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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夺鹿侯     开海txt下载     开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九章 假币

    西班牙方阵在火枪手的使用上更加灵活,并且几十年中所有对外战争除了面对大明外他们基本都赢了,赢了就有打扫战场的机会,也就意味着火枪并不是消耗品,火枪手才是。

    普通火枪手身上是很少见到铠甲的,但操持重型火枪的火枪手往往穿戴胸甲,即便如此在灵活性上也有极高的要求,他们要适宜在行军中变阵,在对阵中快速展开,在射击中前进、后退,有时还要从小方阵快速变换为大方阵。

    明军鸟铳手要承担的使命就少多了,在敌人有骑兵活动时,他们会在壕堑的保护下固守,如果缅甸步兵,就会缓慢地向敌军逼近,身披坚甲能让他们在七十步外不受流弹所伤,即使在三十至七十步内,也有很大可能保住性命。

    这样的战法要想妥善执行有一个前提,被急于推销重甲火枪连的付总兵忽略了明军在阵地战中野战炮数量与质量上往往占据优势。

    鸟铳队不会被敌军几门火炮砸翻,才有完美运行战术的可能。

    当然了,对阿尔瓦公爵来说,这个‘明械连’是不要白不要,反正都是陈沐白送的,而至于好用不好用,没人会觉得不好用。

    阿尔瓦回去就让这支部队把铠甲脱了……倒不是别的原因,只是太热,和板甲衣类似的布面铁甲本就不透气,外面还罩着胸甲,两肋还用皮条系着,只是想想都会出一身汗,阿尔瓦可不希望他的部下中暑。

    正当阿尔瓦公爵在棱堡里进行试验这身甲胄的防护能力时,他又收到来自陈沐的信,信上提到两件事,都和钱有关。

    阿科斯塔修士拿着信对老公爵读着,道:“明军在检查去年边境贸易后发现我们兑换了很多万历通宝,但并没有都用作买卖,在最后查账时他们得出结果,有一百四十万通宝不知所踪,他认为是我们的商人拿去了。”

    “除此之外,他们还收到了假币,就像这个。”

    阿科斯塔从宽大的修士袍里摸出一枚铸着菲利普徽记歪歪扭扭的银元,道:“经过比对,他们说收到五百多枚白铜包银币,认为是我们在用假币欺骗他。”

    端着一杆重型火枪打算在铠甲上实验的阿尔瓦公爵听到修士的话硬是愣了半晌,接过钱币看了又看,顿了顿才问道:“白铜,是什么?”

    阿科斯塔也跟着摇头:“我只认识这两个字,白色的白、铜矿的铜,合到一起……不知道是什么。”

    “这就是银,甚至还是品相非常好的银币,难道陈沐以为随便编造个借口,就能来讹诈我的钱了么?”

    阿尔瓦仔仔细细地观察了这枚银币,他非常确定,这就是一枚银币,从重量、色泽、材质上与其他银币毫无区别,真要说区别,那也只是这枚银币在棱角上有些太过刻意,看上去并不像西班牙铸币厂粗制滥造的东西罢了。

    当阿尔瓦公爵怒气冲冲的回信穿越边境送到陈沐手上时,东洋军府也对此诧异不已:“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白铜?还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居然说这就是银!”

    陈沐很清楚这些看上去像银币的铸币不是银,是铜镍合金,虽然看上去和银很像,但只要用针轻轻一划就知道不是白银,银很软,是可以留下划痕的,而白铜不行。

    白铜是四川云南两省的特产,最早记载于东晋,陈沐在香山千户所时就截留过这种货物的出口。

    难道是自己这边出的问题?

    一旦脑袋里有了这种想法,就止不住猜测,最后只好下令各地村尉副尉严查私铸钱币的事。

    这种事是禁不住查的,一查一个准,才不过仅仅十日就有村尉报上,发现邻村曾有私铸银币的迹象,还将银币卖给边境另一边的西人商贾取利。

    让陈沐感到面上无光。

    本来以为是西班牙人出现了小偷儿,却没想到制作假币的是自己这边儿的百姓,而且还是做别人的假币。

    陈沐在军府衙门里气得直挠头,边走边问:“他既然都打算造假币了,为何不造通宝,非要去造西班牙人的假?”

    要说起来,私造通宝在技术上要比用白铜造银币容易多了,且不说白铜冶炼需要的炉温比炼铁还高,关键在新大陆你从哪找到镍啊?

    前来禀报的是边境线上的小百户徐晋,事情发生在他的下辖村落,自然是一副前来认罪的丧气模样,小声禀报道:“大帅有令,私造通宝铳毙,他们也不敢违令……”

    “那我还得谢谢他们听话了是吧?”陈沐被气得脑壳疼,揉着脑袋问道:“他们从哪弄到白铜的?”

    “回大帅,他们从国内出海时带了一些白铜假银,本以为能在这边蒙混过关,却不料亚州不用银两,又不敢在关防换取通宝,只得跟着到边境上,后来他们发现西夷用银币……大帅,林千户让卑职来问问,如何处置?”

    合着是一拍即合。

    如何处置?

    陈沐也想知道该如何处置。

    大明律法上可没有规定怎么处置仿制别国假币的条例,陈沐伸直了胳膊挡在他和徐晋中间:“先别跟我说话,头疼!”

    可是坐了好大一会,陈沐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首先,赃款没收充公,也不用杖责之类的刑罚,常胜县的铸币厂正在兴建,把他们全充铸币厂做铸币匠,八年不得离开。”

    “他们做假币都能做的头头是道,让阿尔瓦看不出来,做真币想来也没问题了。”

    陈沐这样的出发让百户徐晋狠狠地松了口气,哪知道还没来得及擦擦额上的汗水,就见陈沐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他道:“你这个百户是怎么当的?还有那些个村尉,老百姓铸币你们都不知道?”

    说着陈沐指了指室内的亲兵,下令道:“去告诉林琥儿,罚他一年俸禄,让他给我查,从上往下查,有收受贿赂的就地铳毙,知道情况却不上报的立即撤职、不知道情况的罚俸半年。”

    陈沐揉着脑袋,越想越烦躁……他该怎么跟阿尔瓦说呢?难不成说他看错了,这东西就是银币?

    他既不想承认假币是从他这儿出去的,也不想帮欧洲人认识什么叫白铜。

    “唉!”

    陈沐觉得问题非常棘手。

第二百二十章 巴西

    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如今新大陆在铁这个问题上,陈沐就有这种感觉。

    缺铁的时候,哪儿哪儿都缺,可一旦不缺了,铁矿又好似不要钱一般蜂拥而至。

    先生常胜县北方千里的海岸边发现铁矿,遂成立萍乡铁厂,铁矿脉储量极为巨大,至少到陈沐回来时方圆十余里皆有发现铁矿的消息,不过那也不算十全十美,萍乡铁厂的铁矿石很贫瘠。

    大明的铁矿通常含量是比较低的,除了琼州府发现的富铁矿外,普遍铁矿含量不高,其中一大部分还是含硫的黄铁矿。

    而萍乡铁厂的铁矿,含量比之大明本土的铁矿还要更低些,唯独胜在看起来储量巨大,加以发掘能满足部分铁质农具所需。

    但运气来的时候,会蜂拥而至。

    就在萍乡铁厂设立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秘鲁西班牙与巴西葡萄牙人先后上门,到常胜来表达他们希望与东洋军府贸易的念头。

    先赶到常胜的是巴西来的商人,名叫西蒙,看上去有欧洲人难得的彬彬有礼,他带来许多货物,让他的黑人仆从在军府衙门外的空地上放了一地,请陈沐出去观看。

    货物都只是一小份,用一样的木篮子装着,摆得整整齐齐,主要有名叫巴西的红木、香料、棉花、糖和烟草以及一些野兽皮毛之类的货物。

    巴西在葡萄牙语中的意思就是红木,实际上巴西那片广袤的土地对执着于寻找黄金白银的葡萄牙人来说就是一片不毛之地,他们之所以留在那里开拓土地,绝大部分原因都是因为红木。

    这种经济作物磨成粉后含有大量水溶性的红色,可以作为名贵衣物的染料,西蒙也着重向陈沐介绍这种染料,人类是喜欢红色的。

    而在葡萄牙人的印象中,明朝人更喜欢红色,因为最尊贵的官员穿的衣服都是红色。

    不过陈沐看着西蒙的货物有些无可奈何,他百无聊赖地挑挑眼睛,带西蒙回官衙后这才问道:“你想从我这里买什么?”

    “黄金、白银、火枪、火炮,主要是这些货物。红木和香料是我们能拿出最好的货,过去这是王室专营的东西,不过阁下想必已经知道国王的不幸。”

    西蒙解释道:“所以现在总督准许拿出一些作为贸易货物,以换取部分能让我们自保的武器。”

    “你们想卖的东西,大明可以收购一部分,但首先大明不缺染料也不缺香料,如果你开出的价格离谱,我没必要收购这些东西,除此之外的棉花、烟草、兽皮和糖也一样,这些东西新大陆都有,我们的土地上自己也在种植烟草、甘蔗和棉花。”

    陈沐没有半点坑葡萄牙商人的想法,他只是在陈述事实,这片土地上经济作物同质化极为严重,大家种植的都是这些东西,根本没有半点优势,他问道:“你能告诉我,葡萄牙在巴西有多少人么?方便我计算你们各类货物的产量。”

    “你应该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是不会和你谈一些小买卖的,如果我想,我可以把整个巴西买下来。”

    西蒙张张口,没说出话来,因为经过简单的评估,眼前这个人好像确实能把巴西那片不毛之地买下来如果他们的国王还活着,也许只需要二十吨,或许十吨白银就会让国王动心。

    “我们本该有两万或三万人,但因为汉国的那些海盗,我们现在只有一万五千人。”

    陈沐眨眨眼:“因为汉国?这么说你把黑人也算上了?如果不算他们呢?”

    “不能不算,我们不能用图皮人工作,黑人是主要的生产者,我们只有两千人,但这两千人不是生产者。”

    图皮人是印第安人在巴西的一支,以捕猎、采集和渔猎为生,在1561年,他们联合许多原住民部落反抗葡萄牙人的奴役,把葡萄牙人围困在圣保罗城里,最后只能向他们求和,后来葡萄牙人就开始从非洲购买奴隶。

    “你们有铁矿么?”

    西蒙看向陈沐的眼神中隐含着关怀:“阁下,如果我们有铁矿,还需要到您这里买火枪和火炮么?”

    陈沐笑着摇头,道:“就算你们有,也会想要到我这里买的,因为我们造的火枪更便宜、更好用,我们有更低廉的成本,我比较喜欢棉花,你们一年能产多少棉花?”

    “我只是个商人,这件事恐怕需要回去向总督问询才能回答您。”

    “行吧,那你回去告诉你的总督,黄金和白银除非你们有铁矿,否则我不会拿来卖。至于火枪火炮,如果在常胜交易,三百斤棉花换火枪一杆,三万斤棉花换火炮一位;如果在巴西交易,五百斤棉花换火枪一杆,五万斤换火炮一位。”

    陈沐说着摇摇头道:“火枪是火绳枪,跟你们的差不多,但火炮不是佛朗机,是大明的二斤镇朔将军,很好用,晚些时候让人带你去看。”

    其实陈沐在听西蒙说巴西没有铁矿后就有些失望,懒得再谈下去了,诸多货物里也就棉花对他来说还有用,但用处又不是那么大,只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他们要是愿意卖,陈沐也能赚点钱,不愿卖,亚州诸县也多的是产棉花的地方。

    就像巴西对葡萄牙来说是一片不毛之地一样,小国寡民的葡萄牙对东洋军府这样巨大体量来说,实在谈不上有利可图。

    但他转念一想,突然又萌生出一个想法,他对西蒙说道:“我有个想法,你可以回去和你的总督商议一下,眼下葡萄牙最担心的是如何在没有国王的庇护下保护巴西,我的军队可以帮他达成这个目标,我的百姓还可以帮助开发葡萄牙。”

    “你们没有人力,我们有,而且明葡两国虽然在过去打过几仗,但大明对葡萄牙还算不错,至少你们的人现在还在濠镜好好呆着,我们是拥有互信基础的。”

    “我们何不让巴西像濠镜一样呢?如果你们总督愿意,我会派些人去巴西看一看,然后挑选这些土地,向你们租借一段时间;或者无偿使用但产出由明葡两国共享;同时双方都有保护这片土地的责任,这些事将来都可以谈,你回去问问你的总督。”

    “就告诉他,比起贸易,我对这件事更感兴趣。”

第二百二十一章 比赛

    陈沐非常后悔没有好好学习,否则他应该知道巴西哪里有利可图。

    现在他却只能依靠直觉,认为巴西很大,还要试图派遣人手进行盲目地勘探才能确定。

    他这灵光一闪,可愁坏了军府衙门以赵士桢、徐渭为首的吏员们,尽管明军登陆亚洲才不过两年,但接受西班牙人在巴拿马留下巨量资料后,常胜县的避水阁已经堆满了已经翻译过或等待翻译的文稿书籍。

    避水阁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在常胜南面矮山上,像一座寺庙,但其实是陈沐的图书馆,因为阁主没什么文化,所以全凭刷了桐油不沾水而得名。

    繁重的工作为赵士桢带来极大怨气,搬着沉重译本书籍走进军府衙门,一路吆喝生怕拿不稳把地图筒落在地上,直至进了偏厅这才吃力地放下所有物件,边喘着粗气边对陈沐抱怨,道:“大帅,咱好生生的干嘛去管什么葡夷,这会管他早了点吧?”

