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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夺鹿侯     开海txt下载     开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四章 打压

    很快,陈沐就看到了德雷克从英格兰海岛上启程时带出的货物。

    货不多,但做工都还不错,但相应的,价格也很高。

    以呢绒为例,英格兰出产的呢绒为两种,一种是素色宽幅呢绒半成品,尚未染色加工,价格为每匹三十五佛罗林及五佛罗林的运费。

    佛罗里是金币,一枚重一钱,而英制的匹则为十丈长、五尺宽,很大。

    而明制一匹为长三丈二尺、宽一尺八寸,面积上比英制小六点五倍。

    这意味着一英匹呢绒半成品价格在明朝值金三两五钱、银二十八两。

    而经过染色加工后的呢绒,价值还要再膨胀三成。

    “大帅,还有个问题是他们用金结算,国朝一金八银,而他们一金二十银。”

    从金城被紧急召集过来的程大位拨弄着算盘,虽然在军府官邸神色有些谦卑,但他确实是整个新大陆对算学有最深理解的人,他对陈沐说道:“倘以金结算,则一匹未经染色的呢绒价比加工成品的潞绸贵近六倍。”

    陈沐翻翻眼球,问道:“那其他的东西呢,价格比例?”

    物价贵这是在陈沐预料之中的,欧洲正处于价格革命的过程之中,赵士桢查阅避水阁内存放西班牙历年物价资料得出西班牙的物价一直在不断攀升,欧洲是一个整体,以西班牙占据半个欧洲的体量来说,没有任何国家能在浪潮中置身事外。

    算盘在官衙偏厅打得噼啪作响,东洋大臣陈沐、军府主事赵士桢、知县邹元标等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程大位,让算学大师的额头不自觉地冒出汗水,越算越紧张。

    一个个数据被罗列下来,程大位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当算盘声停止,他用硬笔在纸上写下最后一条,搁置在旁再抬起头时,脸色非常不好:“大帅,除玻璃外所有物价都高于我们,包括盐、棉、羊毛、面粉、铜、铁、煤,都高,高得多。”

    “而在质量上,他们产量最高的呢绒并不比我们在麻家港产的好,至多不过是伯仲之间;铁制品与铜制品则大多粗糙,硬要比的话,不说闽广,两京一十三省随便哪个卫所军匠都能做出这样水平的东西。”

    在制造业尤其是纺织行业,古中国就从没怕过谁。

    “只有玻璃比我们的琉璃价低,如果没有大帅做生意别出心裁的方法。”程大位说了一句褒奖但让人听起来并不像在夸奖陈沐的商业才能,他说道:“那么除了用货物与黄金大量换取白银外,向他们买什么都是不划算。”

    黄金换白银?

    陈沐觉得这并不合适:“还是用货物换更好,我们的金不算多,不够支撑大宗货物买卖,何况才两倍利润,不值得商船跑一趟。”

    赵士桢突然开口道:“大帅,学生有疑惑存心许久,为何大帅不愿让西班牙王室赚钱,却不在意英格兰王室?”

    “不在意?你是指什么,让他们的女王赚钱么?”

    陈沐笑着摇头,但很快脸上的笑意便隐去了,非常慎重地说道:“我当然在意,在大明之外的每一寸土地上,我都不想让任何人从我手上赚到一丝一毫。”

    “但买卖总是有赔有赚,区别在于让谁赚……西班牙很大,费老二好战,并且不论他愿不愿意都会视我为眼中钉,他的国家留不住有才能的人,所以钱让他的百姓赚一些更好,他们会像最忠诚的二道贩子给我们进货。”

    “而英格兰很小,但女王明智,为百姓制定了利于发展的法令,所以比起他们富有创造力的国民,钱让女王赚走更好,毕竟他们和咱们不一样,难道他们的王室会想方设法用国库给百姓修路挖渠么?”

    “更何况,让他们赚点钱也没关系。”

    陈沐笑了:“就像我说的,英格兰很小,一两年内就会爆发战争,他们很依赖欧洲的商品,而一旦开战经济必然衰弱,各项物资都会短缺,为了更好的胜利,我认为我们还是应该多从他们那买一些东西。”

    “程先生,看一下铁、棉花、亚麻、羊毛、铜的价格,如果赔本的不算太多,我会让商贾从那里买入一些。”

    程大位只是扫了一眼账目便信手拈来,准确地报出大概都要贵两三倍的价格,最后说出结论道:“既然是赔本,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买卖?何况这些材料,我们都有,哪怕不从大明运,亚洲也皆有生产。”

    “不会赔本,只是赚得少一点罢了,成本更高的原材料会让加工品的成本上升,但加工品在他们那的价格也很高,我们一样是赚钱的,虽然这些货物用自己的原料成本会低,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的目的不是和英格兰抢夺欧洲市场,而是为打压英格兰制造业,若是抢夺欧洲市场,过程自然是大明多卖出一匹呢绒、英格兰就少卖出一匹呢绒。”

    “但打击制造业,过程则是我们用他们的原料多生产一匹呢绒,他们缺少羊毛就要少生产一匹呢绒,同时因为多生产,一样会抢占他们在欧洲的市场,他们圈地在国内搞得天怒人怨而我们赚钱,这是三赢。”

    一箭双雕可能是最早的双赢说法。

    “行了,既然搞清楚了物价,那么下一步东洋军府在发展上的方向就有了,常吉记好了。”

    说着,陈沐起身踱步将偏厅上首两张椅子拉到一旁,将海图放下来,随手提起竹鞭在亚洲地图上画下一条线,道:“常胜、金城及发现三角洲的界县三地,今后在农业上继续大力开垦土地,收拢原住民百姓,努力种植一应农产品,首要任务依然是保证粮食自给。”

    “除此之外,鼓励百姓种植经济作物,棉、麻及菜油,还有分界半岛的养殖绵羊,可以由东洋军府给予农户每斤棉花、羊毛、亚麻及素油一至三个通宝的补贴。”

    “工业上,鼓励生产陶罐、麻布、羊毛、棉布、铜铁加工制品,同样依照货物价格给予最高百分之五的军府补贴。”

    “最后是军事上,我们离英格兰还是太远了,为争取优势,下一步派出使者去往巴黎,与法兰西建立联系,不论是外交手段的以通商贸易诱惑、财物购买租借,亦或商业上取得建立商站的许可,还是制造军事摩擦小小地打上一仗也罢。”

    陈沐用竹鞭指在法兰西西北部比邻英格兰的海峡一侧,道:“接下来一年中,我们都必须在这一带取得大明的租借地,不用太大,但最好有现成的港口与造船厂,并有利于驻扎两千军队及匹配数量的战舰,以备不时之需。”

    “耶稣诞生后第一千五百七十九年?”

    陈沐收敛笑意,将竹鞭平放于案上,对众人道:“天下会记得这一年。”

第二百三十五章 指南

    烈阳将刺破漫长黑暗中的英伦三岛,只是此时此刻,攥着十字架项链的小修士培根尚不能感受到历史车轮的动向,但他已清楚地见识到新大陆最为广泛的信仰。

    道君庙距军府衙门并不远,离两个英格兰人等待回信的临时居所也不远,培根在出门前拜托看护旗军去木料场求了块方形小牌子,托人用汉文写着‘英格兰使者驻地’,挂在他们小院门口。

    他还以为这个小牌子能帮他的朋友德雷克促成几桩生意,结果并没有设想中那么美好木牌子刚挂出去就被巡检司与地方保甲先后找上门来。

    他们被百姓举报了。

    等巡检司与土保甲离开后,木牌被改成了‘四夷临馆’,并被勒令不准擅自更改字迹,看护他们的旗军还被长官吵了一顿。

    但没人吵他俩,这对两个英格兰人来说是一种非同一般的感受,他们一直以为门口站着的两个明军士兵是保护他们的守卫。

    但这个时候他们看出一点儿不对的苗头在别人眼中,那两个旗军好像是他们的主人。

    就好像因为没有管教约束好自己宠物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而引来其他人的不满。

    旗军不高兴,自然影响到培根下午对常胜的游览,原定于先去集市再去常胜郊外名叫陶村观看陶器加工的计划泡汤,通晓西班牙语的旗军径自把培根带到了道君庙门口。

    道君庙游人如织,香火缭绕,每月逢七的庙会,常胜县百分之七十的人口流动都是为了到这儿来上香求福。

    “他们看上去都很虔诚,这是在向什么异教魔鬼祷告?”

    “你们这些人总是这么无知,看见别人的神明就说是异教魔鬼,西班牙人过去也是这样。”

    伴着旗军说出这句话,培根非常惊悚地看到身旁的旗军从后腰抽出比匕首稍长的短剑,自腰囊中摸出一小罐放在竹筒里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油脂涂抹在剑上,指着不远处走来的几名西班牙人,挑挑眉毛道:“你看他们现在多老实……那双靴子真棒,这王罢可真有钱。”

    迎面走来的不是别人,波托西的法官马蒂恩刚从市集铺子里出来,脑袋上的软帽已经换成明制发巾,还包着副绸缎织成的四方平定巾,长袜尽头的脚上还蹬着一双走线金丝云头靴,护卫留在庙外,两手恭恭敬敬捧着一抹看上去像草木灰般的东西走进道君庙。

    “他在做什么,手上拿的是灰么?”

    对培根的发问,同样年轻的旗军露出嗤笑:“一看你就没打过仗,那是火药,火绳枪里放的,他要去祭拜道君,在新大陆,你们这些面目不同的四夷要想做买卖,就得拜道君,管用!”

    “而且你拜完了道君,再回去拜你的神,没事,道君爷爷不跟你们那小孩儿一般见识,不生气,知道不?这用我们的话说,叫宽宏大量。”

    培根听得一愣一愣的:“你们的神,吃火药,还管做买卖?”

    小旗军轻描淡写地摇头:“他啥也吃,你供啥他收啥,我们这儿的规矩是这样的,你在这儿做买卖,做什么买卖,就拿一份儿供到庙里,所以庙里啥都有。”

    说着旗军还有点要解释的意思,道:“庙里不是一直都有火药的,常胜不做火药买卖,可能是西人从军府买的,过来上贡。”

    培根不想和旗军斗嘴,只是他看着从道君庙心满意足走出来的马蒂恩眼中露出不屑的神色,尽管他和西班牙所信奉的教派不同,却也看不起这种行径,所见所闻令他猛然想起过去人们对大洋另一边的传说。

    口中默念道:“大海尽头有守护的魔鬼……引诱人心堕落。”

    “你嘀咕什么呢?”

    看着认真给刀子上抹油的旗军,培根低眉顺眼却还带着点倔强道:“这不能洗刷你们的原罪,每个人都是有罪的,只有信奉我主才能洗刷罪恶,让你们的灵魂在死后去到天堂。”

    培根非常真正,他几乎是一个天然的传教士,装着胆子避开刀锋去拉旗军的手:“跟我走吧,我来代主告诉你如何洗刷罪责……”

    可再真诚也架不住人家不领情。

    “别动手动脚的,离我一步远,再这样我给你栓上绳儿了。”

    “我知道你们那套,人人都有罪,信你们那个傻乎乎的东西就没罪了,可拉倒吧。”

    培根赶忙摆手道:“不不不,正是因为有罪,才该服侍万能的主,这是……”

    他话还没说完,旗军把匕首往旁边一插,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边翻边道:“我知道你们人人都有罪,大明都知道你们有罪,不用满世界宣传,要不然怎么臭烘烘的呢。”

    “头顶生疮脚底流脓才会臭呢,我找找啊,哪一章来着?道君对你们这个心态是起过名字的,你们这种皮肤很白的人在新大陆犯过大错,欺男霸女杀人放火抢夺财物,是罪责深重,找到了!”

    小旗军的神情同样分外严肃,抬起一根手指转头盯着培根照本宣科,道:“伊比利亚病!在过去的研究中发现,来自欧罗巴伊比利亚半岛上的人心窍未开,极度喜爱向见到的人广而告之他们犯下的罪责,并将这一罪责推卸至祖先创造他们是一件错误的事,并甘愿因此受到虐待与教宗的奴役。”

    “这种不敢承担责任、善于推卸责任并乐于受虐的心智不全,于万历五年被首次提出,此番记录在案只为警醒百姓勿受其欺骗,当其提起‘万能的主’时,当昂首挺胸注视此人,如此回答便可戳穿教宗谎言,救其觉醒。”

    说着,年轻的小旗军将本子用食指插着合在身后,照着要求背着手昂首挺胸注视着培根,道:“你说你的神明是万能的,它能让你现在爆炸么?”

