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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芦水山芋     逐尘录txt下载     逐尘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5 吃糠咽菜拉拢人心,酒足饭饱盛世太平

    百姓们一听,也是静了下来,想这太平盛世,早就没听人说有人还需吃这东西,即便是有,也定是在那穷乡僻壤,怎能随意见着。而那些公子小姐,普通吃食尚且不能满足,这菜糠团子,只怕是连名字也没听说过。人群中几位老人过过苦日子,忽的想起往事,眼中默默滴下泪来。郝香郝味大皱眉头,只道这东西只是战乱饥荒之年才会有人食用,而自己也从未想过如何去做这等吃食,二人迟迟没有动静,人群渐渐骚动起来。“小王爷”一听要吃这菜糠团子,连忙表示要退出评议团,却被一旁壮汉大手拦住,他不住求恳,那汉子却是毫无反应,“小王爷”索性回到队伍最末,希望这前面众人多吃一些,最好全部吃完,自己也就不用再试吃了。

    两位大厨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开始处理野菜糟糠。两位助手只是递来野菜与粗糠,又将调料尽数收走。郝香欲哭无泪,心想若是有些调味料,兴许还能勉强下咽,又或是来上几个鸡蛋,打乱混入菜中,兴许也会好上许多。这倒好,只有菜和糠,又如何能够做出美食。他看了郝味一眼,见他也是不敢下手,这才稍稍缓解心中压抑情绪。二人似商量好一般,一齐将菜叶剁成了细末放入大碗之中,随后又挥动大刀,将粗糠斩得极细,方才混入菜叶之中搅拌均匀。众人见他二人手法一致,菜叶粗糠配比也是相差无几,倒也看不出谁高谁低。二人加大火势,将那锅中之水烧得滚腾起来,放上蒸笼,把菜糠捏成团一个个放了进去。众人都知,这菜糠若是没有鸡蛋之类加入,入水便是散成一锅,根本无法做成团子,因而也只有用蒸了。

    蒸了很长时间,二人退去火势,打开蒸笼,众人上前一看,只见那郝香师傅团子稍小一些,绿黄相间之色,倒是十分好看,可却迟迟无人上前尝上一口。再看这边郝味师傅的,团子也只是稍大一些,其余的与那郝香师傅并无两样。众人依旧犹豫不绝,旁观人群一阵噪动,有人高喊出声,

    “咦,遇到好吃的咋没见你们这样,哈哈,你们可是专门选出来评选的,到是快吃啊,两位大厨做的,定然不差的。”

    众人起哄声起,把这比赛推向另一个**,郝香郝味脸色难看,只是看着自己的团子不发一言。

    一个白发老人从郝香笼中取出一个,掰成两半,递给身边七八岁小姑娘一块,笑道,

    “爷爷以前常吃这东西,能填饱肚子的,咱们一起吃好不好。”

    那小女孩点点头,在那半块团子上咬下一口,她嚼了几下说道,

    “爷爷,酸的,而且好难嚼呢!”

    那老人一口吃完,缓缓道来,

    “切得如此细致,比爷爷当年做的那是要好上很多了,既然说了要评比,咱们爷俩可一定要吃完哟!”

    说完他又从郝味那里取出一个,掰下一小半递给小女孩,自己则一口吃下那大半块团子。小女孩接了过来,也学他一样,大口吞进腹中。她摸着肚子,笑道,

    “爷爷,我吃完了!”

    老人笑着捏了捏小孩脸蛋,再不多言。众评议者看这爷孙二人如此,也是硬着头皮上前食用,一个团子两人分食,人人如同嚼蜡,苦不堪言,不过好在人人都有份,也算没有坏了公子定下的规矩。小乙无奈笑道,

    “下面请各位选择,郝香师傅,或是郝味师傅。”

    众人站在原地,皆不动弹。郝香郝味也不像之前那般傲气十足,二人低下头来,默然不语。场面有些尴尬,小乙也不知如何才是。正踌躇间,一个白衣公子从后方慢慢行来,要知这周围全是臂长腰圆的大汉,这位公子行来却无人阻拦,应该是个人物。这公子吸引了所有人目光,小乙正要发话,见那公子左手一抬,小乙点头应允,并未作声。公子来到郝香郝味这边,从那蒸笼中各取出一个,然后放入口中大嚼起来。他表情有些奇怪,众人更是惊奇不已。公子慢慢咽下团子,走到刚才那对爷孙身前,这才说道,

    “老人家,您以前吃过的菜糠团子如何做法呢,可否向众人展示一下。”

    那老人微一迟疑,笑着道,

    “现今谁还吃这东西,这就不必了吧!”

    公子笑道,

    “没关系,我就是想尝尝那滋味罢了。”

    老人虽有不解,还是放开女孩小手,来到案板前。众人盯着老者,生怕错过些什么。一旁伙计递来粗糠野菜,老人放上野菜用擀面棍捣碎,把那粗糠倒上,再加上些许清水,搅拌均匀。一旁郝味过来帮手,想要把那灶火烤得更旺,老人大手一摆,示意只需小火即可。他捏好一个个小小团子放进锅中,把锅盖一放,在清水中洗净双手。长舒一口气道,

    “这位公子,这团子也能这样做,味道比那蒸的倒是要好上一些,待会你可得好好尝尝,这做法可是有些粗野的,不过人要活命,更难以下咽的东西也是有的。”

    公子点点头,回道,

    “老人家说的是。”

    他回头看着那一群公子小姐,笑道,

    “可有愿与我一起试试的?”

    那群公子小姐大都认识公子,几个与公子从小为伴的正想叫喊,却被公子一眼瞪了回去。百姓们见这公子小姐吃瘪也是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来,可这些公子小姐反而个个争先,却让众人大惊失色,那公子无奈也只是挑选了二十个出来。百姓疑惑不解,不知这群养尊处优的青年男女,为何能放下身份抢着上前吃糠咽菜。

    老人接开锅盖,点点头,看着公子笑道,

    火候刚好,团子捏得小,熟得也快,公子就趁着这热乎劲,赶紧吃吧,若是凉了就不好了。”

    公子点点头,自己先行取出两个,放入嘴中大嚼起来。这粗糠有时连牲口都不愿吃,又何况是人。公子嚼得极其艰难,可仍旧不愿直接吞下腹中,众人看他吃相,心中也是有些佩服。百姓心道,这人是疯了不成,见过猪吃肉,却没见过人吃糠,还吃得如此自然,也是奇了怪了。众青俊一齐上前,各自挑了一个团子吃了起来。几位奸滑之人放入口中,并不咀嚼,便整个吞了下去。另有几位刚入口中便吐了出来,偷偷看那公子神情,又默默走回锅旁另取一个。公子慢慢咽下,大大舒了一口气,他慢慢走到小乙之前位置,笑道,

    “这东西确实不太好吃啊,可这也是我们的先人们吃过的东西,若没有他们用性命换来的现世和平,我们又如何能够吃好喝好,还有这般闲情逸致观看这厨艺比赛。”

    百姓中有些噪动,有人大喊一声,

    “是皇上啊!是皇上!皇上万岁。”

    想来也是这公子四处惹事,不知觉间却被一些百姓记住了面容。他起初站在低处,距离又远,应是没人看清,这时站在高点,便是被识破了身份。百姓们前后跪倒,大喊皇上万岁。那群青年俊彦多数认得公子,却是先前被告知不许透露公子身份,此时见到如此情景,也是全部跪了下来。童陆不情不愿,却还是与小乙白青一起跪下,依他的想法,他们可是能够与公子平起平坐,一起吃肉喝酒的人,又怎么能随意跪下呢,这样做只是为了让公子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公子竟是向着众百姓跪了下来,所有人大惊失色,不敢言语。公子双目流泪,大声说道,

    “大家请起,下跪之人应该是我了!”

    百姓看公子跪下更是不敢动弹。公子苦笑道,

    “我与大家一同起身可好。”

    话音刚落,孙保山尖声喊道,

    “大家快些起身!”

    众人这才慢慢起来,可场面依旧十分安静,公子缓缓道来,

    “大家都知我曾经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这里的公子小姐也大都与我相识,好些曾经还与我狼狈为奸,做下不少坏事。可当我有一天扛起了这天下重担,方才知晓之前的我是如此的不堪。我今天吃糠咽菜,就是想告诉你们,我段某人,也是那能与民同苦之辈。我在这里立下誓言,以后即便是拼上了性命,也定要让我大理百姓安居乐业。大理国各级官员也定会想百姓之所想,急百姓之所急。我大理国必能国泰民安,我大理国子民必能永享安宁!”

    一番话说毕,百姓们震惊不已,在他们看来,谁当皇帝其实并无所谓,只要为民着想的就是好皇帝。这当今皇上曾经作为,人们也大都清楚,只是这一番话由他亲口说来,却是让人有些不知所措。又是好一会,一人大叫“好”字,又是拍起手来,百姓这才缓过神来,大声叫喊鼓起掌来。童陆凑到小乙白青面前,笑道,

    “公子这招有些厉害啊,这么些话定然很快传遍整个大理国,他以前做的那些坏事,却被轻描淡写抹去了。他一直称我,好像也是有些门道哦!高手啊,高手,真是高手!”

    小乙白青也是点头,白青皱眉道,

    “希望公子言而有信,让这百姓们都过上好日子,这样也不枉小乙哥拼命守护于他了。”

    小乙哈哈笑了起来,

    “为国为民,这才是英雄呢!”

    三人一齐看向公子,只觉他与以往大大不同,似乎又高大了不少。公子十分欣慰,也为百姓们如此大肚感到惭愧。他双手一压,众人渐渐静了下来,只听他缓缓道来,

    “各位乡亲,大清早便来到这里,只怕人人都腹中空空了,这大理城中各式酒楼都已安排下宴席,大家一起入城好吃好喝,也算是我这新皇帝对各位的见面礼吧!保山,速速安排下去。”

    百姓大声叫好,甚至还有人为皇帝歌功颂德。

    孙保山早已收到城中各酒楼私贴,便差人将百姓们分送过去,整个过程井井有条,连那卖茶的老汉也是有份,公子看得十分满意。

    公子来到郝香郝味身边,笑道,

    “你二人今日倒是未分胜负,不知什么时候再来比试。”

    二人低下头来,郝香轻声回道,

    “皇上,小人们不敢再行比试了,今日的菜糠团子已是丢尽了颜面,不敢再有好斗之意了。”

    郝味不住点头。公子咦了一声,说道,

    “你们还未尝过自己做的团子吧,相比后来老人家做的团子,其实味道也还不错呢!”

    郝香郝味连忙拿起团子吃了起来,只觉那老人做的极难下咽,味道十分怪异。郝味摇头叹道,

    “这便是那人生的苦涩之味了。”

    老人被留在皇帝身边,拉着身边小小女孩,也是有些惊慌。公子拉住他手,笑道,

    “老人家,不用害怕,咱们今日一起吃个喜宴如何。”

    老人战战兢兢回道,

    “不知皇上是要小老儿参加谁的婚宴?”

    公子回身看着郝味,郝味始终低头,浑然不觉。小乙看不过去,轻轻推了他一下,他方才抬头,看到公子笑着望向自己,半晌才回过神来,

    “我?!”

    公子哈哈大笑,

    “就是你啊!那小翠已经打扮好了,就等你娶回家了。”

    旁边亲卫拿过新郎服装递给郝味,郝

    味双手接住,不住颤抖。公子拍着郝香道,

    “弟弟成亲,你这做哥哥的是否也要表示一下?!”

    郝香一时说不出话来,又听公子道来,

    “你俩怎么如此笨拙!那就听我安排,郝味,我的亲卫给你一半,你赶紧去将小翠迎回。郝香,这婚宴就定在‘风花雪月’,你是不是也该亲自下厨才是!”

    郝香郝味一听,方才惊醒,赶紧按照公子所言去了。陆陆咂巴着嘴,笑道,

    “公子真是太高了!这全城喜宴,可是给足这兄弟俩面子,公子这一出又是收了不少人心啊!厉害,真是厉害!”

    公子笑着拍拍童陆肩头,奸笑道,

    “要不改明儿也给你说门亲事,你跟我说,喜欢什么样的,只要这大理国有,我统统给你找来!”

    童陆摆脱他手,笑道,

    “嘿嘿,我要娶那大宋国公主,不知公子可否为我找来?”

    公子思索片刻方道,

    “这个倒是有些难了,要不吐蕃公主,你看可好?反正都是公主,都差不多,你要觉得好,咱们马上动身前去求亲!”

    童陆没想到公子还能来这么一出,便胡扯些有的没的,把话题转向其它,众人看他模样也不觉莞尔。公子一手扶着老人,一手牵着小女孩,慢慢朝“风花雪月”走去。两旁护卫离得老远,生怕影响公子心情。小乙三人则跟在身后,不时说笑打闹,他们四处看看,只觉人人脸上带笑,突然感觉这大理城变得有些不同,不知觉间似乎又多了些亲切之感。

    不多时,众人来到了“风花雪月”,掌柜伙计全都守在门口,看到公子前来,小心的将他迎了进去。这“风花雪月”里竟是坐下了不少东福楼掌柜与伙计,算是这新郎一方代表。另一边则是乡野村民,应是那小翠家人与乡邻。公子哈哈大笑,与老人小孩一起在当中一桌坐了下来,小乙三人也紧挨着坐下,满脸的兴奋。原来这一切都是孙保山的主意,公子听闻后也觉有趣,便让孙保山着手督办这事。孙保山一齐处理如此多公事私事,还处理得如此妥当,众人对他也是刮目相看。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新郎官身骑高头大白马,出现在这大理城街道之上。百姓们见他如此肥胖,都担心那马儿会不会被他压坏,不过这也只是玩笑而已,人人也都为他感到高兴。新郎官笑得合不拢嘴,不住向四周招手抱拳,他也没想到这今日早晨还与亲哥哥比试较量,互相看不顺眼,这刚到正午,自己便骑马迎回了心上人儿,而且还是皇帝亲自定下的婚宴,气派非常,可是为他挣足了面子。新郎身后跟着一顶大轿,四人抬轿,虽说有些吃力却也是个个面露喜色,帘中薄纱隐约透露出轿中人伟岸身形。这应该就是小翠了,郝味的妻子,郝香的弟媳。

    来到风花雪月,婚礼现场十分喜庆,拜完天地父母,又感谢了好友亲朋,还有那皇帝亲自证婚,众人都感叹这郝家上辈子到底是修了多大的福分。郝香借口在后厨忙活,没有现场看到弟弟拜堂成亲,虽然二人不合,可说实在的,此时他的心里也是真心为弟弟感到高兴。只是这二人闹了这么多年,一时间却是无法解开所有心结,只好把这所有的祝福转化到饭菜之中。这“风花雪月”头牌厨师当然也是有些手段的,不一会便做好大大小小十多样美食,虽不全是由他操刀,可也样样亲自把关,没有一点含糊。

    饭菜上齐,酒水也是管够,这些乡下人之前哪曾想过有天还能在这“风花雪月”吃上一顿,这下全都傻了眼,竟都不敢下筷了。公子一瞧众人,心中也是有些感慨,想这世道虽比以往都强,但这贫富差距则是越发大了。他站起身来,笑道,

    “各位乡亲,今日是我们郝大厨与小翠姑娘的大婚之日,还请各不要客气,吃好喝好,这二位新人婚后日子才能红火嘛。来来来,大家一齐,干!”

    公子举起酒碗,众人也再无顾忌,一齐饮尽碗中酒水。公子高兴,又给自己倒上一碗,孙保山轻轻在他耳旁说道,

    “公子,今日就两碗,可不能再多了哟!”

    公子笑着点点头,又轻抿了一口酒水。

    郝味带着小翠挨个向各桌敬酒,最后方才来到公子这桌。几人一看这小翠,确是与那郝味有些夫妻相,她皮肤白皙,一个大圆脸似乎比郝味还要宽上几分,双眉浓郁,两眼微张,笑起来极是喜气,按陆子苓的话说,一见她就知道能生儿子。直到此时,郝香才在这堂中现身,他也是抹不开面子了,被伙计硬拉了出来。两兄弟一见面,竟是没有半句话说,场面十分尴尬。众人也觉好笑,小乙近到前来,给两人手中各塞入一坛酒水,两人不说话,喝酒倒是干脆,咕咚咕咚一齐喝尽,又是不分胜负之局。这酒浓烈,两人很快有些迷糊了。小翠在一旁叫了一声大哥,郝香心头和身体皆是一震,拉着郝味一屁股坐到地上,二人就此打开话头,不住哭诉衷肠。伙计抱来酒水放到二人身旁,二人不时对饮,又不时抱在一起痛哭,场面异常的滑稽。小翠拉不动二人,只好坐在凳子上,看着二人抿嘴偷笑。

    公子很是享受,他从未和百姓一起吃过饭,这次虽然不能多喝,却也算是与民同乐了一次。孙保山脸上有些尴尬,凑到近前向公子说道,

    “公子你看,事情已经办得差不多了,我这先行告退了?”

    公子疑惑看着他,

    “保山这家中有事?”

    孙保山回道,

    “我家母老虎生孩子,我回去看看到底生完了没有。”

46 事发突然临危受命,医者仁心母子均安

    公子大拍桌子,叫道,

    “好你个孙保山,家中这么大事,你这一天还像没事人一样,真要我说你什么好,赶紧给我滚回去!”

    孙保山点头哈腰,又看看小乙三人,挤了挤眼睛,这才匆匆离去。小乙三人一听孙保山要当爹后,也是叫嚷着要一起去看看。公子心想,这酒宴也差不多了,正好去见证另一番喜事,于是跟众人告辞,带着小乙三人一齐出去了。走在门口,小乙回头一看,那郝香郝味依旧腻在一起,不住饮酒,丝毫没有发现那坛中酒水早被小翠换成了清水。小乙笑了笑,这才迈步去了。

    不多时,来到那孙府,听公子讲来,这孙府是刚为保山赐下的宅子,搬进此处还不足十日,以前孙保山虽是一直待在身边,当时还是太子的公子虽也赏些银钱,却仍不足已置办如此规模豪宅。进到后院来,几个俏丽丫环进进出出,十分忙碌。孙保山站在门口来回走动,不时用拳锤打手心,显是十分着急。公子与小乙三人来到近前,孙保山耸了耸肩,慢慢说来,

    “昨夜便疼得厉害,连夜找来全城最好的稳婆,我心想这么多人,应该没什么问题,便放心去忙活今日婚宴和比赛了。可到了这会,竟还没生下,真是心头没底啊。”

    白青有些疑惑,

    “不会连那叫喊声都没了吧!”

    孙保山无奈回道,

    “听丫环们说叫唤了一夜,刚刚还出了几声,这会却是静了下来,不知是不是喊累了。”

    孙保山双手发抖,显得是害怕得很了。白青难得皱起眉头,

    “我听姐姐说,这女人生孩子,最好的一鼓作气,要是折腾太长时间,到最后要生之时反而没了力气,对母子都是不太好的。我虽没接过生,可也听姐姐说过不少,不如,就让我进去帮帮忙吧。”

    孙保山知白青也是学医多年,现在也只盼能多一人多一些办法才好,于是赶紧找来丫环带白青进去了。四个男人站在门口,垫脚看着那门扉,似乎能够看到里面情景一般。突然一个孩子飞奔过来,一下窜进公子怀中,口中大喊,

    “爹,爹!”

    公子抱着他好一番亲热,放下小孩,又仔细端详一阵,向几人慢慢说来,

    “这是我儿子,小名燕儿。环儿生他时,几只燕子在外面叽叽喳喳,吵闹得不行,环儿说多亏那燕子,她才强撑住了身子。孩子出生后,我是喜欢的很。不过这后宫之中多有瓜葛,至今也没把他母子带回宫去。先皇在位时,也见过他母子二人,极是喜欢,不过这事他也没有办法,只是叫我有空多陪陪他们母子二人。”

    孙保山知晓这事,小乙二人听来却是极为不解,见这孩子约莫四五岁年纪,一身灰色布衫,虽有些破旧但也干净整洁。小乙刚想发问,房门开启,两个丫环扶着一个大肚子女人走了出来,那女子气喘吁吁,仿佛她也要生孩子一般。公子连忙上前抚住那女子说话,温柔中却有些责怪之意,

    “环儿,你这已有了八月身孕,不在家中好好养胎,还要来这看人家生孩子?!”

    那女子慢慢缓和下来,慢慢说道,

    “这芳儿生了一夜都没生出来,我可是过来人,想要来教教她,可看她没啥动静,我自己却像是要生了似的,真是奇怪了!”

    小乙一听也是忍俊不禁,心想这大肚子操的心也真够宽的。又听那妇人道来,

    “我看啊,这芳儿快没劲了,可得想想办法。”

    一旁丫环插嘴道,

    “夫人快随我们回去休息,您这怀里还有公子的骨肉呢,您不心疼自己也要多为小公子着想啊!”

    那小孩子也抢到前来,说道,

    “娘,咱们回去休息,这里有这么多人,芳姨定然能给我生个好弟弟。”

    公子点点头道,

    “快回去吧,可得当心点。燕儿你可要照顾好娘亲哦!我一会就过来看你们。”

    公子回头见小乙童陆疑惑的望着自己,笑了笑,慢慢说来,

    “环儿就住在这隔壁,虽我常差人带来金银细软,可环儿生活一直清简,你看燕儿那一身破布衣衫。哎,都怪我,现在也没给二人一个名分,确实是我对不住他娘俩,这可好,又多一个,现在非得想办法把他们母子三人接到宫中去才是。”

    童陆想了想道,

    “莫不是公子已有良配,那人家中势力极大,即便是公子,也得倚仗对方,因而不能有所得罪!”

    公子看着童陆,半晌方道,

    “你这小子果然厉害,这也能猜中!我真的不愿放你三人走了,小乙是武将之才,你出谋划策是一把好手,白青又有医术,得你三人,真是有如天助。要不你们就留下来陪我可好!”

    小乙童陆看着对方,有些无奈,童陆双手一摊道,

    “我只是胡乱瞎猜,小乙哥身手还行,但也绝非绝顶高手,至于白青嘛,我认识他的时候她刚开始学医,只怕还得要些时日才能成为个好大夫。所以啊,公子,您真是太过抬举我们了。”

    孙保山一展脸上阴郁,笑道,

    “假以时日,你三人必有作为,我敢以性命担保。”

    几人说笑在一起,气氛倒是轻松了不少,可人人心中都是万分紧张,希望这孩子尽快来到世间。屋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声,然后屋内乱了起来,房门打开,白青脸色发白,泪水在眼框中打转,

    “保山哥,嫂子难产,大出血了!”

    保山一听,几乎就要晕厥过去,小乙赶紧

    扶住他,回道,

    “青青,你有办法么!”

    白青摇摇头道,

    “姐姐已经没了气力,孩子生不出来。里边还有两个稳婆,也都束手无策,我这又从未接生过,也只是听姐姐说过一些生孩子的事情,我又怎敢,怎敢……”

    公子也有些着急,叫那丫环快去请太医来,可保山却伸手拦住,

    “这里已有最厉害的婆子,她们都没什么办法,那太医只怕也是有心无力,何况这一来一回又得多长时间,先让青姑娘想想办法。”

    孙保山满脸苦闷,对着白青说道,

    “青姑娘,你尽管放手去做,若是保不住孩子,定也要救活我的芳儿。”

    白青瞬间感觉身体僵硬,血脉不畅,可她又想到这一大一小两条生命,自己可绝对不能犹豫不绝。她镇定心神,目光坚毅,说道,

    “我一定会救下他们母子二人!小乙哥,给我找些烈酒过来,我试试看!”

    小乙握住她手,给她力量,她咬咬牙,转身再进到房中。好在这孙保山平日虽不喝酒,却爱私藏一些好酒,这下倒是派上了用场,保山只是片刻便取回烈酒。白青接手过来,看了看腰间青蛇,向几人点了点头,

    “我去了!”

    几人一齐嗯了一声,也不言语。小乙看其余三人面色凝重,心中也是苦恼万分。他心想若是青青能够成功还好,若是不成,那她定然会比自己去死还要难过,不知觉也是攥紧童陆胳膊,童陆吃痛,却也未作挣扎。四人在外边度日如年,好长时间,几位太医竟匆匆赶来,守在门外研究对策,尚未看过里边情形,就一个劲的说要保母弃子,这让公子和保山大为不满,干脆把他们支走,免得碍眼。众太医吃了瘪,悻悻然退出院去。小乙心想,太医在此,竟是入不了门,诊不了病,这也太过荒唐了,可他依旧相信白青能够处理好一切,保住大人和孩子。

    丫环们进进出出,看着不断端进端出的血水,四人都是紧张到了极点。约莫一个时辰之后,这屋内传传来叫喊之声,小乙听得明白,是些老妇人,听这些妇人不住嘤嘤念叨,孙保山差点没忍住就要冲进屋去,小乙心想他进去只能让人更加手忙脚乱,一把将他抱住,孙保山向前之势很猛,小乙没办法只好将他按在地上。孙保山稍稍平静下来,侧耳倾听里边动静。不多时,一阵孩子啼哭之声响起,屋内传来欢喜哭声。屋外众人皆是喜极而泣,心想这孩子怕是保住了。一个丫环含泪带笑轻探出头,

    “恭喜孙老爷,喜得公子,只是这夫人……”

    小乙手上放松,孙保山一下跳了起来,急切问道,

    “夫人怎么了,夫人怎么了!”

    那丫环被他这一跳吓得不轻,喏喏道,

    “只说是还需要些时辰,也不知,也不知……”

    那丫环再说不出来,却是轻轻抽泣,又关上门回转进屋。

    小乙几人心上一点也未放松,不一会两个婆子抱着个婴儿出了屋来,孙保山接过一看,心中父爱泛滥,不住掉泪。小乙看这小子眼睛小小,尚未睁开,这出生之后也不想着睁眼多看看外面的世界,竟是睡得正香,他脸极胖,堪比那平日见到的出生两月的孩子,难怪会让他母亲如此艰难。他脸上褶皱极多,似个小老头一般,鼻子塌陷,嘴唇半张,小小舌头留出一截在外,很是讨喜。保山把他交给小乙,自己则在房门处探询。小乙没抱过这刚出生的孩子,不过手里也大致有些分寸,

    “这小子可真胖的,难怪芳姐姐生得如此辛苦!”

    童陆也接过孩子仔细查看,揪住那胖胖小手上下晃悠,

    “小乙哥,要是找到姐姐,让她给你和白青操办婚礼,你俩也生个娃娃给我玩玩!”

    小乙苦笑道,

    “孩子是拿来玩的么,而且有了孩子还怎么行走江湖呢!”

    童陆回呛道,

    “谁说有了孩子就不行的,你看那些农家妇人,用块破布把孩子往身后一绑,照样不耽误农活。”

    公子见二人又吵吵上,轻轻接过孩子,那孩子一到他手上竟是慢慢睁开了眼,公子撅嘴逗弄,孩子口中也是不断吐着泡泡,惹得几人欢笑不已。孩子双眼最是干净,最是纯洁,小乙看着这孩子也是喜欢得不行,转念间,又想到自己从小跟着阿爷长大,从来也没见过双亲,心中生起一丝酸楚,不过这酸楚也只是一瞬而已。这院中稍稍有些微风,婆子便把孩子接抱过来,退了下去。

    没了孩子在旁,几人又似丢了魂一样,举手投足皆是不安。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那门轻轻开启,白青全身上下皆是艳红一片,双手沾有鲜血,不断往下滴来。众人傻眼,小乙见她疲累已极,赶紧上前扶住。白青似那重犯刚受过酷刑一般,一时无力,瘫倒在小乙怀中,望向孙保山,轻声说道,

    “嫂子应该不会有大碍了,多休养一些时日便好,只是,只是,这个……”

    孙保山喜极而泣,握住白青双手,血水也把自己双手染红,

    “只是什么?没关系,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白青这才缓缓说来,

    “只是以后她只怕再不能生了。”

    白青说完,眼中尽是黯然之色。院门外几位太医听得真切,相互交谈起来,本想入院与白青说上几句,可又怕公子不喜,只好趴在院门偷偷往里瞧看。孙保山听完,只是轻轻一笑,

    “青姑娘救了我妻儿两条性命,这大恩大德已经无以为报,能不能再有孩子,对我来说一点

    也不重要。青姑娘,你赶紧到客房休息,这里就交给下人办好了。”

    白青点点头,一位丫环带着小乙白青去了客房,童陆拉住另一位了解之前屋内情况,公子也是好奇,一起在旁听来。那丫环也认识公子,不敢违逆,慢慢说来,

    “那白青大夫进来时,夫人正大出血,几个婆子急得不知该如何下手,我们也是慌了手脚,整个屋内乱成一团。白青大夫说大家冷静,一切都听她安排,那俩婆子虽说经验老道,这时已然没了办法,只好听她所言行事。那时夫人又昏睡过去,情况十分危急。白青大夫仔细检查一番,然后取出银针,在夫人身上扎下数十针。之后,她又向那婆子询问了许多问题,至于说了些什么,我们一时紧张,倒是没能全听进去,似乎是提到了生孩子的一些细节。我们端来热水,又准备好各种白青大夫需要的各种东西。白青大夫从腰间取下一只短剑,用火烧过,再淬入酒中,再用干布擦净,如此反复多次方才回到夫人身旁。我们都知道她要如何,都是不敢再看。过了好些时候,我偷偷看过去,只见白青大夫从夫人腹中捧出一个孩子,那孩子满身是血,没有一丝哭喊,也不知是死还是活。她割断脐带,把小公子交于婆子。婆子提住小公子双脚倒挂起来,用手轻轻拍打小公子后背,又是好长时间,小公子终于叫喊出声,我们见此情形,高兴得哭了出来。婆子给小公子收拾好后,怕老爷们过于担心,于是抱出门来给老爷们观瞧。后来,白青大夫又取过针线,在夫人下身缝缝补补,我胆子比较大,便按照白青大夫要求擦拭血水。她非常冷静,精神集中,一点也没有偏颇,夫人下身伤口被一一缝合,眼看着呼吸慢慢平稳下来,虽然虚弱无比,应该也算是把命保住了吧。”

    公子与童陆长舒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那丫环又道,

    “白青大夫还说,夫人需要很长日才能恢复,还要我们好生照顾,以免留下后遗之症。”

    公子点头,让那丫环忙活去了。

    “总算是有惊无险,有惊无险,这青姑娘不错,有颗善心,又医术高名,是个好姑娘。”

    童陆咧嘴笑道,

    “公子莫不是又想要给她寻门亲事,那可别怪小乙哥暴起伤人哦!”

    公子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若是给他俩办个婚宴,倒是不难。”

    童陆摇摇头道,叹道,

    “我们早就说好,要先把姐姐找到后,再为他二人操办。公子还是不用费心了。”

    公子叹了口气,又道,

    “对了陆陆,他俩这一对,倒把你晾在一边,你心里如何想的,会不会有些嫉妒呢!”

    童陆苦笑道,

    “我啊,早就习惯了,一天没见他二人,心里倒是空落落的。我们三人一起,倒也过得开心。等有一天找到姐姐,我便跟姐姐一起走,让他俩自己玩。”

    童陆偷笑道,

    “要我不在,他们肯定过得比现在惨!哈哈,哈哈!”

    公子笑笑,回道,

    “若是有机会,倒是想见见你们这位姐姐,在你们口中那可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啊!”

    童陆一听,也是来了兴致,把陆子苓夸上了天,连这公子也感叹这女子只应天上有了。二人说笑一会,这才发现孙保山早已不见了人影,童陆笑笑,知道他关心夫人,早就进屋陪伴去了。公子与童陆走回前院老树下坐下来休息,丫环端来茶水甜点,二人也不客气,取来便吃,感觉又似吃了一顿喜酒,整个人都舒爽起来。几位太医见已无大事,识趣的遁走了。

    小乙将白青送回客房,见她慢慢睡去,这才关门出来。听说童陆二人在前院,便自己找来。小乙摆了个手式,童陆知道白青只是有些累了,便错过一个位置让小乙坐下。丫环又端来酒菜,三人一边吃喝一边闲聊,倒也轻松。公子没沾酒水,却说自己当年如何能喝,小乙童陆都不相信,吵闹着要定个日子好生与公子切磋切磋。三人聊得正起劲,一个俏丽丫环慌张赶来,不小心摔倒在地,又奋力爬起,小乙一见,赶紧上前扶起。那丫环见到公子,没了主意般大哭起来,

    “要生了,要生了,夫人也要生了!”

