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开海TXT下载开海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开海全文阅读

作者:夺鹿侯     开海txt下载     开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四章 报复

    陈沐想要寻找的林阿凤,其实离他并不远。

    或者说林阿凤的部下离他并不远。

    万历六年的夏天,林凤所立汉国都城被萨菲一战而毁,同年林凤这个汉国王的地位被万历皇帝派来的使者宦官张鲸代天册封,正式承认汉国作为大明藩属存在于阿拉伯海与印度洋上。

    册封的地点为马达加斯加。

    至于岛上以部落形态存在的王国,似乎并不在小宦官张鲸的考虑之中,他被林凤的架势吓坏了。

    宫中作为皇帝亲信的小宦官并非没见过世面的人,别管武宦官还是北洋军他都见得多了,但那是正经的军人,何况作为皇帝亲信宦官他也不会对普通士卒产生多大的畏惧心理。

    但林凤的部队不一样,汉国最像军人一支军团是直属林凤的杨策部,可杨策的部队在非洲西海岸呢,迎接他的全是正儿八经的海盗,这帮人在大明沿海本就无恶不作,每个人看向张鲸的眼神都像在看一只人畜无害的小动物,除了林凤谁在意他的死活?

    而林凤又觉得自己丢了脸面,赶上天子册封的时候都城丢了,说什么也不让张鲸走,强拉带拽的让皇帝亲信宦官在阿拉伯海给他当了一把监军。

    其实林凤留下张鲸并不全是为了撒野气或让万历皇帝看看他有多厉害,这一点林凤心里是很清楚的,他这个野海盗头子建立的国家就算再好,也不如大明亲儿子西洋军府。

    大明更不会给他多少支持,能不攻打汉国就不错了。

    他留下张鲸的真实意图是为了一手托两家,一面端着张鲸与万历皇帝的幌子,让横行阿拉伯海的西洋舰队给自己让路;另一面用能说动西洋舰队的‘势’来稳固自己在汉国内部岌岌可危的地位。

    尽管诸王对林凤还算尊敬并不止于造他的反,但余下诸王对夺回都城并与波斯开战并不看好,他们小富即安,甚至各自划分海域纵横抢夺,不愿再抱成团共同立在汉国的大旗下。

    在林凤看来,这就是危机。

    单一的海盗王能劫掠四方,但谁都没有统治这片海洋甚至从诸国身上虎口夺食的能力,只有他们聚在一起,才能向海域的霸主呲牙。

    在更早的时候林凤就有向奥斯曼或萨菲波斯打上一场大战的想法,那时候诸王都觉得他是神经病,但林凤坚定地认为他们需要打上一场仗。

    他说:“总是在海上抢劫有什么意思,商人知道这条商路不安全就不再从这里航行,以后就会被饿死,在别的国家各个出海口设卡征税才是正道。”

    可要想达成这个目标代价太高了,他们必须与这片海域的霸主开战,并在战争中取胜,才有迫使别国接受他们收税的可能。

    战争的胜负且先放到一边,最难的不是在海上击败别人多在陆地烧毁几座城市,对汉国诸王来说,最难的是如何在西洋军府的势力范围内航行到奥斯曼或波斯的海岸线上。

    殷正茂能把这几个海盗王气死,飞鲨船在海上但凡被西洋舰队发现,立即就会被炮击驱逐打又不能打,只能扭头就走。

    一旦打了西洋舰队,汉国的补给就被完全切断了,何况也打不过财大气粗的殷正茂。

    这让包括林凤在内的汉国诸王都十分关心殷老爷子的身体状况,让他们的失望的是殷正茂看起来无病无灾。

    汉国常驻果阿的密探回报,西洋大臣殷正茂以六十五岁高龄,动不动清晨天不亮在院子里拍马舞刀锻炼身体,你说气人不气人?

    儋王李茂说得好:“我就想富贵一时,把北阿拉伯海抢完就金盆洗手,钱够花上十辈子,管以后做什么?”

    所以林凤别管对萨菲波斯毁掉西大城有多么愤怒的做派,其实内心里他挺感激波斯的,摧毁西大城,让他有了联合诸王向波斯开战的可能。

    林凤的战略极其清晰,头一刀就斩向马达加斯加,以各种借口一个夏天且抚且击,将大岛北方部落王国尽数控制,搜金银、煤铅、云母、宝石、石墨,尽卖于来自果阿的明朝商贾,在岛上练土兵、修兵戈、造飞鲨,准备大干一场。

    同时一边派人向东联系殷正茂,采买兵器船炮;一边向西派人招杨策率军回还。

    当然他还讹了奥斯曼一笔雇佣钱款,这一年奥斯曼撕毁了二十三年前与萨菲签订的合约,修复卡尔斯城,发大军开进萨菲波斯控制的格鲁吉亚北方,林凤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通过西洋军府常驻奥斯曼的使者告知苏丹他的人可以在南部牵制波斯,双方一拍即合。

    不过林凤并不老实,在奥斯曼的佣金送到后,他并未发起进攻,而是在看着战争局势,直至冬季准备妥当。

    他的战船早就造个七七八八,西大城被摧毁并未让他的人和船受多少损失,事实上林凤是否准备妥当取决于波斯的兵力有没有向北集结,也取决于奥斯曼的攻势是否凶猛如火。

    林凤待波斯倒很是仗义,毕竟张鲸在场,他要在皇帝那看着过得去,程序上走的非常到位,秋季一听说波斯南方有两支部队向北调度,当即给波斯沿海发去檄文,告诉他们我要打你们了,这与大明西洋军府无关,老子是汉国王,这场战争是为报复你们毁我都城。

    调走的军队又回来一支,林凤没有动弹。

    十月,林凤还是没有动弹。

    十一月,林凤依然没有动弹。

    十一月底,回来的军队又走了一半。

    十二月,林凤动员大军,发飞鲨战船及福船四百余条,集结包括杨策部在内的八千余军浩浩荡荡扑向萨菲波斯南部沿海,依照飞鲨的速度优势快速歼灭其分散于海上的零散巡防舰队,紧跟着直扑屯有舰队的重镇海港。

    扼守波斯湾的海峡上由葡萄牙人占据的霍尔木兹与北方萨菲的出海口,在迎战葡人与萨菲波斯舰队的海战中,林阿凤用从奥斯曼得来的二百桶四川猛火把敌人的水寨化为一片火海。

    紧跟着,海盗们攻上北方陆地,推着火炮轰开疏于防范的沙漠城镇,取得辉煌的胜利。

    在将城镇掠劫一空并驱走所有百姓后,被沙漠阻挡的林凤失去继续进攻的能力与**,他以眼还眼,将沿海城镇一把火烧个精光。

    还没忘给自己在海岸边立个碑勒石记功。

第二百零五章 金水

    陈沐一直以为他是在把锅不停地甩到别人身上,却没想到飞来横锅也能扣在他的脑门上。

    至少对驻军在墨西哥城的西班牙人来说,‘陈沐’两个字,能很好地向葡萄牙人解释为什么西班牙一直在进行大规模军事调动。

    再没有比陈沐更顺心的借口了,无论是为新大陆募兵还是向直布罗陀加派战船,只要提出这个名字,任何人都不会觉得军事动作有什么不妥。

    之所以西班牙人需要用到这个借口,是因为巴西的葡萄牙人进入墨西哥城,并试图通过杨廷相来取得与陈沐的联系。

    杨廷相入驻墨西哥城其实在治政上毫无建树,阿尔瓦驻守在这里的强大军队离开之前,把墨西哥治理好对东洋军府并无好处,走马上任的新西班牙总督一直在忙着为大明设立更多在墨西哥城的耳目。

    他最大的贡献是进一步提升了陈沐的地位,从他到墨西哥城起,陈沐再不是哪个阿猫阿狗都能直接取得联系的了,他们要先向亚州大管家杨廷相通报,如果有幸能通过大管家的审查,将得到进入常胜面见小管家赵士桢的机会。

    很不幸,葡萄牙人的使者并没有通过,所以到常胜的不是葡萄牙人,只是几页纸片。

    和新大陆各地送到军府衙门的众多纸片堆在一起,摆在陈沐案头。

    在葡萄牙人之前的是邵廷达从智利送来的信,信上说他们的北方边界已经和西班牙人议定,不过南方边界很难议定,因为在陈沐与西班牙人一定的南方边境生活大量原住民武士。

    邵廷达称他们为‘俺老家人’,他们还有另一个名称叫马普切人,那是西班牙人也没能征服的原住民。

    因为他们曾出现过一名伟大的战争领袖,劳塔罗。

    三十年前,西班牙人有一名号称‘智利征服者’的人,名叫瓦尔迪维亚,他创建了智利的圣地亚哥,后来他死了。

    死在劳塔罗手上,这个原住民年轻人曾被瓦尔迪维亚俘虏,后来逃回去,教授部众骑马和使用火枪,用西班牙人的兵器武装起自己的部队,一次又一次突袭西班牙营地,证明西班牙人不是不可战胜的。

    一直到一次大胜,殖民者首领瓦尔迪维亚被俘虏,劳塔罗说:“你到这里想得到黄金,现在我把你能受用的全都给你。”

    瓦尔迪维亚的死因是被滚烫的金水灌进喉咙。

    劳塔罗在后来的战争中死去,但他的精神与骑马作战使用火枪的技术被流传在马普切人中间,西班牙人一直未能征服他们,在比奥比奥河以南,没有任何西班牙人能涉足那里。

    陈沐看完邵廷达的信,拍着脑袋大叫:“没经验啊,还是没经验啊!”

    在议定边界之前他居然没有调查清楚!

    智利南部根本不是西班牙人的地盘!

    那他费那么大劲儿和西班牙人谈南边做什么?

    西班牙人给他的地图也是扯蛋,秘鲁以南一大块全连在一起,搞得好像西班牙人在这儿很罩得住一样。

    不过有马普切人在最南端,陈沐倒不觉得是件坏事,他们生活的地方是适宜居住、耕种的土地,没有在那片鸟粪沙漠地带,并不影响邵廷达派人去探硝石矿,他们可以签一个友好条约,然后通商。

    另一封信就有意思了。

    向东洋军府寻求帮助的是巴西总督的两名使者。

    这世上做不好情报的不仅仅陈沐一人。

    巴西总督先派来一名使者向杨廷相表达‘严正交涉’,指责‘明军舰队’阻挡葡萄牙人绕过非洲去往印度,并职责‘明军船队’在非洲西部攻击葡萄牙商船的可恶行径。

    并在话里话外表达出色厉内荏的威胁,说起什么过去葡萄牙人消灭南极法国的故事。

    也不知道巴西总督是之前不知道什么还是派出第一名使者后就突然知道了些什么,总之,间隔不过几天,他又派来了第二名使者。

    第二名使者的脑袋就好使多了,又是送礼物又是上下打点的,对先前什么明军舰队摧毁商船之类的事都不提了,想拉家常般地向杨廷相表达了巴西总督对国王战死在摩洛哥的悲伤与未来不知葡萄牙何去何从的彷徨。

    这有什么可彷徨的?

    难道费老二不能保护你们吗?

    杨廷相这一封信送过来,陈沐就算心想事成了。

    “大帅什么事这么高兴?”

    赵士桢从城外靶场抱了一摊火炮参数回来,一进衙门先听见楼上的陈沐在哇哇大叫,上来一看又发现陈沐在嘿嘿傻乐。

    放下记录的火炮各项数据,赵士桢像孙悟空一样从耳朵里掏棉花出来放在桌上,边掏耳朵边念叨:“测个火炮可苦了学生,现在满脑子都是哐哐的回音。”

    陈沐看着被赵士桢丢在桌上的两个带皮套的小棉花球,责怪道:“诶,你这厮,用人家炮兵耳塞就用吧,怎么用完还拿回来呢?”