    培根呼吸一窒,正待回应,小旗军已经摆手,拿起笔记看了一眼继续说道:“倘其承认不能,则其主并非万能,若其坚定回答主让其死其立即可死,必须向其纠正,非死耳,乃爆炸。”

    “其必以其主曾发起洪水洗刷罪责来施行诡辩,即可令其现在发大水,其必称仆不可测主、主威难测,此时谎言已然不攻自破,但其人千奇百怪,难免遇见面皮厚堪陈月港之人,便可明确告知,其主能令其死后灵魂升天,你主只消一炮,可令其死后灵魂**一道升天。”

    培根的话已尽数被憋回腹中,瞪眼半天,才结结巴巴问道:“这,这是你所信奉的‘道君’的圣经?”

    “什么圣经。”

    小旗军又露出嘲笑无知之人的嗤笑,翻手看了一眼掌中笔记,一边揣入怀中甲缝一边说道:“《防铳毙指南》,东洋军府常吉先生著,万历六年常胜书局三版,售价一百二十通宝。”

第二百三十六章 传染

    听小旗军一席话,弗朗西斯培根感觉过去十年书恐怕都白读了。

    当然,他只是一时间逻辑错乱不能自洽,但头脑正在快速搜寻一切能消除矛盾的结论,尽管还没找到,但很快就应该能够找到说服这名明军的方法。

    远没有到需要说服自己的程度。

    人的悲哀之一或许就是为一件无望之事努力,正如现在的培根,他希望自己能说服一名明军,借此取得信任来得到更多关于明军以及大明帝国的信息。

    但这从一开始路子就错了,其实他若试着于这名明军成为朋友,也许他想要的消息也能套出来,但想要建立共同信仰?

    知道他怀里揣着的小书为啥叫《防铳毙指南》不?

    东洋军府新编军事条例第二章,适用于铳毙的法令中七十四条:明军准拜神,但死前不得信教。

    谁会拿小命儿开玩笑啊?尤其是四洋旗军都吃得这么饱、军饷这么厚、动不动还有这个哪个的奖赏,只要通过了北洋招兵的考核,认真操练立马就变成大明帝国中等偏上收入人群。

    出洋五年,愿意续约的继续续约,不愿意续约的回去朝廷包分配,别的不说,就北洋南洋的练兵官、南北讲武堂的研究与教习,最次最次,天底下哪个卫所还不缺个业务熟练历战丰富的武教头了?

    哪怕回去不想再从事戎事,五年少说能攒下一百两白银的积蓄,退一万步讲,这北洋旗军当得多没出息才能就攒下一百两啊?就不说打仗,随便一个科目考试得个第一,后面几个月俸禄加起来都有三十两,这还是步兵。

    唯一不好的一点就在这是高危职业,可他们没输过啊根本找不到想死的理由好吧!

    吃饱撑的找铳毙去?

    “我说你呀,也趁早熄了这份心,在新大陆,你们那主儿不灵,走,该咱进去了。”

    旗军抽起长匕首就要拉着培根去道君庙,把小弗吓坏了:“我不拜,我不拜,我不能拜你们的神,这是异教!”

    “瞧你那少见多怪的样儿,你爱拜不拜,谁稀罕,让你去里边吃点东西,我要拜!”

    小旗军非常鄙视地看了一眼,再次伸手这才拉着弗朗西斯培根走向道君庙,路上培根还慌张地问道:“你带我来这儿到底要干什么啊,昨天不是说好今天去看陶器么?”

    “看个屁陶器,没见我因为你做小木牌子挨吵了么?说我管教不严,罚了半月军饷,你知道我半月军饷多少钱,嗯?三千通宝!把你跟你那懒蛋朋友全身家当卖了都换不来。”

    “害我被罚这么多钱,你不得赔么?再说了,没听见别人天天放铳练习射击,我可没空陪着你俩玩,咱一向表现良好,跟西人作战也是拿过首级功的,这次比赛拿了名次,离升做小旗就不远了!”

    小旗军说着还哼出一声:“我来拜拜道君,让道君给我换个差事,顺便让你吃点东西,好教道君爷爷也给你找个工作,别跟你那朋友一样,成日不思进取就在军府混吃混喝,也不臊得慌!”

    让道君给换个差事?

    让道君给找个工作?

    “不是,我有工作啊,我是英格兰驻大明帝国使者随员,我的工作就是这个!”

    “什么狗屁工作,你是使者随员,你们使者呢?连使者都没有要哪门子随员,要点脸吧道君庙里不要喧哗,站这等着。”

    培根被拉进道君庙的大殿,看上去这座庙宇崭新,像是前些时候才经过修缮,极高的殿梁分散力量吊着明灯,殿内烟火缭绕笼罩着神秘气息,一阵穿堂风吹过,烟雾里露出正中巨大神像培根觉得有点眼熟。

    不过一时半会他没想起来这个神像究竟和他见过的谁比较相似,又或者说这神像跟他见过的每个明朝人都有点像,只是透着更深重的威严罢了。

    在神像左右的墙壁上整齐地悬挂着各式各样的书信,书信下有左右各四名披甲执锐的旗军执勤。

    而在神像之前,列开许多张巨大的祭桌,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有五谷杂粮、水果蔬菜、烹熟的肉食与冒着热气的玉米面食品、装着果汁、羊奶或温粥的陶罐、崭新叠好的衣服、看上去就分外名贵的布匹锦缎、明亮的刀剑铠甲还有做工精良的弯弓羽箭。

    甚至还有两个尚在襁褓的小孩。

    培根看到有人恭敬地将食物放在祭桌,低头祷告两句躬身退下,也有人先恭敬祷告再慢条斯理地从祭桌上拿起食物吃起来,动作很轻非常雅观。

    还有一名妇人温柔抱起尚在襁褓大声哭闹的孩子,走近神像低头说出几句不知道什么,带着小孩走了。

    整座神庙,培根没看见任何一名教士或祭司之类的人物,只有这些不知名神明的信徒。

    在这样的背景下,他看见被指派看护他的旗军提着长匕首走上前去,向神像祷告几句,旁若无人地拿起热腾腾的黄色面食递给他:“玉米面火鸡肉包子,吃了它你就有工作了。”

    “为什,这,这些祭品能随便吃?”热腾腾的面食令人看上去很有食欲,虽然培根不知道所谓的‘包子’是什么东西,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接在手里,问道:“我看到有人抱走了小孩,还有这些祭品,是怎么回事,不是拿给神明的么?”

    “也就你们这些伊比利亚病的患者才这么愚昧,神仙灵才是神仙,不灵它就不是神仙,神仙能吃包子么?你能。”

    “我的大帅说常胜需要这样的地方,能让走投无路的人过来吃顿饱饭,一开始只是大帅从赋税里取些粮食放在这施粥,后来穷人多了,商贾便过来招工,没有生计的人不但能吃一顿饱饭,还能得到一份能赚钱的工作,在我们来之前土民做工没有钱。”

    “所以人们约定成俗,如果日子过不下去,就到这来吃东西,你吃了东西,人们就知道你需要工作,常胜有数不清的工作等人来做,得到帮助的人日子过得好了,发了工钱心怀感激买几个包子馒头、做买卖的招到工人,放几套衣服几匹棉布,现在已经不需要大帅再做什么了。”

    “这就是我说的我们跟你们不一样,你们祖先犯了错天生就有罪。我们的祖先为帮助更多的人,补天填海,知道么,天是我的祖宗补上的,要不然你们早死了。”

    旗军说着抬手向龙虎道君像微微抱拳,道:“人们祭拜道君并非因道君是神,他们走投无路想吃顿饱饭、想过好日子,在这儿这些想法全都灵了,而这是道君的家,所以感激道君,香火旺盛。”

    “要是神明不能让人过得更好,那算哪门子神明,我们大帅第一个放炮把庙崩了。”

    “至于你说的小孩,那是另一个故事了,西班牙人造的孽,过来,别挡别人的路。”

    旗军拉着正往嘴里送包子的培根站到殿门口,道:“我们来之前西人在这横征暴敛,本地土民有些地方小孩是由整个村子一起养,吃百家饭长大,但后来百家饭也养不起小孩了,因为西人一直征发徭役去挖矿,百姓有去无回,男人们都在矿上,妇孺哪里还能存活。”

    “天军到来之后让土民有了自己的钱粮土地,不愿种地的也有工作,但也毁了他们村落一起养小孩的习俗,他们都搬到工厂附近住了,互不相识,有些百姓养不起小孩,就会送到道君庙。”

    “生活好些的百姓就会过来把小孩带走养大,要是没人养,就由道君养,我们有养济院,鳏寡孤独,都养。”

    说着,旗军抬手指向殿外,道:“你看,跟你说了道君灵,工作来找你了,看起来是伐木工。”

    说话的时候,旗军转头朝边上殿内侍立的旗军小声要了根卷烟,因为印钱的缘故,常胜的造纸业非常红火,远处穿着团木靖海式工作服的明朝壮汉正笑着走过来,边走边道:“新鲜啊,夷人也找工作?”

    “不,你说的不对!”吃包子差点噎着的弗朗西斯培根突然一惊一乍地转头对旗军道:“你说的不对,你们的道君也不灵,你并没有得到你想要的,就算以后你会得到,那也像我主一样,我主也会以后让洪水滔天。”

    说罢,培根一副战胜者的神情看着旗军,年轻的小旗军却只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转头跟道君庙门口的油灯借了个火,吸进烟气被呛得边咳嗽边道:“傻吧你?”

    “你那个懒蛋朋友是我兄弟的活儿,我的只负责看管你,现在没了你这个包袱,我自然会被调回军队训练参加比赛,好好工作吧你!”

    年轻的小旗军跟值守庙宇的袍泽抱拳拱手算打过招呼,拍拍培根的肩膀,迎着木料场的工头迈步走去,道:“在下北洋二期马军甲等骑兵应明,派几个人看着他,此人欠我三千通宝,只给他一半工钱就行,另一半给我,我每天训练完都会去看他。”

    “对了,跟你们工友说,这个人有伊比利亚病,小心点,别被他传染。”

第二百三十七章 改造

    “唉。”

    阳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东洋军府二楼书房,陈沐放下笔长长地叹了口气,抬头看着面前有点拘谨但分外年轻的马队旗军,抬手挠了挠后脖颈,无可奈何地问道:“所以,英格兰派来的使者随员,就这么让你吓唬着送去当伐木工了?”

    陈沐知道这件事时已经很晚了,东洋军府针对农业、手工业的各项补贴告知发布后,从军府到县衙各个部门都忙着统计今年他们会补贴多少通宝、补贴的效果又会让县中各类急需农产品与手工产品提升多少。

    并以英格兰去年出口呢绒作为总出口基准,来计算他们的货物涌入英格兰对其国内生产货物物价的冲击及合理推演来年的情况。

    陈沐也顾不上德雷克和培根两个人,本以为他俩就踏实呆着,有什么让东海岸麒麟卫释放一条被扣的英船回去报信就行了,等到北洋三期靠港,大量福船从西海岸卸货装货一路开赴东海岸,倾销向英格兰的货物与艾兰王国复**就能尽数派上用场。

    一直到巴拿马的邓子龙派人发来书信,徐贞明从大湖回到港口休假,赵士桢准备要离开了,在走之前的宴会让陈沐想到还有俩长得跟别人不一样的家伙,就派人去找,这距离骑兵应明带着培根逛道君庙已经过去快一旬了。

    陈沐才终于知道,原来伊丽莎白派来所谓的使者随员在常胜木料场当了名伐木工。

    依照陈沐的眼光来看,眼前年轻的北洋骑兵生得面貌不算英俊,但宽阔的颧骨与有力的下颚无不昭示着这是个在骨骼上非常强壮的男人,事实上他的身体比骨骼更强壮,尤其身量在明朝人显得高人一等,大概有六尺高。

    即使在北洋军中,这样的身高也非常出类拔萃,这大约是他加入北洋军时身体尚未长成的缘故,良好的饭食与训练让他自然而然拥有极好的身体素质。

    “大帅,小人可没吓唬他,他自己心里揣着事,他伐木可是个好手,土民伐木一天能挣三十通宝,他每天都能挣四十!”