    军府衙门偏厅里乱糟糟的,七八个平日里跟在左右的亲兵忙着把长桌拼在一起,还有书吏抱着从巴拿马教堂里弄来的金杯不知该往哪放,对着一屋子灰尘跌宕满面茫然。

    陈沐安静地坐在窗边角落,左手端着艾兰复**上个月的训练报表看着,右手拿着根火枪通条在后背伸进衣服里缓缓挠着,阳光打过窗子的光柱映着飘舞的细小灰尘。

    也不知他看见了什么,眉头忽然皱起来看向赵士桢,后背的核桃木通条抽了出来:“诶!”

    正摆设书籍地图的赵士桢连忙转头:“学生说的对吧,现在插手巴西实在太早了,等西夷向葡夷正式开战,到时发兵顺势……”

    赵士桢话说到一半,就听陈沐非常清晰地说道:“两个事,回头让人给我做个老头儿,算了,去玉器店看看有没有大块的料,做个挠背的如意。”

    赵士桢:???

    还老头乐?还玉如意?让军器局给你做把五爪短柄挝好不好啊?

    一瞬间攥着地图卷的赵士桢在心里演了一部小电影,把主演陈沐的后背用铁爪挠得皮开肉绽,但下个瞬间电影结束了。

    赵士桢拱手应道:“好嘞帅爷,第二个事是啥?”

    “通知北洋军在常胜的旗军和亲兵一共六个千户,让所有鸟铳手在平日训练里加强一下射击训练,照平日的三倍来,过去是每月六次打靶、每次三铳,后面三个月加强。”

    陈沐边说边从桌上拽来根炭笔在纸上算着,道:“六个千户部下的鸟铳手大致是三千,不,亲兵的鸟铳手多,还有骑兵、炮兵也算上,用铳的应该在四千七百左右,可以,就这样。”

    “三个月后,常胜举行一次射击比赛,分团体分个人,到时候有奖赏。”

    赵士桢的图卷才展开一半,手上动作闻言顿住,想要找笔也没找到,干脆拿手指在桌上就着浮尘画了两笔,问道:“大帅你这是,撑着了?”

    他粗略算来,陈沐一张嘴就要放掉两万斤火药,够打场仗了。

    “这就撑着了?等射击比赛完了我还想让巡检、民兵、边防跟着一块练练呢,至少放六万出去。”

    六万?

    赵士桢对军府各类库存很是清楚,张口便问道:“是万历二年那批火药坏了?”

    陈沐点头,用赞许的目光夸奖了一下赵书记的职业操守,指着桌上的文件道:“复**教官送来上个月的训练报告,他们连续三个月多次出现火枪、火炮威力下降,还有几次不击发的情况,那批火药不行了。”

    “去年和西国打仗打起来时没准备,后来就有点慌,急急忙忙把火药都配好,本以为至少会打掉二十万斤,谁知道驻守墨西哥城的贝尔那么不禁打。”

    火药受潮其实晒晒再做药也是可以将就着用的,不过质量上肯定会受到一定影响,眼下金城已经有硝土固定产出,南方智利短期可能意义不大,但今后是必然不缺火药用,所以陈沐也没打算那么俭省。

    干脆就把过期火药当训练药得了,能打的都打了,权当是锻炼旗军了。

    “火药消耗少关键是没发生大的海战,要不然二十万都够呛。”赵士桢轻笑一声,接着摆弄地图道:“海军才是真费钱的东西,六丁六甲按咱出洋时的标准,装载火炮四十四门、平均弹重十八斤,拉出去开火两轮上万斤火药就出去了。”

    不光火药,还有炮弹呢。

    哪怕以明朝相对低廉的物价,万斤火药不算工钱二百四十两、万斤炮弹不算工钱六十两,十二艘大舰出去放一炮就是三百两白银没了,这谁吃得住?

    与之相比陆军花销真的是小意思,三百两银子的火药让四千火枪手去打,每人每天打三枪,能连着打一个月。

    “那恐怕不够,不是,学生是说用不完。”赵士桢俩手在胸前袖里一揣,道:“还有两个船队没还火药,可能还会多三四万斤。”

    “但大帅可不能都这么用了,仨月时间,金城那边未必能补上这么大缺口,陆师的火药好说,但舰队火药按条例是一刻都不能空药的。”

    “没事,常胜的陆师先练着,就当练兵了。金城那边的硝差不多够用,派人去杨廷相那,从墨西哥城买入硫磺,再让邹知县的木料场造炭就算齐了。”

    陈沐说着抬起手来,一根一根手指向外板着数道:“要是过期的火药还有富余可以卖掉,火药这东西紧销,谁都想要,阿尔瓦那可以卖个四五千斤,巴西的葡萄牙人也能卖个一两千斤,不过估计他们都没钱买。”

    “对咯,还有秘鲁,今年秘鲁该给常胜运白银了,咱们条约上还签着给他们铸币呢,等他们的船来了,让他回去给秘鲁总督捎个话,那边是有钱买的……没事儿,还有费老二呢。”

    “只要他想要,咱这过期火药有多少都能卖出去。”

    “大帅,大帅?”

    陈沐正在那坐着幻想将来成船的过期火药卖给菲利普殿下,就听赵士桢喊自己的声音有点发虚,起身问道:“怎么了?”

    “我跟你说,你可别打我也别骂我啊。”

    赵士桢小心翼翼地看了陈沐一眼,迅速将平铺在两张桌子上的亚洲大地图摊开,像兔子般镇纸压住两端,身子如弹簧般跳得远远的,幽幽道:“这就是咱军府对巴西的全部了解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无知

    桌子上是一份地图,很大的亚洲地图。

    这幅地图的最上方是黑水群岛,再往北则是虚线勾勒出通往北极的海域,上面的标注是万历六年麻城知县赵用贤勘定路线。

    整幅图的有半部分几乎是不用看的,看也没用,全是空白,只有新大陆中部狭长地带有来自明西两国多份资料对照,即便如此西印度群岛的地图仍旧是存疑的。

    陈沐一直怀疑西班牙为防范他染指西印度群岛而通过不同渠道给了他几份假地图,搞得东洋军府现在手上七八份不一样的西印度群岛地图,都不知道究竟哪个才是真的。

    不过现在只是在这幅图上存疑了,毕竟李旦和陈九经人都已经过去,舰队正一边收保,不是,舰队正一边驱逐海盗一边勘录地图呢。

    至于图的下半部分,和上半部分差不多,都是大片空白,远不像中间那样精确还能用不同颜色擦出高度差异与大致的植被地形与道路,毕竟北方虽然有蒙古马队在跟着麻贵撒欢,但一年半载情报必然滞后。

    南方在地图上要比北方清晰,只是不够精确,划分为大块大块的土地,像受控西班牙的秘鲁、大明的智利中北部、原住民的智利南部、西班牙的阿根廷分外清晰。

    不过,都只是一部分,有些诸如现在邵廷达正在探索中的荒漠,没人知道那究竟有多大,就以虚线大概划出方位,仅供参考。

    陈沐看向这幅地图时无疑内心是充满骄傲的,显而易见,这幅不断更新的《万历亚洲舆图》是东洋军府在地理学上的集大成之作。

    在得到西班牙人在巴拿马存档的资料后,原住民不如他们了解整片大陆的全貌、西班牙人也不如他们了解新大陆北方及北方内陆。

    陈沐甚至可以自豪的说: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新大陆的人。

    但陈沐心里有一个问题想问赵士桢,他轻声道:“常吉,我让你拿资料,是要拿什么资料?”

    “我要的是关于巴西的资料,你摆在桌面上这幅地图什么都有,它上头甚至有麻帅藏炮洞,可巴西呢你给我回来!”

    陈沐问出这句话时赵士桢已经背着手甩着袖子一蹦一跳挪到偏厅门槛去了,听到陈沐喊话身形顿住,垂头丧气地一步一步挪了回来,摊手道:“大帅,这就是我们对巴西的全部资料没有资料。”

    “我们不知道巴西有多大、不知道红木长什么样、不知道那有多少原住民、不知道有几条河流、也不知道那的地形,巴拿马的西班牙人对那也没有记录。”

    陈沐的眉头渐渐拧起:“没有,你还拿来这些东西做什么?”

    “大帅要啊,所以我给大帅拿来了‘没有’。”

    赵士桢一本正经,陈沐看了他半晌,不动肝火,最后只是无可奈何地摇头叹了口气。

    “我一直以为帅府幕僚只有一个疯子。”

    没想到还有个傻子。

    赵士桢别过头去,不理会陈沐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讥讽,他觉得陈沐也没聪明到哪儿去,明知道那是一片谁都没接触过的土地,还让军府文吏把避水阁翻找一遍。

    这不,翻找完了,给你拿过来个没有,你又生气。

    陈沐也不理会赵士桢的小烦恼,他对着地图挠了挠头,叉腰道:“这样的话,难道真要自己派人去探地方?不行,还是先站在别人肩膀上比较好。”

    “想办法收买一下巴西的商人的,买几幅地图回来,至少有标明道路、河流,然后等巴西总督回信了再说下一步,不过这个地方我倒是知道。”

    陈沐的手从地图上应该是巴西所在的大片空白向下挪了挪,指着道:“阿根廷,这应该叫潘帕斯草原,应该有很多牛,赵先生你最近怨气有点大呀,总带着情绪工作可不好,我给你放个假吧?”

    赵士桢正听着陈沐的‘预言’,突然就听陈沐扯到他的情绪,这让他突然机警起来,眯起眼睛察觉到一丝不祥的气息,果断摇头道:“大帅多虑了,学生没怨气、没情绪、不累,不用放假。”

    陈沐根本不管这茬,自说自话:“到这吃牛肉去吧,装点硝石,咱们设计一下制冰船,然后你先去巴拿马,让邓将军给你派一船队护卫,到这去找西班牙人买牛肉,给我带一块回来。”

    赵士桢已经不知道陈沐这句话里的毛病应该从哪挑起了,是从万里之遥买牛肉说,还是该说给陈沐带一块牛肉发动一支船队六艘战船加至少一条福船近千人的规模说呢?

    “就,就为一块牛肉?”赵士桢小心翼翼地朝这边凑了凑,从大袖里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北方麻家港说道:“那有牛,也远,不影响那块牛肉的尊贵,一条福船就行。”

    “可赤道在南边啊,我不是想要那一块牛肉,是要你带一块牛肉穿过赤道,如果这块牛肉没坏,你就是世界上第一个坐着冷藏船把食物送到赤道另一边的人了,这不是很厉害么?”

    “好厉害啊!”

    赵士桢的语气挺到位,但耷拉着眼角,讲话根本不走心:“大帅,你随便说个我尚未出生之前的事,有什么我们不是第一?”

