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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九章 佩剑

    正一宗精通的是雷法,不过张静修却从“太上丹经”修得火法,“太上丹经”本是大成之法, 因为传承有缺才变为上成之法,可在张静修的手中,足以媲美大成之法,此时张静修不计损耗地催动火焰,整座琉璃塔在烈焰中竟是有了融化的趋势,墙壁、檐角肉眼可见地开始变软、扭曲,就像金铁在熔炉之中化为铁水的过程。

    宝塔尚且如此,藏身塔内的虎禅师自然也不好受,可见张静修虽然面上不显,但已然是动了几分真怒,否则不会用出此等焚天煮海一般的手段。

    就在这时,那尊被张静修以拂尘缠住的菩萨像忽然行动起来,由死物变为活物,挣脱张静修的拂尘,伸出手臂朝张静修抓来,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无数金光,如海一般,上下荡漾。

    张静修不得不暂缓手中的“三丙三丁起火之法”,以手中“青云”朝那只手掌遥遥一指。

    无数雷光炸裂开来,沿着菩萨像的手掌、手臂游走不定,仿佛在手掌和手臂上附着了一张大网,死死勒住,使其不能再寸进分毫。

    趁此时机,虎禅师亲自坐镇的琉璃塔大放光芒,将缠绕于塔身上的九条火龙直接震碎,继而又生出七彩光晕,使得其他火焰不能靠近。而剩余的八部众则又朝着张静修一拥而上。

    张静修一挥大袖,直接将天神脚下的迦楼罗收入袖中,天神脚下一空,便向下坠去,还未等天神定住身形,张静修已经打出一记“掌心雷”,虽然天神在八部众中天神最是光明正大,雷法并无特殊克制作用,但雷法乃是万法之尊,哪怕没有克制作用,仍旧是威力巨大,天神直接被张静修的这记“掌心雷”炸碎了头颅。还剩下的乾闼婆和紧那罗想要后退,可张静修却不放过她们,头顶上的“天师印”光芒一闪,飞出两朵“昊天光明火”,将其化为灰烬,还剩下一个被张静修毁去手掌后就逃到一旁的阿修罗,张静修已经腾出手,再次挥袖,阿修罗也不能幸免,被收入“乾坤袖”中。

    若是寻常天人造化境的高手遇到了虎禅师显化出的八部众,不说危及性命,也必然是一番苦战,可遇到了修炼“乾坤袖”的张静修之后,刚一照面,被收走大半,剩下的几个,便随意打杀了。

    不过虎禅师此时也未技穷,那尊观音像已经挣脱开张静修设下的雷网,两只手掌一起朝张静修合拢而来。

    随着菩萨像的两只手掌越来越近,金光愈发粘稠,身处其中之人行动也就越发困难。这些金光先是如同液体一般,继而开始凝结,最后远远望去,便如一块琥珀一般,身在两只手掌之间的张静修便是琥珀中的小虫。

    佛门有横三世佛和竖三世佛,横三世佛是东方净琉璃世界药师王佛,中央婆娑世界释迦佛祖,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竖三世佛是过去佛燃灯古佛,现在佛释迦佛祖,未来佛弥勒菩萨。如果说国师是触及到了竖三世佛所阐述的时间,那么此时虎禅师就触

    及到了横三世佛所阐述的空间。

    时间是过去、未来、现在,而空间就是天、地、人三界,人间如同一棵巨树,各种洞天便是树上的果子,众生是树上肉眼不可见的极小虫子,天人境大宗师是蚂蚁,地仙是比蚂蚁更大的虫子,仙人是由虫子变成的蝴蝶,虫子可以在果实和巨树之间穿行,不过要通过树枝和果柄才能抵达果实,这便是张静修要打破洞天的缘故,可蝴蝶就不必,轻轻振翅,便可以自由穿梭,甚至是离开这棵大树前往另一棵大树,此即是羽化飞升。

    此时虎禅师和张静修已经在洞天之中,可虎禅师竟是又在洞天之中开辟出一方更小洞天,就好比果实中还有一个果实,此法与张静修的“乾坤袖”颇有异曲同工之处,十分玄妙,等同是把张静修困在两重洞天之中。

    地仙是虫子,当然可以慢慢啃噬出一个缺口,脱困而出,许多虫子和蚂蚁合力,甚至可以将一个果实啃噬得千疮百孔,就如皂阁宗的鬼国洞天,不过那需要极长的时间,被困于金光之中的张静修此时不能在这里与虎禅师多做纠缠。虽然他身在金光之中,行动艰难,但毕竟是长生地仙,还不至于像寻常天人境大宗师那般动弹不得,一直空着的左手中又出现一把通体紫意的长剑,正是“紫霞”。

    如果只是单剑,无论“紫霞”还是“青云”,都只是半仙物,稍逊于李玄都的“人间世”,可若是双剑合作一处,那就是可以媲美“叩天门”的仙物,全名为“天师雌雄剑”。

    张静修手持“青云”和“紫霞”,双剑合璧,一紫一青两条长龙相互纠缠着冲霄而起,禁锢住他的金光顿时支离破碎。

    到了此时此刻,张静修已经是不再有丝毫留手,张静修脚下生出白云,托住他的身形,然后松开手中双剑,使其自行悬于两侧,接着张静修直接伸手摄过头顶的“天师印”,甩手丢掷出去。

    “天师印”如同流星一般飞掠出去,轰然落在琉璃塔地基下的山体上,顿时大地开裂,山摇地动,大块大块的山体滑落崩塌,琉璃塔也随之开始摇晃。

    李玄都不再去看琉璃塔,伸手抓住悬于身侧的“青云”,反手一剑斩向菩萨像,青光湛湛,直接将观音像的一只手掌齐腕斩断,张静修又伸手抓住“紫云”,同样一剑斩出,紫气奔流,如法炮制地将另外一只手掌斩断。

    如今张静修倒是颇为庆幸没有将李玄都留在此地,若是换成了李玄都,就算不死,也要受不轻的伤势,这对接下来的和议,可是颇为不利。

    算算年纪,张静修距离百年之期已经不远,再也不能动辄十数年的布局谋划。所以让道门重归一统是他在人间所能做的最后一件大事,绝对不容出半分差错,谁若阻他,便是他的敌人,休怪他手下不容情。

    张静修一扬手,“青云”再度飞出,如一道长虹刺入菩萨像的眉心之中,原本如活人一般的菩萨像骤然静止不动,身上散

    发的光芒渐渐淡去,又重新变回死物。

    张静修手中只剩下“紫云”一剑,不过已是足矣,张静修化为一道紫色长虹,直坠琉璃宝塔。

    此时因为山体崩塌的缘故,琉璃塔已经变成了一座斜塔,面对这一剑,琉璃塔并无太多抵抗之力,琉璃塔的最高一层直接被张静修一剑斩断。

    这一层塔楼与琉璃塔主体分离开来之后,不见传说中的佛骨舍利,只有虎禅师一人,僧衣飘飘,他此刻终于不再如僧人双掌合十,双手负于身后,除了头顶没有三千烦恼丝,像极了一位名士大儒。

    虎禅师朗声道:“君子必佩剑。”

    张静修持剑立在不远处,问道:“你的剑在哪儿?”

    虎禅师回答道:“这座塔便是我的剑。”

    下一刻,整座宝塔拔地而起,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握住,仗剑当空。随着宝塔离去,其立足的山体彻底坍塌,烟尘升腾。

    这座宝塔果真如一把利剑,直奔张静修而来,虎禅师就立于宝塔的中间位置。

    张静修一招手,“天师印”从山体废墟之中飞出,直接撞向宝塔的底座,使得宝塔轰然震颤,最下层的塔楼开始碎裂崩解,不过宝塔还是继续飞掠,张静修一剑抵住宝塔,就像两把长剑的剑尖相对,互不相让。与此同时,“天师印”又是撞向宝塔,第二层塔楼也随之崩解碎裂。

    张静修的袍袖剧烈震荡,仅凭手中一剑抵住宝塔,操纵“天师印”再次撞击,第三层塔楼也随之崩解。如此往复,宝塔的长度越来越短,也就越来越难以撼动张静修,他的袍袖渐渐恢复平静,手中“紫霞”发力,配合“天师印”两相夹击,终于将这座宝塔彻底击碎。

    张静修五指生风雷,一把抓住虎禅师的前襟,手上的雷电就好似荆棘藤蔓迅速蔓延至虎禅师全身上下,将其牢牢制住,同时将另外一手中的“紫霞”甩出,配合“青云”将菩萨像拦腰斩断。

    随着琉璃宝塔和观音像悉数破碎,此处天地传来一声轻响,周围的景象如水中倒影一般荡漾出层层涟漪,然后逐渐清晰。

    张静修知道,这处洞天已经被他打破,他手中的虎禅师也没有了反抗之力。

    虎禅师慨然道:“这便是长生地仙的威势吗?是我小觑大天师了。若是四位长生地仙集合一处,那是何等可怕之事,就是圣人再世,恐怕也很难正面力敌。所以青鹤居士他们说的不错,不能让道门重归一统,道门一统,意味着未来三十年中,道门至少会有两位地仙,而我们七隐士又还能活几年?”

    虎禅师终于不再自称“贫僧”,反而是自称为“我”。

    张静修沉声道:“这是贫道能做的最后一件大事,再难,贫道也要做成。”

    虎禅师道:“这句话,我也还给大天师。这是我,也是我们,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无论几位长生地仙拦在前面,我们都要做成。”

第一百九十章 一条路

    张静修听到虎禅师的这番话, 不怒反笑,“好一个最后一件事,好一个‘我们’,你和你身后的那些人,却是执意要与贫道做对到底了。”

    虎禅师说道:“不是我们要与大天师做对,而是大天师非要来招惹我们。”

    张静修加重了语气,“我们道门重归一统,就是招惹你们吗?”

    虎禅师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这天下只能有一个声音说了算,现在是儒门,以后是谁,我不知道。我们不关心道门有没有这个心思,我们只关心道门有没有这个实力。总不能我们要把自己的安危置于别人的一念之间。”

    张静修点了点头,“说的是啊,正因为如此,儒门在过去的多年之中才会不遗余力地拆分、打压、分化道门,使得道门陷于内斗之中,正邪之争还不够,还要四六之争、五五之争,使得道门在实质上分为四部分,可你们还不放心,又继续推波助澜,把四部分再做细分,变成六部分。在过去的许多年中,道门的安危就是系于别人的一念之间,儒门不愿意如此,难道道门就愿意吗?”

    虎禅师道:“儒门不愿意,道门也不愿意,这便是大天师所说的‘做对’。”

    这是根本上的利害之争,甚至不是个人之间的利害之争,而是两个庞大群体之间的利害之争,张静修、李玄都也好,儒门的七隐士也罢,他们只是分别代表了这两个群体,他们可以决定如何去争,但不能决定争或不争,这是大势所趋,也是张静修所说的“由不得我们”。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是你死我活的事情。

    张静修仍旧抓着虎禅师的衣襟,五指上雷电缭绕,不断流转的雷光照亮了两人的脸庞,张静修凝视着眼前的老僧,语气逐渐变得低沉,“虎禅师,说起来我们也是相识多年的老友,我是不愿意与你为敌,可是时势使然,也由不得贫道。”

    虎禅师淡然道:“想要怎样处置我,请大天师直言吧。”

    张静修缓缓道:“我不是徐无鬼,徐无鬼这些年来杀人不在少数,可贫道却是很多年没有杀人了,哪怕是藏老人,贫道也只是将镇压在镇魔井中。”

    虎禅师笑道:“就算要杀人,许多时候也不必堂堂大天师亲自出手,自有人代劳。”

    张静修并不否认,“既然地师不介意手上沾血,那贫道也不介意。今日,就由贫道送阁下最后一程。”

    虎禅师虽然有所预料猜测,但听到这句话时,还是愣住了。因为他没有想到,张静修竟是如此果决,因为在过去的许多年终,张静修一只手以温和仁厚示人,做事总是留有余地,在虎禅师的印象中,四位地仙中,大天师张静修是最好说话的,就算儒门做事过分些,大天师也定会先行让步才是。可这一次,张静修非但不愿意让步,反而要把事情做绝。

    虎禅师脸上的神情渐渐凝固。

    张静修轻声说道:“你们说贫道是个仁厚之人,可

    有些时候,贫道也不是那么仁厚,否则也不能与徐无鬼、李道虚斗上那么多年,要知道这两位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仁厚之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话音落下,张静修松开了手掌,虎禅师轻飘飘地向下落去,可张静修的雷电还留在的虎禅师的身上,这些如荆棘的雷电纷纷钻入虎禅师的体内,并且沿着虎禅师的经脉,飞速扩散至虎禅师的全身上下。

    虎禅师的面容开始抽搐,青筋暴起,更为可怕的是青筋中可见一道道电光闪烁。紧接着虎禅师的七窍中开始涌出蓝紫色的雷电,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雷电撕裂他的皮肤,喷涌着破体而出,雷光彻底吞没了虎禅师的身形。

    大天师立在空中,收回了“九阳离火罩”、“天师雌雄剑”和“天师印”,望着落向地面的那团耀眼雷光,面上看不出太多喜怒,然后又举目环视四周,轻叹一声,“可惜了这片好景致。”

    虎禅师与此方洞天合道,洞天不毁,此身不死,大天师想要杀死虎禅师,就要毁去此处洞天,也就是毁去半个大报恩寺。

    大报恩寺洞天比不得鬼国洞天,如果把两个都比做果实,鬼国洞天足有越王头大小,也就是百姓口中的椰子,哪怕已经残破不堪,也不是张静修一人可以毁去的,所以他只能联手李道虚将合道的藏老人分割镇压,而大报恩寺洞天只有桑葚大小,相差极大,张静修还是有把握将其毁去。可毁去以大报恩寺为基础建造的洞天,就难免要伤及到大报恩寺,这是张静修不愿意看到的,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至于已经毁去的琉璃宝塔和观音像,张静修却是不太在意,前者是太宗年间修建,后者更是近几年修建,都可以算是新建,并无岁月沧桑。

    张静修轻声自语道:“天宝八载,大报恩寺遭雷火袭击,琉璃宝塔、观音像、天王殿、大殿、观音殿、画廓等一百四十余间化为灰烬,以香水河为界,整个后寺化为废墟。”

    话音落下,有风起。

    风走过山林,带着落叶,摇晃起树上那所剩不多的叶子,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一片、两片、千万片,无数的声音连在一起,连成一片,仿佛整座山都在低低私语。

    风走过城池,吹动了衣衫,吹动了草木,吹动了屋顶上的瓦片和支撑窗户的撑杆。原本还算寂静的城池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忙着收晾晒衣物衣服的妇人,大呼小叫的孩子,赶忙收摊准备躲雨的小贩,快步往家跑去的行人,匆匆忙忙,脚步纷乱,街道上乱成一片。