    来人正是那环儿贴身的丫环,公子一听,手中茶碗一松,掉落在地,摔得稀烂。那太医刚走不久,小乙赶忙说道,

    “我去把太医追回来,陆陆,你去把青青叫醒,跟公子一起赶过去。至于那婆子,还是一起叫上吧!”

    三人分头行事,不一会儿,所有人都聚到了隔壁。公子看白青累得不轻,心想这太医定然也是见多识广,应该不会有大问题,若是真有问题,再请白青前去查看。于是几个太医和婆子一齐被让进了屋去。公子这才拉过那丫环问道,

    “夫人为何会如此,时日不对,这腹中孩子也只八月,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那丫环脸色惨白,喏喏的道,

    “夫人从孙大人那边出来后,就一直在大口喘气,我们为她轻推后背,她这才慢慢恢复过来。她让我们过来看看孙夫人情况,我担心夫人,便一直在门口守候,让玉兰一人去了孙府。玉兰过了很久方才回来,说是孙夫人已无大碍,我听得屋内无声,以为夫人睡下了,便没敢打扰。可没过多久,夫人又大声叫喊起来,我们冲进屋内,发现夫人抱着隆起的小腹不住挣扎,我们扶住夫人,眼睁睁看她痛得汗泪直流,却硬是不知如何才好。我突想起公子也在孙府,还有那太医和婆子,这才一路小跑过去。”

47 徒生凶险未有不测,气色如常内心惶惶

    众人守在屋外,只听得那环儿不住大声叫喊,又不知这屋内情形,公子焦急万分,不住捶打手心。白青欲要入内,却被公子拦住,

    “这几位都是老太医了,应该不会有问题,你就先休息休息,若是不成你再来想办法。”

    白青点头,也是时刻注意屋内动静。过了很长时间,屋内传来孩子啼哭之声,几人这才松了口气。房门打开,婆子将孩子递给公子,

    “又是个小公子,真是好福气。”

    众人都是欢喜,几位太医也一齐出来向公子道贺,公子乐得合不拢嘴,迈步就要进门,与一个丫环撞个满怀,

    “这么急干什么,夫人没事了吧!”公子笑盈盈说笑。

    “公子,夫人她,夫人她出了好多血!”那丫环说完便大哭起来。

    公子拉住那几位太医,问道,

    “你们不是说没问题了么!为何还会这样!”

    太医们都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一位战战兢兢说道,

    “刚才一切都好……”

    公子怒道,

    “你们什么都没看见是不是!”

    那太医怯怯点头,表示都是隔着帘子,依照婆子说法,然后指导婆子丫环如何做法。

    公子大怒,

    “我都不介意这事,你们竟敢!!哼,要是环儿出了问题,拿你们是问!”

    白青早已抢进屋内查看,看到那般情形也是心惊,心想若是自己坚持进来,可能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她稳定心神,让丫环婆子配合着治疗,又过了好长时间方才走出屋来。小乙见她神情憔悴,也是心疼不已,赶紧将她扶到石桌旁坐下,公子飞快钻进屋去。白青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小乙哥,要是我一开始进去就好了,都怪我不好,都怪我!”

    小乙摸着她柔顺长发,

    “你也尽力了,不过这里到底出了何事,那环儿姑娘怎么了?”

    白青长呼一口气道,

    “出血过多,生完孩子后众人也未注意,以为环儿姑娘昏睡过去了,婆子丫环收拾好后便给她盖上被子。好一会,那丫环才发现床边流下血来,要是再晚些发现,只怕就要丢掉性命。要知道,这可是大出血呀!”

    小乙轻声问道,

    “那现在又是怎个情况?”

    白青无奈道,

    “血虽止住,但环儿姑娘身体已经十分虚弱,就怕留下病根,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呢!”

    白青流下泪来,一旁童陆嘟着嘴道,

    “为何环儿姑娘会早产,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白青摇头叹道,

    “这就不得而知了,兴许是先受那孙夫人刺激,后又不小心磕碰到了吧。现在就希望她能好生恢复,不要留下后遗之症。”

    童陆拉拉小乙,

    “小乙哥,你过来,我有话跟你一人说。”

    白青有些疑惑,却也未加拦阻。小乙跟着童陆来到院中角落,童陆在他耳旁轻声说来,生怕他人听到,

    “小乙哥,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你想那太医为何如此这般救人,我有种预感,这事可没有这么简单。”

    小乙一想,也是大惊,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做了手脚,故意让夫人早产,这些太医也可能是那人派来查看情况,碰巧遇到,然后趁机下手?”

    童陆微微点头,

    “只怕是这样了,小乙哥,咱们要不要告诉公子。”

    小乙摇头道,

    “我也不知,这事有些复杂,要不暂时别说,先看看环儿姑娘恢复情况。”

    童陆点头,二人商议已毕,这才回到白青身旁,白青见二人不愿与自己说明,却也不问究竟,她知二人若真刻意相瞒,必不是什么好事,干脆也不再多管。公子出了屋来,坐在小乙身边,看着白青说道,

    “现在我连这太医也不能信任了,青姑娘,能否求你个事?”

    白青点头应允,

    “嗯,公子,但说无妨。”

    公子继续说道,

    “青姑娘,能否多留你些时日,为我环儿引针开药,把她身子调理好才是。”

    白青看着小乙童陆,看二人并不反对,这才点头答应下来,

    “这又有何难,我们留下便是,正好小乙哥也需要好生休养,看他老是喝酒,不知还要恢复到什么时候。”

    小乙摸摸头,傻笑看着白青,又听白青道来,

    “公子,能否求你个事?”

    公子点头,又听白青说来,

    “经此一事,我又觉得自己医术只是学得皮毛,可否让我有机会向太医们多多请教学习。”

    公子笑道,

    “这又有何难。院子这么大,你们以后就住这里,也好与环儿有个照应。我再令太医上门传授医术,一个太医所擅之术讲完,那就再换其他。”

    白青终于挤出一丝笑来,

    “那我们就在这里白吃白喝了。公子,你对环儿姐姐可真好!”

    公子叹了口气,正欲再说,只见一人悄悄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话,公子听后便与小乙三人告辞,又进到屋中寒暄几句,这才跟着那人一同去了。

    童陆遗憾道,

    “已经走了这么多个月,还没出这大理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姐姐。”

    小乙白青也是皱起眉头,又听童陆说来,

    “不过咱仨人一起,这一路倒也是十分有趣啊。

    咱们就在这好吃好喝,养足精神,之后再弄辆好点的马车,走路实在是太累了!”

    三人相视而笑,感觉这一路其实一点也不觉孤单乏味。

    如此这般,在这大理城中又过了三月,这时已是春花烂漫,遍地留香。小乙平日里练练功,偶尔去找秦朗玩玩,在这院中有吃有喝,当然要做些什么才是,便就自发做起了护卫工作,而这只怕也是公子有意为之,偶有到大理城之外散心,也都是一日来回。童陆闲来无事爱去找那郝香郝味解闷,当然最重要的是为了吃喝。这二人和好之后,相互交流做菜心得,竟皆厨艺爆长,这东福楼与“风花雪月”生意日益红火。小翠这阵子张罗着给郝香说亲,也是忙得不可开交,郝香却是有些羞赧,老说“不急不急”。白青的工作呢则要繁重许多,她每日为环儿姑娘检查身体,引针调理,之后便要与那太医请教各种病例诊法疗法,她心肠好,心思细腻,又爱钻研,前来授教的太医都十分疼爱她,有时竟是很多名医一同前往,争着要在她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白青舍不得丢弃那只姐姐留下的药箱,于是找人好好改装了一番,可将各种药具药草药粉分类装入,又换了背带腰带,背的时间长了也不至于把肩膀磨痛。她记起小乙需要的包袱,又请公子找来能工巧匠制作了一款熊皮背囊,这背囊十分结实,中间有硬皮隔开,可以调节空间大小,总计能分装一十六样短兵,外边还可绑上四只长武器,小乙一见也是十分欢喜,那他身上乱七八遭的东西全放入这背囊之中。他那只黑棍背得习惯,也就没再绑在这熊皮背囊之上。

    这院中有了小乙三人,也是热闹了不少。除了经常来授业的太医,孙保山和孙夫人也是经常带着孩子过来串门,两家关系十分要好。环儿姑娘心情也是大好,那早产之事也没留下什么病根。公子若是得空,也会过来与众人一起吃喝玩乐。不过政事繁重,越到后来,公子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停留时间也是越来越短。小乙三人都为环儿抱不平,可环儿姑娘却说这是他的使命,要治理如此大一国,安抚这么多人民,是多么的不易,自己又怎能再为他添堵呢。小乙三人见她如此,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孙保山依旧每次前来探望,若是政事过于繁忙,则会从他夫人那里了解这边境况。

    这日,众人都在院中乘凉,环儿姑娘抱着孩子,燕儿在一旁逗弄孩子小松子。小松子便是那三月前降世小公子的小名了。这小名是白青所取,众人叫起来也十分顺口,也都这样叫了。至于为何取这小名,也是有一番说法的。那日,白青难得在手中闲逛,心血来潮便买了一些红绳回家,想要绑成小结送于众人。这家中正好有那松子,她便从中挑了几个圆润饱满的,把绳做成手串,绳结中空,即是用来装那松子之用。绑好之后,她便给小公子拴上,人人都说好看,白青便给小公子取了这个小名。邻家孙保山不干了,也要白青为他家小子做上一串,白青心想,两个孩子同一日出生,就做相同的物饰以示情谊。只是她突然看到了那一堆小 核桃,便用小 核桃替换了松子的位置,只是这小 核桃稍稍大些,手链也就粗了一些。这两个孩子同年同月同日生,一个叫小松子,另一个叫小 核桃,真是天生一对好兄弟。

    燕儿十分喜爱小松子,有了好东西总是先想着弟弟,这便让环儿好生欢喜。环儿心情上佳,轻声对众人说道,

    “天气如此之好,咱们一同去洱海泛舟如何。”

    白青笑着回道,

    “这水中有些风浪,小松子还小,只怕会有些不适,不如我们乘车去到那月亮湾游玩半日,午后方回。”

    众人都表同意,于是各人开始张罗,不多时这车马吃食,防寒衣物也一一备齐。众人一齐上车,小乙赶着马车慢悠悠朝月亮湾赶去。一旁孙夫人见众人出游都不叫她,假意牢骚几句,又赶紧吩咐家丁备齐马车追撵上去。两辆马车先后出城,马车朴实无华,却也没引起太大动静,远远的有些护卫跟住,并未影响到众人心情。只是半个多时辰,马车便到了那月亮湾,众人下车,看到这蓝天碧水,心情大好,不由唱起歌来。这环儿噪音真真好听,白青说就似听到了人间最美妙的音符那般,难怪公子对她最是亲近。

    众人在这洱海边上铺上席垫,盘膝而坐,丫环取出酒水茶点,蔬果美食,环儿将她拉到身旁,众人一起喝酒吃食,很是快活。小乙身体早已痊愈,喝了半壶酒,便觉身体发热,他脱去上衣背囊,只绑着那黑棍跳进了那洱海之中。他这些日子倒是与秦朗学了好些水中技巧,游水泅渡更是精熟不少。白青童陆手拿点心,光着脚丫站在水边,不时用脚背踢起水花,童陆捡上几枚石子,朝小乙身上丢去,不过小乙身法极快,倒也没中几下。燕儿跟在白青童陆身后,看着水中小乙,咯咯笑个不停。岸边两位夫人抱着孩子正在攀谈,孙夫人很是委屈,环儿又是道歉,又是不停说笑,这才逗得孙夫人哈哈大笑起来。游人止步,都被这景致吸引,还有那酸儒对着洱海赋诗一首,不知是他临时起意,或只是复念前人诗篇。一切都是如此和谐,这广袤洱海让众人心平如镜。

    又过了好一会,小乙从水中起身,刚穿上外衣,就听远处传来马蹄之声。众人好奇回头一看,只见一众护卫簇拥着一辆华贵马车缓缓行来,跟随出城的护卫也被阻拦开来。小乙背上熊皮背囊,站在众人身前。一人骑马向前,离小乙一丈之处立马而言,

    “不知谁是环儿姑娘,我家主子有请亭中一叙。”

    小乙正要开口,环儿已然站起身来,

    “姐姐稍

    待片刻,奴家这就前去看看情况。”

    环儿将小松子交于丫环,轻声对众人说道,

    “我早就料到有此一天,你们也不用担心,这大庭广众的,想来对方也不会对我怎样。你们好生看着燕儿和小松子,我去去就来。”

    她微微一笑,转身朝湖边凉亭走去。

    小乙欲言又止,想要上前护她过去,可环儿轻轻摇头,示意不用费心。小乙心道,这环儿也是位女中豪杰,面对此情此景,一点退缩之意也无。他看这情形,早已明白几分,对方是谁不言而喻了。童陆赶紧吩咐孙府家丁,速速回城告知孙保山与公子,那人也是懂事,解下车索,骑马回城报信去了。小松子在那丫环怀中倒也不哭不闹,他与胖胖的小 核桃两眼对视,极是欢喜,小 核桃态度就冷淡了许多,只是直勾勾盯着小松子,双手不时挥舞。小乙看到这一幕也是心生怜爱之情,可这小松子生母会是怎样结局,他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童陆揪着小乙衣角,说道,

    “小乙哥,你说这皇后会不会为难环儿姐姐。”

    小乙摇摇头回道,

    “不知道了,不过众人都亲见环儿姐姐被叫了过去,光天化日的,绝对不会在此刻对她下手。”

    童陆点头,继续道,

    “你说这皇后嫁给咱公子已经好些年,却一直没能要上孩子,会不会是得了什么不孕之症,咱们要不要让白青给她看看,没准便能消除她对环儿姐姐的敌意呢!”

    白青抿了抿嘴,说道,

    “这不孕之症我也曾翻阅书典,又问询过许多太医,他们都是束手无策,我又怎有更好的治疗方法呢。”

    童陆遗憾道,

    “公子都要忌惮她三分,我们又能怎么办,最多也只有小乙哥舞刀弄枪,守护在环儿姐姐身前,可守护一时,又怎能守她一世!不过依我看来,这燕儿已经这么大,皇后若想,只怕是早就下手了。所以,我们其实完全不用担心,环儿姐姐母子三人定然是没有危险的。”

    小乙白青点头称是,可心中仍旧有些紧张。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凉亭侍卫分开,环儿从中走了出来。小乙赶紧上前接她回来,看她脸上并未有任何异常,这才放下心来。那皇后带着众侍卫回去了,没有人再多说一句。童陆却是有些忐忑,这场面平静的太过诡异,只怕没有这么简单,可他一时也不知发生何事,那环儿也是只字不提,自己也就不好再问。公子派来一队人马,将众人护送回府,这院中又恢复往日平静。

    这一连几日,童陆留心观察环儿,只觉她身旁有人之时便如往日一般,但自己独处之时则有些心神不宁。童陆心想定是那日与皇后密谈,提到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秘事,不过见环儿并未有过激反应,也就未采取任何措施。

    这日,环儿似乎心情大好,一大清早便四处张罗起来,说是要亲手为众人做上一桌丰盛晚宴。小乙问她是否需要请示公子,让他抽身回来齐聚,环儿却说不用劳烦,称这只是院中几人小聚,无需公子放弃政事。小乙也就没太上心,只待留下肚子,晚间能够大吃一顿。

    这晚间一餐着实丰盛无比,虽说平日里环儿也经常下厨,不过也大都只做上一两道小菜,像这样十来个大菜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小乙三人看得眼都直了,又见丫环抱来大坛酒水,老远就闻到了香味,这腹中馋虫作祟,三人皆是难以忍受,只待环儿一声令下,便要上前夺食。这孙家夫人也受到邀请,让贴身丫环带着小 核桃,自己则与环儿一起在那后厨忙活。接近日落时分,这酒菜方才准备完毕,丫环们点燃烛火,众人在烛光之中推杯换盏,场面十分热烈。两位小公子由那丫环带着回屋睡了,俩夫人得了闲,也是喝了不少酒水。晚宴持续了很长时间,孙保山刚好错过了宴会,他也不气恼,亲自将夫人接了回去,孙夫人走时不断吵嚷着也要为众人亲自做上一桌。小乙也喝得晕晕乎乎,最后也是与童陆相互搀扶回到住处。童陆本觉得奇怪,不过在喝过一碗之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这第二日天尚未亮,小乙已然起了身,独自来到前院打拳舞棍。这日常活动结束,回头便见到那一桌杯盘狼藉,本是众人商议好第二日清晨再行处理,他看不过去,便自己收拾起来。刚收拾完毕,童陆来到了身边,

    “小乙哥,不知怎的,感觉有些不大对劲呢!”

    小乙也摸摸头,回道,

    “我也有这种感觉,但又说不上哪里出了问题。”

    小乙见白青房门开启,白青按着太阳穴走了出来,她走到小乙身边坐下,慢慢说来,

    “小乙哥,我觉得头好痛,你们感觉如何。”

    小乙回道,

    “可能是你不胜酒力,我倒没什么感觉。不过青青,你有没有感觉到异常。”

    白青认真点头,说道,

    “环儿姐姐见过皇后以来,便有些不同以往了,在人前却是装作没事人一样,可私底下……哎呀!”

    白青大声叫喊起来,小乙童陆盯着她看,听她说来,

    “你们想想,姐姐走时也是莫名其妙做了一大桌好吃的,这环儿姐不会也是……哎呀,我得去看看!”

    说完白青转身便向环儿房间跑去,小乙童陆赶紧跟在后边。白青敲了好一会,里边却是毫无反应。三人皆是有些着急,小乙一脚将门踢开,白青跟着进到房中,小乙二人多有不便,只守在门口静待白青探明情形。不多时,屋内白青哭喊之声响起,二人不由分说,一齐冲了进去。

48 刹那芳华春色永驻,日月经天莫问来处

    小乙三人立在床前,众丫环也都听到声响,慌忙赶来。白青哭坐在环儿床边,早已泣不成声。众人看那环儿,脸色异常惨白,似是擦了不少白色粉末,在这暖春清晨,她身体冰凉,早已没了一丝人气。童陆有些自责,泪流不止,

    “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都怪我这贪吃,这才误了大事!小乙哥,我们本该能救下环儿姐的!”

    小乙拍拍他,又蹲下身来轻抚白青后背,说道,

    “既然想死,除非你我一直伴在身边,否则又如何能够阻止呢!所以,我们倒也不必自责。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通知公子,让他来处理这身后事宜。还有,这里一切都别妄动,等我和公子回来。”

    众人允诺,小乙这才狂奔出门。

    旭日东升,这春日暖阳湿润柔和,将这大理城照得一片喜气。两人带头冲进院中,正是公子和小乙,二人衣衫尽湿,大口喘着粗气。想那皇宫离这宅邸距离虽不很远,可公子却是好些日子没有过来,也不知是否真是政务繁忙,小乙几人也觉他无论如何也该经常回来看看夫人孩子,这可倒好,上次一别半月之久,再回之时,便是与她阴阳两隔。公子夺门而入,一下扑倒在环儿身上。

    公子也知皇后邀见环儿之事,可皇后并无过激举动,环儿这边也是一切如常,他也就没太在意,万万没想到环儿竟会自行了断。公子抱着环儿冰冷尸体,哭成泪人,却始终不发一言。小乙心中酸楚,不忍再看,一位懂事丫环去了燕儿屋,暂时不让他知晓此事。小松子还在睡觉,便由另一位丫环抱了出去。这屋内又多了一人,哭得梨花带雨一般,正是那孙夫人。公子好一会方才抬起头来,他从环儿手中取出一条白底丝巾,小乙一看,约莫一尺见方,上面书写着几行小字,字体婉约纤瘦,应是环儿亲手写就。公子仔细过,递给小乙。小乙接过丝巾,与童陆白青一齐看来,只见字迹清晰,不似随意为之,

    “小松子出生之后,妾身只觉身体越发孱弱,下身隐痛不止,每日痛不欲生,时日愈久,痛得就愈加厉害了。妾身心知时日无多,与其病死痛死,不如趁着还有些姿色,给公子留下我最美的样子。我走后,将我埋在我们初识的地方,无需墓碑也不需拜祭,让我就那样静静离去便是。两个苦命孩子,这就交付给公子了,当娘的对不起他们。公子,若有来世,只盼我们再见不再相识。”

    这丝巾之上有些许泪痕,却没沾到字迹之上。白青看完大觉不解,哭道,

    “环儿姐姐明明已经大好,为何还说自己每日痛不欲生,难道真是我看错了不成。”

    话音刚落,又一女子哭喊着跑了进来。小乙三人回头一看,却是不识,公子有些吃惊,却未有任何表示,小乙只好目送她去到公子身前。那女子看了看环儿尸身,轻轻抹着泪,扑腾一声跪倒在公子身前,

    “皇上,都怪臣妾那日对环儿说了那些不中听的话,这才让她走上这不归路。臣妾犯下大错,还请皇上责罚!”

    这屋内众人一听,便已猜到来人身份,正是那几月前方才入主后宫的皇后娘娘。小乙见这皇后一身素衣,身材高挑,打扮倒与环儿有些相似,她眉目清秀,面若桃花,竟也一点儿不输环儿。皇后娘娘一拉着公子衣角,一手扶在膝上,低头抽泣。只听公子厉声道,

    “你对环儿说了些什么,怎会害她如此!”

    皇后娘娘被公子语气吓到,身体瑟瑟发抖,半晌方才回道,

    “妾身那日洱海游玩,恰好遇到了环儿姑娘,便邀她一起说了会话。本也只是一番闲聊,却是没想到环儿姑娘竟是如此想不开。”

    公子大喊道,

    “到底说了什么,速速说来!”

    皇后娘娘止住哭泣,缓缓道来,

    “那日一见环儿,也是十分欢喜,与她也算相聊甚欢。我早知皇上有此良偶,却因家父阻挠始终未给其名分。我听说她已为皇上生下两个皇子,便与她聊了些孩子之事。臣妾跟着皇上多年,却一直没能怀上龙种,因此也对这俩孩子多上了些心。”

    公子瞪着皇后,恨恨道,

    “就这些么?”

    皇后娘娘低下头来,怯声说来,

    “妾身跟环儿姑娘说,希望她将这两位公子交于妾身抚养,臣妾也必将视于已出……”

    “所以,你便让环儿自行了断了,以绝她后路,这样永远不会威胁到你!”公子大吼道。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皇上,臣妾只说愿给她无数金银,够她一辈子享受,若是,若是她愿远离大理城,臣妾也可为她再寻处好人家……”

    公子怒极,

    “所以,现在你满意了?”

    皇后娘娘又是掉下泪来,

    “皇上,妾身,妾身……”

    话还未出口,一个四五岁孩童从门口探入头来,他一脸迷惑,见到父亲在场,这才小跑进来,他一把抱住公子,笑道,

    “爹,爹,你看我自己做的竹蜻蜓,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公子努力挤出笑来,点点头,轻轻拍拍孩子幼小肩膀,轻声道,

    “好看,好看,燕儿真是厉害。你娘睡着了,咱们……”

    公子想要去蒙住燕儿双眼,他小巧身子却是一转来到了环儿床前。这孩子也是机灵,早就猜出事有不对,他抱着身体发凉的母亲,一遍又一遍的轻声呼唤着。公子心知事已如此,便任他去了。公子把皇后娘娘扶了起来,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

    “你也跟我这么些年了,希望你说话算话。”

    皇后娘娘上前跪在环儿床前,心疼的将燕儿揽入怀中。燕儿在她怀中只是轻声抽泣,自始至

    终也不曾喊叫哭闹。屋内众人都没发出其它声响,只听得那嘤嘤轻啼,让人心碎不已。

    良久,公子终于长叹一口气,将燕儿和皇后拉起身来。他掀开被子,将僵硬的环儿直直抱起,向屋外走去。小乙细细一看,这环儿竟是穿戴得十分整齐,项链手镯之类虽不似名贵之物,却也小巧而精致。小乙心想环儿生前应是将自己好生打扮了一番,似她这般女子,死也要死得美艳动人。小乙给童陆白青分别使了个眼色,便跟着出了院子。皇后赶紧拉上燕儿带着众丫环仆人和护卫,远远跟在后头。

    众亲卫虽想上前帮忙,可看到公子神情,也知他必然不想让他人相助,只好四处散开,远远的开道护航。公子始终保持一个姿势,脸上也是不露声色,看不出喜怒哀乐。小乙只觉这时的公子极为陌生,与之前那人有了千差万别,可这毕竟是失去了亲爱之人,小乙也是不愿再多想,只好紧紧抓住白青童陆,生怕这两人一下便从自己面前消失不见。

    路旁百姓尽皆驻足观望,不时有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更有好事之人远远跟在大队人马后面,想要上前看个究竟。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公子来到了众人已然十分熟悉的月亮湾,小乙心想,公子与那环儿只怕也是在此处相识。这月亮湾中有一处大土堆,恰似一座小山,来到这土堆顶部,公子终于将环儿放下。他动作极为缓慢,似是怕惊扰了环儿亡灵,又或是长时间抱着死尸,双手有些不听使唤了。这里有三棵大树,树干笔直,皆有酒坛般粗细,树前青草享受着春色,也是朝气蓬勃,长势极为喜人。公子便走到那最中间一棵前,默不作声,徒手拔除这尺长青草。白青看他辛苦,欲将青蛇借于他用,却被小乙童陆一齐拉住,小乙二人轻轻摇头,她这才收回手来。皇后带着燕儿与那院内之人也来到了土堆之上,众亲卫也被她打发下去,守住四周。燕儿抬头看了一眼皇后,皇后向他微微点头,他便上前来到公子身边,与他一同拔草。父子两人对视一眼,并无言语,然后自顾拔着青草,不一会儿,这大树之前便清理出一小片空地,两人手上也都被杂草割开许多伤口。公子十指嵌入泥土之中,开始挖土,燕儿学着他样,可这小手太嫩,不几下就挖出了血来,可他却是咬牙坚持,一点也不似那天真的五岁孩童。公子也是不能让他停下,自己双手又是加快了一些。这草根极长,倒是让这泥坑好挖了些,不过这尺许深坑,也让这父子二人双手流血,几个指甲盖被从中折断,让人不忍直视。

    公子轻轻将环儿尸身放入坑中,大小长短刚刚好,竟是为她专门定作一般。公子看着坑中死尸,没有多说一句话,他双手轻轻捧起泥土,慢慢撒在环儿身上。燕儿与他父亲做着一样的事,众人看着都觉难过。父子两人把土堆用手掌拍实,这才停下手来。皇后来到燕儿身边,捧起两只小手,十分心疼。她用手绢给孩子擦拭双手,就像环儿曾经做过的那样。

    已是正午时分,艳阳如火,这土堆顶部被树荫遮盖,竟似有了些寒意。公子缓缓挪动步子,来到皇后身边,拉过燕儿小手,

    “来,给你娘再磕个头。”

    燕儿扑通跪倒,重重磕下三个响头。他抬起头来,眼中尽是泪水,问道,

    “爹,昨晚娘还好好的,为何一夜之间便死了?”

    公子把燕儿拉起,回道,

    “你娘啊,生你弟弟时得了病,能坚持到现在已是不易了!以后就跟在爹身边,爹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公子把燕儿抱在怀中,燕儿被他抱得差点喘不过气来,他把小脑袋侧向一边,看着皇后,欲言又止。皇后上前摸着燕儿小脑袋,温柔道,

    “好孩子,以后我就是你的亲娘。”

    燕儿疑惑的看着公子,小声道,

    “爹?!”

    公子并未开口,向一旁的小乙三人点了点头,拉着他的小手,往下走去。皇后也小施一礼,跟在身后,只远远听她说道,

    “孩子,以后要叫父皇了……”

    院中丫环仆役尽数走光,只留下了小乙三人呆立当场。三人心情十分沉重,一起坐到地上,黯然神伤。童陆沉默片刻,方道,

    “小乙哥,白青,我不想在这大理城再待下去了。”

    小乙白青一起回道,

    “我也是!”

    童陆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你们怎么想的?!”

    小乙抢先道,

    “我突然觉得公子变得好陌生,人说伴君如伴虎,这话一点不假,他对自己的爱人都是如此冷漠,又何况是他人呢。猜不透他心思,或许哪天就翻脸不认人,咱们还是远远的躲开才是。”

    白青点头道,

    “也许是他心中苦痛不愿表现出来吧,不过他这个样子,我真的好怕。”

    童陆又道,

    “不仅仅是环儿的死,我觉得更吓人的是那小燕儿,小小孩童,竟能如此隐忍,以后若是成为一国之主,也不知是否能够造福天下百姓。也许,这便是君王,舍得才能放下。我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

    小乙白青一齐问道,

    “什么想法?!”

    童陆苦笑道,

    “只是猜测吧,也许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公子的安排,若非如此,环儿姐姐怎会甘愿一死,还有,这皇后为何这么快便知晓此事,而公子对皇后的态度也甚是奇妙。”

    小乙白青身体皆是一震,又听童陆说来,

    “我只是乱说的,可别当真。况且在这死者面前,这样说话确实太过不负责任。小乙哥,白青,咱们尽快走吧,我心里很乱,若是再留下些时日,我一定会疯掉的。”

    小乙郑重道,

    “阿爷说无论如何都不要与官家为伍,现在想想,还真是如此。咱们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再与秦朗郝香郝味还有严姐姐逐一道个别,就此离开这大理城吧。”

    三人商议已毕,向环儿坟墓各施一礼,这才慢慢离去。

    回到宅院之中,只剩下一位下人,其余人等皆已被送入宫中。三人随身东西极少,只是片刻便已收拾完毕,与那留守之人招呼了一声,三人便去到隔壁孙家。孙家夫人把自己关在屋中,听闻小乙三人前来告辞,这才出了门来。她一把抓住白青双手,

    “你们这就要走么?这环儿刚走,公子怕会不悦的。”

    白青无奈回道,

    “自从我们三人来到这里,已经见过太多的悲欢离合,也是时候离开了,我想公子也定会理解的。”

    孙夫人眼中血红,

    “家中那辆马车还算结实,你们若不嫌弃,就把它拿去,这一路上也少些颠簸。”

    说完,孙夫人向一旁仆役吩咐几句,那人便置办马车去了。丫环将小 核桃抱了出来,白青小心接过,用脸在小 核桃脸上蹭蹭,小 核桃两只小拳紧握,向后伸展开来,似是伸了一个懒腰,这才逗得三人笑出声来。小乙见那仆人带来车马,也不客气,将行李物品放入车中,自己接过缰绳坐在车驾之上。白青在小 核桃红扑扑的脸蛋上亲了一口,把他递还给丫环,看到那小串红色核桃绳链,心头也是暖暖的。不由多想,童陆拉着她一齐进到马车之中,打开车帘,向孙夫人招手作别。孙夫人知他三人性子,也就随他们去了,待到马车走远方才想到没为他们准备些吃食,也是后悔不已。

    小乙赶着马车来到宫门,本是想跟秦朗说上一声,却碰上了匆匆而回的孙保山。孙保山大吃一惊,与几人客套一会,他轻叹一声,入宫去了。不一会儿,只见几人并排走出,小乙仔细一看,其中一人正是秦朗,他身边还有五人,四男一女,虽都年轻,却是长相怪异,有彪形大汉,也有矮胖圆脸,两只小眼睛深深埋在肉中,不知能否看清事物。小乙已然猜到这五人身份,正是那点苍七雄亲传弟子。这大哥徒弟早逝,秦朗便是这老二了,不过他年纪较小,其余人等也都叫他“二弟”,不过小乙也听说这几人对他似乎没甚好感,对他也只是做做表面功夫而已,秦朗对此倒也不太在意。

    秦朗知道总有一天小乙三人会离开大理城,却不知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他上前与三人依依作别,从袖中取出几块碎银,放到小乙手上,轻声说道,

    “小乙哥,陆陆哥,白青姐,你们三人一路保重,这是我这三月省下的银钱,虽不多,可也是我一番心意,可千万不要推脱。家师临终托付你们也都知晓,便就在此处向哥哥姐姐们道别了!”