    “赶紧让你的亲兵给人家送回去,这东西都有数的。”说罢陈沐才抖弄着手上书信道:“廷达写信说智利开始找硝矿了,还有杨君瓒,葡萄牙人找上他了。”

    “前些时候我不正说着想找到林凤么,心想事成,葡萄牙人帮我找到了,帮他们干了不少好事儿呢。”

    陈沐说着板着手指头给赵士桢数着:“不过数年,林凤帮助葡萄牙王国清理掉满世界干坏事的下三滥并拆掉他们的座驾、为他们国家设立关卡禁止狗眼看人低的国民与其眼中的连人都算不上的土著贸易等等善举。”

    “其势力范围遍布海洋,从摩洛哥往南都有他们出现的踪迹,用葡人的话说,只要你想购买黑奴,林凤就无处不在,不过……”

    赵士桢侧耳倾听,边听边点头,虽然他并不认为林凤是个好人、对其海盗行径也看不起,但他做这些事在力学单位眼中还是可以称得上善举的,毕竟比起海盗,无恶不作的殖民者显然更坏。

    海盗只杀人劫财,这事儿殖民者也干,但他们杀了人劫了财,末了还要奴役活下来的人,等他们死了灵魂去哪儿也得由他们说了算。

    听见陈沐说‘不过’,赵士桢晃晃仍旧有些发蒙的脑袋,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别人提到的不是林凤,是汉国,林凤居然建国了。”

    “大帅不是一直挺支持海上巨寇出海为朝廷开疆辟土,自己也裂土封王么,怎么现在又不愿意了?”

    “没什么不愿意。”陈沐深吸口气又快速吐出,颇有几分难以释怀的意思,道:“建国了也不派人来我这儿知会一声,太不拿我当朋友了!”

第二百零六章 鹅绒

    过了年关没多久,除麻家港外四名知县都先后将县中情况以公文的形式传送军府衙门进行述职。

    头一年,哪里都是百废待兴。

    几个知县头一次述职,公文都写了厚厚一叠,从在籍百姓、开垦田亩、收取赋税、修渠设壕、建城扎寨、规划乡都、工业生产、地方特产及编修县志多个方面做了统一的汇报。

    陈沐能从几页纸张上感受到几个知县为了让述职报告好看一点儿,究竟有多么用力过猛。

    发展最好的无疑是接纳移民最多的常胜与金城二县,经历最初艰难的三个月后,常胜县有了足够吃用的粮食,秋冬两季像鲸吞牛饮般吸纳原住民百姓,如今在籍人口已近二十万,名列诸县之冠。

    但开垦土地最多的却不是邹元标,除了最初接纳百姓规划出近千个村落使土地暴增,后来的日子里邹元标都因大量吸纳移民而忙碌着,有的村子土地并不适宜居住、有的村落百姓不愿耕种,最后到年底统计治下仅剩八百四十二个村。

    即便如此,仍旧有的村落劳力多而产出少,百姓生存艰难;有的村落劳力少土地开垦不足,百姓同样不好过。

    邹元标在述职公文中写出了他对常胜县在万历七年的计划,他希望能将县中村落精简为三城二十四乡,三城分治城、市城与港城,合二十四乡辖五百村落。

    多出的百姓要么将来向东迁往墨西哥城,要么向北迁往新县,倒不是说常胜县不足以养活这么多百姓,而是百姓过多、地域过大对县中资源有很严重的浪费。

    因为常胜的农业发展极好,这片土地事宜种植麦子、玉米、各式各样的豆类,但道路条件不太好,市集也还不够繁荣,更何况气候与缺少驮运牲畜令粮食不易保存、交易。

    他们能保证口粮,商品粮率却极低。

    粮食放在自家仓库能保存好几个月,可一旦想拉出去运输到常胜市集,一场雨就能让成车的粮食发霉大半。

    邹元标为保存县里的粮食费尽了心机,榨糖厂、榨油厂、饲料厂全都开起来,恨不得把所有农作物都变成经济作物,以提高县中百姓的种植积极性。

    到最后都开始养猪了,不单单猪,牛、羊、火鸡统统都拿来养,先在县里做麦酒醪糟,后面又从西班牙引进了几名啤酒与朗姆酒工匠,顺带着把工业玻璃的问题也解决了。

    但邹元标做的这些都是长久发展方可见到回报的投入,一两年后常胜的收益剧增是能够预期的,但现在单就政绩上看,常胜并非最好看的那个。

    金城知县吴中行才更厉害,这个文质出身的知县在金城左右开弓,收拢在籍百姓十三万余口,在内挖掘金矿伐林取木,对外北定黑脚东取硝土。

    一年炼制金锭三万四千两有奇、采伐良材杉木七万九千料、熬硝一万八千斤,他倒是不种地,可仰仗麻贵麾下的蒙古骑兵,绘制出一份纵横南北一千四百里、东西两千二百里之舆图。

    其实常胜邹元标所面临的问题金城的吴中行一样不少,但架不住人家有矿,哪怕不说军府官办的两处大金铜矿,单单军府与闽地商贾合办的四座小矿,一年收上的赋税便有黄金两千三百两、铜锭一万一千六百斤。

    贵金属和硝粉送到常胜,驻军俸禄有麻贵的督军府从常胜批,他只管个口粮,这知县当的比邹元标舒服一万八千倍,整天卯着劲盘算着再找谁干一仗。

    吴中行对黑脚人的战争对这个进士出身的翰林院小编修的影响不亚于南洋军府的设立对大明的影响。

    就像朝廷当年突然发现,原来这世上除了对北方的防御战争之外,海外的战争换个思路是能赚钱的。

    编修知县也尝到了这个甜头儿,跟黑脚人一战让他直接收获几千名交还的奴隶,在他们成为金城百姓之后吴知县发现自己在这片土地上无往不利,左近各个部落争先恐后地归附,再遇到那些对别人来说不好打交道的部落,见着他的人都变得热情好客。

    贸易、交涉、借道、探路,统统容易得不得了。

    说迎刃而解,吴知县都觉得这词儿不够贴切,刀子还没递出去,绳子自己就开了。

    在吴中行的述职报告中,小编修对明年的展望是争取把麻贵挪到东边五百里外去,今后照着一年打一仗的效率,每年往东挪五百里,争取早日摸到地图另一端。

    “看看人家吴子道多锐意进取,你就在这儿养猪吧。”

    邹元标是几个县令里比较惨的,别人述职都只是向东洋军府递交一份报告就行了,军府规定诸县两年一度知县亲自述职,可他不一样,军府就在他的常胜县,自然要亲自登门述职。

    亲自述职,就免不了受陈沐奚落。

    这跟他干得好不好没半点儿关系,只要他来,陈沐就会打消他心里那点儿小骄傲。

    “报告里我没见往南北派出的探险队,还有发生在常胜的历次战斗与塔斯科的银山,回去再写,把这些都加上。”

    什么叫我就在这儿养猪吧?

    邹元标很委屈啊,成日里殚精竭虑得都掉毛了,县里这么多经济作物,各种各样的厂子开个没完,到头来就这评价?

    “大帅,就算金城有矿,可我常胜的百姓可要比金城百姓富裕,远的不说,再过两年你看看,常胜的产出能比他金城大好几倍,再者说,那金城不也养鹅么?”

    金城确实也养鹅,命令还是陈沐下的,不单单为做烧鹅,也为麻家港驻军提供羽绒制作军服。

    这个想法也不来源于陈沐,是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上提出的鹅绒、鸭绒做衣被比其他物料暖和,由叶梦熊通过二期旗军送来这个消息,为支撑戚继光停留在纸面上的北伐,大明也在赶制鸭绒袄、鹅绒袄。

    “我当然知道,但这些述职报告不单是写给我看的,还要等三期旗军来了拿回去给皇帝看,陛下是锐意进取的,你对常胜的做法自然是对的,但更要两全其美,让陛下看了也高兴才是。”

    “探险队也要尽早拿出成果出来,你要知道这是新大陆,不是大明的某个县,一地大治固然好,但还有那么多土地没有开拓、那么多土地我们没有一丁点儿的了解,这件事在眼下更为重要。”

第二百零七章 快活

    万历七年三月,北方的海水才刚冰消瓦解,运载着羊毛、鹅绒、粮食与火药的福船便已抵达麻家港。

    冬猎还未结束,驻扎在林海猎房整个漫长冬季的猎手们已经陆续归还,他们肩上扛着几年前的老旧鸟铳,拽着驮冻肉与毛皮的麋鹿,在黄犬左右奔走雀跃的吠声中迎着凛冽寒风,一脚深一脚浅地回到港口城镇。

    他们大多穿着超过膝盖的厚实皮大衣或棉大衣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踩着宽大笨重的毛皮靴,头上扣着属于辽东军的铁盔,还要在脸面围上好几层厚厚的围巾,伴着呼吸在空气中吐出一道道白练,很快遮挡口鼻的围巾沾了哈气被冻出一圈冰棱。

    最先回来的猎手不为别的,一是将部分冬季打到的猎物带回来,歇息几天还得赶在冬季过去之前回猎房两到三次,才能把所有猎物都弄回来;他们第二个目的,则是在麻家港签个到。

    这样知县赵用贤就知道谁没有回来,然后派人坐着狗拉雪橇去找。

    不过一般没回来的找到也活不成了,去年开春县里去林子里拉回来座雕像,据老道的猎手推测他是在检查自己下的陷阱时一脚踩在雪坑里大半个身子都陷进去爬不出来,后来一直到装进棺材人都保持着死前的动作,脸上带着不知从何而起的笑,可吓人了。

    县中去年就打算派遣更多猎人,让他们两人或三人一队,但这样一来就需要划分更大的冬季捕猎区,来不及做出规划,便只能等今年开春了再做打算。

    麻家港的知县赵用贤在衣着打扮上已经‘黑水’化了,去年从北方捕鲸部回来时带了几身来自那边土民的毛皮大袄,里面内衬的是各种动物肠子做成的衣服,暖和得很。

    他素来体胖,穿上这身衣服更是如虎添翼,即使在最冷的季节也能外出行走,除了冻得眼睛睁不开之外再难受寒风半点儿影响。

    过年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城里猫冬,就他带着俩比熊还像熊的护卫一路爬上四十里外的平顶雪山,这趟远行是他从去年冬天就开始谋划的,夏季派人在上面给他搭了俩小木屋,储备了木头、煤油、锅碗瓢盆之类的用具。

    趁着过年,爬上去看极光去了。

    三月猎队回来,他也回来,回来二话不说就嗷嗷着让人知县大人备饭。

    几个知县,界县的艾穆最闲,拢共管着三千多口人,驻军只有修缮港口的一个百户,存在感极低;邹元标最勤劳,成日忙里忙外把大县打理得井井有条,县衙属吏也最齐全,让常胜成为最像明朝国内县治的城市。

    吴中行最厉害,好好一个知县让他当成了总督,那也是五县里治理方式向西班牙靠拢的知县;至于去智利的沈思孝才刚走,没做出什么成绩,最没存在感。

    而赵用贤呢,他是最快活的一个,真的,在这天寒地冻的麻家港,他能带着游山玩水的心,把苦差事办得内心愉悦,恐怕是独一份了。

    不怪他贪玩,这边冬季太长,一年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能办正事,闲下来的时间确实让人不知该做什么好,时间变得太难熬了。

    旗军还好说,雪下的小就在寨墙外跑步,雪下的大了就在寨墙里头围着院子跑步,天冷了队列什么的都练不得,也就能打打靶,就连打熬力气都得放在室内由小旗官看着操练。

    可赵用贤这知县呢,他能干嘛?跑步吧,他跑不动,端着鸟铳打靶倒还行,冬天麻锦经常看见赵知县在营寨里打靶。

    早上麻锦去海岸边看旗军烧雪橇,出去时赵用贤在打靶;四个时辰之后麻锦回来,赵用贤还在打靶,唯一区别就是他给靶子上画了头小熊人得多寂寞才干得出这事儿?

    精神的匮乏必须得到补充,所以赵用贤去年借视察西北部火焰山一带牛魔王部落的机会沿海岸一路向北为住在冰屋里的北方土民主持祭天,成了大明第一个踏进北极圈的人。

    今年又爬到平顶山上看极光,把自己过得非常快活。

    回到麻家港当天,正赶上来自金城的船队抵达,把赵用贤高兴坏了,抱着盘子边吃边对麻锦道:“麻督军,你看吧,赵某就说两不耽误。”

    盘子里放着巨大的蟹壳,蟹壳里盛着黄澄澄的鸡蛋与蟹膏,溢着酒香,蟹壳边上还有大块指头长的蟹腿肉。

    这道菜叫花雕蟹壳鹅蛋羹,是知县赵用贤手把手教县中厨子做的。

    除了玩,能让赵知县提起兴致的就剩下吃了,别管见过没见过的食材,只要他觉得能下肚,什么吃法都要试试。

    早前他还生吃过野牛肉,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拉个肚子就当让连成串的轰隆响屁陶冶情操了。

    吃到兴起处,赵用贤干脆放下瓷盘,端着雪蟹壳当碗,一勺鹅蛋羹一勺蟹膏就着吃,边吃边吧唧嘴,回应着麻锦对他陈述报关货物:“鹅绒?嗯,鹅绒好;羊毛?嗯,羊毛好;有了这些能让旗军更暖和,我们的棉衣够穿了么?”

