总会觉得很奇怪。

    “我在寻找一些东西,寻找文明进步的秘密。”

    陈沐挤着眼睛故作神秘,挑挑眉毛道:“越来越近了,最近我发现这个世界是会自己运行的,科技的发展也没那么神秘。”

    这句话听在赵士桢耳朵里,只当陈沐拿神神叨叨的话来搪塞他,可这真的算是陈老爷的肺腑之言了。

    他用了十年才能摸索到这个道理。

    这个世界是会自己运行的,发展是人类能自然控制的,但要想科技产生质的跃升,自然运行很难达到,正因很难达到,陈沐过去都将这个问题看得太复杂。

    但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只需要找到一把关键钥匙,就能打开新的大门。

    他已经为大明找到好几只钥匙了。

    赵士桢听不懂,也就干脆不再追问,他更愿意相信陈沐是为大明财政接连征战的。

    紧跟着,赵士桢摇摇头突然想到什么,从桌上取出个装饰华丽复杂一看就是西班牙风格的木盒,道:“对了,这是上次福哥儿过来送西书时让在下拿给大帅的,说是他的礼物。”

    “好像是西国的名士手稿,古董。”

    陈沐带着笑意,这福哥儿还知道给自己送礼呢?看上去不大贵重,他抬手将盒子接过,低声读出上面的刻痕字迹:“列奥纳多手稿?”

第一百八十三章 工具

    福哥儿送给陈沐的木盒中有四十三页手稿,单看列奥纳多的名字陈沐是认不出来的,只觉得这些字迹凌乱、画稿精美的图像出现在自己手中非常神奇,直至他见到那副令他极为眼熟的黄金分割人像才终于意识到这幅手稿的主人是谁。

    达芬奇。

    文艺复兴三杰,列奥纳多迪皮耶罗达芬奇。

    事实上这个全名是不学无术的赛驴公专门找人向福哥儿问出来的,他对这个名字的全部了解,就只知道达芬奇、达文西这俩名字以及《最后的晚餐》和《蒙娜丽莎》。

    陈沐粗略地浏览过四十三页手稿,命人去叫醒昨晚宿醉的徐渭,带上亲兵、赵士桢与画稿奔马前往北洋医科院。

    他要见的人是甲等医师陈实功。

    “这……这是头骨,手臂被剖开了,肌理线条很明显,但肉比往常多一些,大帅拿的这些画,从西人得来的?”

    四十三页画稿都关于解刨,从人体的头骨、腹腔到肌肉、骨骼甚至还有胎儿,当然也有几张画图极为怪诞,明明是人的腿骨却生着兽类的指甲,陈实功在看到这些画稿的第一刻便意识到,画这些画的人是同行儿毫无疑问,画家解剖过尸体,而且解剖过很多。

    “难以想象的艺术品,对吧?”陈沐有些激动地抬手用手背蹭着鼻尖,对陈实功道:“先前我都没有意识到,在医科院追寻解剖实例支撑时,如果让最好的画家画下这些图,记录下每时每刻的情形,对今后医学生的学习能起到多大的帮助!”

    全神贯注盯着画稿的陈实功猛地仰起头看着陈沐,愣了愣才快速地接连点了两次头,又埋头看着厚厚一叠画稿,边看边道:“有些地方不够清楚,这些画要是再清晰点就好了,西人这样给人治病?很高明。”

    说实话这些画稿保存得不算好,一是保存时间过长,让纸张颜色有了变化、上面也难免沾着人触摸过后的印记;另一方面,则是画家本人也不太重视这些画,陈沐看了画稿上面大篇幅的记述,很多与画本身都没有关系,更像是想到什么记下什么。

    四十三页画稿,真正能干干净净一目了然的,也就只有不到十页。

    “这恐怕不是治病用的,据我所知,画下这些东西的人是个画家。”陈沐对这些也是一知半解,笑道:“这应当是他用来了解人体比例,以期待提升画艺的手稿但我认为你能用它们治病救人。”

    陈实功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猛地抬起头的动作,道:“解剖还要继续?”

    白马河之战结束后的两个月对陈实功以及一众参与解剖的医生而言就像噩梦,他们承受的心理压力甚至比上战场的旗军还要大,就连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旗军看向军医的目光都藏着深深地畏惧。

    当别人畏惧他们,他们也畏惧自己。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医科院的食堂都不见肉食,这些医生见不得肉食,尤其是有点味道的咸鱼,一见就吐。

    他们整理了很多珍贵的文字资料,跟着北洋二期的辎重船送回国内,但没有人想到画图,本来在这个时代,做这些事就已经够突破人的承受能力极限了,再把血淋淋的图样画下来?

    “在下当时还想过画图,但感如今行径太过异端,何况并无画工,不过当下看来却也还好。”

    陈实功缓缓点头,道:“这些画稿,看上去要比宋时吴简的《欧希范五脏图》精美得多,吴简的画工将人体肺叶绘得走形,两相对比甚至险些难以认出,这幅则不同,如同拓印,脏像上有《存真环中图》之遗风啊!”