    应明抬起四根手指语气夸张,又觉得有些放肆连忙把手收回去,有些尴尬地立正了低头赔笑道:“小人感觉,可能把他的伊比利亚病治好了。”

    “别小人小人的,你可是大男人,比这世上大部分人都大一号。”陈沐挪挪凳子,换了舒服的坐姿,抬手让应明坐在对面,道:“你说他的伊比利亚病治好了是什么意思?”

    在陈沐看来应明不但块头比别人大一些,胆子也比别人大,人家英女王伊丽莎白派来的使者随员被他送去当伐木工,而且还得每天拿工钱的一半儿给他,这得多大的胆子?

    “回大帅,我每天都去看他,他一见我总问些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大禹治水的事儿。”

    应明说着身子向前微倾,道:“而且我发现,书上说这叫伊比利亚病是不准确的,听他说欧罗巴所有人都有这种病,应该叫欧罗巴病,这种病让他很自卑,他一露出这些症状,别的伐木工人都不愿意跟他一块工作。”

    “这两天他把十字架都摘了,所以我觉得他的病快治好了,这人有病了不能忌讳就医,只要他不忌讳,这病说治好就治好了,呃。”应明说着突然把嘴闭上:“大帅我不是有点话多。”

    因为他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陈沐的脸色不太好看。

    “你说的书,是那本多次意指陈某面皮堪比城墙的《防铳毙指南》,那算什么书?”

    应明瞪大眼睛陈月港,是你!

    他和袍泽都挺好奇书里多次出现的陈月港到底是谁,在他们印象里,北洋重臣是清远人,智利的邵帅才是月港人。

    还以为是邵廷达哪个很出名的同乡得罪过赵士桢呢。

    陈沐看见应明的惊愕表情,意识到自己这是对号入座了,只能无可奈何地摇头。

    太年轻了!你们以为《防铳毙指南》防的是谁,嗯?

    不过这个甲等骑兵应明确实挺话多的,但话又说回来了,真遇上一棍子打不出三个屁的闷葫芦,也治不好培根的病。

    “你每天都去看他,不训练了?”

    “训练,我们小旗的正常训练从来都不偷懒的,训练之余战马带回马厩,晚上吃饭前小旗与旗副还带我们跑步,以前都是从营房跑到港口,路上瞧见拉不动车的百姓给人家帮把手,这不有这个事,他就是伐木我也得看着他,就跟长官商量,我跟宣讲官俩人从营房跑到木料场再跑回去,没远多少。”

    应明说着笑了起来,道:“我们宣讲的治病本事比我强太多啦,几天聊下来培根都想参军应募了,对了,大帅,卑职能问您个事么?”

    陈沐对应明这一小旗刻苦训练的精神非常赞赏,北洋骑兵的待遇最为优厚,训练上也极大偏重骑兵的大集群与小集团的应用,尽管这建立在足够个人实力的基础之上,但当他们成为北洋骑兵,训练上不可避免地会对团队作战有所强调。

    与之相对的,个人训练科目的关注并不多,但在闲暇之余,他们还能重视个人体能训练,这让陈沐非常欣慰,就连心情都突然好起来。

    他奶奶的小常吉,要不是跑得早,非得收拾他一顿。

    “你问吧,什么事?”

    “培根让我帮忙问的,他想知道,怎么才能做个大明百姓?”

    这一次轮到陈沐瞪眼了:“你们……你们这个洗,不是,这个治病的疗程都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了么?”

    应明也被陈沐问得一愣,顿了顿才反应过来,道:“也没有,他就是发现常胜所有人都是大明百姓,别管旗军、移民、土民都是大明子民,就他一个异类,就问问,不过他应该也还没准备成为大明百姓。”

    陈沐摆手道:“那没事,既然他还没做好准备,就说明时机未到,如果有一天他是合格的大明百姓,所有人都会知道,他自己也会知道的,让他好好工作吧。”

    陈沐继续叮嘱应明好好训练,争取在射击比赛中取得好名次,这才让他离开。

    等书房中只剩他一人,他看着窗外的夕阳笑了好久,炭笔在手上转了个圈,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下八字书法,让亲兵看着晾干,给四夷临馆送去。

    那上面写着‘劳动改造,重新做人’。

第二百三十八章 进取

    夜深了,常胜县亮起万家灯火,戏班子在远处唱起了宜黄腔,看客络绎不绝,这是常胜百姓夜里最喜欢参加的娱乐活动,下工的百姓坐在树下,饮着清凉居免费提供的大碗茶,只需拿出几个通宝就能得来一盘瓜果佐食,这大约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了。

    伐木工弗朗西斯培根在这里与北洋马队甲等骑兵应明分别,跑累了的军爷有时会在讨上一碗茶水喝,赶在宵禁前回到营地吃饭,他则跟着沾点光喝上小半碗茶,走另一条路回到四夷临馆。

    不远,只需再走两条街,只是有点黑。

    虽然常胜的每个借口都安了煤油路灯、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大红灯笼,但光亮对下工较晚的培根来说还是有些暗了。

    哪怕工友再三重申常胜的夜晚非常安全,每个街口都有巡检司的兵执勤,来自英格兰的记忆还是会让他对黑暗感到天生的恐惧。

    不论伦敦还是巴黎,夜晚那些阴暗逼仄的小巷里总会钻出小偷与强盗令人防不胜防。

    每到这个时候,四夷临馆门口灯笼下立着的伟岸身影总会让培根打从心底感到温暖,那是在屋里自己跟自己玩了一整天的德雷克先生,他在等着自己吃饭。

    “老弗,今天我给你带了最爱吃的辣椒炒肉和玉米馒头,虽然分量有些少,但以后就好了。”

    穿着胸口印着硕大木字靖海服的培根在门口把木制食盒递给德雷克,皱着眉头看了看手上被斧头磨起的茧子,很快脸上就扬起笑意:“等还清了应先生的钱,到时候我可以和工头商量月结工钱,如果不是临时工,凭我的数学知识,每天至少能拿到八十通宝。”

    “到时候不光每天能吃上这样的饭菜,还能存下一笔钱。”

    德雷克把食盒放在桌上,坐回凳子上道:“我吃过了,明国人管我们的饭,你不用每天这么辛苦。”

    他知道培根向往的生活,就依照他现在这个样子,每天累死累活挣到四十通宝还要给那个贪婪的明军骑兵二十,他得干五个月才能把三千通宝还清,这还是应明不找培根要利息的缘故。

    就算月结又能如何呢?每月两千四百通宝?

    德雷克可看不上这点钱,他对洗手的培根道:“你可真是越来越像个明朝人了。要是你需要,我可以让人从麒麟卫送点白银过来借你,你漂洋渡海就为了到这来当工人?你是女王派出的使者随员,这太羞辱人了!”

    “羞辱?”

    洗净了双手顺便抹了把脸的培根坐到矮几前,拿起筷子有些笨拙地调整合适的手势,摇头道:“这不是羞辱,他们推崇勤劳,农夫或者工人,只要你用双手赚钱,对谁都不亏不欠,你就能昂首挺胸,这不是羞辱,他们让我工作,才是对我最大的抬举。”

    “如果让我无所事事地呆在这,每天等着别人像施舍般地把饭菜给我,才是对我最大的羞辱。”

    也许是感觉自己的话有些重了,培根道:“你真不吃点?可好吃了!”

    “我吃过了,谢谢。”

    德雷克有些厌恶这种谈话:“可你这么奋力工作有什么用?常胜的一切都贵得离谱,那个清凉什么的茶馆,一壶饮料就够你半个月工钱,这有什么用呢?”

    德雷克甚至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不喜欢修士,因为他感受到一个不信教的人在面对传教士时是多么无力……这个人盲目坚持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而且还要让你接受他的想法,这,这实在太让人懊恼了。

    “贵是因为那就不是让你去的,清凉居的茶叶是从一万里外大明西南叫做播州的山上采摘的,经过成千上万茶人挑选、加工,再运到这里;他们茶馆用了不知道什么样的高级技术,就好像是冰做的墙一样,里面始终凉爽如春,那是常胜最好的去处。”

    培根平静接受了就算自己努力工作也赚不到饮茶自由的钱,他说道:“但如果你只想喝茶,路边的茶馆只要一点钱就能喝到,吃饭买房听戏都不算贵。”

    “我希望能在这待得更久,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大明帝国能接连击败西班牙人?”

    “他们人多、富有呗,从我们到这,他们的火枪声就没有一天停止的,我听说他们有很多军队,再说了,西班牙人没什么难对付的,你不要被他们吓到。”

    提起这件事,德雷克非常骄傲,道:“我也击败过西班牙人,他们在陆上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他们的船在海上笨重而缓慢,抢劫他们非常容易。”

    “不是抢劫,而是正面击败西班牙船队,他们能做到,我们不能。”

    培根说道:“这些年我们与西班牙的关系越来越坏,国会做过打算,一旦西班牙人要入侵我们,女王会集结所有兵力在伦敦与他们陆战,胜败在此一举。”

    “陆战,陆战一定会输。”

    德雷克对英格兰王室的打算从来称不上有多尊敬,那是一群完全对当今世界脱节的人做出的考虑,旧贵族就知道圈地养羊:“他们懂打仗么,还是说他们最近打过仗,跟西班牙人陆战?”

    “凭我们那些长弓么?西班牙人的火枪能在一百码外打死长弓手和骑士,虽然他们未必能射中,但如果射中了,人就会死。”德雷克摊手道:“我们也会射死他们,但他们的人更多,陆战输的一定是我们。”

    “海战,才是和西班牙人决战的地方,他们人在船上,无法发挥兵力优势,哪怕用火去烧、用船去撞,毁掉一条西班牙船就能杀死船上二三百步兵。”

    德雷克摇头,带着嘲笑的意味笑道:“旧贵族那一套已经行不通了,你觉得能在大明帝国这找到更好的方法?”

    培根想的是通过发展、战略上来强过西班牙,德雷克说的则是不同战术配置来击败西班牙人,思想上有根本的差异。

    “我想融入他们,只有融入他们才知道到底为什么,但至少现在我已经找到一点原因他们崇尚勤劳且有非凡的进取心,这非常重要。”

第二百三十九章 王化

    常胜的巡检官裴嚣已经消失很久了,在杨廷相去往墨西哥城担任新西班牙总督后不久,他得到一项属于自己的特殊使命,他被要求与白马联盟首领白陶一起,漫游在常胜乡间每一个部落。

    他会带着许多人进入部落,在他离开时,有些人会留在那,有些部落会留下几个人,有些则更多。

    这取决于部落的百姓,不单单看壮年男性的数量,能够使用织机的女性也站很大的考虑比重,每个部落最少会留下五个人,这个数目代表五种职业。

    教授言语写字的汉语先生、帮助百姓掌握耕种技能的农夫、传授妇女使用先进织机织造的妇女、为村庄制作工具并收徒授艺的工匠,以及操练壮丁使用兵器的旗军。

    他们的官方名称是五职王化使。

    织工人选通常为其他派遣人员的妻子,这些人除了旗军,都来自移民当中,他们家庭在移民之初分得的土地由县衙予以保留,雇佣旁人耕作,收成直接送入县府仓库,种植作物折算通宝后由驿站人员送给他们。

    五人是拥有一百名壮年男性部落标准的派遣人数,这个数目每多一百,则旗军多派一名,其他人不变。

    裴嚣的主要使命是在白陶的辅佐下向各个部落讲述五职派遣人员肩负的任务,以避免今后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来到阁下的部落可真不容易。”

    裴嚣抬眼望着远处逐渐拔起的山脉与高原,在广袤的农田中看着从不远处长屋内盯着羽冠率赤膊勇士们鱼贯而出的部落首领,张开手臂制止随从们端起鸟铳的动作,用生涩的原住民语说道:“把兵器收起来吧,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讨碗水喝。”

    终年日晒令部落首领与他的部下们皮肤黝黑,穿山入林令他们拥有分外强健的体魄,而在强悍的外表之外,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拥有大量品相良好的兵器。

    跟随首领骑着欧洲马奔出来的十几名卫士不必多说,这些人身穿西班牙血统的胸甲,铠甲的肩膀处还用亚洲风格的织花棉布做出‘短袖’,大概只有一二分袖,有些骑手还将袖口卷在肩膀的胸甲连接处,非常干练。

    他们手上提着最多的是一种与流星锤相似的兵器,木杆连接几股皮索编制的三条皮绳,每条皮绳尽头用野猪肠包裹着石头或其他材质的圆球,看起来在驰马的冲击力下能轻易砸凹铁甲、击碎骨头。

    除了流星索,还有硬木制作不规则形状的战棍,多个尖角固定着石头、金属或牛角,看上去同样是破甲利器。

    余下几名骑手攥着西班牙人用于步战的沉重长矛,其后的原住民步兵则在这几种兵器外拥有长弓与为数不少的欧洲火枪。

    他们不同于裴嚣先前在常胜附近见过的任何部落,装备精良、战力强悍。

    “水?”