    麻锦摇摇头,道:“棉衣第二年就不暖了,着了风雪湿了干、干了湿,还有穿坏的刮烂的,一直都不够。”

    “毛皮袄更耐穿,大概只有四成旗军既有新棉衣,也有毛皮袄,剩下三成只有毛皮袄和旧棉衣,另外三成只有新棉衣没有毛皮袄。”

    倒不是东洋军府亏待着旗军,实在是棉衣在这基本上就是个消耗品。

    哪怕值夜旗军穿着崭新的棉衣棉裤,在这个地方野外站一宿还是会冻僵甚至冻死,棉袄的新旧不能解决御寒的根本问题。

    因为棉袄不挡风。

    最好的御寒方式就是内里棉衣棉裤,外头再套一件毛皮大袄,鞋底还得是加厚的,特别厚,才能防寒。

    “有了这批羊毛,加上咱们今年收获的毛皮,能给旗军做上一身合适的毛衣毛裤了,那大帅的来信是什么?”

    赵用贤撇撇嘴,说实话在麻家港这个地方,大帅来信远比不上一船羊毛有用。

    “大帅……大帅写信教咱做衣服,还画着画呢,除了有点儿丑,哪儿都挺好。”

    赵胖子差点被蟹肉呛死。

第二百零八章 天军

    陈沐还真是专门写信教麻家港被服厂做衣服来的,但他的信其实也难以起到什么特殊意义。

    越缺少对付寒冷的手段,人们越知道如何战胜寒冷。

    没有厚衣服就穿三层薄衣服,双层布料往里面加蓬松的东西御寒,从便宜的芦苇花和木棉到贵的蚕丝团一直到明代才流行起来的棉花,老祖宗们全都试过。

    他能做的,无非只是在棉衣上让织造匠多织些方形纹或棱纹,不让棉花乱跑下沉而已。

    因为陈沐自己也知道,这个时代的棉衣,要比另一个时代填充多为人造棉的棉衣暖和些,而且如果他的人做出羽绒服,也会比那个时代的羽绒服暖和,因为他可以确定,麻家港做的羊毛裤是百分百羊毛、麻家港做的羽绒服也会是百分百加拿大鹅绒。

    呃,可能应该叫亚州鹅?

    总之,为旗军设计衣服,算是陈沐为数不多的癖好了。

    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想想看,别管你把衣服设计得多丑,都有数以万计的人会把它穿在身上,威风凛凛地打上一场又一场胜仗,这种衣服就像一个符号根植在别人脑海中。

    就像已经在边境线另一边变成都市传说的‘绿斗篷’一样。

    始皇帝不也在自己的陵寝弄了一堆兵人摆着,赛驴公认为他们这些喜好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

    既然有军府衙门的命令过来,刚好麻家港的冬季也已经开始回暖,知县赵用贤当即将陈沐书信上的绘图转交给主管军器局被服厂的翟哥儿。

    翟哥儿是杨廷相从西班牙带回的双屿鞋匠,他的一生可以称之为魔幻。

    小时候被葡萄牙人拐骗走,在世界另一头辗转葡萄牙、西班牙多个城市,为修道院的修士与市民做了半辈子鞋与靴,到晚年才有机会跟着杨廷相返航,结果还是没能回到魂牵梦绕的家乡,反而定居在一片雪山包裹中的麻家港。

    但凡换个地方,别管是金城还是常胜,对翟哥儿来说身处在可以相信的同胞面孔中都要远强于欧罗巴的生活,可麻家港?

    不过好歹他在这儿算个大吏,尽管不是官员、尽管冷了些,但待遇还算不错,翟哥儿也知足了。

    即使现在给他回到家乡的机会又能如何呢?听说双屿港早在他被拐走后就被朝廷军队捣毁,去到泉州也是举世无亲,倒不如在这儿安享晚年。

    皮料、鹅绒、棉布都是现成的,但羊毛羊绒布却没有现成的,需要现纺。

    不得不说,陈沐设计的冬衣在条件上要求还挺多,保暖、御寒是必须的,但除此之外还不影响活动,并且外套大衣还要有可拆卸的多用途毛皮披风,以应对不同的气温情况。

    趁着军器局纺细毛线的时间,赵用贤与翟哥儿等人对着陈沐的制图看了又看、改了又改,令赵知县不禁感慨:“大帅这是把做衣服当成做炮了呀。”

    陈沐的‘设计才华’在大明可谓有目共睹,通常绘画教习在教授公子哥儿学习艺术时发现学生没有天分,又为了避免自己被免职的麻烦,通常就会用委婉的方式发牢骚,说:公子的画有靖海伯之风。

    其实这没啥,人无完人,在旁人眼中只识得出兵放马的陈沐其他事什么都做不好都没关系,只要能打赢外战就够了。

    但他的设计已经如此不符合明人审美,结果在写给赵用贤的信上还大言不惭,说什么:一件好的军衣能提高部队的威严与战斗力,能让旗军得到姑娘的芳心,并让我们敌人自惭形秽!

    赵用贤看着陈沐的设计图,素色中单裤与中单衣外是双层羊绒羊毛的短衣与长裤,双层羊绒布,外层还要有山羊皮在胸口、手臂、大腿覆盖,肘、肩与胸腹连接处不用皮,以最大程度上不影响活动,这在保暖与实用上非常好。

    到底是穿在里面的衣服,保暖一些,毫无美感是可以忍受的,但外面这件厚羊绒布大衣是怎么回事?整个衣服没有丝毫点缀,明纹也好、暗纹也罢甚至团纹,什么都没有,没有一丝一毫的花纹与杂色,主体还要求羊绒布是染过的暗绿色或干脆白灰二色。

    尽管翟哥儿说这套军衣上身效果应该还不错,但根本不符合赵用贤、麻锦等人的审美,当兵的军爷将爷们一致认为这套衣服太丑了,穿上像个马夫。

    历朝历代,哪个朝代的衣着服饰最为华丽、配色最为鲜艳?

    这肯定是永乐以后的大明朝啊!

    “大帅就弄出个这?我知道,这衣裳不单是让咱穿,也为今后旗军远征英格兰解放艾兰国应对那边的天气,还有国内九边将士发起北征也可穿用,可就让旗军穿这个?”

    赵用贤撇撇嘴,朝廷想北征这事上下都知道,隆庆议和当年的决策就是以和待战,不是不打而是暂停战争以积蓄力量;艾兰国的事儿也是皇帝下令让东洋军府及早解决的,这两场即将到来的战争都需要冬衣,而且是上好的冬衣。

    但这身衣服?

    麻锦朝赵用贤看过来,摇摇头道:“看着都不像天军了。”

    “还有啊,羊绒布的衣裤、羊毛布的罩衣,中间还要有件鹅绒背心穿在胸甲里头。”麻锦看着这军服设计图直叹气:“这衣裳,陈帅肯定没估算造价。”

    “要单麻家港军士,两年能配齐了就不错,我听翟哥儿说了,这羊绒布比其他布料手工上难三倍,那鹅绒,一只大鹅还出不到四两,一套军衣比铠甲都贵,主要是咱麻城根本没这么多织工、也没山羊。”

    “这不正好么?”

    赵用贤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直转:“缺料缺手工,这不正好么?陈帅这设计保暖实用,唯独不美,如今海上冰消雪融,派人去望峡州给天津北洋传信,羊绒布从国内收,有现成的今年秋天就能送到,没现成的明年也够了。”

    “咱们这儿先做上几身,上面的团纹与装饰想想办法、看看效果,到时候全从国内调,鹅绒不够就从南直隶调鸭绒,大帅信里不是说以后打算从西夷国中收羊毛羊绒么全送回漳泉,让那边的织户加工提花再运回来,两全其美。”

    “倒是麻帅说的造价是个大问题,赵某估计这一套冬衣没四两下不来,不过咱东洋是挺能挣银子的吧?那就给旗军配。”

    赵胖子边说边颔首:“他们配,配得上一人十两的军备!”

第二百零九章 成本

    陈沐并不知道他送去麻家港的设计图将会被赵用贤加以魔改。

    他正因这一决策而沾沾自喜,向赵士桢描述着未来的宏伟蓝图,说话间喜上眉梢,听得赵士桢都打瞌睡了。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跟随陈沐已有多年的赵书记对自家大帅这点儿借助官位与影响力调动大明资源来做买卖盈利的手段已经了解得不能再了解了。

    根本无半分稀奇,基本上任何一个老练的商人站在陈沐的位置上都能把这些事做好,而且没准比他更能盈利。

    但问题出在没有这样的人,整个大明只有陈沐一个人融合了远离政治漩涡的朝廷重臣、指哪儿打哪的常胜将帅、令人闻风丧胆的海盗头目以及投机倒把谋取暴利的奸商等多种身份。

    你永远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也永远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任何一个正常人,就比方说麻家港的赵胖子,见到陈沐下达的命令,要给麻家港驻守的上千旗军穿上羊绒军服、鹅绒背心和羊毛大衣后,第一个想法就是太贵了。

    产生这个想法以后,每个忠于职守的官员都会去考虑如何在为旗军保暖保证质量的条件下降低成本,所以赵用贤想到了让精于织造的漳州、泉州织户来为他们制作羊绒布料,对吧,麻家港不必招募培训大量织工,成本就降低了。

    虽然降低之后依然非常昂贵,但对比麻家港数以万计的在籍部落百姓每年大量产出林、牧、渔业的高昂收入,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能承受。

    赵士桢呢,他知道这件事后的想法是从西班牙人那敲敲竹杠,想办法把羊绒、羊毛的购买价格压低一点儿。

    这个想法出现的太自然了。

    自然到初初产生便令人后怕,第一个瞬间就已经令赵士桢倍感惭愧,在随后的几秒钟里,他用怨念的眼神盯着滔滔大论的靖海伯,陷入了沉思。

    ‘是什么让不谙世事的太学生变成如今逢事言利、不顾大义欺辱邻国的力学单位,嗯?究竟是什么?这样悬殊的改变到底从何而起?’

    是陈沐临时将一个百户部每人官升一级然后把这一百一十二人扩编为千户部指派公干,让他们训练三卫旗军为代价从苏禄王那换到大量珍珠,转头送去南京和扬州说是海外数两一颗极为珍贵,并搞起饥饿营销为南洋军府赚取暴利时被影响了吗?

    是的。

    是用三船货物从葡萄牙人那换到马六甲和狮子国的驻军权力就在所有人都为之鼓掌,为南洋军府今后可以去马六甲另一边自由贸易而振奋欣喜时却从陈沐口中听到他的真实意图是在马六甲设立税卡的时候吗?

    是的。

    是任职幕僚后才知道原来除了陈沐嫡系,其他地方的都司改换军备都要用数倍乃至十余倍的原料才能换到崭新军械并且所有军官还乐此不疲地认为自己赚到了么?

    是的,是的……没错,就是因为陈沐。

    听听他在说什么吧!

    当赵士桢听到陈沐打算在将来为九边将士从蓟镇开始普及质量好、保暖强的羊毛军衣后,徐渭提出这样的成本是朝廷所不可接受的,他们居然从陈沐脸上看到愕然。

    接着北洋重臣说出口的四个字好像当头棒喝:“什么成本?”

    那淡然的神情、不似作伪的惊讶,仿佛他在议论的不是每名旗军较之棉衣贵出六倍的新式冬装军服,而是一匹三钱银子的白棉布一样。

    他说:“羊毛出在羊身上,我从西班牙要羊毛,成本当然应该出在西班牙人身上。”

    赵士桢以极快的速度抬起手来打断陈沐的话,眨巴眼说道:“没懂,羊毛难道不要买?”