    小乙拍拍他结实后背,笑道,

    “回去时给霞儿严姐姐说一声,以后若有闲暇,我们也会给你寄些书信之类,好叫你羡慕羡慕这外面的风光。小朗,公子那里?”

    秦朗叹了一口气,说道,

    “公子说,他已经知晓,让你们一路珍重。”

    小乙点头,看向秦朗身后五人,轻轻一揖,白青走到近前,说道,

    “小朗,我给开的药也只能帮助调理,延些时日而已,霞儿此病乃是天生,要想根除病症,怕也只是妄想。不过也不要太过灰心,以后若遇高人指导,有了解救之法,定会飞信传书于你。”

    秦朗点头,便与三人道别,转身与五人汇合一齐回宫去了。那五人始终不曾上前,似乎也是出于好奇前来查看一番,小乙无奈笑笑,驾车缓缓朝那“风花雪月”去了。

    郝香见三人模样,也是大惊,

    “说走说走,你们也真是心够大的。既然公子都留不住,我也不说什么了。”

    郝香四处翻找,找出几大块腌制好的大块肥肉。小乙毫不客气,笑着接过,统统放入车中。三人行远,童陆从窗中看一位干瘦女子站在郝香身旁,不由轻笑数声,

    “应该是郝香师傅的相好,啧啧,他两兄弟,眼光可真够毒辣的,翠儿姐姐巨胖无比,这一个却是骨瘦如柴。”

    白青一听不觉莞尔,马车已然来到了东福楼。郝味迎了出来,也想送些吃食,却见这车上已有郝香的腌肉,他思索片刻,取出一口精致小锅,又拿来大包调味用料,笑道,

    “出门在外,吃是最重要,亏了什么也不能亏了肚子不是。这小锅可是跟我好些年了,你们一路带着,给自己做些好吃的。”

    童陆心想,若不是铁石先走一步,他定会让铁石亲自打制一口,看到这口小锅,他心里真是乐开了花。童陆抱着被粗布包裹的小锅,笑道,

    “我看以后都不用比了,郝味师傅略胜一筹!哈哈!”

    郝味笑嘻嘻正要答话,那翠儿抱着大堆干货来到身边,全部塞进车中。小乙三人当然来者不拒,一一笑纳。小乙打趣道,

    “小翠姐姐什么时候也给咱郝味哥哥生个大胖小子呢!”

    小翠脸上通红,郝味喜滋滋道,

    “小翠已有了两个多月身孕,嘿嘿,我就要当爹了,这方面咱也是要胜过那郝香的!哈哈!哈哈!”

    小乙三人大笑着与二人作别。出了城门,小乙拉住缰绳,三人一同回望,只觉此刻的大理城竟是这般恢宏大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伟岸得多。童陆眼中湿润,忍不住留下泪来。

    “我有种预感,我们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小乙长叹一声,

    “路总是要向前走的。青青,陆陆,我们这就出发!”

    马车向北渐行渐远,最后成为小小一点,继而消失不见。

49 缘是天定自在而行,绿草相伴水色常青

    “真是凄惨!”

    七子摇头叹道。一旁思思哭花了脸,呜咽着说话,

    “那些事,果真是皇上做的?!”

    大山笑笑,回道,

    “好多事情,你也只能猜想罢了,哪能了解得清楚。是与不是,现如今都没有意义了。生者如斯,逝者已矣,人还是得向前看的。”

    思思低头想了一会,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来,她看着七子侧脸,心道,若是能做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与他一起有这般奇幻经历,哪怕只有一天,就是死了那也心甘情愿。

    大山伸了个懒腰,笑道,

    “哎呀,好累啊。思思,你大山哥又饿了,要不再弄点儿吃的?”

    思思应了一声,乖巧的忙活去了,七子则抓着大山双手不放,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十多年前的江湖,一个劲的问东问西。大山只是装作没听到,大声叫喊,

    “怎么这么慢啊,要饿死人啦!”

    七子见他如此,只好苦笑着站起身来,与思思一齐准备吃食。不多时,思思便端上了大盘肉食,七子屁颠屁颠跟在后边,手中拿来一袋清酒。大山吃喝起来,七子笑问道,

    “大山哥,思思手艺有那郝香郝味几成水准呢?”

    大山小喝一口清酒,将口中肉食吞咽下肚,这才慢慢说来,

    “对于这美酒美食,大多数人也只是跟风而已,这酒楼的厨子一生要做多少饭菜,可真正懂他的却也廖廖无几,他在这美食之中用了多少心思,也只那有心人才明白罢了。对于思思来说,她的厨艺不需让天下认可,只需一人足已。所以看一个人的厨艺如何,除了这色香味,更重要的是看他是否用了真心。你看,我这盘明显就比你那盘粗糙,哎,想必味道也差了一大截。”

    思思听完脸上一红,低下头来。七子看着自己碗中肉条,似乎真是比大山盘中的精致一些,他笑眯眯说道,

    “大山哥,要不你吃我这盘!”

    大山抱紧自己盘子,

    “我还是比较喜欢粗野一些的风格,这就刚刚好,刚刚好!”

    七子吃了口肉,问道,

    “大山哥,那崇生寺一战真的如此惊心动魄么?那可恶的林梵果真趁机逃走了?还有那刀疤汉子,他为何会有这么大一条伤疤?还有,那环儿之死真的与公子有关么?还有还有,那‘雪魔’后来又是如何?……”

    大山讲述之时,七子思思都是专注于倾听,虽有一肚子疑问,却也未发一言,正是那最佳听众。大山听他说完这一大串,皱了皱眉,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能说的基本都说了,自个好好琢磨琢磨。思思,你给他说道说道。”

    这思思倒是心思活泛,给七子讲得有条有理,竟是和大山想的一般,于是这一男一女一问一答,竟是把大山晾晒在一边。二人交流异常激烈,竟是比大山说来更要精彩。大山苦笑一下,看着火光之中这对男女,似乎见到了当年的情景,他眼中闪过一丝欢愉,而后又暗淡下去。他倒在草地之上,眯眼看着天上星辰,良久方才睡去。

    这第二日天色尚早,大山便已起身,来到远处又打起拳来。打完拳后,大山坐在火堆旁,把那火堆又烧旺了些。七子昨夜睡得极晚,直至阳光入眼方才醒转过来。醒来时一看,思思早已准备好了早餐,只待他醒来便能享用。大山正用细小竹签剔着牙,他看着七子,笑道,

    “有了女人,便把这练武之事忘了,要知道这么多年,除非极特殊情况,我可一天也没断过。”

    七子有些惭愧,大山手一摆,

    “今天就算了吧,思思真是个好女子,你看,这大清早便是有荤有素,你还不赶紧的!”

    七子连忙起身,胡乱把食物塞进嘴中,口中还不停叫喊着“好吃”。思思看他样子也觉好笑,自己则取了素食慢慢咀嚼。

    眼看七子吃完,大山站起身来,拍拍袖管,跳上马来,

    “走吧,这里官道还算通畅,咱们今日倒能多走上一些。”

    说完大山轻夹马腹,慢悠悠向那官道行去。七子思思收拾好东西,驾着马车跟在后边。上了官道,道路也算好走,思思不愿一人待在车内,便来到七子身边坐下,看他熟练的驾车前行,也是喜欢得不行。大山一见二人这般模样,心中来气,一个飞石钉在马屁之上,他虽力不大,可那马儿刚一吃痛便拔腿狂奔,思思紧紧抱住七子右臂,七子只一手驾车,操控不及,足足跑了两里,那马儿才放慢脚步。大山迎头赶上,吹着口哨,

    “快点快点,别只顾打情骂俏!”

    说完他一溜烟飞走,片刻之后就消失在这弯弯曲曲的山路之上,七子小心驾车前行,直至太阳西下,方才看到大山坐骑。那马儿吃着青草,马尾扑打着蚊虫,十分悠闲。大山则躺在一旁,怀中抱着一只巨大乌龟壳。

    七子思思一见他这般模样,也是齐齐笑出声来,七子看大山似乎还没睡够,便想要找个地方停下车马,刚一动身便传来大山叫喊之声,

    “怎么这么慢,还好找了个乌龟壳,要不非得着凉不可。”

    思思轻笑出声,

    “大山哥,以你的身体,只怕睡上两天也不会有事呢!”

    大山哼哼道,

    “别说这有的没的,赶紧,前面不远有一岔道,大路通往小镇,咱们走小道,那里有个极好的去处。”

    大山咋吧着嘴,翻身上马,转眼便消失在视线之中,七子手中多了一样物事,正是那只巨大龟壳。七子看看思思,无奈的耸了耸肩,继续向前行进。行不多时,便来到一处院落,院落四周用篱笆围了起来,上面爬满藤蔓。柴门虚掩着,七子将马车拴在门外,轻轻推开门来。只见这院中十分潮湿,趁着那微弱星光,七子依稀见到这地上全是青草,他踩到上面,只觉异常松软,稍

    待片刻足印之中还会冒出水来。这院中置有一桌,桌上点有烛火,两人分坐一边,正在对饮杯中酒水。七子一看,其中一人正是大山。他走上前去,轻声说道,

    “大山哥,这是?”

    大山哈哈一笑,一把将他按在地上,

    “看,这酒水都给你倒上了,先干了这碗。”

    七子让思思先行坐下,这屁股刚一挨着那长条凳,就被灌了一碗,酒刚一入口,七子只觉无比甘甜,喝入腹中还微微觉得有些温热。他惊奇道,

    “这是什么酒,为何如此香甜,似那山中泉水加了蜂蜜一般?”

    大山又给他倒满,看向对面那人,问道,

    “这可是这一带有名的‘甜心’!”

    那人微微点头,脸上皱纹聚到一处,看起来已然十分苍老。七子看着那人,正要请教,就听大山说来,

    “叫甜叔吧,他可快要五十的人了!”

    七子看着那人,抱拳道,

    “甜叔好,多有打扰了!”

    那老人笑着不住点头,大嘴咧开,露出两颗亮晃晃的门牙。七子见他眉尖发白,眼窝向内凹陷,花白胡子十分凌乱,似乎平日都是这般不修边幅,看起来也比实际年龄大上不少。那老人抿一口酒水,笑道,

    “你这小子,看起来倒真像当年的小乙呀!啧啧,一样的黑,一样的帅气,一样有个漂亮女孩跟在身边!”

    七子被这老人逗乐,却是没有回话。

    “只是这话稍微少了一些,不似当年几人逗嘴来得欢乐。”

    老人眯着双眼,喝尽碗中酒水,嘴角流下几滴,挂在花白胡子上,随他脸部起伏上下晃动,

    “这几年雨水多,这海子水面也是涨了不少,这不,院里一踩就能踩出水来,若是再下场大雨,只怕就要没过双膝。几个孩子觉得太过潮湿,也都搬到乡里住了,老伴三年前便去了,所以这大多时候也只剩我一人而已。说来也怪,这水面上来后,却是来了不少不速之客,那几间草屋,随意收拾了下,便给那客人住去了,再加上我这‘甜心’,日子过得着实不差。”

    老头笑起褶子,七子却觉无比亲切,

    “甜叔,您这院中如此潮湿,只怕易得那风湿之症吧。”

    老人笑笑,

    “这几十年都过来了,也不想再搬到外面去了,以后老死在这,也算是寿终正寝了。”

    一旁思思看着三人,说道,

    “阿叔,我们三人多有打扰,可否借厨房一用,让思思为你们再多弄些下酒菜。”

    大山笑着回道,

    “甚好甚好,最大那间屋子前方搭的土灶,你过去就能看到。”

    老头笑眯眯点点头,思思便拿了些腌肉之类去了。不多时,炊烟升起,在这黑夜之中却是极为明显,思思手巧,少一番功夫便端来几盘下酒好菜。她坐在七子身旁,四人吃喝渐入佳境。这“甜心”酒虽是清甜,却也醉人,那老头又多喝了几碗,便趴在桌上睡着。大山轻轻抱起老头,送入房中,又轻轻关门回来。

    “大山哥,甜叔自己一人住在这里,也太过孤独了,难道这当子女的都不理会他了?”

    大山又喝了一碗“甜心”,摇头晃脑道,

    “这老头脾气倔,和他爹一样,他面相虽老,身体却是极好,只怕再活个一二十年也不是问题。他那子女倒是有些头脑,竟是把这‘甜心’生意做得有模有样,不时有客前来,竟是又生生多了可用车马的小道。也不知这甜老头心中,是欢喜还是悲哀。”

    七子思思也是好奇,却又知大山虽不刻意对他们隐瞒什么,却是要再多经历一些事情,才会告知于二人,因而也就不再问询。一坛“甜心”下肚,大山招招手,

    “老头今日没客人,咱们一人一间,屋子虽小,却颇有特色。”

    说完,大山打了个哈切,朝那其中一间小屋去了。七子看了看思思笑道,

    “天色已晚,明天一早再来收拾吧。”

    思思笑道,

    “这你不用管了,快些歇着去吧,要留下这一桌,我可要睡不安宁的。”

    思思把七子推入一间小屋,这才回到院中处理碗碟。七子从门缝偷瞧,那淡淡烛火印在思思脸上,娇媚动人,七子迷迷糊糊,竟是觉得那人就是许久以来自己朝思暮想的杏儿。他眼泪夺眶而出,打开房门奔到思思跟前,思思一脸茫然,七子这才发现自己认错人,他摸摸头,笑道,

    “早点歇息。”

    七子转身进屋,思思看着他离去背影,若有所思,好一会才轻笑一声,继续将那桌旁收拾干净。

    次日,七子早起院中练武,思思准备早餐,大山和那甜老头却是不见了踪迹。待到天色大亮,二人方才回来。七子思思注意到二人笑声是从屋后传来,便转身来到这后院之中。七子一见此景,立在当场不能动弹。

    只见这后院十分广阔,是一片巨大海子,海子中遍布翠绿色条状水草,有的潜在水下,有的露出水面尺许,茫茫一片绿意,让人身心愉悦无比。水草之间平顺的分开几条水道,大山与甜老头坐在一条小船之上,从一条水道之中缓缓归来。

    思思满脸兴奋,

    “这便是那草海了么!早就听说过这草海,却是从未来过。这茫茫一片草海都是甜叔后院啊,真是了不得!了不得!呵呵!”

    七子点头,回道,

    “是啊,若是乘那小船草海中随意飘荡,定会让人浑身舒爽。”

    甜老头跳下船来,将牵绳绑在岸边直立的木棍之上,大山也跳将下来,手中竹篓之中有些动静,应该是一早捕来的鱼虾之类。思思乖巧接过竹篓,只觉颇为沉重,怎么也有个十来斤了。大山笑笑,

    “这草海虽然不深,鱼虾却是极多,滋味鲜美,也是养活

    了这一方百姓。老甜家这里虽是独门独户,可就不远之外便有村落,每到集日,也是极为热闹的。”

    思思拿着鱼虾回去,三个男人站在草海边上说笑一番。七子心想,若是能像这甜老头一样,在这里无忧无虑的过上一生,也算是一种幸福了。大山拍拍七子肩头,笑道,

    “咱们一会吃完就走,甜兄说用船载我们一程,正好能在这海子之中游览一番,哎,可惜这时节不对,不能见那连绵数里的荷花花海了。”

    七子笑道,

    “能和大山哥一起行这一路,也是上天对我的眷顾,我怎么还能有别的奢求。这草海确是极美,这美也是各个时节都有不同,能遇上当然是最好了,若是不能,听大山哥讲讲也是极好的呀!不过大山哥,为何如此着急赶路?”

    大山笑笑,

    “早就跟你说过江湖多凶险,不知什么时候人家便翻脸了,所以还是早点离开为妙。不过,稍稍挤出一些时间来看看这草海,也并无不可。”

    不多时,思思弄好了饭菜,大声呼唤起来。大山一手拖着一人后背,将七子甜老头一起带回。甜老头取出大坛“甜心”,给大山七子满上。思思虽有惊讶,却也未作拦阻,只是笑着说道,

    “甜叔,这大清早便饮酒,听说对身体不太好哟!”

    甜老头嘿嘿笑着,

    “一日三餐不离酒,鸡鸭鱼肉天天有。若问草海真居士,独木船中甜老狗。”

    大山哈哈笑了起来,

    “甜兄,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个。来来来,咱为甜老狗喝上一碗。”

    二人碰碗一饮而尽,七子思思都在猜测这甜老狗,大山又道,

    “这大理境内江河山湖极多,倒是那富饶之地,各族乡民聚居于此,倒也算相处和睦。这草海虽小,却也极具风情,游在其中,经常可见那青年男女谈情说爱,互对情歌。七子,一会让你甜叔教你两首,你再唱给思思听听。”

    七子脸上有些发紫,低头努力吃鱼,却被一根鱼刺卡住喉咙,一旁思思却比他还要着急,两人一起对付那鱼刺,却是毫无进展。甜老头哈哈大笑,却是不理他二人,只与大山喝酒聊天。二人对饮数碗之后,七子取出鱼刺,思思也才放下心来。正此时,院门轻响,叫喊之声传来,

    “有人么,甜老爹在么,甜老爹在么?”

    思思看着甜老头,见他向自己微微点头,便起身去开那院门。院门刚一打开,一位少年一下扑倒进来,脸朝地直直摔在地上,他慌忙起身,脸上沾了几叶碎草,后面公子一见他这模样,也是哈哈笑出声来。

    “甜老爹,我来啦,我来啦!”

    那公子一见这院中还有他人,也是一愣,只是片刻便又恢复了笑容,

    “今日还有这许多客人,甜老爹这生意倒是兴隆啊。”

    公子微笑看向思思,眼光瞥瞧见甜老头向他招手,他向思思点点头,走到桌前坐下,接过七子递来的酒碗,仰头一口喝完,然后听他说来,

    “您看我这主意多好,您一年吃喝应是不愁呀!对了,这位小姑娘如此貌美,不知是哪家女子,若是仍未出嫁,小子我……”

    那公子看七子瞪着自己,哈哈笑出声来,

    “兄弟不用担心,我只是为那姑娘好,若是她已有了以上人,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思思站在七子旁边羞红了脸,七子把她拉坐下来,那公子视而不见,又道,

    “老爹,家里姐姐们为我婚事操碎了心,可我。。。哎,这次又要麻烦你了。”

    甜老头眯眼点头,

    “这次要待多久?”

    公子笑道,

    “个把月吧,我看这海子里有些许荷花已经开放,想必过不多时便能见众多姐姐妹妹游湖情景了,想想也觉欢喜。”

    大山一听,哈哈笑了起来,

    “人家都是看景,你倒好,只是为了看人姑娘。”

    七子思思都觉这人只是浪子一名,便不再理他。那公子笑道,

    “我打小便觉得姐姐妹妹亲切,就是看不惯那些臭男人,遇到欺负姐妹之人,我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

    那公子恨恨说着,大山却是大笑起来,

    “你倒极有见地,不过你觉得以你的气力,能打过这院里其他人么!”

    公子被他一言问住。七子这才仔细看他,只觉这公子长相极美,却似女子一般,皮肤尤其细嫩,全然不像男人,他腿脚极细,一双玉手相比思思双手更细更柔,若不是穿了一身男子衣饰,不出声时还真分辨不出是男还是女。刚才大山的问题一目了然,他定然连思思也是打不过的。七子不由噗嗤笑出声来,那公子怒目盯着他,七子想憋却是憋不住,倒把众人逗乐,那公子仆人站在一旁,也是憋得脸上通红。大山见状,笑道,

    “我猜你是从丽水镇来吧。”

    那公子疑惑道,

    “你怎么知道!”

    大笑眯着眼打量那公子,

    “嘿嘿,我们今日要坐船赏景,公子是否要一齐?对了,船太小,你的这小伙计要再上去可就要沉了。你让他驾车备好吃食去那草海最北处等候,我们游完上岸便能在那吃上午餐,可不正好。”

    大山这番话却似命令一般,那公子本想问他为何不在这海子里一边游玩一边吃些点心,可被大山这独眼一吓,便老老实实吩咐随从去了。七子与思思相视一笑,对这公子也再生不出敌意。大山轻拍桌子,笑道,

    “来,喝完这碗,咱们就出发。”

    众人一齐饮尽,思思赶紧收拾碗筷,七子上前帮忙却被她拦下。大山让七子拿上包袱,七子虽有疑虑却也是照办。收拾完毕,几人一齐跳入船内,甜老头熟练的解绳起步,小船缓缓驶入这一片草海之中。

50 泛舟而行云水一处,缘分已尽不问前途

    甜老头划得极慢,大山悠闲躺在床头闭眼休息,七子与思思谈笑说话,那公子凑到思思面前想要插上几句,却被思思一眼瞪回,吃了个闭门羹,只好自己个儿抄水戏耍。甜老头兴致颇高,轻轻唱起调子,大山一时好生享受。这天气变化之快,初时还是晴天,这走不多时,便下起了小雨,云层下压,竟是和那水面连成一片。

    “哎呀不好,要下雨了,妹妹可有带伞,不如到我这来,我们一起躲雨才是!”那公子取出一把雨伞,却不急着撑起,看着思思微笑道来。

    思思看他一眼,轻轻笑了一声,又不理他了。公子也不气恼,七子看他样子也觉好笑,那公子走到近前,将伞递给七子,又道,

    “这伞你来撑,可别让妹妹淋着了雨,要是生出了病,可就大大不妙了。”

    七子犹豫了片刻,接过伞来,与思思一齐撑伞。公子负手而立,背对他俩,极有风度。甜老头哈哈大笑,取出两顶竹帽,丢给公子,那公子张嘴笑笑,接住后转手便戴在了头上。思思这才好生看他,只见他一身浅绿色绸缎衣衫,衣上图案繁复,一时分辨不出所绣何物,一双灰白绣鞋做工精致,应是那鞋中上品。竹帽外沿滴下雨水,打湿一片衣角。思思笑着说道,

    “公子,你也过来打伞吧!”

    “好呀!”那公子笑着来到近前。

    思思飞快取下公子头顶竹帽戴在自己头上,又把那公子推向七子,公子气得脸上发绿,竟是宁可淋雨也不愿与七子一同用伞。他拨开伞来往外便走,却被七子一把拉住,

    “这位公子,思思好意你就不要再推辞了,咯,这不你自己带的伞么!”

    那公子被七子抓住,丝毫动弹不得,也只好不再看他,与伞外思思笑谈起来。七子本对公子没有敌意,公子看在思思面子上,也偶尔与他说谈两句,这一路上倒也和谐。烟雨蒙蒙,时辰又尚早,这草海之中并没太多游人,偶遇几位青年男女船只,也是被远远避了开来。公子喜欢与女子交往,这几人心中也是有数,于是思思便被他邀请到家中作客,连同大山七子也沾了光。思思笑问道,

    “公子,您不是要在甜叔那待上一个月么,这么快便要与我三人一齐走了?!”

    那公子笑道,

    “相逢便是缘分,能在此处遇到各位,也是小生的福气,先尽上地主之谊,至于这里嘛,过大半月再来,那时方有那花海可供观赏,确是不用着急的。”

    思思看这公子约莫二十六七岁,却仍似一个小孩子,毫无心机利害,对他也是渐生好感。他看看七子,又看看大山。大山依旧闭眼休息,七子则是耸耸肩,不置一言。公子看来有些着急,大声道来,

    “我那小仆已然在对岸等着我们,坐上车马,今日便能回到丽水镇去,我们正好同路,一起走又有何防。我家在这丽水镇也算是有些地位,总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大山睁开眼来,长长伸了一个懒腰,笑道,

    “小子有点儿意思,若不依你倒显得我们不够大肚了。思思,你就答应下来,我和七子也沾个小光。今晚好酒好肉可是免不了了,还能住上大宅,啧啧,真是划算!”

    那公子一听,顿时喜笑颜开,一边与众人交谈,一边用手在水里划拉,想让这船儿行得更快一些。这草海不大,即使穿过这狭长的南北方向,也是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不,已然到了岸,那公子小仆拴住马车,正在车驾之上打着盹,几人来到了近前,方才醒转过来。七子拍拍那小仆,回头看向大山,

    “大山哥,所以你让带上行李,便是早就想好要与这位公子一起去往丽水镇了?!”

    大山笑着点头,向甜老头招招手,纵身跳进了马车之中。七子思思与那公子分别与甜老头道别,挨个进到车中。马车缓缓开动,慢慢向北去了。甜老头盯着远去的马车看了半晌,有些欣慰又有些感伤,良久方才转身进到船中,悠悠荡回。

    这刚到正午,马车便已来到了丽水镇。这丽水镇地势平坦,溪水纵横,活野千里,由于地理位置优越,自古便是那竹盐铁器丝绸茶马的集散之地,此时也已初具了规模,常居此地者竟有千余户,再加之那往来客商马队江湖游侠,倒是一片繁荣景象。七子从车窗之中露出头来,看这丽水镇似乎比那云龙赕更具规模,各式商贩遍布,叫卖之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常。可这公子马车竟是在街中横行,丝毫不管那行人是否方便,几位孩童路边玩耍,差点被车马撞上。大山闭目不语,七子却是心头火起,正想对那驾车小子说道两声,身体不由向前一送,差点从前门摔将出去。那公子早有预感,用手扶住身体,笑眯眯看着思思七子一齐摔倒。

    “这小六子呀,年纪不大,车技却是了得,你可千万别小看他,他虽年轻气盛,驾车技术却是一流,也从未出过乱子。刚才也只是给你们炫耀一番,可没有恶意的,妹妹可莫要与他生气才是!”

    思思七子尴尬起身,大山方才睁开眼来,拉开车帘朝外看了几眼,他悠悠然打了个哈切,慢慢说来,

    “车里人都不舒服,车技再好又能如何!小鸽子,你家还是老样子,没甚变化呀!”

    那公子大惊,叫喊道,

    “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小名,这,这,这小名,只有我几个姐姐方才这般叫我!”

    大山也不言语,拉开车帘下车去了,七子思思跟在后边,来到那府宅门前四处观瞧。那公子盯着大山后背,满脸的疑惑,

    “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你可是认得我父母或几个姐姐?”

    大山看那门楣之上的红色“肖府”,慢慢说来,

    “这牌子上也出奇的干净,文娟也真够心细的!”

    七子吃惊的看着大山

    ,只觉大山独眼中隐隐有些泪光闪动,那公子摇摇头,努力想象眼前这人,

    “你认识我二姐?这可难猜了!与我二姐相识的,只怕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大山不以为意,笑笑,

    “有人就是喜欢取小名,你这小鸽子不也是她取的么!”

    那公子想了想,突然惊觉,伸出手指晃了起来,他扑上前来便想要将大山抱住,却被大山一只手隔开,

    “你可别这样,我俩可不太熟!换作你那几个姐姐,那还勉强能够抱上一下的。”

    那公子傻傻笑了起来,

    “我是说好像在哪里见过,原来是小乙哥呀!哈哈,咱们进府说话,我去把二姐叫出来,她呀,现在可忙了,有时一连几天都看不见人影!现在她当家,我们上上下下可都要听他使唤!”

    说完,他回过头来,对思思甜甜一笑,

    “思思妹妹,我二姐人可好了,要知道是我的朋友,定会好生招待你们的。快快与我一齐进府!”

    思思被他这一笑弄得有些头皮发麻,她轻挪双脚,隐到了七子身侧。肖家公子无奈,只好拉着大山向院中走去,七子思思一前一后跟着进了肖府。这肖府占地极广,这前院之中竟还有个巨大池塘,五彩鱼儿在荷叶中穿梭,偶尔碰得那荷上水珠滚落,场面极是生动。七子见那池边停有小舟,似是有人经常泛舟池中,池边有凉亭,亭中置有桌椅,桌上还有小吃瓜果之类。众人一齐来到那亭中坐下,

    “小乙哥,思思妹妹,你们就在这坐会,我这就去找二姐,再令人送些酒菜过来。你们稍等,很快就回来!”

    大山一屁股坐了下来,抓起一大块牛肉干使劲嚼了起来,

    “嗯,有嚼劲,趁年轻,这牙口尚好,可得多吃点!”

    大山将那盘子推向七子思思,自个儿则走到池边石上坐下,看着那池中活物出神。他将口中肉干嚼烂,一口喷到那池水之中,鱼儿在水中翻滚而至,顷刻间便将那碎肉抢夺干净。

    思思七子看着大山伟岸身影,心中也是泛起一丝酸楚。想那十数年前,他英雄年少,万丈豪情,更有那佳人相伴,对这漫漫前路也是充满期许。如今独眼寂寞,连个趁手兵刃也无,虽仍看似潇洒不羁,内心定然苦痛至极。思思七子皆是没了心思,看着桌上果点,愣愣出神。

    不多时,远处传来脚步之声,七子回头一看,只见一位窈窕妇人急步赶来,她身着粉红色连衣长裙,一条腰带扎得极为精巧,两只一品绣花鞋快速交替向前。待到近些,七子这才看清这妇人面目,只见她不施脂粉,面容秀丽,虽有三十多岁年纪,却仍带有些少女神韵。她发髻盘得老高,一枝素雅珠钗插入其中,那珠子只有一颗,看起来似乎也无特别之处,一点不似这富商之家女子应有之物。妇人来得很快,却始终保持优雅身形,身后数丈之外跟着两个十岁左右双胞姐妹,两人一路并排着小跑,想要追上那妇人却仍是不能,二人气喘吁吁,粉红脸蛋上汗珠滚滚,一看便知平日里缺乏锻练。两位女子身后又是数丈之外,那公子更是上气不接下气,似乎被这姐妹花落在身后很是气恼,可自己双腿太不争气,费尽气力也只能勉强跟住。

    妇人来到亭中,向七子思思微笑施礼,二人刚要起身,妇人便点头示意二人不用拘礼,随即走向大山。她在大山身旁三尺距离停了下来,盯着大山侧脸看了半晌,这一边侧脸被那黑色面具挡住,什么都无法看到,可她还是看了很久。

    “小乙哥,真的是你么!”

    大山把捏在手中的石子扔了出去,他力气甚足,石头虽小不吃力,却也扔得老远。

    “文娟妹子,多年不见了!”

    大山转过头来,嘴角稍稍扬起。肖文娟只看他正脸一眼,便是流下泪来。

    “小乙哥,这些年来,你可是受了太多苦,这次回来,就留下来多住些日子,好让小妹我多尽些地主之谊!”

    大山苦笑回道,

    “文娟妹子,你知道我是待不住的。不过这吃喝玩乐嘛,倒也不会客气。”

    那肖文娟噗嗤笑出声来,

    “小乙哥稍待片刻,我已经吩咐下去,吃喝定会让你满意。”

    双胞胎姐妹慢慢走到近前,一人拉住妇人一手,依偎在她身边,一眼不眨的盯着大山。妇人笑道,

    “两个女儿,刚满十岁,这个是大双,左眼角有颗小小黑痣,这个是小双,没那小痣。这俩小祖宗要不是这小小一点,还真是分辨不出来。哎,我们这肖家,全是姑娘,姐姐一连生了六个女儿,还好姐夫并不在意,否则可要受苦了!大双小双,快叫小乙舅舅!”

    “小乙舅舅!”

    两个清脆童音一齐响起,大山哈哈一笑,

    “大双小双要不要飞高高,以前我也把你们小舅舅扔上天过哟!”

    大双小双有些认生,眼中却满是期待。文娟把大双小手递给大山,女孩没有反抗,大山弯腰,托住大双胳膊向空中一掷,大双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然飞起老高,快要落下之时,一只手掌轻轻扶住腰肢,泄去力后便是稳稳落在了地上。大双这才惊叫出声,有些害怕,更多的却是欢喜,她一把抱住大山右腿,吵嚷着要再玩一次。大山大笑起来,一手提起抱住左腿的小双,一人来一次那才叫公平。

    “小乙哥,咱们到那亭中边吃边聊,这俩孩子淘气得很,可别把她俩宠坏了,要以后吵嚷着让我来抱,可得把我这小腰折了!”小鸽子喘得粗气笑着喊道。

    大山一手牵一小手,与众人一齐来到亭中入座,大小双则是分别坐在大腿之上,不住给大山嘴中灌酒塞食,大山也是来者不拒,待到那肖文娟扬起眉来,二人这才安静下来听她说话。

    “小乙哥,这些年都

    还好么,你这脸?”