    骑在欧洲战马上顶着羽冠的首领笑起来面部的疤痕与横肉让他显得凶狠阴冷,他的目光审视着裴嚣的随从,在看到白陶与他部下戴着明军笠盔的原住民战士时,眼睛猛地眯了一下,道:“白马,现在你带来新的帮手,想要征服我加入你的部落?”

    白陶向常胜巡检官裴嚣投去爱莫能助的眼神,把缰绳递给部众,迈步向前走了几步,道:“豹子,我不是来征服你的,我跟他们说了最好不要来招惹你,但外面的世界变了。”

    过去白马是白马河一带最强势的部落首领,在他的影响所能施加的最北方,越过中间墙头草般的小部落后,则属于另一个部落,那个部落的首领就是眼前这个人,名叫短尾豹、或者短尾虎。

    白陶小声对裴嚣用汉语说道:“我上次见他是几年前,那时候他没这么多枪,以前他们用金刀的。”

    金刀?

    裴嚣有点怀疑白陶说的金刀是不是他心里想的那种闪闪发亮用牙咬能留下齿痕一把能换八把银刀的金刀。

    “外面的世界变了?”

    短尾豹并没有下马的想法,并真的从马背上抽出一把不足尺长的金刀,他用手指摸着刀刃,看向白陶道:“哪里没有变呢?金刀不够好,磨一次、小一点,但我认识一个人,一个荷兰人,金刀可以换枪、也可以换钢剑、盔甲、还有从大海另一边的战马。”

    “你不用再和我说什么加入你的联盟对抗西班牙人,我比你更强大,每年,荷兰人会给我送来四十匹马和一百六十杆火枪,等你死后,我会独自对抗西班牙人并击败他们!”

    “在你死前,不要踏足我的领地,如果有什么要说的,现在已经说完了,回去吧。”

    短尾豹的语速很快,有些词用西班牙语、有些词则用原住民的古老语言,飞快的变换令裴嚣丈二摸不到头脑,他只能听懂荷兰、马、火枪、西班牙人,但凑到一起根本不知道他俩人在说什么。

    但白陶却能听懂,他对短尾豹这种态度露出无可奈何,他对裴嚣解释着短尾豹的话,也解释他们之间的怪异关系:“我的部落、联盟在他的南方,要更早见到西班牙人,他有很多骁勇善战的战士,不愿加入我的联盟,我被西班牙人击败过,臣服他们,在明军到来之前。”

    “有些西班牙小队在经过我的部落后,河流旁会受到他狙击,他都赢了……但那是因为只是小队,我不是说他比我厉害,只是他也很厉害。”

    裴嚣听着白陶这份有些滑稽的解释轻轻点头,白陶如今已经是明军所知的三大部落联盟的首领之一,依然对短尾豹报有极大的慎重,从这一点上他就能看出眼前这个像凶悍战士般的部落首领在这片土地上的威势。

    而白陶对短尾豹充满自大的言语也无丝毫不耐烦,他解释道:“外面的世界变了,你住在高原上守着祖先留下的土地,想尽一切办法为我死之后独自击败西班牙人,可你却不知道我的部落已经离开白马河,也不知道西班牙人已经被击败了。”

    随着白陶的话说罢,裴嚣看见马背上的短尾豹表情精彩地变化着,那些倨傲与自矜刹那荡然无存,巨大的惊愕占据那张凶悍的脸:“你说,西班牙人已经被击败了?”

    短尾豹沉重地呼吸着,瞪大的眼睛盯着白陶,三观受到极大冲击。

第二百四十章 不惧

    在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

    他的父亲从父亲的父亲手中继承首领,他的家族一直带领部落生活在高原、丛林、戈壁与山脉之间。

    他们织布、制陶、耕种、狩猎,采集草药收获大豆,有时还会在河流中捕鱼,会得到一些闪闪发亮的黄色金属,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装饰品罢了,做成的刀子勉强能够切割,但总是越磨越小。

    世上再没有人比他们还熟悉这片富饶的土地,所有人都说有一天这片土地会由他的父亲转交到他的手上,在平静渡过几十年后,这里一样会属于他的儿子。

    直到有一天骑着马的西班牙人来了,在大多数局外人看来,战争的起因是黄金,但其实不是这样,黄金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起因是他们的贪婪、他们的方式,他们哪怕抢一根木头,一样会发生战争。

    短尾豹从来不是被父亲当成战士培养的,他们生存的环境决定了这个地方不会遇到太多战争,他是出色的猎手、也是合格的领袖、同时还是部落中最接近羽蛇神的祭司,但唯独不是战士。

    变化的世界让他成为战士,当父亲死在同西班牙人的战争中后,他成了部落首领,率领族人放弃能捞到肥美大鱼的海岸,迁徙到有山脉丛林保护的高原上。

    一切事务,为复仇而做。

    他收集西班牙人的铠甲,把它们敲碎做成一块块保护胸口的铁牌;摸索火枪的使用,有人曾把枪口对准自己扣下扳机;试着驯服长着四条腿的粗暴驮兽,扬起后蹄就能踹碎膝盖。

    他杀过一些入侵者,也放走过一些人,最终知道外来者也是可以利用的,人们对黄金的渴望让他得到一名可信的尼德兰走私商人,他卖掉了所有金刀,买回一杆杆火绳枪、一副副胸甲,甚至还让一名西班牙步兵训练他的部众。

    他知道人的一生有时候很长、而有时候又很短,而对他来说,人生就是准备即将到来的战争。

    没有人知道战争何时开始,就像翻遍整个部落也没人知道他们世代生活的这片大陆全貌是什么一样。

    其实短尾豹从不相信自己能击败西班牙人,他不相信任何人能击败西班牙人,他见证了兴衰,那么多强大的部落消亡在西班牙人手中,就像那个活在父亲口中阿兹特克一样。

    他们生存的长度取决于同西班牙人的战争何时开始,当战争开始,他就会像父亲一样死掉,那场终究会开始的战争将会是他的坟墓。

    人终有一死,他选择用更多火枪与战马装点坟墓。

    他的坟快修好了。

    可他妈白马你现在告诉我西班牙人已经被打败了?

    还是一群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人把西班牙人打败了?

    “荷兰商人带走金刀,留给你西造火枪、铠甲头盔、欧罗巴马,这样的买卖还不错,但如果你没有金刀了呢?”

    呛啷!

    一柄做工精湛的明制腰刀被裴嚣拍在桌上,黄铜装具带着独特雕花,赤漆木鞘带着包浆的高贵质感,他攥着赤线包裹的刀柄将腰刀抽出,独特锋利纹路映着窗外日光的清亮刀身极为耀眼。

    “大明帝国北洋军官战刀,刀身厚重用于战阵,它做不到吹毛短发,但夹钢淬火经久耐用,这刀不卖,军府的匠造王化使留下,有铁你也能造。”

    紧随其后,一卷精织棉布同样摆在桌上,一半暗纹一半明纹,做工精致。

    裴嚣的手抚过棉布,道:“三纺车纺线,同时纺线三管;浆染织造,提花分名无所不能;这布亦不卖,军府的织造王化使留下,有棉你也能织,若是奉天得当,朝廷还有五纺车、织锦造缎、养桑织丝。”

    后面的套路几乎一样,有关农事的农具、种子、种植方法;有关兵事的鸟铳、旗军操练,一一被裴嚣拿出来说给短尾豹听。

    “过去阿兹特克拥众百万,却为数百西夷所破,这难道是因西人兵锐天下无敌?当时可谓你等不通火器、不知马术,可如今杨某已历数十部,所见无分大小皆是兵勇将悍,驰马者有、举铳者有、披甲者亦有。”

    “为何今日仍不敌西人?且不说将之赶出亚洲,数万之众被视为禽兽驱赶矿山赴死,有志反抗者节节败退龟缩深山巨谷。”

    裴嚣探出二指重重点在桌面:“是心不齐也!遭逢如此灭族之大祸,诸部首领分明振臂一呼便从者百万,何愁西贼不灭?却各个助纣为虐率兽食人,致使亚洲沦丧白面异族统治!”

    “呜呼苍天,若非国朝万历皇帝发兵东渡,百年之后尔等教西人逐个击破,可还能有子孙留世?到时你等诸部酋长,哪个有面目对待祖宗!”

    裴嚣在这边说,白马部的白陶在旁边译,直将短尾豹说得一愣一愣……不是说这帮人来路不明,怎么这会听着这话有一股浓浓的恨铁不成钢,这种教训同族兄弟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裴嚣才不管短尾豹的纳闷,他非常真诚地说道:“二百年前,我们来看过你们,在西北沿岸,那时候你们过得还不错,虽然落后,但诸部和睦百姓安乐,故并未多做打扰,却不想此次东渡,局势竟已坏到这般!”

    他说的都是杨廷相在墨西哥城的研究成果,北方有‘北元余孽’的后人,羽蛇神跟他们的龙也差不多,而且黑水群岛的百姓对中原来说不是什么陌生人,甚至那边的人都没被归类到亚洲原住民上,而是黑水女真。

    至于更多的比方说双方之间有什么远古的联系,就单纯是杨廷相的猜想了,即使有联系,很大概率上原住民也是仅仅与女真人、蒙古人有联系,但这不重要。

    在翻阅常胜县避水阁的西人书籍时杨廷相发现,西人无耻到抢走原住民的金银,还在书上写着当原住民发现这座矿山时他们听见天神的命令,说这些金银不属于他们,是天神让他们为远方来客保管的。

    当时陈沐说,如果他们没来,等这几代人死完,书上写的就会变成真的。

    同样,他说什么,在将来也会成为真的。

    裴嚣没忘记杨廷相对他最重要的叮嘱:“忘掉西班牙语,每个人跟着先生学汉文,你们是大明帝国的子民,不必再惧怕西班牙人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开阜

    陈九经从麒麟卫赶到东洋军府时衙门内气氛非常凝重。

    程大位率领军府紧急招募的算学吏员通过计算,将一份完整的报告呈送陈沐案前。

    他们用有限的已知条件将英格兰这个过去不为人所知的蕞尔小邦通过艰难的计算简单呈现在陈沐眼前。

    如果不是这次计算,所有人都会认为英格兰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弱小国家,包括陈沐。

    但事实上,两项数据能让人直观地感受英格兰的情况。

    程大位说:“今年,军府依照条约为西班牙铸币二百三十二万两千二百两,西人于波托西运送银锭二百七十三万两千两。”

    “而英夷去岁向欧罗巴诸国卖出总货物量值银约为四百四十三万九千两有奇。”

    程大位拱起手来,道:“英格兰即使算上艾兰王国,也仅与伊比利亚半岛差不多,却能卖出如此货物,向国内聚拢每年高大四百余万两的白银,这还只是他们卖出的货物。”

    “卖出的货物并非生产的货物,即使其国内不消耗,何况他们还试图寻找新买家,因此在下推测其生产的货物也只会比这多,不会比这少。”

    “再结合艾兰大王所言英夷近年来诸多贵族皆在圈地养羊,欲生产更多羊毛,恐怕其国今年会生产比去年更多的货物。”

    程大位说这不由自主地点头来试图加强旁人对他所说的话的反应:“如果以明制匹来折算英格兰卖出的呢绒,为三十九万匹,这是很大的数字,在呢绒方面,朝廷新兴的北洋、东洋织造远不可与之匹敌。”

    “而我们不知道今年、前年、大前年,英格兰卖出的呢绒数量,无法获知其增长程度,但留滞常胜的小英夷说过他们去年卖出的羊毛少得多,只有四五千包,应当还是在增长的。”

    这些数据让陈沐感到头疼。

    这份数据表意味着在呢绒织造这方面,短时间内不要说他无法依靠现有力量扼杀英格兰呢绒制造,就算带上整个大明都不行。

    因为大明或者说古中国使用羊毛织造最多的地区是西北,即使他将手本奏到朝廷,朝廷也很难从西北为他调集羊毛加工品。

    海贸路耗较低不过风险相对较高,陆路运输风险低但路耗高得吓人,从西北把东西运到东部再走海路,运过来还要再送往英格兰,一两的东西能变成三十两甚至更多。

    而自关市购入口外羊毛的决策是他渡海之前的提议,北洋的生产力百废待兴,何况工业门类繁多,哪怕有更好的机器,一年也产不出一万匹来,更关键的是没有足够的数量,这些上好的羊毛成品转眼就被内销了,根本等不到出口。

    “就是说,我们需要先用其他货物倾销换回羊毛,用什么合适?”