    无数的声音连在一起,连成一片,仿佛整座城池都在低低私语。

    风起云聚,天际尽头乌云如大军压境,向这边不断靠拢,天光逐渐暗淡,像是被泼上了一盆浓墨,转眼之间便是乌云遮天。

    张静修一挥大袖,乌云之中传来阵阵沉闷雷声,风中有了潮湿之意。

    眼看着一场笼罩整个金陵府的大雨就要落下。

    张静修伸手从下方废墟中摄回自己的拂尘,此

    时已经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握柄,他苦笑一声,指尖生出火气,将这个握柄点燃,然后他将其随手丢了下去。

    握柄刚一落地,便化作冲天火焰,迅速蔓延向四面八方,与此同时,一道惊雷照亮了因为乌云而显得昏暗的天空。

    然后就是数不清的惊雷落下,落在大报恩寺中,击毁树木、房屋,燃起大火,使得火势蔓延更为迅速。

    与此同时,大雨也随之落下。这场雨不似春日的雨,倒像是夏日的雨,磅礴激烈,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可这场雨却浇不灭大报恩寺中的火焰,而且雷电还在不断落下,只集中在大报恩寺的后寺,几乎未曾间断。

    那些聚集在大报恩寺的百姓们都看到了这一幕,无数的雷电疯狂落下,而那座琉璃宝塔和观音像却已经消失不见。

    天威如此,天威难测,百姓们惶恐不安,却又不敢去一探究竟。

    至于寺内的僧人们,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此时却是惶惶不可终日,有的躲在房中不敢出来,有的已经冒着大雨逃出寺去。

    几位正道宗主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现在这一幕是谁的手笔,尽皆沉默不语。

    他们心中明白,大天师此举何尝不是在立威,杀人才能立威、立命,才能表示决心,才能警告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谁若敢在这个时候忤逆大天师,那便是取死之道。

    白绣裳起身来到门口,望着外面的黑云,轻声道:“是大天师出手了。”

    萧时雨来到白绣裳身旁,脸色凝重,“大天师已经好些年没有动过如此雷霆之怒了。”

    白绣裳叹了口气,“大天师和紫府做出了那个决定,事情就没了挽回的余地,所以不要心存侥幸了,还想着我们低头认个不是,我们再退回去,儒道两家就能回到原来的局面。没有这样的可能了,儒门意识到道门的威胁,他们不管道门是否有意危害儒门,都要遏制道门的统一和崛起,儒门霸道惯了,要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要事事都是自己说了算。所以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条路是战,一条路是和。”

    萧时雨皱着眉头,问道:“你刚才说已经没了挽回的余地,为什么又说一个‘和’字?”

    “当然可以和。”白绣裳脸色漠然,“低头认错不行,还可以跪地求饶,最好是自废一身修为,自断双手双脚,更显诚意,这样,儒门就会原谅你,放过你,说不定还会让你做个干儿子。”

    萧时雨立时明白了,“那另外一条路呢?”

    “有些人害怕,说儒道相争是要死人的,可现在的关键不是我们要战,而是儒门咄咄逼人,逼得我们不得不战。所以我们唯有一条路走到底,勇往无前。”白绣裳先是仰头望天,又收回视线望向身旁的萧时雨,“儒门为什么害怕?因为他们认为道门真有可能取代他们,那我们何不真就取代了他们呢?天下唯有德者居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两句话可都是儒门圣贤说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大雨

    张浑山是正一宗中一名普普通通的执事弟子。

    若是放在古时候,正一宗还是天师教的时候,曾经亲自主导过一场席卷天下的起义,有大军三十六万,从底层的普通道民到最顶层的大天师,共分三十六级,等级分明,律法森严,大天师既是教门之首,还是一军统帅。那时候的执事弟子可了不得,乃是仅次于将军名号的实权职位。可后来天师教事败,接受朝廷招安,大天师被封为大真人,将天师教改名为正一宗,执事弟子就变得不值钱了,不仅没了道民,就连本宗弟子也管不了多少。

    不过就算如此,张浑山之所以能做上正一宗的执事弟子,还是多亏了他的姓氏和那个早死的老爹,因为正一宗有一条铁律,非张氏族人不可担任大天师,所以张氏族人在正一道中天然具有优势,所以他在十八岁的时候就补了老爹的缺,得以成为一名正一宗执事。

    张浑山的资质不是很好,练了多年的“五雷天心正法”入门,也还是个抱丹境而已,无法凭借自身的能力更进一步,想要再上一步,就只能靠着歪门邪道。这些年来,他也不是没想过钻营一下,可无奈囊中羞涩,想要钻营,少不了银子这块敲门砖。他的老爹不过是个执事,没多少积蓄,再想更进一步,他那位族叔已经把话挑明,没个两千太平钱,是不要奢望了。

    两千太平钱,他要攒到哪年去?就是把家里的宅子卖了也不够啊。

    无奈之下,张浑山也就绝了向上爬的心思,安安心心地混日子,也许靠着年纪,能在四五十岁的时候踏足先天境,再加上姓氏的加持,做个大执事。

    这次他随着大天师来到金陵府,被安排了个闲差,护卫大天师的弟子颜飞卿,也就是曾经的掌教。对于这一点,他看得明白,大天师对于这位弟子的感情还是深的,否则不会多此一举,说不定哪天,这位飞元真人就会东山再起。官场上有个烧冷灶的说法,他倒是不介意烧一烧冷灶,日后若是飞元真人东山再起,他也能跟着飞黄腾达。

    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正一宗内部不比清微宗好到哪里去,外姓和张姓之间,张姓和张姓之间,外姓和外姓之间,多有纷争,再加上以张静沉为首的老人们隐隐反对张静修,实在是一片乱象,只是正一宗捂盖子捂得好,外人不为所知,不像清微宗那样把一个三四之争闹得满城风雨,举世皆知。也正因为有清微宗的衬托,正一宗倒是显得铁板一块了。

    在这样的局势下,像他这样的小人物,日子也着实是清苦难捱,想要大富大贵,那是水里火里才能挣出来,说不定还要把自己小命

    搭进去,他实在是不敢奢求,所以只能想些投机取巧的办法。

    哪成想,冷灶还没烧成,他就被人给了当头一棒,竟然有人公然与正一宗做对,劫走颜真人不说,还把苏夫人也给打伤了,这会儿苏夫人的娘家人已经到了,为首的正是白宗主,这可是大天师也要礼让几分的人物,看那架势,说不定还要向大天师兴师问罪。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人家把女儿嫁到正一宗,是来做掌教夫人的,否则人家凭什么把人送入正一宗,嫌弃自己的这让张浑山一个头两个大,这个事情处置不好,他们也要跟着受牵连。好处捞不到,还要受个申斥,真是何苦来哉。

    想着这些糟心事,张浑山漫无目的来到别院外面,倚在一棵大树下,打了个哈欠,忽然觉得天色有些暗,看起来像是要有雨。

    他抬头看了眼头顶。

    此时的天幕已经变得很暗,看不见半点天光。

    真要下雨?

    就在这时,有几人骑马从驿路向别院行来。一共是五个人,三大两小,远远看不清面容。

    其中两人共乘一骑,待到近了,张浑山忽然发现这其实是一对男女,男子将女子揽在怀里,女子闭着双眼,似是昏迷不醒。紧接着张浑山看清了另外一个骑马之人,先是一惊,继而大喜过望,“颜师兄!”

    这一行人正是李玄都、秦素、颜飞卿、周淑宁和沈长生。李玄都最终还是用上官莞交换了颜飞卿,不过李玄都没有为上官莞化解“逍遥六虚劫”,如今地师远在草原没有赶回,除了李玄都之外,再无人可以帮上官莞化解“逍遥六虚劫”,上官莞在一时半刻之间是无力再来干扰李玄都了。

    换回颜飞卿之后,李玄都发现自己身边尽是老幼病弱,就算他是天人造化境界的修为,也不能带着昏迷的秦素、修为全失的颜飞卿、修为尚弱的沈长生、周淑宁御风而行。只能寻了马匹,骑马过来,难免要耽搁一些时间。

    黑云越来越重。

    颜飞卿没有回应张浑山,而是仰头望天,轻声道:“要下雨了。”

    张浑山忽然感觉胸口闷得很,不由在心底咒骂,这是什么鬼天气。

    不知是不是这句不敬之言触怒了苍天的缘故,大雨开始落下,几乎没有半点过渡,一眨眼的功夫就已成倾盆之势。

    张浑有点扛不住大雨稀里哗啦地往身上冲刷,狂风卷着雨滴狠狠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黏糊糊的,别院与驿路之间是一段青石铺就的石板路,两侧的水槽来不及泻水,仿佛是不要银钱的雨水很快浸过了脚面

    ,灌入靴子之中,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让人难受。

    他不由生出一股无名之火,可他又只能压下这股无名之火,望向颜飞卿的年轻男子,多了几分谄媚,“尊驾可是李宗主?”

    李玄都点了点头,“是我。”

    一场倾盆大雨笼罩了整个金陵府,也包括城外的诸多别院。

    黄豆大小的雨滴敲击在屋檐上,发出噼啪的清脆声响,转瞬间便汇聚成一条细流,沿着檐角飞流而下,挂出一道道银亮水线。

    别院中,白绣裳说道:“如今的局势就像今日的天气,说变就变,喜怒无常。”

    天色暗淡,屋内的也随之变得昏暗,白绣裳的脸庞隐藏在黑暗之中,让人看不真切,她的声音幽幽沉沉,让与她相交多年的萧时雨竟是产生了几分陌生的感觉。

    她忍不住望向白绣裳,望着这位身上好似笼罩着一团迷雾的好友。

    就在此时,忽然炸起一道惊雷,照亮了天地,也照亮了昏暗的正堂。

    在蓝白色的雷光之下,白绣裳的面容变得清晰起来。

    白绣裳朝着萧时雨微微一笑,面容有些苍白,眉宇间忧虑很重,竟是有些病中美人的意思。

    萧时雨刚要说话,白绣裳已经提前开口,“是紫府到了,我们出去迎接。”

    萧时雨一怔,然后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向门外走去,这时李玄都也已经与颜飞卿走进别院,微笑道:“岳母大人,我把您的另外一位女婿完完整整地带了回来,不知岳母大人如何谢我?”

    颜飞卿为人方正,不似李玄都,故而被李玄都这番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恭恭敬敬向白绣裳行礼,真就如女婿见岳母一般。

    白绣裳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对身旁的萧时雨道:“雨旸,你没有我的好福气,我如今是两个女儿、两个女婿的人了,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家里还有云姣那个丫头常伴左右,我也是知足了。”

    萧时雨哑然失笑,“是,你是好福气。”

    白绣裳的目光又落在了李玄都怀中的秦素身上,“不过紫府你得说清楚了,你把我这个女儿怎么了?”

    李玄都如实答道:“还要岳母大人和萧宗主助我,素素用了‘太上忘情经’之后就昏睡过去,所以我想请两位前辈,帮忙查看一下素素的情况。”

    白绣裳望向萧时雨,“雨旸,刚刚请你为我那个女儿诊治,现在还要再劳烦你一次,为我这个女儿诊治。”

    萧时雨微笑道:“分内之事,素衣不必客气。”

第一百九十二章 衷情

    萧时雨对李玄都说道:“紫府,请随我来。”同时她又看了周淑宁和沈长生一眼,“你们两个也过来。”

    一行人随着萧时雨去了客房,只剩下白绣裳和颜飞卿。

    方才李玄都说颜飞卿是白绣裳的另一位女婿,也不完全是戏言,在宗门传承之中,师徒之间的情分并不逊于父母子女,所以不仅仅是李玄都这样认为,就连正一宗的张浑山等人也觉得白绣裳是苏云媗的娘家人,在这种情形下,颜飞卿可不就是女婿。白绣裳成为秦素的继母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颜飞卿与李玄都竟是成了连襟。

    不过世上之事,总有个亲疏之别,秦素早年对白绣裳有很深的心结,就算现在心结解开了,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亲如母女,客气居多。李玄都也是同样的道理,天宝二年的时候,李玄都还是与白绣裳敌对的一方,真正与白绣裳相识是天宝七年的事情了。就算两人颇为投缘,情分也不是一天就能积攒下来的。可苏云媗和颜飞卿就不一样了,苏云媗不必说了,这是白绣裳从小教养,名为师徒,实则亲如母女一般,而慈航宗和正一宗又是多年交好,白绣裳也在很早之前就认识了颜飞卿,说她看着颜飞卿长大的也不能算错,其中的感情自然不一般。

    白绣裳望着颜飞卿,见他精神还好,既没有受伤,也没有太多颓丧落魄,稍稍放心。不管怎么说,颜飞卿已经不是小孩子,参与过帝京之变,做过一宗之主,主导过讨伐太阴尸,许多事情,就是身为长辈的白绣裳也不好多说,至多就是委婉地点一下,或是让苏云媗来说更为合适。所以白绣裳干脆一个字也不多说,只是轻声说道:“去见见霭筠吧,她被那人打了一掌,伤了肺腑,万幸有你萧师叔在,这才没有什么大碍。”

    颜飞卿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是。”

    说罢,颜飞卿快步走向卧房。

    苏云媗醒来之后,白绣裳和萧时雨就来到正堂,让她一个人好好休息,所以此时苏云媗还不知道颜飞卿已经回来。

    白绣裳站在原地,望着颜飞卿的背影,摇头叹息一声。

    颜飞卿不管心中如何百感交集,面上却是不显,快步行走之间,也不见慌张。直到他看到了两人居处的房门,这才猛地停驻脚步,显示出他此时内心并不似看起来那般平静。

    隔着薄薄的一扇门,已经可以算是近在咫尺,如今修为全失的颜飞卿自然瞒不过苏云媗,就在颜飞卿打算抬手叩门的时候,苏云媗已经从里面打开房门。

    两人面对而立,四目相对,一时间竟是两两无言。虽然两人分开也就小半天的时间,但仿佛已经过了很久一般,一时间无论是颜飞卿还是苏云媗,都是百感交集,竟是不知从何开口。

    过了片刻,还是颜飞卿挤出些许笑容,说道:“我回来了。”

    苏云媗轻轻“嗯了”一声,也笑了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两人又沉默了。

    过了片刻,两人

    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的缘故,却是不约而同地同时开口。

    “是我错了。”

    “是我不对。”

    两人都怔住了,望着对方。

    两人都是性子方正之人,无论感情好或是不好,平日里该守的礼数半点不少,不像李玄都和秦素那般随意,随意有随意的好处,无论什么话,都不会藏在心里,该说就说。可苏云媗和颜飞卿却是把许多话都藏在心里,以至于到了想要开口的时候,竟是不知该怎么开口。心里有千言万语要讲,有万语千言要说,但是一句都说不出口。

    颜飞卿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境,再一次主动开口道:“你哪里错了?”