    欧希范为南宋时起义将领,为官府捕杀,吴简命医生与画工将之同五十五人解剖,画工制《欧希范五脏图》。

    历史上第一部解剖图录为五代道士燕真人所绘《内境图》,结合医道两家学术,开解剖绘图之先河,后世书籍多参考其作。

    后来到宋代,各地官府经常会在犯法之人行刑于市时派遣医生、画工前往解剖,再由郡吏、郡守这些有相当文化功底之人编著成书,流行于世,诸如《内境图》带有道家幻想的错误地方,便是在这个时代被更正的。

    至于陈实功提到的《存真环中图》,同样出于宋代,是名医杨介的著作,较之先图皆更为精妙。

    任何科技的发展都非一蹴而就,从《黄帝内经》的《灵枢》,到汉代王莽‘使太医、尚方与巧屠共刳剥之,度量五脏,以竹导其脉,知所终始,云可以治病。’,从五代战乱道士燕真子的《内境图》,到宋代医生的《存真图》,加之元代专治牲畜外伤的蒙古兽医,明代的外科,就是站在这些历代或血腥、或谬误、或难以理解的基础之上形成的新学科。

    这些过程,就好像陈沐想要搜寻的一把把钥匙,能打开一扇扇通向未来的门。

    “大帅、陈医师,徐先生来了。”

    医科院的吏员话还没说完,陈沐已经皱起鼻子,浓重的酒气窜入鼻子,门外闪进醉醺醺的身影。

    徐渭换了衣裳,不过显然还未睡够,头发披散着并未戴发巾,醉眼惺忪迷迷糊糊地进来,难得还知道先后朝陈沐、陈实功拱手行礼,随意地问道:“大帅叫老夫来,是要为北洋屠户赋诗一首?”

    陈实功的脸色不太好看。

    陈沐倒无所谓,指着徐渭笑道:“你也要变成北洋屠户的一员了,看看这些画。”

    陈沐本以为专精画道的徐渭看见这些风格不同的异域画稿应当惊为天人,事实上徐渭刚看见画稿时确实挑了挑眉毛,眼里的醉意都似乎去了几分,不过紧跟着便皱起眉来,摆手道:“不好不好!”

    老疯子的手在图稿中拨弄搜寻着,挑出几幅跟解剖无甚关联的稿子,抬手拍拍道:“这几幅是画,另外这些不是画,并无意境志趣,但形已至极,大帅若喜欢这些骨头,老夫这便临一副李待诏的《骷髅幻戏图》,若是屠户院喜欢这些工具,那便再招个画工吧!”

    陈沐笑了,徐渭说到点子上:“对,这些就是工具,我需要你给我做点工具。”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天下第一

    陈沐认为徐渭说的没错,他挑出的几幅画稿都是难得与画沾边的手稿,其他的则是图稿,说那些是工具没有错。

    何况行家一开口,就把事说透了,形已至极,能称之为极,陈沐认为这大约是对境界的最高赞誉了。

    不过显然,徐渭不喜欢北洋医科院做关于‘解剖’的事,竟以屠户院作为代称,这会让陈实功很不爽的。

    “你能画这样的画么,立体至极、写实至极,你若是不愿跟陈医师画解剖图我不逼你,但你要能画这些,我不求你画得你这些还好,只要能达到这个程度,就可以了。”

    陈沐这话是属于说得好听,这个程度?说得好像很简单,但这是达芬奇的程度,在欧洲那些画画的从小学习这些东西,能达到这个程度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这就好像拉着达芬奇指着徐渭的《墨花九段图卷》说:你能达到这个程度就可以了。

    开什么玩笑?

    “但你不要再叫医科院叫屠户院了,解剖的命令是陈某下的,诸多医师医生因此备受煎熬,他们代人受过,做的是救死扶伤的大事业,外人有所误解没人在乎,自己人都误解,才最令人难过。”

    徐渭一直是怪异性子,孤傲自赏又郁郁寡欢,大多时候除了夜里长啸外不打扰别人,因为他将自己封闭在私人世界中,但当这家伙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往往易因只会与自己相处而伤到人。

    他向陈功实拱手算是赔礼道歉,看着图稿说道:“学这些,做什么?”

    “做什么?”

    徐渭算是把陈沐问住了,当然不是因为学这样的画能‘做什么’,而是因为徐渭的身份与大部分人的思想。

    在他的认知中,徐渭是个画家、是个戏曲家、也是军事家,在军府中什么都能说,大多数时间像个‘玩客’,学识渊博广泛涉猎让他能同赵士桢、杨廷相等人坐在一起,但实际上徐渭不是这么个身份。

    他是个士人,精通公文写作、翻译及军士要略,擅长处理军府政务,是大明帝国的不在籍官员。

    至于文学、戏曲、绘画,都是相对私人的个人爱好。

    “这种绘画风格能做的很多,比如对大部分学科的学习更加容易理解,所以你得学,这与画道本身无关,单就陈某来说,我更喜欢有意境的水墨画,但这是一种全新的艺术风格。”

    “真正的天下在我等眼中缓缓展开,人们的目光不再局限于海内,我等将从东到西,由南至北,将天下连为一体。”

    陈沐提到这些时总显得兴奋,这是他所触及的真相,历史上十九世纪席卷天下的工业革命与后世概念中的科学是如何诞生的,又为何唯独诞生在英格兰,海岛小国又何以成为最富有的帝国?