    “当然要买,我算过,如果我们的商船开到西班牙,去购买他们的羊毛,价格大概是二十斤三两银;如果在边境上买,那可能二十斤要用五两才能买到,所以我打算让他们把羊毛运到边境。”

    赵士桢甚至不用在心里盘算,脱口而出:“太贵,与其如此不如在国内买羊毛纺线织布,北方羊毛二十斤只消二两银就能买到。”

    “更何况,在西班牙买便宜,何必让他们送到边境,反倒更贵些。”

    陈沐很认真地算着小账儿,抬手挠挠脸颊,用手在桌上比划着说道:“因为首先,贸易的目的是不让别人赚钱,在西班牙购入羊毛,我们要给费老二交税、给罗马教宗交税,可我不想给他们交税。”

    “其次,在西班牙买东西,花的是真钱,要拿银子给他们的。”

    嘿,这话说的。

    赵士桢道:“难不成在边境钱就不是钱了?”

    “也是钱,但用的是印出来的通宝,还不必加印,他们过来总要带货回去,别管是绸缎还是瓷器亦或以后的铳炮甲械,都是以物易物,比方说我用二十两买八十斤羊毛,我得到八十斤羊毛,他得到二十两银子。”

    “他总不能空船回去,这里最盈利的货是绸缎与瓷器,他想要,就得用银子换通宝,一两银子换八百通宝,他到手的是一万六千通宝,上好的潞绸是买不起了,只能买一匹绵绸或一盒有陈某墨宝的粗瓷现在,我有什么?他有什么?”

    陈沐用手指点着茶水在桌上画着,边画边道:“我二十两银子已经回来了、一万六千通宝也回来了,得到八十斤羊毛,失去一匹绵绸或一盒粗瓷。”

    “他得到这个,得把货从这运到海边装船,得从墨西哥湾购置水粮,中间再住几天,其他的诸如水手薪饷就不算了,运货中间的花销,让谁赚了?让共治新西班牙的原住民赚了,他们有很多在这做力夫,这促进了新西班牙的繁荣。”

    “而我失去的绵绸和瓷器,在大明价格是八钱银一匹,瓷盘瓷碗瓷瓶两分银一个,一套也就才一钱银,一窑烧出一船货,这一套我军府收税为三千二百通宝,商人离港换银十二两八钱,回天津靠岸给海关二两五钱八分,净赚十余倍。”

    最后,陈沐得出结论:“商贾净赚、朝廷关税净赚、军府关税净赚、陈某得了羊毛还赚了点钱,给织工发发月钱,羊毛就变成毛线然后纺成布,哪儿有什么成本?”

第二百一十章 顺差

    赵士桢想了很久,还是没弄明白最后到底谁亏了。

    既然大明商贾都赚了、朝廷也赚了、军府也赚了,那总得有个人亏吧?可看上去西班牙商人好像也没亏,别管绸缎还是瓷器,在他们那边都是价值高昂的奢侈品,他们也没亏、西班牙也从商人这收税,最后谁也没亏呀?

    他隐约觉得,陈沐的计算方法是不对的,不能这么算,但说不清到底哪儿错了。

    一时间只剩陈沐与赵士桢大眼瞪小眼,还是徐渭开口打破了尴尬:“银子呢?”

    赵士桢一拍大腿:“对呀!银子是从军府流回朝廷的,商贾赚了银子可不是军府赚的银子,就算后面几经转手,西商换银子赚了四两、商贾换银子赚三两出头,还是亏了十二两半。”

    他终于用自己聪明的脑瓜搞清楚陈沐话术中的错误,银子是从东洋军府流出的,最后进入明朝商贾的口袋里,这中间与军府并没有关系,最后对军府来说是用十二两半的银子换了八十斤羊毛,比起从国内运来羊毛是便宜些没错,但比运纺织好的布料要贵。

    羊毛在国内的价格为十斤一两,即使运送到这边用的也是官府推派的任务,像运送军事物资时一样,运一船某类军需准运两船或三船货物,这一船军事物资就按市价加上脚船钱,不会超过十斤二两。

    但如果直接在国内纺织成布,价格就能进一步降低。

    即使是陈沐都不懂他自己的国家在手工业上究竟有多强大中国的手工纺织业,即使在英国开始工业革命到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之前,英格兰的工业都无法用一样的成本纺织出来。

    这并不是说工业革命没用,恰恰相反,工业革命是真正的飞跃,只是在工业革命以前世界上其他地方太落后。

    假设人与人的智力天赋是平等的,那么一定是人多的那个最强大,所以历史上绝大多数时间占据世界人口最多的中国为世界文明的进步提供了大多数助力。

    如果不是,则一定是这个世界的发展没有遵循客观规律,它出错了,哪里出错了呢?不单单只是工业革命,即使人的智力天赋平等,后天学习机会更为重要。

    纵横四海的欧洲人可以从世界各地学习,以取长补短,你过去两千年的发明成果只需要二十年就能被对方学个干净,你却没有及时收取其智力成果的机会。

    就像火铳西传二百多年后成为鸟铳,再被葡萄牙人带着打上门,立即着手仿制迅速填补空白,这件事对明朝来说是交了好运。

    首先见到鸟铳立即就能仿制,是相互的两个原因,一个是明朝冶金、手工业强大的体现,另一个是鸟铳的技术手段并未脱离明朝人的认知。

    其次没有被人拿着更先进的兵器打败,同样也是相互两个原因,一是明朝没那么弱,二是葡萄牙没那么强。

    四个原因随便换了哪个,火铳只是变成火枪,送到你手里也变不成鸟铳。

    这是被动接受。

    陈沐一直反对被动接受。

    “亏了十二两半?这二十两银子是哪里来的?塔斯科炼出来的?可能是,但更大的可能是波托西炼出来的,别管是哪儿炼的,都不是大明挖的炼的。”

    陈沐俩手一拍:“这还不算赚么?”

    得!赵士桢不说话了,绕了一圈最后回到殖民地掠夺这个话题上,那他还有什么可说的,这个殖民地不是新大陆,是西班牙。

    老疯子从头至尾就问了一句‘银子哪儿来’,这会已经完全失去继续聊天的**,也懒得听陈沐的长篇大论,撇撇嘴哼着小曲鞋也不穿,打着赤脚背着手晃晃悠悠往外走了。

    哼了一声,留下七个曾经从陈沐那听到的字儿。

    “半殖民地半封建!”

    其实徐渭已经全部都听明白了,也就自然不用再往下听。

    在陈沐叙述的整个贸易环节中,羊毛来自西班牙的麦斯塔游牧贵族,买羊毛的白银来自西班牙占领的波托西银矿,中间还被陈沐省略了好多道贸易流程,可总归东洋军府是拿到了绝对的贸易利润。

    “诶,老爷子怎么走了,把邹元标给我喊来!”

    陈二爷这儿正兴起呢,哪知道徐渭摆摆手晃晃悠悠就出去了,赶紧叫来个亲兵指指地上的鞋子道:“给徐先生拿过去,也不嫌硌脚,让邹知县过来一趟。”

    赵士桢满面无奈,大帅这是必须得有俩听众还是怎么回事?他已经认命了,拱起手道:“大帅有什么事就说罢,学生听着呢。”

    “不是,这事你解决不了,得让邹元标来,常胜得另外建几个厂,给我做商标。”

    “商标。”赵士桢噙着这俩字琢磨着,身子向前倾倾拢着小胡须疑惑道:“那是什么?”

    “说白了就是物勒工名。”陈沐撇撇头转向外头,道:“比方说从山东过来的老刘家针铺子门口放那四寸的白兔捣药铜印子,就是商标,据说他们家从宋朝就开始用了,不过我到现在还怀疑那店家是不是宋朝的刘家人。”

    刘家针铺在常胜市集挺出名,听陈沐这么一说,赵士桢就想起来了,道:“那是七十二还是七十三号店吧?门口写着收买上等钢条,造功夫细针。不误宅院使用,转卖兴贩……什么的,在常胜卖得挺好,白陶的白马部总从他这买针销往各处部落,以供妇人织用。”

    “不过我听说他这铺子里倒是不做针,都是从山东运来,一船就够卖一年。”

    “对,就是那个。往后东洋军府向欧罗巴卖出的所有东西,都要在常胜打上商标,就比方说麻家港做的羊毛大衣与毛衣毛裤,回头还能卖到尼德兰去,虽然有竞争对手,不过很快就没啦!”

    这种毛呢产业,欧洲市场已被产自英格兰的毛呢占据,甚至就连西班牙出口的羊毛绝大部分也都被英格兰商人收购去了,陈沐能从西班牙得到的羊毛并不多。

    因为英格兰商人在西班牙收购羊毛是出了高价的,西班牙通货膨胀非常严重,本国除了原料外,手工业与农业先后崩溃,近几十年粮食价格上涨三倍多,而且还在持续上涨,国家经济环境非常糟糕。

    羊毛的价格高了,那么制成毛呢后卖出的价格也高了,利润自然就被英格兰赚去。

    费老二没有办法让本国手工业对英格兰产生威胁,那就只能用军事手段来摧毁英格兰。

    赵士桢还没来得及问出竞争对手从何而来,又为何即将消失,就见衙门二楼传来皂靴踏在地板上急促的声音,邹元标在门口高声报名,进来才喘口气行礼道:“大帅找我?我正好要过来,县里逮住个形色诡异的卜商!”

第二百一十一章 卜商

    “捕商?那是什么东西?”

    陈沐从没听说过这样的商贾名号,直到邹元标重复一遍才听明白:“占卜的卜,卜商,一边算命一边卖货,卖的是锄头与汤锅,现在买一口汤锅一千通宝,也可以赊。”

    陈沐没说话,静静听着邹元标说话:“他游走各村,赊汤锅便留下一句谶语,不同的村子留的谶语也都有所不同。”

    邹元标说着抬手从跟随的武弁手中取过公文对照着向陈沐念道:“有时说现在粮价贱,一石面才四九十通宝,等到一石玉米面值四千九百通宝时再来取锅钱,到时候一口锅要给他一万通宝。”

    “还有说现在衣裳价高,要等一身靖海服只要四百通宝时再来取,或者说等没有人再用弓箭打猎时再来取钱,有的地方说的价高、有的地方说的价低。”

    “还有最妖言惑众的,说要等千里土地无人烟,一个烧饼仨人吃的时候,他来找人要三把干米一把柴,说得人心惶惶。”

    邹元标顿了顿,道:“我把他们抓起来了,还没来得及审问,大帅找我过来有什么事?”

    陈沐抬手顿了顿,道:“先别急,事我跟常吉说了,回头让他告诉你……你刚才说,你把他们抓起来了,他们?”

    这种事一个人可以说是巧合的江湖骗子,可要是多人行动,恐怕就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妖言惑众了。

    听到邹元标说出‘他们’两个字,便让陈沐的心猛地提起来,他对这种事懂得不多,但单看这些谶语,都指向天灾、饥荒与战乱,陈沐可不觉得在这片新大陆上有谁的预言能力比自己还强。

    显然,是另有目的。

    “是,一共四人,分作两队。都是一大带一小,像是师傅带个徒弟,一路算命、看相、观风水、查阴宅,还做些个赊汤锅锄头的买卖,顺带着妖言惑众蛊惑人心。”

    陈沐挑挑眉毛,这两对人业务还挺多,他摆在桌下的左手拇指与食指捻着问道:“这么看来,他们四个人挺能赚呀,交税了么?”

    交,交税了么?

    邹元标眨眨眼,以为陈沐是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提醒道:“大帅,这不是交不交几个通宝的事,他们会让人心浮动,若不闻不问,谁知道今后还会发生什么事。”

    陈沐的手指在桌面轻点,“哪条律法能办他们给人算命?”

    “安上净土白莲,谁都能以谋逆法办,占筮之人,更跑不了。”

    邹元标一句话把陈沐逗笑了,你这么干和拿一瓶洗衣粉栽赃陷害有什么区别?

    “犯不上,大明有大明的律法,这事还是要讲道理的,你回去问问他们四个哪个是头目,带来让我见见,我看看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陈沐说着自己又笑了起来:“放心,我有办法套出他们的目的。”

    在邹元标走开后,陈沐挤着眉毛轻松地向赵士桢道:“其实我一直想和江湖术士打打交道,身边就认识邓将军这一个玩堪舆的,偏偏我还打不过他。”

    说实话,自打邓子龙说濠镜教堂有火光之灾后真的烧了,他就一直对邓子龙有心理阴影,生怕哪天这个给人看坟地的指着自己的座舰说:这船得炸。

    你说是坐还是不坐?