    苏云媗一怔,没想到颜飞卿会有如此一问,与平时的他实在是大相径庭,下意识地回答道:“如果早就听你的,不留在是非地,而是采菊东篱,也不会遭今日之横祸。”

    颜飞卿微微一笑,主动伸手握住苏云媗的手,轻轻摩挲,“你没有错,错的是我,经此一事,我想明白了,如今是千百年来未有之变局,哪能容得我用数年时间去思危、思退、思变?我们没有招惹他们,可他们会来招惹我们。在这个时候,非要奋勇争先、逆流而上不可,所以你没有错,错的人是我。”

    说到这儿,颜飞卿的脸上添了几分惭愧羞赧之色,“也是我无能,不但保不住自己,还要连累你,这‘废人’的一个‘废’字,果真没有冤枉我。”

    “说什么呢。”苏云媗抽回手掌,皱起眉头,“什么叫连累我,夫妻本就一体,自当互相扶持,同进共退,你保不住自己就是废人,我又何尝能保住自己,岂不是成了两个废人?若要这么说的话,这天底下少有人不是废人。”

    颜飞卿听得苏云媗如此说,不由微微一怔,不过他本就是洒脱之人,也不惺惺作态,微笑着点头道:“你说的对,我不能算是废人,可也着实算不上一个有用之人。”

    苏云媗还要说话,却被颜飞卿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双唇之上。苏云媗的身子一颤,脸上竟是泛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秦大小姐脸红不奇怪,毕竟天性如此,甚至许多时候已经是习惯使然,可苏大仙子脸红,这还是头一遭,委实是颜飞卿这个举动太过出乎苏云媗的意料之外,这还是那个古板的小天师吗?苏云媗甚至在想,莫不是颜飞卿被人掉了包?

    不过苏云媗很清楚,眼前之人就是颜飞卿,相貌外表可以骗人,可是那双眼神骗不了人。

    颜飞卿本就是一等一英俊之人,同龄男子之中,无人能出其右,本该是不缺少女子爱慕的。不过颜飞卿是修道之人,哪怕正一道不禁婚嫁,也没有放任弟子接触男女之事的道理,许多正一道弟子虽然成亲,但也是盲婚哑嫁,与世俗夫妻没什么两样。颜飞卿自小修道,对于男女一事看得很淡,也没有太多与女子接触的经验,再加上苏云媗是个严肃方正的性子,所以两人相处时,颜飞卿难免有些木讷、迟钝,可这不意味

    着颜飞卿就是一块不懂风情的木头,经历了一番变故之后,他想开许多,又难得见到苏云媗的柔弱一面,这才有了如此举动。

    都说万事开头难,颜飞卿见苏云媗没有反对之意,便顺势将她轻轻抱在怀中。

    苏云媗被颜飞卿抱在怀中,只觉得各种滋味涌上心头,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也不想开口,只想享受这难得的时光。

    过了良久,苏云媗轻轻推了颜飞卿一下,离开颜飞卿的怀抱,然后伸手整理了下衣裙,不过脸上的神态还是有些不大自然。

    颜飞卿虽然对付女子的经验不多,但性情洒脱,也不羞涩紧张,而是平静地望着她。

    苏云媗本来已经快要平复心头上的那点涟漪,可被颜飞卿这么一望,心思又有些慌乱了,毕竟都是二十多岁的男女,还达不到老人们古井无波的心态,多有涟漪。平日里压抑得越狠,此时也就反弹得越厉害,这便是堵不如疏的道理。

    颜飞卿见此情景,不由微微一笑,握住苏云媗的手,拉着她进到房中。苏云媗还想抽回手,可颜飞卿握得紧紧的。苏云媗当然可以强行抽出手来,也可以不让颜飞卿握住自己的手,可那就是拒绝颜飞卿了,于是苏云媗不再反抗,任由颜飞卿握住自己的手,一起坐在卧房的床上。

    苏云媗低头看了眼两人十指相扣的双手,忽然有些庆幸,比起师父,还有其他本门祖师,她要幸运太多,虽然她已经不是正一宗的宗主夫人,但她已经很是知足了。

    苏云媗轻声问道:“是紫府送你回来的?”

    颜飞卿点了点头,“多亏了紫府。那些人兵分两路,一路人来捉我,意图要挟师父,同时也是引开大报恩寺中的白宗主等人,一路人趁此机会去捉秦大小姐,意图要挟紫府。万幸,秦大小姐修为大进,坚持到紫府赶来,反倒是他们的人被紫府拿住。捉我之人不得已之下,只能拿我去换自己的同伴,我这才得以回来见你,否则我就要像沈大先生那样,遥遥不知归期了。”

    苏云媗闻言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此说来,我们要好好感谢紫府和白绢。”

    “是该好好感谢他们。”颜飞卿道;“秦大小姐为了抵御强敌,动用了‘太上忘情经’,此时还昏迷不醒,不知情况如何。”

    苏云媗赶忙问道:“要不要紧?”

    颜飞卿道:“我看紫府的神态,并不如何紧张,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苏云媗松了一口气,“他们的感情一向是好的,现在就连儒门中人也知道紫不离白,白不离紫,所以才要拿白绢来要挟紫府。”

    颜飞卿看了看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们也是好的。”

    以前颜飞卿哪里说过这种话,苏云媗觉得耳朵有些发痒,缩了下脖子,心中欢喜,不过还是板着脸道:“我听白绢说,紫府在私底下不像平日这般沉稳,有些跳脱。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与李紫府见了一面之后,倒是把他的本事给学来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旧事

    另一边,李玄都正坐在客房外间的椅子上,周淑宁和沈长生一左一右坐在他身旁。萧时雨正在內间为秦素查看伤势。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萧时雨走了出来,李玄都立刻起身,问道:“萧宗主,白绢她情况如何?”

    萧时雨道:“没什么大碍,主要是心力消耗太过,需要好好歇息一些日子,若是有定神、安神、养神的丹药,也可以服用一些。”

    李玄都点头应下,又道:“有劳萧宗主了。”

    萧时雨摆了摆手,“紫府还是去谢你的岳母大人吧,这还没过门呢,就已经开始喊上了。”

    李玄都不以为意,笑道:“迟早之事。”

    然后李玄都正色问道:“还要请教萧宗主,白绢她用出‘太上忘情经’后,为何会心力消耗过大?”

    萧时雨略微沉吟了一下,回答道:“当年我与忘情宗的韩无垢算是熟识,从她那里知道了‘太上忘情经’的一些玄妙。其中有一点就是,以人心拟天心,得‘天算’之神通,对于心力消耗极大。”

    李玄都又问道:“什么是‘天算’?”

    萧时雨道:“我毕竟没有修炼过‘太上忘情经’,知道的不全。据我所知,用出‘天算’之后,可以料敌先机,然后做出最正确的应对。说起这一点,紫府应该深有体会才是。紫府自从踏足江湖以来,与人交手无数,历经大战、恶战、生死之战无算,可谓是身经百战。紫府由此积累了许多与人争斗搏杀的经验,凭借这些经验,紫府在遇到危险时,几乎不必思考就能做出应对,甚至是料敌以先,再与人相斗时就能大占优势。许多初出江湖的宗门弟子,修为不俗,可经验太少,与人交手时,很容易吃亏。可用出‘天算’之后,就能媲美紫府,甚至犹有胜之。而且‘天算’也不局限于与人争斗,若是用到对弈、布阵,也无不可。”

    李玄都终于明白了‘天算’到底是什么,不由感慨道:“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功法。”

    萧时雨道:“秦清便是修炼了此法,配合‘天遁心法’和‘天问九式’创出了‘天遁刀法’,与秦清交手之人,一举一动无不在秦清的意料之中,交手时,就好似主动将自己的兵刃往秦清的刀下去送,实则是秦清早有预料,张网以待。而秦清每每出刀,看似落在了空处,实则每一刀都逼向对手将要出招的方向,料敌先机,就像未卜先知,故而得了‘天刀’的称号,这才是‘天刀’的精髓所在,秦大小姐毕竟是秦宗主的女儿,得其真传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火候还不到家,对手又太强,这才心力消耗过甚。”

    李玄都知道秦素无事后,心中就放下了担忧,不由问道:“此种刀法果然玄妙,难道没有人能克制吗?”

    “当然有。”萧时雨说道:“除了靠着境界修为高出一筹而以力破巧之外,能与之抗衡的就只有宋政的‘魔刀’了。”

    李玄都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萧时雨顿时神情复杂,当年的尘封往事再度涌上心

    头。

    其实她和宋政的事情,并不复杂,也没什么荡气回肠或是海枯石烂,只能说是阴差阳错。

    当年萧时雨有一位好友,出身正一宗,也是如此颜飞卿这般外姓之人,名叫孙云心,是正一宗中少见的女弟子,故而与萧时雨交好。那时候江湖上传闻昆仑山玉虚峰上的玄都紫府将要开启,正邪双方为了其中的机缘和宝物,纷争加剧,就在这段时间中,孙云心和邪道无道宗的一个年轻高手结下了梁子,两人约定比武,单打独斗,不许邀请帮手助阵。那一战,孙云心胜了,可也受了暗伤,还中了无道宗的“血咒”,当时孙云心并未察觉,后来发作时,已经病入骨髓,神仙难救,没到两年,便重伤离世。

    萧时雨听闻此事之后,为好友身死伤心之余,深以为恨,于是便谋划为好友报仇。后来萧时雨经过一番谋划,将那名无道宗高手毙于掌下,可萧时雨也被那无道宗高手重伤,坠入深谷之中。世上巧合之事就在于此,当时宋政还未谋夺无道宗的宗主大位,正独自一人在谷中练功,无意中救起了萧时雨。

    宋政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乘人之危更是家常便饭,他虽然救了萧时雨,让萧时雨没有死在深谷之中,可宋政也趁机夺了萧时雨的身子。萧时雨曾经想过与宋政拼命,可当时的她重伤在身,根本不是宋政的对手,又想求死,可宋政对她监视极严,求死亦是不得。如此过了一段时间,萧时雨死念渐消,再加上宋政惯会揣摩女子心意,比起李玄都和颜飞卿不知高出多少,在萧时雨养伤的这段时间,宋政对她悉心照料,虽然萧时雨年长于他,又是正邪不两立,但毕竟有了肌肤之亲,女子对于自己的第一个男人总是难以释怀,所以在朝夕相处多日之后,两人之间竟是生出许多暧昧情愫。萧时雨内心常常挣扎不定,想要寻觅机会偷袭宋政,可几次都没能下手,反而有越陷越深的趋势。

    最后还是宋政出关的时日到了,澹台云来寻闭关的宋政,萧时雨这才趁着宋政出谷去应付澹台云的时候,悄悄逃离了此地。

    这段往事,萧时雨从没有对人提起过,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宋政的名声会越来越大,最终成为无道宗的宗主,距离圣君就只差一步之遥,而自己的师妹石无月也会与宋政有一段孽缘。后来石无月从宋政口中得知了萧时雨一事,误以为是师姐与自己争夺情郎,师姐妹两人从此反目成仇,石无月一怒之下打伤了萧时雨,叛出玄女宗,加入牝女宗,后来干脆是在宋政的庇护下,又离开牝女宗,拉起人手自立门户,江湖人称“血观音”,最后随着宋政失势,石无月被属下背叛,又被萧时雨捉拿,关押在玉牢之中。直到牝女宗攻打璇女山,石无月才得以重见天日。

    这些事情,是石无月在恢复正常后对宁忆坦然直言的。虽然不是说给李玄都听的,但也没有刻意避开李玄都,所以李玄都也从石无月的言语中知道了大概。

    在整件事中,萧时雨是可怜人,石无月也是可怜人。不过认真说起来,其中最无辜的还是澹台云

    李玄都离开王庭时,与澹台云见过一面,就是那时候澹台云将“大宗师”还给了他。两人也有过一番长谈,不过无关天下大势,澹台云问了李玄都两个问题,一个是关于张白月的,一个是关于秦素的,作为交换,澹台云也提及了她和宋政的过往。

    早在宋政还一文不名的时候,她就跟随宋政左右,两人可以算是患难夫妻,一起跌跌撞撞闯荡江湖,一起在仇家追杀下狼狈逃命,互相扶持,在泥泞里摸爬滚打。

    那时候宋政什么也没有,能给澹台云的只有一些豪言壮语。

    两人在独处时,宋政总会与澹台云畅想两人的未来,说他要做所向无敌的天下第一人,也要做虎视天下的一方之主,让正一清微束手,让大魏徐氏丧胆。到那时候,澹台云就跟在他后面好了,看着他是如何同时登顶庙堂和江湖,要做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

    澹台云相信宋政可以做到,也相信两人可以离开泥塘,成为云端上的人上人,所以每当宋政豪言壮语的时候,她总是微笑倾听。偶尔她也会说一些自己以后的畅想,那时候的澹台云可不像今日这般气吞万里如虎,只是想要一栋好几进的宅子,要么是帝京的,要么是金陵府的,最好是依山傍水,要置办什么样的家具,造什么样的园子,说到兴奋处,澹台云还会声音拔高,用手连连比划着。

    那时候的澹台云并不是一个沉静的性子,十分活泼开朗。

    每每这个时候,宋政就会嘲笑澹台云的格局太小,待到两人成了大人物,想要什么样的宅子就有什么样的宅子,就连帝京的皇宫也不算什么。

    那是澹台云一辈子里笑的最多、最是发自内心的一段时间,在泥塘里仰望天上的星星,是如此美丽、明亮。

    可真正触碰到星辰的时候,却未必如此。

    后来,果真如宋政所言,他发迹了,不在泥塘里打滚,他成了人上人。可澹台云等来的却有一次次背叛,宋政四处沾花惹草,正道的,邪道的,江湖的,庙堂的,只要是漂亮女子,他都来者不拒。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澹台云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充当那个大度的正宫娘娘,宋政也从不向外人提起澹台云,以至于很多人都不知道她与宋政的关系,只把她当作宋政的手下。到了正道这边,连她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待到澹台云成为圣君,许多人想当然地以为澹台云是个男子。

    澹台云忍了很多年,忍到最后,宋政留给她一个四分五裂、摇摇欲坠的无道宗,那时候的宗主大位说是群狼环伺也不为过,而宋政却趁此时机逃到了草原。不怪澹台云不帮宋政,而是两人的情分已是消磨殆尽,这也是澹台云明知道皇甫毓秀想要除掉宋政却不怪罪的原因。

    李玄都心中揣测,澹台云之所以问他关于张白月和秦素的问题,也是因为她此时正在宋政和皇甫毓秀之间摇摆不定。

    就在李玄都走神的时候,萧时雨平复了心境,开口道:“‘魔刀’和‘天刀’其实是殊途同归。”

第一百九十四章 魔刀

    “‘天刀’凭借的是‘天算’,料敌先机。‘魔刀’同样可以料敌先机,不过与人算或是天算无关。”萧时雨道:“‘魔刀’凭借的是直觉,不必依靠什么招式,只是凭借直觉和本能出刀。不过两者还是有细微的不同,据说‘魔刀’修炼到极致之后,可以轻易察觉对方的弱点和破绽,出刀直指要害,也就是所谓的‘命门’,除了真正修炼到圆满无缺,都很难抵御‘魔刀’。”

    旁听的周淑宁咂舌道:“凭借直觉出刀,那样怎么练成?难道是凭借经验?”