    他试图寻找答案,在寻找的路途中答案在他心里日渐清晰,并得出结论:几乎是注定的。

    谁将世界连在一起并深入了解一切、调度整个世界的资源,谁就能变得无比强大、无比富有。

    “大明争霸天下的神兵利器是鸟铳,鸟铳来源于火铳,火铳西传至波斯、至欧罗巴,途中经过的每一寸土地能人志士将之改造,搭上葡萄牙商船绕了一圈回到我们手中,成为现代兵器。”

    “中国医术。”陈沐先指向陈实功,再指向桌上摆放的图卷,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欧罗巴医术?这可能不算他们的医术,但他们的医术除了放血之外一定也有值得学习的地方,还有阿拉伯医术,当这些糅合在一起,就会成为现代医学。”

    “中国画。”陈沐又指向徐渭,接着再指向手稿,这一次他没有迟疑:“欧罗巴画,把这些结合到一起,也会产生现代绘画。”

    “我们有最好的铁匠矿徒,在万历五年,我们在桐城的士人方学渐翻译了来自欧罗巴的《矿冶全书》,两相对照,在冶金科让我们产生更大的进步。”

    “纵横四海的舰队不单单能为帝国带回巨大的贸易利润,算学、天文、地理、冶金、医学、军事、绘画、工业等等学科,我们把天下连通一体,我们把天下各业融会贯通……徐文长老先生,你是天下第一的画家么?”

    没等徐渭回答,陈沐就已经说出答案,他故作叹息地摇摇头,道:“真可惜,天下第一的画家居然是狂病患者。”

    循循善诱结束,他微微扬着下巴,抬手指指桌上的手稿,言语中带着命令的口吻:“把这些学会,如果你都学不会,那这世上就没人能学会了,但我相信它没多难。”

    “天下第一的画家?承蒙大帅谬赞,徐某……”

    徐渭想了半天,最后一撇嘴道:“徐某没想到前边还能有谁。”

    陈沐笑了。

    徐渭确实是天下第一的画家。

    文征明、唐寅、沈周、仇英都已不在人世,董其昌岁数还小,这世上除了他徐文长还有谁呢?

    陈沐收敛笑容:“所以把它学会学好有问题么?”

    “这太少了。”徐渭看向手稿,道:“要有更多对照,还需有通明其意的画工。”

    “好办,我让福哥儿再给我弄来这些手稿,把这些全弄来,所有的,一个不剩。”

    陈沐忽悠人把自己忽悠高兴了,挥手爽快无比,道:“再弄几个欧罗巴画匠,俩送你那去,俩送到医科院,让他们跟着你画解剖图,怎么样,天下第一的外科宗师?”

    “诶?”陈实功本来因为徐渭的言论有点不痛快,这会儿突然听到陈沐提到他,还有个天下第一的名头,哑然失笑道:“在下也是天下第一了么?大帅口中的天下第一似寻常般容易啊。”

    “那当然了,咱北洋就是天下第一,有天下最英明的统帅、有天下最精锐的旗军、有天下最优秀的将军,自然也有天下最杰出的医生与画家,我说你们是天下第一,出了大明朝,到天下去问一问,谁敢反对?”

    一直很沉默的赵士桢出言提醒,笑道:“大帅,虽然你是天下第一的财神爷,但我听福哥儿说,这种手稿有几万张,画家没过世时就有人高价求购收藏起来了,学生估计再这么着,这会儿也得一页一两吧?只怕大帅要动十万两去收购这些画,海公会不乐意。”

    “天下第一财神爷?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

    陈沐拒绝这个名头,他转头十分认真地望向赵士桢,道:“收购?十万两银子?这世上很多东西是银子买不到的,何况我也没有天下第一的银子。”

    “我来自天下第一的伟大帝国且生在空前强盛的时期,拥有天下第一的镇朔将军与六甲战舰,我要什么,都能得到。”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两次

    当赵士桢迈着趾高气扬的步子进入常胜县属于西班牙商人的宅邸时,年轻的福哥儿正穿着做工精致的明式长衫教导他的侄子应当如何做一名出身高贵的大人物。

    似乎是为了更容易与明朝人打交道,在他的青色长衫前胸后背也挂着一块方补子,上面是墨西哥城织工精湛的妇人为他用黑线织出的偌大‘福’字,字迹让赵士桢非常眼熟。

    赵士桢甚至不用分辨,福哥儿衣裳上这个福字是他的笔迹,感觉就像从自己写给他的文书里剪下来放大了一样。

    他面带笑意指指福哥儿,道:“你倒还穿身上了,真喜庆,看见你就像过年了。”

    作为唯一一个拿着赵士桢亲发通关符印自由出入边境的西班牙商人,福哥儿在常胜县市集守着城隍庙的街角买了套二进的四合院。

    不过因为他还没拿到在常胜开设商铺的权力,所以他在既没有商铺也没有仓库,一行十余人这个地方是住让院子显得有些拥挤。

    屋子里的陈设都是福哥儿从墨西哥带来的,有东方的挂毯、西班牙的板甲,还有家族祖先的画像,将屋内摆得乱糟糟,年轻的女仆正忙着收拾,见来了客人连忙退到一旁。

    “赵大人来了!”福哥儿也不知是从哪学的汉语,一股子吕宋味,笑脸相迎连忙请赵士桢落座,还不忘吩咐仆人去清凉居买茶,笑道:“赵大人来访一定是有好消息要告诉我吧?”