    军府衙门离县衙不远,没多久邹元标便带着一路节杖敲击地板的声音回来了,在他身后跟着一老者,老者身着道袍未插发簪,能看出来并非道士,行走之间昂首挺胸,看上去与旁人没有不同,唯独闭着双眼手持盲杖,引得陈沐暗自嘀咕。

    “是民间算命术士都是双目有所残缺?”

    他这话声音虽小,但终究是无礼了,有**份。

    不过他确实对这件事很想不明白,在他印象里似乎这算命的都是盲人,以前还有说什么算命遭天谴所以才双目失明的说法,让他很是不解。

    却不料他声音虽小,还是被人家听到了,盲杖在地上微微一顿,那人扬头侧耳,手中木杖靠在腿上,拱起手道:“在下杨高,不知尊驾何人?”

    挺有气势,先前被邹元标的巡检官逮进县衙牢狱,这会被提出来还能有如此做派,就能让陈沐竖起大拇指,哪怕是装神弄鬼之人,能装到这份儿上心理素质也非常过硬了。

    “我是东洋军府陈沐,听说你在县中村子散播谣言被知县抓了,我就叫你过来,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大胆。”

    “靖海爵爷,草民有礼了。”

    说是有礼,却也只不过是微微拱手欠身,这要是寻常人还算有礼,可这杨高都被捉进监牢,再提上来可不是普通百姓,这动作便是非常自大的无礼。

    邹元标正待呵斥,陈沐摆手道:“让老先生坐吧,我就问几件事,犯不上为此动怒。”

    陈沐看见在他说出这句话时杨高的嘴角有微微上勾的动作,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让他心里多了几分底气知道他是强作镇定,以为稳操胜券,心底里对有关神秘学的未知便散去几分。

    待杨高打着盲杖落座,没等陈沐发问,他便先自己开口了,道:“爵爷方才说,我辈堪舆之人多是双目有所残缺,草民知道阁下心中想的是什么,不是,没有天谴。”

    “我辈瞽者,一不可科举入仕、二不能下地为农、工匠更是难做,草民幼时为父母遗弃,幸遇先师半碗冷粥下肚这才苟全性命,如草民这般天生不幸之人,别说觅封侯根本上不得马,除了吹拉弹唱与堪舆,有能做的了什么呢?”

    “并非算者皆瞽,而是瞽者只能算罢了。”

    说着,这杨高居然还非常友善地笑了起来,道:“倘若真有天谴一说,那李淳风、袁天罡岂不都要瘫痪榻上不能动弹?”

    瞽,读鼓,意思是瞎子。

    “诶!”

    陈沐听着这话,转头朝赵士桢点点头,这老头儿要是上来故弄玄虚,他不会觉得有任何奇怪,倒是如此说来,叫他觉得有点东西。

    非常符合逻辑。

    “你若真有本事,给我算算,就算陈某从哪儿来,你若能算得出来,后面的话还能继续说,你若算不出来,就算算你自己的命数,还能活多久。”

    老头一脸淡然地用耳朵看着陈沐,开口道:“第一个不算。”

第二百一十二章 高人

    陈沐惊了呀。

    难不成自己还真遇上高人了?

    紧跟着就听老头儿道:“草民只给达官贵人看风水,从不给达官贵人算命,爵爷能掌握旁人的命,自然也能掌握自己的,算也白算。”

    陈沐差点脱口而出问杨高是不是想让自己算算他是从哪来了,这是遇见老乡了吧,哪儿有这么唯物主义的算命的。

    但他还是坚持的问了一句:“那为何还要给达官贵人看风水?”

    杨高说:“看风水贵。”

    “扑哧。”

    赵士桢没崩住,笑场了。

    邹元标在一旁也忍俊不禁,但他比赵士桢体面多了,嘴都咧到让人看着就牙疼的角度了,还能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邹秃子也是个奇人。

    陈沐倒是忍住了笑,但他没忍住接着问:“那为何只给平民百姓算命?”

    杨高道:“举步维艰方知世事无常,还能拍出十文通宝在卦摊上,此人一定未到绝路。唐代高僧希运说供养十方诸佛不如供养一无心道人,这道人乃人之本心;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十文钱定人心志,敢问爵爷,有何不妥?”

    尽管邹元标与赵士桢有惊叹有顿悟,但陈沐脸上的笑容却快速隐去了。

    这个名叫杨高的算命术士说出的话不是一般堪舆之人会说的,他前边这段话甚至将世间绝大多数堪舆从业者的路都堵死了,若是顺着听,会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

    可要是逆着听,这话岂不是说算命根本都是骗人的么?

    哪有正儿八经吃这碗饭的人会说这种话?

    况且,这个杨高在陈沐眼中有些太淡定了,就好像知道今天自己不会遭遇任何风险一般,陈沐可不信他能算出来自己今天没事。

    杨高顿了顿,没听见声音,自顾自说道:“若爵爷没别的问题,那草民便算第二个了。”

    “先别算。”

    陈沐抬起手,有突然意识到杨高看不见,干脆说道:“你的话很实诚,那么,接下来陈某需要你更加实诚,你在县中散播那些谶言,还有赊卖汤锅,意欲何为?”

    “自然是赚钱取利,草民一行四人辗转二百余村落,赊汤锅一百七十二口、铁锄六十三柄;卖汤锅六十六口、铁锄三十一柄,赚得通宝八万一千五百,还没来得及从海关折换银两便被抓住。”

    杨高抿抿嘴,居然还有几分愤愤不平,道:“爵爷当面,草民斗胆要问一句,我等四人干犯大明律法的哪一条,要被扣押在监牢之中?”

    反正杨高也看不见,邹元标抬手揉着刚才咧到发酸的脸,轻笑一声,正对上陈沐看过来的眼神,他知道,该轮到自己这个刑部观察政务出场了。

    秃子正色道:“《大明律刑律》有篇,造妖书妖言罪,凡造谶纬、妖书、妖言及传用惑众者,皆斩。”

    他还不忘将法律条文翻译给杨高听,道:“前朝历代,妖言惑众者皆分主从,唯我国朝不分主从,故用‘皆’,皆者,谓不分主从,一体科罪!”

    说着,邹元标又无声地笑了笑,也不管杨高能不能看到,道:“唯一免除刑罚的机会,是自首,《大明律罪犯自首》条目中规定,凡犯罪未发而自首者,免其罪……可你已经被本县发现,故不适宜自首律法。”

    “诸位大人,草民不明。”杨高依然非常镇定,甚至脸上没有露出半分对罪责的畏惧,反倒皱起眉头极为困惑,道:“草民做什么妖书妖言,又如何妖言惑众了?”

    “草民等人所做,不过是做了些买卖,定下赊账给货,倘若说中了,白纸黑字画押,到时自去取得财物,倘若没说中,那货物草民只当认亏,又何来妖言惑众?”

    陈沐眯了下眼睛,轻声道:“世间安有如此做买卖之人?更何况……”

    “你的谶言皆指向战乱、灾难与百姓流离失所时才会出现的情景,这又是意欲何为?你又是受何人指使?”

    陈沐笃定这个名叫杨高的人不会单纯只有做买卖这个想法,但要说他受人指使来坏自己的事,他心里有三分信,另外七分不是觉得不可能,而是他实在想不到谁会派人来坏自己的事。

    明朝内部,东洋军府的事坏了,对谁都没好处;而外部大约也就西班牙和葡萄牙了,先不说他们没接触到杨高这样层次的人的机会,就算能接触到,陈沐也不信他们敢。

    砧板鱼肉,翻个身只能让自己刮下来一层肉,绝对伤不到刀子,那两个国家当下要做的都是全力避战,绝对不会想着找事。

    至于陈沐想的杨高的层次,不是说这个人多么有权有势,而是他能感觉到,杨高很聪明。

    濠镜的传教士还没进化到利玛窦、汤若望、南怀仁三个知道用技术引诱明朝高层士人以打开进入中国大门的时候呢。

    他们拿出那点儿小恩小惠神鬼之说,只能诱骗些没读过书的鳏寡孤独罢了。

    像杨高这样开口闭口能讲两句古籍经文的相士,并不是那些穷光蛋能招募到的。

    “意欲何为,自然是盈利赚钱。”

    杨高似乎还有些不耐烦了,他干脆很直白地解释道:“天运无常,朝廷开东洋是运,草民沾了这运道到这来做买卖,低买高卖乃商贾常情,眼放远了这粮价本就有升有落,何况爵爷还在这动兵出马,前些时候还闹过饥荒,这粮价总是要涨的。”

    “干脆给爵爷明说了,草民手上还有百余石陈粮,赁了港城四十六号仓,都在那里头屯着;一来说写谶语能招徕百姓,原本不打算买汤锅的人兴奇也会来买,汤锅与铁锄是在山东买的,粮食歉收只要十八石米便换了三百只铁汤锅与二百个铁锄头。”

    “只要那八万余通宝能换成银子,草民就赚了好几倍,赊出去的就算粮价不涨我也不赔,况且粮价不可能不涨。”

    “常胜不会有饥荒也不会有战乱,草民也从没说过会有饥荒战乱,他们散布谣言是他们不聪明,何况多屯些粮食也未必是坏事,都屯粮,粮价就能涨,涨了草民还能赚上大笔银钱。”

    “爵爷现在觉得草民是囤货居奇的奸商,该让我算自己的命数了,只要诸位大人答应一件事,我便算。”

    邹元标和赵士桢还沉浸在杨高的赚钱理论了,说实话除了陈沐,杨高是第二个让他们对赚钱这件事感到耳目一新的人。

    陈沐比他们稍好点,抿抿嘴还能接上话,道:“其实我不稀罕你算,不过既然你说了,什么要求,我先听听。”

    “若草民算的对,爵爷不要为难草民弟子家人,让他们拿通宝换银子回大明;若草民算错了,任凭处置。”

    其实杨高跟陈沐讲条件,对陈沐来说是件很好笑的事。

    不过陈沐不在乎。

    “你且算吧。”

    杨高闭着眼侧过耳朵,一字一顿:“草民的命数……就在今年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捣乱

    陈沐非常怀疑,这个杨高根本不是个算命的。

    所以他让邹元标把杨高放了,最后按照哄抬物价鞭挞四十,但告诉他不能再妖言惑众,否则下一次将会被处以斩刑,同时不准其离开常胜。

    他巧妙地使用话术,要是今年死,陈沐就放过另外仨人、要不是今年四,任陈沐处置……抛开他本就任陈沐处置这个事不谈,别管哪个结果,杨高其实都挺赚的。

    陈沐认为他有良好的逆向思维。

    “大帅为什么要放了他?”

    赵士桢对这事多有不解,说白了即使再完备的律法,也很难在这种模棱两可之际严格对号入座,明律上造妖书妖言的罪责其实多面向‘教’而非‘言’,早年严刑峻法是为了制止元末以来风起云涌的邪教组织对社会造成破坏,而不是为对付像杨高这样的江湖骗子而准备的。

    而当律法条目不能准确地将之对号入座时,难以避免会用到人治,尽管在陈沐以前的世界时间线上,人们对‘法制’二字持有褒义、‘人治’二字持有贬义,但实际上陈沐认为这不是单纯褒贬就能说明问题的一件事。

    法制和人治是一件事,法律制度是运动的,不断向前进步以适应社会需要达成严格、平等的执行与遵守;儒家的人治更关注每个人作为独立个体的特殊性,并强调君主与执法者、监督者在道德层面的为政在‘仁’,法固不可缺,但执政者其身正,不令则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在陈沐所处的时代,真正健全的律法制度,法制、人治、礼制、德政,都必不可少。

    因为在执法者变成机器人之前,再健全的法律制度执行者仍然是人,是人,就有贤明庸碌,就有七情六欲与立场之分。

    人治与德政失败,社会产生巨大道德滑坡,必然会导致法制的失败。

    把杨高按造妖书妖言罪处以斩刑公正吗?把他按惑乱市场处以鞭挞四十又能达成陈沐的想法么?

    赵士桢撇着嘴,他脑袋里没有这些东西,只是恨恨地抬起二指道:“学生听邹知县说,鞭挞的时候这道人一屁股疤,想来过去在国内就因这事被罚过,这会儿又跑到亚州来捣乱了。”

    “大帅还准其拿回那八万通宝,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邹元标最后没有扣下那八万通宝,只是将杨高屯在仓库的上百石陈粮扣了,省得他再危害社会。

    陈沐笑笑,抬头望向窗外,感慨道:“他是个江湖骗子,但很聪明,也是个人才,只是走错了路子,我想看看接下来他会做什么,倘若没太大风险。”

    他收回目光,对赵士桢道:“把他招为幕僚如何?”