    大山哈哈一笑,

    “以前的事,不提也罢,现在过得不也挺好么!浪迹天涯,逍遥自在。人嘛,总还是要朝前看的,就像你一样。偌大的家业,靠你一人撑起,你也真是不容易。这俩孩子聪颖可爱,我看像你更多一些。对了,文娟妹子,这两位是我好友,七子,思思,算是与我有那过命的交情。”

    话音刚落,那肖文娟起身向二人行礼,七子从未被女子这般过,倒是显得有些慌乱,思思却是驾轻就熟,丝毫没差了礼数。

    “二位既是小乙哥的好友,那也就是我肖府的贵客,这几日便安心在府中住下,让姐姐我尽下地主之宜才是。”肖文娟笑容满面,与七子思思对饮一杯。

    大山轻捏大小双脸颊,笑道,

    “文娟妹子,你可是太多礼数了,是想要我们不自在么!”

    肖文娟掩嘴轻笑,

    “哪能呢,大家就请随意,可是当在自己家中才好。”

    几人边吃边聊,不知觉间已然过了两个时辰,大小双早已睡着,被丫环带了下去。除大山之外,其余人等皆是有了些醉意。大山张口就来,把这大理城中趣事说笑一番,倒也让那肖文娟姐弟俩人惊奇不已,当然这杀人之事却是一字未提。大山也从他二人口中知晓,肖家在这丽水镇权势地位更胜从前,家中现在最大的事情,便是为了独子寻下门婚事。这姐妹几人都对这弟弟疼爱有加,因而他不愿意,众人也不会勉强于他,这才造成了如此局面。

    这肖家几代从商,在这丽水镇根系众多,家中事务极繁,便在这两个时辰之内,那管家也是多次前来与肖文商议。肖文娟也是极为干练,大山看她这般能干,也是深感佩服。管家又一次前来,在肖文娟耳边轻言几句,肖文娟皱了皱眉,转向大山,

    “小乙哥,今日这镇中突然来了不少江湖人物,个个要打要杀,厉害得很!好生奇怪!”

    七子思思一听,瞬间酒醒大半,大山却只微微点头,将那杯中酒水喝尽,方才慢慢道来,

    “来得还挺快,娟妹子,我们得走了,若是连累了你肖家可就不好了。你这般聪明,想必已然猜到其中原由。我也不客气,要上几匹快马三日口粮便可。”

    肖文娟点点头,眼中含泪,向那管家吩咐了几句,管家便找人准备去了。大山半靠在椅子上,用大手摸着肚子,笑道,

    “像我这般四处飘泊之人,还能有人惦念,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哎。”说完,他转向肖家公子,

    “小鸽子,肖文玉!你这也即将到那而立之年,若是不愿成婚,那也该为姐姐分担一些了,你这二姐最是要强,可这偌大家业,只让她一人扛起,似乎也有些太过分了,更何况还有两个小不点需要照料。不求你成为顶梁柱,但至少能做个左右手不是。你好好看看你姐姐,他可是最疼你的。”

    那肖文玉看了看姐姐,低下头去默然不语。半晌方才开口,

    “二姐,以后别再逼我娶妻生子,我便跟你一起经营生意如何。”

    大山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这都要讨价还价,还真是个做生意的料。文娟妹子,这感情的事,还是不能勉强,就让他自己做决定吧,没准哪天心血来潮,生米煮成了熟饭再来通知于你……”

    肖文娟向肖文玉嘟了嘟嘴,摇摇头道,

    “也罢,当着小乙哥的面,姐姐答应你,不再逼你了,不过这做生意,你还得慢慢学来。”

    那肖文玉跳将起来,从身后抱住肖文娟,嘻笑道,

    “二姐最好了,嘻嘻,看来还是小乙哥面子大,只一句话你就让步了。哈哈,二姐放心,我以后定会在生意上用心。”肖文玉扭捏了几下,又道,

    “不过二姐,以后还是得有休闲时日,老让我待在一个地方,可是要把人憋坏的!”

    肖文娟摸着他发稍温柔笑道,

    “好好,都依你!以后啊,到什么地方去要跟姐实话实说,偷跑出去多危险,至少也得带上几个家丁……”

    “知道啦,知道啦!以后再不惹二姐生气了 ”

    肖文玉把脸凑到肖文娟脸上,二人腻歪在一起,七子思思看得好笑,大山却是见怪不怪,只是自斟自饮。管家匆匆赶来,肖文娟听他所言双眉紧蹙,轻轻点了点头,

    “小乙哥,马和干粮都已备好,现在就走么?”

    大山点头,

    “嗯,这就走。”

    肖文玉跳将起来,

    “小乙哥,不行!你可得多待几日,这么多年没见,我和姐姐们都可想你了,二姐经常在我耳边唠叨,……”

    话音未落,肖文娟一把将他拉住,

    “别吵,小乙哥要走自有他的道理,你在这瞎闹什么!”

    没有太多客套,大山三人跟着管家来到偏门,接过缰绳后,大山也只是向那姐弟二人轻轻点头,便转身慢慢朝外走去。七子思思与二人略微寒暄几句,方才牵马跟上大山。肖文玉想要叫喊些什么,却被肖文娟捂住了嘴。她轻轻摇头,一滴泪落了下来,正好砸在那门口青石板上,接下来是第二滴第三滴,当然,也仅此而已。

    七子思思追上大山,

    “大山哥,那肖家小姐可真是这一家之主?这肖家公子只喜欢跟女人在一起,也真是奇怪……”

    大山没有回头,只轻声笑道,

    “谁说女子不能当家,她是个人物!至于那小子,也只不过是个被疼坏了的弟弟罢了!”

    肖家门外,肖文娟默默看着三人远去,待到再不见那人踪迹,方才转向肖文玉,她只微微一笑,说道,

    “回家吧,有些人,即便只存在心里,也是好的。”

51 跋山涉水烟雨不息,酒肆笑谈座无虚席

    “瞧这扇子峰,酷似折扇,峰尖陡峭无比,又有那常年积雪,要想上到那峰顶真是难如登天。”

    七子思思看着那扇子峰,也是不住感叹这自然造物之奇,盯了半晌又听大山道来,

    “这里已到苦寒之地,可不能多待,这就下山去吧,不过这路不太好走,可是要多吃些苦头!”

    “那咱们马匹都不要了么?”思思疑惑问道。

    “有这些干粮足够到下一处了,这里马走不了,就只能辛苦一下双腿。”

    七子思思整理了包袱,便与大山一同下山去了,这下山之路与上山之时方向不同,又是更为艰险,七子思思对大山都是极为敬服,因而也并未问询原由。三人翻山越岭,一路向北而行,虽遇不少毒虫猛兽,却也算没遇太多险阻。这不,转眼间便到了这第三日日落时分,大山趁着还有一丝光亮,寻了处干燥通风的小小山洞生起火来。思思从未有过如此经历,大山七子虽已尽量放慢脚程,也还是让她十分狼狈。三人吃完干粮随意收拾了下,便就此入眠。

    这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大山便已不在洞中,七子思思一同走出洞来,思思大声惊叫,

    “这不是草海么,难道我们又回到那草海小镇了?”

    七子圆睁双眼,摇摇头道,

    “我看不是,这可要比那草海要广袤许多,你再看这草势,较之前的草海也要雄伟不少,估摸着里边的鱼虾鸟兽也要更多一些。”

    背后笑声传来,七子思思一起回头,发笑之人正是大山,二人刚要发言便听大山道来,

    “这大理国遍地是山,这高山海子星星点点,多得无法估量,但如这海子般大小的却是极少,再想找出能与它比美的,只怕也只廖廖几个而已。”

    大山独眼看着这片海子,半晌方道,

    “这海子名为勒得,靠近我们这方,有大片的水草,在另一头,视野开阔,一眼望不到头。这里水极深,大大小小数十条支流,水域极宽极广,鱼虾资源十分丰富。虽然如此,由于这山路艰险,与那外界少了许多交流,也算是一片世外的桃园吧。”

    三人一同看向远方,尽皆被这美景陶醉。那青绿水草漫漫延伸出去,一眼看不到尽头,草间有那淡淡薄雾,那白雾缓缓升起,又慢慢散去,青草白雾之间不时飞出几只水鸭,清音传来,让这片海子愈发宁静安逸。

    大山大口的呼吸着这里的空气,似是对它情有独钟,七子看得好笑,却听他说来,

    “这里该是有些水道,咱们寻上一条,划船出去。”

    七子疑惑问道,

    “大山哥,咱们哪来的船,难道这儿还有渔民居住?”

    “这里别的不多,草是应有尽有,咱随意砍些木头,用这草绑上便是船了!”

    七子思思会意,便与大山一同砍树割草,二人动作麻利,不到两个时辰,一条草船便稳稳停在了水道之上,七子跳上船使劲摇晃踩踏,只觉这划船结实无比,那树干大半没入水中,水草将其绑得牢靠,再四处加固一番,坐上去倒也十分舒适。大山思思上到船来,七子用长竿在崖边一杵,草船慢慢向海子之中移去。大山侧靠在一边打起盹来,七子思思则是小心划着船,不时有那水鸟被船惊起,也丝毫没有对大山产生影响。这船简易至极,因而也是行得极为缓慢,思思十分享受,始终含羞带笑,这几日虽有些疲累,脸上幸福之感却是愈浓了。七子虽然与她接触颇多,却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敢正视她的眼睛,似有魔力一般,偶有目光接触也是立即想要躲闪开来。思思知他还有顾忌,也不多说,只是默默跟在身边,打理着那些琐碎。

    终于走出了这片草域,眼前顿时豁然开朗,这海子远远的被那青山包围,天空中万里地无云,蓝得有些不同寻常,而这水也被映成了蓝色。大山伸个懒腰,伸手捧起海水,他定睛一瞧,只觉这水清透异常,略微还有些寒意,他一口吞下,如此反复多次,方觉身心舒畅。

    “真想在这海子里睡上个三天三夜。”

    七子笑道,

    “大山哥,有这么多人跟在咱后边,你还睡得着呀!”

    “那又怎的,明着不敢来,又要使阴招,哈哈,不过有这许多人相陪,咱们这一路才不至于太过乏味。”

    大山望着思思,又道,

    “思思妹子,你闭个眼,我这身子脏得紧了,不下去洗涮一番,可真是对不起这大好天气了。”

    思思脸上顿生红韵,转身慢慢低下头去。大山三下两下解尽衣衫,扑通一声跳入水中。七子惊得目瞪口呆,大山这真是一丝不挂,吞吞吐吐说来,

    “思思,你可别向后看,我……我也下去洗个。”

    “嗯嗯。”思思轻声回道。

    七子不似大山那般,还是给自己留下一条底 裤。二人在水中翻滚,好不畅快,思思是女子,水性不佳,跟大山七子二人出门,也只敢在夜深人静之时前往小溪之畔梳洗,这种场面还真是生平未见,虽是几乎蒙住了双眼,耳根却也一片通红。

    二人在水中翻腾戏耍,良久方才上船。二人身体都是十分结实,长久的劳作与练武,身上没有半分赘肉,再加上这黝黑肤色,普通人一见倒也要畏惧三分。这大理国中农家女子,也大都喜欢这样的男人,感觉实在牢靠,不似那些白脸小生,虽多显风流,却总觉有些虚浮。思思出身贫寒,入那孙府也不过数年,因而喜欢上七子,也就不觉奇怪了。

    大山手指向远处,笑道,

    “从那方上岸,我看这时日尚早,咱们慢些也是无防。”

    七子顺着大

    山所指方向看去,只见那狭长小山伸入海子之中,不远之处还有数个小岛,与之相印成趣,那小山之后又大片水面,似乎较之这侧更加宽广。大山抄起家伙,这船行速度便加快了不少,不多时船儿已到了那狭长小山。三人弃船上岸。这山上林木极为繁茂,隐约还有人行走踪迹,附近应有村落。三人上到小山顶部,恰好看到那夕阳缓缓没入山水之中。七子找了个空旷之处,砍了些木柴护在周围,就此生起火来,

    “大山哥,此处风景正好,看起来似乎也很少有人前来,咱们是否在此休整几日?”

    大山啃了一口干粮,摇摇头道,

    “这可不行,咱们惹的可不是小事,对手也不只是那江湖人物。再说了,要不是想要再走走这一路,没准咱们这时已经出了这大理国。这皇帝好面子,可内心却是极为凶狠,这里风景虽好,看看也就罢了,可不能把小命也一齐丢在此处。”

    七子会意,便与思思一起问些这江湖琐事,大山随意说些也是让二人异常兴奋,待到这月上枝头,三人方才慢慢睡去。

    这第二日清晨,天色未亮,三人便已起身,思思自行海子边上洗涮,大山七子二人则一齐练武。七子经大山指点数月,身手力量都已然不凡,普通江湖中人怕也是奈何他不得了,他现在最缺的便是实战,大山跟他说过,未经过生死相搏,必然成不了高手。想那二十多年前的叶风便是如此,大大小小数百战,方才成就那般地位,虽说名声不佳,确是实打实的顶尖高手。

    三人随意用了饭食,便收拾东西上路。不多时,来到一座小村庄。村里静得出奇,零散分布着数十座院落,只几处炊烟袅袅,还算有些生气。七子思思跟着大山来到其中一处,只见这院落与其它并无不同,皆是土坯屋舍,外有刺锞围起的小院,隔着刺枝看那院中种有小菜,瞧这长势,自给自足应是不成问题。这院子与其它不同之处便在这大门上了,它大门敞开,用短棍插在地上,将门挡住,门头之上有一朵红花,艳丽非常。大山微微一笑,过了那门,径直走入小院,从房檐绳索之上取下好些干鱼粮食,统统塞进自己包袱之中,然后走了回来。七子思思疑惑不解,笑问道,

    “大山哥,这渔家你定然认识,这般洗劫一空,人家不会怪你么!咱们为何不再多等一会,说不定他很快就回了。”

    大山摇摇头,笑着回道,

    “说不定,没准他日落方回呢!这人毛病颇多,说不准的。若是有缘,这会已经见上了。若未见到,又何必强求。只是路过借些吃食,不必挂怀。”

    七子追问道,

    “这院中住的定然是位女子吧,大山哥,你是怕见到她么。”

    大山苦笑一声,

    “你小子倒是会挖苦我了,是不是女子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拿他这许多东西,他绝对不会说三道四。你看那院中挂着半大孩子的衣裳,想必他早已成婚生子,日子过得,应该是不错。”

    七子不再多言,三人悄然穿过村子,待行至这山路之上,再回头望向这一小片村庄,只觉它如世外桃源那般美丽动人,伴着这绝美海子,让那温柔与善良在此处世代传承。大山眼中有些湿润,他摸了摸脸上的黑色面具,缓缓转过头去。这一路走的越远,心中越起波澜,不知要何等强大的内心方能接受这万千思绪,其中痛苦,也只他一人知晓而已,不过,路在前方,还得继续走下去不是。

    行了半日,三人方才找了一处空地歇下,大山半躺在草地之上,慵懒着道,

    “咱们这一路便这般游山玩水,身体虽有些疲累,心情却是极为舒畅啊。”

    思思腿脚似乎有些不便,她缓缓坐下,脱去鞋来,慢慢揉捏双脚,微微嘟起小嘴道,

    “大山哥,你们可得慢些才是,思思可是要跟不上了,可是,思思又怕拖了你们后腿,若是因为我出了什么问题,那又如何才是!”

    大山笑道,

    “若是只有那群窝囊废,倒是不用太过担心。咱们就慢慢走,尽享这一路风光,我猜啊,他们应该前方某处等着我们。既然如此,那就慢些赶路吧。”

    七子想了想,突然一拍胸脯,

    “大山哥,你不是要赶路,你是要躲那位姑娘才是!哈哈,昨晚刚说要快些走,今日又说要慢走,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呀!”

    大山一脚踢在七子屁股之上,怒骂道,

    “就你聪明,你怎么不上天!我不是为了思思着想么!”

    七子要躲,却是不能,又被大山一脚踢中。他摸着屁股大笑出声,思思也是笑得合不拢嘴,也不知是笑那七子被踢,还是那大山被说中了心事。三人说笑一阵,方才起身赶路。这脚程放得极慢,思思也只是勉强能够跟上,既然不再赶那时间,便就这般走走停停享受美景。没过几日,这高山之上,只见山茶花开漫天,一点也不输那艳红霞光,三人找到一处高山小湖歇了数日。大山每日看那山花烂漫,偶尔打上两只野味解解馋,除了每日的固定拳脚之外,大多数时间里都是侧躺着看那樱红山花。七子闲不住,便与思思到那周边山上游玩,有时早上出去,傍晚才回。思思心思缜密,竟是带有针线,把这三人破烂衣衫一一补好。这几日休整,各人都是养足了精力,待到再次出发,人人都是精神焕发,神采奕奕。天空下起雨来,这一下,便是再也没有停过。

    走走停停十余日,这天清早,大山径直奔向一座小山坡,待到爬上坡顶,只见一条江水自北向南滚滚而来,在这小坡之上也能听到那汹涌磅礴的气势。大山目视着前方,只见那河流之上似乎还有索桥,隐约有几

    个人影攀立在桥头。那桥的另一边不远处,有一座屋舍,虽是白日,也能见到炊烟与灯火。

    这些日子里,雨一直下个不停,即便是大山,也是稍稍有些狼狈。略微有些小风,将那细雨吹到脸上,大山干脆脱掉自制的草帽,趁着那雨水狠狠洗了把脸。七子抹了把脸,看着那雨中小屋,笑道,

    “那河边房舍,只怕是个小小酒家,哈哈,终于有个地方可以休息一下了,这雨一下就是十几日,可真是要把人愁坏了。”

    思思长呼一口气,

    “终于可以好生休息一下了!这几日我这衣服都没干过,要是再这样,怕是要坚持不下去了!”

    大山笑道,

    “先不急着下去,”

    七子思思皆是有些疑惑,却听大山继续道来,

    “没准下去就是一阵厮杀,先放松一下不是更好?!”

    七子想了想,点头称是,便听大山说道,

    “这水名作金河,自北向南绵绵数千里,水量极大,养育了百姓万千。河中盛产鲜鱼,以肥美爽 滑闻名于世,这金河边上便有那金河小镇,也大都靠捕鱼为生。这里水寒,鲜鱼长势较缓,因而要想捕到那十斤大鱼却是有些困难,不过这三五斤的倒是极多。若是没人来找麻烦,我倒是想在此处吃个几天全鱼宴。”

    七子听后笑了起来,

    “每次大山哥说到这美食,都是如此兴奋,这全鱼宴似乎也应有那美酒相伴才是,不知这里的酒水又有何特殊之处?”

    大山拍拍七子肩头,笑道,

    “你小子懂我啊,除了吃的,当然少不了酒了!这里的酒水其实没什么特别,大都是些古法自酿美酒。不过那小酒馆的酒却是有些特殊之处,这酿酒之水源于那金河另一侧崖边山泉,泉水极为清冷,略带甘甜。酒水制成之后,装入特制酒坛,用特殊方法封口,再存入这金河水中。酒客想要买酒,那必然是整坛购入,并且尽快喝完。啧啧,这滋味,真是美的不像样了。”

    大山表情甚是陶醉,思思也是笑出声来,

    “大山哥,咱们一会买上十坛,让你喝个够!”

    大山双手叉腰,大笑起来,一手指向那小酒馆,

    “咱们这便下去,喝他个天翻地覆。”

    大山戴上帽子,微微整理了下帽檐,带着七子思思下坡去了。

    这金河之上,东西方向横着几根绳索,这行人便是抓着这些绳索过河。以往似乎还置有木板,此时却只剩下绳索而已。大山七子身手敏捷,倒也不觉困难,可对思思来说,却是难如登天。七子一咬牙,干脆背起思思,又用绳子将二人绑附在一起,这才起身踏上绳索。七子向对岸一看,大山已经立在对岸,悠闲的丢耍着手中石子,他小心翼翼慢慢向对岸挪动身体,思思则紧闭双眼,死死抓住七子肩背。

    好一会,七子思思方才过去,这雨天气温不高,七子后背却是热乎乎的一片。他放下思思,二人来到大山身边。大山笑笑,

    “走吧,看,这小酒馆中不少人等着咱们呢!”

    七子看向那小酒馆,门扉半掩,门窗之内似有人头攒动,怎么也数十人之多。大山走在前头,推门而入。果然,这酒馆之内有那形形色色各式人等,一看便知是些习武之人,可仔细一瞧,却似没有高手在场。众人盯着大山,近处之人却是自动让出一条道来。大山大摇大摆向前走去,迎面而来是位三十左右干瘦赤膊汉子,正是那酒馆掌柜。掌柜笑盈盈说道,

    “几位客官里边请,小店尚有一空桌,这里鱼美酒淳,可得好好尝尝才是!”

    大山哈哈大笑起来,轻轻向那掌柜眨了眨眼,来到那空桌坐下,

    “拿手的尽管上,酒水先来个五坛。”

    “好嘞,您稍等片刻,酒菜这便上来。”掌柜笑着回应,然后便回那后厨去了。

    七子思思也到那桌前坐下,看着周围四五桌全都坐满江湖中人,那无座之人则立在一旁,有的抱着酒坛,有的则是推开窗来望向远方。这些人不时回看大山这桌,可又不敢一直盯着,似乎对大山也是十分忌惮。七子苦笑道,

    “大山哥,这么多人,却独独留下这一张空桌,似乎是专门留给我们的。”

    “哈哈,人家给我们面子,我们总得领着不是!先好好吃一顿,若是他们愿意,顺便听听我的故事也不错啊!哈哈,哈哈!”

    不多时,那酒菜上齐。是那十斤大鱼,分烧两种口味,还有那秘制蒸鱼,刚一端上,大山便迫不及待大吃起来。七子又是一阵苦笑,

    “大山哥,这种情况下,你怎么还有这般味口。还有,这酒菜会不会被人下药?!”

    大山哈哈大笑,

    “吃吧,没事,他们要使这手段,那人得多卑鄙!”

    众人脸上露出不屑之色,七子思思看得真切,对笑一眼,这才开动碗筷,吃了个不亦乐乎。这鱼肉鲜美异常,鱼骨散落一地,三人一齐,竟是将这一大桌鱼吃个干净。大山在大碗中倒上酒水,一口喝尽,大笑起来,

    “屋里的朋友应该都是来迎我的,不防再多歇上一会。我这两位小友还等着我讲故事呢,不如让我把它讲完?故事虽不算精彩,听听也是好的,若不想听嘛,那也没法,这地方就这般大,外面又下着雨,便只好请各位自行捂住耳朵了。”

    看那众江湖人士一个个人模人样,虽有些怒气,却是没有一个胆敢说上一句。大山环顾四周,打了个长长的饱嗝,

    “哈哈,看来大伙都没意见,那我可就要开始了哟!”

52 酒似甘露妙不可言,荷花应景草海逢缘

    “咦,小乙哥,这前方有条岔路哟!咱们要不要走走看呢!”

    童陆大声问道。安小乙拉住缰绳,思索片刻方道,

    “这左边车痕较浅,应该少有人走,不知为何,就想走这岔路。”

    白青从掀开车帘探出头来,

    “有路定然有人家,况且我们又不急着赶路,这官道走得烦了,咱们也改走小道试试。”

    童陆拍手笑道,

    “那走吧,咱们可是越来越有默契了,哈哈,哈哈!”

    安小乙轻拨缰绳,马车缓缓向前行去。这路越走越窄,到后来尽被那青草覆盖,只几路车痕指示着前行方向。不多时,前方不远处隐约可见一处院落,再走近些,看那院落极为宽敞,院门停着辆马车,看上去十分结实,没有遮篷,应是用作拉货之用。那院门半掩,里边几处人声,似在搬动什么物品。小乙将马拴好,三人一齐来到这院门,童陆刚想探头朝里张望,门扉大开,一个花白胡子老头立在门口,正朝那院中指指点点。乍一眼看到小乙三人,愣了一愣,然后又继续指点忙活。

    院中先后走出两人,各抱大坛酒水,这坛怎么也能装个五十来斤。二人也是劳作好手,抱起坛来十分轻松,那为首的一人头发花白,似有四十年纪,长相倒与那门口老头有些相像,只怕是那亲生兄弟。抱酒坛这位没留胡子,相比之下稍稍显得年轻一些。二人放下酒坛,看了小乙三人一眼,又进了那院子。不一会,各自又抱了酒坛出来,如此反复,一共抱出了八坛酒水,这才装车拴牢。

    “嘿嘿,甜老头,我们家老太就好这口,你尽点心力,可少不了你的好处!喏,这便是你的辛苦钱,以后只多不少。”

    那甜老头点头哈腰,接过银钱,乐得合不拢嘴。那给钱之人一幅奸邪之相,轻蔑看了小乙一眼,与三人擦肩而过,走向自己的马车,极不协调的把屁股弹到车座之上。那搬酒小斯牵马而行,主仆二人慢慢离去。

    “你好,甜大叔是吧,我们路过此处,可否借宿一晚呢?”

    对面两人站在一处,更似那亲生兄弟。白胡子老头该是心情大好,

    “来来来,进来放下行李,今天可得陪咱爷俩喝上一顿!”

    小乙三人目瞪口呆,白青支支吾吾说道,

    “您二位竟然是父子?”

    那花白胡子老头大笑起来,

    “哈哈,我这儿子天生老相,看起来便像是我弟弟一般。有人说他和我一样老,更有人说他比我还要老,哈哈!这种说法我不太认可,换过来讲才对,应该说我跟他一样年轻!你们说是也不是?”

    小乙三人皆是笑出声来,小乙抢先说道,

    “甜叔,甜兄,今日就多有打扰了!”

    那甜兄笑起来倒是纯真无邪,想来也是习惯了人们的冷嘲热讽,估摸着也没几人叫过他甜兄,小乙这一句倒是让他极为受用。那数间小屋散落院中,小甜挑了两间让三人住下。出了房门,老甜已经摆好碗筷,热情招呼三人过去。三人来到桌前,见那满满一桌酒菜,极是丰盛,旁边还有一口大锅,锅下柴火噼啪直响。

    “我们这啊别的不多,就是鱼多,这鱼啊还是边煮边吃得好。,这些是今早打的,还有那腌鱼,倒是各有各的风味。甜老头我别的手艺没有,这腌鱼酿酒功夫倒也还算凑合。”

    童陆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您老太过谦虚,依我看,您这酒水能有这大户上门求 购,只怕不是凑合而已,我们今日能有这口福,真是修来的福分!”

    甜老头手捻胡须,有些得意,

    “来来来,尝尝我这酒水。”

    那小甜动作麻利,赶忙将酒水上来,几人围坐在那大锅边上齐齐举碗。童陆喝了一口,惊叹出声,

    “甜叔,您这酒水真是香甜无比啊,我们也算见多识广了,可也从未喝过此等甘露啊。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啊!”

    甜老头一听这话,咧嘴笑出声来,那刚喝入的酒水顺着那掉落的门牙缝隙流了出来。白青喝了一大口,惊喜问道,

    “甜叔,这酒可有名字,似乎不太醉人,适合大多数人饮用呢!”

    甜老头咽下酒水,轻声说来,

    “这酒啊,就叫甜心,与我这儿子名字一样。这甜啊,是那‘酸甜苦辣’的甜,也是我的姓氏。”

    童陆下巴拉得老长,

    “啊,竟然还有此姓氏,我还以为是种田的田呢!哎呀!这天下真是无奇不有啊!”

    甜老头很是得意,笑道,

    “那是自然,在这草海镇里,我们这‘甜’姓倒也有那么几户。咦,刚才说什么来着?哦,对,这酒不醉人?那就大错特错了!虽说比不过那烈酒,但这酒啊,容易让人贪杯,也是经常能让人醉得不省人事的!”

    童陆喝完一碗,又自己倒上一碗,丝毫也不客气,

    “甜叔啊,刚才那两人应该来自大户人家,是专门在您这定做酒水的么?”

    甜老头有些无奈,慢慢说来,

    “这草海镇王家,大户,有钱,霸道,谁敢不听话,那是要有罪受的!老太太喜欢喝我这‘甜心’,非得让我父子为她酿,我这平日里哪会酿出这许多酒来,还不是他们供粮使钱,到时上门来收取。我一想,算是能赚个工钱和日常吃喝,还不得罪人,何乐而不为呢!今日这钱给得实在,哈哈,真是老了老了,还能有此福分!”

    锅中水已沸腾,小甜把几块腌鱼倒入锅中,又加上一盘鲜鱼,笑着说道,

    “很快就能吃,倒是要趁他鲜嫩之时才能品出味来,咱们可要随放随吃。还有我这老爹啊,平日里抠门得很,你们也算运气好,恰好遇上他得了好处!嘿嘿,连我一起沾光!”

    小甜笑着说完,甜老头一脚便已踢中他后背,他也不气恼,站起身来用手拍了拍,自个去倒酒吃了。小乙见这父子二人这般有趣,也是频频向二人敬酒,不一会便把那甜老头喝翻在地。和小甜一起将老头抱回屋后,二人又回到院中,四位年轻人把酒言欢,好不快活。这小甜喝了酒,话也多了不少,把他老爹出卖个干净,逗得小乙三人大笑不止。小乙稍稍有些上头,他拍拍小甜肩膀,问道,

    “甜哥,你这到底多大年纪,我们怎么看都……”

    没等小乙说完,那小甜便大笑抢道,

    “二十有四了,说来也是烦恼,没有哪家姑娘看得上我,也只好跟着老头子酿酒了。”

    “可别这样说,依我看,你虽然面露老相,但也是有膀子力气的,而且人又不迂,又有股聪明伶俐劲,说话还这般讨喜,肯定会有女子愿意嫁你的!”小乙淫笑看着他,又道,

    “现在生意做大了,有了银子,还怕找不到媳妇么?!”

    小甜咯咯笑了起来,

    “那就借你吉言!”

    二人凑近到一起,说了些没羞没臊的,然后一起大笑起来。

    月儿只一半亮起,却也将这院子照得透亮,四人横躺在院中草地之上,看着那繁星点点,轻声说着些闲话。没过多时,其余三人都已入睡,这夏日的嘤嘤蚊虫也丝毫打扰不了那清幽的美梦。不多时鼾声渐起,小乙将三人分别抱回屋内,自己则又多看了会这天上的星辰,他在想,这天下的星空都如此相似,可又似乎略微有所不同,不知他所惦念的人们,是否身体康健,万事顺心。

    这第二日直到那日上三竿,童陆白青方才起身,小乙早已拉开阵势,为众人备好了饭食,整整一大桌,其中还有一早打来的渔货。甜心蹲坐在不远处,笑着看他忙活,他这一笑不要紧,整个人又老了十岁。童陆白青赶紧把自己收拾了一番,这才过来观瞧。童陆四下观看一番,方才问道,

    “甜叔怎么还没起?哈哈,年纪大了,经不住那点酒力了吧!”