    赵士桢正待开口,突然听见内屋一声异响,福哥儿报以抱歉的微笑,转头进屋,没多久赵士桢听见福哥儿说:“卡林,叔叔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在擤完鼻涕后,不要打开手帕去检查,要好像那是从你脑袋中掉下来的珍珠和宝石!”

    “叔叔正在会见很重要的客人,暂时不要出声,呆在这里哪儿都不要去,好么?”

    没多久,福哥儿再从内室走出,赵士桢发现他的长衫虽然与寻常明国衣衫无异,不过内里的中单倒是特制的,袖子长出一截,让他走路将两手放在身前搭着刚好盖住手来。

    回想到福哥儿对仆人吩咐时的动作神态,赵士桢不禁想到,这衣袖难道是特意为了显示他可以总是使用别人的手?

    “抱歉赵大人,我的侄子还小,他不懂如何做一个体面的贵人。”

    听着浓重的口音,赵士桢终于忍不住问道:“福哥儿,你到底是跟谁学的汉语?算了,跟我讲讲你的家族吧。”

    福哥儿笑了,道:“如果大人不打算用陈将军来嘲讽我,我当然愿意为大人介绍我的家族。”

    “你也知道那件事?”赵士桢有点尴尬,抿着嘴道:“看来这事在墨西哥传开了,那是那个人他自讨苦吃,我不会挤兑你,说说吧,我想知道。”

    他们提到的那件事发生于峡谷之战后,被俘的西班牙骑士中有个男爵,不满于明国对俘虏的待遇,用西语向同行俘虏抱怨,认为自己至少要住在城堡里,而不是和印第安人住在一起,结果被赵士桢听到,被怼了一顿老实了。

    赵士桢说:看见押运你们的旗军没有,他们都有土地;看见前面骑马的没,他过去在大明是世袭百户,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城堡里,外面满地都是他拥有封地的扈从,这每个人都一样,他们放弃城堡里的生活放弃封地放弃扈从,漂洋过海就为过来打这一仗。

    你还活着,就足够烧高香了,再抱怨有的没的,这真没人在乎你们性命的那点儿赎金。

    其实赵士桢只说了一部分实话,如果赎金是发到旗军手里,战场上西军骑兵的死亡率至少低五成。

    “富格尔家族,在二十年前还是欧洲最富有的家族,不过我们家族的历史并不悠久,说起富格尔,要从两百多年前的奥格斯堡说起,那时候繁华的贸易中心经历了一场可怕的瘟疫后缓缓复苏。”

    “大量移民从四面八方涌入,为城镇带来新的生机,我的祖先汉斯也是其中之一,他来自名叫格拉本的村子,是个农民的儿子。”

    “那时候格拉本是个小地方,路不熟的人,即使有地图也找不到呢。”

    “从一个小村子到奥格斯堡谋生可不容易,他在那拜织造匠为师,虽然我的祖先是农民,但他拥有过人的勤劳、节俭、灵巧和果断。”

    说这话时,福哥儿的口中每蹦出一个词,他的手便挥舞着顿一下,赵士桢侧耳倾听,试图从中得到他想要的信息。

    突然他瞧见福哥儿朝他笑了一下,道:“不然织造匠怎么会把女儿嫁给他呢?还有织布的作坊,我的家族就是靠这间作坊起家的。”

    “他织的布越来越多,最后不得不推着板车把布卖到纽伦堡、慕尼黑去,后来两个儿子也送到威尼斯,最好的商业城市去给人做学徒,学习怎么做买卖。”

    “汉斯去世时,在城里已经有三栋房子和祖先留在格拉本的土地,两个儿子很好地接手了生意,一个管生产、一个管销售,他们并不和睦,但还是合作了一段,干得好极了。”

    “那时候不光卖布,也卖香料、铜、银、丝绸和棉花,不过那丝绸不是明国织造,奥斯曼,奥斯曼的丝绸,有时更像一张挂毯,有羊毛、银、金,很漂亮很值钱。”

    “后来他们分开了。”

    赵士桢撑着脑袋挑起眉毛,终于等到一句不是乱七八糟的地名而他能插上嘴的话了:“兄弟分家?”

    “里赫一族冒险投机,就像现在的我,所以他们很快就没了本钱;里莉一族避免做风险太大的生意,在一百年前里首领雅各布去世时,已经成为奥格斯堡第七富有的家族。”

    “你不是富格尔家族是欧洲首富么?”

    赵士桢皱起眉头,听了有一百年,从一个小村子到奥格斯堡,结果两代人都没了,还在奥格斯堡呢,而且还是第七……这跟你说你家两代人混了个月港陈半城有啥区别?

    “别着急,第三代名叫雅各布,他做了三件事,改变了我们家族的命运,他成立了富格尔联合会,避免家族相争财产流失;成立了专用于各地教会与罗马的银行,并以资金向大贵族借贷以取得矿产抵押;最后……”

    福哥儿说到这事脸上露出非凡的狂热,抬起手指看着赵士桢目光炯炯:“他买来了神圣罗马的凯撒宝座,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与查理五世,两次!”