    李玄都摇头道:“绝对不是靠经验。要知道‘天刀’还是在人御刀的范畴之内,可‘魔刀’却是反了过来,已经变成刀御人,近乎魔道,难怪要被称为‘魔刀’。”

    萧时雨赞同道:“紫府说的不错,‘魔刀’的确是近乎魔道的手段,想要练成‘魔刀’,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要服用一种上古荒兽的鲜血,似乎还要用某种妖物的内丹炼制成丹药,以荒兽鲜血改变体质,增进本能,用内丹炼成的丹药增益神魂,改变直觉。有了这个前提之后,才能修炼后续的功法。”

    李玄都听出来了,说道:“这套功法是宋政所创,看来是宋政在机缘巧合之下服用了兽血和妖丹,获得了种种神异,然后凭借这些神异在机缘巧合之下创出了‘魔刀’。不过宋政也未将自己设想中的刀法练到顶点,最起码他没有找到家师的弱点和命门,反而败在了家师的手中。”

    萧时雨点头道:“确实如此,老剑神被誉为剑道通神,的确要高于当时的‘天刀’和‘魔刀’。而且我听说‘魔刀’有种种隐患,会让人性情大变,练得越深,性情改变也就越大,狂妄自大、贪婪无度、暴戾嗜杀。”

    李玄都道:“所有**都不是凭空生出,而是一直藏在心底,所谓的魔道功法,或是妖丹兽血等外物,不能制造**,只能放大**。而‘太上忘情经’也不是将**彻底抹除,只是将各种**不断缩小,缩小到近乎没有的地步。”

    李玄都有了一个想法,“如果一个人同时修炼‘天刀’和‘魔刀’,那会是什么结果?”

    萧时雨显然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并不意外,回答道:“如果不出意外,两者会形成一个平衡,阴阳调和,既不会疯狂,也不会冷漠,换而言之,两者各自的隐患会被相互抵消。”

    李玄都道:“不过如此一来,就少了极端,许多功法剑走偏锋,关键在于一个‘偏’字,不偏,回归正途,还会有如此大的威力吗?我看隐患被抵消了,威力也就被抵消了,无论‘魔刀’,还是‘天刀’,都如‘太阴十三剑’一般,威力和隐患是相互依存的,我丢了‘太阴十三剑’的心魔,‘太阴十三剑’也就成了一个花架子,想来此二者也是如此,正符合有舍才能有得的道理。”

    萧时雨道:“紫府言之有理。宋政也说过类似的话语,他说入魔之人若不置之死地而后生,便不能在一线之间感悟到其中真谛

    ,那也就不是‘魔刀’了。”

    周淑宁惊讶道:“师父,你与那个大魔头认识?”

    沈长生脸上也露出惊讶神情,两人倒不是认为萧时雨和宋政有什么私情,而是他们的想法还停留在非黑即白的阶段,不存在什么缓冲调和的余地,既然正邪不两立,身为正道中人且一向嫉恶如仇的萧时雨怎么能与邪道中的大魔头有接触?

    萧时雨脸色有了片刻的僵硬,望向李玄都。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得有些多了。她倒不是担心两个小孩子看出什么端倪,她担心的是李玄都。李玄都年纪轻轻就能跃居高位,自然有其独到之处,自他成为太平宗宗主以来,其种种手段也证明了他的心思不差,这些话已经足以让李玄都察觉出什么。

    不过出乎萧时雨的意料之外,李玄都似乎毫无察觉,脸色平静,甚至没有看她,而是望向周淑宁和沈长生,轻声说道:“这世上的事情不是非此即彼,而是要讲究一个中庸之道,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所以许多事情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萧宗主认识宋政不奇怪,我还认识地师和圣君,两人对我还都有些许恩情,难道我就是邪道中人了吗?”

    周淑宁赶忙说道:“哥哥当然不是邪道中人,师父也不是。”

    既然周淑宁开口发话,沈长生也只能跟着点头。

    李玄都无形中把话题转向了正邪之辨,而不是仅仅局限于萧时雨和宋政之间,算是帮萧时雨遮掩过去。萧时雨虽然冲动、刚直,不如白绣裳那般圆滑变通,可并不意味着她是个愣头青,做了这么多年的宗主,该有的心思还是有的,她此时已经明白,李玄都是知道这些往事的,就算不知道全部,也知道了部分,不过李玄都没有提及此事的意思,让她有些摸不准的李玄都的用意。

    李玄都继续说道:“其实正道也好,邪道也罢,本就是一家,如今事关道门一统,邪道这个称呼也不好再用,还是分别称之为辽东五宗、西北五宗,亦或是直接称呼其为辽东道门和西北道门,同为道门中人,意见不合是有的,仇怨也是有的,可在这个关键时候,都可以暂且放下,大天师已经说了,就算是那七个冥顽不化的宗门,若是可以幡然醒悟、迷途知返,也不是不能赦免其罪过。”

    周淑宁和沈长生对视一眼,困惑是有的,疑问也是有的,不过在这个时候,都可以暂且放下,先点头应下。

    萧时雨深深看了李玄都一眼,说道:“紫府前不久去了金帐,可是见到了宋政?”

    李玄都有些惊讶,“萧宗主是如何知道宋政就藏身于金帐汗国的?”

    萧时雨沉默了片刻,说道:“毕竟是多年的敌人,我也不止一次想过要杀宋政,必要的了解还是有的。”

    高明的谎话就是九真一假,再高明一些就是谎话一句也不说,实话只说一部分,剩下让别人自己去想。萧时雨此时就是如此,她的确想杀宋政,而且不止一次,这是实话。

    她没说的实话是她迟迟没有下定决心,有时候事到临头了,她却退宿了。

    不过在沈长生和周淑宁听来,这却是合乎情理的,这才符合正邪不两立,更符合萧时雨多年以来的形象。

    李玄都看了眼萧时雨,说道:“诚如萧宗主所料,我的确见到了宋政,而且还见到了澹台云,从两人的对话中可知,如今宋政的状态十分微妙,他将自己的部分神魂分离出去,使自己变成了两个人,所以我见到的宋政其实是一个不完整的宋政,没能目睹当年‘魔刀’的风采,只看到了一个庸人。”

    “庸人。”萧时雨叹息了一声,“那宋政的另外一半。”

    李玄都道:“先是落到了澹台云的手中,后来地师趁着澹台云与国师争斗,又从澹台云的属下手中抢了去,不知地师是否将这一半还给了宋政,不过在我离开金帐的时候,地师和宋政已经再度联手,作为条件,地师很有可能已经将这一步交给了宋政,换而言之,如今的宋政极有可能已经重归一体。”

    萧时雨轻声道:“破后而立。”

    李玄都问道:“这也是宋政曾经说过的吗?”

    萧时雨的脸上闪过一抹慌乱,迟疑了一下,说道:“算是吧。”

    李玄都道:“如果算是的话,那么意味着宋政重归一体之后,就要更上一层楼了。”

    萧时雨一惊,大袖下的手掌不自觉地握成拳头,“当年的宋政就距离天人造化境只差一步之遥,如果他再上一层楼,岂不是长生境界?”

    李玄都点头道:“正是长生境界,‘天刀’已经开始闭关,出关之日就是登临长生之时,那么‘魔刀’还会远吗?”

    萧时雨问道:“紫府对于这个推测有多少把握?”

    就在这时,白绣裳步入屋内,接口道:“我觉得把握很大,最起码在五成以上。”

    萧时雨皱起眉头,“根据紫府所言,如今是地师和圣君相争,是一对一,如果宋政也跻身长生境,就会变成二对一,仅凭澹台云一人之力,是万万敌不过两人联手的。”

    李玄都也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摆手道:“萧宗主不必担心,第一,就算宋政能够踏足长生境界,也不会是一朝一夕,需要一段时间的准备,甚至要像‘天刀’那样闭关一次,这段时间不会太短,所以短时间内,还是地师对圣君,不会有太大变化,这就已经足够让我们去推动并完成和议之事。”

    白绣裳和萧时雨都点头赞同。

    李玄都继续说道:“第二点,澹台云对此也不是全然没有准备,早在她前往草原之前,就曾派遣皇甫毓秀前往辽东,想要与‘天刀’结盟,只是当时‘天刀’正在闭关,也是因为形势不明,所以没有见他。可如今形势已经明朗,这个时候澹台云亲自去见‘天刀’,‘天刀’是不会拒绝的,毕竟草原连着辽东,草原的局势变化直接关系到辽东能否入关,于情于理,‘天刀’都不会坐视澹台云失败。”

第一百九十五章 排名

    白绣裳笑道:“看来你们一老一小是已经通过气了。”

    李玄都道:“难道岳父大人没有与岳母大人通气?”

    白绣裳收敛了笑意,正色道:“他倒是在心中提过一些,说是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联手澹台云,这也符合大天师与澹台云在暗中定下的密约。”

    萧时雨还是第一次听白绣裳提起此事,虽然感觉惊讶,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白绣裳和秦清都这把年纪了,徒孙都有的人,还要成亲,自然不是因为什么儿女情长,更不会盲婚哑嫁,有所联系几乎是必然之事,不过她倒是有些看不明白白绣裳的立场了,现在一团和气,自然万事好说,可如果有朝一日内部有了分歧,她会站在谁的那边?是亲家张静修这边?是另一个亲家李道虚那边?还是自己的丈夫秦清?亦或是自己的贤婿李玄都?以前萧时雨可以很肯定是张静修,现在却是有些拿不准了,似乎白绣裳与哪一方都有联系,而且她也在此刻惊讶地发现,李玄都与白绣裳是一样的人,似乎与三方都有联系,又不依附于任何一方,而是隐隐自成一派,要将三分天下变成四分天下。

    萧时雨不由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白绣裳会不会把赌注押在了李玄都的身上,如果三位掌教硬要妥协出一个唯一的接班人,李玄都无疑是最好的人选,因为他是秦清的女婿,是李道虚的爱徒,还是张静修一手提拔扶持的太平宗宗主,再加上白绣裳和张海石的支持,李玄都竟是有了问鼎大掌教的资格。

    这个想法让萧时雨吓了一跳,甚至比她得知宋政可能跻身长生境还要惊讶,她不由望向李玄都,心绪复杂,难道这个年轻人要成为道门重归一统之后的首位大掌教?这个想法看似有些荒诞,可仔细推敲下来,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首先一点,张静修和李道虚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待到他们离世的时候,李玄都还是正值壮年,就算最年轻的秦清,也比李玄都年长许多,而且秦素是秦清的独女,女婿是半子,在这种时候,已经在世时间不多的秦清没有与李玄都相争的道理。那么李玄都需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两件,一件是尽快跻身长生境,这是统率道门的最基本条件,一件就是耐心去等,等到张静修和李道虚相继离世,那么大掌教的位置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萧时雨有些感慨。宋政这种从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人,想要成事,要难太多。而李玄都想要成事就要简单许多,关键是什么?是家世背景,如果李玄都不是李道虚的弟子,张静修就不会看重他,就不会力求让他来做这个和事的中人,如果李玄都不姓李,就没有那么容易获得秦阀家主的认可。再往前推,张静修、秦清,哪个不是占了各自家世的便宜?刚一起步,便比别人高出太多。就连李道虚,也是早年入赘。当然,就连她萧时雨,也是出身于世家萧氏,哪怕已经败落了,也是世家,顶着这个姓氏,别人便要高看你一眼。

    不过话又说回来,李玄都是个异类,他有着旁人无可比拟的家世背景,可他所行之事,却偏离了他的家世背景,这与宋政是截然相反的。宋政跳出泥塘走上

    云端之后,他做的事情比人上人还要变本加厉,可李玄都从一开始就站在云端上,他早在很多年前就能更进一步,可他偏偏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如今他的所求,最后还是要落在泥塘上。

    可见人所走的道路,与出身有一定的关系,但也不是绝对。

    接下来,白绣裳又问了几句关于秦素的情况,萧时雨都一一回答了,然后三人便谈到了这次大报恩寺的变故,几乎可以断定,是儒门中人所为,而且在各宗之中,也有许多三心二意之人,比如说法相宗的宗主左雨寒,现在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悟真虽然在过去多年之中,一直坚定支持张静修,与白绣裳都是张静修的左膀右臂,但这一次涉及到佛门和道门的道统之争,不是李玄都一番话就能化解的,他还是有所摇摆。悟真的态度暧昧,不仅是金刚宗,真言宗那边也会产生变数。李玄都压下一个圆觉是轻而易举,压下已经名存实亡的静禅宗也不算难,可是想要压下一个背后有金刚宗和真言宗的悟真却是力有不逮了,无关境界修为,而是形势使然。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朋友越多越好,争取别人的支持,而不是将潜在的朋友推走。

    萧时雨听完之后,说道:“我们这边尚且如此困难,李道虚那边更是可想而知,不知还有多少艰难险阻,紫府最难。”

    李玄都道:“我有所预料,不过关键还是家师,只要家师点头认可,决意像大天师那般推行此次和议,那么就没有什么艰难险阻,只有一片坦途。”

    “紫府此言极是。”忽然从门外传来一个声音,然后就是一名身着杏黄道袍的老人带着些许风雨的气息步入房内,正是张静修到了。

    此时房内众人纷纷起身相迎,张静修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拘礼,望向李玄都,“虎禅师,死了。”

    李玄都一怔,随即点了点头,说道;“可惜幕后元凶青鹤居士逃走了,剩下的六位隐士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张静修道:“也不见得,不过当下还有一件事,事关道门一统,要紫府尽快去做。”

    李玄都正色道:“大天师请讲。”

    张静修道:“三玄榜,一直都是太平宗负责,如今沈大先生不在,这个担子还得是你担起来,其中的少玄榜可以暂且不管,随便排一排就好了,老玄榜可以酌情添加两人,关键是太玄榜,是重中之重。”

    李玄都问道:“不知大天师的意思是?”

    张静修说道:“贫道的意思是,把以往那些不登榜的人一并列上来,不要让他们继续藏下去,要昭告天下,不过有一点,不要把儒门中人牵扯进来,只局限于江湖之中,只局限于佛门和道门的人选。”

    李玄都点了点头,“我明白。”

    然后李玄都就从“十八楼”中取出一份名单,说道:“关于重新排列太玄榜一事,我早有准备,这是我初步拟定的人选,还未排名,请大天师预览。”

    张静修接过名单,扫了一眼,分别是:张海石、张静沉、白绣裳、王天笑、极天王、唐周、悟真、李元婴、李玄都、

    上官莞。

    从墨迹上可以明显看出,上官莞是李玄都刚刚加上去的,而且秦清已经被李玄都从这份名单上移除,被镇压入镇魔井的藏老人、遭了天谴而修为大损的沈大先生也不在上面。

    张静修没有急于发表自己的看法, 而是先将名单交给萧时雨和白绣裳,“请两位宗主也看一下吧。”

    白绣裳接过名单,与萧时雨一起看完,说道:“十分中肯。”

    张静修点点头,望向李玄都,“关键是如何排名,紫府有什么想法?”