    突然一下,陈沐还真没想到。

    不是因为确实是第一,而是因为陈沐无知陈沐就是这么想的,因为突然二下,他还是没想到。

    “你赢了,阿根廷半年游属于你。”

    赵士桢没有犟嘴,因为他知道犟嘴也没什么用,非常平顺地接受了这个现实,道:“那让我多带点硝吧,好歹多买几头牛,带一块肉回来多亏啊!”

    “你给我带几头牛回来才真亏,五两硝制一茶杯冰,想冻一块牛肉好歹得一斤,一斤够用一个时辰,你还想给我冻几头牛?够打一场仗了,你当作冰墙呢,凉快一点儿就舒服?”

    陈沐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怎么蹦出这个想法的,他只是觉得想试试,刚好看赵士桢最近有点烦躁,让他在海上漂几个月清醒一下。

    其实他真正想做的是冰柜,可什么东西能真正实用的制冷呢?他不知道。

    也许等赵士桢完成这次创举,后面带来的影响能够为他找到突破口。

第二百二十三章 自给

    其实北洋有许多保存食物穿越赤道的方法,并非只有冷冻一途。

    赵士桢还未踏上行程,麻家港发出的船队便已经乘风破浪抵达常胜,四条大福船与十七条造于麻家港的单桅快船装载着数不清小口大肚的陶制坛子送来港口。

    “知县赵用贤告诉我,麻家港今年自给自足了。”陈沐拿着书信站在衙门二楼面向海岸的窗台,看着港口码头长提停靠的鹤翼大船,脸上浮起难以言明的复杂笑意:“麻家港居然自给自足了!”

    界县的艾穆还没自给自足呢,前些日子还发来书信说经过勘探,在界碑立县之处被西人称作‘加利福尼亚海湾’河口处的土地极为肥沃,与长江河口地质相似,言称要大开垦殖,必保来年界县近万口生民自给自足。

    这可好,人家麻家港天寒地冻的,就已经自给自足了。

    从麻家港发来的二十一条大小船舰运输货物到港皆为泡菜坛子,不过里面装的不是泡菜,而是四千四百多坛密封好的牛肉,每坛三斤,都是先用盐、花椒等香料腌制后密封装好。

    据说只要不开坛,一直能放。

    这些牛肉是赵用贤送到常胜来让驻军食用的,并不换东西,在更早时船队经过金城,在那拿四十根海象牙和五百只鹿肉罐头换了谷类、豆子,还让人在入冬前赶二十口猪、二十只羊去麻家港。

    并用罐头支付了七百副皮张的鞣制费用。

    衙门里的邹元标惴惴不安,那俩手就跟多动症似的,一会儿动动这,一会儿动动那,末了在屋里兜转几圈就要叹口气来,憋了好长时间才对陈沐问道:“大帅,您说赵知县他教人运来这么些个牛肉坛子,他也不找我换东西,我是不是该给他送些什么?”

    “邹知县,纠正你一个错误,那些牛肉坛子虽然在常胜港卸下船,但不是送给你常胜县的,是交给东洋军府,你明白这个区别?简而言之关你什么事?”

    邹元标突然怔住,紧跟着却更加患得患失,看上去怕极了陈沐狮子大张口,小心翼翼问道:“那下官是不是也该给军府衙门送点什么?”

    常胜确实早就自给自足了,不但自给自足,邹元标还敢保证老百姓日子过得比麻家港好得多,可他能送啥呢?常胜还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产品。

    说着,邹知县那小眼儿就瞄向一边揣手端坐准备迎接漫长假期的赵士桢。

    “要不,要不下官给军府送几个水泵?”

    邹元标说的水泵不是蒸汽泵,还是北洋军营水房的老物件,手压水泵。

    学以致用《陈氏道德经》的赵士桢把这个东西装在脑子里带到新大陆,常胜的东洋军府军器局各个部门眼下初立,亲兵文吏对此早就怨声载道,让赵士桢赶紧把这东西的构造从脑子里倒出来。

    别管亲兵还是旗军,他们在北洋用的都是手压水泵,到了这边基业草创,打个水井这种土工作业也是工兵营的老本行,倒也没什么,可时日久了成日提水劳累,谁会没有抱怨呢?

    更别说这邹知县整天县衙、军府衙门两头跑,来的越多越觉得在北洋大营里生活过的旗军懂得就是多,自己这过去在六部衙门里办事的反倒都成了乡巴佬,对这些生活设施最为注重。

    这不,今天过来军府衙门不光是因为麻家港来了船送货,话赶话的说到这儿,转头就对赵士桢催促道:“常吉呀,走之前可千万别忘了,把那水压书写成咯,送到军器局,这常胜十万生民可都等着呢!”

    “知道了知道,就快写完了,就那么简单一东西,你邹知县动动心窍也就做出来了,还非要我写。”

    赵士桢可不耐烦了,这一去海上漂泊长短都要半年多,等他回来弄不好北洋四期都到了,他可不觉得这是度假。

    “巴拿马那边说义父沿湖探寻水域,我这半个月不走,你就等着我把书给你编好吧。”

    赵士桢的岳父自然就是为修凿运河在巴拿马喂蚊子的徐贞明,在平静接受即将成为成功带生肉穿越赤道第一人后,小单位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后边一段时间别给他派活儿,等徐贞明在巴拿马休息了他就启程,在巴拿马住几天,然后启程。

    邓子龙在那边已经开始给他准备船舰与护航随员了。

    “写吧,以后有水压泵的地方就会有你赵常吉,这是青史留名的好事。”陈沐嘿嘿笑着,转头看向邹元标:“怎么,你打算给我军府衙门按水泵?”

    “按,不光军府衙门,还有各处军营,以后随军马车辎重上最好每营也带两个。”

    邹元标神色严肃,言之凿凿:“等常吉那个水压书写好下官看看,拿给军器局就做,做好了就先给军府衙门安上下官听说水泵能把地面盖住,能防人投毒。”

    陈沐一听就笑出声来,这话明显是没有带兵打过仗的书生之言,且不说井不用的时候要用石盘盖住、车板盖住,军事条例里都有值夜这回事,单单那到了夜里眼睛像狼似的值夜兵就把帐篷一圈围住井,外边又是大营,真能让人摸到井边,纵火比投毒好使。

    何况真要这般低下的机警能力,直接夜袭更妥当。

    不过他还是点头报以赞许道:“说得好,喜动脑爱研究是好事,特别好。知道为何经济越繁荣,科技反而进步得慢么?就是因为懒得动脑子费工夫去研究,掌握知识与权力的人,往往不需要享受技术带来的进步条件。”

    陈沐这话说的是就是他自己,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自己打过水了,有没有水泵对他的生活起居毫无影响,也根本察觉不到,这样的日子过久了甚至真的会带给他一种荒唐的错觉。

    好像水是可以自己从井里流进缸里,再在每个早上从缸里流进盆里,最后自己飞到衙门内室的盆架上。

    你知道最神的是什么?是洗完脸之后脸盆还会自己离开,像从来没洗过脸般换上一盆净水安静躺好。

    “正好这几日轻松,咱们仨一起来编书吧,我也得动动脑子。”

    陈沐倚着窗台嘬了一口镇过的黑柿子汁,伸了个懒腰手指随意点在自己太阳穴上,道:“看看陈某还能从脑袋里拿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道德经可是我写的!”

第二百二十四章 莫敌

    陈沐要加入编书大计一度令邹知县万分惶恐。

    说实话支使一下赵士桢也就算了,反正他俩的地位差不多,在军府衙门外都是说一不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不得的大人物。

    进了东洋军府衙门的大门口,那就大脚趾头别小瞧二脚趾头,指不定谁长一点儿呢。

    可陈沐跳出来就不对了,你东洋大帅是在哪呢?跟我们脚指头兄弟一块玩什么,回你上边儿呆着去。

    什么?你以为这个‘上边’是指肩膀或是脑袋?

    不不不,陈沐是太阳,下凡会把别人都烤死的!

    这不,赵书记原打算用十几天潜心编撰一部《水压书》,讲尽水机之利,然后再投以实践制造水泵,结果陈沐在拍脑袋决定加入后的一盏茶时间里就把手压水泵设计图拍给邹元标了。

    常胜三巨头联袂走向军器局的路上,亲兵已经快马奔赴锯木场、屯铁库等地大肆搜罗一应匠人、工料,过去就直接干活。

    木匠们拿着工具叮咣大半个时辰,照着设计图掏出个缩小版的手压水泵模型,往陶罐上一怼,陈沐攥着还没自己尾指粗的压杆一顿猛压。

    好,不能使!

    邹元标与赵士桢简直要为陈沐这一通操作用力鼓掌!

    仨人嫌军器局太热,就打道回府进衙门里接着琢磨,一直琢磨到傍晚,又是绘图又是编写理论的,毕竟手压水泵相对目前的构图也好、制作经验也好,都还算复杂新奇,陈沐只知道大概原理,出错也在所难免。

    不过能确定的是给他一些时间,绝对能再做出来,毕竟北洋就做出来了。

    等到天色都黑了,衙门口的亲兵才来报门口有俩军器局的匠人,站了一下午了,不敢进来。

    等到把匠人招进来,人家俩人抬着个大水铳,说手压水泵构造复杂,里面要几十个零件,随便哪个坏了都不能用,后期修缮很费工夫。

    常胜周遭地下水都挺高,不如用这个,制作简单、使用快捷、利于大规模生产,只要把井的构造稍改改,以后几百个村子的老百姓都能自己做,临到战时还能当兵器。

    “兵器?”

    邹元标看着大好滋水枪说不出话,倒是赵士桢拿着水铳左右端详,对匠人问道:“这支水铳,与猛火油柜上的铳口构造相似?”

    其实水铳有点像木质的大号针管,里面也有活塞,不过不是橡胶的,是用一个比外壳小一点的竹筒和熟皮,紫禁城拿这东西灭火,俩宦官操作从缸里吸水能喷到七丈高的檐牙上。

    这个构造的准确名字应该叫唧筒,这个名字出自洪武十二年俞贞木《种树书》,和往复式、活塞式、泵动式意思一样,后来泵动式霰弹枪也被叫做唧筒式霰弹枪。

    民以食为天,古中国一旦发现技术很先进,一定能从农业生产上找到它的根儿,唧筒最早用于农业灌溉,里面的活塞也是一样,不过不是灌溉,而是从盐井里汲取盐水。

    北宋苏轼的《东坡志林》里这样写着:又以竹之差小者,出入井中为桶,无底而窍其上,悬熟皮数寸,出入水中,气自呼吸而启闭之,一筒致水数斗,凡筒井皆用机械,利之所在,人无不知。

    陈沐听到赵士桢说水铳和猛火油柜的构造差不多大感兴趣,在两个匠人吃惊的目光让亲兵把大水铳抬到桌案上,紧跟着就见东洋大帅接连称奇,像个小孩儿一样这动动、那看看。

    一会儿:“诶,这个厉害呀!”,一会儿又:“还能这样!”

    这般做派,令赵士桢大感惊奇,问道:“大帅,你在南洋没用过猛火油柜?怎么像没见过这个一样。”

    陈沐的仪态确实挺像没见过的,但他回答得非常自然:“见过,我还自己用过两下呢,就是当时没仔细研究它里头的构造……那时候还当香山千户呢,不觉得这东西好使。”

    “年轻,又没有统帅舰队、军团作战的经验,军队缺少火炮,我也迷信火力。”

    陈沐给自己半生戎马做了个小小的总结,点头道:“在南洋,三五条船装它百十门炮,哪怕是佛朗机都足矣纵横,主要长于作战思想,别人想跟你打跳战,咱边跑边放炮,谁能赢?”

    “那种时候发展更多猛火油柜根本无用武之地,除非我要撞人,否则就没谁能近我船十丈之内,火油柜很难起到作用。”

    陈沐边说边吃力地端起设计上让双人使用的水铳爱不释手,手抚过铳身思绪便已经放飞:“整体要小一些,便携一点,前端设计为锥形、增加喷射压力,长二尺的竹筒中间打通,五个并连背在背后,由一个人就能携带……嗯?”

    惊到陈沐的是邹元标的一声鼓掌中的怪叫。

    “好啊大帅!”