    陈沐相信杨高是懂一些卜筮之术的,但不像他脑袋里想的那些关于宗教或玄学的装神弄鬼,尽管他确实可以装神弄鬼,但陈沐更愿意相信那是一种古老的数据学科。

    文王造《周易》,起初也只是为古老先民提供趋利避害的手段而已,用流行的话说,《周易》是非常唯物主义的,真要说唯心,大约也就只有‘愿君子如龙’这一点比较唯心了。

    甚至可以把这想象成文王在和人说话。

    比方说《周易》中最广为人知的第一卦,乾卦。

    初九,潜龙勿用。

    在新的环境不要施展威力,夹着尾巴做人。

    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做事要终日兢兢业业,就算夜晚都要保持警惕,这样是非常保险没有危害的。

    九四,或跃在渊,无咎。

    事业有起有伏,不要担心,这并非坏事。

    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都到五这个程度了,说明已经做出一些属于自己的成就,像龙在天上飞舞,要表现得像个大人物。

    上九,亢龙有悔。

    既然是个大人物,就不要表现得太过高傲,否则危险就在接近,警惕起来不要让自己有悔恨的事发生。

    这是一套指导先民做事的方法论。

    牵强附会其上的神鬼之说不足为信,陈沐更愿意把后来衍生出的风水、卜筮之中有用的总结归纳发展出新的实践哲学,不适宜时代发展的就应该予以摒弃,而非抱守残缺。

    正好像邓子龙对陈沐说过,风水喜回旋忌直冲,大门直冲大路叫一箭穿心,古人多住田野之间不居城镇,荒郊野岭路上多流动之人,见了独门独院的小农户便易起歹心,自然不美。

    这往后推到汽车诞生后也一样,门口直对大路的地方看见车祸的几率自然要比别处高得多。

    四合院里风水忌讳门对门,说是口对口为骂门,易多是非,两户亲戚一眼能看见你家里在做什么,自然易生口舌是非。

    但陈沐对邓子龙的话也持部分保留态度,他认为所谓的化解就太扯蛋了,至多是给已经犯了忌讳的人增添一点儿心理安慰。

    门上挂个金福就好使了?有那钱不如把两堵墙拆了重建俩门不对冲着。

    “招募他做什么,那不就是个江湖骗子,大帅你看他会给人算命、又会看相、还会看阴宅、最后还能倒点儿歪门邪财。”

    赵士桢说出一句非常戳痛人心的话,抬出三根手指对陈沐摆摆:“他啥都懂,可还是个穷鬼,劳心费力宁愿坑半个常胜的人让粮价上涨,最后就赚了三十两,却挨了四十棍。”

    说着力学单位还摇摇头:“我什么都不懂,照样儿过得比他好。”

    陈沐板着手指老神在在:“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你跟着陈某,就是走运,知道吧。”

    “你不觉得这杨高就是专门为捣乱而生的么?”

    赵士桢一听这话,连反驳陈沐前头话的意思都消了,瞪大眼睛道:“大帅知道他是个捣乱的,还想把他招进幕府?”

    “格局放大一点,南北讲武堂与南北二洋每年培训出数不清的危险人物,这些危险人物为大明所用,反而能让大明百姓更为安全;像杨高这样的人,在国内会被处死,可在国外则变得不同,你没发现他在影响市价试图火中取栗?”

    “有算学古籍的学识让他知晓人心,知道人们爱听什么也知道说出什么话后会让别人怎么想。”

    陈沐笃定道:“我甚至怀疑这个杨高在坐上东渡的船之前就已经在各地打听过陈某的心性,知道我不敬神佛不信鬼神,所以才会说出那些迥异堪舆的话聪明、有破坏能力、善于话术、略懂经济,并且看上去只是想赚钱而已。”

    “这样的人留着是祸害,拿出去也是祸害,但让他出去进行可控制的祸害,是不是让局势对我们就变得有利了呢?”

第二百一十四章 借道

    杨高没有辜负陈沐的厚望,放出去才半天就又重操旧业了。

    根据巡检司的回报,被揍得走不动道的杨高回到暂时租赁的小院里,还帮人算命呢,神神叨叨的只算一家,说是如果没什么可看的就不要钱了。

    还真有一户人家去找他看了,一家四口,父母带着俩小孩。

    杨高看看男人,摇摇头说这是穷命,没什么好说的,不要通宝;看看妇人,也摇摇头,说虽然有些旺夫,但命里也有坎坷,全赖二人相互扶持才能有儿有女,也没什么好说,不要通宝。

    看看小女孩,眼睛亮了一下,捂着盖上屁股的袍子嗷嗷两声,说小女孩命运不错,今后会碰上贵人的,要父母好好养育,这个得收五个通宝。

    最后看到小男孩,嚯,猛地想从榻上起来,撑着身子说这小男儿十五年后会有一番大造化,这个要收钱,通宝五十!

    给那刚学会汉话没多久的原住民父母高兴的呀,不光给了五十通宝,还连带着拿了一筐火鸡蛋给他,说要给老神仙补补身子。

    这事传到陈沐耳朵里把他乐得哈哈大笑,对前来禀报的邹元标道:“这个算命先生还挺懂操弄人心,接着盯着他,如果他不做什么大事,就先让他在城里呆着。”

    说罢,他对邹元标道:“你今天过来什么事,不会只是来告诉我这件事吧?”

    邹元标一任大县知县,哪里会只因一介游方算士专程过来,他自袖中抽出由明西两国语言共同写就的公文递交陈沐,道:“大帅,这是边境刚通过驿站送来的西国公文。”

    西班牙人?

    陈沐接过公文,上面蜡封良好,他抬眼看了邹元标一眼,秃子知县正抻着脖子看过来,四目相对邹元标尴尬地笑笑,后退一步,又忍不住好奇问道:“大帅,上头写的什么?”

    说实话,像陈沐这种人,说起来是很御下无方的,但凡在军府任职的官员,如果是科举结束便进入军府,将来调任大明地方都是很难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的人。

    但陈沐不在乎,他的威信建立在无可比拟的前瞻性与旁人难匹的大局观,这一点别人都比不上。

    长久以来,他的命令绝对正确,这才是其威信的来源。

    信是阿尔瓦公爵派人送来的,提到因明西两国条约,驻守智利的军队已经移防秘鲁,他需要将部分军队从秘鲁调往新大陆,希望能在今明两年间借用常胜县港口,使西班牙士兵由秘鲁经由常胜进入墨西哥城。

    信上还特意写了万历七年与万历八年这两个明朝年份。

    “看样子,他们都在学汉文呢,不过这一书信为何不是由杨君瓒写来的?”

    陈沐将书信轻拍桌案,对邹元标与府上幕僚道:“智利的兵撤回秘鲁了,秘鲁用不着,阿尔瓦要把他们调到墨西哥城,想从常胜借道。”

    赵士桢眼睛亮了:“大帅,过路费!”

    邹元标表情更为严肃:“大帅,假道灭虢!”

    “过路费就算了,阿尔瓦现在拿不出什么钱来,何况也就几千步骑,能收多少过路费,至于假道灭虢。”

    陈沐顿了顿,不是他发善心,实在是他太清楚在去年边境贸易结束后阿尔瓦身上已经榨不出什么油水了,新西班牙那边的账目杨廷相是有权看的,事实上新总督上任之初便把新西班牙近来支出与收入誊抄副本送到常胜了。

    陈沐甚至还清楚驻扎在新西班牙的西**团十个里面有六个都拖欠着仨月到半年不等的工资。

    那些军团是参与过尼德兰镇压的西班牙老兵,精神极为坚韧,对拖欠军饷早已见怪不怪,这并不意味着阿尔瓦对他们不闻不问,在杨廷相的报告中,阿尔瓦在西班牙启程前就给他们发了三个月军饷,并得到国王承诺可以从新大陆划拨军饷。

    抵达新大陆后,在明西正处于交战其间的用兵之际又发了一次,可两次都没能给部下补齐。

    为解决这个问题,阿尔瓦甚至挪用军费从边境上买了一千三百套下等瓷器,这在新西班牙账目上是有记录的,杨廷相猜测是用于在旧大陆卖掉后发放军饷。

    这倒确实是个办法。

    “可能性不大,他们也灭不了我,不过还是需要小心行事,信上说他需要运送七千兵力,一个月就准他运送一千人吧,分两次运送,当天靠岸必须立即离开常胜。”

    陈沐缓缓点着头,两眼无神地思虑着各种可能,最后道:“我们在官道上给他们设几处营地,让游击军回来,在官道营地周围驻扎,看住他们。”

    “正好,也能看看这些以后和我们打交道的人,先让杜黑子带兵在港口伺机寻些由头欺负他们,再让付将军在边境附近准备设宴,每次有西军经过,就款待他们的军官,施与些小恩小惠来贿赂他们。”

    陈沐说着轻笑起来:“先扇一巴掌,后边再给枣,更甜。”

    “大帅不怕他们惹事?还欺负。”邹元标对前边的事有些不解,不过后面的话倒是理解了,道:“大帅认为阿尔瓦要走了?”

    “他们不敢惹事的,放心吧,廷达在智利就和西人军官起过冲突,在南边有座圣地亚哥城,那边的西国驻军不愿退走,又想找麻烦,在街上喝了酒拦下他手下几个走路像螃蟹的浪人。”

    “他们死了八个,我们死了仨,当地三百驻军集结起来对峙,被廷达架在城里架起的炮轰死了连队长官,尸首拼都拼不到一块去,要不是阿尔瓦的副官拦着那整个连队一个都跑不了,全得被廷达宰了。”

    陈沐说罢才对邹元标和赵士桢道:“这事没跟常胜驻军说,你们也别漏出去,常胜近来排挤西人有些严重,稍加煽动百姓们恐怕自发的就杠着铳打过边境了。”

    “阿尔瓦肯定是要离开的,他这三万镇压过尼德兰的精锐快把墨西哥城吃空了,我估计这边的兵一过去,换了防他的人就得分散开。”

    还是一片烂地的事,有明军在边境这边虎视眈眈,阿尔瓦根本不敢把军队散布各处,否则没有成熟道路,一旦开战他的人很难集结。

    可军队集结墨西哥城西,单单一座墨西哥城哪儿能供养军队,那整座湖心巨城自己都没有生产能力,在阿兹特克时代粮食就全是外边送进去的,有了军队就要运送更多,路耗之下维护部队的成本大大增加。

    谁都吃不住。

    “在他走之前,我们不可无事生非,让他安心去进攻葡萄牙吧,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陈沐说着抬起撑在耳边的手:“让杨君瓒转告李旦,叫他派几个人带礼物回访一下葡萄牙的巴西总督,商量商量买铁矿的事,亚州需要铁矿,有多少买多少。”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失落

    一望无际的大海上,西班牙大盖伦船挺着红叉船旗孤独地漂流着,驶向它的目的地大明在新大陆西海岸的常胜港。

    这艘大型盖伦船的情况很好,似乎是船厂的涂料不够,那些修补过的船板带着不同的木色,就连帆布都是新换的,甲板上躺着密密麻麻的士兵,船舷外沿用铜钉出它的名字,利马号。

    在去年夏天西班牙秘鲁总督区的利马城还没有这艘船,它是用两条在海战中受损的战舰拆卸后拼接修补而成的,至于那两艘战舰为什么坏掉,从此时客居船上登上艉楼的船长望向岸边怒目而视的眼神里能够得到答案。

    人们说,就是那艘船,我记得它。

    在常胜港近海,清洗了许多遍才终于失去鱼腥味的鱼塘,哦不,是南塘舰在四艘鲨船的拱卫中静静停泊着,一年前的龟岛,暴风雨中偏离航向的南塘舰与一支秘鲁出发的西军舰队狭路相逢。