第一百八十六章 选侯

    凯撒类同皇帝,如果方便理解甚至能直接翻译为皇帝。

    不过陈沐没允许。

    所以对北洋军府以及大明的官方翻译来说,凯撒就是凯撒,凯撒也只是凯撒,并非什么皇帝。

    虽然陈沐的说法是‘要尊重别人,该叫什么就叫什么,别擅自更改名号’,但赵士桢并没从陈沐的行为中看到尊重,最大的力学单位分明是在维护普天之下只有一个皇帝。

    起初赵士桢觉得这样不好,陈沐一直语重心长地教育他们:不要眼高于顶,要试着接受大明只是世上众多国家之一,不能觉得谁都是宗藩国,这样以后是要吃亏的……吧啦吧啦之类的话。

    可他自己呢?瞧瞧他自己在干嘛吧!

    前天上书给这个、这个、这几个国家封个王爵;昨天窜动着个伯爵受封回去当大明艾兰王;今天又大明天下第一了,最英明、最优秀、最杰出、最伟大这些词都出来了。

    作为统帅,你都膨胀成这个样子了,你怎么让我们这些下边儿做小的谦虚啊?

    后来吧,赵士桢听说欧洲那些国王居然是教宗封的……他就有点儿看不起了,宗教能干涉凡间帝王,那这算哪门子帝王?

    菲利普等一大票人在赵士桢心中的地位已经低到脚指头儿了,说真的实在是帮着俺答闹白莲的赵全被皇帝杀了,要是还在监狱里,赵士桢都想让陈沐给国内写信把那家伙放出来让他去塞维利亚传教了。

    不过依照菲利普那固执劲儿,估计赵全去了不被暗杀也得转入地下。

    现在可好,福哥儿说他们家有钱,能买到凯撒。

    哟呵,这可厉害了!

    赵士桢舌尖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唇,侧着身子向福哥儿那边偏了偏,仿佛怕别人听见般小声问道:“多少钱?”

    “我们家族为两个凯撒做这样的事,不代表苟同他们的人品,或是有做地下教宗的……嗯?”

    福哥儿有点懵,赵大人你怎么回事?

    嗯?我跟你讲我家族多厉害,连凯撒的位置都能买到,而且还买到两次,你不感慨我家先祖多厉害也就罢了,居然,居然问我多少钱?

    我跟你说多少钱有什么用?

    赵士桢抬手摸摸嘴上两撇不长的胡须,不好意思地笑笑,用更加缓慢的语速与更加准确的发音重复道:“多少,我是说多少钱?”

    表情异常认真。

    福哥儿顿了顿,报出了一个数字:“七十二万古尔登,那是那时候的金币,一枚大约,大约三枚和你们的火枪铅丸一样沉,可能也没那么沉。”

    赵士桢皱着眉头,甚至连脸上都做出难以理解的难看神情。

    福哥儿连忙说道:“大概五六千斤黄金吧,这是很大一笔巨款,当年选举时查理,就是菲利普国王的父亲查理五世都仅仅能拿出十万,我的祖先拿出七十二万帮他说服其他候选人。”

    赵士桢眨眨眼,在心里速算了一把,五六千,就按六千斤黄金算,合九万六千两黄金,合白银七十六万八千两。

    “不多啊,我们……”赵士桢刚说半句,又坐直了身子正色问道:“你说的这个,这个候选人是怎么回事?”

    福哥儿看赵士桢的眼神儿已经有点不对了,提醒道:“赵大人,是合你们五六千斤黄金,不是那个两。”

    小看谁呢?

    五六千斤黄金不就是七八十万两白银么,想当年我温州赵常吉在南洋军府做书记,那海老爷子还没去的时候,上上下下一年多少开支都从这双提笔的手上批走?咱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嗯?

    一年送出的京运船装的白银就能买你们的凯撒,而且一年买俩!

    “赵某知晓,接着说。”赵士桢看上去兴趣盎然,道:“你们那个候选人,是别人不能选,只有他们?”

    “选帝诸侯一共七名,有三名大主教选侯与四名国王,一旦凯撒空悬,想做凯撒的人便要得到大多数诸侯的拥护,或以武力战胜其他不支持的诸侯,得到拥护最容易的方法自然是钱……赵大人?”

    福哥儿发现起先赵士桢听前半段时表情不知为何有点儿失望,但听到后半段眼睛又突然一下亮起来,那真的是突然一下亮起来,像莱茵河畔的野狼,直勾勾地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啊?”

    赵士桢回过神来,猛地咽下口中口水,险些被呛到,咳嗽一声这才笑道:“我听着呢,你接着说,啊不,你……”

    他的手在身前比划了半天,最后才认真地问道:“那么,一个人怎么成为选侯呢?比方说你,怎么成为选侯?”