    小乙斜了他一眼,冷笑道,

    “谁能像你这般没心没肺,人家甜叔天未亮就出船了,甜哥说他至少要到正午才回,咱们就不用等他了。”

    人一多,这吃饭都要香上一些,相比平日里,白青可算是暴饮暴食了。不过这草海刀鱼确实不错,条条都是一至二两,用那新鲜菜油轻炸,待到面露焦黄之时,随意洒上些细盐,一口下去咬掉半条,鱼刺极软,再混杂着那香糯鱼子,口感极为丰富。

    吃完随意收拾一番,甜心便去准备渔船去了,众人吃饭时便已商议完毕,要到那草海之中戏水泛舟。小乙三人则聚在一片低声交谈,

    “青青,陆陆,咱们帮甜心哥找个媳妇吧,他为人不错,只是面露老相罢了。”

    刚一说完,甜心便在屋后叫唤,三人笑着击掌,转过屋来正好碰到迎来的甜心。甜心手中拿着几顶草帽,均是用这草海之中大小一致的细草编制而成。一人取过一顶,小乙仔细观察,这草帽比起平日里见到的那些都要粗犷不少,这水草宽大,加之这男人手上不甚精细,挡个阳光尚可,若是下起雨来,要想挡住那雨水似乎也是力不从心。三人戴上大帽,跟着甜心来到这草海边。

    这边草势极盛,冒出水面足有一人多高,完全看不到后边海子。甜心来到草墙之前,用手轻轻拨开几股长草,不远处,这草海方才尽收眼底。小船就在草后,四人齐齐上船,小船吃力,轻轻在水道中前行。这两边青草随波上下起伏,也是别有一番景致。这日头正猛,深草之处竟是闷热异常,不过持续时间倒也不长,来到开阔之处,只觉身心俱爽。小乙把包袱交给白青,除去外衣便跳入水中。他似条鱼儿一般,一会潜入水中,一会又漂在水面,倒是与那船行速度保持了一致。

    “哇,快看,这一片荷花,真是太漂亮了!”白青兴奋得大叫起来。

    小乙童陆随她所看方向望去,那漫天荷叶间点缀着无数嫣红。这些荷花儿有的正含苞待放,有的早已过了花季,已待凋零,而更多的正怒放着妖艳生命。船愈近,看那四方游船愈多,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甜心脸上满是皱纹,他站直身形笑道,

    “刚好赶上这花季,真是该你们有这眼福。话说回来,若不是今年春夏来得早,还不一定能见得着,所以,这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就像昨个儿遇到老爹数钱那般。哈哈,哈哈!”

    小乙从水中起身,笑问道,

    “甜心哥,这草海不大,游人倒是多得很,看来这周边村镇也是极为繁华了?”

    甜心笑笑,回道,

    “草海镇呢人口也算不少,因在这官道之上,交通十分便利,往来客商也是极多,再加上这每年一次的荷花节,也是在这一带小有名气,因而这镇虽小,各式营生也都不缺,就连那镖局妓院也都是有的。平日还好,这荷花节时倒是当然是热闹非凡,许多周边小贩也会趁机前来赚上几笔,生意好时,仅在这荷花盛放的月份,就能赚出平日里一年的辛苦钱!”

    小乙一听这荷花节,也是来了兴致,

    “不知这荷花节是每年几时,咱们不会刚好赶上了吧!”、

    甜心摸摸花白胡渣,笑道,

    “每年时日都会有所偏差,只因要看这花开的具体时日,一

    般来说,便在这端午节后半月左右,足足一月,这草海荷花节便是这一带最具人气之地了。今年开花得早,你看,未到端午,这荷花节便已早早开始了。”

    “哎呀,我们正好赶上了荷花节,可有好玩的了!”白青拍手笑道。

    甜心笑笑,又道,

    “这荷花节可不止这些,除了这游船赏花,草海镇还有更多活动,比如男女相亲,美食美酒品鉴,书评杂耍之类,更有那夜间焰火,可是要让你看花了眼!我不太喜欢热闹,所以也就很少去镇里玩。你们若有兴趣,我就载你们一程,玩个尽兴再回,反正草海镇就这么大,没几时便逛完了。”

    小乙给童陆白青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一个劲的吵嚷着让甜心带他们去镇里玩,甜心抵挡不过,也只好同意。船儿又在这一片荷花之中飘荡了好一会,这才转向朝那草海镇方向行去。

    这荷花节俨然成为了这草海镇独有的名片,商户们都要在这时节好好赚上一笔。有租船的,将那渔家小船装饰一番,转租给穷酸书生,虽说费用不高,总的下来,也能赚上个一大笔,当然对于大户人家,则会有专人打理豪华船支,这便又能养活不少匠人。有的人家会做些传统吃食,支个小摊在这海子周边一放,一天下来,也能赚个半月口粮。还有些手艺人,诸如诗人画家雕刻匠人之类,根本不用吆喝,自有人找上门来,若是运气好些,再遇上个不惜钱的主,那这一年的生计就有着落了。总之,这一个荷花节,完全改变了这个偏远小镇,改变了这里的人们。小乙心想,那王家拖甜老头酿的酒水,只怕也不全是为自己准备了。

    这草海南北较长,东西方向则是相距不远,而这草海镇便是在那草海东边,这不,只一会功夫,船便到了岸。刚一上岸,甜心便被一人拉住。小乙一看那人,一身粗布书生服饰,发髻扎得老高,应是特意打扮了一番,一位素雅女子立在身旁,举手投足之间稍稍显得有些羞怯。小乙上前一听,方才知晓这穷书生要租用甜心的船支,正想与甜心商议那费用问题。甜心人好,也不多言,一口咬定只收取些许押

    金,也是免了那租金。小乙笑笑,走了开去,只听那书生一个劲的道谢,还说什么“谢某绝不忘大叔恩情”之类,他心想,这大话也不知说过多少次,这都当真,那可要人笑掉大牙,况且这一声大叔也是把人都得罪了。书生将那女子让进船去,自己又是深鞠一躬,这才转身滑动船桨。小乙四人只觉好笑,便不再理他。

    草海镇就在草海边上不远,镇中横竖几条街道,皆是由那青石板铺成,各家门前石板归由各家负责,行路人虽多,这街道却是极为干净整洁。大小商贩吆喝之声不绝于耳,其中叫喊之声最响亮之处,便在那小镇东北角阁楼之处。小乙四人边走边看,各式小吃也是吃了个不亦乐乎,听闻那边动静,也是慢慢朝那方走去。

    走近一打听,原来是位小姐抛绣球选夫婿,这可把小乙乐坏了。三人正想着要帮甜心找个媳妇,这机会可真是难得。以小乙的身手,抢个绣球还不容易,直接递给甜心便是了了众人心事,真是完全不费功夫。三人一同挤到前方,也是遭了不少白眼笑骂。

    这是二层小小阁楼,楼下大都是那好事凑热闹的男子,真正有需要的只怕还不及十分之一。不一会,两名俏丽绿衣小丫环来到围栏跟前,对那将要抛出绣球的小姐大肆吹捧一番,无非是那肤白貌美,家世清白之类,小乙听得头疼,架不住众人荤话起哄,两位小姑娘也是羞得面红耳赤,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只说到一半便让那小姐上前露了脸。众人一看顿时热闹了,这小姐穿着华丽服饰,好似那大家闺秀,只是一张脸过于肥大,竟是看不见脖子,她四肢也是异于常人,只怕能抵上三五个甜心。小乙忍住笑问,

    “看这小姐身材,家世应该是不错的,只是稍稍有点肥胖,甜心哥,你看如何?!”

    甜心苦笑一声,

    “只怕是接了绣球人家也不愿意跟我罢了!现在看来,是个女人就好,只要能为我甜家传宗接代就行。”

    小乙咽了一口口水,看向身边的童陆与白青,二人使劲朝他眨眼,小乙这才长舒口气,

    “嗯,甜心哥,那我就为你抢这绣球!”

    小丫环敲响铜锣,那胖小姐显得异常兴奋,朝下方看了好一会,那绣球抛射而出,竟是要朝远处飞去。小乙眼看不好,黑棍瞬间飞起,直直把那绣球顶得向上飞起,待到落下之时,小乙一手接住黑棍,另一手轻轻一拨,绣球乖巧的飞入甜心怀中。甜心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一时间,周围人声鼎沸,众人竟是比自己得了绣球还要开心。甜心战战兢兢看向楼上,那胖小姐一脸怒气的看着他,似乎对这结果异常不满。甜心有些灰心,想要再把那绣球向后抛开。小乙一见不好,赶紧制止了他,

    “甜心哥,你这是?”

    甜心无奈笑道,

    “人家不喜欢我,留给更合适的人吧。”

    小乙有些怒气,回道,

    “这抛绣球不都是听天由命么,今天你得听我的!”

    小乙按住甜心,朝上看去。只见那胖小姐气得直跺脚,把那两个俏丽丫环叫到一边,然后气呼呼的走了开去。其中一位丫环进去请示了一番,回来后,大声宣布,

    “因女方不愿,本轮绣投作废,接到绣球的这位公子,……,嗯,这位大叔请到楼下领取违约金。”

    小乙三人惊得张大了嘴,不知该说什么才是。甜心放下绣球,轻声说道,

    “走吧,咱们该回家去了。”

53 略施小计引蛇出洞,获赠巧物不知缘由

    一路无言,小乙三人紧紧跟在甜心身后,生怕他会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甜心步伐稳健,却似无事发生一样,想来他也早就已经习惯了。甜心忽的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三人,

    “你们这是……我这啊,没事,没事!以前我也接过几次绣球,倒也赚了不少银钱!”

    甜心笑得有些奸诈,小乙三人看他这般,心想该是没有大碍的。放下心来,白青这才小心问道,

    “这抛绣球不是天命所指么,为何还能悔上一悔?好生奇怪!”

    甜心笑笑,

    “这啊,就得慢慢说来了。天这么热,咱找个小茶馆喝口茶,容我慢慢讲来。喝完茶,再随意逛逛,就该回去了。”

    甜心手指街边一个小茶馆,正好有一小桌支上,四人上前分坐一侧。小乙三人对这茶倒没啥兴趣,随意了一口便支着下巴听甜心说来。甜心大大喝了一口,慢慢说起,

    “好像是前几天开始的,这抛绣球呀,倒是吸引了不少人。当然不仅仅是那未婚男女,很多已婚青年和老人儿童也会来凑个热闹。对了,这组会之人便是收我们酒的那王家。这王家想了一个厉害招数。每到这荷花节,便举行这样的抛绣球活动。这未婚女子只要花些银钱便能参与,而这男子也是不限年龄身份,只要是个男人就行。”

    甜心咂了口茶水接着道,

    “这绣球若是抛中了如意郎君,自然是好的,王家还会送上贺礼,恭祝新人终成眷属。但若是这女方不愿,那则要赔上银两进行解约,该男子也会得到一小笔慰问金,不过大头还是让那王家赚了去。若是接中绣球,不论是否他人硬塞给你,只要那小姐认可,那便认定是你的了。若是不愿娶那小姐,自己乖乖掏钱便是,那小姐一方也能得到部分赔偿。还有,若是这男子已婚,小姐不同意,男子还要再多赔上一笔,所以,也不是人人都能再娶上这一房的。这每日会有十位小姐前来选婿,最可笑的是,这抛绣球之热闹,若是现在报名,只怕要排到了十日之后了。”

    童陆听完哈哈大笑,

    “甜心哥,这荷花节,咱们就在这赚钱啊!以小乙哥的身手,那不是百发百中么!”

    甜心苦笑一声,

    “这绣球场还有规定,不能多次抢绣球,否则还是要赔付银钱,要不那江湖好手不是赚钱就是抱得美人归了。美人,呃……不过来抛绣球的姑娘大都嫁不出去,所以,这绣球比赛来凑热闹的人便更多了,说真的,也实在是一场好戏。”

    童陆笑笑,接着道,

    “这王家人也是厉害,竟然能想出此等办法!他们倒是绝不做那亏本买卖!甜心哥,你刚才有没有注意,那绣楼之下的几坛酒,似乎就是昨日从你家中搬走的!我看他是按碗收费,好像把名字也改了一改,叫什么‘糖心’酒!啊呸!真是恶心极了!”

    甜心呵呵笑了起来,

    “人家有权有势,你又能怎样,不过说话回来,你看老爹这般高兴,我心里倒也觉欢喜。至于他们把酒收去干嘛,我就管不着,也不想去管了。”

    小乙喝了口茶水,只觉这茶异常浓郁,也是品不出什么味来,

    “甜心哥,你心态真好,要是我的话,可是要气疯了不可!”

    甜心拍拍小乙肩膀,

    “小伙子,等你年过半百,再来这接个绣球,你就能深切感受我心里状态了!哈哈!哈哈!”

    几人说笑一番,又在街上搜罗了些点心,就着这茶水吃了个大饱。闲逛一日,不知觉间,这天色暗了下来。甜心一拍大腿,

    “哎呀,我的船还在那书生那,咱们得赶紧去取!”

    小乙知道这船对于他来说是何等重要,虽然很想夜游这草海镇,却也不好违逆,只好拖起童陆白青,四人一同出了镇去。

    来到这草海边上,四处寻觅一番,在一处偏远角落中,终于发现了那书生踪迹,但他周围却是不见那小姐踪影。小乙上前,笑着拍他肩头,

    “这位谢小哥,你倒还算守信呀,一直在这等着!”

    那姓谢书生轻轻一揖,

    “小生只怕误了各位,只好一直守在此处。”

    童陆笑着接话道,

    “那位小姐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书生眼神有些暗淡,

    “小姐本是邀我去那草海镇吃茶看戏的,这不,我执意要守着这船,她便生气离开了。”

    童陆大惊,

    “那你还不快去,等着干嘛,快去快去。”

    小乙也上到前来,把那定金塞入他手中,推着他向那草海镇方向走去。可这书生嘴中仍在嘟囔,说些感谢报答之类的话,几人都是哭笑不得,这等迂腐之人,小乙心想以后还是少惹为妙。

    众人准备启程,刚要上船,便听那不远处呼喊声起。小乙抬头一看,远远的见到一条豪华大船靠上岸来,船上灯火通明,人影攒动,与那日公子所用船只也差不了多少。大船四周放着烟火,火光四射开来,异常美艳。岸边众人大呼小叫,由于离得较远,也不知在叫喊些什么。童陆好奇心起,问道,

    “咦,这船好生气派,咱们要不也去看看,没准还能遇上好玩的事呢!”

    “好呀好呀,一起去看看!”白青也是拍手赞同。

    三人看向甜心,甜心双手一摊,

    “你们去吧,我在这等着,若是天黑下来,夜游这草海也是不错的哟,不过,若是离了我,要想在水草中找到出路也是不易,所以啊,我就在这里等你们了。”

    小乙想了想,说道,

    “那我们快去快回,甜心哥你就在这休息一会,我们去去就来!”

    说完三人一齐奔走而去,很快便来到了那大船边上。这船前挤满了人,大都是些年幼孩童,还有那周边的小商小贩。不多时,船上伙计下来十数人,将那人群分开一条道来。众人倒也配合,只是眼巴巴看着那船。突然一阵呼喊声起,丫环们簇拥着几位小姐缓缓下船,那几位小姐穿着倒是朴素,即便如此,从那份气质,也还是一眼能看出其高贵身份。小乙踮脚看着几位小姐,只觉头昏眼花,完全无法分清谁是谁来。白青被人群挡住,小乙便让她马骑在自己肩头,白青心情大好,四处观瞧。

    “好像是四位小姐,应该是两对双胞胎,大概也就十五六岁,咦,还有个七八岁小子,想要蹿逃,却被这几个小姐一人一手按住。最可气的是,这丫环居然也是两两一对,真是好生奇怪!……”白青一边看一边嘟囔个没完,童陆跳起方能看到一点,实在是看不真切,又听她这么一说,心情郁闷起来。

    身边一位小贩看他,轻轻推他一下,笑着说道,

    “这肖家小姐们可是大大的善人,每次出游都是大张旗鼓,可每次也都会惠及乡里,遇上我们这些小商贩,便是要把那没卖完的一并收走,这孩童也是人人有礼物相送。这肖家大宅虽然未在此处,但其家业之大,营生之广,是这大理城北方一带数一数二的巨贾,我们这里最厉害的王家与他相比,也只能算是小商小贩了。这不,每次肖家来这草海镇,王家可是要卯足了劲的巴结,你看这船,王家可是废了不少心思!”

    人群簇拥着丫环小姐们慢慢朝那草海镇走去,一路上银钱四散出去,那小姐们似是一点也不心疼,就连小乙三人都各自分到了一份。有些贪心之人之前领过后,又排到后边去,再多领上一份,这天色暗了下来,倒也没人注意。小乙手捧银钱,笑道对白青童陆说道,

    “我可发现个生财之道,以后这几位小姐走到哪我就跟到哪,处处都有饭吃,还不用干活,真是快活啊!”

    白青童陆听完也是哈哈大笑起来。突然,一位小姐停下脚步,朝这边看来,正巧与小乙四目相对,小乙心里打个激灵,莫不是刚才那话被她听了去,可那眼神中却只是有些埋怨,并无愤怒之感,这才让他稍稍安心。阿爷的话早已深入心中,这女人哪,可千万不能得罪。

    小乙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两排大白牙,那小姐对他皱了皱鼻,这才转身跟上前边众姐妹。一道黑影一闪而过,那小姐似是被人轻推了一把,可她回身一看,却是没有任何异常,这周围人群混杂,确也没人留意。小乙刚才与那小姐对视,眼神便没离开过,对刚才发生之事却是看得一清二楚。他放下白青,挤上前去,隔着几人对着小姐那方叫喊道,

    “这位小姐,你可得检查下有没有丢下些重要东西!”

    那小姐见又是此人,心中有些恼怒,瞪他一眼,又继续往前走去。刚走出十来步,便是惊叫声起,

    “啊!双喜玉佩不在了!双喜玉佩不在了!”

    其他几位小姐也是惊慌起来,丫环伙计乱了起来,想要拦住众人,却是让那场面更加混乱。孩童四处奔走,商贩也都想要尽快逃离是非之地。小乙本想上前,怎奈身边全是小孩,一时也不得近前。小乙看得真切,那几位小姐,果然都中了招。四位小姐齐齐失了贴身物饰,除了那与小乙对视的女子,其余三人都是嚎啕大哭起来。小乙心想,这小姐不简单,并无任何慌乱,叫来近前丫环伙计,安排之后事项,小乙见她眼神坚毅,做事干练老道,心中倒也有些佩服。童陆白青都是看戏的不嫌事大,站在小乙身边傻乐,这些小玩意对于富人来说,并不算什么,不过瞬间能将四人身上物件偷走,还没人发现,这就考验那贼人手段了。

    小乙把这一切都看在眼中,也知那贼人就在身边不远,可事发之时,自己离得太远,现如今人群混乱起来,要想抓住那人只怕不易。更何况,难得遇到这种事,也想见识一下这小姐的高明手段,若是能引得那人现身,自己再来帮手不迟。

    那小姐俯身安慰三个姊妹,公子则是一本正经怒视着周围所有男人,包括自家伙计们也是一样。小乙只觉好笑,却看那小姐纤纤细手扶在小公子胸口,轻轻按了一按,然后轻轻舒了口气。几位小姐梨花带雨,却是慢慢起身,有意无意护在那小公子身前。

    “小姐小姐,你看这人鬼鬼祟祟,多半是他了!”一个伙计拧着一人来到近前,大声叫喊道,那人被吓得蜷成一团,不敢出声。

    小乙一见那人,心头也是不喜,虽然此人长相猥琐,这般凭空诬陷他人却又是何道理!这种以貌取人之举,也真是可笑至极!

    几位膀大腰圆的伙计上到前来,在那人身上翻了几遍,竟是把那人吓得屎尿齐流,好不恶心。可这一搜不要紧,周围有人出了声,

    “还有没有王法,怎能施以私刑,肖家就是这样对待百姓的么?”

    人群中议论纷纷,场面便又混乱起来。那丫环们四周安抚人群,众人却是更加不给情面,甚至还有人大声怒骂,一点不记刚才得的好处。小乙心想,这人心啊,实在难以把握,刚得了好处,这会就翻脸不认人。就像那行走江湖之人,初时对你好,没准下一秒便要了你的命,真是不得不防啊。可是话又说回来,自己没那个心眼,又如何能防得住啊。他摇摇头,微微叹了口气。

    那小姐大声致歉,人群中却是有人起哄,将他们围在当中。小姐无奈,再加上那屎尿臭不可闻,便与丫环伙计一齐想要挤出人群。正此时,一个轻快

    身影挤到了近前,一只巧手早已探到小公子颈项之中。突然间,清脆铃声响起,那身影还未回过神来,便被几位伙计团团围住。人群慢慢平静下来,目不转睛看着眼前一幕。小乙一拍大腿,

    “哎呀,好计好计!这小姐真不简单!”

    童陆笑笑,附和道,

    “人长得美,还这般聪明,什么样的男人才有这福气把她娶回家呀!”

    白青呵呵笑了起来。

    那小姐并未观察这边,只是盯着那偷玉之人,

    “你是何人,为何要做这偷窃之事?!”

    那人普通渔民打扮,长相倒也还算正气。此时正满脸堆笑看着四周大汉,听小姐说完,也是点头哈腰,

    “这位小姐姐,您可大发慈悲,定要饶我这次才是。以后我可再也不敢了,,这小铃铛就还你了。”

    说完,他飞快掷出那小铃铛,直直钉向那小姐眉心。小姐大惊失色,销有慌乱,脚下没留神,便急急向后倒去。她虽有些被惊吓,却是毫无惧色,眼看那铃铛飞至跟前,自己也即将摔倒在地。突然一只大手扶住了小姐腰肢,迎面而来的那铃铛也被那人轻松抓住。小姐回头一看,是位黝黑少年,肌肉线条异常分明。此人正是小乙,从那小姐之处看来,还真是英武非凡,这小姐这时却似失了魂一般,直勾勾的看着小乙。小乙自己一点不觉,倒是白青有些不自在,上前咳嗽几声,小乙这才轻轻扶起那位小姐。

    窃贼冷笑一声,身形爆起,飞身一脚便将迎上前来的大汉踢倒。借那来势,腾空而起,竟是双脚站在身后那人肩头,他笑着一转身,便要向那人群之外飞逃。

    说时迟,那时快,双脚刚离开大汉肩头,却被一条锁链紧紧缠住。那窃贼整个身体都是一颤,被这铁锁向后一拉,瞬间失了重心。小乙心头大喜,料想此人虽是轻盈,却不防自己还有此招,子母乾坤爪一出,那人便要被生擒住。那人落到地上,双肘着地,用力一弹,身体暴起,飞起一脚便是向后弹来,小乙没想这人身法这般高明,慌忙躲开这一击,那人趁机挣脱了链锁束缚。小乙心头不甘,正要做势向前继续与之相博,那人却是哼了一声,一块青白之物击射而来,小乙不敢大意,轻轻一扶将来物接入手中,只觉那东西光滑圆润,刚想看上一眼,那另一块却又急飞而至。小乙已然猜出是那四枚被盗玉佩,而那贼人已然飘到数丈之外,以他的身手来说,想要赶上只怕也是有心无力。小乙握着玉佩,定眼看向那人,只见那人背向众人,头向左侧轻轻歪斜,说道,

    “小子身手不错,若是遇到名师,再勤加练习,必能成就一番功绩。某人纵横天下多年,却是极少被人识破,今日算是栽到你手上了,那些玩物便送于你,任你发落。今日有所不便,若是他日江湖相见,定要向你讨上一杯酒来!”

    话音刚毕,一声手哨响起,只听得骏马嘶鸣,飞也似的从侧方窜将出来,那贼人一个箭步上前,轻轻巧巧便已扶上马背。小乙心头一惊,这人如此身手,想来必是大有来头。这一番打斗,虽然未吃大亏,倒也有些心有余悸,他细想来,自己却是连那人面目也想不起来,似是从未见过一般,身体毛发都竖了起来。再细细想来,那人初时面目扭曲,确实是看不出来真实的长相。小乙苦笑摇头,这才低头瞅那几块玉佩。说来也奇,这玉虽是好玉,却并未经过太多打磨,似乎与这千金身份不太相配。正思忖间,小姐便已走上前来,

    “多谢公子为我姐弟出头,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小女子必当重重相报。”

    小乙摸着头憨笑道,

    “叫我小乙便是,公子公子的叫着让人不太舒服。诺,这玉佩这便物归原主了。”

    小乙平日不拘小节,将那玉佩递于小姐时,却是不小心碰到了小姐细手,小乙丝毫不察,那小姐却是红透了脸。小乙只觉奇怪,便只盯着那小姐瞧看。那小姐脸色更红,却是说不出的娇艳动人。小乙心头一振,原来这女人害羞的样子是这般的好看。小乙傻傻笑着,突然脚上一痛,他咬牙向下看去。只见一双小脚正在自己脚背上不停踩踏,口中还骂骂咧咧,看向小乙眼神也是带着些怨毒之色,正是那小小公子。小乙苦笑,用手去摸他头,却不想被那小子抓住袖口。那小姐上到前来,好说歹说,这才让那小子放开手来。

    小乙俯身拍拍脚背,向那小姐耸耸肩,笑道,

    “谢就不用了,这便告辞了!”

    说完他轻轻一笑,向那小子做了个鬼脸,便径直来到白青童陆身边。三人相视大笑起来,并肩笑谈而去。

    几位小姐看着三人背影,也是一时讲不出话来,只那小小公子不停朝着这方做着鬼脸,隔空打拳叫骂。这方人头又开始攒动,似是刚才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那小姐轻轻叹了一声,携着姐妹弟弟缓缓朝那草海镇方向走去。

    甜心在远处见这方情形,也是十分好奇。童陆添油加醋说道一番,倒是把那甜心说得大笑不止。四人上船,划竿而行,离那岸边已是三丈有余,小乙眼神一瞥,冒出了一身的冷汗。那岸边站着一人,看那身形,正是那偷玉贼人!小乙不知如何才是,那人却是向这方招了招手,然后迅速掷出一物。小乙轻巧将其接住,再朝岸上看来,已然不见那人踪迹。他趁着月光瞧看那物事,只见此物有两寸长,一头较为宽厚,另一边则是尖锐非常,它通体黑色,表面稍有粗糙,虽然中空,却仍旧异常坚硬。小乙试了下,似乎是个指套,刚好能够戴在小指之上,若是白青童陆,也可戴于中指。小乙好生奇怪,再四处寻来,和预想一样,只是白白忙活了一场。

54 天赐姻缘喜得良配,再见遗物老泪纵横

    “小乙哥,只怕是这人送你的礼物哟!他似乎也没甚恶意。”

    小乙歪了歪嘴,笑道,

    “这江湖之中,奇人太多,这小小指套,也不知是为保护手指,还是作杀人之用!”

    白青呸他一口,笑道,

    “你这江湖我不懂,不过哪有这许多打打杀杀!人家还说要与你一齐喝酒呢!咱们现在倒是有酒,不如先喝上一些?”

    白青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酒囊,想来,这里边装的也应是那“甜心”。四人放慢行程,交替着喝了许久。酒虽不多,喝得却是极为起劲,不知觉间,已然到了那草海中央。四周都是那娇艳荷花,伴着这朦胧月色,与那白日相比,却是更加有味。小乙心想,这夜里景致如此美妙,却是极少人来,倒是辜负这荷塘与月色了。

    忽的,抽泣之声响起,小乙仔细辨来,应是从那右前方的宽大荷叶之后传来。几人一齐站起身来,小乙拨开荷叶,朝那方看去,只见不远之外,一女子坐在船头,埋头哭泣,身体随着哭声不住颤抖。小乙向几人吐了吐舌头,白青童陆只觉又有好戏可看,也是吐舌回敬,甜心却是有些慌乱,

    “这大晚上的,这姑娘一人在此,会不会是迷路了。”

    童陆差点跌坐在船,他踉跄一下,轻轻扶在甜心耳边说道,

    “甜心哥,这草海就这点大,想要迷路可不容易!嘿嘿,不如,你问问?!我听人说,这种伤心女子,最是容易放下防备,嘿嘿嘿,甜心哥,加油!”

    童陆推了推甜心胸口,转头向小乙白青挤了挤眼,二人瞬间知其意图,把甜心让到了船头,又抢过那竹竿想要绕行过去。

    突然,落水之声响起,女子哭声戛然而止。几人大惊,甜心看向那方,却是不见女子踪迹,

    “那,那……那女子不见了!”

    小乙急道,

    “那什么那,快救人啊!”

    “噢!”

    甜心说了这声,已然跳入了水中。小乙三人知他水性,救这姑娘没甚问题,只是坐在船头指指点点。甜心熟识水性,与那女子也是相距不远,三两下便已在水中抓住那女子头发。待到那女子被拖上船来,甜心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来。那女子想来也是在这水边上长大,水性本就不俗,竟是一点事也没有。白青看着那女子神色,想必是被甜心扯了头发极度不满,她笑着说来,

    “会水的可是不易被淹死的哦!我们大哥以为你要自尽,这才扯了你头发,你可千万别怪他哟。”

    那女子转头看着甜心,满眼愤怒,

    “要你好心,要你好心!”

    刚说两句,便又哭了起来。甜心坐在远处,浑身湿透,听着这呜咽之声,眼神中尽是落寞。那女子忽见甜心身旁酒囊,一把夺了过来,打开塞子便喝了起来,这刚一入口,顿时满眼春色,

    “咦,这不是那王家‘糖心’酒么,一碗倒是要不少钱呢!”

    那姑娘见几人不似有钱人家,也是有些疑惑。童陆插嘴道,

    “这酒我家多的是,小姐姐要是喜欢,咱一起回家喝个够!”

    那女子不似扭捏之人,马上回呛道,

    “哼,想得到美!一听你说话就不像好人!”

    那女子盯着甜心看了一阵,指着他道,

    “你倒是说话啊,大叔!”

    甜心一脸憨相,正待要答,童陆奸笑道来,

    “这是我家大哥!可没比你大几岁的!他本名甜心,与这酒同名,这酒也是他亲自酿成,小姐姐可是喜欢?你看我大哥的老实相,从哪看都不像是那宵小之辈。”

    女子又看了看甜心,有些疑惑,见了甜心微微低头,轻轻一点,她这才放下心来,继续喝那甜心酒,似乎颇为享受。小乙撑杆回走,童陆白青一旁打趣,倒是让这女子放松下来,众人方才知晓她姓姚名箐,家住金河边,一家人皆是渔民,也是一名捕鱼好手。不过众人也有分寸,并未提及那女子跳湖一事。

    不多时,众人回到了甜心家中。甜老头早已睡熟,院子里倒是被收拾得极为干净。小乙在院中生起一堆火来,甜心从屋内抱出两坛‘甜心’,又取来不少干鱼,几人便围坐在火堆旁喝酒说话。只喝了两口,童陆白青相互看了一眼,便拉着小乙走了开去。三人趴在不远处偷偷看着这方情形。这甜心平日里倒也还算风趣,这乍一见到年轻女子,便是不知如何是好,更何况是二人单独相处,可把小乙三人急坏了。可不知怎的,这一喝上了酒,话也多了起来,那女子也瞬间乐呵起来。二人说了良久,夜已然深沉,小乙三人都是哈欠连天,只要给张床,马上便能睡着。那甜心忽的抬起头来,大喝一口酒水,又长长舒了口气,摇头晃脑笑道,

    “你看,我啊,便是那真正的‘老好人’啦!关键是这个‘老’字,再贴切不过了!”

    那女子歪歪头,努力睁开一眼看着他,

    “老好人有什么不好,比那些虚情假意之辈不知好了多少!”

    甜心皱起眉头,更显苍老,

    “年轻女子一见我,都觉得会晚上一两辈,这辈子便是要孤独终老了!”甜心无奈笑着摇头。

    那女子一听,努力起身,微隙双眼,

    “只要对人好、够实在,足已!我这不也没人要,不如我把你娶了呗!”

    甜心身体一颤,虽然醉的不像样子,可还知道羞涩,他脸和脖子红成一片,半晌方道,

    “好啊!”

    抬头看她时,女子早已睡熟,只隐约能听见她口中喃喃,

    “甜心,甜心……”

    也不知她是叫这人,还是喊那酒。

    转过天来,甜老头一如往昔,一大早便出船去了,根本没发现院中多了一人。小乙三人也是早早弄好了饭菜,日头升起老高,那甜心姚箐二人这才一齐缓缓走出房门。小乙三人跑上前去,笑着看他俩,

    “哎哟,这可如何是好,还没成婚便住一起了!”

    甜心脸上有些红润,看来气色不错,似乎一夜年轻不少。那女子倒是极为镇定,

    “哼,几个小鬼!”

    她转头看看甜心,稍稍皱眉,

    “你以后便是我男人了,我老家人都没了,那些礼节也都免了罢。”

    小乙一听也是大为惊奇,却听那女子继续道来,

    “数月前突发大水,整个村子被淹,家里人都被卷走,就只剩下我一人了。辗转来到这草海镇,本不愿再活,却被你这人救了。哎,这就是命吧,不服不行。不过有个要求,从此以往,我每日都要喝这‘甜心’酒,还要管够!”

    小乙三人张大了嘴,甜心喜上眉梢,点头哈腰,

    “管够,管够!”