    李玄都道:“这名单上的十人,除了唐周之外,我都有过接触,甚至是直接交手,所以我认为,白宗主应当是在‘天刀’离开太玄榜后的第一人,而且白宗主本就是榜上第二人,递补榜首位置也是合情合理。”

    白绣裳微微一笑,轻声道:“紫府是不是再斟酌考虑一下?”

    张静修道:“不必再考虑了,贫道也认为很合适,那日在上清县,败走的人是王天笑,可不是白宗主。在此之后,白宗主又连战藏老人、地师徐无鬼,你这个秦清之后的太玄榜第一人,当之无愧。”

    既然张静修已经开口了,白绣裳也不好再开口推脱,默认下来。

    李玄都没有接着说第二人,而是说道:“有头就有尾,岳母大人是第一人,我这位三师兄则是第十人,也就是当年我的位置。他的确有些技巧手段,还有‘应帝王’和‘无相剑’,所以我才将他列入太玄榜,可他的境界不足是最大短板,踏足天人无量境时间太短,所以只能是第十人。”

    张静修和白绣裳都点头便是认可。

    李玄都说道:“接下来的八个位置,就很难排列了,也很难服众,那我们就秉持着由易到难的顺序排列,我先说第九人和第八人,我认为应是唐周和悟真大师,可他们二人谁上谁下,我却有些拿捏不定。”

    白绣裳和萧时雨都望向张静修,张静修知道这个答案只能自己回答,沉吟了片刻后说道:“此二人与张海石都在天人无量境停留多年,是此境中佼佼者,如今张海石已经踏足天人造化境,那么他们两人也有极大可能踏足天人造化境。仅比较两人,悟真深藏不露,不可小觑,所以悟真应是第八位,而唐周是第九位。”

    李玄都点头认可,说道:“接下来是第七位,从此处开始,就是一众天人造化境高手,其中最弱的就是上官莞,地师将我的心魔给了上官莞,上官莞虽然得了我一身所学,又练成了‘太阴十三剑’,踏足天人造化境,但时日尚短,还未完全融合,是第七人。前不久在太平宗,我胜了张宗主一招,所以就让张宗主屈居第六人,而我是第五人。”

    张静修说道:“紫府拿不准的,就是第二人、第三人和第四人,也就是张海石、王天笑、极天王三人之间的高低。”

    李玄都点了点头,“正是,还请大天师指教。”

    张静修笑了笑,“紫府过于谦虚了,既然紫府决定把自己放在中间位置,贫道也只好认可,至于这三人的排名,就交由贫道吧。”

第一百九十六章 点评

    少玄榜、太玄榜、老玄榜一直都是江湖上津津乐道的谈资,尤其是太玄榜,被江湖上戏称为十大高手,一直都是三玄榜中的重头戏。倒不是说老玄榜不重要,而是老玄榜多年来一成不变,再大的谈资也谈尽了、说完了,没什么好说的了,反而是太玄榜,常有变数,便多有谈资。

    屈指算来,距离上次推出太玄榜已经过了五年之久,如今太玄榜上的人员更易,也到了该推出新版太玄榜的时候,可江湖上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负责三玄榜的太平宗出事了,宗主沈大先生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换上了一个新宗主,这位新宗主若说名头,那自然是极大,当年是紫府剑仙,如今被尊称为清平先生,在江湖上做过几件大事,可他以前毕竟不是太平宗的弟子,而是出身于清微宗,如今他做了太平宗的宗主,还要一个适应、交接的过程,坐稳宗主大位才是第一要务,至于太玄榜,一时半会儿还顾及不上。

    正因为如此,江湖中人大多对新版太玄榜不抱希望了,想着最快也要明年,若是慢的话,只怕要等到天宝十年以后了。

    可世上的事情,往往是出人意料之外。你越盼望它来的时候,它偏偏不来,可等你不抱希望了,它又来了。

    太平宗竟是放出了新一期的太玄榜排名,而且还特别注明,此榜单是在多位江湖名宿共同见证下订立,立时在江湖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此时齐州北海府城内的一家太平客栈中,就有许多江湖人在讨论此事。倒不是江湖中人非要选在太平客栈,而是此举类似于衙门张贴布告,太平宗要向江湖放送消息,一般都是选择通过太平客栈发布,正如百姓们围着官府张贴布告的地方议论纷纷,江湖中人在太平客栈的柜台上看了最新张贴出来的消息,多半顺势要上些酒菜,与亲朋好友们在客栈中谈论一二,也算是太平客栈的营收手段之一。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背负着双手,在二楼各桌之间缓缓踱步。住宿在后院,二楼是雅间,既有单独一桌的独立小雅间,也有被大屏风隔开、能摆上四张桌子的公共大雅间。此时老人就在一个公共大雅间之中,在他周围还有许多人,都望向老人。由此看来,这位老人的地位颇为不俗。

    老人停下脚步,说道:“少玄榜加了一个新规矩,各宗宗主无论年纪几何,都不入少玄榜,所以已经是太平宗宗主的清平先生、忘情宗宗主秦大小姐就都不列入其中,如果颜飞卿颜真人还是正一宗的宗主,此时也不能列入其中,可就算除去一位秦大小姐,少玄榜上还有宫官、苏云媗、玉清宁三人,相较于如此多的优秀女子,出彩的男子就不太多了,竟然只有清微宗的李太一和正一宗的张非山,而且还都是后学末进,有些阴盛阳衰啊。”

    一个眼睛一大一小的男子没有坐在桌前,而是独自倚窗而立,这个时候开口道:“李太一高居少玄榜第一人,可说到底,这是清平先生

    留了面子,清平先生为什么要提出那个宗主不能进入少玄榜的新规矩,说白了,清平先生不想,或者说不屑于做这个少玄榜第一人,毕竟前前后后做了那么多年,没什么意思。”

    老人微微一笑,“也是这个道理,可惜连累秦大小姐也不能进入其中。”

    男子双臂环抱胸前,说道:“白老,您还是赶紧点评下这次的太玄榜吧,这才是重头戏,诸位朋友可都等不及了。”

    此言一出,立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好,好。”白老笑着点了点头,“那就说太玄榜,可说到太玄榜,就不能不提老玄榜,因为老玄榜中多了两人,也是两刀,也就是多年前被江湖上称为‘双星并耀’的‘天刀’和‘魔刀’。”

    白老话音刚落,就听有人问道:“白老,那位‘魔刀’不是死了吗?”

    白老道:“不过是江湖传言罢了,怎能当真,既然太平宗把他的名字列于老玄榜上,看来这位宋宗主当年自然是没死,而是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闭关修炼,如今神功大成,又重出江湖。”

    有人幸灾乐祸道:“‘魔刀’重出江湖,圣君可有得受了,刚刚与地师争斗一番,说不得又要与‘魔刀’为了无道宗的宗主之位做过一场。”

    白老淡淡一笑,“这话不错,不过圣君这边也有帮手。”

    立时有人问道:“是谁?”

    白老缓缓吐出两个字,“‘天刀’。”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毕竟‘天刀’也是十宗之人,不管十宗之间怎么争斗,都是他们自己人踹被窝。

    有人为白老斟满一杯酒递上,白老端着酒杯却不急于饮尽,继续说道;“‘天刀’登上了老玄榜,太玄榜的榜首位置便空悬出来,接替榜首位置的是原来的太玄榜第二人白绣裳,算是实至名归。第二人则是阴阳宗的大明官王天笑。”

    众人并不惊讶,只觉得顺理成章,第一走了,原来的第二就变成第一,十分合理。可是对于第三人,众人就有些不理解了,有人问道:“王天笑是谁?怎么没听说过?”

    白老瞥了他一眼,慢悠悠道:“你不知道王天笑,那你知不知道地师?”

    那人一缩脖子,“地师大名,谁人不知,只身攻入正一宗大真人府,重伤颜真人,太平宗的两位宗主和静禅宗也是毁在地师手上,若要评个魔头榜,地师只怕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白老淡淡道:“这位大明官就是地师的副手,左膀右臂,在阴阳宗,除了地师,便是以此人居首。”

    人的名树的影,不知道王天笑没关系,知道地师就够了,此时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知道这位大明官是何许人物,又是何许分量了。

    白老接着说道:“这前四之位,两正两邪,第一白绣裳是正道中人,第二王天笑是邪道中人,第三位又是正

    道中人,是清微宗的海石先生张海石,大家久在齐州,也不用我多说海石先生是何许人也。”

    有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大伙都知道,虽然海石先生只是副宗主,但说话的分量,可是比宗主还重,也是仅次于老宗主一人而已。”

    “第四人是谁?若是邪道中人,应该就是排名前三甲的极天王了。”

    “极天王怎么变成第四人?”

    “白老消息灵通,听白老的。”

    “对,听白老的。”

    白老环视众人一周,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众人虽然心急,却也不敢催促,只能等着白老把酒喝完,才听他慢悠悠说道:“一看你们就是不认真看的,那太玄榜上特意注明了,极天王修炼了一门功法,寿元大增,但有伤天和,遭了天谴,损了修为,所以落到了第四位。可就算如此,也还在前五之列,可见此老修为之精深。”

    众人连连点头。

    白老随意一举手中酒杯,立时有人为他斟满,这次他没有细品慢酌,而是猛喝了半杯,这酒慢喝有慢喝的滋味,快喝有快喝的爽快,各有各的好处,白老砸了下嘴,这才说道:“刚才说了榜首,咱们再从后往前说,第十位就是咱们清微宗的宗主李元婴,第九是青阳教的教主唐周,第八是金刚宗的悟真大师。都是老面孔了,无非是位次有些变化。”

    大小眼的男子没有喝酒,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笑道:“可也有新面孔,比如说这位第七人。”

    白老将酒杯放在身旁的桌子上,点头道:“没错,这位第七人是个生面孔,复姓上官,单名一个‘莞’字。”

    有人道:“上官莞,听这名字,似乎是个女子。”

    白老道:“上官莞,阴阳宗九明官,地师唯一亲传弟子,要知道地师膝下无子无女,这唯一徒儿定是当女儿看待的,一身所学自然是倾囊相授,江湖传闻,地师曾经有意把这位上官姑娘许配给清平先生,也就是咱们的四先生,可惜四先生早已与辽东的秦大小姐有了婚约,所以只好婉拒。”

    有人笑道:“这还不简单,一起娶进门不就行了,不分大小。”

    白老瞥了说话那人一眼,冷冷道:“你当秦大小姐和这位九明官是什么人,说娶就娶了?这有本事的女子自然心气就搞,心气高的女子,怎么肯两女共侍一夫。还有,事关姑娘清誉,可不是咱们这些糙汉子,这些话说到这里就打止,什么叫都娶了?什么叫不分大小?咱们老祖宗的规矩,只能有一个正妻,平妻也就是个说法,那些世家大族可不兴这个,因为正妻是要进祠堂受后世香火供奉的,除了正妻都是妾,不能进祠堂。谁是妻?谁是妾?传扬出去,小心祸从口出。”

    那人被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多说什么。

    还是那个大小眼的男子,转开了话题,“白老还是说说第六人和第五人吧。”

第一百九十七章 白老

    白老说道:“第六人是正一宗的新任宗主张静沉,也是大天师张静修的堂弟,这可不是新面孔,只是你们年轻,以前没怎么听说过,往前推移许多年,秦清和宋政还不是‘天刀’和‘魔刀’,这位张宗主就代表正一宗在江湖上行走,嫉恶如仇,死在他手下的邪道高手不知凡几,就连宋政也曾在他手中吃过大亏,多亏了圣君澹台云舍命相救,这才保住了性命。由此得了一个‘镇魔法师’的名号。”

    听到这里,许多人都下意识咽了咽口水,顿时觉得这位张宗主好厉害。

    打败过“魔刀”宋政的人物啊!最后要逼得圣君澹台云舍命相救!谁能做得到?就是大天师张静修和老剑神李道虚也不敢夸下这个海口,地师够厉害了吧?还是棋差一招,被圣君赶出了西京。

    张静沉到底是什么人物?为什么后来消失了这么多年,又为什么现在宋政和澹台云已经双双登上老玄榜,而他才排在太玄榜第六的位置?难道是当年受了重伤?其实这些年来一直都在闭关疗伤,最近才刚刚出关,可是已经物是人非。

    众人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肯定是因为受了重伤才落下了境界修为。已经有人为这位镇魔法师感到惋惜。

    白老自顾自说道:“那时候宋政刚刚加入无道宗不久,还不是宗主,就连副宗主也不是,只是一个堂主,而那时候张静沉已经是正一宗的长老,至于澹台云,就连堂主也不是,要加上一个‘副’字。那个堂口还是十二堂中排名最末的那个,被戏称为三无堂主,意思是无人、无钱、无权。你们想不到吧,堂堂‘魔刀’和圣君当时其实算不得大人物。可是你们更不知道,这是宋政第一次登上如此高位,正是意气风发,在此之前,他不过是个普通弟子,就连老婆都差点被人家抢走。”

    众人悚然。世人都知道宋政好色,所以此时也没人太过在意宋政差点被人抢走的老婆是谁,更不会联想到澹台云的身上,时至今日,仍旧有许多人不知道澹台云是女子之身,都想当然地认为既然是圣君,也就是皇帝,自然是男子,甚至李玄都在见到澹台云的真面目之前也是如此想的。

    其实那时候的宋政是有两个关系暧昧的女子,一个是极天王的孙女,不过是个刁蛮的大小姐,对宋政一向是颐气指使,还有个是宗内的长老,丈夫早亡,风韵犹存,平日里对宋政和颜悦色,偶尔还会在宋政面前流露些许风情,撩拨宋政,可更多还是利用宋政,宋政是看得见吃不着。这两人当时都不算不上宋政的人,真正能算上宋政的女人的人,其实就是澹台云而已。

    那时候两人刚刚加入无道宗,虽说居移气养移体,那时候的澹台云只是个小人物,气态仪态都不能与今日相比,但相貌仍旧出众,于是惹来了一位长老的觊觎,宋政得知之后,面上不显,找到与这位长老敌对的另一位长老的夫人,奉上孝敬,小意奉承,投其所好,拜了义母,又顺着这条线拜了义父,然后两人合力将那名觊觎澹台云的长老除去,

    正是因为此事,宋政才入了无道宗老宗主的法眼,被一路提拔,最终成为副宗主,又与地师合谋,夺了宗主大位。

    白老微微失神,想起一些陈年往事。

    这个时候,秦清刚刚结识白绣裳不久,两人还在花前月下,又碍于各自的出身以及长辈的压力而心神憔悴,与泥泞里的宋政相比,却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这个时候,江湖上最耀眼的是大先生司徒玄策,那时候司徒玄策仿佛把颜飞卿和李玄都的优点集合于一身,无人能出其左右。张海石也好,秦清也罢,都被司徒玄策的光芒遮住,只能跟在司徒玄策的身后亦步亦趋,无不心服。

    要不怎么说世事无常,如今司徒玄策已经过世多年,澹台云、秦清、宋政却相继登上老玄榜,张海石、白绣裳也高居太玄榜上。

    这些陈年往事,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知晓的。

    白老回过神来,继续说道:“当时的张静沉意气风发,行事无所顾忌,最终犯下了大错,坏了大天师的韬略,犯了众怒,被大天师镇压在镇魔台上,这么多年来不能离开一门,直到地师攻打大真人府,张静沉阻挡地师有功,这才被大天师从镇魔台上放出,接替重伤的颜真人成为正一宗的代宗主。”

    这番话算是解答了众人心中的疑惑,可也带来了新的疑惑,有人问道:“白老,您能给我们说说到底是什么大错吗?”