    “在下从未想过做如此巨大的生意,但若大帅问起,小人只能估算。”

    程大位回答得斩钉截铁:“棉布,向包括英格兰在内的欧罗巴北部倾销棉布,遏制英格兰呢绒市场。”

    靠在椅子上的陈沐拿着硬笔有节奏地轻敲脑袋,没有说话。

    程大位的意思是将棉布当作毛呢的替代品,用更合适的价格与更好的质量来取代一部分呢绒的市场。

    这在陈沐的意识中也是确实可行的:“只不过,这有两个问题。”

    “相较而言,更大的的可能是我们抢了亚麻布的市场,呢绒受到的影响微乎其微。”

    棉布和呢绒,目标客户群体它不一样啊,其他季节还好说,在冬季,买得起呢绒的人很难会愿意穿保暖相对较差的棉布制品。

    除非做成冬衣,但大明的冬衣还远未达到大量外销的程度,那太奢侈了,北疆不知多少戍边战士还因为没有上好冬衣冻着呢。

    “还有就是,闽广二省的棉布就那么多,是南洋西洋二军府在海外贸易中最重要的等价物,依靠这个我们摧毁了二洋诸国的原生织布产业,他们能调给我三五十万匹就已属难得。”

    陈沐没说后面的话,三十万匹、五十万匹棉布,用来贸易赚钱已不是小数,但若想拿去打经济战?

    不过杯水车薪。

    这个数目至少要膨胀十倍甚至二十倍,但那已经是陈沐所负担不起的支出了……即使能赚钱。

    整个东洋军府都没有那么多本金,他更不可能用赊账的方式购入这么多棉布,别说他是北洋重臣,就算他是北洋大臣内阁首辅也不行,千万匹棉布,这几乎是朝廷棉布折色三年收入的总和。

    这还是海关商税激增,而棉布又是海外贸易重中之重的缘故,要是放过去,那得**年朝廷才能收上这么多棉布。

    要是硬给朝廷写报告,可能会通过、可能会调拨,但更大的可能是内阁大佬会问他:“你为何执着于欺负边鄙小国英格兰呢?”

    他怎么解释?

    二百多年后这个国家要中国人一人赔一两白银?

    还是直截了当地说因为英格兰的锐意进取会让其在今后的漫长岁月里统治世界?

    这在明朝人看来是毫无关联的事,除非已经陷入战争,否则自古以来这片大地上生活的人就没有见不得人好这种臭毛病。

    说实话陈沐很为难,他希望发起经济战来让英格兰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这样能最大程度上瓦解敌人的斗志,并为蓬勃发展的新大陆注入新鲜血液只是他错误估计了英格兰的生产能力。

    谁能想到在成功抵抗西班牙舰队的进攻前英格兰就已经拥有强大产能与难以替代的拳头产品了?

    陈沐在接触英格兰人之前也不知道这个现实。

    “大帅,小人斗胆进言。”

    程大位看出陈沐的左右为难,他对东洋军府的财力有所了解,一个产能加上财富总量才堪堪与英格兰一年出口额近似的东洋军府很难在贸易上对其产生真正威胁。

    但在商业方面,他比陈沐有更多的常识。

    在得到准许后,程大位娓娓道来:“要让一个人不说话,花很大力气捂住嘴可以,但用更小的力气掐住脖子似乎更好,英格兰的羊毛似乎来源于西班牙,大帅只要从西班牙切断其羊毛供应,英格兰的呢绒产量就会大减。”

    “同时国朝出产棉布的省份,并非仅有闽广,大帅可能教松江开阜?”

    程大位有些激动,两手在桌案下紧紧攥着,其实海外三部军府,会跟着出海的商贾都属于官商,他们的利益与军府捆绑一处,利国利己。

    他边说边摇头道:“不需大帅投一两本金,在下可回国游说徽商,生意在哪里不是做,只要能赚得银两,将棉布倾入欧罗巴又有何难?”

第二百四十二章 除害

    赵士桢走了,程大位也走了,趁着夏季还未到,他跟随携带军府公文的海瑞一路乘船北上,欲经麻家港过望峡州,官方由海瑞入朝觐见,民间由他游说。

    陈九经也没闲着,风尘仆仆跑到常胜听了几场关于大西洋海洋贸易的会议,再与军府幕僚等人就法国谋取一块地盘的想法几经商议,领了命令带着人手就启程了。

    所谓的人手,除了跟着陈九经过来的女真武士,就几个移民加个德雷克,那帮移民被陈沐称作‘特殊人才’,不过小九爷看这些人可是越看越奇怪。

    三教九流全都上不得台面,搁大明陈沐给他找的这些随从都能毙了。

    陈九经带着一行‘特殊人才’和他六骑护卫,一路骑着马途经各处驿站,第三日便进了墨西哥城与总督杨廷相会面。

    杨廷相现在可受百姓爱戴了,上任之初便抢了西班牙人考虑良久却不敢施行的政绩,分批次给予原住民被西班牙人剥夺的权力。

    其实在这儿他动了小心思。

    这是狐狸分食的鬼点子,他面临的难题是一旦治下西人贵族、种植园主的奴隶被剥夺,会让他们升起较大的反明之心,西班牙人眼下是被陈沐打服帖了,但他们未必怕杨廷相。

    兔子逼急还咬人呢,孤身于墨西哥城的杨廷相可不想拿自己试试西人贵族敢不敢铤而走险他可是这个时代难得的高材生,以后要为效忠的万历皇帝多做贡献呢,怎么能死在这里?

    最关键的是杨廷相对边境线以东的原住民部落不熟,上来施出一桩大恩,别人真未必念着他、念着大明的好。

    分批次、缓慢而有选择性地给予原住民权力就不一样了,而授予谁的权力在他,这就等于无端给自己手上抓了一份权力,当然了,这个操作的官方名称并不是分批次或什么玩意儿的。

    它叫《万历七年告天下夷民书》说是天下,但杨廷相也不知道这份法令在亚洲之外的土地上是否通行,但至少在亚州是不通行的,因为亚州没有夷民,只有百姓。

    这是一份针对‘夷民’的书,不单局限于原住民,也并非说是给予原住民正常权力的法令,这针对的也包括西班牙人。意在告知天下,给所有人被授予大明户籍的机会。

    至于机会怎么得到?给他干活呗。

    或者根据杨廷相的需要,打击异己,比方说哪个西班牙贵族、西印度事务委员会的修士在委员会上说他坏话、坏他事了好,你的种植园或者你的修道院及附近所有原住民有功,依法授予大明户籍,从今往后不用给你干活了。

    其中青壮勇武者招为总督府衙役,发给火器甲胄。

    你不开心,来墨西哥城找事,好办,监狱都给你修好了,罪名就是冲击官府衙门。

    你要是拘捕,看以前你奴役过的衙役们会不会放铳给你毙了。

    杨廷相也不找事,他就认真干自己该干的事,该秘密收集资料就秘密收集资料、该修路架桥就修路架桥,偶尔还客串一下知府大人派人指导当地百姓修渠生产不仅局限于原住民,只要听话,西班牙种植园主也能得到好处。

    就两次,用杨廷相的话说,就两次,西印度事务委员会上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墨西哥湾要修大造船厂、要修大港口,种植园主屁颠颠得就派人去修了。

    畏惧在这个过程中起到的作用是极少的,最关键的是听杨廷相的话有钱赚陈沐给杨廷相批了一年八千匹丝绸,本意是让新西班牙总督在墨西哥城结交权贵方便行事。

    可杨总督不送礼,只等着别人来找他,一旦有人贸易上想要走他的门路,他就给别人指条明路:你得支持我。

    你支持我,我也在贸易上支持你,杨某给你写副字,这幅字能让人在边境线上买到一百匹、二百匹便宜半成的丝绸,谁去买都没关系,换句话说,你怎么处理这副字跟我没关系。

    陈九经到墨西哥城时,墨西哥城的大明气象可谓欣欣向荣,总督衙门对面的武器广场钟楼上,西班牙士兵无精打采地端着重型火枪傻站着,钟楼左右两座明军大营传出旗军操练的赫赫声势。

    杨总督招了六百衙役,左营三百、右营三百成日操练,衙役们用的都是东洋军府外贸款的火绳鸟铳,也不穿铠甲,一人一件常胜送来胸口涂团衙字样的帆布靖海服,唯独吃得是阿尔瓦公爵的西班牙军粮。

    原住民喜好抽烟,为此杨廷相还专门跟左近八个种植园主议定,每名衙役每日供应烟草五钱。

    多舒坦?

    听得陈九经干瞪眼,二话不说这手就给杨廷相供起来了:“兄弟也当总兵官了,万望哥哥教我!”

    陈沐倒是没对义子太薄,陈九经与李旦的部下是专门应对加勒比海防务及接收西班牙塞维利亚租借地的,战力上长于陆战短于海战,既无主力战舰也无重型火炮,对付加勒比海的海盗还行,对可能出现的法国海岸战斗并不沾光。

    此次陈九经离开常胜便是带着明确使命,由他转告李旦派遣船队去往塞维利亚同西班牙人接洽,在常胜待得不耐烦的德雷克为他们做向导,等到了塞维利亚,陈九经再率舰队北上去往法兰西海岸,同时也是沿途护送德雷克,免得他被西班牙人宰了。

    对陈九经,杨廷相可不愿怠慢,不光因为陈九经的家世,也因为他俩有不错的私交,但陈九经这句‘哥哥教我’,可真把杨廷相弄蒙了:“我,我教你什么,练兵?”

    杨廷相心说你这家学渊源的,陈是你生父、陈沐是你义父,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打仗,更别说实战经验比自己丰富多了,练兵还用教?

    “不是练兵,这个还不需要教。”陈九经义正言辞,接着又换上狗腿儿模样,道:“我是想让各个教我,怎么让西班牙人高高兴兴拿出军粮喂咱的兵。”

    陈九经在外边从来不提义父陈沐或父亲陈,向来以军职说话:“大帅给我派了一千户北洋二期的兵,走海路到东边跟我汇合,但没给我派其他人,就几个随从,说是特殊人才什么特殊人才,整个就一大赦天下。”

    “常胜那蛊惑民心算命的一伙儿,捂着屁股就跟我来了;还有一伙偷儿,给他们推海边毙掉没一个冤枉的,全是为民除害。”

    杨廷相俩手一摊……这,这怎么教?

第二百四十三章 培训

    墨西哥城总督衙门的西班牙式奢侈装潢让陈九经有些不自在,单说奢侈,再奢侈的房子他也见过,但没见过这么奢侈还这么土气而且还有如此浓厚宗教气息的宅子。

    尤其这楼房还是大明朝的总督衙门。

    一副方形黄色厚纸袋被陈九经放在雕花的长桌上推给杨廷相,道:“你看看吧,这就是大帅给我派遣的特殊人才。”

    厚纸袋与牛皮纸袋相似,但并无后世那么强的各项能力,只是厚了些而已,袋子上用规矩的笔迹写着‘人才培养计划’,杨廷相将封皮上的棉线拉开,从中抽出公文总共六张,挑出两页看着便皱起眉头,诧异道:“我认得他。”

    资料一人两张,前一张为画像、后一张为资料,也就是说陈沐指派给陈九经的总共三人。杨廷相手中这幅画像是一个留着八字山羊胡、头插木簪的中年道人,道人脸上有很深的法令纹令人印象深刻。

    靠在椅背的杨廷相翻到第二页,抬眼看了陈九经一眼,笑了:“一号姓曹名长青,性别男,身体健康,年龄四十二岁,早年为广州道籍人士,后居新会龙虎玄坛真君庙,主修电法、兼职庙祝……哈哈,大帅把他派给你了?我在讲武堂时去过道君庙,这个庙祝整天在庙后用鼎烧铜线磁石。”

    “问他干嘛,他说他修丹道,奉大帅之命炼金石取电,我临毕业那年因为赶驴车送二百斤烧出蓝色的铜块到讲武堂研究院表功被辞退了。”

    杨廷相越说,边上站着的陈九经就越发愁,抹了把脸小声牢骚:“毕竟不是亲爹,忍了忍了。”

    “哦后来他跟过来啦,在东洋军医院随甲等医师陈实功掌超度事?”