    邹秃子已经看明白了,这东西的正确用法是做的再大些,在井上竖置,然后把另一边的井沿挖出一条斜坡,汲水后顺斜坡横过来,把水喷出。

    虽然制作稍微困难,其实也没困难到哪儿去,但对打水来说能省不少力,他治下的村落需要这个,尤其需要陈沐说的那个小东西。

    “常胜治下每个村子都要挖几口井,放几个大唧筒,再给农户配上你说的这个,五个水筒不够,至少一家三四口配上二十个水筒,或者直接让毛驴拉车,车上放个大水桶,高一点,用皮管连着水铳,再也不必发愁浇地了!”

    “你是不知道农户弯腰交水多难受,那菜农是拿着小水瓢一瓢一瓢得浇,浇一瓢弯一……嗯?”

    邹元标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士桢用胳膊肘轻轻顶了顶,抬头看见发愣的陈沐,当他转头不解地望向赵士桢时,小单位的神情极为怪异。

    赵士桢抿着嘴非常严肃,两眼看着桌上水铳,一字一顿地轻声道:“大帅可不是什么好,我是说大帅没你这么体恤民生之艰,他刚才那个语气、那个表情、那个动作,恐怕不是设计农具。”

    终日和兵器打交道,甚至自己还设计了几件兵器的赵士桢非常清楚陈沐的想法,并且他猜测陈沐口中五联竹筒里放的绝不是水,最大的可能是火油。

    如果真的是火油,那赵士桢猜测,在水铳口上可能还要再加一个可拆卸的火源来引燃火油。

    想到这,赵士桢左手把住右手袖口,右掌伸出拍在桌案。

    “大帅我想好了,一个百户部配两具,一个千户部二十四头小毛驴,十二头拉二斤火炮与炮弹,另十二头拉兵器,每头身上可背负十二联神机箭两套,驮着小车能装两罐火油,天下最烈莫过于火,取万夫莫敌之意,名字就叫莫敌铳!”

    陈沐惊了呀:“你俩为啥都想那么远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水龙

    其实陈沐是想建设一支消防队,当然,这东西一样能用作兵器。

    水龙铳、喷洒铳、火龙铳,三个人三种角度三种方式,仅仅在当晚就把这个设计相对简单却作用良多的东西完成进一步改良设计。

    在第二天他们就搞出试验型号,此时成品距离最开始的手压水泵已渐行渐远,涉及公共安全、农业生产、军事兵器三个方面,东洋大臣赶着驴车带头烧房子也成了常胜县奇景。

    陈沐也狠狠过了一把放火的瘾。

    在城外腾出的宅院里,七次模拟不同屋舍、家具燃烧的状况,驾驭载着水桶的驴车高举避让在街市上狂奔,疾驰赶到后一通狂喷,并指挥亲兵奔入火场抱出仍留在屋内的‘百姓’,在火势恶化前将其扑灭。

    虽然所谓的‘百姓’只是两只装着百斤沙土的大布偶,还是完美地试验了消防队在这个时代的救火流程。

    尽管能有效救人的安全距离非常近,仅有三里而已,超过这个距离如果没有邻里百姓自救,房子基本都保不住,好在常胜房屋建设有统一规划,独门独院,即使是一条街的相邻街坊,也有砖墙阻隔,对防止火势进一步扩大有很强的阻燃能力。

    这已经够用了,以常胜县的规模,只需要设立五支水龙队,就能全面覆盖县城中心,一支水龙队也仅需要一个小旗的编制与两架水龙铳驴车而已,事实上根本不需要编制。

    起火的事不是天天都会发生,又在地方巡检与里甲民兵的巡逻范围内,要按知县邹元标的意思,水龙铳直接下编进巡检司的岗哨所就行,反正他们的岗哨所都在交通便利的路口。

    但陈沐更在乎专业,要做就做好,用他的话说:“新大陆是大明的一片试验田,这与本土所不同的一切新条例,都能为大明本身更好的改革提供参照,打个样儿。”

    “我要的不是兼职的救火兵丁,而是专司此事的水龙队,独立编制,四名队长领救火小旗官衔,另设救火总旗一名,掌灭火救民之职,平日研究救火、操练战术。”

    “火势一起,勇于救援,视火势情形与巡检官、衙役、保甲、惠民药局联动,诸部密切配合,抢救百姓财产、运水灭火;警戒弹压、维持秩序;安置伤民、施粥救灾,要达成这一目标,不但要权力,也要有福利。”

    “巡检司有俸禄,救活要有奖金,食宿由县衙负责,五十五名水龙队员的奖金则由县城百姓每月每户收通宝一文支取。除此之外,还应有清洁街道的专员,邹知县,常胜的工人很多,与大明本土那些城池在百姓构成上差别很大,对烧了它,再喷。”

    说这话时,陈沐正在常胜县北郊指挥操作火龙铳的旗军将火焰喷向土坡上一株高大的仙人掌。

    火龙铳通体木质,尽在喷口用薄铁包裹一圈,上面连接着一具铁圈,里面盛着能够固定的一次性火种托,喷筒内部为双筒结构,以供二次喷射没办法,这东西就是一次性使用,一管就是一道火龙,打起仗来总要左一下、右一下吧?

    陈沐就是这么想的,所以让工匠做了内部双筒结构,看起来效果还不错,至少在对付十至二十步之间的目标时,效果已经能够达到他的期待。

    体态健硕的旗军身上披着浸湿的棉被,背负五联装的木质猛火背包,提沉重的火龙铳迈步向前,在走到合适位置扎起马步,猛地将铳筒推出,火油受到挤压快速喷出铳口,引燃后带着可怕的风声烧向披挂铠甲衣物的仙人掌。

    不过火焰在空中的弧线显得有些后劲不足,落在仙人掌前三步,在地上留下一条凶猛的火线,火势迅猛数息不灭,大量石油燃烧的黑烟冲天而起。

    旗军对此仿佛早有准备,并不懊恼,拎着火龙铳撑在弓起的大腿上,转头对陈沐等人道:“禀报大帅,火龙果然需要操练,不可直冲标靶,轻则不中、重则烧身,应将铳口抬高数寸方可正中!”

    陈沐原本想让旗军使用蒸馏过的燃油作为燃料,但结果却发现效果并不好,难附着造成杀伤能力低、相对密度低也会使喷射距离变近。

    何况蒸馏最好的油太纯,杂质低烧起来没黑烟……陈沐觉得那烧起来太没气势。

    这种厉害的兵器,烧起来就要乌烟瘴气,用来吓人!

    他们这位喷火手是军中专门挑出的大力士,过去在南洋是战阵最前的狼筅手,火龙铳对使用者力量要求很高,没有力气会让本就很近的射程进一步缩小,如果燃料再影响射程,这就是打自己的兵器了。

    陈沐点头:“很好,再烧。”

    地上的火在数息之内已缓缓减小趋于熄灭,没有附着物在黄土上并不能燃烧太久,当喷火手第二次抬高铳口喷出火焰时,火焰划出弧度准确地落在仙人掌靶子上,包裹着衣物铠甲的仙人掌刹那便被烈火与浓烟吞噬。

    “这是个好兵器,杀伤力大且切实可行,下面需要的就是在设计上让它更可靠了,战场上可不会有这么稳定的发火机会,就咱们那火种架,打起仗来还没喷火就掉了,溅别人一身油。”

    陈沐的话让邹元标、赵士桢及几名军器局老匠人都笑了起来,无非动作有大有小,他们都很清楚‘溅别人一身油’是很大可能会发生的现实情况,甚至都不能说是意外了,毕竟他们的火种构造乃至整具兵器都确实非常草率。

    这种威力巨大、伤害惊人、容易受损的兵器最需要的不是别的,而是稳定,只有稳定才能保证它不会误伤自己人,这比伤人还重要。

    “等新的设计初步完成,下一次战争就能让火兵隐藏在铳手中,我依然相信世上没有任何军队能跟我的旗军面对面近身十步而不溃败,如果有,就在他们冲锋前用火龙把他们送去见太祖皇帝。”

    招呼旗军把火龙铳放到一边,卸下沉重的湿棉被,陈沐对赵、邹二人吩咐道:“不光要编水压书,连着气压一起编,我们对气压也是有些了解的,要为后世子孙铺铺路。”

第二百二十六章 单位

    中国古代对气压、水压确实都有所了解,而且了解的年份极早。

    在西汉,有部书叫《淮南鸿烈》,是道家书籍也称《淮南子》,编撰这部书的主人是淮南王刘安,死于造汉武帝刘彻的反失败自尽,他发明了豆腐。

    他有许多门客,这部道家书籍便是他与门客的学问总结,除了豆腐,刘安还做过有关气压的实验铜瓮雷鸣。

    他把盛有沸水的铜瓮密封,丢进井里,瓮内沸水冷却,气压与水压把铜瓮挤破,铜瓮破裂的巨大声音从井中传播,好似雷鸣。

    在班固的《汉书》中则记载了另一个故事,关于王莽,有人取大鸟羽为两翼,头身皆着羽毛,通引环纽,飞数百步堕。

    先民浅尝辄止的探索皆为实验定型,却没有定量的分析与研究,因而不能让实验成为理论,更难以发展为实用学科。

    但现在可以了,尤其在陈沐命令常胜召集到足够多的工匠之后,他们想做任何东西,匠人们都能在一日之内将模型分毫不差地做出来。

    一只在中间高度有盖子的木桶,盖子两段开口一大一小向上堆高,当里面灌注高过盖子的水后,陈沐用和大开口一样大小的方形木块严丝合缝地塞进一端开口,另一边的水自然会溢出,经过测量溢出水的重量,几乎与木块重量相同。

    陈沐知道这个并不属于科学的常识,现在它将这个道理告诉别人,在赵士桢与邹元标的手中,它成了科学。

    实验、测量、分析、总结,他们认为在密封状态下,向水流一端施加多力,另一端便会传导出相同的大小的力,引申下去则为密闭液体各处水压相同。

    在这个实验中他们使用的力学单位为‘吉’,总结出的原理为‘衡’。

    所谓‘衡’,出自《墨经》对杠杆的总结:衡,加重于其一旁,必捶,权重相若也。相衡,则本短标长。两加焉重相若,则标必下,标得权也。

    陈沐的注释则是:省力费距离。

    “我们可以做一台液压机。”

    陈沐指导徐渭用借助直尺等工具的白描手法画出新的构图交付军器局,很快木质的零件便被做好,包括两只木质水缸,一个方形一个圆形,还有中间的方木管,一切闭合的位置都用多重榫卯结构加固并在外部以小铁箍缠绕。

    方形水缸大,是主要力缸,上面灌水后顶起方形铁块;与方缸相连的圆缸则是传导力的小缸,上半部分为一只气缸,内里活塞只能被气向下顶开,但不能向上顶开。

    活塞则只吸气不吐气,最后是一根相对整体很长很粗的力臂,力臂尾端挂着一只八两秤砣,秤砣铸造而成非常精致,正面刻‘八两’反面铭‘一吉’。

    赵士桢看向这东西的眼神充满厌恶,最让他羞耻的不是这只有特别含义的秤砣,而是连上面铭刻笔迹都是他的,他的!

    而且他发誓从没专门写过这四个字,第一次见到这种半斤秤砣时他异常愤怒,想知道雕工是从哪弄到自己的笔迹做的这些秤砣,在他一再……好吧其实没有逼问,工匠很大方地就把来源告诉他了。

    东洋大帅拿着信上剪下的四片纸让他刻的。

    剪,剪下来刻的……跟着这种长官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始作俑者一点儿都没有将快乐建立在常吉痛苦之上的觉悟,拍着手夸赞秤砣做工精致,拉着邹元标蹲在刚弄好像只大桌子般的机器前,这看看那动动,嘴上还不停:“经过咱们的计算,这个机器每次要使用一吉的力,经过这根衡杆,最终输入气缸的力就为十吉。”

    “啧啧,足足五斤,有意思吧?”

    赵士桢气呼呼地抱着手臂立在门槛,鼻子里喷气像牛似的,可俩人谁都不理他,光眉飞色舞地看机器了。

    邹元标接话道:“小水缸的面为大水缸之十一,岂不是说这吉砣上下十次,便可推起五十斤之铁方,大帅,这就一郎了,了不得!”

    “吉砣?”蹲在地上毫无仪态可言的陈沐拍着膝盖道:“这个名字好,还有啊,以后这两边就叫输入与输出了,快快快,上吉砣!”