    白老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始乱终弃。”

    客栈顿时一静,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想要赞叹几句吧,这事情的确不是什么好事,要受人唾弃的,可要是唾弃吧,也有点犯不上,张静沉因为此事已经被关了这么多年,天大的罪过也差不多了。

    大小眼的男子说道:“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无论当年的镇魔法师如何厉害,都是当年的事情,如今的他可没排进前五去。”

    “这正是老夫接下来要说的。”白老道:“张静沉之所以排在第六,是因为一场比斗,前不久在太平宗,太平宗的宗主与正一宗的宗主比了一场,结果是正一宗输了。”

    这便是这些人不去看太玄榜而是在这里听白老点评的缘故了,白老在齐州地界人称江湖百晓通,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总是能从他的嘴中听到许多不知道的事情,此时众人方才知道有过这么一场比斗,然后又兴奋起来,因为这场比斗还涉及到了最后一个太玄榜上之人,也是这次排列太玄榜之人。

    白老看了眼众人的表情,笑道:“我不说,大家也都知道这最后一人是谁,谈不上新面孔,早在天宝元年的时候就上榜一次,排在第十位,而这次排在第五位。以前是沈大先生排列太玄榜,现在是清平先生排列太玄榜,沈大先生把自己排在第五位,清平先生也把自己排在第五位,这就有些意思了。”

    大小眼的男子说道:“清平先生这是有意为之。”

    “当然是有意为之。”白老稍稍拔高了嗓

    音,“毕竟清平先生还是太年轻了,若是位置太过靠前,难免惹人非议。所以继承沈大先生的位置,不上不下,刚刚好。既然清平先生排在了第五位,那么镇魔法师纵有天大的神通,输了就是输了,只能排在第六位。”

    有人问道:“白老,您老见多识广,依您老看来,清平先生排在第五位,是高了呢?还是低了呢?”

    白老微微一笑,“当然是低了。你们不要看这位清平先生年轻就小看他,就拿圣君澹台云来说,就比许多太玄榜高人年轻许多,这位清平先生也是一样的道理。”

    那人接着问道:“若是让白老来排名,会把清平先生排在第几位?”

    白老伸手扶住一张桌子的桌角,“怎么也得是前三甲。”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有认同的,也有不认同的。白老却是不管这些,随手端过一杯酒,闭上眼睛小口慢酌,却是有了几分微醺之意。

    有人把屏风撤去,使得整个二楼连成一体,众人兴致勃勃地开始讨论,声音变得嘈杂起来。

    “还是咱们清微宗厉害啊,一个太玄榜,就有三人登榜。”

    “什么清微宗,人家清平先生早就不是四先生了,人家现在是太平宗的宗主。”

    “就算清平先生不算清微宗之人,那也是两人登榜。”

    “阴阳宗同样是两人登榜,算上地师的话,那就是三个。”

    “按照你这么说,清微宗把老宗主算上,同样是三个。”

    “诸位听我一言,‘魔刀’和圣君可是双双登榜,要我说啊,还是无道宗的人行呐。”

    “对了,这清平先生是太平宗的宗主,却出身于清微宗,是李家的人,秦大小姐是忘情宗的宗主,却出身于补天宗,是秦家的人,他们两位成亲之后,到底算哪家的?”

    “自然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算李家的。”

    “不对,应该是自立门户,算太平宗的。”

    “要我说,这其实就是入赘,算秦家的。”

    “‘天刀’膝下无子,百年之后的家业给了侄子,可宗门还得有人继承吧,我觉得吧,还是补天宗靠谱一点。”

    白老摇摇晃晃地走到窗边,来到那名大小眼男子的身旁,他仍旧是保持着双臂环抱的姿势,见白老过来,轻声问道:“他们在这时候公布新的三玄榜,用意何在?”

    白老睁开一双醉眼,淡然道:“造势罢了,不说老玄榜,只说太玄榜,邪道登榜之人只有王天笑、极天王、上官莞、唐周四人,正道则是六人之多。而且排名也是用了心思的,王天笑被白绣裳压一头,极天王被张海石压一头,上官莞被李玄都压一头,唐周被悟真压一头,张静修的用意已经很明显了,他想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此乃大势所趋。”

    大小眼的男子点了点头。

    在另一边的角落里,一个女子正在慢慢饮酒,将杯中之酒饮尽后,放下酒杯,轻声道:“才第七。”

第一百九十八章 姐妹

    从金陵府去齐州,准确来说,去清微宗所在的一百零八岛,有三条路。一条是走陆路,也就是经过芦州、齐州各府;一条路是走水路,是乘船走大运河;还有一条路是海路,直接从金陵府港口出海。

    李玄都上次返回清微宗,乔装改扮,跟着钱家的商队,走的是大运河水路。这一次,他不想再走水路,打算改走海路。

    之所以如此决定,是因为他和秦素从辽东去楚州的时候,便是乘坐秦素的座船走的海路,他们登岸从陆路前往太平宗之后,秦素的座船便自行启程前往金陵府停靠,而李玄都等人则是乘坐太平宗的船前往金陵府。金陵府事毕之后,李玄都就要去清微宗面见自己的老恩师,可这次不像上次那样孤身一人,且不说秦素等人,就是其他随行人员也不在少数,所以秦素的座船就更为方便一些。

    李玄都这次返回清微宗,意义重大,不同寻常,不是李玄都一个人的事情,甚至不是清微宗一宗的事情,是牵涉到正道、道门、江湖,乃至天下大势走向的大事,李玄都的身份也不再是以前那个清微宗四先生,而是太平宗的宗主,更是张静修和李道虚之间的中人。

    这就不得不让人联想到司徒玄策旧事,司徒玄策交好辽东五宗,主张清微宗与正一宗和谈。此举深得大天师张静修心意,故而邀请司徒玄策前往大真人府一晤。司徒玄策应邀前往云锦山,与大天师张静修面谈数日,达成两宗之间的第一次和议,在司徒玄策离开云锦山时,张静修亲自相送至上清镇,张静沉率领张岳山、张鸾山、张岱山等人再送三十里才折返而回。只是谁也不曾想到,就在司徒玄策从吴州返回齐州的途中,被人伏击,饶是司徒玄策已经跻身造化之境,仍是寡不敌众,重伤之下逃回东海,已是奄奄一息,命不久矣。

    这一次,当然不能让李玄都重蹈司徒玄策的覆辙,所以张静修为李玄都准备了数量庞大的随行人员,其中有慈航宗的宗主白绣裳,也就是如今的太玄榜第一人,张静修不能亲自前往,李玄都代表的是中间人,所以张静修还派出了他的私人代表,也是李玄都的老朋友,刚刚从西京赶回来的张鸾山。为了确保张鸾山的安全,李玄都特意让宁忆走了一趟西北,亲自护送张鸾山返回金陵府。

    李玄都是在二月初六抵达金陵府,在钱家别院落脚。二月初七拜访白绣裳,遭遇了上官莞的偷袭,同一日,李玄都又去拜访了颜飞卿。二月初八,大天师张静修孤身一人先一步抵达金陵府,比预定之日早了一日,先去见了颜飞卿。二月初九,正道各宗宗主抵达金陵府,同时青鹤居士擅动百姓包围前家别院,钱青白与各方商议,将见面李玄都与张静修的见面地点改在了大报恩寺。二月初十,李玄都与张静修在大报恩寺正式见面,这一日发生了许多事情,虎禅师身死,青鹤居士带着上官莞逃走,也就是在这一日,李玄都与张静修议定了新的太玄榜。

    二月十一,秦素醒来,李玄都将太玄榜交给司空藻,司空藻返回太平宗。两天后,也就是二月十三,太平宗正式分布新的三玄榜。二月十四,应李玄都的命令,李如是秘密抵达金陵府。二月十五,张鸾山在“血刀”宁忆的陪同下赶到金陵府,随同而来的还有石无月,这却是李玄都自己的班底了。

    到了这个时候,李玄都不会打开自己所有的底牌,但也不是藏着掖着的时候了。他一边继续布局,不能中断,可也要保证自己的这个“老将”的安危。

    萧时雨会亲自为李玄都送行,意味着萧时雨与石无月又要再次见面。

    另外一边,张海石会与东华宗的太微真人、李非烟一起在中途迎接李玄都,李元婴会携夫人谷玉笙在望海楼等候李玄都等人的到来。

    正道中人在太玄榜上占据了六个席位,这一次,除了悟真和张静沉之外,出动了四位太玄榜高手,就算再除去一个李元婴,也是三人,而且皆是前五之列,再想要像刺杀司徒玄策那样刺杀李玄都,只怕很难办到,就算是剩余六位隐士齐至,哪怕两位长生地仙都不出手,也不是可以轻易得手的。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不管是留在金陵府的张静修,还是一直蛰伏在蓬莱岛的李道虚,都会时刻关注的,谁敢再这个时候贸然出手,那便是自投罗网。

    二月十七,是李玄都等人从金陵府登船出海的日子,萧时雨代表张静修送行,李玄都想要趁此机会化解石无月和萧时雨之间的误会,分别请白绣裳和宁忆作陪,让两人在不发生冲突的前提下好好谈一谈,最好能解开这些年来的心结。

    姐妹二人见面之后,相互凝视许久,一时间竟是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还是萧时雨对白绣裳和宁忆说道:“素衣,宁先生,请你们二人在此地稍待片刻,我有几句话,要与石夫人说。”

    宁忆看了石无月一眼,石无月微微点头,“正好,我也有话要与师姐说。”

    宁忆简短地回答了一个字,“好。”

    白绣裳回头看了眼码头方向,李玄都已经与秦素登船,此时正站在船头上,紧紧挨着,让白绣裳这个过来人会心一笑,又有些羡慕,然后她收回视线,对两人说道:“不论地位高低,只论年纪辈分,你们两位都是做前辈的人,不好耽搁太长时间,让晚辈们干等。”

    “放心。”萧时雨已经当先向不远处的僻静处走去,石无月脚伤未愈,不过调养了这么久之后,辗转腾挪力有不逮,行走却是无碍,也跟在萧时雨的身后向远处走去。

    萧时雨走到一块大石前,负手而立,背对着跟在她身后的石无月,没有转身。

    石无月也随之停下脚步,与萧时雨隔了大概丈余距离,静静地望着萧时雨的背影。

    在很多年前,石无月就是这么望着师姐的高大背影,跟着她走进了玄女宗,她记得那一天下了大雪,整个玄女宗上下一片缟素,师姐也是一身白衣,仿佛要与整个环境融为一体。可是自从那天她打了眼前这个人一掌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望过她。

    石无月轻轻叹息一声。

    萧时雨缓缓转过身来,望向石无月,没有石无月想象中的愤怒,也没有什么仇恨,只有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的那种真正平静,不管萧时雨看起来如何年轻,她都是一个老人了,也是白绣裳刚才说那番话的用意,并非怕李玄都这些晚辈枯等,而是委婉提醒她们两个岁数极大的人不要再像孩子那样意气用事。

    这块石头似乎很大,足有磨盘大小,又因为长期风吹日晒的缘故,并没有太多棱角,反而十分光滑,于是萧时雨坐

    在石头上,说道:“坐下谈吧。”

    石无月也坐在了石头上,不过两人兵不是并排坐着,而是背对背,两人各自面朝一个方向。

    萧时雨沉默了,等着石无月说话,石无月却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两人就这样一起沉默着。

    最终,还是萧时雨先开口了,“石头,你今年也是知天命的年纪了吧?”

    石无月道:“能不能不提这个?我觉得我还小,也就三十多岁吧,还算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萧时雨摇了摇头,“你能不提,我却不能不提,我已经是花甲之年了。”

    石无月轻声道:“多可怕啊,每每看到秦素这些小丫头,总觉得我也变年轻了,还是可以和她们做姐妹的。可你总要提醒我,我其实是个老婆子了,要不是有一身驻颜有术的皮囊,现在定然是头发白了七成,满脸皱纹,没人会多看一眼。”

    “我不是想说这个。”萧时雨摇了摇头,“我是想说,白头姐妹,年过半百,还有几个五十年。”

    石无月低下头,看着自己那探出裙摆的鞋尖:“一个也没有了,所以今天我来见师姐了。”

    萧时雨仰起头,“当年你不愿意听我的解释,也不相信我的解释。”

    石无月叹息道:“都无所谓了。”

    萧时雨问道;“你在金帐见到宋政了?”

    石无月回答道:“我没见到,可是已经无所谓了。”

    说话时,石无月抬头望向宁忆所在的方向,白绣裳已经离开了,宁忆双臂自然下垂,目光平静,接触到石无月的目光后,又避让开来,转向了李玄都的方向。

    石无月收回视线,微微一笑,“的确是没有所谓了。”

    萧时雨看不到石无月脸上的笑容,疑惑道:“这可不像你,我把你关在玉牢那么多年,也没见你有半分悔改之意,怎么忽然就无所谓了?”

    石无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澹台云都不在意了,我还在意什么,还是说师姐有心结?”

    萧时雨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没有什么心结,你能想开是最好。”

    石无月说道:“我很喜欢师姐刚才对我的称呼,不过我不希望这个称呼用在现在,我希望能够用在以后。”

    萧时雨忽然明白了,石无月这是有属意的人了,所以她可以全然不在乎以前的一切了。萧时雨知道自己此时应该送上一句祝福,便可以化解两人多年的恩怨,可她还是鬼使神差地问道:“他不介意意吗?”