    杨廷相搔挠耳侧,最后摇摇头道:“说起来我在常胜还没去过军医院,也没见过他掌握技能及建议培养方向?这是大帅的字迹。”

    “其人擅长宗教事务,精于做法超度亡魂,精通道家典籍,虽有时努力方向不对但工作认真,对皇帝、大明王朝及东洋军府有很强的荣誉感与忠诚,于解剖学耳濡目染拥有让人说真话的能力。”

    杨廷相看前边看得自己母鸡笑止不住,什么叫‘努力方向不对但工作认真?’一小把铜线和磁石放在鼎里炼最后让他炼出二百斤大铜块也叫工作认真?

    但到后面他就觉得不对了,他在讲武堂也是学过心理学的,所谓心理学嘛,主要是研究人的心理及支配人的行为,比方说中医里已被删去的祝由科,在他上学那会就被讲武堂归入心理学里了,他们这才是拥有让人说真话的能力。

    你一道士本身就装神弄鬼的,又跟着看了几个月解剖,你人都要心理变态了,你还拥有让人说真话的能力了?

    但杨廷相看到后边陈沐的建议培养方向,他就明白靖海伯异于常人的脑回路了,他缓缓念道:“建议培养方向刑讯逼供?”

    这就有点儿意思了。

    特殊人才二号人物的画像看上去岁数更大,双眼闭着肩膀旁还靠着根竹节棍,看上去像是目力有问题。

    “二号姓杨名高,还是个本家呢,今年四十九,有云四方没有户籍?职业为卜商,招摇撞骗在国内多次被各地衙门追捕,数次入狱。”

    这份人才介绍比一号要简洁得多,在杨廷相看来这意味着军府对这个杨高的来路也不是很清楚,但写下这份介绍的人怎么知道杨高在国内数次入狱呢?

    他绝对想不到这是常胜衙役在给杨高打屁股时发现他一屁股疤推测出来的。

    不过这也不重要,杨廷相现在最期待的就是陈沐的建议培养方向,在他看来陈大帅的心智和正常人不一样,非常有趣。

    “其人精通算学理论、能活学活用心理、传播及经济理论,通过谣言、恐吓等方式影响物价,仅需几名帮手,就可轻易于一地制造混乱,建议使其快速学习西班牙语及欧洲习俗,为放入欧洲调控物价做准备。”

    光是前半段就让杨廷相对这个姓杨的本家破坏力有所了解,可在陈沐眼里,这么个危险人物,是用来调控物价的?

    杨总督已经有些同情陈九经了,带这俩人在身边,不亚于背着火药桶吃烧烤,他明白陈沐的用意了。

    凡是在大明有罪、没有、或有破坏力的人,就从自己家撵出去,打发到欧洲去祸害别人。

    不过真要说起来,这俩人杨廷相都有所耳闻,但等他翻看到最后一个人,确确实实是真正的生面孔,而且长得太普通了,普通到杨廷相甚至觉得像这样长相的人一天他会在原住民里见到二三十个。

    “三号姓汤无名,排行老二故名汤二,男,二十七或二十八岁,身体健康最近挨了常胜县衙的板子走路稍跛。”

    “唉。”

    望着武装广场尖顶钟楼叹了口气的陈九经收回目光,拉过一张椅子反坐在杨廷相对面,道:“算了,这人我跟你说吧,在我启程前,常胜小海湾驻扎的复**军械在夜里失窃。”

    杨廷相闻言眼睛就眯了起来,军火库被盗可是件大事,指着面前公文道:“就是这汤二干的?不应该啊,偷窃军火肯定是要毙掉的,他偷了多少东西?”

    陈九经抬起四根手指,道:“四杆火绳鸟铳、六卷背带、四十六颗铅丸与三斤火药,一个人,晚上悄无声息摸进军营,迷了五名值夜新兵,带走了鸟铳。”

    这番介绍令杨廷相对汤二快速失去兴趣,若是个飞檐走壁的江洋大盗也就罢了,就这种没什么水平的盗窃手法,摊开手道:“陈帅为何看重这么个人。”

    “军府找了三日没找到,后来才知道这汤二当天夜里被巡检司见着,违反宵禁被关进牢里了,连同一起的还有他把鸟铳卖了的赃款,你猜多少钱?”

    “怎么着也得有两万通宝,常胜都这价。”

    陈九经点头道:“对,咱们一杆火绳鸟铳在南洋卫造价不到一两,在这边值四千通宝,但市场紧销,有时卖给猎户或部落士兵能再贵上一千。”

    “汤二说得巧舌如簧,把四杆鸟铳一夜之间卖给土民猎户、移民村尉、土部首领,最便宜的一杆铳卖了八千六百通宝。”

    陈九经耸耸肩膀,摊开手道:“现在你知道大帅为啥叫他特殊人才了?让他配合杨高,去欧罗巴给军府卖货。”

    “舰队过来还要一段时日,大帅的意思是让他们在你这接受培训,同时再培训一些帮手。”

第二百四十四章 公司

    陈沐认为这三个人是难得的技术型人才,尤其在东洋军府目标直指欧罗巴的特殊时期,仨人今后能起到的作用只怕是如今天下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

    即使他的估计有误,无非是少惩治两个人罢了,他的庙祝可没犯什么错误。

    而杨廷相的使命,就是在军府调拨给陈九经的船队航往加勒比海的数月里用尽平生所学,对三人进行加强培训,并为他们寻觅一些原住民作为随从,初步构建起这个仅停留在陈沐意识里的特殊部门。

    事实上陈沐并没有把所有想法都告诉陈九经,陈九经是个将军,就按部就班地做将军好了,也许将来他能得到比陈更上一层的官职,陈沐要组建的这一部门至少在大明官场上是见不得光的,他不太想让义子接触这些东西。

    所以他另派亲兵拿着书信,直至陈九经离开墨西哥城前往麒麟卫后才面见杨廷相。

    新西班牙总督才知道那三个人的培训只是陈沐对欧洲庞大计划的其中之一。

    “大明帝国东洋军府商务局欧罗巴事务司,负责为去往欧罗巴的商贾办理公司事宜,并负担军事责任。”

    寂静的夜里,即使是墨西哥城武装广场旁的酒馆都已经打烊,坐于案前的杨廷相眉头紧皱,手上的笔在纸上写下公司两个字,思索着其背后的含义。

    商会他知道,但商会历来都是以乡党为基础由商贾合办,比方说陈沐一手操办的闽广合兴盛,但在陈沐的介绍中,公司似乎与商会不同,杨廷相先在公司之下写下商贾、再在公司之上写下商会,思路逐渐清晰。

    “由一名或多名商贾共同出资,协商按份额或出力大小占股合营,以资金为基础、武力为后盾、营利为目的,利润依股份分配,赚取欧罗巴财富,受东洋军府商务局欧罗巴事务司管辖。”

    在杨廷相的理解中,这个陈沐所谓的‘公司’形式,有些类似闽广海寇。

    并不是闽广海盗真的像公司的概念,而是杨廷相觉得像。

    主要陈沐的介绍太诱导了,以资金为基础共同出资,林阿凤们就是这样在广东福建沿海一带买船雇人的;以武力为后盾,林阿凤们的海盗小兄弟们就是林阿凤们的后盾;以盈利为目的,这更不必说了,要是不图财,海盗们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出生入死又图了个什么呢?

    陈沐的公司介绍,成功让‘公司’这个概念在新西班牙总督杨廷相脑海中与‘海盗武装集团’划等号。

    “各公司于亚洲东海岸至西洋军府管辖海域经营其间如需护航,可出金雇佣官军舰队或向军府报备设立公司武装船队,各司发生纠纷由东洋军府统一受理,不得相互作战;船队武装强弱多寡由公司税额分出等级。”

    “如需购置战舰,可向东洋军府商务局申请,经过审核后依照官价由军府统一购买。”

    好嘛,杨廷相推翻先前脑海中的概念,在这份概念前添了俩字:大明朝官办。

    大明朝官办海盗武装集团。

    “新西班牙总督需在共治区设立东洋雇佣兵公司,用以安置退役旗军;各公司护航船队武装人员可由公司出资财粮饷,送入雇佣兵公司统一受训。”

    讲武堂有个词专门描述这种东西,叫什么来着?

    杨廷相用指节敲着额头,两眼直勾勾看着飘忽的煤油灯,突然抬手在面前的空气中点了点,自言自语道:“对了,产业链。”

    东洋军府的军人合同期限刨除受训外实际是不到四年,也就是说两年后新大陆必然会产生大量退役旗军,而在战争中成长起来的军官未必会离开军队,就会造成军队臃肿,军官越来越多、旗军却固定在五万六千的数目上。

    而在军队编制之外,如果没有大规模惨败,难以融入和平的旗军也将会越来越多,战场上只需要简单地扣动扳机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但和平生活并非如此。

    至少在他们走投无路之前,将他们引上这条路的罪魁祸首能给他们一个重操旧业的机会。

    雇佣兵公司是很好的方式。

    联系东洋军府最近的事务,杨廷相不难看出所谓的公司是为即将到来的徽商与一部分闽广商贾准备的,显而易见,等他们过来,所谓的东洋雇佣军公司就能开始盈利。

    如果说陈沐让杨廷相着手准备商贾的公司审批、建立雇佣兵公司并在东海岸修建商港、发展造船业的计划意味着陈沐向欧罗巴的展望,那么接下来关于武装船队的标准细则就让杨廷相看到陈沐对欧罗巴的野心。

    公司制度在陈沐的规划下并不在商业,尽管它们的主人是一群商贾,但明显是商业与军事并重。

    商业上,东洋军府的商税为两成半货物关税与半成运输税,货物从常胜靠港后卸货由沿途村镇百姓出力运输向东海岸,各公司武装船队不准驶向西海岸。

    在这个条件下,军府给予各个公司在新西班牙租用土地的权力,但土地只能用来种植少量粮食与大量经济作物或开设工厂,不准用作其他用途,像什么修大宅子、大院子全部禁止,土地的租赁者为公司而非个人。

    军事上,各公司都必须安插东洋军府旗军,一开始只是派遣旗军作为向导与保护安全,但随公司贸易额增加,不但凭年度税额扩编武装船队,安插的军官与旗军也会随其购买船舰加入公司。

    东洋军府不参与经营,但收税并掌控武力。

    最低年纳税一千两获得许可购买五条小鲨船、十门二斤炮、雇佣一百名武装水手;年纳税两万两获得许可购买十条小鲨船、两条四百料鲨船、雇佣四百名武装水手。

    到最后年纳税百万两准购十艘六甲级战舰、两艘南塘级战舰及雇佣相应武装水手,一个公司的武力就等于两个卫。

    即使东洋军府收三成税,现在的杨廷相也不认为会有哪个公司能得到购买南塘级战舰的财力,他觉得陈沐定下这个规矩就是单纯让人看看……但如果哪个公司能一年给朝廷交上哪怕一百万两,杨廷相觉得满朝文武没人会在意卖出两艘南塘舰。

    万历爷可能蹦着跳着就把战船卖了。

    “修吧,修吧。”

    杨廷相扯掉发巾抬起双臂挠挠头,皱着眉头自言自语:“新西班牙得把小鲨船自造了,南塘舰估计这辈子都卖不出去,但小鲨船,恐怕要卖许多啊!”

第二百四十五章 捋毛

    新西班牙总督府在万历七年三月初发布新的法令,号召百姓去往东海岸麒麟卫修筑海港、鼓励自由百姓前往麒麟卫进入造船厂工作。

    尽管杨廷相上任总督还没几个月,但阿尔瓦公爵已经快烦死他了。

    实在是墨西哥城的地理位置好,方便向葡萄牙调遣战船,否则阿尔瓦公爵说什么也要带兵去秘鲁。

    新西班牙已经不是西班牙的新西班牙了。

    哪怕他们在这驻扎超过三万军队,依然让老公爵怀念起西班牙未被尼德兰拖垮前的风光无限。

    富裕的尼德兰与真金白银的美洲在手,拳打法兰西脚踢奥斯曼,那时候西班牙就是欧洲大陆的龙傲天,所向无敌。

    转眼没几年,阿尔瓦公爵是眼看着西班牙变坏的。

    最开始佛德兰和布拉班特爆发起义,同年荷兰、泽兰同时大规模起义,奥兰治亲王拿骚的路易组建荷兰军队,第二年陈沐在海上抢走了圣巴布洛号,攻陷吕宋马尼拉。

    法国的加尔文派游击队、尼德兰的海上乞丐被菲利浦二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那时候谁能想到他们最大的敌人居然是三万里外的陈沐。

    其实尼德兰起义在阿尔瓦公爵看来就是个笑话,那些老百姓组成的乌合之众即使手握枪炮,拿什么和王国最精锐的佛德兰斯军团作战?