    福哥儿已经听出赵士桢想问的到底是什么了,他严肃地说道:“赵大人,我必须提醒你,在德意志,有接近四百个公国、侯国、宗教贵族领地、自由邦、自由城市和骑士领地,并且现任凯撒还是西班牙菲利普殿下的外甥。”

    “更何况,我的家族已因废除富格尔联合会放弃向菲利普殿下索要欠款而衰落,赔了很多钱,如今只有秘鲁的矿产以及西班牙的买卖能取得收入,这其中智利沿岸的矿山还因陈将军的一纸合约被剥夺。”

    福哥儿站起来很认真地转了个圈,道:“平民是没机会成为选侯的,更何况你看我,哪里像个选侯?我生在欧罗巴最富贵的家族最颓唐的时期,本身又没有高贵的血统……”

    “呃……福哥儿来,你坐下,你误会了,我不是说让你做选侯。”

    赵士桢一笑,气氛就轻松多了,尤其是福哥儿转圈儿转一半儿听见这话有点懵,愣在当场。

    正逢这会儿前去清凉居买茶的仆人回来,瞧见自己老板在屋里维持转圈转一半突然定住的样子也不敢说话,把茶壶放桌子上低头退走,退到一半想起来茶还没倒,赶紧转过头却发现赵士桢已经自顾自地倒上了。

    茶还不错,都是播州高山茶,就是可能他们渡海过来时在船舱里跟别的东西有点串味,不过并不影响口感。

    “我是看这价也没多少钱,紧个仨月也就出来了。”赵士桢端着茶碗轻轻嗅了嗅,放回案上,道:“想着给家里陈二爷买个凯撒当当。嗨!算了你就当是个玩笑吧,咱俩这不闲聊么。”

    “差点忘了正事儿,我今天过来是跟你说,二爷很喜欢你送的那些画,画得挺有意思,我看二爷挺喜欢。你私人帮我个忙,想想办法,把这个人所有画都给弄过来。”

    “我上次听你说他像这样的画有上万张,你要在常胜做买卖,需要亚州通宝进货,一张换两千通宝,实在买不到,赵某给你调动人马二百、两艘四百料战船。”

    “人手随你挑,精通跳帮巷战短兵的扶桑浪人、步战劲射破甲的女真勇士、奔马轻刀骑射的蒙古骑兵,你弄来一千张,赵某在常胜市集给你批个铺子、城里批两套三进院子、码头再送你三间仓库。”

    “你若能弄来五千张,赵某估计就升官了,现在你说你是个平民,到时候二爷高兴了,没准给皇帝为你保举个爵位呢。”

    赵士桢又嗅了嗅茶杯,自袖中取出一叠通宝放在桌角,抚平了衣衫,起身轻轻笑着道:“商贾,趁势而兴、势倾而颓,西班牙的借款把你的家族弄垮了,谁又知道现在坐上明国战船,会不会让你的家族在你手上重新复兴,更胜往日呢?”

第一百八十七章 规劝

    “买个凯撒?”

    陈沐在赵士桢回来后听他兴趣浓重地跟他说起买个凯撒做的,当时就捂着肚子笑半天,边摆手边道:“不合适不合适,陈某人堂堂大明王朝天子亲封伯爵,那鸟不生蛋的地方当什么凯撒,还七八十万两白银,有那钱干啥不好?”

    力学单位还挺能想的,还打算花钱给自己买个凯撒……陈沐寻思,那不就是七个部落酋长里边的大首领么?

    “那可是他们的皇帝啊!”

    赵士桢两眼发亮:“要是大帅做他们的凯撒,不就更容易控制他们了?”

    “那就算是皇帝,也该咱们的皇帝去做,再说了……你见过被寺院主持册封的皇帝?”

    “这事要是报到内阁,下一次朝议言官的口水就能把陈某淹死,邹知县。”陈沐挑挑下巴:“你说是不是?”

    “啊?”邹元标正神游天外呢,本能反应点头道:“是是是,大帅刚刚说什么?”

    见陈沐不搭理他,拱手笑道:“刚刚下官在想治理县中的事,没认真听,什么凯撒?”

    陈沐气得翻白眼。

    邹元标是真的累,县里的事没完没了,各村自治才没几个月,大面积出现有人懒得种田把地卖给别人跑到县城贪图享乐的事情发生,他这次跑到军府衙门来就是想问问陈沐,该怎么办。

    他有解决办法,土地兼并在亚州不是坏事,但需要军府衙门准许将这些游手好闲的百姓整编,向北方那些无主之地进发,继续收编更多原住民,开垦更多土地。

    倒不是每个卖掉土地的人都贪图享乐,有些人只是单纯地不安于现状,哪里的人都一样,都会有这样的人,只不过亚州移民当中这些人占的比例要大一些。

    有些移民在村里学了俩月队列、知道怎么打放鸟铳,心思就闲不住了,琢磨着反正也跟当兵差不多,何不干脆想办法加入北洋军,兴许还能当个军官光宗耀祖。

    大明再没有哪儿的人比北洋军更积极向上了,他们身边到处都是改变命运的鲜活例子,这种积极性同样影响了相当比例的移民。

    陈沐动动手指,赵士桢会意地将从福哥儿那得到的消息重新向邹元标转述一遍。

    在赵士桢的叙述过程中就能发现邹秃子的脸色变了又变。

    “大帅刚刚是问,倘若大帅向朝廷发出这样的书信,军府争取将这个头衔让皇帝兼任,朝廷的反应会是如何。”

    邹元标的神态非常郑重,甚至从军府衙门的椅子上站起身来,端端正正给自己扣好乌纱帽,侧着身子向朝廷所在的西方拱手,这才昂首挺胸说道:“邹某在朝中人微言轻,此前不过位列刑部观察政务,不懂朝廷的事。”

    “朝廷大人们会如何作答,在下不知,但在下此事不妥,自三皇五帝之时,至秦朝传国玉玺上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至先汉则又有‘天人感应’之说,陛下称‘天子’是尊重上天,当下官厅三人,恐怕皆不信神。”

    邹元标话音刚落,陈沐与赵士桢异口同声,诧异道:“你也不信?”