    邹元标撩起袖子便拿着小吉砣往上放,一次一次又一次,眼看着铁块被一点一点顶起来,就在二人即将弹冠相庆之时,啪得一声响,水溅了陈沐一身。

    木质水缸本身就在缓慢漏水,内部又承受不住巨大压力,让木管裂开,方向刚好朝着陈沐,刹那将东洋大帅变成落汤鸡。

    赵士桢笑逐颜开,邹元标则在一边跟着乐。

    陈沐抿抿嘴,抬手抹了把面上的水,自己也跟着轻笑起来。

    他们的理论是正确的,构造也没有太大问题,只要将木缸换成铁缸,这个物件就能继续做下去,如果足够大,也许能做到发出一膛力的液压机。

    不过他的设计最大的问题在于是往上顶的,要想压东西就要有足够结实的上顶金属平台,看上去有点傻,他还没想好怎么让这东西妥善地向下施加压力。

    哪怕力稍小些,用来榨油或是其他类似物品的制作都能用的上,倘若真能做出一塘的液压机,用去锻压也该是可以的。

    但往后的每一步可以预料非常艰难,陈沐刚刚被水溅了一身,碎木渣打在衣袍上无关痛痒,要换成铁的,他这次就要开肠破肚了。

    “让匠人做个更小的、铁的出来,后面要尝试的还很多,但至少现在它就很有用,如果是铁的,力再大些,能用来榨菜油。”

    陈沐一说话,赵士桢就不笑了,迈出两步叫人给陈沐准备换洗衣物,倒是邹元标,还在哈哈哈乐个不停,直到陈沐转过头将阴郁的目光望向他:“你在笑什么?常吉啊,你说八两的秤砣是不是有点大,我们再添一个单位吧,叫什好呢?”

    “大帅这还用想么?”

    赵士桢转头就乐了,抬起一根手指在脸前,冲着傻笑还未来得及从脸上消失的邹知县道:“彪啊,百彪一吉!”

第二百二十七章 耀眼

    陈沐放火烧掉仙人掌的同时,意味着火焰将为大明帝国驱驰,与此同时的西部沿海,神机营参将骆尚志在监军陈矩的命令下,于起伏不定的海面上依靠三艘战舰劫持了六艘规模庞大的西班牙舰队。

    其实也不算劫持,只是他们同处于一条航线,双方又没有互信基础,因此在发现西国舰队后明军立即展开戒备,但西班牙人并不攻击,还向陈矩表达他们接到命令送货前往常胜港的使命。

    几番权衡,骆尚志选择率军登上最大的西班牙盖伦船,以武力控制他们的贵族官员,来确保航行的安全。

    不过登上船舰后的事,就连骆尚志也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一天见到此生从未见过的奇景,令久历戎事见惯风浪的神机营参将口干舌燥,心跳如雷鸣,手脚都不由自主地颤抖。

    逼仄阴暗的船舱里,三十多名穿着明亮胸甲头戴高顶盔的西班牙精锐士兵被在船舱里站成两排,他们允许明军登船,但登船后拒绝交出自己的兵器,此时人们手端着手枪与火枪,有些人还拿着长剑,对下到船舱的十几名明军隐隐带着对峙的危险情绪。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明军同样装备精良,他们没受过南北二洋的新式训练,但隶属京军是效力于大明皇室最精锐的部队,这一批跟随骆尚志的军人又都是浙军出身,人们在船舱里摆开鸳鸯阵下的三才阵,端着五雷神机、提腰刀手斧,气势丝毫不弱于西班牙人。

    尤其在狭窄的船舱中,五雷神机这种转轮火枪既不可靠也不能射远,却能爆发出令世人瞩目的威力。

    神机营将士非常确定,只要参将一声令下,他们就能在瞬息之间把船舱里所有西班牙人全部放翻。

    上层甲板的情况与船舱里相似,少量神机营士兵与更多西班牙士兵及水手对峙,自从骆尚志打算下船舱便成了这样的局面。

    被部下簇拥在中间的参将骆尚志带着一贯的沉默寡言,魁梧身形给人带来极大压力,他重复了一遍在上层甲板上曾说过的话:“我要开箱验货。”

    骆尚志原本下令登船是以为这艘体态大如南塘的西国巨舶是运兵船,却没料到登船后才发现这艘船上军人相对他们了解中的西班牙战舰来说军人并不多,只有百余,另有近百水手。

    二百余人的配置在明军战舰中已经属于战时满编的规模,因为明军专业的海军是水师陆师不分家的,但西班牙人不同。

    他们船上不但有陆军也有海员,西式船需要控制船帆的人又是明船的数倍,他们海员不管打仗,因此一艘船装二百人只算偏少。

    哪怕一艘五百吨的中型船,海员编制就会有十五名军官、四十五名水手、十名杂役、二十一个炮手,上层甲板至少再放上一百二十五名士兵,这还不算临时雇工和乘客。

    要是战时有登陆任务或运兵任务,五百吨的中型船就能塞进四百人,像这艘巨大的船舶,骆尚志原本以为船上至少会有六百人。

    但出乎他意料的,这是一艘运货船,船上连重型射石炮都没有布置,仅在船舷布置了一些可怜巴巴的佛朗机,没装足够的人、没装足够的炮,那便意味着装了足够多的货。

    站在骆尚志对面的是秘鲁总督区的法官马蒂恩,他看上去与常见的西国武士有截然不同的装扮,薄薄的嘴唇与如鹰隼般的眼神显得刻薄而阴郁,可惜他面前这些明国大兵不够见多识广,更不解风情,否则一定能嗅出他身上来自阿拉伯香水的气息,也许那样双方的气氛会好一些。

    巴黎工匠做的软帽上插着颜色鲜艳而纹路柔顺的秘鲁羽毛,身披质地一流的佛兰德丝绸上面带着繁复的亮色花纹,左肩还搭着一条秘鲁黑豹柔顺毛皮制成的披肩垂到胸口,腿上穿一双来自那不勒斯的长袜,以及脚上那双地道的荷兰绅士绣花鞋,露出绸袍插在身前的双手大拇指扣着由金银打造镶嵌宝石的腰带,十个指头戴着六枚造型不同的戒指。

    在那些戒指上,有来自狮子国的金刚石、印度的蓝宝石、巴拿马的珍珠以及最不起眼的印第安玉石。

    实际上骆尚志无畏无惧的态度令来自秘鲁波托西的法官非常疑惑,马蒂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几次抬手却都欲言又止,最终神色严肃问道:“眼前这位明国将军,不要让你的部下用枪指着我,用你们的话说,我们不必如此‘剑拔弩张’,难道我看起来像是来和你决斗的吗?”

    在利马启程前,秘鲁总督已经说了明国派到新大陆的统统都是粗鲁的军人,如果航行遇到明军船队一定会受到责难,为此他还专门多要了三艘战舰来作为护航。

    料想人多势众,明军的态度也会稍好一些。

    毕竟西葡两国不就这样么,本来就是抱着掠夺一切的打算开到别人家门口,到了发现别人多,就会姿态放低用狡猾的话术取得优势。

    可见了面才知道根本不是这回事,明明他们人多,可又能怎样呢?

    他们不可能攻击明船的,哪怕明船只有两艘,哪怕登船只有十个人,那又如何?

    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如果换个国家,哪怕是法国、英国或者这世上任何国家,马蒂恩都可以下令攻击驱逐他们,到常胜港向当地官员讲道理就可以了,不算做了什么错事。

    可陈沐就不是可以讲道理的人,新大陆的两个总督区对这件事都是再清楚不过的了,真正知道内情的明白冲突的根源在于利益,可没有足够清醒头脑的人会认为矛盾根本在于哪里呢?

    他们会认为矛盾的根源在于贝尔纳尔部下的连队长官抢了归附明国的印第安酋长郑屠一面旗。

    为这一面旗,新西班牙付出超过七千条性命的代价,还丢掉了超过三个伊比利亚那么大的土地。

    当这个问题真的让马蒂恩扪心自问,他真的不敢驱逐明军,在陈沐主政新大陆时,没有任何人能确定杀死或伤害一名明朝士兵会给自己的国家带来多大灾难。

    哪怕在利马向修士学习过汉文的马蒂恩说了句成语,骆尚志的表情仍然像冰山般看着他,最后马蒂恩也没有办法,只是侧身抬手道:“去看吧,反正都是要拿给你们的,但我奉劝你们,谁也不要拿一丝一毫,否则就算我们不说,你们的陈将军也会给你们恐怖的处罚。”

    当神机营士兵踢开第一个木箱,内里投入的光泽令每个人瞪大双眼。

    “将,将军,银子,全是银子,胳膊那么长的银锭……”

第二百二十八章 银子

    火把噼啪作响。

    木箱在狭窄逼仄的船舱中堆积,好似见缝插针,有些箱子上铺着麻单还放着枕头,有些席子则铺在箱子旁边的过道上,下层船舱污浊的空气郁结于此,让那些装备精良的西国士兵在这样的环境中也显得长着一张受气包的脸。

    但当第一具结实的木箱被掀开,一切截然不同。

    破旧木箱中里躺着木板与铺好的干草,干草上整齐地摆着一根根方形银条,看上去比瘦弱的西班牙火枪手的手腕还粗,每个箱子都是如此。

    白银只是一种金属,有时候是商品,有时候是货物,并不出奇,但在这个时代如果说明朝人和西班牙人有什么能达成共识的话,那就是白银了。

    不管这两个国家有多大的分歧,在这件事上他们看法相同,每个西班牙人与每个明朝人的看法都一样白银意味着财富,而财富意味着一切!

    别说那些开口结巴的神机营士兵了,浙兵子弟多出身富贵,投身应募只为名利,但富贵也有一个度,他们的富贵是相对大多数卫军而言,对生活在大明土地上千万兆黎来说,普遍意义上的富贵,就是吃穿不愁、衣食无忧。

    只有吃穿不愁衣食无忧,才有资格去追求晋身、才有资格选择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要达成这样的目标,需要多少财富的标准能够用白银量化,如果掌握一门手艺,大概需要二十两。

    二十两,有手艺的可以租赁房屋店铺用作本钱,有闲田的请得起佃农买得起耕牛,能经营买卖、够顾住吃穿,梦想很久的高头大马能买回家、也许心仪的姑娘今天下午就能上门说媒。

    二十两可以意味着一切。

    过去,一切意味着一颗北虏首级。

    现在,一切离他们近在咫尺。

    在这些随意堆放的箱子里拿出一块银条并切下其中的一小部分,一切就有了。

    马蒂恩乐于在眼前这个明国硬汉脸上见到惊愕神情,这种变化令他感到打从心底的轻松和安稳,好像失去的主动权又回来了,面对明国士兵的集体失态,他迈着翩翩步调从支撑木柱上撇下一条木枝就着火把引燃,再点起自己的烟斗,缓缓倚着木箱坐下。

    缭绕烟雾似乎能驱散船舱里的恶臭,他看着骆尚志笑了,道:“这艘船从秘鲁总督区利马港去往亚州常胜港,运送一百吨白银给你们的陈将军,来为王室铸造银币,你可以把所有箱子都打开,看上去你们并没有见过这么多白银。”

    骆尚志确实没见过这么多白银,他这辈子见到的所有白银加到一起也没这么多,他没有任何理由不露出错愕,如果白银不是装在箱子里而是直接堆在一起还能对他造成更大的冲击。

    “这些白银,都是秘鲁挖的,那个波托西,一年能挖这么多?”