    1568年发生在尼德兰的战事,西军一万五对荷军一万二,战役的结果是荷军阵亡七千,西军阵亡八十人,负伤二百二十。

    1574年的战役,西军五千八百人对荷军八千一百人,结果荷军阵亡三千,主将拿骚的路易与亨利双双战死,西军伤亡一百五十人。

    那些战役完全是用西班牙的方阵军团去打中世纪的贵族征召兵,

    可起义军还是占领了大片城镇、海岸,为什么?

    因为游击队阻断补给,国王又没有财力为他最精锐的军团送去军饷。

    西班牙本来的财政就很坏了,还有陈沐这个屁股后头的捣蛋鬼,更为雪上加霜。

    “又来索要军粮?那是我三万部队的粮食,怎么能难道他就指望靠我的军粮来养活他么?他要军粮做什么?”

    老总督阿尔曼萨也烦得很,明明跟陈沐说好了让他来当总督的,结果转头常胜就派来个跟贝尔纳尔岁数差不多的杨廷相做总督,他只能屈居副职……而副职,这个副总督真的存在吗?

    存在是存在,可是有意义吗?

    他低头道:“总督的法令得到一千六百多人响应,那些什么都不会的印第安人要去麒麟卫做船工,总督府需要给他们发下路上的口粮。”

    印第安人去麒麟卫做船工?

    阿尔瓦公爵在城外的官邸中找到地图,从上面轻易寻觅到加勒比海西南海岸的麒麟卫,眯起眼睛问道:“他们打算造船,在巴拿马?”

    这个消息对老公爵来说可不好,新西班牙已经是国中之国了,西边、北边都是明军陈沐的主力部队,东边加勒比海也有数千明军从麒麟卫到群岛之间游曳。

    从战略上讲,自贝尔纳尔战败阿尔瓦议和,墨西哥城甚至新西班牙总督区已经被放弃了。

    杨廷相能快速接手新西班牙诸般大权,阿尔瓦公爵的刻意放手避免激化矛盾起到很大作用。

    当然,比起当地只知道赚钱的新贵族种植园主,阿尔瓦公爵的功勋只能屈居次位。

    破罐子破摔了。

    大明朝来的杨总督能把新西班牙治理得像条约上说得那么好当然最好,毕竟共治区赋税、产出也有费老二一份;治理不好也没关系,老公爵的底线是西印度群岛与秘鲁总督区。

    只要有群岛种植园的产出与秘鲁的金银,西班牙在针对尼德兰的战争上就总能翻盘,尼德兰战争打得不是战役输赢,而在双方韧性。

    看是尼德兰敢于独立的人命先死完,还是西班牙王国的军费先用完。

    阿尔瓦公爵根本不奢求陈沐在条约中所谓的‘战争援助、同盟支援’,明朝有个词叫与虎谋皮呀,老公爵不光知道这个,他还琢磨出另外一句话呢帝国亡我之心不死。

    但凡是帝国、霸权,那它和亡我之心不死就是有必然联系的,除非西班牙能向大明低头,人家要干嘛就干嘛,但这可能吗?

    且不说没了军费幅员辽阔的西班牙王国就要崩盘,单说这过去自诩天下第一虎步欧洲,如今向恶势力低头屈居天下第二,这头是这么好低的么?

    当然了,所谓的‘亡’不是灭亡,也不是消灭,而是要堵死你向上发展的机会,这对个人无关生死存亡,无非是现在你在波托西当法官穿金戴银掌生杀大权,你的国家要是被‘亡’了,你就回马德里当个小法官一个月领几枚银币,也能活得下去。

    现在陈沐要在麒麟卫造船,让阿尔瓦公爵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他的底线被触碰了:“如果在麒麟卫造船,他们的陆军只要一个半月就能无声无息地调动到加勒比海,你明白这意思么?”

    西印度群岛不保!

    “他们造船是为了去西班牙贸易,杨总督还送来一份他做的分析报告,报告中称西班牙每年将羊毛卖给英格兰是非常失策的,希望从明年开始国王能下令禁止向英格兰商人出售羊毛。”

    阿尔瓦公爵不是很懂贸易上的事,否则也不会摧毁尼德兰多个商业重镇了,但这并非老公爵的错,所有西班牙人都这样。

    单从殖民方式上就能看出来,西班牙人别管在亚洲还是吕宋,殖民方式都极为单一,就会两招:打仗,打赢了就奴役当地人挖矿。

    要不是体量小,葡萄牙人也会跟西班牙一样,但他们的体量很难奴役当地人挖矿,所以就只能设立商站,当个二道贩子。

    “羊毛禁止卖给英格兰人?陈沐是想掐死我们么?”

    阿尔瓦太清楚在失去尼德兰的收入后,贫瘠的伊比利亚半岛主要财源只剩下运输金银与贸易,现在陈沐又打算从贸易上动刀子,说实在的老公爵此时此刻只有一句话想说。

    实在不行就别废话了亮兵器吧!

    阿尔曼萨快速摇头,神秘兮兮地小声而一字一顿,道:“明朝打算用丝绸、瓷器及铁器收购我们,所有羊毛!”

第二百四十六章 梦想

    “我有一个梦想,我梦想有一天西班牙王国种满饱满的棉花,数不清的美丽奴绵羊在草原上悠闲漫步。”

    “我有一个梦想,我梦想有一天农夫与牧民赶着装满棉花与羊毛的马车去到塞维利亚,每个人都能从明朝商贾手中换来做工精湛而价值昂贵的丝绸与瓷器。”

    “我还有一个梦想,我梦想有一天作为大明天子最忠实盟友的西班牙人能带着丝绸与瓷器跟随殿下战无不胜的陆军贩遍欧洲大陆,在赚取令国家富贵财富的同时向天下传播大明王朝与西班牙王国的优秀文化。”

    “这个梦想单靠陈某难以实现,必须由伟大的菲利普国王殿下恩准方有可能,因此陈某再三恳请,伟大的西班牙王国务必助在下一臂之力,以求两国实现无比富裕与至高荣耀的美好愿景!”

    “大明王朝北洋重臣东洋大臣陈沐敬上。”

    陈沐对着日光撑起宣纸,带着洋洋得意的语气朗读着纸上双语写成的书信,他轻弹着纸张让亲兵拿去晾干墨迹,这才转头对侍立一旁的徐渭与邹元标道:“怎么样,陈某的书法有很大进步吧?这封信送到好大喜功的费老二手上,我觉得这事多半能成!”

    徐渭与邹元标对视一眼,二人不约而同地没有回答陈沐第一个问题,徐渭更是非常专业地转移话题,道:“大帅不如重写一份,用帛巾,再次也要用羊皮,这样才能长久留存。”

    要是邓子龙在这儿,凭良心说他肯定是觉得陈沐书法是有很大进步的,至少现在跟普通秀才在书法之道上已难分高下。

    但徐渭与邹元标不行,他们认识陈沐的时候陈沐的书法就已经很有进步了,他们不像邓将军,见过香山造船厂那块丑兮兮的石头,因此以他们的眼光,实在不觉得这字有什么好值得夸耀的。

    赵士桢都从来不夸自己写字好。

    “不不不不不不!”

    徐渭的话让陈沐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就差跳起来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回答笃定:“这封信越早烂掉,越好!”

    他自己知道这信上的话都是糊弄鬼的,即使这封信将来不因其他原因坏掉,他也要派人让西班牙文献库失个火什么的。

    也就这会西班牙人还不懂发展的重要性,这信留着将来少不得让别人戳着脊梁骨骂自己。

    “唉,这些货给了费老二算是瞎了。”邹元标不知怎么突然叹出口气,俩手像小孩儿一样在身前甩着袖子,“他肯定拿去卖了转手就跟人见仗,又是生灵涂炭。”

    其实陈沐对西班牙有很大的优越感与同情心,一个国家曾击溃宿敌扫平四邻、派遣舰队远洋贸易,它的兵威曾不可一世,但国力衰弱时也只能大幅拖欠前线官兵军饷,依靠海外输送白银来续命,这个国家是谁?

    大明和西班牙一样,另一个历史上两个国家还产生奇怪而深远的联系,西班牙用白银续命,其中大部分白银运到中国来也让大明续了点儿命,一直到庚子年惨遭杀伤,赔款用得最多的还是西班牙人的双柱银元。

    而且两个国家在后来越加缭乱的国际事务发展中都极度相似,巧妙地避开所有引燃工业革命的机会,到第一次鸦片战争,大清国以鸟铳、抬枪为主力兵器,大西班牙国也以火绳枪、大火绳枪为主力兵器。

    要不然为啥大清国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的过程中,不见鸭哥踪影?

    大哥别说二哥了,人生不在初相逢,洗尽铅华也从容。

    想要动手拉一把这样的庞大国度是很难的,尤其不是自己的国家,单心里这个义务劳动的坎儿就不好过去。

    但想让它别往后走,对陈沐来说不难。

    “你知道什么叫代差么?就是两样东西,技术也好思想也罢,差着一代,就像旧制火铳与新制鸟铳,中间就有代差,代差意味着落后与先进。”

    陈沐说着在府衙庭院找了个石墩子坐下,抬手对邹元标随意说道:“我听说你最近不是想像常吉一样编本书出来,这些东西都可以写进去,没事研究研究欧洲局势,回头书贩回朝廷,也让官民开开眼。”

    “西班牙是欧陆强国,强在别国还在用封建征召制度时便组建了常备方阵军团,咱们的旗军比他们强些,强在军纪、军饷、训练或者说整体制度,但强得有限,可以说是半代。”

    “海军西班牙也很强,我们更强,战舰有更多火炮海军也更专业,也强半代。”

    “我们的制度已成定局,大国稳定最重要,因此对比欧洲小国寡民稍显僵化,但西班牙更僵化、更故步自封,也比他们强半代;经济上就不必说了,我们比只知道挖矿的强一代我都觉得太谦虚。”

    “目前制度下,我们继续向前,他们原地踏步,只要费老二继续当国,我们能压他一辈子,所以只要能控制住他,别的都无所谓。”

    “还有两个比较厉害的地方,就是英格兰与荷兰,他们工业不如我们体量大,但商业繁荣进境极快,又懂得将收入投入新的生产当中,因此他们是我们的新对手。”

    这话说得邹元标眼角直抽,英格兰还行,确实像陈沐所言,而且他们的海军也还行,虽然船小,但就他对德雷克袭击西班牙海港的故事看来,战法上跟明军舰队差不多。

    荷兰就有点儿扯淡了,他们被费老二的兵一次次打得满脸血,哪有空发展什么工商业。

    但陈沐不管,他觉得是,就是。

    反正邹秃子不敢吭。

    “接下来我们用贸易和战争去做完英格兰的事,同时用贸易给费老二输输血,让他把尼德兰的战争继续打下去,最好把荷兰打烂,整个低地的肥沃土地都用来种棉花、养绵羊,那就是天底下再好不过的事了!”

    “哦对了!”