    “陛下是天子,在下是天子子民,老祖宗说了天行有常,既不为尧存也不为桀亡,相反是人道有为,制天命而用之,关神什么事?”邹元标说着向陈沐拱拱手道:“大帅多封多少神了?”

    陈沐连忙摆手:“我没有啊,你别瞎说。那都是我上书内阁,内阁报与陛下封的,陛下是天子,说封谁是神谁就是谁神。”

    “呵……呵……呵!”

    赵士桢发出非常敷衍的假笑,那要都是陛下封的,封几百个神也挺辛苦的。

    邹元标对陈沐的话不置可否,他觉得兴许是因为他自己处江湖之远的缘故,离真正的朝堂大员从未接近,又没有地方治政经验,立权力中心最近的时候就是差点儿挨板子,他对朝廷几乎是没有畏惧之心的。

    而大明朝这个风气,又对文官近乎出格的宽容,说嘉靖爷糊涂的海老爷子还好好活着呢,他有什么可怕的?

    “赵君所言之‘凯撒’,说其是国王不过玩笑,观其选拔如同魁首,何况这世间安有花钱可买的魁首?头目而已,何德何能可做头衔冠以陛下之名?”

    邹秃子越说越是慷慨激昂,到后面连手势都用上了。

    “倘若大帅将此书送还国中,乃是对国朝之莫大侮辱,纵使旁人不说,我等五君子亦要……”

    陈沐端坐椅上侧耳倾听,衙门冰墙刚刚换了新冰还有些凉,他身上盖了张原住民的薄毯,双肘撑着椅子扶手作为支点,双掌合十缓缓磨痧,听到这儿手上动作停下,抬起头道:“你们五君子如何?”

    气氛有点凝重呀。

    邹元标的动作非常不自然地顿住,闭口瞠目,伸出的手臂缓缓收回最后两手抱拳在前:“在下是说,我等五君子亦要,亦要劝诫大帅!”

    陈沐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看样子邹知县不光秃了,确实也变强了。

    不是邹秃子怂了,只是他突然想起,天下虽大,除东洋军府似乎再无其立锥之地他可不想连任知县。

    “我还以为你要弹劾我呢,行了,你们以后跟欧洲人打交道会越来越多,别替陈某瞎琢磨这些东西,什么凯撒、国王都是无用虚名,陈某若是贪图虚名,出海前就请陛下封我宇宙无敌大元帅了。”

    说真的,陈沐自己都感到惊讶,说出这么一个傻乎乎的词儿,心里居然丝毫不觉得羞耻。

    赵士桢、邹元标:???

    邹元标问道:“大帅,这元帅,都是二、三品的武职,求封这玩意儿做什么?”

    早年明朝是有元帅的,位属枢密院之下设置了诸翼元帅府,不过后来就改成都督了。

    赵士桢的反应很有意思,他先是皱皱鼻子像嗅到什么臭不可闻的东西一般,随后才撇嘴道:“这听起来不像官职,像炮名儿。”

    镇朔将军、无敌元帅,听着挺搭。

    赵士桢道:“大帅,等再研究出新的火炮,就叫这个吧。”

    陈沐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火炮的命名在现在说起来就是一句空话,未来几十年火炮都有可能没什么实质进步,小的改良也称不上更新换代,赵士桢爱臆想什么就让他想去吧。

    “不过这个你把这个选侯和,那邹知县刚刚说的选侯头目凯撒记下来,待亚州大局初定,大明就该在欧罗巴找找自己的位置了,这个选侯头目很有意思。”

    陈沐这话说出来,轮到赵士桢发愣了,他问道:“大帅不是不打算让皇帝拿这个头衔?”

    “当然,谁愿意做谁做,我们接下来可以考虑把册封权为陛下拿到手。”

第一百八十八章 憨愚

    陈沐不在乎虚名,或者说他没必要在乎虚名。

    就像西班牙征服阿兹特克,菲利普也没给自己加上阿兹特克皇帝的称号,他的总督选择扶植一个傀儡继位自诩高等的征服者哪里会看得上被征服者的头衔?

    陈沐的想法没那么偏激,他不认为西班牙或阿兹特克谁高等谁又低等,反正文明程度、百姓富裕程度都比大明差一截。

    他更在乎的是大明将在大西洋两岸地缘中所扮演的角色。

    常胜县沉寂已久的军队在万历六年十一月的尾巴频繁调度,先是县中诸乡向下属村子张贴告示,东洋军府征召愿意承担开垦使命的百姓跟随旗军向北开拓,回报优厚。

    每个愿意向北的男丁将自备粮食,但军府给予金城造腰刀一柄、靖海服一身,并一次性支给通宝三千。

    应募后由率队旗军调配,每队十人,另给硬弓两张弦四根、劲弩两副弦四根、火绳鸟铳一杆及羽箭三十支、弩箭三十支、铅丸火药筒三十及丈量土地所需量具。

    在金城避寒的程大位没想到自己跑到这边做买卖居然还能接到陈沐的订单,嗅到商机的万历数学奖得主在金城开设两家工厂,一个雇佣大量原住民男女为他制作墨线卷麻绳车用以丈量土地。

    用程大位的话说,谁都不知道亚州有多大,将来要丈量的地方可多着呢!