    其实骆尚志没听懂马蒂恩说的一百‘吨’是多少,但他并不在乎,不需要明确的数量就足够让他的世界观遭到极大冲击,他满脑子都在想过去他们在做什么。

    当然,满脑子也在想陈沐为什么要和西班牙人议和,为争夺波托西的控制权,他们应该为此付出一切,如果让大明举国知道万里之外有一座银矿能一年开采出接近三百万两的白银,没人会拒绝为此一战。

    他们会想方设法把世上任何敌人击败,如果有必要,甚至可以把敌人打回树上。

    至少骆尚志此时脑子里想的就是‘关于如何将西班牙人打回树上’的哲学问题。

    这是个连锁问题,参将上一个想到的事是西班牙人已经控制波托西银矿数十年,然后就有了攻击西班牙本土的问题。

    谁都会有邪恶的想法,持续多久与是否付诸实践就与道德和能力有关了,所以下一刻,这个问题就从骆尚志头脑里抹去,他也恢复到足够清醒。

    “银矿刚经历数年的衰落,前年我们改良了技术,明年也许会更多一些,如果你们的陈将军愿意放印第安人去银矿工作的话。”

    马蒂恩轻笑一声,耸耸肩膀撇嘴道:“可他不愿意,也许明年也许后年,产量还会下降,这难以避免,产量下降对你们也不好,铸币百分之十五的收入属于你们。”

    白银让骆尚志对波托西极度好奇,不过当下显然不是聊天的好时候,他先安抚部下,命所有人去甲板上面,并叮嘱他们回到常胜港口会有人搜身才能下船,所以让他们不要动任何歪心思。

    随后这才让马蒂恩跟自己一起走上甲板,在船头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这才问道:“为何产量下降?”

    尽管他对印第安人的事同样好奇,他在常胜待的日子不长,但那显然是陈沐的事,他不该多问。

    “人死的太快了,又没有新的人,秘鲁就那么大,还完全被你们包围,巴拿马、智利、巴西……没有新的人,产量自然要下降,别那么看着我,你看起来像个会经常杀人的人。”

    “有什么办法呢,每个夜晚山上会燃起六千五百堆火,汞毒让方圆六里格寸草不生,对那些没有灵魂的载重牲口来说去矿山是他们最好的归宿,他们崇拜的神明是对赫苏斯的亵渎。”

    西班牙人,即使是远在秘鲁不曾与明军作战的西班牙人,对明军也同样报有足够的畏惧。

    就好像马蒂恩看见骆尚志极为魁梧的身躯就能想到他拽起两个西班牙士兵抡圆了丢出去的场面。

    像这样的人,似乎不应当会像个迂腐修士般在眼神中流露出同情。

    骆尚志只是摇头。

    挖矿是很危险的营生,他麾下神机营里的浙兵都很清楚这个道理,他们很多人在过去就是山主、矿徒,人们会死于矿井塌方、矿底瘴气那些意外,但人不是这样死的,不是像眼前这个西班牙人所说,成千上万的死掉。

    那不是挖矿,那是大规模谋杀。

    “离常胜越来越近了,很快就会有巡海船队来护航。”骆尚志的后背离开船舷,他不想再将话题继续下去了,他相信一切所想得到的信息都能在常胜县的陈沐那得到答案,他只是对西班牙人说道:“我那不是同情,你们真的该对他们好一点。”

    临走前,在西班牙人的船上,他再一次轻蔑地摇摇头,小声骂出一句。

    “崇拜邪神的傻吊,没得救了……”

    骆尚志已经不在乎船舱里即将成为大明财产的白银了,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去常胜给陈沐提个建议,亚州及亚洲共治区要依法治国,推行大明律。

    《大明律》‘禁止师巫邪术罪’,凡假降邪神,书符咒水,扶鸾祷圣者,绞其首,从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就这帮假降邪神、书符咒水的家伙呀,有一个算一个,不多不少三千里,全都得打完屁股丢海里。

第二百二十九章 英使

    “还请禀报战无不胜的陈将军,我是来自英格兰的德雷克,曾有幸见过邵廷达将军,我带来女王的书信。”

    东洋军府衙门前的广场上,穿无袖夹克的中年男人懊恼地抬头望望毒辣的太阳,嘴巴开合无声地咒骂着什么,最终只能解开身上的扣子,带着一个年轻人向广场边角的凉亭走去。

    “小弗,到那边去,再等下去会中暑的,可不要指望傲慢的明国人会救济我们。”

    他叫弗朗西斯德雷克,不论在新旧西班牙都是十足的危险人物。

    身边的年轻人名叫弗朗西斯培根,十二岁进入剑桥学习,十五岁担任驻法使节随员,今年因父亲病逝回家奔丧,后被指派为驻明国使节随员,陪同德雷克一同抵达新大陆。

    两个同名的人从英格兰来,一路上受尽了西班牙人与明军的刁难。

    这么说倒也并不对,西班牙人没刁难他们,因为西班牙人没有发现他们,否则根本不会有什么刁难,他们会直接开枪射击。

    倒是明军,德雷克并非伊丽莎白女王派出的使者,他只是用船队提供护航罢了,但在西印度群岛,李旦的船舰不准英格兰人进入海域,毕竟德雷克是这片海域最臭名昭著的海盗之一,就连李旦与陈九经都有所耳闻。

    西班牙人的运宝船在近十年仅仅被成功抢夺过两次,一次在马尼拉,被远征的陈沐从海上掠夺一空,因为交易已经完成,所以陈沐抢到的是货物。

    另一次则发生在巴拿马地峡,主角就是德雷克。

    即使在出示了女王的书信与先前同邵廷达的友好交往的证据,李旦仍旧没有将这支使节船队完全放行,他扣押了英格兰人六条大小船只,把他们带到麒麟港,只准许两个人携带书信去往常胜。

    这种情况对德雷克来说意味着危险,他和表兄霍金斯开始向西班牙人报复的原因就是在墨西哥湾,他们曾受西班牙总督哄骗停靠港口,随后船队被杀戮一空。

    经过商议,真正的使者爱德华芬顿被留在麒麟卫港,老弗德雷克与小弗培根在明军的押送下从墨西哥湾登陆,穿过共治区一路抵达边境,再被带到常胜县。

    虽然一路平安没受到欺负,但心理承受压力不可谓不大。

    即使在现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直能传出爆豆子般的砰啪枪声,这种声音他们甚至不认真去听都已经听不到了,因为持续了太长时间,像白噪音一样,会被脑袋直接忽略掉。

    明军漫长而有节奏的火枪声能从早打到晚。

    小弗培根在凉亭里坐得端庄,自从父亲去世他失去了生活来源,在法国随同使者学习的机会也没了,要不是出使明国的机会,他会想去葛雷法学院学习,毕竟管吃管住。

    欧洲确实有很多大学,但这个大学和后世理解的概念不一样,首先那些学校普遍是神学院,研究神学为主,其次这个时代的大学更像学校,因为没有小学、没有中学,尽管这些学校后来成为大学,但并不意味着过去它是大学。

    因为如果没有初等教育,那就不会有相对的高等教育,只有教育。

    一大一小弗朗西斯坐在亭子里遮阴,被闷热潮湿的空气弄得烦躁不安,这样的湿度令人感觉有即将降下倾盆暴雨的预兆,这对他们两个可称不上什么好兆头。

    培根小心翼翼地看着远处他从未见过的建筑风格,那些鳞次栉比的屋舍上高挑欲飞的檐牙,白墙青瓦与瓦当上各式各样的飞禽走兽,越过院墙生长的树木盛开花朵,到处都透着美感与神性。

    街道上行色匆匆的人们穿着与欧洲迥异的服饰,他看不见任何一个欧洲意义上的穷人,一些人穿着配色相对单调的宽松服饰,但衣料做工精美令人显得干净而体面,还有些人的衣着上的花纹要繁复些,只是离得远让人不能确定那些暗纹究竟是否存在,只是更多的花色与饰品点缀让他们显得拥有贵气却不媚俗。

    人人肤色健康且神态自得。

    行走在远离城镇的官道上时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同,但来往运送货物的马车远超伦敦或巴黎城郊的数量昭示着非同一般的繁华,每一条乡间小道都会让他们误会那是通向城镇的路,但这条路一直通向尽头。

    人流越来越稠密,一个村子比欧洲一座城镇的居民还要多,那些在欧洲会被冠以极好名字的城镇在这里只是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村落,培根发现很关键的事这里没有教堂。

    生活着数以万计甚至十万人的地方,却没有任何一座教堂。

    当他向德雷克提起这件事,老海盗首领露出嘲笑神色:“难道你还没发现,大明帝国的土地异常繁华,我都开始相信他们本土的道路是用金子铺就的了,如果能和他们贸易,我们能赚到很多钱,你的生活不再没有着落,我也能很快添置几艘船,不,我会拥有由十二条船组成的大舰队!”

    “英格兰也能很快富有起来,不再惧怕西班牙人的威胁,我们能自由的在海上航行。”

    德雷克摸着下巴上为躲避西班牙人巡查而剃光的胡须,双眼露出非凡的渴望:“谁在乎有没有教堂?我只在乎他们的城镇没有城墙,什么样的人才会不给自己的城镇修筑城墙?”

    “也许他们是白痴,也许想攻打他们的人是白痴。”小弗培根非常认真地陈述这句话,接着提醒道:“鉴于他们登陆新大陆一年就建立起这座城镇,在这一年中还击败了西班牙人……我认为明国人是后者。”

    德雷克撇撇嘴,不知为何轻轻叹了口气:“还是叫他们大明帝国吧,西印度群岛的将军好像喜欢别人这么称呼他们的国家那个人,从市政厅走出来那些人是西班牙人么?”

    东洋军府衙门里走出几个带着高顶盔的西班牙士兵,在他们的簇拥中,装扮极为华丽的人向军府内穿长袍侧身立着的年轻男人鞠躬行礼,在衙门前的旗军卫士那领取了他们随身佩剑与火枪,向港口的方向渐渐离开。

    这一幕令德雷克猛地想站起来,动作做到一半又机警地顿住,小心翼翼地左右看着试图寻找逃跑的路线。

    “我上次过来他们还在打仗,他们不该像看起来这么友好!”

第二百三十章 度量

    东洋军府衙门内,陈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抬手挑起窗帘向衙门前正对着的广场望去,不难发现靠近道君庙的凉亭里坐着两个装扮迥异的欧洲人。

    他抬起手轻轻指着他们,对收拾桌上文件的赵士桢轻轻笑道:“他们现在一定非常困惑,为什么西班牙人和我们的关系看上去很好呢?”

    朱晓恩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倒流壶内清澈的茶水缓缓倾进杯中,就像钱一样,他从没想过人可以像陈沐一样赚钱。

    桌案上的文件与通关文书被赵士桢一一收纳,这种涉及重要文件的工作赵士桢看来是不能假手旁人的,他的言语不如陈沐轻松,带着很大的感慨道:“任何一个国家拿出每年三十万两白银交给皇帝,都能收获大明的友谊,何况他们还拿出二百斤黄金贿赂大帅。”

    陈沐非常认真地纠正赵士桢:“不是三十万两,是四十万九千八百两到六十四万两千两。”

    “这世上哪儿有铸纯银币的,他们过去的银币就是银九铜一,我们自然也要如此,其实铸银币是有好处的,方便使用。”

    收拾好公文的赵士桢坐回椅子上,道:“所以大帅去年让船队回去禀报朝廷,请准亚洲铸银币?”