    陈沐笑道:“不光种棉花、养绵羊,他们还能为我们提供西班牙火腿和西班牙葡萄酒,这也是将来可以用来贸易的好东西,等徽商来了,统统送回国内,丰富食谱。”

第二百四十七章 试探

    实际上陈沐非常清楚,一个国家的战略,是永远不会被贸易破坏、技术封锁的,如果真的出现这样的问题,那只能说明这个国家根本没有这样的战略。

    巧了,西班牙就是这样的国家。

    而在伐木工弗朗西斯培根眼中,大明帝国也是这样的国家。

    懒惰的海盗头子德雷克早已离开常胜县,他受够了在屋里千篇一律的生活,其实说实话东洋军府并没有亏待德雷克,明日好酒好菜招待着,他想出去逛逛随时有一队巡检兵跟着,在市场上买些不贵重的小玩意儿也不用他出钱。

    军府给他们俩划拨了每月一万通宝生活费的,当然了,东洋军府也不亏,他俩在常胜的这段日子,麒麟卫扣押的五条英格兰商船也一直在帮李旦送货,在麒麟卫与西印度群岛之间。

    真正让德雷克感到厌烦的是体验生活的培根,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崽子整天跟他念叨什么‘不吃嗟来之食’、‘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之类的话,话里话外挤兑德雷克好吃懒做。

    偏偏,德雷克可以向培根发火,但除了发火之外很难再做些什么,即使他的凶猛战绩令英格兰视为英雄因为培根是个新贵族。

    培根的祖父是个管家,掌管伯利圣爱德蒙斯修道院,父亲则在参与政治活动后买下了曾为其祖父管理的修道院中部分土地,后担任过女王伊丽莎白的掌玺大臣,富有清廉才干的官声。

    即是资本家、又参与政治活动,便是新贵族。

    后来他的父亲娶了他的母亲,一位致力于宗教改革的贵族小姐,他的姨夫又是英格兰朝廷重臣威廉塞西尔博来伯爵,这样的家族在英格兰非常强势,德雷克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他更纳闷的是像这样家族出身的小崽子,怎么会如此容易被人灌输进一大堆诡异的想法呢?

    何况这样家庭背景的年轻人,不是应该出入宫廷学习政务,又怎么会跟自己这个船长已经跑到新大陆来,还傻乎乎地甘愿做个伐木工?

    这些事,德雷克可能永远都无法知晓答案,他只知道在他回程的路上,他得到了关于伊丽莎白女王希望知晓的一切信息。

    而对于培根来说,父亲死了,姨夫数次拒绝自己求职,要不是这样,培根怎么会自己跑出来,又怎么会独立自主到甘愿做个伐木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理念横行的亚洲,对培根来说就像家一样啊!

    “这个不该叫《匠说》应该叫《工具论》,雅力士多德不是个工匠,知县大人也看这本书?”

    天生聪慧的伐木工在语言上天赋不错,仅仅用了两个月就把木料场常用语言学了个差不多,除了发音有些诡异,在工作中,培根已经能在木料场和工友用汉文打交道了。

    “《工具论》?这个名字很有意思。”

    常胜县衙后知县府邸的书房内,邹元标的官帽放在一旁,发巾上顶着发髻,着一身素色绸袍坐在桌案后,抬手拿起桌上《匠说》看了一眼,道:“理学书籍,很了不起。”

    其实邹元标想说的是‘逻辑’和‘哲学’,但‘逻辑’是‘logos’的音译,在这个时代不流行音译,哲学又有更好的替代品,东洋军府有才华的双语翻译人才便将其翻译为‘欧洲理学’,归类于理学之中。

    陈沐虽然只是说邹元标最好能编本书,但他这个‘最好能’在邹知县耳中无异于‘你必须’,这就是下命令了,毕竟邹知县可不想追随常吉先生的脚步去什么潘帕斯草原旅游。

    草原,这个词儿听起来多可怕?让人很容易与弓箭、骨朵、蒙古人当然还有留着长发生着短腿儿但特别能跑的战马联系到一起。

    与之相比,还是呆在常胜当县令更舒坦一些。

    也正是为了编书,他才从通译馆找来这些由福哥儿或巴拿马送来翻译后的书一本一本看,结果一看:哟,真挺有意思!

    邹元标并不是数千万明朝人中第一个看到来自欧洲哲学的人,但他确实是第一个能够单单依靠阅读自学并将至充实自己的明朝人。

    也许在他那批进士里,邹元标的表现并不算最好,但他仍是这世上最博学、最聪明的人之一。

    “你的求见,被说成十万火急,怎么还有闲心跟我聊一本理学书。”邹元标抬手弹弹身上无丝毫褶皱的绸袍,正襟危坐道:“有什么事,开门见山。”

    其实培根是想要用无关紧要的谈话来让自己紧张的内心安静下来,却没想到邹元标这么直白,他只好缓慢地问道:“知县大人,您知道我是英格兰使者随员,但女王殿下还未派出使者,雇佣我的老板史小楼先生昨天回到常胜,他考察我的才干,想要提拔我。”

    年轻的培根打量着邹元标的神情,问出心中最想问的话:“所以我想向知县大人打听,船队会多久靠岸英格兰,再开过来又会多久,我没几次出海的经验。”

    “如果时间长,我打算接受史小楼先生的雇佣,如果时间短,我就没办法接受这份收入可观的工作了……”

    培根有点害羞的低下头:“非常抱歉因为这些私事打扰您的工作。”

    也算是上行下效,因为陈沐的缘故,东洋军府官吏是有很大官威的,不过他们的官威往往出现在陈沐对赵士桢、赵士桢对邹元标、邹元标对属吏,对百姓倒没什么。

    但即便如此邹元标也有些不高兴,这种屁事你问我?

    要不是培根还算有礼貌,邹元标就要派人将他轰出去了,这不是消遣人么。

    “史小楼给你一份好工作?接下来吧,你至少能干到今年秋天,回去要是一切顺利要六十天,他们在英格兰想必也是要耽搁的,好好工作吧,等他们回来你估计都有钱定居常胜了。”

    培根的双眼在听见邹元标的回答时瞳孔猛地收缩,交握身前攥着十字架的手也狠狠地攥了一下,顿了顿才点头道:“谢谢您的善意解答,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的心快要跳出胸腔了,退出书房后脚步一步比一步快,几乎像逃跑般离开县衙,脚不沾地得朝四夷临馆跑去。

第二百四十八章 推理

    他们果然知道去英格兰的航程!

    回到四夷临馆的培根心仍然砰砰跳个不停,他找邹元标问话只是个借口,虽然史小楼确实打算增加他的工资,但他工资增加和史小楼没有太大关系,所谓的考察了他,也只是史小楼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微微拱了拱手。

    香山千户所时代最早加盟闽广合兴盛的史爷根本不在乎旗下木料场工人工作如何,在常胜有数不清的人希望进入木料场工作,他的生意涉及吕宋的矿、苏禄的珠、麻家港的煤油、塔斯科的白银、常胜的木料还有麒麟卫的海盗,哪里顾得上培根这么一个小伐木工?

    史小楼回常胜是为了寻他的乡党与同伴,商议在东海岸组建合兴盛公司,并找陈沐问一问,朝廷是不是真的能给他们战舰。

    而培根求见邹元标,也不是为了让邹元标给他拿工作的主意。

    他出海机会不多,但也远航过五次,他知道从新大陆航回英格兰要多久。

    他想确定的是,邹元标这个从来没去过明西边境以东的明军常胜知县,知不知道从加勒比海驶向英格兰有多远。

    因为他听说,在常胜港西面,有一个被人称作小海湾的地方,在那有一千二百名常胜本地招募的士兵正在接受训练,他们的名号为艾兰复**,首领是大明帝国失去封地的艾兰王朱晓恩。

    这件事单拿出来没有任何诡异之处,无非是艾兰这个名字跟他所知的一片土地名字有些相似罢了。

    但好奇心驱使之下的偶然机会让培根知道,在整个常胜,他所能接触到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艾兰王失去的封地究竟在哪。

    亚洲原住民不知道有情可原,可来自大明帝国的移民也不知道,甚至还有多嘴的百姓向培根列举他所知道的大王封号,两个字的极少。

    移民说,这应该是受皇帝册封的海外夷王,才会有这么奇怪的封号。

    而有幸目睹艾兰王尊荣的百姓说,那艾兰王生得不似明人,反倒与西人或培根自己有几分相似。

    就连甲等骑兵应明都不知道艾兰王到底是从哪来的,只知道他失去了封国,所以在东洋大帅的支持下招募一支民兵,给予甲械操练精锐,夸耀自己各项战斗技能皆为甲等的应明当时还差点被选去做骑兵小旗呢。

    夜晚安静的四夷临馆中,失去室友的培根点起油灯,在纸上一句一句写着这件事的蛛丝马迹,并进行推理。

    ‘艾兰王国复**有一千二百人。’

    这件事很好打听清楚,所有人说的数目都是一千户,这在常胜似乎不是秘密。

    ‘明军东洋大帅陈沐挑选最好的部下担任教官。’

    北洋旗军只有甲乙丙三个军阶,不同兵种不同军阶有不同的军饷、待遇,甲等是最好的,应明常常以此为荣。

    ‘没人知道他们的目的何在,只知道不在沧海。’

    这是培根自己推理出的,他在后面写下自己的推理原因:以大明帝国统治大海的舰队,如果艾兰王国在新大陆以西的沧海,不需要这一千装备精良的士兵也能复国。

    现在没有复国,只有一个原因,大明帝国的舰队还到不了那。

    培根越是写,额头便越是冒汗。

    因为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地中海、欧洲,而地中海范围内最有可能是艾兰王国的是哪?

    爱尔兰!

    爱尔兰如今名义上被谁统治着?

    他的女王!

    也就是说,明军在离他不过五里外的小海湾中训练的士兵,将来很有可能要在朱晓恩的率领下攻打他的国家!

    今天培根原本想直白地询问邹元标这个问题,可话到嘴边却没敢问出来,因为他不敢想象邹元标回答或回避这个问题后他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这一切对弗朗西斯培根来说太可怕了。

    在纸上,爱尔兰与大明帝国之间被培根画了一条线,爱尔兰与朱晓恩之间同样画了一条线,它们又与陈沐之间被画了一条线。

    但即使画了再多条线,培根还是难以明白,它们之间是如何联系到一起的。

    明军从未取过欧洲!

    “难道是因为,西班牙?”

    依照培根的理解,尽管大明与西班牙议和并维持看上去的和睦,但明西两国在过去数年中始终敌对,比如德雷克第一次向英格兰带回大明登陆新大陆的消息时大明与西班牙就正在战争前期。

    哪儿有说和睦就真的和睦了的呢?培根认为他们只是在桌面上平静地用筷子吃饭,桌子底下都用穿了皮靴的脚猛踹对方。

    大明又怎么会天真到愿意帮助西班牙呢?

    英格兰与西班牙的纷争由来已久且涉及颇多,英格兰赚走西班牙的钱都只是小事情。

    费老二的前妻是伊丽莎白的姐姐英国女王血腥玛丽,所以他是英格兰国王,而血腥玛丽死后费老二向伊丽莎白求婚被拒。

    法国宗教战争,西班牙支持天主教、英格兰支持新教,大家在哼老三的土地上打得不可开交。

    尼德兰独立,法国新教徒与英格兰又支持尼德兰,继续和西班牙开片。

    没办法,地缘上他们必须打一仗,如果法兰西被新教控制,伊丽莎白就在陆地上与西班牙接壤,这对费老二不利;而一旦西班牙的黄衣兵在尼德兰地区站稳脚跟,一百海里外的英格兰随时会被西班牙舰队封锁。

    可明军干嘛要趟这浑水呢?

    加入艾兰王国就是爱尔兰,那么明朝支持这场战争又有什么好处?

    培根百思不得其解英格兰到现在还没完全占领爱尔兰,但是快了。

    随圈地带来的可观利润越来越多,贵族们对土地的渴望也越来越强烈,这样发展下去很快北爱尔兰的贵族就会试着再一次挑起战争,把那的部落逐个击破。

    英格兰贵族想要在那养羊,那明军想要在那干嘛?难道也是养羊?

    新大陆这么大的地儿,难道还不够他们养羊?

    培根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但他现在无比想念德雷克,如果德雷克在这,也许能给他带来一些合理的解答。

    但现在他只有自己,怀揣着一个不是那么准确的猜想,沉沉睡去。

    在睡前,培根想着,他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个消息送回英格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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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海介绍:
明朝嘉靖四十五年,隆万中兴前夜。这是最好的时代,戚家军向近代军队迈出第一步,脚踏缫车在东南日夜不休产出丝绸,它强大、富庶。这也是最坏的时代,卫所制因贪污**而日趋崩溃,土地兼愈演愈烈内阁夺位混战不休,它衰落、垂暮。当排枪火炮轰鸣在欧洲战场,当西班牙无敌舰队纵横四海,当传教士手捧圣经怀揣密信对这片新大陆露出觊觎的目光。清远卫小旗陈沐头顶笠铁盔,鸟铳扛肩膀,望向大海高高扬起下巴。-已有完本作品,人品保证,更新勤劳,敬请收藏。读者群:102341981,欢迎大家。开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开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开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