    众人齐笑,气氛倒是十分融洽。几人商议了些婚礼细节,便依了姚箐,一切从简,只请上两三桌亲朋便是。午时时分,甜老头回来,听说儿子大晚上的,在这草海中捡了个媳妇,也是乐得合不拢嘴,愣是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家底拿了出来,当着众人面塞给了姚箐。姚箐也不客气,接过直接揣入怀中。

    这婚期便定在半月之后,小乙三人也想沾点喜气,加之甜家老少和姚箐都极力挽留,便也留下来帮忙了。虽说一切从简,但也不能太过寒酸不是。这甜老头虽说每日依旧出早船,却是比平日里回得早了些,还不时去到那草海镇置办些东西。看这甜老头精神气十足,一些好事小伙便是跟在屁股后面,想来看看这甜心到底能够娶上什么样的媳妇。待看到面容身材较好姚箐之后,众人皆是咬牙不忿,心想着甜心这“老年轻”竟然能娶上这般女子为妻,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小乙三人闲来无事,也是常去这镇子周围转悠。

    婚礼虽不热闹,只刚好三桌亲朋而已,然而这各人脸上喜气之色却是一点不少。甜老头一个劲的喝酒,那张黑脸上紫红一片,不知是被这日头晒得还是那酒力上涌染红了面皮。两位新人向亲朋敬酒,也都是用那大碗,虽说人不太多,可这几碗下去也是有些吃不消。这不,这洞房花烛夜,二人便是醉得一点动弹不得,还是小乙几人给抬进的婚房,想必这夜是怎么也醒不过来了。

    转过天来,喝得半死的甜老头竟然依旧起了个了大早。小乙看他每日辛苦,带回的鲜鱼却是极少,只勉强够家中食用而已,也曾问询多次,却是没有任何答复。这日,小乙便是下决心一定要跟着老头出船。这甜心成了婚,老头高兴,这次也终于允了他随船出行。小乙第一次登上甜老头的小船,显得极为兴奋。这半月来,每日天色未亮,甜老头便一人出船去了,小乙三人都觉奇怪,就连那甜心也只是知道他多年以来皆是如此习惯,并不知其中具体原由,小乙便更加好奇了。今日有此良机,定要好生探究一番。

    这小船极为精致,虽常年使用,但有老头的精心呵护,倒也不算太过老旧。小乙站在船头把玩着船檐,甜老头用撑杆轻轻在岸上一点,小船慢慢驶了开去。小乙又是旁敲侧击,那老头也不回答,十分无趣。不多时,老头寻了处水草繁茂之地布了些暗网,之后便缓缓驶了开去。小船慢慢行至水面,那甜老头把撑竿直插入水中,不断搅和,用心的感受着那头传过来的讯息。小乙觉得奇怪,

    “甜叔,你这是在打捞什么东西么?!”

    甜老头微微点头,也不多言。小乙看他如此,多少也猜到一些,想必是那极珍贵之物,方能让这老头每日打捞,多年不曾间断。小乙看甜老头专注神情,心头为之一动,

    “甜叔,要不我来帮你吧!”

    “不用。”

    甜老头平日里话虽不多,却也能与人说谈上一番,可在这船上却是惜字如命。小乙不再多言,只是看着老头忙活。忽的,老头停下手中活计,解衣跳入水中,在水底摸索了半晌,又爬上船来,上船之后又重复之前的劳作。忽的,他坐了下来,独自愣神。小乙也觉奇怪,往四周看去,却在不远处发现一只渔船,渔船缓缓漂远之后,甜老头这又摆弄撑竿。小乙心觉好笑,只怕是这甜老头担心他人看到这举动,也来四处搜索,没准哪天这宝贝就被他人寻了去,那可如何是好。这天已然亮起,小乙取了些吃的,二人分食。甜老头吃完马上又继续打捞,小乙则是躺在一旁四处观瞧。这躲躲藏藏打捞半日,头顶烈日,晒得皮肤发烫,老头终于开了口,

    “回去吧,今日还算有些收获。”

    小乙点点头,看着船内几样物件,苦笑起来,

    “甜叔,你看这女人衣衫和孩童布鞋,拿回去可还有甚用处?”

    老头笑笑,

    “是没甚用处,没甚用处。”

    小乙接过撑竿,老头这次倒也没有拒绝。

    “甜叔,我看您另有所图,不防说来听听,我也好帮下忙不是!”

    老头摇摇头,也不作答。小乙无奈,举起撑竿指向那西南方向,

    “甜叔,我看那边不错,我就到那边替您打捞一阵。”、

    老头尚未作答,船儿已然飞速朝那方前行。老头轻轻一叹,也不再阻拦。小乙舞起竿子,老头只觉十分好看,乐呵起来。这常年习武之人,随意取支树枝都能挥舞得有模

    有样,这竿与黑棍有异曲同工之妙,竟是让小乙打出一套漂亮棍法。水花四溅开来,倒是让这水面不再那般炎热。甜老头舒服的躺在船尾,任小乙对船儿施为。小乙脱掉外衣,赤露着上身,黝黑肌肉展露无疑。甜老头看这十七八岁少年身体如此强健,还有那一身的好武艺,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对这江湖还充满敬意。小乙一下跃入水中,老头也是禁不住拍手叫好,这一记入水直上直下,却是没有荡起太多水花。好一阵子,小乙才再次露出头来,他挥舞一手,大喊道,

    “找到了,找到了!”

    甜老头身体微微颤动,朝他这方看来,只见小乙手中攥着一支荷花,不住叫喊。老头被惊了一下,看清他手中之物,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微微一笑,又轻轻摇头。小乙本就是逗他开心,在这水中四处游戏,一会潜入水中,一会又浮出水面,有时还会朝那天中抛上几条小鱼。甜老头看他玩的兴起,也不多言,只是闭眼休憩,用草帽遮盖大半张脸。小乙玩了半晌,这才上到船上,缓缓向回划走。

    回到家中,众人皆在院中,看那甜心姚箐坐在一处,与那平日见到的渔家夫妻一般无二。老头在白青童陆身边找了个地方坐下,几人倒是有些话说,场面瞬间热闹了起来。小乙蹲在老头身前,笑道,

    “甜叔,您要找的是不是一支小簪子?”

    甜老头一下跳将起来,脸上青筋暴起,他一把抓住小乙胳膊,异常兴奋道,

    “你真的找到了?真找到了?!”

    小乙稍显无奈笑道,

    “胡乱找了一通,只是运气好罢了。我本想试探你一翻,没想到您找的竟然真是此物!”

    小乙从腰间取出一支三寸石簪,没有太多纹饰,表面稍稍有些粗糙,仔细一看,那底部还刻有一个“文”字。由于长期浸在水中,表面也是生了不少藓类,小乙已将大部分清理干净,仍旧可以轻易看出那岁月留下的痕迹。簪子尖部极为锋利,虽已过多年,在身上轻轻一扎也能扎出个窟窿出来。小乙把簪子递给甜老头,眼中满是疑惑,

    “甜叔,我不知为何,在船上时,身体有些说不清楚的感觉,指引着我到那方去找寻。不过依我看来,这东西更像个防身之物,到底是何人所留,又为何会落入这草海之中,而您为何又会如此坚持。”

    甜老头小心捧着那只石簪,突然老泪纵横,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众人围在他身边,却也不知如何劝解。老头只顾着自己,丝毫不管周围如何,这一哭便是哭到了天色黑尽。小乙见他终于缓了过来,倒上一碗“甜心”送到跟前。老头端起碗来,对着这酒水看了一阵,这才一口吞下。甜心有些担心,正要问询,老头摆摆手道,

    “有没有吃的,咱们边吃边说。”

    众人大喊“有的有的”,赶紧把甜老头扶上座来。甜老头又喝了一碗酒,又咽下一大块肥美鱼肉,这才慢慢道来,

    “这一晃都二十多年了。”

    老头顿了顿,看着甜心微微一笑,接着道来,

    “那时我本住在那草海镇,每日打鱼为生,日子虽说清贫,倒也还算过得去。那时在这一带像我这般二十多岁尚未成婚的,只怕也是寥寥几人而已,甜心他爷奶直到归西也没能见我娶妻生子。之后便是我一人过活了。我这人啊,做甚都不行,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也只将将能养活自己罢了,就再也不愿去想那男女之事。每日悠哉悠哉,倒也十分快活。从那时起这酒啊,就不离口了。我这打渔所赚银钱,几乎全部给了那酒馆。邻里小孩不知何时给我取了个外号,‘甜老狗’,初时听他们叫时还要上前追打,后来听着倒也顺耳起来,于是大家便都这样叫了。”

    老头抿了一口‘甜心’,又道,

    “那日没了酒钱,便起了个大早,船行了一半这天才蒙蒙亮起,一看这船仓之内,竟是多了一人。我大惊失色,那女子声音却是轻轻响起,‘大哥,我不是坏人,可否帮我找个安全的去处。’我见她只一弱女子,便寻了处隐蔽的水草将她安置下来。这姑娘受伤不轻,胸腹都有刀伤,还好她自己有些钱财,这才不至于连药钱都付不了。这姑娘懂些医道,竟是为自己开了方子。为了方便,我趁着月黑风高,将她转移到了自己家中,她也并未拒绝。”

    甜老头看着天空,微微眨了眨眼,接着说来,

    “这日子一长,我发现自己慢慢喜欢上了这姑娘,她虽说长相普通,气质却很好,定然是个大家闺秀。我这白日里去打渔,半日方回,酒是戒不掉的,但也喝得少了,各种活计抢着做,也算是不怕苦累了。我慢慢发现自己完全是变了一个人,就连街尾的阿婆都要介绍女人给我做媳妇。当然这时,我已经彻底爱上这姑娘。她几乎不出门,这镇子上也没人见过她。突然有一天,她对我说想要搬去一个清闲无人的地方。我便把那家当全抵换了银钱,在这草海边上搭了这院子和房子。”

    甜老头眼中含泪,微微闭上双眼,

    “二人这一相处便是半年,我也能感受到她对我的情谊,自然而然,她便嫁于我为妻了。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这草海边上简陋茅屋内,但她却真真实实成了我的妻子。我快乐极了,想着能与她一直幸福下去。甜心的母亲,我最爱的文心,她说,要为我生七个孩子,于是我们在这院中又盖上了七座小屋,她肚中的孩子以后会住进第一间屋去,我幻想着和他一起在草海中泛舟戏水、打渔做乐……”

    甜老头声音渐小,整个院子沉默了下来。没有其他人发出声响,都静静的看着这半百老人,像个小孩那般嘤嘤抽泣。

55 迷失心魂时日无多,推杯换盏对饮豪客

    “她懂得很多,不仅会医术,这酿酒也是一绝。咱们喝的这‘甜心’,便是她教于我的。平日里并没有人前来,我们过得倒也快活。一年后,她给我生了个儿子,我们就在大名中各取一字。嗯,这便是甜心了。孩子尚未满月,突然有人来访,与文心交谈了半日,之后她便整日郁郁寡欢。我很是着急,文心也慢慢憔悴下去。又过了几日,她忽的打扮起来,异常的美艳动人,她给我做了一大桌好菜。我还记得那日喝醉前,她抱着甜心喂奶,温柔的说,‘甜心儿,你要乖,多吃点……’,甜心吃饱后,她扶在我耳边轻声说道,‘还有你甜老狗,嘻嘻,第一次这样叫你,真好听,你也要好好吃饭,也要乖乖的哟!’。醒来之后,一切皆如过往云烟,消散不见。只剩下,只剩下小小甜心不住啼哭。”

    这甜老头说完这一段,心中苦闷也是消散不少,他干咳了几下,又道,

    “我想她,真是想她。从最开始我就知道,她不是普通人,也许就是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才委屈自己下嫁于我。可这又怎样,我就是喜欢她,即便她就此离去,我也一点不怪她。我就是个普通的渔民,我只能带着孩子,在我们的家里等她,一直等她。”

    众人心头都有些震惊,就连小乙都久久不能平静,小乙思索一番,问道,

    “甜叔,那这石簪又是什么说法?”

    甜老头看看那石簪,抱入怀中说道,

    “自从搬到这里,文心每日都很开心,伤也好得很快。那一日,我终于鼓起勇气问她愿不愿意嫁给我。她笑得如此开心,像朵花儿一样。可她没答应我,说当我帮她找到遗失在这草海中的石簪时,她就嫁给我。她可能只当成个玩笑,但我当真了。这草海虽说不大,要想找枝簪子,却是难如登天,何况我并不知晓大概的位置。没过多久,她对我说,她等不及了,我们便成了夫妻,但也每日坚持去寻那簪子。她说不用再找,可我却始终坚持。说来也是惭愧,这二十多年,我只干了这一件事,便是每日寻这簪子。今天,终于寻到了,可我的文心,她还会回来么?!”

    白青紧紧拉着小乙手臂,小乙看着她,轻轻拍拍她小手,又转过头道,

    “甜叔,你信命么?”

    甜老头疑惑看着他。

    “这簪子这般小,却是让我误打误撞捞了起来,可不就是命么。既然簪子能够找到,那一个大活人也定然能够寻来!”

    甜老头眼神涣散,摇摇头说,

    “我又何尝不想,可又到哪寻去?她若想我们父子,又怎么不回来看看?我这都年过半百了,又有几年可活?……”

    老头边说边向自己屋子走去,众人并未阻拦,想着他能抱着那簪子入睡,多少也能减轻些相思之苦吧。

    小乙三人本不想再有叨扰,可架不住甜心夫妻二人挽留,只好再多留几日。甜老头不再出去捕鱼,却也还是每日早起,坐在自己的小船上,捧着那簪子发呆。众人都不知如何劝解,也只有远远看着他。自从有了这簪子,甜老头却是变了个人一般,整日恍恍惚惚,白青说这是心病,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能慢慢开导,希望他快些恢复往日精神。

    住在这草海边上,虽说潮气稍稍重些,却是无拘无束,自在欢乐。那新婚夫妻带着小乙三人,把这草海转了个遍,又一起去到那草海镇里热闹了几日。

    这日,小乙三人这时想要离开,甜心姚箐倒也不好再强人所难。看那甜老头还坐在船中,小乙三人走上前去向他辞行,

    “甜叔,我们这就要走了,您老可要保重身体哦。”

    甜老头慢慢抬起头来,小乙心头一惊,他没想到这老头这几日间已然变得如此苍老。老头年过半百,这大半月前还能一个人出船打渔,下水捞虾,可没几天,便像是一朵艳丽荷花凋零了一般。甜老头伸出手来拉住小乙,把那簪子塞进他手中,喉头不停颤抖,说道,

    “我这辈子都没勇气去找她,心知也没多少时日可活了,你们年轻,有盼头,这簪子你拿着,若是有缘,帮我带还给她。就说,就说,这甜老狗终于把簪子找到了!还有,他一直在等她,想她,也想了一辈子了。”

    众人皆是心酸,看甜老头伸起双手,小乙明白他意思,掺着老头回到屋中。甜老头轻轻侧身躺下,口中呜咽细语,倒也没人听清那呢喃之音。慢慢的,他睡着了,永久的睡着了,他死前能看到儿子娶亲,又有这几个小辈送终,对这乡野渔民来说,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众人悲痛无比,却也忍住没有大喊出声,就让他这般安静静的走。

    甜老头的丧事简单至极,三人帮着张罗,一切乱中有序,倒也十分顺利。丧失办完,小乙三人都不好过,便向二位新人辞别,甜心这刚成婚,老父又突然辞世,也不好再作挽留,只是想亲自划水,送他三人一程,也正好再看看这草海风光。小乙三人也不推辞,几人上了船,一路无言,所遇众游船嬉闹之声不断,却让这小船气氛更加凝重。没过太多时侯,船便已然到了北岸。姚箐架了车,已经在此处等候多时。甜心慢慢拴好船绳,这才陪同几人来到车前。

    “你们三个还会回来么?”

    小乙笑笑,

    “当然会呀,还要亲手抱抱那小甜心呢!”

    甜心点点头,童陆插嘴说道,

    “甜心哥姚箐姐,你们回吧,我最受不了这好友别离,就让我们目送你们回走吧!”

    姚箐丝毫也不嗦,点点头,拉着甜心上了船去。她轻轻挥手,与三人作别。甜心傻傻看着小乙三人,他平日没什么朋友

    ,虽认识很多人,但大多数都爱嘲弄于他,像小乙这三人真心拿他当朋友的,真的不多。他向这方轻轻挥手,便是作别。不多时间,小船隐入那长长水草之中,已然看不真切了。

    三人都有些难过,但这就是人生,有太多的酸楚,习惯就好了,路还得继续一步一步去走。童陆叹了口气,道,

    “你们说这甜叔这辈子值么?窝囊么?”

    小乙摸摸那石簪,微微摇摇头,回道,

    “这是他选择的生活,这才是他,没什么窝囊的。他的后半生都是为去寻这簪子,但真正找到它时,却是让他瞬间老去。失去了这精神上的寄托,他的生命便没了意义。哎,也不知帮他找到这簪子是对还是错了。”

    白青挽着小乙轻声道,

    “小乙哥不也说是命运安排么,若是甜叔一直待在那小船之上,最后绝望的闭眼,只怕是要更加凄凉了。”

    三人望向这一小片草海,沉默半晌,这才驾车北上。

    这官道好走,道旁村庄也是多了起来,这一带地势平坦,溪水纵横,气候宜人,再看那沃野千里,想必这乡民也大都过得富庶安乐。

    “这丽水镇就在前边了,咱们走得如此慢,也就用了三个时辰。听说这丽水镇往来客商众多,倒是能长不少见识。”

    童陆嘿嘿笑道,

    “还有那四方美食美酒,白青你可别心疼那银子,咱好容易来一趟,公子给的银子,白花白不花……”

    白青朝他吐了吐舌头,笑道,

    “得得得,我什么时候抠过门,咱们今晚大吃一顿。”白青拍拍胸脯笑道,

    “我请客!”

    童陆白她一眼,

    “咱们的钱都装你包里,可不是你请客么!”

    三人说笑进了镇中。这太阳已然西斜。小乙随意找了处驿馆安置下车马,三人又来到街上四处闲逛。这车道不宽,勉强能容两车相错,街上已无小贩,多数街边店面都已关闭,只偶有几处茶室客栈之类还在开门迎客。

    “这比云龙赕也好不到哪去,似乎不如人们说的那般热闹。”

    “是啊,小乙哥,咱们还是回吧,这一会黑了天,这青石板可要让我们吃些苦头!”

    白青指着那一排排石板,又磕了磕鞋上的泥土,

    “这里溪水很多,水量也十分充足,倒像是曾经听人说起的江南水乡。你看这些房屋也很别致,若是在此处安家,每日听伴着这丝丝流水之声入睡,也是极美的呀!”

    童陆呵呵干笑两声,

    “这有什么好的,不如那云龙赕破庙,还能听到江流水声,可比这要大多了!”

    白青知他打趣自己,倒也不着恼,拉着小乙便往那偏门小驿去了,童陆远远跟在后边,把那路上小石子统统踢入一旁溪水之中。

    三人回到驿馆之中,找了一处靠窗小桌坐下,童陆也不客气,把那招牌特色美酒美食点了个遍,乐得那小二合不拢嘴。小乙心想,这小小驿馆,以往本来只有那官家人入住,现如今也算是为百姓开放,多少也能多些收入。看这小驿规模设施,只怕也大都住些过往小贩,若是那巨贾之类,想必也不会屈就于此处了。

    不一会,这酒肉便已上齐。童陆试试这碗,又尝尝那盘,一大口酒喝入嘴中,呛得眼泪直流,

    “这喝了半月‘甜心’,再喝这个,怎么这般厉害。还有这些菜啊,也太过寻常,哎,真是失望之极,失望之极啊!”

    小乙喝了一口,只觉口中似火烧一般,又是十分呛喉。

    “这酒火辣辣的,青青你还是别喝了。”

    白青端起小乙的酒碗,轻抿一口,也算尝了个鲜。

    “小娃娃喝什么酒,哼!”

    一条身形高挑大汉破门而入,朝小乙这方看了一眼,留下这么一句话来,童陆气不过,正想回骂两句,却被小乙拦住,他也只好嘟喃两句“臭屁”解解恨。那人三两步便走到正中一桌,一屁股坐了下来,小二赶紧上前倒上茶水,那人一口喝尽,又让小二倒上一碗。小乙看他也只二十上下,身板却是极为紧实,想来也是个练家子。这时,门外悉悉索索跟进一帮人来,虽是普通穿着却个个带有家伙,似乎也是大有来头,不一会便将这驿馆桌凳挤满。

    童陆观瞧这群人,低声说道,

    “怎会一下冒出这许多人来,也真是奇怪了。你看这些人,似乎都随身带有武器,好像很不好惹的样子。”

    小乙点点头,

    “咱们可不要惹事,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一些才好。”

    三人低头吃食,眼睛却不时瞟向其余各人。小二忙活个不停,四处张罗酒水。这些人大多点了肉食烈酒,却没有人说话,只听得大口喝酒之声。喝不多时,一人站起身来,把那碗中酒水喝尽,而后将那酒碗重重摔下,那碗立时被摔个粉碎,小二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

    “三哥,咱受不过这鸟气,这肖老头子不是人,改明儿就叫上兄弟把他好好收拾收拾。”

    众人一听,顿时热闹起来,都叫喊着要去那肖府找人家的不痛快。小乙注意那最先进来的大汉,只见他虽已怒极,却又极力克制,自斟自饮了两碗,方才开口说道,

    “兄弟们跟我跑这一趟着实辛苦,差点把命都搭在路上,可到头来没得到好处,反而攒了一肚子火气。是我对不住兄弟们!”

    那大汉举起酒坛,咕咚咕咚喝了半坛,

    “不过兄弟们还是听我一言。虽然这肖老头不是东西,可我们也抓不到他的把柄,毕竟

    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咱们确是误了时辰。”

    “可他不把我们当人,这气我可咽不下去!”

    “对对!绝对不能放过他!”

    “……”

    一时间,这驿馆之中臭骂之声大起,小乙三人也是来了兴致,仔细听众人讲话。那大汉挥挥手,驿馆慢慢安静下来,想来在这群人中,也算是有些地位,

    “兄弟们,那奸商一家必有报应,但不应由我们来惩戒。咱们在这休整两日,再找找其它可走的活计。咱们可千万不能惹事,肖家不是咱们惹得起的,这家中老小可还要有人养活啊!”

    众人一听,尽皆泄气,都只低头喝着闷酒。那大汉摇摇头,扯下一块肉,放入嘴中大嚼起来。

    “哼,那肖家也太不是东西了!看我不揪住那肖老头,狠狠抽他几个大嘴巴子!”

    小乙咽了咽口水,问道,

    “陆陆,你这是?”

    童陆向小乙眨了眨眼,小声说来 ,

    “我看这些人挺有意思,那肖家财主也不是好人,咱们就掺和掺和,没准还有好戏看呢!”

    众人回头看向这方,童陆端起酒碗站起身来,赔笑道,

    “众位哥哥,这肖家老爷视财如命,唯利是图,是个不折不扣的奸邪之辈!我们来时便已听说,去年,丽水镇西北多地突发大水,弄得民不聊生,这肖家老头竟是坐地起价,把那米面价格一抬再抬,又并购了良田无数,真是发了黑心财!最可笑的是,那一家小姐公子巡游之时,还要四处布施,以博取个好名声!”

    话音刚落,便有人附和,那大汉咳嗽一声,众人也就没再多言。小乙白青也觉这肖家老头所作所为有些过份,若是有人能让他吃些苦头,倒也是喜闻乐见了。童陆笑笑,继续说道,

    “刚才听诸位所言,必是被这肖老头算计了一把,我这也差不多猜出一二。”

    那大汉一听,也是来了兴致,挤出个笑脸接话道,

    “小娃娃心思倒是活泛,你便说出这一二如何?”

    童陆抿了一口嘴,大喊一声“好酒”,来到这场中,

    “我便大胆猜测一番。瞧诸位穿戴,便知是那众人挂在口中的马帮了,不知是也不是?”

    那大汉也不言语,又听童陆道来,

    “这些时日西北诸地大水又至,百姓苦不堪言,若是因此误了这送货时日,也就不足为奇了。依我看,诸位便是被这大水拦阻,这才被那肖老头狠狠的算计。”

    “嗯,有点意思,继续说来。”

    “若是诸位从这西北而来,想必所运之物便是那红白细盐了。听说那一带产盐多,可这山路艰险,车马并不好走,因而大都靠这马帮送往各处。这肖家为丽水镇最大商贾,与官家交往也是极为密切,这盐铁之事大都是他经手处理,所以这也就能够说通了。马帮贩盐过来,又带回香茶布衣陶罐之类,实实在在用双腿走出了这商道,真真是了不起啊!”

    童陆举起大拇指,众人听闻也觉欢喜,纷纷举碗敬酒。童陆轻轻喝上一口,继续道,

    “这肖家老头去年已经大赚了一笔,今年又想发这横财,咱们可不能由他胡来,可得好好教训他一番才是!”

    四周议论声起,那大汉一口喝尽碗中酒水,朝四周环视一圈,最后才把目光落在小乙三人身上,

    “我们都是守法之人,又如何能够做那些不法之事?!”

    童陆眼角带笑,轻咳嗽一声,

    “咱们靠力气吃饭,被人下了这一道,也真是够倒霉的,若是就此咽下了这口气,以后又怎么在这地界生计?还有,人家肖老头怎么对待咱们的,咱们不能学着给他也来这么一下么?”

    大汉眼中亮光,催促道,

    “还请指教。”

    童陆端着小碗来到跟前,凑到大汉耳边小声说来,

    “这盐铁本是官家之事,这肖家也只是为朝廷办事,咱们要在这中间轻轻做下手脚,到时候就不用咱们亲自下手,自有人前来处置!”

    大汉一听,思考片刻,哈哈大笑起来,

    “来来来,小兄弟,咱们走上一个,咱就是要不到那辛苦钱,也得让这肖老头遭受点罪!!!”

    这驿馆之中又是乱成一团,众人看那大汉不再有那许多顾忌,这才纷纷痛快吃喝起来。那汉子来到小乙这桌坐下,四人吃喝闲聊,不再谈论那不快之事。谈起这风土人情,倒也有趣得紧。那大汉酒量也是了得,每次都是一口饮尽一碗,豪气非凡,对他的酒量,小乙也是佩服得紧。

    小乙酒量不差,几大碗下肚,确还是有些微熏,他摇头笑道,

    “大哥,这话说了半天,酒也喝了不少,还没请教您高姓大名呢?!”

    大汉这才想起,几人热络半晌,连姓甚名谁都不知晓,

    “哈哈,哈哈,刚想起来啊!我叫卫威,卫青的卫,威武的威,倒是有些拗口,叫我卫大哥便是!”

    童陆马上接嘴道,

    “嘿嘿,这是小乙哥,白青,我叫童陆,咱们这才算真正认识了!哈哈!”

    “小伙子,你这棍子我注意了半响,真是有点意思,想必你也是有点能耐的,有空咱哥俩可得切磋切磋!”

    “到时卫大哥可得手下留情哦!”

    “……”

    “小乙哥你还要喝酒呀,这酒可烈了!”

    “就喝一碗,就一碗!”

    “……”

    吃喝说笑到了大半夜,这才回屋睡去。

56 恶仆横行小以惩戒,少女心高难越朱墙

    小乙起了个大早,活动完筋骨出了门来。天色刚有些变化,这街上竟已聚了不少人,小乙四处瞧看,大多都是周边百姓,卖些农家小菜,都想趁早卖完,尽快去到地里忙活。几家商铺也已开了门面,已然有了顾客光临。小乙心想,这丽水镇果然是个好地方,这每日的早市都这般热闹。他四处走动,看那天色已然大亮,这才买了些精致早点带了回去。

    童陆还未起床,小乙白青一齐坐在驿馆门口的青石板上吃着早餐。这大街之上人头攒动,有人匆忙,有人清闲,有孩童四处玩耍,有老人笑眼相随。一匹顽劣枣红马路过,打了两记响鼻,在小乙身前拉下几十颗球状马粪。小乙白青大笑着避了开来,伙计骂骂咧咧上前将那马粪清理干净。一切都是如此自然,小乙心想,若是年纪大了,每日坐在此处看那人来人往,倒也安逸。

    “小乙兄弟昨夜可有休息好?”

    卫威刚出驿馆便看到了小乙。小乙递给他早点,他倒也不客气,三两下便塞进嘴里。

    “我已经找了几个兄弟到肖府四周晃悠,那肖老头已经有所察觉,不过我只让他们远远看着,肖老头倒也没什么动静。”

    小乙吃完手中早点,站起身来,

    “卫大哥,你对这丽水镇很熟吧,不如带着我们四处看看。”

    “哈哈,我倒也很久没转过了,那就一起吧。哎,我们这些马帮,平日都是风餐露宿,倒是极少有这闲功夫。”

    “嘿嘿,卫大哥,咱们先去看看那醉春楼吧!”

    三人回头一看,驿馆大门出来一人,正是童陆。卫威笑笑,

    “想不到童陆老弟年纪轻轻,还有这等嗜好。不过,这白日里没啥可看的,待到晚间,大哥再带你去参观参观。”

    卫威把手搭在童陆肩头,一齐朝那集市走去,小乙白青跟在后边,聊着这方风土人情。这丽水镇街道繁多,纵横交错,每条街道都不长,却是长得极为相似,因而也常有那外地客商游人在此迷路。四人转了约莫一个时辰,就近找了处临水的茶摊坐下歇脚。刚一坐下,一人匆匆赶来,俯身在卫威耳边低语。卫威听完点头,打发了手下,轻声对小乙三人说,

    “那肖家小姐公子前些日子去了草海镇赏荷花,已经住了半月有余。我让几个兄弟盯着,这不,只需半个时辰便能回府了。这饭钱归我,随意吃些我便去了,你们三人就四处走走看看吧。我呀,哼哼!”

    童陆嘿嘿笑出声来,

    “卫大哥,若是去为难这肖家女眷,是否有些不太合情理!”

    卫威愣了愣神,面色有些尴尬,出不得声来。他屁股底下似长了倒刺般,再坐不住。

    小乙心道陆陆说的有理,但当面对卫威说,也是驳了他面子,自己则不好再说些什么!童陆摇摇头,继续说道,

    “还真是赶巧了,帮了她们这么大忙,嘿嘿,以后还不对咱客客气气的!”

    童陆看着小乙说,眼神玩味,

    “我还记得那小姐看你的眼神,啧啧,恨不得马上把你招回家,做个上门女婿!”

    卫威一听,原来几人与那肖家小姐还有些渊源,便留下继续听几人说话。白青嘟着嘴,斜眼看着童陆,脚下使劲,正好踢在他小腿处。童陆吃痛,想要回击,却被白青轻巧躲过。童陆眯起眼来,呵呵干笑两声,接着道来,

    “这肖家家大业大,小乙哥可是要享福!以后在这丽水镇便是一方霸主,又有谁敢欺负咱们!”

    白青一听,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扔出一支筷子,正打在童陆面门,疼得童陆哇哇大叫。

    “嘿嘿,这就是乱说话的报应!”

    童陆摸着额头,怒道,

    “你这下手这么狠,你要不是女子,我定然要好好教训于你!”

    “……”

    二人吵在一处,小乙早已习惯,卫威却觉新鲜,不发一言听他二人吵闹,这童陆嘴皮子厉害,确是占了上风。

    卫威吃完最后一口,双手不停相互摩擦。小乙看看白青童陆,轻轻摇头,笑着对卫威说道,

    “卫大哥,您这有事就先忙,不用管我们了。我们在这周遭走走便是,晚些时候再一起喝酒。”

    白青说不过童陆,却是不能输了气势,

    “哼,本姑娘今日心情好,先放你一马!”

    童陆正要回顶,卫威站了起来,

    “那我就先忙我的了,咱们有空再聚!”