    萧时雨没有说这个“他”是指宋政,还是石无月在意的那个人,她也没有问到底介意什么,可多年的姐妹,还是让石无月听明白了,石无月没有回答她,直接起身离开,向登船的方向走去,将萧时雨一个人留在了身后。

    萧时雨起身又转身,望向石无月的背影,良久无言。

    这一刻,萧时雨知道自己的一句问话,再一次伤了这个师妹的心,她想要开口解释,她并没有看不起石无月的意思,她只是知道男人在意女人的过去,嘴上不说,心里也会介意,她不希望石无月重蹈覆辙。

    可一直等到石无月消失在她的视线里,登上了那艘大船,她也没有说出半个字,甚至没能挪动脚步。

第一百九十九章 过去

    石无月登上了秦素的座船,宁忆就跟在她的身后。白绣裳已经先一步上来,此时正与李玄都、秦素在舱内说话。

    座船缓缓,石无月面上无悲无喜,过去她疯疯癫癫的时候,脑子里总是萦绕着各种各样的想法,笑的时候居多,哭的时候也不少,喜怒不定,只在一瞬之间。可在石无月的疯病渐渐好转之后,那段因为疯癫而变得支离破碎的记忆倒像是一场荒诞的梦,不长,从天宝七年从玉牢中逃出开始,到天宝八载结束,满打满算就一年不到的光景,前面那些玉牢生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已经彻底模糊记不清了。

    在这不到一年的时间中,石无月遇到了很多人,年轻时的好朋友李非烟,面冷心热,嘴上不饶人,手上也不饶人,可心底里还是念着当年那点情分,若不是李非烟打入她体内的“三分绝剑”,李玄都不会相信她。如果李玄都不会相信她,那么就有两种结果。要么把她杀了一了百了,要么让她自生自灭,如此又产生两种后果,要么落在玄女宗萧师姐的手里,重新关押在玉牢中,要么落在牝女宗石师姐的手中,把一身所学全都交出来,然后是死是活还得看别人的脸色。就算是死,也是死得糊里糊涂。

    当然,对于那时候的石无月来说,死是很可怕的,但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因为她找不出自己在这个世上留恋的理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幸好,有李非烟的帮助,李玄都留下了她,并且让她加入了太平客栈。最开始的时候,石无月并不信任李玄都,认为李玄都也要像冷夫人那样利用她,再加上她疯病发作,于是阳奉阴违,偶尔清醒的时候,也是在暗中打自己的小算盘。后来接触得多了,她发现在这个小小的太平客栈中,没什么恶人,而且除了秦素之外,其余五人在当时都属于落魄之人,算是同病相怜,李玄都虽然有些心机,但也有底限,于是她的态度也慢慢转化,开始渐渐融入到客栈之中,许多不愿意做的事情,虽然嘴上还是挑三拣四,但还是做了,甚至是远赴金帐草原。

    在这个过程中,她认识了宁忆。若论岁数,自然是她大一些,可两人的经历却是极为相似,同样是早年的为情所伤,同样是疯疯癫癫,同病相怜的意味就更重一些。

    两人的第一次深入接触是喝酒,最初的时候还是斗酒,可李玄都和秦素等人走了之后,就是单纯的喝酒了,喝了整整一夜,自然不是只喝酒,两人也借着喝酒说了许多,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宁忆说了自己的过去,少时的刻苦读书,青年时一见钟情,后来的大开杀戒。石无月也说了自己的过去,如何遇到了宋政,如何与师姐反目,又如何沦为阶下囚,都说了一遍,说到伤心动情处,时哭时笑,宁忆就是静静听着,既没有不耐烦,也不曾开口嘲讽,只是听着,偶尔递上一坛酒算是安慰。

    石无月在一个陌生人的面前袒露了自己的过去,那些并不是谎言,诉说那段过去并不是什么难事,她认为自己已经看开了,但真正诉说的时候,那

    些事,以及当时她所感受的疼痛,却又是如此真实。石无月没有意料到,讲述那段往事,竟会对自己产生这样的影响,她从未主动向其他人提及自己的过往,所以当她在醉酒后向宁忆敞开心扉的时候,她并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心潮澎湃。

    最开始的时候,石无月只是以一种十分微妙的心态在诉说自己的事情,她在等待宁忆的不屑和羞辱,或是其他的什么伤害,她将这种伤害视为背叛,和宋政一样的背叛。那她就有了理由去继续憎恨,这会让她在疯狂之中产生一种扭曲的愉悦。可宁忆没有,是发自真心的没有。没有人会在一个疯子面前刻意掩饰自己,石无月就不止一次从李玄都的眼神中看到了无奈、恼怒甚至是厌恶,这往往是因为石无月顶撞、忤逆了李玄都,那时候的石无月就像一个以捣乱叛逆为乐的熊孩子,非但不怕,还隐隐盼望着李玄都会对她出手,那她就可以摆脱这种无边无际的“噩梦”,真正地长眠。

    宁忆的真诚,让石无月发现自己竟是可以如此安然地信任一个人,她因此而感受到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愉悦,同时也让石无月破天荒地对一个人产生了极大的好感,只是她将这份好感压在了心底,从不在外人面前显露。同时她开始思考,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这或许是她在被关入玉牢后的第一次。偶尔她也开始思考,宁忆想要的是什么,这更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

    再后来,两人的接触越来越到,直到李玄都让两人一起前往金帐。这一路上变成了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独处,甚至到了金帐王庭之后,为了掩饰身份,两人还扮作一对夫妻,在这段说长不长的时间里,石无月感觉自己从一个疯子变回了一个正常女儿,而那时候的石无月已经修炼了李玄都送给她的功法,理智占据上风,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也想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可她不知道宁忆想要什么。

    她曾经听说过,宁忆之所以做牝女宗的大客卿,就是想要复活曾经的恋人,如果宁忆的想法一直没有改变,那么石无月所想要的就不可能实现。

    还有就是,很多人都觉得她不配,宁忆是痴情,没人能说他的不是,可石无月却不一样,她不是澹台云,名不正,言不顺,就是痴情,也无人可痴,只会徒惹别人的笑话。所以萧时雨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她的心就仿佛被人刺了一剑,让她逃也似的离开了,甚至不敢回头,哪怕她知道师姐一直都在背后看着自己。

    她在这个世上没有亲人了,只有这个把她带入玄女宗的师姐,她今天来见师姐,除了化解误会,也是想要得到师姐的一点点支持,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呢,可她还是没能如愿。

    当她是个疯子的时候,她无所谓别人的目光,可当她想要做石夫人的时候,就不能不在意了。

    当宁忆来到石无月的身旁时,石无月正静静地凝望海面。

    看到宁忆到来之后,她轻声说道:“你好,宁忆。或许我不该直呼其名,应该称呼你的表字,你好,阁臣。亦或是,

    继续称呼你宁先生。”

    宁忆有些疑惑地看着她,问道:“你的病……”

    石无月啐了一口,“去你的,我没有病,我的病都已经好了。”

    “我只是……”石无月顿了一下,“我只是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

    宁忆问道:“你与萧宗主谈得不愉快吗?”

    石无月没有想要继续这个话题,转开话题,“你刚才问了我的病情,其实我骗了你,我的病还没有好,偶尔还是会发作,因为紫府给我的那部分功法,我还没有真正练完。你知道,一旦我把功法练完练全,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可能会恢复成旧时的我,不仅仅是从前那么简单,不是现在这个石无月,甚至是那些被我抛却的东西,又都回来了。我可能会变成完全不同的人,我甚至不可能不记得你是谁,忘了我们曾经说过的话,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宁忆沉默了片刻,说道:“无论过去怎样,那都是你。”

    石无月盯着宁忆良久,忽然笑了一声,“是啊,那都是我。希望我们还能是朋友。”

    说话时,石无月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正是李玄都送给她的部分“太平青领经”口诀,然后她轻轻一抖,这本册子就变成寸寸飞灰,随风而逝。

    石无月拍了拍手,“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

    宁忆先是一怔,随即加重了语气,“石无月!”

    “你生气了?”石无月望着他,脸上还在微笑,可眼神里却没有半点笑意,反而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复杂。

    宁忆望着她的眼神,摇头道:“没有,我没有生气,只是紫府的一番好意。”

    石无月低下头,“过去的我是我,现在的我还是我,我要感谢紫府,也要感谢你,真的,我真的要谢谢你。在我遇到你之前,我没有想过我是谁,我没想过我到底要做什么,就像一个迷路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来,更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当然,过去的我也不知道,只是盲目地追寻,想着什么海枯石烂,又想着地老天荒,一个人,不见天日,骗自己什么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可不是我的风格……或许那时曾经的我,但是现在的我,显然会大声嘲笑那个曾经的我。嗯,自嘲,姑且算是自嘲吧。”

    “一篇功法改变不了什么,因为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我能醒来,要感谢你,宁先生,宁忆,阁臣。”

    你更难以沉默不语。

    石无月勉强笑了笑,“给你出了个难题,哈哈。”

    宁忆道:“是有些难。”

    “那是当然。”石无月难掩眼底的黯然,“我就是这样,我也喜欢这样。”

    说罢,石无月就要转身离去,

    可宁忆却忽然抓住了他的袖子,认真说道;“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都已经成了过去,无法改变,所以紫府常说,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石无月猛地转头望着宁忆。

第二百章 慕容画

    船舱内,李玄都正向白绣裳介绍李如是,“岳母大人,这是当年我在清微宗中的同门李如是,字云何,乃是我的左膀右臂,后来我在宗内失势,他也受我的牵累,丢了堂主之位,被发配到东海和北海交界的枯叶岛上。后来我在外行事,又把他请到了身旁,请他再助我一臂之力,云何毫无怨言,追随我身旁左右,供我驱策,认真说起来,倒是我负他良多。”

    坐在李玄都身旁的李如是起身行礼,“见过白宗主。”

    白绣裳微微一笑,“都是一家人,云何不必多礼,请坐。”

    李如是又重新坐下。

    李玄都道:“云何,就请你说一下最近的布置。”

    “是。”李如是道:“当今局势,关键还是在于帝京,所以我奉先生的命令,一边暗中监视中州的万象学宫,一边陆续、分批安排人手前往帝京,以便于掌握情报,这些人大多都是小商小贩,或是下九流的行当,不易惹人察觉,他们也互不统属,就算其中有人暴露了,或是被青鸾卫发现了,也不妨事。”

    白绣裳微微点头,看了李玄都一眼,道:“紫府能有如此心思,提前布局,自然是极好的。”

    李玄都道:“岳母大人过奖了。”

    李如是继续说道:“只是我们准备时间太短,在最为关键的几处行院、各大公卿权贵府邸、深宫大内还是缺少自己的人。这里没有安插人手,前面那些布置也很难派上很大的用途。”

    李玄都道:“这便是我找你过来的用意了,白宗主有些谋划,你可以听听,以后若是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求助白宗主的人。”

    李如是脸上闪过一抹惊讶神情,不过还是恭敬应道:“是。”

    白绣裳斟酌了一下言辞,说道:“方才说几处关键位置,我早年的时候的确留了后手,不知紫府是否还记得当年的帝京四大绝。”

    李玄都道:“当然记得,分别是苏怜蓉的瑶琴,袁飞雪的唱腔,慕容画的舞姿,钱锦儿的琵琶。其中钱锦儿不必说了,又名钱一锦,是钱家之人,我们刚刚在金陵府见过,苏怜蓉是素素的好友,被素素送去了中州,袁飞雪不知去向,就只剩下慕容画还留在帝京。”

    白绣裳看了眼周围之人,只有李玄都、秦素和李如是,于是便说道:“既然如此,我也就直言了,慕容画是我的弟子。”

    李玄都三人都是一惊觉得在意料之外,可仔细一想,也在情理之中。

    秦素迟疑了一下,说道:“这位慕容姑娘,我听说当年嫁给了丧妻多年的内阁次辅,虽说没有扶正,而且两人年纪足足差了三十岁,但在士林中也是一段佳话。”

    白绣裳笑了笑,“正是。”

    秦素问道:“难道她不介意吗?”

    秦素的话刚出口,李玄都就知道此话不该问,可也无奈,秦素不是养在深闺的

    大小姐,算是知道人间疾苦,也知道江湖险恶,可在许多事情还是难免有几分天真,也是美好。

    比如说在这件事上,秦素显然认为一个女子不能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了三十多岁的老男人,就算那个老男人是当朝权贵也不行,这显然是大小姐的想法了,以她的身份,当然不会委屈了自己,也不必委屈自己去逢迎谁,要找夫婿,不仅仅是门当户对,还要年龄相当、情投意合、能力出众,所以能配得上她的人少之又少,最后才遇到了李玄都,既是偶然,也是必然。

    可世上有几人能有她的家世,若真有这么一段姻缘,别说是风尘女子,就是一般人家的女儿,甚至是家世一般的千金小姐,也觉得是天大的幸事,嫁给了当朝次辅,不仅仅是自己“得道”,而且还是全家上下都跟着鸡犬升天。

    虽然慕容画是白绣裳的弟子,但与苏云媗不能相比,苏云媗除了是慈航宗的人,还是苏家的大小姐,所以苏云媗的任务是嫁给大天师张静修的爱徒颜飞卿,两人是情投意合,颜飞卿又是相貌、家世、才华样样不缺,同样是门当户对,可谓是天赐良缘。而慕容画就只能在帝京城中长袖善舞,最终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上三十多岁的老人。

    同理,李玄都如果没有一个名叫李道虚的师父、义父,没有一个长兄如父的师兄张海石,他一个人真能在两年的时间中东山再起、平步青云吗?如果他没有李家的背景,又是张海石、李非烟等人相继出面,秦家哪里会如此热情,秦清更不会轻易就把女儿嫁出去,就不是现在这般光景,说不定李玄都还真要打上一架才行。如果不是因为李玄都强大的背景,张静修也不会如此扶持他、提拔他,因为没有根基,不可能平地起高楼。

    毋庸讳言,背景本身就是一种力量。所以,有背景的人总是能活得更硬气。李玄都也想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他在心底对宋政还是有些佩服的,一个没有背景的人,摸爬滚打,成为天下间有数的人物,不管他的德行如何,都是有过人之处的。

    听到秦素的问话,白绣裳稍稍沉默了片刻,说道:“慕容画的身份很特殊,整个慈航宗中,只有我和另外一位长老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是慈航宗的特殊弟子。”

    李玄都心中明了,每个宗门都会这样的人物,他们还有另外一个说法,奸细。比如说李玄都手下的韩月就是这样的人物,她本是牝女宗弟子,后来在牝女宗的巧妙安排下混入玄女宗中,有了双重身份,如果不出意外,她本该救出石无月之后重新回到牝女宗,结果阴差阳错之下,韩月既不是玄女宗弟子,也不是牝女宗弟子,而是成了石无月的弟子,而她在两宗之间的轨迹也与石无月有几分相似之处。

    白绣裳接着说道:“还有就是,慈航宗不是玄女宗,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慈航宗从来就不是一个道德感很强的宗门,有些为达

    目的不择手段的意味,所以这些年来在江湖上也是毁誉参半,甚至有人将慈航宗与牝女宗相提并论,说牝女宗是红倌人,慈航宗是清倌人。虽然这个说法不好听,但也有一定的道理。

    秦素也明白了,便不再说话。

    李玄都知道慕容画的身份不同寻常,可还是再确认了一次,“岳母大人,我在帝京城中有一个盟友,身份尊贵,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宗室宫内,都有一些影响,只是她的身份不能轻易暴露,务必要一个极为可靠之人与其联络,而且这个联络之人还能随机应变,不会使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岳母大人,这位……我记得慕容夫人要年长于我,我便姑且称之为慕容师姐,这位慕容师姐能否胜任?”