    别的地方想要得到铸币的准许很难,但亚洲不一样,这守着银矿,不铸币怎么流通?只是朝廷从未有过白银铸币的先例,这件事恐怕还需要一番议论。

    “对,我们先为西班牙铸银币,刚才不是和这个马蒂恩说了,让他派人去请示阿尔瓦,为方便贸易,要在银币上统一两国度量衡,以后铸币都铸半两钱。”

    半两钱会比西班牙人过去的银币小一半还多,但陈沐相信他的铸币依然能征服西班牙人的使用习惯,人们都喜欢用更好的东西,过去的银币圆形不太规则、大小也不尽相同,基本上两枚银币的重量公差能到将近一钱,总重的十分之一,这个公差很夸张了。

    这要发生在明朝,别说朱元璋朱棣时代,哪怕最温和的皇帝,主持铸币的官员有多少就会被革职法办多少……钱币大小不一样,绝不是技术因素导致,而是出现了贪污**。

    当然,这事在西班牙可能是技术达不到,早前波托西的法官马蒂恩过来,交谈中透露出一件事令陈沐非常关注。

    西班牙在菲利普登基之前,塞维利亚有一万六千五百张织机,当然不是明朝那种,要落后的多,但一万六千五百台纺织机也是非常庞大的数量了。

    而在现在纺织机只剩下不到一千张,安达卢西亚的绵羊过去有七百万头,现在不到二百万头,费老二颁布了禁止进口外国书籍的法令,同时也禁止国民前往外国学习,以前陈沐一直以为西班牙衰弱的是手工业,而事实上他们的各行各业都在飞速衰弱。

    只有建筑行业飞速成长,因为他们为西班牙盖起了九千座修道院,教士的增长速度能够与那些戎马生涯的骑士相提并论。

    这个国家已经极其虚弱了,大明帝国的到来,在波托西的有识之士看来,可能是西班牙翻身的机会。

    但陈沐不是来做慈善的。

    “用半两钱,以后他们的钱币在边境上兑换通宝更加容易,我们教他们用钱、两、斤、用寸、尺、步、里,他们很快就会学好汉语,并把这些带到欧洲除英格兰之外的任何角落。”

    “别装死了,英格兰人来了,你还挺坐得住。”陈沐说着将目光望向端坐一旁的朱晓恩,道:“说说吧,打算怎么招待他们,这样的天气,在外面坐上半个时辰像洗澡一样,我可不希望等会两个一身臭汗的人进我的偏厅。”

    朱晓恩挠挠脸颊,他确实知道英格兰人来了,而且这个德雷克他还有所耳闻,但他并没什么办法,他耸耸肩膀说道:“如果大帅问我,我会扣下他们并且宣战……但又觉得不应该这样。”

    太刚了。

    “你们那边都是这么打仗的?”陈沐被朱晓恩的话逗笑,他摆手道:“要是我,我会这样,但你并不是去征服他们,而是复兴你的国家,别把自己搞的像个侵略者,你可是回家啊,大方一点。”

    “我的打算是看看他们的女王写来什么书信,然后开始贸易。”

    陈沐说着抬手指指朱晓恩,道:“三十名船长、三十名商贾副手,大王要做他们的老师,教授语言、风俗,这只有几个月时间,然后作为使者、商人派往英格兰,取得全境收购货物的许可。”

    陈沐说的是渗透,朱晓恩则想为其鼓掌,他介绍道:“在艾兰国,我们的百姓不改祖宗之法,依照乡约土地为同族百姓共有,为保住这一传统,诸部与英夷数次血战抗争。”

    “然皆人微力轻,数次兵败,每逢兵败,参与各部便被英夷处为罪犯,土地被剥夺殖民,血肉尸骨亦为愚昧英夷所食。”

    朱晓恩说的不是修辞手法,而是事实,在那些由福哥儿送到常胜的书籍里不乏有欧洲的草药书,药商著书立说,尽心尽力地教人如何挑选人类头骨、脂肪、血液来入药。

    而对英格兰来说最好的自然是爱尔兰的罪犯,他们既白又干净,很适合英国人吃。

    比方说1690年john jacob berlu所著的《the treasurydrugs unlock'd》一书,就是一本实用的药物买卖指南。

    在一堆常见的药材中,“cranium humanum”的条目格外显眼。

    尽管欧洲人狂信徒抨击西印度群岛的原住民有恶劣的食人行径,但欧洲人选择性忽略了自己身上这些愚昧的习惯,并且事实上,跟他们相比,美洲原住民的食用方式可谓温文尔雅。

    他们考虑的不是该不该吃人,而是得了这个病吃哪儿才好。

    “现在敢反抗英夷之人已越来越少,即使看到旁人遭受侵攻,亦不敢攻守相望,只要大帅能派人见到那些首领,我就能联合众人,许诺保守祖制,若再添置一些兵器,来年必可引其渡海决战。”

    “好极了。”

    陈沐双手合掌而笑:“开战之前,先做朋友,让我们看看伊丽莎白能为我们提供什么!”

第二百三十一章 国书

    德雷克有些局促地站在东洋军府偏厅正中,更加年轻的培根低头站在他身后,两手在胸前紧紧攥着十字架项链,这枚项链是他们身上仅存的物件。

    德雷克在英格兰声名显赫,报复西班牙的行动也令他收获颇丰,但漂洋渡海的漫长航行与马不停蹄的长途跋涉还是让他们的个人卫生糟糕到令人发指。

    因此尽管陈沐对英格兰女王的书信万分好奇,也只能将会面安排在第二天。

    清理他们的任务异常艰巨。

    军府仆役先是给他们洗了个澡,捏着鼻子丢掉肮脏衣物与带着泥迹的破旧皮靴,篦干净毛发上的虱子后又逮着俩人洗了第二次澡,换上粗棉制成的宽松衣物,还拿了两双棕麻鞋,并在这个过程中用熏香把他们秘制入味。

    消灭掉病菌、跳蚤与部分狐臭后,这才安排他们与陈沐会面。

    即使这样,其实味道对陈沐来说还是有些辣眼睛,但并不是那么难接受,何况在见过马蒂恩后,这事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波托西的法官兼矿主那样随时随地用得起阿拉伯香水。

    “别攥着你的项链了,不论是圣水、大蒜、白银还是十字架都消灭不了我。”

    坐上上首的陈沐轻笑这抬起左手在身前挥了一下,说了个自以为幽默的笑话,但回应他的是年轻培根瞪大的惊恐双眼。

    ‘天哪,这个大明帝国将军居然自比吸血鬼!’

    说真的,见陈沐一面比见法王亨利还困难,一见面又说出这样的话,对培根来说太惊悚了。

    所谓‘科学的终点是神学’只是一句糊弄人的鬼话,像德雷克这样没机会接受正规教育的人不算,欧洲凤毛麟角有机会上学的人一开始接触的都是神学,尽管神学与其他学科没有太多联系,但他们都必须学习神学才有机会学习其他科目。

    生在教堂长在圣光里的人,哪儿有不虔诚的?人家一生的头等大事就是信仰上帝,这等同于呼吸、吃饭、睡觉与生存一样重要。

    那些科学家晚年回归神学的原因并非是研究出科学与神学的必然关系,而是这些虔诚的神学家们试图用科学来解释神学,或者用神学来解释科学,因此才会产生无穷的矛盾。

    站在这就已经足够让培根拘谨的了,昨天晚上他才刚被军府仆役像料理牲口般冲洗了足足两遍培根上次洗澡是去年春天在教堂洗礼,本来今年春天也该洗礼一次,但没来得及就被公派出来了。

    德雷克要好一点,他有按时穿衣游泳的习惯。

    其实希腊时代、罗马时代欧洲人还是挺讲究的,但黑死病的流行让人怕极了,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让两个弗朗西斯局促不安的并非仅因为面对陈沐,洗澡并且还洗得很干净让培根担心自己会病死,德雷克要更豪迈一些,海盗头子满脑子想的都是富贵险中求。

    “你说你们有封信要交给我的皇帝,把信给我吧。”

    但德雷克没有交出书信,他向前迈步,明朝人的衣服穿在身上让他走动间显得有些别扭,用他的习惯向陈沐行礼后说道:“尊敬的将军,我们来拜见你是为了能得到去往大明帝国的机会,这封信应该由我们呈送中国君主。”

    “不必了,依照律法你们去不了大明,陛下已将大明东海的所有事务全权授于我手,你可以把信给我。”

    陈沐的语气非常平静:“或带着信离开,由于你们是我的部下保护登陆亚洲,天军保证你们的船队安全离开群岛。”

    “但下一次,天军没有义务保护你们。”陈沐说着好像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你们的女王派出几支船队,只有你们一支么?”

    早前受到的刁难已经令德雷克做足了心理准备,听到陈沐拒绝并不气馁,同时对明朝上下官吏神态言语中毫不避讳的高人一等毫无异议明军击败了欧洲认知中世上最强大的国家西班牙,他们理应高人一等。

    “女王派出三支寻找大明帝国的船队,一支走北方、一支向东,还有向西的我们,船长们准备充分并训练有素。”

    但让德雷克没想到的是从陈沐的脸上看到的是失望与遗憾。

    “那我恐怕要恭喜你了,你们的运气很好,其他船队恐怕此时不是逃回英格兰,就已经死在途中。”

    现有条件不可能让任何船只活着穿越北极圈,向东又有西班牙的重重封锁,即使他们侥幸逃过西班牙人的追捕,惯用快船的汉国也会把他们掠夺一空。

    但他并没有说出原因,只是重申了一遍自己的立场:“考虑好了么,是把信给我,还是带着信回家?”

    德雷克与培根对视一眼,不知道明朝究竟在哪的他们别无选择,至于其他使者船队是否遇难,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关系,穿越大海本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冒险。

    密封信筒被军府亲兵接过递交至陈沐面前,陈沐却只是拿着信筒看了看便轻轻挥手示意亲兵将书信交给旁边的亲兵宣读……他不认识这个时代的英文,即使与德雷克交流用的也是西班牙语,念信这种事还是交给过去在朱晓恩身边做过通译的亲兵来比较好。

    翻译书信是个力气活也是脑力活,既要不失体面,还要翻译精准,比方说信的抬头。

    “英格兰、法兰西及爱尔兰诸国女王,信仰守护者伊丽莎白致敬伟大、强大而不可战胜的大明帝国万历皇帝……大帅,他们前面写了奉天承运,后面写的是契丹万历大汗。”

    德雷克与培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从厅中所有官吏军兵的神色能看出来,包括陈沐在内所有人听到这句话时都露出厌恶的眼神。

    “接着念。”

    “呈上此信者为吾国忠实臣民弗朗西斯德雷克,得吾人准许而前往贵国各地旅行。”

    “彼可成此难事,全赖陛下之宽宏仁慈,抱经磨难后,必能获陛下宽大接待,何况此行于贵国无任何损害,且有利贵国百姓;陛下不必怀疑,其更乐于为此行吾国有益之旅行。”

    “吾人认为:我西方诸国君王从相互贸易中所获利益,陛下及臣属陛下之人均可获得。此利益在于买卖所需及富有之物。吾人以为:我等天生为相互需要者,需互相帮助,吾人万望陛下同意此事,而我臣民亦不能不作此尝试。”

    “如陛下可促成此事,且予其安全通行之权,并给予吾人在于贵国臣民贸易中所极需之其余特权,则陛下实行至尊贵仁慈国君之能,而吾人将永不能忘陛下功业。吾人极愿吾人之请为陛下洪恩所应,而当陛下仁慈加于吾人及吾邻,吾人将力图报答陛下也。愿上天保佑陛下。”

    亲兵将信读完,皱着眉头念出落款:“耶稣诞生后一千五百七十八年,我王在位第五年,授于格林威治宫。”

第二百三十二章 奉天

    陈沐回味着这封信前后表达的意思,思索伊丽莎白为什么会自称法兰西女王,下首端坐的邹元标等人各个面如铁青,望向德雷克二人皆是神色不善。

    不用看陈沐就知道,下面的官吏多半是认为这封看似平等的书信是‘不敬’的,这不是谁的错。

    这是中式外交与欧式外交的碰撞。

    在正常情况下,这封信送到万历手上和送不到万历手上的结果是一样的。

    伊丽莎白派人传送国书是想要与明朝建立欧式外交关系,这是不可能的事。

    中西式外交在历史上最早由明朝与荷兰人的交往中尝试了各种可能,荷兰人想要通商,被官方拒绝后搞走私,然后与本土海盗郑芝龙发生冲突,再加上与明朝亲近的澳门葡萄牙人捣乱,转眼就拉倒。

    就算真的是紫禁城建立联系,至多也就是在中式外交关系里被当做朝贡国玩弄一番,也许会促成大明的进步,但英格兰人绝不会如愿以偿。

    陈沐过去所处的时代全国上下可谓是最大的美粉,火力不足恐惧症也是那会患上的,既然跟老师学,那就得把那一套学透儿,英式外交平等么?美式外交平等么?