    几人作别,卫威转身走出两步,又回头看上一眼,瞧这三人这般要好,眼中满是羡慕之色。童陆那一句话,应该也是说到了他痛点,他显得有些不自在,也不知接下来会如何打算。

    小乙三人吃完擦嘴,在这镇中转了一小会,不知觉间便是走出了集市。这条大路有些眼熟,便是头一日进镇的大道。这夜里下了雨,路上车痕极多,虽说常有人修缮,却也还是积下了不少水沆。这车马一多,有些地方就变得十分泥泞了。路旁有不少田地,几条水渠纵横其间,田中谷物长势喜人,想必秋后能有个好收成。小乙指着这片田地,叹了口气,

    “听说这大片田地都归那肖家所有,这肖家还真是那一方巨贾啊!这肖老头又把田地租给他人,再从中收取租子,什么都不用干,这钱就自己跑到自己手中。实在高明,实在高明!”

    “那可不,当官的都要靠他供养,当然要和他穿同一条裤子,这普通人又如何能入他法眼,哎,这丽水镇便是他肖家说了算了。”

    小乙选了处极好的路段,趁着这路旁清水,好生把自己收拾了一番。三人一起脱去鞋袜,把脚泡在路旁小沟里,这水冰冰凉凉,轻轻冲洗脚上肌肤,酥酥痒痒,十分舒爽。不多时,远处行来一队车马,看那阵势,便知是肖家车队到了,而这车马整齐划一,应该没被人骚扰过。三人起身,将鞋子提在手中,远远看着这车队驶来。这一段路况极好,那头前几匹马儿行得极快,身后不远处的车马倒是走得不急不缓。待到临近十数丈时,便听那马上之人大吼,

    “不想死的,快快滚开,不想死的,快快滚开!”

    小乙三人本就站在路边,并没挡住去路,听这吼叫之声,心中十分愤怒。童陆咬牙道,

    “小乙哥,教训下他们!太可气了!”

    白青也使劲点头,小乙手中也不知何时多了块石子。

    那当头几人冲了过来,面目凶狠,想来平日里也是如此这般对待附近乡民。小乙心头有气,攒了一肚子火。那马上之人一看也是个练家子,马术十分精湛,手中长鞭虎虎,那马儿也听他驱使,毫无保留向这边奔来。小乙拉住白青童陆,尽量靠那大道远一些,生怕那长鞭不听使唤抽将过来。

    突然,那马儿前腿一折,向前扑倒。马上之人大惊失色,尽管努力想要止住跌势,怎料这马儿来势太猛,那人也是有心无力了。马儿直直摔出几丈之外,只怕短时间内无法站起了。再看那马上之人,更是惨烈,他从马背上飞了出去,重重摔在路上,前胸一大片血渍,口中大口吐出血来,受伤极重。那当头一人有如此变故,身后三人虽说已经极力控制,却仍然止不住来势,纷纷摔倒在地,只是有之前那位的作为警示,伤情倒是小了不少。

    小乙虽有些抱歉,但只因那人速度过快,这才伤得重了些。三人脸憋得通红,童陆实在忍受不住,这才转过头去无声大笑起来。也亏的是这群家丁蛮横之极,才会这般吃了苦头。小乙这几下子倒是恰到好处,不至于让那几人提早反应。

    童陆跑上前去,一脸苦样,

    “哎呀,几位大哥没事吧,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小乙看童陆模样,也是好笑,他也满脸悲悯之色,跑东跑西,最后拉着白青跑到摔得最惨那人身边,

    “大哥啊,你还好吧,哎呀,我家青青正好是位医生,你可忍住,一定不会有事的。”

    那人努力抬头看着二人,嘴中不住冒血,竟是说不出一句。童陆故意去碰他伤处,那人竟是疼得喊出声来,白青把童陆推开,这才仔细检查了一番,长叹一口气,

    “全身多处骨折,这脖颈动弹不得,只怕也是断了,还好没伤及血脉,不然现在已是死尸一具了。大哥,您这骑术也太差了,以后只怕再也骑不了马了!”

    那人舌头伸了出来,带血的口水流了一地,十分恶心。白青毕竟学医多年,不论这人之前如何,现在变成她的病人,她还是要努力为他医治。

    “大哥,你先别动,我先帮你止血,再为你接上这骨头。”

    那人呜呜两声,应是明白了白青所言。这药倒也有效,几处伤口不多时便止住流血之势。小乙努力伸展胳膊,这接下来便是他的接骨时间了。白青气力不足,在陆家药铺之时也是如此,陆子苓和白青指导,小乙实际操作,虽说技法差些,可这力气足,差那么一点也能给掰折过来,地上这位遇上了小乙,只怕还要再多吃些苦头了。

    咔咔几声骨头折断声响起,那人大喊出声,真是痛到了极点。

    “哎呀,大哥,真是不好意思,这太久没弄,有些生疏了。”

    那人双手本是根部脱了臼,被小乙这一弄,却是真断了一只。小乙心头这气也出得差不多,不顾他疼痛,赶紧把那双手又接了回来,反正有白青在,这骨头多恢复几个月也能长好。这边三人也被摔得够呛,童陆一一过去查看,又故意按压伤处,弄得几人喊叫声此起彼伏,恨不得飞脚将这小子踢翻在地。

    叫骂之间,那身后车马已然到了跟前。这车极为奢华,较之平日所见车马也要宽上些许,为了避免错车发生危险,这才有了那地上几人开道在前。小乙看向这方,来人不少,估摸着能有个好几十号人头。来到跟前,众人分开两边,一名素雅女子走了过来,正是那日设计贼的肖家小姐。那小姐一见到小乙,满眼喜色,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公子,原来是你!真是好巧!”

    女子走到近前,小乙这才仔细看她。肖家小姐穿了一件粉红连衣长裙,裙身十分贴合,透露出曼妙身形。

    “我这家仆太过无礼,让公子受惊了,真是过意不去。”

    小乙傻笑一声,摸着头回道,

    “没甚大碍,我们也只是站在路边,并未受到惊扰。倒是这几位大哥伤得不轻,恐怕要多休整一段时间了。”

    那小姐向身旁一人吩咐几句,众人上前,配合白青将骨头固定好后,这才一齐抬到后边马车之上。那当头马儿无法站起,被几人拖到沟边,直接了结了性命,其它几匹未受重伤,安抚之后被牵回马队当中。那小姐精明能干,每件事都安排得恰到好处,小乙三人也是相当佩服。小姐四周观察一翻,又看了看小乙三人,心中早已明白,微微偷笑一下,又隐去了笑容。小乙知她已然看出端倪,尴尬的摸摸头。小姐看他双眼,眼神甚是调皮,

    “公子,上次替姐妹们解围,还没好好答谢于你,不如就随我回府,好让小女子尽些地主之宜。”

    这小姐说完便低头玩弄手指,脸上也是多了些红润。看她处事这般利落,这冷不丁显露出的一丝羞涩,却是更显少女风情。童陆见她这般,也觉好笑,

    “肖小姐啊,我们这里可是三人,你只邀请小乙哥,那我们两人又该如何办才好!”

    那小姐抬头看看几人,轻施一礼,笑道,

    “是小女子失礼了,这就让仆人备上三匹好马,咱们一起回府。还有,嗯 ,小乙哥,我叫文娟,以后便叫我娟儿吧。”

    说完,这小姐便亲自牵马去了。小乙也觉奇怪,发生了这么大事故,这女子竟是一句也没过问。不多时,肖小姐牵回三匹马儿,小乙一见便知是马之上品。马儿皆是腿长肉紧,身形高大健硕,又俊美非凡,毛发顺滑无比,两只大眼炯炯有神,四蹄宽厚,肌肉强健有力,真真的马之上品。小乙心中叹服,这一匹马可就价值不菲,普通人干一辈子活计,只怕也买不上一匹,这小姐随随便便就取来三匹,可想而知,这肖家财势之雄厚常人根本无法想像。

    小乙接过马来,与它对视一眼,一跃而上,那马儿前蹄轻轻一抬,小乙双手扶在它颈部,马儿瞬间乖顺无比。小乙向前伸手出去,白青

    会意,身体一轻,便被小乙提了上来,白青侧坐在小乙怀中,少男少女恩爱非常。肖小姐神色有些黯然,不过也只一瞬而已。童陆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整个动作潇洒至极。刚回大理城时,他还不太熟练,可这王家好马可以随意让他驱使,很快便有模有样了。那马儿太高,身边仆人也极会来事,赶紧上前蹲下让小姐踩着上了马。三匹马儿走在最前,缓缓朝那肖府走去。

    不一会,便来到了这大街之上。人们见这阵势,也知是那肖府中人,纷纷避让开来。直到行至肖府门前,完全没有任何停滞。刚到肖府门口,便有人迎上前来,四人下马站定,这才好生观瞧这肖府大宅。只见肖府墙高丈余,门口两头雄狮威风八面,朱门开启,竟是一眼看不到尽头。

    “小乙哥,这便是我家了,稍等片刻,我这先将姐妹弟弟迎下车来。”

    小乙点点头,

    “文娟妹子请随意。”

    马车停在一旁,陆续下来三位少女,还有那半大孩童。三位小姐见到小乙三人,便认了出来,也是纷纷施礼,唯独那孩童,一见小乙就是挤眉弄眼,便要上前与之纠缠。还好那文娟眼急手快,一把揪住了衣领,这才让那小拳小脚落了空。肖文娟有些尴尬,

    “弟弟不太懂事,请别见怪。”

    不知从哪窜出两个奶妈,把那小公子牵走了,小乙三人这才随那四姐妹进到院中。

    “这是我姐姐文婷,她们是妹妹文妤和文媛,我们肖家两对双胞胎,外人倒是不太能分辨出来。家中还有一弟弟,名叫文玉,刚才你们也已见过,就是顽劣了些,我想也怪我们这些做姐姐的太过宠溺他了。”

    小乙边听边看,走过前院,又经几处厅堂,这才到了后院之中,三位姐妹告辞回屋,只留下文娟一人陪同。后院之中有一池塘,边上有立着一座凉亭,文娟便将几人带至亭中,下人早已备下的瓜果,看上去倒是十分诱人。那小姐笑道,

    “还请随意,咱们先随意吃些,待会还有正餐招待贵客。哎,我们这姐妹四人,看似风光无限,其实这肖府之中各种事务,却是一点都做不了主,偶尔出出门,花花钱,也就这样了。每次出门都是被一群人围着,对这府外的世界,完全看不真切。姐妹们所知,也大都是从那书本之上得来。”

    文娟说得有些动容,眼中泪水不住滚动,

    “其实我更愿意生在贫寒之家,这高门大院,与那外间竟是隔了千里万里。”

    小乙拿起一只果子,狠狠咬了一口,这果肉香甜无比,他再咬了一口,便将那果子全部塞进口中。肖文娟一看也是笑出声来,

    “嘻嘻,第一次见人这般吃果子,真是有意思。”

    小乙咽下果肉果核,这才慢慢道来,

    “这世间穷苦之人,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命运被他人掌控,文娟妹子,你懂我在说什么么?”

    肖文娟急忙点头,

    “这是自然,我也一样做不了主,若不是没挑到满意的,只怕我早就嫁作人妇,替他人生儿育女了。”

    小乙本想暗示那肖家囤积土地之事,却不料触及了肖文娟的伤心之事。白青童陆丝毫不关心他俩说些什么,只自顾自埋头吃着果子点心。小乙只好转移话题道,

    “文娟妹子,我看你这姐姐虽说与你长相极为相似,性格确是大大不同,而那文妤文媛却是走路都一个样子,也不知是何原因。”

    文娟笑了笑,

    “这也奇怪了,我和姐姐不知怎的,从来对不上路子,她性子懦弱,逆来顺受,也从来不会报怨什么,一心想着能嫁个好夫君,成婚生子,就此安安稳稳过上一辈子,而我就刚好相反。我想把握自己命运,可我,可我……”

    这说来说去,又回到了这上边,小乙头疼,只好打断她道,

    “当然可以了,万事都没有绝对,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一定要相信自己,还有,我们也可以帮你呀!”

    肖文娟一听,眼神烁烁,

    “真的可以?”

    小乙点点头,想要再次转移她的注意力,

    “那是自然。对了,文娟妹子,你们这肖家如此气派,这院子这般大,想必下人也是不少了。”

    文娟笑笑,

    “小乙哥关注的东西还真不太一样。我们肖家仆人有数百人,不过大都在外办事,府内家丁也不过百十来人,算不得多了。”

    童陆噗嗤一声,将那果肉吐将出来,散得到处都是,

    “天啦,这百十号人还算少么?你可知道那大理国皇帝的宠妾院中也只有三个仆人么!”

    文娟愣了愣神,竟是无言以对。童陆接着问道,

    “文娟妹子,刚才听你说起,这肖家事务连你都不能插手么?”

    文娟点头称是,又听童陆道来,

    “不会是肖老爷事必躬亲,每件事都要由他来处理吧!”

    “也差不多,总之父亲每日都极忙,连那买菜榨油之事也需要由他安排。不过他也是小心惯了,有些东西牵扯到官家,一旦出了差错,很有可能便要了全家的脑袋。父亲说等着弟弟长大,再让他来接手。”

    文娟也是奇怪,这几人与她其实并不熟悉,却是一见就显亲近,竟然愿意把这家中事务说于他们知晓。不过她断定,这三位也必定不是坏人。

    童陆仔细听来,又道,

    “还有一事,文娟妹子,你这么大个小姐,若是请我们这些并不认识的人进府,就不怕出什么问题么?”

    肖文娟轻轻笑道,

    “我早已派人通报了府上,何况那日还多亏了你们才不至于丢了玉佩,爹爹对这应该不会介意的。”

    话音刚落,一人奔走而来,小乙看这人步伐稳健,呼吸均匀,应该也是个中好手。那人奔至跟前,弯腰笑道,

    “二小姐,这酒菜已经准备好,老爷说请客人入席,咱们这就……”

    肖文娟嘴角弯起,笑容十分迷人,

    “我说什么来着,爹爹平日可很少亲自陪客人吃饭的,咱们这就请吧!”

57 珍馐易得美酒难求,盛情难却借宿院中

    三人随肖文娟来到一处小楼,小楼四周竹林环绕,优雅非常。小乙三人惊叹不已,想不到这吃饭的地方竟也如此雅致,三层小楼,南北通透,每层各有一个正厅,正厅之中置有大圆桌,足能坐下一二十人。小乙心想,这肖家老头定然是位好吃之人,否则如何能把这吃的地方也弄得这般讲究。文娟带着几人直接上到了三楼。

    这楼上只两位丫环立在一旁,见到几人上楼,急忙上前招呼,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擦手洗脸。小乙三人也算见过世面,也就随她们折腾了。整装完毕,三人在客席坐下,前方早已摆上了碗筷,皆是用那上等金银制作,手工精美,碗沿之上刻有几排小字,童陆看了一会,竟是一个字也没能看懂,于是装作没见,转过头来,缓缓咽下一口清茶。就这碗筷,想必也是雇那能工巧匠定制而成,价钱也定然不菲。

    肖家二小姐坐在小乙身边,轻轻摆弄着桌布,

    “爹对这吃食很有讲究,专门建了这小楼,天热时,这一日三餐都在一楼,其他时候也大多会在二楼。来这三楼,便是要会那重要的宾客了。看来,爹对咱们的恩人还真是上了心了!”

    小乙三人也觉奇怪,又听那肖文娟接着道来,

    “平日里,我们四姐妹很少有机会来这里吃饭,大多时候都是厨子们做好了直接送回屋中。弟弟虽小,却是极为疼爱这几个姐姐的,总是会偷偷给姐姐们带上些吃食。”

    小乙微微点头,叹道,

    “想必肖老爷子晚年得子,也是对这孩子疼爱有加。”

    肖文娟点点头,笑道,

    “弟弟出生前,阿爹还是很疼我的,有些家事也让我来操办,可这弟弟一出生,每日便只剩下吃喝了。姐妹们逆来顺受惯了,也没多少想法,可我……哎……”

    肖文娟用手托着脸,嘟囔着嘴,显得有些无奈。小乙看着她,知她聪慧好强,不甘只为嫁作人妇,正想要再搭上几句,梯中传来不急不缓的两组踩踏之声,一听便知是一成人一小孩,应是那肖家老爷带着小公子来了。

    果不其然,肖家老爷公子带着一干随从入了厅堂。小乙三人尽皆好奇,这么许多人,却只有那肖家老爷和小少爷的脚步之声,其余人等竟是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朝脚上一看方才明白,众人皆是穿上厚厚的棉鞋,走路也是极为小心。小乙心想,这肖老头真是好大谱,吃个饭还这么多事,比那当皇帝的还要讲究,对这老头的恶感又多增了几分。

    肖老头满脸堆笑,抱拳迎了过来,

    “今日真是贵客临门,让我这小院蓬荜生辉……”

    小乙听到此处,便知此人马屁巴结功夫即将施展出来,生怕自己承受不来,只好笑着抱拳打断,

    “肖老爷子,您太客气了,若是您这院子还小,那这世上怕是没有大院了。我们三人多有打扰才是。”

    肖老头笑容殷切,两只眼角堆满细纹,看上去倒是有些慈祥。

    “那咱们话不多说,就请少侠们上座,咱们边吃边聊。”

    话音刚落,肖老头右手袖子微微一斜,几位仆从马上会意,迅速上前安置酒菜。那小少爷一直躲在肖老头身后,也不似刚才那般充满敌意。肖老头亲自安排入座,几人依次坐下,倒也不失风范。那小少爷不知何时来到了肖文娟身侧,小脸贴着文娟说着悄悄话,肖文娟轻掩红唇,微微笑出声来。

    直到此时,小乙三人才正经看那菜肴,竟是没一道菜能叫出名来,亏得三人也算是吃遍大理城那大大小小各式小点名肴。童陆张大眼来看那跟前一道,

    “肖老爷,这菜样子好生奇怪,不知是何物所制。”

    肖老头胡子稀疏,轻捻着那几根花白细丝微笑道来,

    “这是用那一斤河鲤鲜嫩嘴唇清蒸而成,味道鲜美,口感极佳,少侠们可得慢慢品尝,才能体会其中滋味。”

    三人惊得叫出声来,想这一盘菜就得用掉数百斤鱼儿,也真是够奢侈的。那肖老头显然十分满意,他正襟危坐,继续说来,

    “这鱼啊太大不行,太小也是不成,必须是这刚巧一斤的鲜活河鲤。还有那最好的厨子最佳的火候,啧啧,真是美味极了。这菜呀必须要趁热吃,稍凉一些滋味可就要差上许多。少侠们请吧!”

    三人也不客气,这难得吃上的东西,错过了那可真是对不起自己,很快,这盘菜便被吃了个干净。那肖老头满意的点头,一旁的肖文娟带着弟弟默默吃着,看他们三人如此吃法,也是会心一笑,小少爷与那红烧乳鸽战在一处,也是没顾上理会其他人。

    “少侠们再尝尝这个,”

    肖老头指向一小盘卤制小食,

    “这可是好东西,半斤重的鸭子,割取那鸭舌尖上最软最嫩的一处,弄这一小盘,可是不容易哟!”

    小乙三人目瞪口呆,这一小盘又得杀掉多少,不敢想象。

    “这小卤下酒极好,少侠不如就着他喝上一杯,那舌尖味道,真是让人陶醉啊!”

    肖老头闭眼微微摇头,小乙盯着那盘小菜咽着口水。

    “傻愣着干嘛,快吃呀!”

    说话之人正是童陆,他那筷子已经夹住十来粒舌尖头,然后快速放入口中,咀嚼一番后,再抿一口酒水,然后不住点头咽下。小乙看他这般,只觉好笑,也是不自觉的学他吃喝起来。

    “这滋味也真是绝了,肖老爷,您也真会吃。嗯,这酒,嗯,这酒……”

    肖老头微笑半睁眼看着小乙,

    “这酒又如何,少侠年纪轻轻,难道对这酒水也颇有研究?”

    小乙又抿了一口,点头说来,

    “这酒略带青绿之色,入口甘醇,稍带些竹叶清香,却又

    不是很强烈,入喉顺滑,也没有辛辣之感,进到胃中,顿生暖意,想必是那上好的养生酒。”

    肖老头哈哈一笑,喝下一口杯中酒水,

    “少侠好见识,我这年纪大了,喝这酒啊最合适不过。这制酒之人,那可是蜀中隐士,是当年游历巴蜀之时结识的好友。因仕途不顺,终是隐居竹林,机缘巧合之下,逢高人指点,故而潜心制酒。前些年托人送来几坛,正合我胃口。我特意再去寻他,却再也找不到了。哎,喝这酒啊,又岂止是喝酒啊。”

    肖老头眼神有些迷离,想来是思念起了那位故人。小乙心想,这肖老头竟是还有些情谊,双手举杯敬酒,肖老头将杯放得很低,两杯轻碰,未洒出一滴酒来。

    白青也轻抿了一口,在这外人面前,也是难得的开了口,

    “肖老爷,这酒如此珍贵,您真是太客气了!还有,这酒可有名字?”

    肖老爷微微摇头,

    “故人不曾取名,只知这酒酿制工艺复杂。”

    白青现如今最喜欢给人、物取名,马上脱口而出,道,

    “这位故人隐居竹林,以竹为伴,酒里也有竹香,不如就叫它‘竹叶青’,也是饱含对故人的思念之情?!”

    肖老头一拍大腿,叫道,

    “好名字,就叫竹叶青!就叫竹叶青!”

    白青拍手称赞,她转眼看那小小公子说道,

    “小公子,你有没有小名?嘿嘿,不如我给你取一个?你吃得这般香,不如就叫‘小鸽子’吧,你看怎样?!”

    那小公子好像对女子天生的亲近,白青主动对他说话,他便无比的开心,自己默念了几声,想来也是对这小名十分满意。

    正此时,一老仆高举一盘大菜匆匆赶来,

    “老爷,活肉到了!”

    肖老头笑眯眯点头,那老仆稳稳将盘子放下,撤回手去,悄悄立在一旁。肖老头手指那大盘肉,笑嘻嘻说道,

    “这是最鲜的驴肉,你们可得好好尝尝!”

    小乙三人都好吃,各自夹了大块放入碗中。小乙仔细端详了一会,疑惑问道,

    “这肉确是极嫩,不过不太均匀,似乎不符合肖老爷品菜的精致要求啊!”

    肖老头笑笑,

    “这是用烙铁烧红,直接在活驴身上荡取的活肉,大小不均也属正常!”

    小乙以往听说过此吃法,只是从未亲见,今日也算是大开了眼界。童陆一口没咽下,嫩肉卡住喉咙呛咳不已,待到恢复后方才道来,

    “难道这是头闷驴?被烫都不会叫的?!”

    那老仆答话道,

    “驴被拴得牢实,又塞住了嘴,这里可是听不到声音的。”

    说完,老仆一脸殷切看着肖老头,肖老头也是微微点头,又听那老仆说来,

    “老爷用餐之时不喜有人打扰,我们这些下人都很清楚,因而备得得当。”

    老仆给那肖老头一揖,老头也是高兴,从桌上捡起一只空银碗丢给了他,那老仆连忙接住,不住作揖,然后慢慢退了下去。肖老头笑了笑,示意小乙三人品尝。小乙心想,这老头看起来面善,却也是心狠之人,还是早些离去才是。白青脸色惨白,想来也是被这“活肉”吓到,再也提不起筷子来。童陆倒是好吃好喝,全然不在乎,反正白吃白不吃。小乙看他这般也是很无奈,只好有的没的,与那肖老头随意应答。

    三人吃喝已毕,童陆竟是趴在桌上睡着了。小乙扶住他身体,说道,

    “肖老爷,肖公子,还有肖小姐,我们今日多有叨扰,感谢这盛情款待,我们就先告辞了。”

    肖老头只是小酌了几杯,一手轻压下来,答道,

    “哎,这位小兄弟看来是醉了,我肖家客房多,不如就在院里住上几日,以感谢几位的大恩哪!”

    小乙一手摸头,尴尬笑道,

    “哪有什么大恩,便是举手之劳啊!”

    转头看着那肖文娟,小乙心头一紧,那文娟睁大了眼看着他,眼中泪珠流转,委屈的像个小孩。小乙又看了看童陆,望向白青,白青轻咬嘴唇,也似不愿再留。

    “少侠可别再推辞,后院客房已经布置妥当,娟儿这就带客人前往吧。”

    肖文娟神采奕奕,把那小公子交给肖老头,小公子也不吵闹,安安静静待在父亲身边。肖文娟轻轻移至小乙跟前,笑道,

    “三位请随我来。”

    童陆吧唧着嘴,小乙看了看白青,轻轻点头,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乙将童陆扛在肩头,向那肖老头作别后,便跟着肖文娟下楼去了。白青虽说不愿,还是紧紧跟在他俩身后。

    客房分左右两边,中间是一小厅,布置简单舒适,置有桌椅之类,虽不起眼,但也并非凡物。白青挑了左边一间,小乙便扛着童陆去往右边那间,一股脑将童陆丢在床上。床上铺了软软的棉絮,倒也没将他摔痛,他转了转身,又继续睡了过去。

    小乙来到厅中,肖文娟已然沏好了茶,白青端起一碗慢慢喝着。小乙示意文娟坐下。三人餐后品些清茶,也是极有滋味。肖文娟坐了下来,笑嘻嘻说道,

    “今日爹爹真是奇怪,虽说他讲究吃食,但平日里,他也大都只吃些素食,这般待客倒真是少见了。”

    小乙苦笑道,

    “这是把我们看作是贵客了?!为了这一餐,可是要多杀这许多牲畜!”

    文娟笑笑,

    “在我看来,也就那活肉有些吓人,其他剩下的,都让仆人们分了,所以也不算浪费啦!”

    小乙点点头,

    “这样便好,要不心里还真不

    太好受。不过你爹也真是奇怪,怎会如此怕人打扰?”

    文娟笑笑,

    “我猜想,只怕与那位故人有关。我们肖家有这大的家业,全靠那位叔伯。爹爹也只偶尔提起,并未透露过任何细节,姓甚名谁、家庭住址之类都无从知晓,所以,我所知道的,也并不比你们多。”

    文娟顿了顿,接着道,

    “我只知道这位故人每日与竹为伴,清闲适宜,偶尔小酌,却也从来不求宿醉,他待人和善,从不亏欠他人,品性应是极佳的。这位叔伯对我家有大恩,虽说数十年未见,父亲却仍会在身边摆上杯碗,只盼有天他会临门。那小楼四周种上的翠竹,也是因他喜好。我猜想,这位故人只怕也是不喜杂乱声响,父亲才会有此奇怪要求。”

    小乙听闻此人,也是来了兴致,

    “要是有机会,还真想会会这会奇人,待我们去到那巴蜀之地,没准就能寻到!”

    白青呵呵笑了起来,

    “这巴蜀之地可不比大理国小,何况山多路险,要寻这一位隐士又谈何容易!”

    小乙嘿嘿一笑,

    “有缘必能相见,若是前辈不弃,还想请教那酒水酿制之法。若是以后不再游历江湖,回到乡里当个卖酒郎也是不错。这酒,确实有些独道之处。”

    白青不自觉打了个哈欠,肖文娟甜甜笑道,

    “那二位也稍适歇息,晚些时候再来打扰。”

    说完,文娟便转身跳着小跑出去,临走还不忘关门,小乙从那门缝看她轻摆小手,甚是可爱。

    “小乙哥,这妹妹挺可爱的,我喜欢!”

    小乙歪着嘴看着她,

    “人家怕是比你还要大些呢!不过这小姐性格随和,长得漂亮,人也聪明,还真是讨人喜欢!”

    “是呀!”

    “是什么呀是,要是人家小姐招小乙哥做了上门女婿,你还会喜欢么?!”

    二人回头一看,右屋门口斜靠着一人,正是童陆。

    “这肖小姐应该是真心想留我们,但那肖老爷子只怕另有目的,我猜想,他也知晓我们与公子的关系,想要来攀些交情!我刚才装醉,就是想留下来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有,那卫威大哥可能还会有些动作,咱们在这好吃好喝,等着看场好戏!”

    小乙白青摇摇头,都不理童陆,各自回房去了。

    “哎,小乙哥,哎,白青,你们听我说啊……”

    小乙回到房中,轻轻躺在那床上,童陆看起来有些发蔫,扑倒在被子之上,只片刻功夫便已睡着。微鼾响起,小乙有些无奈,不习惯午睡,只好闭目养神。这肖老头很是奇怪,小乙思索良久,还是无法透晰那老头用意,于是干脆想想曾经的种种欢乐,也是不知觉间睡了过去。

    约莫过了两三个时辰,童陆睡得极美,起身打开房门出来一看,正是那日落时分。小乙和那肖文娟并排坐在屋门之外,正对着那落日夕阳,相谈正欢。

    “哟,两位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童陆斜眼看着他俩,又朝房内看了看,

    “白青还没起么?这么懒!”

    没人理他,无趣得很,童陆也从屋内搬了个凳子坐下,手托着腮,嘟着嘴看向远处。不多时,白青也走了出门,来到小乙身后站下,长长伸展了身体,身体曲线已经慢慢突显,应是那绝佳的美人胚子。

    “白青妹妹长得真好,一眼看去就让人欢喜。”

    肖文娟看着白青笑着说道。她站起身来,又取了一只凳子递给了白青,

    “爹爹今日真是奇怪,本是安排了晚间一起用餐,可又临时外出办事,我吩咐了管家,咱们一会就在这里吃了。”

    话音刚落,远远的便见一长队仆人往这边过来,小乙眼力好,知那当头一人便是肖府大管家了。不多时,人到近处,携着大大小小各式菜篮,想来这晚宴也当是极其丰盛。仆人们动作麻利,很快便摆好了一桌,酒水茶点应有尽有。摆弄完成,便随那管家去了,整个过程没发出任何声响。两个小丫环留了下来,想来也是做些为客人斟酒之类的活计。肖文娟把丫环打发走,笑嘻嘻道,

    “就咱们四人吃喝,也自在一些。”

    小乙三人从不客气,各自找了凳子便动上了筷。

    童陆四下翻找了一会,疑惑道,

    “这酒菜也都寻常得很,并没有那午间各式奇珍,看来我们肖老爷的宴席档次变低了哟!”

    小乙用筷子轻拍了他手背一下,笑道,

    “怎么,你还想每顿都吃那玩意儿啊!这许多好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

    小乙夹了一大块肥鹅肉塞进童陆口中,童陆大嚼起来,看他表情,口感应该不差。肖文娟呵呵笑起,继而又叹出声来,

    “你们三人感情真好,真是让人羡慕。若是我也能有几个知心伙伴,那该有多好。”

    童陆嘴中仍含东西,嘟囔道,

    “有什么好的,有时候真是烦死个人!你啊,以后有了丈夫,和丈夫多知下心便是了,多大点事儿!嘿,小乙哥,这好吃,豆腐做的,香软可口,想不到这里还有厨艺高手,咱们有空去请教请教!”

    肖文娟瞬间红了脸,不敢再说,只是默默吃着面前一盘小菜,偶尔轻轻抬头看看小乙。小乙大口吃喝,倒也不觉有异,只是这酒较之午间那壶“竹叶青”却是要浓烈了许多。童陆喝了些酒,话变得多了起来,这酒桌气氛也是逐渐升温,四人频频举杯,醉意渐浓。

    忽的一阵敲门之声响起,继而一人大喊,

    “二小姐,二小姐,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

58 醉梦良辰有心无力,事发突然疑点重重

    小乙开了门,伙计满脸汗珠,气喘吁吁,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那伙计见是小乙,又探头朝里看去,小乙耸了耸肩,让了开来。房门打开,一条淡黄色影子直直向外倒了出来,小乙眼疾手快,一把将那人抱住,一看,不是肖文娟又是何人。

    肖文娟平日里应该极少喝酒,这没几杯确是醉得个实实在在,

    “怎……怎……怎么了?!”

    那伙计焦急万分,大声问道,

    “二小姐,您这怎么喝得这般醉!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

    小乙将肖文娟抱起,放到白青那间屋内,

    “肖二小姐,有什么事我来处理,你醉成这样,只怕也是有心无力。青青,你就留在这里照顾她,我和陆陆一起去看看。”

    小乙童陆二人出了房门,那伙计仍在门边打转,童陆气不打一处来,揪着他领子吼道,

    “还愣着做什么,有什么事赶快说,二小姐已经嘱咐我们二人代为处理,赶紧的,误了事可就是你的责任了!”

    小乙拉开童陆双手,那伙计这才慢吞吞的开了口,

    “老爷不行了,真是不行了!我娘说这人一但失了魂,就离死不远了!二小姐,哦,公子,你们快去看看啊!”