    另一家工厂当下则还闲着,原本他是想从吴中行那拿到开设火药作坊的许可,不过金城的几个火药作坊与制硝作坊都被麻贵的督军府霸着,不准商贾参与,他只能退求其次。

    程大位盯上的第二个行业是制铁器,亚州这个地方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当下别管是毛皮的鞣皮、毛毯、织造还是制造都已接近饱和,与之相似的还有木材、采石、金银这些行当都是,需求初初产生,便先叫军府相关的军器局也好、或是那些与北洋关系近的闽商把持。

    都不算什么大投入的行业,几家类似作坊的大型作坊就能让市场饱和,只需要半年等待一次京运船就能回本。

    这让他们这些徽商也好、移民商贾也罢,都难以经营制造业,只能做些低买高卖的运货商。

    虽说运货商也能赚大钱,但谁看不出这里的潜力呢?巴拿马、常胜一线原住民还有些铁器,但再往北的原住民部落就几乎看不见铁器的身影了。

    因为没铁矿。

    市场巨大,程大位的另一个工厂就是铁器作坊,他已经雇佣了三十个工人,并联络了县中另外八十名原住民,只要下一次京运过来,已经通好气的徽商们会为他带来大量铁锭,船靠岸就能立刻开工。

    也不打制什么高难度的东西,就是普通铁质农具、器物,之所以不从本国进货,而选择在这里打造,倒不是因为这边人工便宜。

    人工就算不要钱,船载货过来运费也要搭进去,但这样的前期投入是值得的,程大位不信如此广袤的土地上会没有铁矿,他需要从零培养一批忠于自己的铁匠,以应对将来行情变迁。

    如果说上面这支集结的移民探险队不算军队的话,那么北洋军的调动就备受移民瞩目了。

    时至十一月,常胜县到处都在筹备年关,不过军府却在这个时候下达命令,调集一千二百北洋旗军受二期陆师参将袁自章率领,自巴拿马调至常胜港,随后领调令由陆路发往前线驻军,由当地游击将军付元调拨驻军粮饷,等待下一步军令。

    常胜县军府衙门,穿着讲武堂毕业军服披挂虎头胸甲的杨廷相抱着头盔风尘仆仆,在家丁接引下步入军府二楼,陈沐已经在这等他很久了。

    “大帅,卑职来了。”

    穿着单袍的陈沐转过头来眼前一亮,杨廷相虽是讲武堂出身,但平时出入军府皆着官服,很少像这样英姿勃发以戎装示人。

    “怎么样,各地移民百姓在亚州的生活,还好吧?”陈沐探手向室内的椅子,道:“坐。”

    “大体上还好,移民百姓与原住民相处甚为融洽,兴许是先前有西夷压制奴役,如今原住民百姓对大明法令很是满意,他们不需要什么帮助与施舍,受尽奴役的百姓最知道该感激谁,他们只需要一个工作就好,一个能得到酬劳的工作。”

    “呼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他们都很勤劳,只是稍显愚憨。”

    杨廷相这么说着叹了口气,这段时间他都活动在各个村落,一直试图编撰原住民的历史与生活习惯,但收获甚少,他们的一切都按照西班牙人的安排进行,那些安排简单至极,几乎没什么好记录的。

    而当他试图挖掘过去,人们却似乎仅仅在灵魂深处铭记着西班牙人到来之后发生的惨剧,除此之外,即使是各个部落最年长的老者,也不知道被入侵之前他们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

    反倒是越往北,比方说金城的郑屠部或更北的方向,人们依然保持着古老的习惯,未受外界干扰。

    “谁被没见过的东西打断了脊梁骨,有反抗意志的族人都被杀掉,背着恐惧失去文化失去学习的机会几十年,都会变得又笨又憨,那样活着生不如死,不是他们的错。”

    陈沐挥手对此混不在意,道:“我们的文化会为他们重新注入活力,只需要两代人,这一切便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卑职正打算前往金城待一段时间,不知大帅此次召卑职前来有何要事?我听说,军府向前线付将军部增兵一千户,是西人又做什么了?”

    “那不是给付将军增的兵,只是让他暂时照看着,去金城?不用去金城了,你直接去墨西哥城吧。”

    陈沐说着从桌上推出信封,对杨廷相道:“我估计西班牙已经知道我们向边境增兵的消息了,他们的使者应该正马不停蹄地往常胜县来呢,等会见完他们,你就是明西共治区域的总督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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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海介绍:
明朝嘉靖四十五年,隆万中兴前夜。这是最好的时代,戚家军向近代军队迈出第一步,脚踏缫车在东南日夜不休产出丝绸,它强大、富庶。这也是最坏的时代,卫所制因贪污**而日趋崩溃,土地兼愈演愈烈内阁夺位混战不休,它衰落、垂暮。当排枪火炮轰鸣在欧洲战场,当西班牙无敌舰队纵横四海,当传教士手捧圣经怀揣密信对这片新大陆露出觊觎的目光。清远卫小旗陈沐头顶笠铁盔,鸟铳扛肩膀,望向大海高高扬起下巴。-已有完本作品,人品保证,更新勤劳,敬请收藏。读者群:102341981,欢迎大家。开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开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开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