    在朝贡存在的文明世界之外,国与国、强与弱的关系只有吞并、僵持、殖民与灭亡。

    比方说现在要贸易的英格兰崛起之后,但凡跟它自由贸易通商的,能被吞并的都被吞并了、能被殖民的都被殖民了、能灭亡的都灭亡了,剩下不能实现以上三种手段的国家以僵持状态共存着。

    朝贡体系是从古至今区域性霸权中最优秀、最文明、最仁慈的体系,没有之一,也是强弱大小和平共存的权宜。

    真正的事实是在农业为主的时代中,**八荒,已无值得征服的肥沃土地,亦无值得平等换取的货物。

    说难听话历史上世界范围内的强国没有哪个是不傲慢的,而明朝的傲慢体现在玩腻了暴打小朋友的把戏后制定了一套‘你给我面子,我给你糖吃’的规则。

    愿意朝贡你来朝贡,反正从你那也赚不着里子,得点面子皇帝高兴回赠点东西准你回去供着,不乐意朝贡您就在树上踏实呆着,别打扰道爷飞升。

    至少不会你不跟我做买卖我就干你,还嚷嚷自己是自由贸易。

    哪儿有什么平等,无非是实力强弱罢了,实力强放个屁都是香的、睁眼说瞎话都比真的还真。

    所以美式霸权是个很正常的事,尽管野蛮,哪怕到二十一世纪,让落后小国去找黄毛大统领说‘开门,自由贸易’,可能么?

    而现在英格兰人想要与大明通商贸易还要给你‘安全通行、其他极需之特权’,这正常么?

    说难听的您凭什么呀?

    不过陈沐非常文明。

    “信的内容我已知晓,你们的女王说想要和大明通商贸易,通商贸易是有好处的,不过首先,你们的国家有多少人口?”

    这种问题没上过学只接受过一点儿神学教育的德雷克是答不上来的,何况他让一众官吏瞪得心里有点儿发怵,只能转头望向年龄虽小但更加博学的弗朗西斯培根。

    年轻的前驻法使者随员没有辜负海盗头目的期待,恭恭敬敬回答道:“尊敬的将军,英格兰有四百至六百万人。”

    他的准备工作做的很足,道:“我们的乡村有大量家庭手工作坊,出产棉麻、呢绒、毛纺、服装、玻璃、纸张、皮革、陶、煤、盐,还有铜、铁、钢与谷物加工的食品。”

    “我们提供什么货物与贵国的需要有关,当然我们在欧洲出口最多的货物是羊毛与呢绒,在去年英格兰卖出的货物中这两样占到总货物的百分之八十二,虽然卖出的羊毛越来越少了,去年只卖出四千多包羊毛,但卖出的呢绒多达十三万匹。”

    陈沐用鼻息长长地出了口气,说实话,既让他感到放心,也为其原始积累而赞叹。

    放心是因为英格兰还没有多么强大,而赞叹则是因为这份原始积累会让英格兰飞速强大起来。

    费老二为什么跟英格兰关系不好呢?因为他想当英格兰国王,他为什么想当英格兰国王呢?因为在贸易中他很吃亏……西班牙的拳头产品是羊毛,英格兰也是。

    而在长久竞争中英格兰开始积攒出强大的生产能力,而西班牙放弃自己的生产能力,用新大陆白银黄金来续命,导致本国没有其他有竞争力的商品。

    有政治原因、有海盗抢夺的侮辱、也有经济原因,导致两国之间必有一战。

    实际上历史大势往往是当代人也能感受到趋势的,就好像张居正坐上首辅之位的许多年前大明王朝的有识之士就知道他会成为首辅;英西大海战开始之前,有识之士也能察觉到战争的脚步。

    “大明会考虑准许商贾与你们贸易,但这要取决于利润是否合适,毕竟天朝与英格兰所距甚远。”

    陈沐带着平生极尽真诚的表情缓缓点头,问道:“你们带货物样品了么,还有这些货物的价格,不是在这儿,而是这些货物在英格兰本土的价格。”

    眼看德雷克与培根急着争辩什么,陈沐抬手道:“如果你们带了样品,它可能从麒麟卫港运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我建议这几天你们好好商量一下,给出合适的价格。”

    “因为你们所能出产的一切货物,对大明而言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因为我们都能生产、你们所不能生产的大明也有,并且均可大宗出售,我说的大宗,是每笔交易都像你们去年卖出所有呢绒数量一样。而据我所知你们也并不盛产金银,所以贸易会用以物易物的手段来达成。”

    “你们的商品如果定价低,我们会从英格兰大宗购买;你们的商品如果定价高,我们会向英格兰大宗卖出,如果定价对我们是不利的,就不会达成这样的贸易。”

    培根急的脸都红了,支支吾吾道:“我们的商船可以运货与大明帝国买卖,在哪里都可以。”

    陈沐笑了,他摇摇头,仍然非常真诚。

    “让我来告诉你几件事。首先,在明西协议中,新大陆北方所有土地属于大明,任何国家试图染指,将受到明西联军进攻,反击会包括其欧洲本土,所以不要有任何人登上北方土地。”

    “第二,你们也不会希望在墨西哥湾交易,墨西哥城以东的土地为明西共治,而群岛属于西班牙,鉴于英格兰与西班牙的关系,你们的商船会在接近群岛时即被西班牙战船摧毁,如果在新大陆贸易,那我永远都见不到你们的商船,那贸不贸易又有什么区别?”

    “第三,大明船舰可以航行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而法兰西在海上有很多海盗,你们的国君既然认为她是法兰西女王,就让那些海盗不要招惹我的人,如果她管不了也没关系,我无心插手法兰西王室归属,这不会影响我们的贸易,我会派人告诉哼老三规矩是什么,他的海盗抢我几条船,我的人就去烧他几座港。”

    “第四,鉴于以上三点,我认为贸易的地点最好在英格兰,我倾向于在英格兰及爱尔兰诸国由大明设立固定商站,商贾们在英格兰及诸国自由旅行,并请女王给予一应商贾极需之特权,在贵国收购货物;明船一年一度靠港,大量贩卖货物。”

    “第五,也是最重要的,陛下尊号为大明帝国或天朝上国的万历皇帝,不是契丹大汗,还有信件的抬头,未得吾皇册封,不沐天恩,何来奉天承运这几件事,还望尽快转呈贵国女王知晓。”

第二百三十三章 研究

    德雷克特别想趁看护旗军不注意溜走,一把火烧了常胜,带着培根逃之夭夭。

    什么他妈的贸易,不贸了!

    明朝人从上至下骨子里的傲气不是装出来的,平心而论,陈沐的态度在其中是尤其让两个英格兰人难得感觉到舒服点的,尽管他很霸道。

    但他的逻辑很容易让人摸清楚,陈沐思考问题的方式是‘因为我强大,所以我建议,而你不会拒绝,因为这对你尽管刻薄,但有好处’,别人不一样。

    关键在于陈沐本身的社会地位与权势就超过新大陆所有人,他有资格和能力依照自己的意愿做任何事,这与他们是不是英格兰人无关。

    可别人呢?

    穿着青袍的县官几乎用鼻孔对着他们说话,刚说上三句话便皱着眉头偏头向一旁,抬手优雅地用食指挡住鼻孔,召唤来仆役,最可恶的是什么呢?

    他还能笑着说:“天气热,你们该洗澡了。”

    看上去还抱着极大的善意,多么伪善啊!

    合着想在你们面前当个正常人,一天得洗两回澡是吧?老子在英格兰一年都不洗澡的好吧!

    县官就算了,看起来也是贵族之类身份尊贵的人,那士兵呢?戴着圆檐圆顶盔顶上还扎着红缨攥的旗军一直按着刀跟在身边,像看护小偷儿那样盯着自己,这摸摸那动动都会遭受听不懂的呵斥,眼神里透着浓重的看不起。

    你一大头兵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人,嗯?就因为你不臭么?里三层外三层衣甲捂着出汗把衣服都浸湿了你说你凭什么就不臭呢?

    气死个人!

    大头兵也算了,到底是攥着刀的人,看起来训练有素,迈出的每一步距离都一样,不跟这样的人计较。

    问题是每个人都这样,发自内心且带着善意的看不起,令德雷克的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使他一直气呼呼地摆个臭脸。

    同行的培根就好多了,让洗澡就洗澡、让吃饭就吃饭,不给刀子就下手,一切学得很顺溜。

    其他任何时间,都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还向军府仆役讨要来纸笔,想到什么就写写画画,可能是画一幅宅院的图画,也可能是勾画几个老弗看不懂的混合着十字架的数学公式。

    “他们很无礼,就因为没有怪异气味、吃饭会用筷子、日子过的好穿着体面干净,就能瞧不起人?”

    老弗的牢骚满腹让小弗有些受不了,他提醒道:“他们很有礼,给我们吃的、新衣服以及妥善对待,衣服的材质尽管对他们来说可能是最次等的面料,但在巴黎,这样的服饰普通人是穿不起的。”

    德雷克对此无法否认,尽管他有一肚子埋怨要说,但这身衣服的质地确实很好,即使是他,先前无袖夹克里也不过穿着一件亚麻的白色穿成米色的衬衣,到处露出令人难堪的褶皱。

    “与他们相比,我们物资匮乏、也不干净,他们有数不清的人,这些人拥有数不清的猪肉、鸡肉、羊肉,还有多到可能在仓库放坏的谷物,这几天我需要让人多带我出去走走,如果你不舒服。”

    培根对低头欣赏自己身上那件纯棉素色中单的德雷克道:“如果你不舒服可以在这里等我,我不需要陪同。”

    “喔,小弗长大啦,‘我不需要陪同’,多么勇敢。”德雷克阴阳怪气地学着培根的话,最后坐在榻上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研究,我需要研究他们。”

    欧洲传教士为什么有比其他世界各地的学者更加狂热的研究心态呢?其实这很好解释,一切研究的出发点都是三个字为什么?

    首先要感到好奇与求知,然后才会发起研究。

    这个问题对见到明朝人之后的修士们来说几乎是天然的:为什么他们过得比我们好?

    而反之,明朝人对他们以外的事儿没什么难以理解的,即使在火铳时代,他们看见没见过的火绳枪,也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一种铳,没什么特别。

    对欧洲人更不会有什么好奇,好奇什么,他们为什么那么臭、那么穷、那么野蛮么?

    得了吧,他们应当应分的。

    进步的动力来源于主观的优越性与客观的不优越。

    就像清末的天朝上国被打败了,各个社会阶层疯狂效法,只为进步,为什么?因为本该是天朝上国的他们却看见自己是落后的,以扭转错误的现状。

    并非单纯的‘我要过上好日子’那么空洞,而是‘我本该过上好日子,所以我必须想尽办法过上好日子’。

    现在对培根来说,他的心里同样带着这种困惑,这种困惑在欧洲时体现得并不充分,即使有所差别,也很容易找到真正的原因。但在面对明朝人时,真正的原因则在重重迷雾之下显得扑朔迷离。

    这一层又一层的迷雾,叫不信神。

    像未来不远出现的科学一样,在坚固的城墙下挖开一个角落,而这些神学家并非是因为善于研究而开始研究,现在只有十九岁的培根他只是想用平生所学,去捍卫。

    不论是用数学还是用哲学,去捍卫基督教存在的正当性。

    正如同历史上的牛顿,研究物理、牛二定律,并得出结论,在万物之力开始之前,上帝踢了一脚,给予世间万物初始的力。

    “如果人们知道明国的情况,会为之惊讶的,为什么这些异教徒,甚至都不该称他们做异教徒,他们没有半点虔诚,这很奇怪。”

    培根非常认真地皱着眉头:“他们应该不会杀死我,至少看上去不那么野蛮,我可以四处走走,研究他们的生活,究竟为何能让他们过上这样的生活。”

    “不必担心,像这样的研究不是第一次了,我们曾经遇到过更危险的时期。”

    培根指的是欧洲与奥斯曼的战争,在漫长的战争中数不尽的基督徒加入奥斯曼,因为在漫长时间里奥斯曼显得更有帝王气象,他们包容一切,并从中吸收优秀文化。

    更聪明也更明智。

    “我想,我会得到一些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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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海介绍:
明朝嘉靖四十五年,隆万中兴前夜。这是最好的时代,戚家军向近代军队迈出第一步,脚踏缫车在东南日夜不休产出丝绸,它强大、富庶。这也是最坏的时代,卫所制因贪污**而日趋崩溃,土地兼愈演愈烈内阁夺位混战不休,它衰落、垂暮。当排枪火炮轰鸣在欧洲战场,当西班牙无敌舰队纵横四海,当传教士手捧圣经怀揣密信对这片新大陆露出觊觎的目光。清远卫小旗陈沐头顶笠铁盔,鸟铳扛肩膀,望向大海高高扬起下巴。-已有完本作品,人品保证,更新勤劳,敬请收藏。读者群:102341981,欢迎大家。开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开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开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