    那次海战成了许多参战西军的噩梦。

    即使现在看见这艘停泊在海上的巨大野兽仍旧令人心有余悸。

    他们是来自秘鲁利马城的西班牙部队,受阿尔瓦公爵调遣,借道常胜去往墨西哥城驻军。

    为了不让明军轻视,秘鲁总督专门调派这艘接近九百吨的巨舰作为运载士兵的座驾,但显然此时并不能达成预计效果,还令参与过龟岛海战的幸存士兵在船上传播着新的恐惧。

    好在这一行为很快就被船上的连队长官制止,并且确实岸上有比南塘舰更加引人注目的事物。

    许多人过去是来过常胜的,在明军还没未到来之前,每年都会有船舰运载大量金银、蔗糖、铁矿与铜锭经过巴拿马卸下货物,再从阿卡普尔科装上从欧洲商人们送来的棉甲、板甲、火枪、红酒、朗姆酒运回利马。

    只是那时阿卡普尔科不是这个样子。

    靠近海湾,利马号上的步兵能清晰地看见港口南北崖壁上满是异域风情的两座五重塔,这样的建筑在普遍低矮的明国建筑群中并不多见,尤其是塔下与崖壁连成一体的城砦,能让人清晰地感受到其军事属性。

    在看清每层高塔六个窗口伸出的炮管前,西军步兵们都把这当成单纯的灯塔,因为在过去阿卡普尔科北方就有一座西班牙望楼。

    两座高塔中间则是港口,过去这里只有一条很短的栈桥,现在则有十二条修长的栈桥从海面一支延伸到岸边,关防税卡衙门旁的军寨里北洋旗军带着巡检官与民兵早等候多时。

    他们身后的军寨旁是一排向东延伸的牌坊,每座牌坊后都是像官衙般的仓库,仓库前的牌坊上则写明了仓库字号,西军到来时刚好有一批货物从县城运出,数不清的力夫推着推车,还有在木质轨道上奔驰的马车将大量货物囤入仓库。

    再向远方看,隐约能望见港口东北方接连不断的明国风格小院落,他们在院子里种着茁壮成长的树木,那些移栽的大树都有繁茂的树冠,同白墙青瓦形成独特风景。

    受明军指引看护下船的西班牙士兵在港口列队,在短时间舒展船上蜷缩酸痛的身体后,他们竭力让自己表现出高水平士兵才拥有的整齐军容,但忍不住斜视左右的眼神依然无可避免地流露出五味陈杂。

    “打起精神来,我知道你们累极了,但我们无权在城里停留,他们在离城镇很远的地方准备了营地,我们恐怕要走到今天下午。”

    连队长官是个面容严肃的西班牙老兵,穿戴整齐的黑色盔甲身上的皮带一丝不苟,他有个有趣的名字,加西亚罗梅罗。

    这个姓是罗密欧的变体,名的意思则为青年,意思是从罗马来的青年,整个名字就跟起着玩儿的一样。

    他的个子不高,但身形站得极为笔直,一手扶着腰间钢剑一手下垂攥着写满距离与数学公式的指挥棒,在与接应他们的明军军官交涉后,便在士兵间丈量着每个人的间距,督促他们开始行军。

    西班牙士兵们都戴着制式高顶盔,一部分人穿戴胸甲,还有些人则穿印第安人制作的带有棱形缝线的棉甲,下半身则长裤长袜和短靴长靴,就是配色诡异引得路边来自明朝的移民百姓嘲笑。

    “你看,他们穿着阴阳裤,两个裤管颜色不一样,每个人身上颜色也不一样!”

    这对见惯了明军皆着统一兵服的明朝百姓来说真是新颖的景观,哪怕不说铠甲这种较为贵重的东西,服色都不整齐的军队怎么能去打仗?哪怕他们看起来真的是一支善战之师,穿成这样也会让人觉得像一帮乌合之众。

    有消息灵通的人在人群里显摆着自己耳目灵通,解释道:“您还不知道呢?大明和西夷的贸易条约里就有为他们做服色制式的兵服,以后就好了!”

    “不过他们的长矛可真粗!”

    为避免刺激明军造成麻烦,秘鲁总督特意挑选了这支首次派遣的借道士兵,加西亚所率的部下是一支步兵连,包括二十三名雇佣军与三百名连队成员在内的士兵没有任何一个火枪手,此时整个连队在官道上行进举着硕大的长矛像一只缓缓蠕动的大刺猬。

    他们的良好作风令早前接到任务带兵惹麻烦的杜松无从下手,只好慢慢悠悠带兵跟在他们后面,伺机而动。

    “上尉,阿卡普尔科过去不是这样,我们,失去它了对么?”

    在即将离开港口时,连队中一名士兵在加西亚走过身旁时开口发问,这是个非常年轻的小伙子,他的疑问让加西亚脚步顿住,回头越过如林的长矛望向远方林间官道尽头城镇的轮廓,最后定格在停泊于港口的南塘舰高耸的桅杆上。

    “真想登上他们的船看看,什么样的战船才能毁掉两艘盖伦。”

    加西亚长长叹出口气,缓缓咬咬牙,跟上连队对他的士兵说道:“如果你说的是阿卡普尔科,是的,西班牙永远地失去了阿卡普尔科,西班牙已经不能再输了,再输,我们会完全失去新大陆。”

第二百一十六章 铁厂

    西军过境常胜,对亚州而言本该是件非常重要的事,但东洋军府由上至下,从陈沐、赵士桢、邹元标全部都没留在县中。

    在县中暂时主事的是由亲军参将杜松、步师参将邵变蛟、骑兵参将黑云龙、酋帅白陶、巡检裴嚣构成的常胜备御体系与边境总兵官付元、游帅林满爵、步兵千户林琥儿的边境守御体系。

    不论中间哪个环节西军有不法动作,那三百多个借道西军对这套防御体系来说就是三百多块肉。

    说对西军借道不重视是不对的,常胜远超其十倍的军兵盯着他们,还有统帅复**摩拳擦掌希望能拿西军试试手的艾兰王朱晓恩在一旁虎视眈眈,都重视过头了。

    但陈沐与知县邹元标不在常胜,又显得太轻视了。

    他们此时不在常胜,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常胜派往北方寻觅新地的移民探险队发现了铁砂,也就是说,在常胜县的辖地有存在铁矿的可能。

    陈沐想铁矿都要想疯了。

    得到移民传回消息的当天,港口便为他准备了三条船舰,当即率亲兵百人,赵士桢、邹元标及县中移民中矿匠山主百余,跟探险队传回报信的移民乘船向北去了。

    发现铁碎沙的地点在常胜港北方沿海岸千里的小镇,位置在常胜与界县中间,再向北四百里就是林琥儿曾率伤兵短暂休息过的巴亚尔塔港。

    经过七天七夜的航行,两艘炮艇一艘福船靠岸,作为引路者的移民对赵士桢等人介绍道:“这是个天然良港,我们沿岸航行在这下船,上岸后发现过去这有个西夷军寨,不过已经废弃很久了。”

    “这的部落说这个地方被西夷称作曼萨尼约。”

    陈沐刚刚下船,踏在白沙滩上与赵士桢、邹元标等人环顾着周围与常胜港相比凸显萧条的海滩,闻言顿住脚步问道:“苹果?”

    曼萨尼约在西语里是苹果的意思,不过苹果这个词在明朝才刚刚开始叫,过去都叫频果,汉代时叫‘奈’,种植于河西,明朝时人们认为燕赵之地的苹果为佳,名称也在慢慢改变。

    移民点头道:“是,西人在这儿种了很多苹果用来酿酒,原住民村子里还有酿苹果酒的作坊,据说水手常喝苹果酒在海上不得病。”

    坏血病。

    陈沐顺着移民抬起的手指向远处望去,不过受丛林遮挡并未看见移民口中说的苹果庄园,但他心里对苹果酒能治病是认同的。

    就听赵士桢道:“在巴拿马得到的书籍中提到吕宋的麦哲伦曾为西班牙人航行,他的船队在海上得了恐怖的病,口齿出血、两腿鼓胀、皮肉腐烂,试了一切能用的方法。”

    别人都有需要忙的事,赵士桢的工作相对轻松,让他有充足的时间去研读各类资料,使其在军府最为博闻强记,道:“他们怀疑自己是受到魔鬼纠缠,祷告也无济于事。”

    “放血、用动物血洗澡、吃糖、锻炼身体,怀疑是船上的污浊气息、血污和锅里的油让他们得病,还有人吃老鼠,因为小鼠能在船上活蹦乱跳,一度极为抢手,一只老鼠在船上能卖到二两银子的高价。”

    “我看是他们作恶的报应。”赵士桢撇撇嘴:“不然我们怎么没事呢?”

    “因为我们喝茶,吃泡菜,有些时候还能在船上种菜。”陈沐笑笑,摆手道:“果酒和益母果也会是将来不错的选择,麦哲伦已经过去了,现在海上轮到我们,也许以后的世界历史会说,在隆万之年,大明发现了西班牙人,从而发现了世界发现铁矿的地方离这有多远?”

    旗军已将战马拖拽下船,见到船舰靠港,远处教授土民耕种的移民已带着原住民朝这边走来迎接,他们为陈沐指明方向,人们或骑马或步行,向发现铁矿的小溪走去。

    看上去矿脉离海岸并不远,沿着河流一路向东没多远,就到了探险队发现铁砂的地方,据说是探险队由苹乡,也就是他们靠岸的港口向东寻找适宜种植的土地时队伍中的年轻人在溪边打水发现水中沙子与平时不同,这才让人发现这里的铁矿。

    虽然只有不到二十里距离,但当地没有妥善的道路,一行人走走停停,到达当地时已近黄昏,探险队的进展也非常缓慢。

    这是派遣三千人中一支不过四十余人的小队,小溪被他们称作湿脚河,人们在河流沿岸搭起帐篷,多是身强力壮的青年,草率地在营地周遭开垦了几亩地,主要食物来源还是依靠从船上卸下的口粮与射猎所获。

    一路走来人们已经极为疲惫,旗军忙着扎营设寨,将携带的米粮下锅,随行的老练窑匠与铁匠们却精力十足,看着探险队草草搭设的高炉直摇头。

    由于没有专业匠人,探险队拿着辛苦收集的铁砂铁土放到炉内煎炼,一次出铁少渣多不说,造的炉子也小,炼成一炉出生铁不过十余斤,便要毁坏窑炉不堪再用,更要重新搭建,费工费时。

    但陈沐真的见到了铁,他的探险队用笨方法锤炼出生铁锭,在他们过来的这段时间里造出百余斤生铁,后面的事便不用说了。

    在没有人比陈沐还希望在亚州找到铁矿,也没有人比邹元标还希望铁矿出现在自己管辖的土地上,这俩人一拍即合。

    接下来几日陈沐的亲兵留下一总旗人马驻防萍乡港,勘探周遭地形地图;探矿匠人则沿河而上,探寻矿脉所在,邹元标来自白马部的原住民副手就地被任命萍乡长官,首要任务是招揽土民修路、同周遭各部落进行贸易。

    陈沐也下了大力气,不但将一总旗亲兵与上百工匠留下,他自己过来什么都没带,只带了两千万通宝的钱款。

    其中四百万通宝直接用于这支四十人规模的探险队,作为发现铁矿的奖赏,并命他们与周围的移民探险者、原住民部落开出赏格,今后方圆百里内发现铁矿、矿脉者,每次奖赏通宝二十万或等价货物。

    重赏之下有勇夫,随后半个月,活动在方圆十余里内的三支探险队相继发现铁矿的踪迹,不但有铁砂、还有土锭铁,越多发现往往意味着铁矿脉越为巨大,这让陈沐一行极为大喜,着手从常胜向此地调派人手。

    这个地方,也被命名为萍乡铁厂。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不坏

    当明军在萍乡轰轰烈烈开始掘地取土修路运铁时,墨西哥城的阿尔瓦公爵正移兵官道,怀着巨大的忧虑与期盼隔着边境线遥望西面,等候调动的连队抵达。

    停战是一步一步来的,从来没有说停战就能立即进入停战状态,即使条约已经签署、土地已经移交,哪怕贸易热潮都已经结束,也只能尽量为明西两国在边境线上成为贸易友好国家尽一份力。

    只有他们的军队真的能从常胜走出来,才说明双方建立起互信的基础。

    阿尔瓦怕的不是明军进攻这个连队,没人会幼稚到专门伏击一支三百多点既没有威胁也没有贵重货物需要押运的连队,真正让他担忧的是双方带着猜疑的条件下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即将转好的外交陷入僵局。