    “别费话了!快带我们过去!”

    那伙计看二小姐醉得不醒人世,也只好听从小乙之言,带着二人一路小跑去了。那肖文娟醉得太厉害,躺在软床之上一下就睡着了,白青靠在床边玩弄着手指,心中也是好奇那边的情况。

    小乙童陆跟那伙计来到大堂,大堂里堆满了人,几位身着官服之人坐在椅子上,伙计们正上前伺候着。另一边,围了好些人,一人双手比划着,喊道,

    “都散开些,散开些,让老爷透会气!”

    说话之人正是那大管家,小乙走到跟前,问道,

    “出什么事了?”

    管家看了小乙童陆一眼,伸手一指身边的伙计,

    “你送客人回房去,可别怠慢了。”

    伙计很是机灵,半身前倾,正是要送二人回房。小乙看看童陆,摇了摇头,童陆身形一转,插到人群中去,正巧赶上一人站起,竟是将那人鼻子撞出血来。那伙计被这一幕惊着,竟是忘了将二人送回之事。鼻子流血之人随意塞了些棉布止血,拉着管家来到一旁,轻声说道,

    “肖老爷这是中风了,看这情况,要想完全康复,只怕也是不能够了!我这里每日施些针灸,再辅以膳食,两年之内,必能恢复八成。”

    那管家一脸愁容,正要答话,便听耳边一人声响起,

    “庸医啊庸医,真是庸医!两年后还有没有肖府都难说!就这点本事可别再出来丢人现眼了!”

    管家二人转过头来,面对一人,正是童陆。

    “你,你,你又有何方法?!”

    那医生怒气上涌,黝黑脸蛋变成了紫红。童陆不去理会他,拉着管家来到小乙身边,指着小乙笑道,

    “要治这病不难,赶巧了,小乙哥便知晓如何化解。”

    那医生拔掉堵着鼻子的布条,带出一条血带,他怒视着童陆,呛声道,

    “你这小娃娃懂什么,这肖老爷双眼无光,筋肉僵死,老夫行医多年,还未遇到过比行针推拿更好的方法!”

    童陆看着他,无奈道,

    “你这瘸脚医生,又怎见过那大世面,我们小乙哥一口仙气便能让他有些活气,再施以手段,不出一月,便能好个七七八八了!”

    再看那医生,果真是瘸了左脚,听闻此言,气得胡渣立起。正待发作,那管家却好似找了神丹妙药,对那跛脚医生抱歉了几句,而后转向了小乙这边,

    “那好,那好,小侠您就赏脸看看,我家老爷他……”

    童陆蹦到小乙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小乙摇头苦笑,跟着那管家分开众人,来到了肖家老爷平躺之处。只见那肖老爷横躺棉席之上,双眼半睁,嘴皮微动,就似半个死人一般。小乙来到跟前探查一翻,而后附到肖老爷耳边低声轻语。管家站在一旁,小心守护着。

    突然,那肖老爷竟是努力睁开双眼,眼神灼灼,竟是如同常人一般。管家吓了一跳,大喊,

    “老爷,您醒啦!老爷您醒啦!”

    众伙计围观过来,顿时乱成一锅粥。小乙站起身来,好容易才安抚好众人,

    “诸位可先让开些。”

    小乙俯下身去,把那肖老爷背靠背撑起,左转三圈右转三圈,而后又跳起落下刚好三次。众人盯着小乙,不知他所施何法。小乙将肖老爷轻轻放下,那肖老爷似是长舒了口气,脸上气色竟是渐转红润。人群中有人大喊,

    “哎呀,这才是神医啊!”

    人群中喧哗起来,小乙拍拍手,笑道,

    “神医不敢当,会看些小毛病罢了!你们老爷可是要长期休养,可不能再过多操心了。”

    那肖家老爷身体依旧僵硬,嘴里不停吐着口水,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管家看他眼中有了些神,也是欢喜,正要吩咐人将肖老爷抬回屋内,便听一人声起,

    “肖老爷,您呀就安心养病,这府大小事务就交给二小姐吧,我看二小姐聪慧过人,没准她能有什么好办法呢!”

    童陆挤到肖老爷跟前,笑道,

    “您要觉得好,就眨眨眼睛,要觉得不好,那就一直睁着!您可不知道您这二丫头的厉害,上次在那草海镇,略施小计便让那小贼现了身!我们这些大男人都自愧不如啊!”

    “……”

    这童陆一说起来就是没完,那管家盯着肖老爷双眼,一动也不敢动

    。半晌之后,那肖老爷眼中泪珠闪动,终于眨了眼,

    “好嘞,老爷同意了,以后府中事务都交给二小姐,二小姐定会解决好问题,给大家一个交待。”

    管家看那肖老爷眨了眼,平日总与那二小姐接触,自知她有此能耐,也是放下心来。童陆走到管家边上,小声说道,

    “赶紧把这几位官爷打发了,让他们带话给上边,说是明日定然好生关照。咱们连夜商议一番,等二小姐酒醒过来,再给她说道。”

    管家脸色立时变色,

    “你们竟然给二小姐喝酒!发生这么大的事,竟然醉得不醒人事?哎呀,真是……”

    童陆拍拍他肩头,笑道,

    “别嗦了,赶紧把这该办的事情办了!一会处理好了一起回屋,二小姐也在那,就不用去寻了。”

    管家无奈,也只好照办。这边让人抬了肖老爷回房,那边安抚了官爷,又嘱咐了各位伙计各司其职,最后才想起来还有一个跛脚“神医”,好言好语说道一番,又给了许多银钱。那跛脚医生恨恨看着小乙童陆,都快把那一口黑牙咬碎,他今日真是把这老脸丢尽,只怕没那勇气再在这丽水镇待下去了。他把药箱往地上一丢,用右脚使劲一踹,那药箱飞得老远,差点击中那看门伙计。

    小乙吸了一口气,

    “这脚怕是要疼上半月!”

    童陆笑笑,

    “那可不,这下可是跛了两只脚 !医术不怎样,脾气倒还不小!哼!”

    管家一听,捂嘴接口道,

    “这李大夫,可是丽水镇最好的医生,自从三年前来到此处,各种疑难杂症,可以说都是药到病除,他说治不了,定然没人会怀疑的。若不是刚才这小兄弟露的一手,我真以为老爷的病世上无人可治了!”

    童陆大笑一声,

    “所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这人如此自负,定然也不会太大成就,管家伯伯就别太在意他了,咱们还是先回屋商量对策。”

    管家也不知为何,对这两个年轻人有那莫名的好感,虽是外人,却觉得可以告之以实情。还有这声管家伯伯,心头暖意顿生,

    “好好,我们这便去吧!”

    三人一齐往那后院赶去。来到屋前,童陆上前正待敲门,吱呀一声,那门朝里开启,正是白青出来了。

    “咦,你怎么知道我们回来了,真是巧了!”

    白青不理他,打开门把几人迎了进去,

    “肖姑娘还没醒,明知不能喝还喝这许多,不醉倒才怪呢!”

    管家急的直跺脚,右拳不时打到左掌之中。小乙给他倒了碗茶,按住肩膀让他坐下。

    “我说管家阿叔,您倒是把事情说清楚哇,一个人干着急也没啥用处不是?!”

    管家犹豫了一下,端起那杯茶咕咚咕咚喝了下去,他长喘一口气,这才慢慢说来,

    “你们应该也是知晓的,我们老爷的生意,许多都与官家关联。至于这盐铁之事,其实根本不赚钱,甚至还会亏上一部分,当然也是为了换上一些其他好处。当然,没有这官家扶持,我们肖家也是很难做到如此规模。很多人说老爷欺压百姓,为财不择手段,但又有几人能够真正了解老爷。哎,但他从来不曾为自己辩护。”

    童陆奇道,

    “难道侵占良田也是做了大好事?”

    管家摇摇头,回道,

    “这可是大大的冤枉!老爷收了那良田千亩是不假,但你们有没有去了解过农户每年需要上交多少租子?当年老爷了解到这官府与其他世家勾结,想要尽收这所有田地,他们所给价钱,连带每年的租子,至少比我们老爷多上数倍。老爷那是几乎倾尽家财,才让这附近百姓的日子有了些盼头。”

    小乙三人听闻也觉新奇,那管家又道,

    “你们再看这肖府大院,确实是有那么许多伙计,但大都也是被老爷从小收养的,要养活这许多人也真是不易。你别看昨日那席上菜品夸张,其实所用食材也是大都分给了下人,那驴取完肉便杀了,也算没了痛苦。当然,有时老爷也确实是得理不绕人,但这也不能把他归为恶商吧!这外边很多人就只知道说我们欺负良善,又有几人为我们考虑过?!这长久以来,老爷散了多少财,又有几人知晓?!哦,对了,前几日那马帮送来的盐潮了,因此也是被扣了工钱。老爷私下说,那姓卫的小子不错,身体好气力足,是个好把式,若是性子再磨练磨练,必成大器!”

    小乙三人一听,心中反而生出些许惭愧。那管家继续道来,

    “其实你们和那姓卫的喝酒,老爷早就知道了,听说那姓卫的派人来盯梢,老爷说料想他也耍不出什么幺蛾子,就任他去了。哎,可没想到,正赶巧了,咱们肖家就在此时出事了。”

    童陆有些心急,催促道,

    “快说正事吧,到底发生了何事,这肖老爷为何会变成这样?!”

    管家一拍脑门,

    “这一心急,反而说不到重点了。”

    白青为管家倒上一杯茶,管家接过,喝了一口,又接着说来,

    “去年的水患你们应该了解的,这官家不愿出钱出粮,来了这许多灾民,如何安置?还不是交给了这有钱人家!老爷有先见之明,水灾之前就屯了大量粮食,恰好碰上了这百年难遇的大水。”

    童陆抢话道,

    “所以你们就哄抬物价,赚这黑心钱!”

    管家摇摇头,

    “你这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多数人只看到这粮价飞涨,却没看到我们肖家四处安置灾民,免费供水供粮。这粮价飞涨,实在是对这水患何时息去毫无把握,也是真的没有太多余粮了!

    小乙轻轻点头,

    “这么看来,肖老爷也算是个义商了?!可这跟今日之事又有何牵连?!”

    管家点头诉说,

    “便是这场水患,我肖家已然被吃空了,要知这数万张嘴,除了我肖家,又有谁能坚持数月不断粮。每月都有钱粮盐铁经我肖家之手,与那官家对接,可这库存紧张,这时节又无新粮可收,加之我肖家众多结款时限大都是秋末,老爷不想为难他人,只好把压箱的银钱挪用了。若是一切安稳,以我肖家这硕大产业,坚持到今秋收上了租子和欠款,那便都过去了。怎知偏偏此时出了问题!”

    童陆很是着急,

    “听您这说话真是累死个人,后来怎样了?!”

    管家接口道,

    “我们肖家做生意,信誉为本,官家接收物资都很少开袋细查,因为信得过。这月的盐粮昨日上午交接,可晚些时候老爷便被叫去查验。这一查可不得了,那每袋盐粮中间都被水浸湿,特别是盐,那都结成了块。当官的震怒,当场便要将老爷打入大牢,老爷喊冤,说这是被人陷害,可又有何用。我看那小厮在官爷耳边说了些什么,官爷这才放了老爷,说是给我们一天时间处理此事。我去到老爷身边,他突然倒下,我愣是没能拉住。之后,便成那样了。”

    童陆两指摸着下巴,皱了皱眉,

    “这事,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

    管家抬头盯紧童陆,

    “怎么说?!”

    童陆站起,绕着桌子走了一圈,这才停下,故作深沉道,

    “这不明摆着么,给你们一天时间,那便是给你们时间准备好处啊!那小厮出的主意应当是趁机敲上一笔,绝佳的机会,十分难得!至于难处嘛,听你们刚才那番言语,要在这短时间内凑上这‘分子’,只怕也是不太容易。”

    管家叹了口气,

    “这便是老爷的焦心之处啊!可这时老爷变成这样,家中唯一能主事的二小姐又醉倒了,这可如何是好!”

    童陆摇摇头,

    “事必躬亲还真不见得是好事,我看没多大事,等二小姐起来,把这家产变卖一些,换取些时间凑齐盐粮就是了。”

    “这官家早与其余世家大族通了气,要借钱粮可以,利息高得吓人,只怕要把这家都赔掉。那些人早就看我们不惯,刚听伙计说,通往附近集镇的道路都被阻塞住了,全部清理干净好只怕也要个一两天!这是要把我肖家往死里逼啊!”

    小乙听得明白,

    “我看这些人定是早有预谋,真是可恶!现如今无钱无粮,便是想要变卖些财产还有人坐地起价!哎,一连发生这许多事情,难怪肖老爷急成了那样!”

    “我们现在不能就这样干等着吧,二小姐要是一觉睡到午时,那可如何是好!”

    童陆双手一摊,

    “现在最要紧的便是那官家,有钱好办事,没钱,那就难办了。不如这样,把二小姐嫁给那官老爷,成就了一段姻缘,想必保住肖家也不是什么问题。”

    童陆头上挨了一记,正是白青将那竹筷丢了过来。童陆正要发作,里间屋门打开,一人慢慢走了出来,还是那一袭淡黄色碎花长裙,不是肖文娟又是何人。白青站起,挽住她一袖,笑道,

    “以后可别再喝这许多酒了,嗯,这醒酒药看来效果不错!”

    肖文娟轻轻一揖,说道,

    “多谢青青姐,我可是醒了好一会了。刚才管家阿叔讲的,我已听得明白。对了,爹爹现在怎么样了,我想先去看看他。”

    “肖老爷倒是没有性命之忧,好好休息一阵子应该会有好转,待会让白青去看看。我想,不如先把这明日之事安排好后,再去探望。肖老爷已经同意把这肖家大小事务交于你来处理,所以,现在你是当家的了。”小乙关切的看着她说道。

    “那好。辛苦阿叔召集府内众人来厅内议事。”

    管家点点头,出门忙活去了。肖文娟抱歉道,

    “本来是想好好招待几位,却赶上了这事,真是对不住。我这便让伙计在外边酒楼为哥哥姐姐们安排住处,我们肖家这两天只怕不太平,可不能把你们牵连进来。”

    小乙打断她说话,

    “这就太见外了,那鱼唇鸭舌尖可不能白吃,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说,我们自当尽力而为。”

    肖文娟眼中泪光闪闪,

    “小乙哥,童陆哥,白青姐,我记下了。我只一个请求,便是请你们照看我爹爹,即使我肖家家业没了,我也不能没了爹爹。嗯,嗯,还有,若是那些人对我肖家人用强,还请,还请小乙哥护着一些。嗯,我知道你武艺了得,还是当今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想必这官老爷也会礼让三分!”

    童陆笑道,

    “这肖家二小姐果然厉害,其实早就知晓我们底细。嘿嘿,难怪这肖老爷如此巴结我们!嘿嘿!”

    肖文娟接口道,

    “爹爹也真是想好好谢谢你们,要知道那玉可是娘留下来的,爹爹看得可重了!咱们这就过去吧,可别让大家等急了。”

    白青被小伙计带去了肖老爷那屋,其余三人一齐去了那厅堂。堂中此时竟是挤满了伙计,每人脸上都挂着焦虑。小乙心想,这管家所说应该不假,想来也只有肖家善待下人,这到了危及关头,才有这许多伙计能够挺身而出。

    “二小姐来了,大家安静!二小姐来了,大家安静!”

    小伙计大喊起来,众人也都慢慢聚了过来。

    肖文娟年纪虽小,却是异常坚定,她微微点头,身体向前,轻轻一揖。众人也都集中了精力,听她如何说道。

59 上下协力主仆齐心,虽有小怨何来大仇

    “这么晚还召集大家过来,实在是情势紧急,我这小女子在这指手画脚,若有冒犯,还请各位叔伯哥哥原谅。”

    人群中一人大声喊道,

    “平日里老爷小姐对咱们这般好,也该轮到咱们为肖家出些力了!二小姐有事尽管吩咐,谁要说个‘不’,我小二子第一个跟他不对付!”

    众人起哄,倒是还有些气势。小乙童陆站在一旁,听她如何安排。

    “那就先谢谢各位了。”

    肖文娟又是一揖,望向管家,

    “阿叔,咱们肖家的账本麻烦您安排人连夜清理一下,包括所有房产、田地、商铺、借据之类,天亮之前定要处理完成。”

    管家领命点了几人去了。

    “郭叔,虽说这远水救不了近火,但想要彻底打垮我肖家也不是容易的事!麻烦您安排人手,连夜求援,松伯、阿维哥在大理城为官多年,若想保我肖家,不让他人插手,应该不难。”

    那五十左右胡子拉渣的汉子点头,

    “放心吧闺女,就是跑我也跑去把信带到!”

    说完他召集了几人出门去了。

    “阿木哥,这邻近的镇子麻烦你跑一趟了,阿爹与那许多大家都有往来,若是能先借用一些那便也是好的!要是能借上,那便堵上了官家的嘴。实在不行抵押上咱们一些商铺田地也是可以的。”

    那阿木哥是个结实汉子,挑了几人去到一旁小声商议。

    “这丽水镇只怕是借不到钱粮的,不过还是要麻烦小鱼阿哥,咱们肖家多少还有些脸面,或许还能借用上一些的。还有,对我们虎视眈眈几家,还是上门照应一下才是。官府那里就麻烦四叔打点一下,该允的尽管允。”

    那小鱼阿哥点头应允,也是找了几人在一旁商量。被称四叔的那位摇头晃脑,该是没有异议。

    这肖文娟一一安排下去,有条有理,头脑确是十分清楚。童陆也是不住点头,自己能想到的,她也都想到了,不过还是感觉有些什么没考虑到,可又一时想不起来。

    肖文娟安排妥当,这才来到小乙童陆身边,

    “两位哥哥回屋歇着吧,我现在便去帮阿叔整理账本。”

    童陆双手一摊,小乙也是摇头,索性请肖文娟带去肖老爷那屋,看看白青做得如何。

    来到肖老爷屋内,白青刚施完针灸,肖老爷似乎舒适了一些,不过仍然不愿睡去,睁圆双眼,眼珠子四处转动,看着各人。白青点头示意并无大碍,三人就此告辞,一来留下来也没什么用,二来父女俩还有话要说,也是不大方便。三人轻身离去,肖文娟来到床边,细声跟她爹说着些什么。

    小乙三人回到住处,随意收拾一番便睡下了,这豪门的客房果然舒适,就连小乙都差点错过了晨练。

    天上月儿依旧明亮,小乙一人挥拳舞棍,直到那天际线有了一丝白线。小乙汗湿了全身,去往那湖里洗刷了一番,这才找块石头坐了下来。波纹荡漾,揉碎了那水中月色。小乙每日看这昼夜轮回,并未觉得今日又有何特别之处。远处几声鸡鸣,白日将临。

    整个天空没有半片云彩,应该是个大好天气。小乙回屋,正欲进门叫醒童陆白青,一小伙窜了过来,

    “少侠稍等,二小姐吩咐了,今日便由小子服侍三位。是否现在送餐过来?”

    小乙看他目光清澈,懂事机灵,也是心生好感,

    “随意弄些就是,吃完我们去给老爷看病。”

    那小伙唉了一声,转身便走,没走几步,正遇上那路边跳起的小蛙,他轻巧一闪,便是躲了过去。

    不多时,那小伙回来,手中提着个大篮子,小伙计看起来年纪小,可这气力倒是挺足,小乙打开篮盖一看,估摸着有十来碟小菜,还有主食饮品甜点小吃,作为早餐来说,算是相当丰盛了。小乙接过菜篮,谢了这小伙计,这才转身进屋。那小伙计便靠在门边候着,嘴里嚼着半根马尾巴草。

    也就半盏茶功夫,小乙便将那碗筷收拾进篮中,提了出来交给小伙计。小伙计笑着接过,

    “几位先歇着,待小子还了这篮……”

    童陆插口道,

    “不用小哥引路啦,我们自己过去便是了。”

    那小伙还要回话,小乙轻拍他肩头,

    “没关系,今日肖家正缺人手,你就去忙你的,我们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那伙计看三人一再坚持,也只好随他们去了。

    三人径直来到肖老爷那屋,并无他人阻挡,应是二小姐有所吩咐。肖老爷依旧睁着眼,眼中红丝密布,显然是一晚没睡所致。管家服侍在左右,看到小乙三人,便迎了出来,四人在屋外轻声说话,

    “老爷心焦啊,一晚没睡着!二小姐安排的事情没有人怠慢,希望这一切顺利吧。不过……”

    小乙有些疑惑,

    “不过什么?”

    “这账都是老爷在管,昨日经他允许一查,心头也是凉了半截!”

    “这又是为何?!”

    “我们以往只知肖府家大业大,查了这账才知其中艰辛。我平日里就管这家中事务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哎,老爷真是不容易啊!”

    童陆有些心急,

    “挑重点说!”

    管家稍适停顿,这才说来,

    “老爷为了拿这官商好处,竟是每年要赔去大批银子,而后各种施舍花销,已然将这其余生意所赚花了个大半,但维持这大摊子也需要很多钱,可现如今能用上的真是少之又少!还有,这外借的银钱

    ,都是有大用处的,一时半会恐怕也是拿不出来,更何况白纸黑字,又怎能用强。咱们现在尚有的财产,几乎便只有这房产商铺和田地,现钱极少,都分给办事的人带去了。连夜打听了一些客商,却是没人敢买的!刚来人回报,说是官府那边只要盐粮,不收银钱,限时一日,过期不候!”

    童陆叹了口气,

    “这盘棋下得好大,便是要将肖府往死里逼啊!这官家真是趁此机会对肖家下手?!”

    管家哭丧着脸,回道,

    “可不是嘛!二小姐东奔西走,也是难为这孩子了!”

    “二小姐去哪里了?”

    “刚才说是……咦,这不,来了!”

    小乙回身一看,肖文娟提着小篮子快步走来,见到几人,指了指篮子问道,

    “都吃了么?小吉跑哪去了!真是!”

    小乙笑笑,

    “早就吃了,我们过来看看肖老爷,便把他打发走了。”

    肖文娟挤出一丝笑容,

    “我刚去带了些吃的过来,想着与爹爹阿叔一齐吃点。”

    “嗯,先进去吧!”小乙回道。

    几人来到屋内,摆上几碟精致小菜,肖文娟盛了一碗,来到肖家老爷床边。白青检查一番,示意可以进食。那肖老爷如今只能吃些流食,肖文娟耐心试温,轻巧喂食,疼爱之情溢于言表,众人看在眼里,心中也觉暖意。

    喂完肖老爷,肖文娟又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这才回上桌来。二人吃饭,没有一句言语。小乙三人心知事情办得不太顺利,也不好多言,于是移步院中,闲聊解闷。

    肖文娟吃完出了门,见三人在此,便走了过来。她有些丧气,

    “我能想到的都做了,若是还不成,哎……”

    童陆摇摇头,

    “我就不相信他们真敢动肖家,肖家在大理城也是有些势力的,不能就这般被人击垮吧!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哎,头疼,头疼!”

    肖文娟勉强一笑,

    “没关系,尽力就好,我去外边看着些,哥哥姐姐随意吧!”

    肖文娟告别三人,一溜烟跑远了,

    “哎,这小小女孩真不容易!哎,对了陆陆,咱俩赶紧去寻卫大哥,青青就在这里照看肖老爷。”

    白青点头,小乙童陆一齐出了肖家大门。那卫威根本不用去寻,这门口便有那盯梢,小乙看出一人,于是上前搭腔。那人两日前也见曾过小乙童陆,看他二人与卫威举杯碰碗,倒是少了许多戒心,闻得二人要寻卫威,便得意的领着二人去了。

    巷子拐角处,是一座小酒楼,二楼小雅间,位置不好,却是勉强能看到那肖府大门。四方桌子坐下五人,正吃着酒水,粗俗话语不时传来。小乙童陆跟着那人进到里间,

    “两位小兄弟,来得正好!看我们这事办得漂亮不漂亮!”

    “哈哈,哈哈哈……”

    小乙童陆走上前去,朝那窗外看了一眼,回头问道,

    “卫大哥现在满意了么?这肖家快要被逼疯了!”

    那卫威倒上两大碗酒,朝这边递了过来,笑道,

    “我们也就浇了些水,也没出什么力!嘿嘿,谁知这肖老头对头太多,竟是趁机做了些好事!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来来,小乙兄弟,还有童陆兄弟,咱们好好庆祝一下才是!”

    二人接过碗来,随即便放在桌上。那卫威脸色有些难看,似是有些怒意,

    “怎么,那肖府的锦衣玉食便将你俩收买了么?!哼,还说有幸能遇上几个好兄弟,看来是我自作多情!”

    童陆也是轻哼一声,

    “看来那肖老爷说的没错,卫大哥是还欠些磨砺!依我来看,还是个小孩子,不太懂事!”

    卫威怒气上涌,却还是强力忍住,但其余几人却是按耐不住,一人伸手便向童陆衣领抓来。童陆轻轻侧身躲到小乙身后,那人手抓过来,小乙挥手一弹,便化去了大半力道。那人心有不甘,一个转身又抓将过来,小乙又是轻巧化解,弄得那人没了脾气。卫威眼见如此,

    “哼,这便要做上对手了么!让我来领教小侠高招!”

    话音刚落,一拳便已到了面门,这拳力道普通,应是留有余地。小乙一掌击去,与那拳锋交在一处,他往里一收,化解那劲头,握住卫威硕大拳头,

    “卫大哥稍慢,咱们先把话说清楚才是!您这太过心急了!”

    “说什么说,把我打服再来说道!”

    其余几人连同童陆搬开桌椅退到一边,看那小乙卫威二人场中比划。这小间不大,二人没有更多的周旋余地,几乎都是贴身肉搏,二人拳脚交错,外人看来倒是十分精彩。起初那卫威还留有余力,不想小乙功夫了得,气力也足,使上了全力也没能占到一丝便宜。他好胜心太强,到后来便是那搏命的打法,小乙也是不由冒出一身冷汗。自己本来是与之沟通,希望能化解这马帮与肖家之间的矛盾,又或能够说服他们帮肖家一把,可现在这局势,却是实在看不懂了。

    卫威有些发狂,那方桌被他一脚踢了个大窟窿,几张长凳也没能幸免。卫威的小弟们见他如此凶悍,也是大声叫好,加之这打斗声十分激烈,引得周围酒客议论纷纷。

    “小乙哥,干嘛总让他,让他吃些苦头,要不他还没完没了了!”

    一旁童陆看得心焦,小乙虽说武艺不错,但毕竟年轻,要只论气力可能还是差那卫威一点,现在他只防不攻,倒是让卫威占尽了上锋。卫威几个手下瞪眼看着童陆,

    童陆也只好闭上嘴,要知道小乙现在分身乏术,这几位要是来寻他麻烦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小乙一听也觉有理,于是变守为攻。那卫威招式变化不多,更多依仗的是蛮力,小乙这攻势一起,他马上陷入了被动,再加之已然耗费过多体力,渐渐有些支撑不住。小乙侧身一拳来到近前,卫威双手迎上,却被小乙变拳为掌,他刚反应过来,已被捏住了手腕。小乙转身一让,便将那右手背到了卫威身后,胜负已分,干脆利落,

    “卫大哥,就这样了,咱们还有正事要讲!”

    那卫威使出蛮力,想要挣脱禁锢,小乙惊讶不已,不知他为何如此执着,若是再不放手,那右手便要折断。小乙只好放开他,二人稍后又是战在一处。小乙拳风加快,那卫威气息渐乱,终于被小乙抓住机会,一脚踢中了腹部。卫威抱着肚子,再也不能一下站起,他又尝试几次,终于放弃,

    “是我输了,真是好手段!”

    小乙上前扶他,却被他一肘弹开,

    “哼,有话快说,老子没时间跟你们嗦!”

    童陆走上前来,哼哼了几声,

    “算什么好汉,就这般输不起么!不分青红皂白也是你们一贯作风么!我们好心来讲和,还莫名其妙被一通招呼,真是气死我了!我跟你说吧,不论那肖家是否被搬倒,你们,你们这群人,都是垫背的,最倒霉的都是你们,人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们呢,还能有什么!哼!还看好戏呢,自己被耍死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卫威脸色有些难看,咬牙道,

    “你说什么,讲清楚些!”

    童陆搬了根凳子坐下,低头面对那地上的卫威,

    “你们以为那么容易便进到衙门库房?那么容易就坏了那许多盐粮?!若是没有人纵容,就凭你们这三脚猫的功夫?!”

    卫威几人皆是沉默不言,应是被这话堵住,不知如何回复才好。童陆长叹一口气,

    “这也怪我,当时图好玩,没想到啊没想到。说到犯错,我们也都有些吧。不过话说回来,这有没有你们其实无所谓,肖家迟早也会被人算计的。”

    小乙将卫威扶起,

    “话我们就简短直说,你这几位兄弟是否靠得住?!”

    卫威冷静下来,这才稍想通一些,

    “当然,过命的交情。”

    小乙笑笑,

    “众位兄弟过来一下!”

    几人紧挨在一处,童陆又派了一人在门口看着。小乙怕童陆话多,滔滔不绝又讲上一两个时辰,于是自己摘重要的把这事情前因后果讲述一遍。卫威几人听罢,也是悔恨不已。小乙笑了笑,端起那碗酒,一口饮尽,

    “卫大哥,你赶紧召集兄弟,把那些盯梢摆脱才是。至于这肖家如何,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你们赶紧忙活去吧,肖家那边我们会帮衬着些的。”

    那卫威摇摇头,回道,

    “这事因我们而起,那便该由我们来结束。我们……”

    童陆打断他话,说道,

    “你怎么这么轴,要是你们再去,那得多乱呀,你们这群老粗只会好心办坏事,到时大家全都完蛋,那就大大不值了!听话,你们先躲开些,这里有我们,你就放心吧!”

    卫威咬了咬牙,恨恨道,

    “小乙兄弟,童陆兄弟,那就有劳二位了。哎,都怪我们报复心太重,过于心急……”

    “快些去吧,我们这边时间也不多了。”

    卫威不及多想,带着几人告辞去了,童陆叹了口气,

    “哎,小乙哥,我们该回去了。你背我吧!”

    “好!”

    童陆跳上小乙背上,闭了眼,似是睡着一般。小乙轻声叫着童陆,他却没有什么反应。这酒楼离肖家很近,小乙三步并作两步,很快便进了那肖府大院。

    刚进了那大堂坐下,这院外一阵喧哗,竟是来了一队官差。官差以监督为由,生生闯进了大堂。来者不善,想必也没多大好事。肖二小姐与那几人口说几句,对方表示只是奉命行事,何况这官差身份,便是不敢随意得罪的。肖文娟安排人手好生照料,自己则陪坐一旁。问些家长里短之类,那几人还能有些回应,说到这官老爷,便是闭口不言了。

    肖文娟坐在凳子之上,只觉疲乏已极,思索着必是一夜未睡,太过焦虑所致,于是她微微闭眼,想想下一步做法,顺便稍事休息一番。

    只是片刻功夫,又有几人进到堂中,肖文娟睁眼一看,顿时汗毛直立起来。原来这来人便是这丽水镇地方官老爷,大名韩图,平日没甚作为,也没有出过大错。他头上没剩下几根头发,因而每时每刻都戴着帽子,偶尔收下几顶假发,却也只是把玩一番。虽说没本事,倒也没太祸害百姓,送他个“图瓢儿”的外号也算客气,私下里,官差也会这般叫他,即使听到,他通常也只会瞪上几眼。今日偶然出现在这肖府,也是让众人十分惊奇。再看他身后跟着的几人,尽皆身着公服,气派非常。

    “你们管事的在哪里?!”那韩图大声问道,

    众人看向肖二小姐,可她却是一点反应也无。韩图来到她身边,笑道,

    “肖二小姐好大面子,本官亲自前来,便是这等待遇么!哼!”

    肖二小姐两眼微睁,明显可以看到那眼珠转动,她喉头轻轻起伏,似是想要说话一般,可又没有任何声响。韩图见此情形,用力一甩官袖,气得胡子立起,

    “这便是你肖府的待客之道么!哼哼,好大的架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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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尘录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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