    一点火星就能让边境重燃战火。

    尽管阿尔瓦公爵有能应付一战的充足兵力,总结贝尔纳尔与陈沐作战失利的教训后,这支绝大多数由镇压尼德兰革命老兵组成的庞大军团补充了十个火枪连,拥有应战的实力,他们曾在尼德兰击退奥兰治亲王威廉与拿骚路易所率德法两军,但局面并不允许他开战。

    即将开始的葡萄牙王位继承战争在召唤他。

    这让西班牙的铁血公爵在新西班牙毫无用武之地,反而致力于边境和平。

    “我们进展的不坏。”

    老公爵的腿脚已经不好使了,早年出身优渥不离酒肉的生活令他和所侍奉的国王一样落下痛风的毛病,在府邸中常年不离手杖,但在墨西哥城外仍旧要以强悍示人,只好忍痛骑在马上。

    在他身旁的是新西班牙故总督阿尔曼萨,在杨廷相进驻墨西哥城后西印度委员会在事务上的话语权飞速降低,以至于阿尔曼萨根本不需要借助来自陈沐的外力就轻松坐回新西班牙总督之位当然,在墨西哥城明朝驻军的语境下只是副总督。

    “边境上十七个种植园主都从另一边招聘了汉语教师,一些商人也能自由穿行边境,到那边的村子里购买货物。”

    阿尔曼萨对心事重重的老公爵说道:“尽管还有一些敌意,但只要我们的人遵守他们的律法,明国百姓可以接纳我们。”

    “没有愚蠢的战争,明国村庄出产的货物是原住民的几十倍,也是我们种植园的几倍,只要我们有白银,就能在边境上换回他们生产各式各样的货物,国王能得到比先前更多的财富。”

    “如果一开始就接受陈沐的条件,要不是贝……”

    “总督阁下。”阿尔瓦公爵在马上转过头:“我知道你厌恶将你驱逐的贝尔,但恕我直言,他真正做出错误的决定并非驱逐你这个和明国统帅商谈协议的总督。”

    “他只是错在还没准备好就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在错误的时间发起一场正确的战争,什么叫明国百姓能接纳我们,嗯?如果你指的接纳,是像我们接纳印第安人那样的话,是的,明国百姓能接纳我们。”

    “是秘鲁的战争让新西班牙的军官水平下降得太厉害,他们以为所有敌人都像印第安人那样不堪一击,虽然输了战争,但我们从阿卡普尔科得到足够的教训,现在每个军团有三个火枪连,以确保在战斗中拥有足够的火力。”

    阿尔曼萨并不认同公爵的话:“但如果没有战争,我们一样能从明**队那里学到这些,几千名军人不会死于战火,阿卡普尔科也还属于我们,陈沐一开始只想让我们承认他们在北方的地位。”

    “当他只有几千名士兵时,他当然只想要北方,中国君主在第二年给他送来十万移民,即使你答应他的要求,十万移民蜂拥涌入北方,你认为陈沐不会拿出新的条约给你看么?”

    “是我们发现了新大陆,人们在这几十年,你想把这里拱手送人,你应该感激贝尔纳尔,是他让你免于一死。”

    阿尔瓦公爵皱起眉头,他的脚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说道:“如果没有战争,大片土地就被拱手相让,你觉得西印度委员会要怎么对付你?”

    “昨天连队长加西亚派人送来信件,说驻军这里的明军长官付元要宴请他,一路上明军对他们都不友好,他们极力避免跟后面惹事的明国将军起冲突,凌乱的兵服令我们的战士心怀羞愧。”

    “在我离开这里之后,你有办法保住国王殿下的新西班牙么?”

    阿尔瓦看着阿尔曼萨没有再说话,他也没听见阿尔曼萨直截了当的回答,谁都知道,能否保住新西班牙并不取决于他们的想法。

    他们都不知道大明真正是什么样子,只在那些细枝末节断断续续得到的消息能让西班牙人在头脑中逐渐丰满的明国的形象。

    而这个形象在他们同自身对比后,变得尤其可怕。

    哥伦布第一次登陆新大陆,出海用了三条船,船上有八十七名水手,漂洋渡海。

    第二年他得到王室准许的船队扩大为十七条船,运送王室官员、工匠、军人一千五百多人抵达新大陆,开始开拓他们的事业。

    麻贵第一次登陆新大陆,出海用数十条船,船上有上千名士兵与水手,漂洋渡海。

    然后陈沐来了,带着二百多条船和近万名士兵,不但登陆北方西海岸各处,甚至只用了半年就和新大陆中段的西班牙打了一仗。

    同样也是第二年,中国君主颁布移民诏令,从遥远大明浩浩荡荡开来成百上千的船舰,组成有史以来最庞大的舰队,将十万移民运抵新大陆。

    说实话,这样的消息令人听起来感到无力。

    葡萄牙人登陆巴西已经近八十年,他们在巴西的殖民也已经进行了四十多年,可现在巴西的葡萄牙移民只有两千人。

    如果说早年南美洲原住民认为西班牙人是神明,因为他们居然可以骑马和使用火枪,那么现在一大部分西班牙人也认为明朝人是神明……因为他们居然不会死于坏血病。

    “这样的结果并不坏,公爵阁下。”阿尔曼萨并不因新西班牙的危如累卵而感到丧气,他说道:“我会让明国需要我们,只要波托西还能挖到银,只要国内能运来铁,只要我们会购买明人的货物他们只想赚钱,我们也能得到所需,这样的结果并不坏。”

第二百一十八章 明械

    这样的结果不坏么?

    至少在加西亚罗梅罗率领他的步兵连队从官道尽头穿过边境时,阿尔瓦公爵也认为可能这样的结果也许真的并不坏。

    他们挺着长矛出现在官道尽头时,棱堡上的执勤士兵连滚带跑的去紧急找来阿尔瓦公爵,他们以为明军要进攻了。

    加西亚步兵连的士兵除了面孔,全身上下所有装备都换了。

    他们头上戴着圆顶笠盔,头顶有铸焊狮子头噙着一攥红缨垂在脑后,笠盔下有橘底红边保护脸颊脖颈的布面铁甲顿项,身上同样也是同样橘底红边的布面泡钉铁甲,上身还穿着明军制式胸甲。

    不过手臂既没有铁臂缚,身上也没有明军携行具,只在手腕有皮质护臂与腰间一条鞣制的野牛皮腰带,左边系明制腰刀后腰绑一柄宽刃短刀。

    布面甲裙下同样为明军制式的短布靴,打着橘色帆布行缠。

    他们手上没有长矛,与之对应的是每人都端着明制火绳鸟铳,既不能加装刺刀也没给配发弹药,总之就让他们端着出来了。

    站在棱堡上的阿尔瓦公爵看着停在边境税卡的步兵连队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对跟他一起的阿尔曼萨问道:“他们,是在等我们过去?”

    等阿尔瓦公爵带着棱堡中的几个骑士抵骑马走到那边,正看见在那支穿戴整齐明军制式装备的连队旁边,有一明军高级将领正勒马轻笑,阿尔曼萨对他说道:“那是明军在边境的统帅,总兵官付元。”

    “他身边那个肤色深些的将领是杜松,陈沐的扈从头目,还有一旁大胡子的中年人,没有笑的那个,是游击军统帅林满爵,率领着绿斗篷。”

    “后面那个骑白色安达卢西亚马的是黑云龙,骑兵将领,在峡谷之战率领明军骑兵冲击骑士取胜。”

    几名明军将领大声谈笑,不时望向旁边清一色明制装备的连队,看到阿尔瓦公爵出来,付元策马轻快踱过边境线,将马鞭反手插进腰囊,抱起拳来拱手,自报家门:“天军边境总兵官付元,西班牙要借道的军队已经到了。”

    阿尔瓦公爵一肚子疑惑,他怎么想也想不通加西亚的连队怎么会穿着整齐明制铠甲端着明国人的火绳枪,可此时又不好发问,只好先跟付元打个招呼,这才问道:“他们的衣服,这是怎么了?”

    “哦,你说这些啊,这是我们大帅的意思,贸易条约上,西军不是要购置我们的兵服么,这就是专门给你们做的兵服,还有甲胄、腰刀、鸟铳,大帅说这叫全套的明械连。”

    明械连?

    付元只有这仨字是用汉文,其他大段话都是用西语说的,毕竟要让他用西语说出‘明国装备连队’有点累,他脸上挤出些笑容又接着隐去,道:“这三百套送你们,回去试试怎么样,以后在想要就下订单。”

    阿尔瓦公爵对这支‘明械连’感觉不错,点头道:“他们看上去装备精良,请替我转告陈将军,我很感谢他的馈赠,这些装备,如果下订单要多少钱?”

    胸甲对西班牙来说不是必需品,西班牙的手工业仍然能有发展空间的大约只有在连续对外战争背景下的兵工厂了,在托雷多,他们的钢剑、胸甲、高顶盔被源源不断地造出来。

    但西军确实非常需要制式兵服,因为他们的高顶盔在欧洲被大量仿制,法国人、葡萄牙人、神圣罗马和英格兰人,所有人都在使用仿制他们的高顶盔,打起仗来一旦进入混战,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过去他们会在战前给士兵发放颜色不同的绳子系在肩膀上,以此来区分敌我,因为在欧洲兵制下,士兵的衣服、铠甲有时是由个人出资购买的,很难达成制式的效果。

    而现在阿尔瓦看着这套明军装备与火绳枪,他认为如果质量不错、价格又比自己造还要低的话,也许直接从明国购置兵器铠甲也是不错的选择。

    “大帅说了,这是中档次的兵服,算上火枪与腰刀,全套为两万六千通宝;如果不要火枪、腰刀,内外衣裳与布面铁甲为九千通宝,要是不要布面铁甲,只要三千通宝。”

    付元特别抬手说道:“三千通宝看上去和这个一模一样,只是内里没有铁甲,不能防御箭矢、火枪、刀砍剑刺。”

    “要是你们想要其他颜色,提前说一声,一样能做。”

    在兵服定价上,军器局是做过市场调研的,只不过调研的不是西班牙,而是英格兰。

    艾兰王朱晓恩知道英格兰的火枪价格,一杆火绳枪十八至十九先令,这是接近十两银子的高价,而一杆火绳枪在南洋卫军器局水火力膛床之下成本已经降低到不足一两,显然大明把兵器卖到欧洲能得到巨额利润。

    “至于更好的与更普通的兵服,付某暂时还未见到,也不知道价格,如果公爵想要,可以写信给陈帅。”付元笑眯眯地说道:“我听说,公爵要带兵回大海那边了?”

    付元这话可不是他像陈沐一样对局势的预测,是昨晚的酒宴上加西亚说漏了嘴,老公爵显然也猜到了这一原因,在听到的同时便抬眼瞪向一旁端正站着的加西亚。

    付元全当没看见公爵的小动作,他抬手指指旁边的西军连队,道:“别管公爵去打谁,教教他们怎么用火枪,三个月就够了,然后把他们带回欧洲吧,打仗的时候,看看明械连的表现。”

    阿尔瓦对此不置可否,所谓的明械连是重甲火枪手,欧洲火枪手通常是不穿甲的,以便于快速行动,这一身又是布面铁甲又是胸甲的罩在身上,还怎么快速移动去有利地形。

    “这些重甲,应该用剑盾,最好冲突敌阵,用火枪还怎么后退。”

    “后退?”

    付元现在瞪大眼睛表现出极度诧异,随后才了然地点点头,道:“对,你们的火枪是边打边前进、边打边后退,那就别动了呗……说实话,你们那样挺没气势的。”

    “一个连队,对一个连队,没有人能走到他们面前。”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6757/ 第一时间欣赏开海最新章节! 作者:夺鹿侯所写的《开海》为转载作品,开海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开海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开海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开海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开海介绍:
明朝嘉靖四十五年,隆万中兴前夜。这是最好的时代,戚家军向近代军队迈出第一步,脚踏缫车在东南日夜不休产出丝绸,它强大、富庶。这也是最坏的时代,卫所制因贪污**而日趋崩溃,土地兼愈演愈烈内阁夺位混战不休,它衰落、垂暮。当排枪火炮轰鸣在欧洲战场,当西班牙无敌舰队纵横四海,当传教士手捧圣经怀揣密信对这片新大陆露出觊觎的目光。清远卫小旗陈沐头顶笠铁盔,鸟铳扛肩膀,望向大海高高扬起下巴。-已有完本作品,人品保证,更新勤劳,敬请收藏。读者群:102341981,欢迎大家。开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开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开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