    白绣裳眼神中闪过一抹惊讶,她没有想到李玄都的手伸得如此之长, 人在金陵、辽东,自从天宝二年之后始终没有踏进帝京一步,可已经把手伸进了帝京城中,甚至还伸进了深宫之中,由此看来,她的这位贤婿还有许多秘密。

    当然,此时白绣裳还不知道自己的弟子也已经加入了一个名为“清平会”的秘密组织,也成为李玄都的盟友之一。

    白绣裳明白李玄都的担忧,想了想,说道:“真要说起来,慕容画其实与素素还有些渊源。”

    秦素一怔,“我?”

    白绣裳点了点头,“她原本是忘情宗的人,不过在韩无垢身死之后,她就离开了忘情宗。那时候的她还很小,一个小丫头身怀宝物,被忘情宗的人追杀,我碰巧路过,出手将她救下。我没有把她带回慈航宗,而是把她安置在了帝京城一处产业中,她拜我为师,我不是以慈航宗的名义收她为徒,而是以白素衣的名义收她为徒,这其中还有一些细微差别,她也明白,我不可能把慈航宗的宗主之位传给她,就算不是苏云媗,还有苏云姣。不过我传她‘慈航普渡剑典’,还帮她练成了忘情宗的‘太上忘情经’,我甚至从玄女宗请了几位朋友教她音律,还请了人教她跳舞,她学得很快,也很好,尤其擅长霓裳羽衣舞。”

    秦素这才知道慕容画竟然曾经是忘情宗之人,只是韩无垢死的时候,她还小,更没有加入忘情宗,如今从秦清手中接过忘情宗的时日也短,再加上秦清因为韩邀月之事几番清洗忘情宗,导致这些陈年旧闻已经很难知晓。

    白绣裳道:“她小小年纪,就能将忘情宗的‘太上忘情经’副本盗出,可见其心思机敏,这些年来她修炼两门大成之法,修为已达天人之境,都请紫府放心就是。”

    李玄都看了秦素一眼。

    秦素脸色微沉,“盗书。”

    白绣裳道:“我既然将‘慈航普渡剑典’传给她,自然是信得过她,当初她之所以盗书逃亡,与韩邀月有些关系。”

    秦素脸色顿时缓和许多,“既然与韩邀月相关,想来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第二百零一章 布局

    如果说谁是秦素最讨厌的人,韩邀月一定是当之无愧,以至于让秦素有了恨屋及乌的想法,只要与韩邀月做对之人,秦素反而会生出几分莫名的好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大抵就是如此。

    只是秦素可以这样想,李玄都却不能这样想,他作为掌舵之人,想得要更深、更广,他又问道:“韩邀月好色,我是略知一二的,慕容师姐当年是名传天下的美人,就算年幼,也定然是个美人胚子,被韩邀月看上,不足为奇。后来她为岳母大人所救,为了报恩,任凭岳母大人驱策,也说得过去,只是我还有一点疑问。”

    白绣裳道:“紫府但问无妨。”

    李玄都道:“人无癖不可交,我李玄都是如此,包括大天师和家师也都是如此,或为名,或为利,或为情,或为欲,或为志向报复,无非是所求不同罢了,这位慕容师姐所求为何?总不能就这般过上一辈子。”

    白绣裳不由笑道:“好你个李紫府,你知道她想要什么,求什么,你就有办法投其所好,从而控制她,对不对?”

    这番话说得诛心,李玄都也不否认,只是道:“我做事从来都是成人之美,而不夺人所好,若是石前辈和阁臣完全没有这个心思,我也不会强人所难,既然有这个心思,我便顺水推舟,推上一把,就如当年岳父大人和岳母大人一般。”

    白绣裳叹息一声,“难怪海石先生说你是个小司徒玄策,今日你撮合‘血刀’和‘血观音’,倒是像当年大先生撮合我和秦清了。”

    秦素看了李玄都一眼,警告他不许再拿自己父亲说事。

    李玄都只好转开了话题,“还是说回这位慕容师姐,当年穆宗皇帝突然驾崩,新君年幼,四大臣和太后、晋王共同主持朝政,在这个时候,各方派人进入帝京,都在情理之中,可天宝二年之后,帝京局势就趋于平稳,岳母大人留下了这颗暗子,用意几何?”

    白绣裳叹息一声,“没有紫府想的那么复杂,我不过是下闲棋、少冷灶。落下一颗闲子,当时看来没什么大用,说不定以后就能反败为胜的关键,如今机会不就是来了?紫府也要防备别人在你的身边下闲棋就是。”

    李玄都点了点头,“是,多谢岳母提点。”

    “至于慕容画到底想要什么。”白绣裳迟疑了一下,“她是想要报仇,所以当初我要她留在帝京的时候,她没有半点迟疑,立刻就答应下来。她的仇人就在帝京城中。”

    白绣裳没有说仇人是谁,李玄都望向秦素,有些考她的意思。

    秦素开口道:“她的仇人是谢太后谢雉。”

    李玄都立刻问道:“为什么?”

    秦素犹豫了一下,说道:“直觉。”

    李玄都又问道:“没有平白无故的直觉,你这个直觉的由来是什么?”

    秦素思索了一下,回答道:“关键在于她的忘情宗出身,韩邀月已经死了,不可能是她的仇人,那么说明她的仇人另有他人。她离开忘情宗时的年纪不大,说明她之前一直都留在辽东,就是紫府,少年时也只能在齐州和河朔之地历练闯荡。既然她的仇家先在辽东,后来又在帝京,那就是真传宗和浑天宗了,这两宗都是听命于太后谢雉。”

    白绣裳赞赏地看了秦素一眼,“难怪秦清愿意把忘情宗交给素素,素素的确有过人之处。”

    不知为何,白绣裳不愿称呼秦清的表字,一直都是称呼其名,不过

    秦清也并非真名,他的本来名字是秦道正,后来才改为秦清。从这一点上来说,倒也算不上直呼其名。

    不管怎么说,白绣裳成为秦素继母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秦素在听到长辈的夸奖时,还是有些不大好意思,轻声道:“白姨过奖了。”

    白绣裳故意叹了口气,玩笑道:“紫府一口一个岳母大人,估计过两天就能改口去掉那个‘岳’字,素素却是一口一个白姨,不知道的还以为紫府是我的儿子,你是我的儿媳。”

    秦素看了李玄都一眼,小声道:“还没成亲,他……他……不要脸。”

    李玄都哑然失笑,记得刚相识的时候,秦素最常说的三个词,分别是:不要脸、登徒子、坏东西。不过自从两人定亲之后,秦素就很少说了,此时乍一听到,还有些亲切和怀念。

    白绣裳忍不住笑出声来,只觉得有这样一个面皮薄的女儿却是有趣,她这个做母亲的,还有李玄都这个做丈夫,可是有些不厚道。

    玩笑之后,白绣裳转回正题,“素素说的没错,慕容画的仇人正是谢太后,谢雉能周旋于西北和辽东之间,又进入深宫大内,先是斗败了那么多嫔妃,又胜了四大臣,可见其手腕。手上不沾血是不可能的,早年的谢雉,下令杀过一些人,其中就有慕容画的父母,也不能说故意针对,算是殃及池鱼。谢雉何等身份,当年交好秦清,又背靠地师,如今更了不得,与老李先生也有些关系,谁也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就去与谢雉为难。我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当年紫府在河朔之地也杀了不少人,可现在还有几个敢来找紫府报仇的?”

    李玄都点了点头,表示认可这个说法。

    白绣裳借着说道:“无论是秦清,还是韩无垢,都不可能为了一个小丫头去得罪谢雉,她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就凭借自己的姿色,故意接近忘情宗的少主韩邀月,从韩邀月的手中得到了‘太上忘情经’的副本,然后趁着韩无垢身死局势混乱之际,逃出了忘情宗。当时宋政趁机发难,秦清接任忘情宗的宗主之位,要忙着对付宋政,自然顾不上这么一个小丫头。至于我为何会出现在辽东,紫府应该知道才是。”

    李玄都点了点头,“知道,当然知道。”

    韩无垢在垂危之际找到秦清,恳请秦清接任忘情宗宗主,秦清身为辽东五宗的盟主,又是至交好友的请求,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韩无垢返回忘情宗之后,直接公开此事,明传江湖,不给旁人事后再说三道四的机会。三个月后,安排好身后事的韩无垢坐化身死,秦清不顾西北五宗的反对,广发请帖,召集各路江湖朋友,在忘情宗的忘情宫中举行升座大典。

    此事引得整个十宗震动,无道宗派遣出当时还是五王中的百蛮王、陷空王、七杀王,又有牝女宗、阴阳宗、皂阁宗、道种宗的二十余位长老,气势汹汹而来,向秦清问罪,同时也意在以“规矩”之名阻挠秦清接位。只是出乎无道宗意料之外,正道十二宗中的清微宗、法相宗、太平宗、慈航宗、玄女宗却是遣人来贺,再加上秦清麾下的辽东五宗,一时间竟是被反压一头,最后还是让秦清得以就任忘情宗的宗主之位。

    当时慈航宗就是白绣裳亲至道贺,所以她才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辽东,并且救下了慕容画。

    李玄都想到这些陈年旧事,不由摇了摇头,说道:“一切都明白了,白宗主把她留在了帝京,也正合了她的心意,仇恨的力量竟

    是如此强大,能让一个人忍受不能忍受的,十数年如一日,并甘之如饴。”

    秦素惊讶道:“这些话可不像你说的。”

    李玄都道:“是金帐老汗说的。”

    秦素想起一事,“对了,怎么没见也迟。”

    李玄都回答道:“我让他去太平宗押运犯人了,他会在楚州与我们会合。”

    秦素“哦”了一声,自从用过“太上忘情经”,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她都有些无精打采,没有精神去理会这些事情,一直都是李玄都安排处理,直到此时,她才发觉少了一个人。

    白绣裳忽然问道:“紫府呢,紫府之所以做这些,也是因为仇恨吗?”

    秦素和李如是都望向了李玄都。

    李玄都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们今日既然坐在这里谈,自然是道同可谋,那我就送给你们一句话,也是勉励我自己。”

    白绣裳道:“紫府请讲。”

    李玄都清了下嗓子,道:“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李如是望向李玄都的目光中满是仰慕和崇敬,这便是他追随李玄都的道理所在。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白绣裳喃喃自语道:“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好,好,好,紫府胸襟,非常人可比。”

    李玄都微微低头,“岳母大人过誉了。”

    白绣裳摇头道:“不是故意吹捧你,而是的确如此。仇恨固然可以给你坚持下去的力量,但也会蒙蔽你的心智,遮蔽你的双眼,紫府能不以仇怨处事,对于追随紫府的人来说,自然是极好的。”

    李玄都沉默了片刻,说道:“请问岳母大人,如何联系上慕容师姐?”

    白绣裳说道:“这些年来,她羽翼丰满,就是我,也不能处处拘着她。她借着内阁次辅的权势在帝京发展自己的势力,开办了一家行院,名为梧桐楼。里面有些女子是她安排人挑选训练的,这些女子跟客人接触时,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套客人的话。能去梧桐楼的,多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从这些人身上下手,可以洞悉帝京城的局势变化。另一个是,效仿了牝女宗的做法,把一些女子专门嫁给达官贵人做小妾,从而可以收集到各大权贵的情报。”

    抛开“天乐桃源”不提,帝京和金陵府是行院最多的两处地方,一、二等行院的名字以“院”、“馆”、“阁”为主,三、四等行院多以“室”、“班”、“楼”、“店”、“下处”命名。

    在帝京城中,一等行院有:环采阁、金美楼、满春院、金凤楼、燕春楼、美仙院、庆元春、梧桐楼。二等行院有:潇湘馆、美锦院、新凤院、凤鸣院、鑫雅阁、莳花馆、兰香班、松竹馆、泉香班、群芳院、美凤院。三等行院有:茶华楼、三福班、四海班、贵喜院、桂音班、云良阁、金美客栈、怡香院。 四等行院有:久香茶室、聚千院、贵香院、双金下处、全乐下处、月来店下处等等。

    梧桐楼便在一等之列。

    白绣裳取出一块白玉材质雕刻莲花纹样的小巧令牌,说道:“慕容画是梧桐楼的幕后老板,掌柜是我的人,只要带着我的信物,就可以联系上她们。”

    李玄都接过令牌,又交给李如是,吩咐道:“云何,你在楚州下船,立刻就去安排。”

    李如是双手接过令牌,恭敬应下,“是。”

第二百零二章 相迎

    秦素的座船极大,高大如楼,底尖上阔,长有近四十丈,阔约二十丈,张十二道帆,可容纳近千人,几乎可以媲美一些大型客栈,甚至犹有胜之,所以船上空间极为宽裕,因为是秦清送给女儿的礼物,所以又经人改造一番,在宝船的主要楼阁中分出了正堂、偏厅、书房、内室、卧房,在最底层还设置了牢房,总之是五脏俱全。

    想要驱动这样一艘大船,少说也要上百人,若是将炮位全部转配火炮,需要的人数还要更多。所以船上不仅仅是李玄都和秦素等人,还有众多船工,他们不是补天宗的人,而是秦家的家生子。

    所谓家生子,就是世世代代都在秦家,打个简单的比方,秦素有一个侍女,她爹是秦家的众多管家之一,老娘是秦家某位公子的乳娘,哥哥在秦家的钱庄当掌柜,嫂子是内宅的管事娘子。那么这个侍女就不可能生出别的心思,只会忠心耿耿,原因也很简单,一家人的荣辱都在秦家的手上,若是做了错事,是真有可能会牵累家人,若是从外面买人,不知底细,也没有钳制手段,许多奴仆卷了主人家金银逃走之事,多是由此而来,所以家生子也是世家底蕴的体现之一,骤然富贵之家万不能相比。

    除此之外,在豪阀世家为奴,也不是寻常人家可比,有道是宰相门房七品官,豪阀家奴也是如此,一二等的大丫鬟们,吃穿用度远胜小门小户的千金小姐,若是做到了大管家这个位置,甚至比许多偏房子弟还要位高权重,自己有宅子府邸,平时也有仆役伺候。

    众多宗门传承日久之后,为了防备如慕容画、韩月这种其他宗门的“特殊弟子”,也逐渐有了“家生子”的趋势,由此衍生出许多世代都在同一个宗门的扎根家族,诸如正一宗张氏、清微宗李氏、太平宗沈氏这些长期把持一宗的大家族,在这些大家族之下,还有部分依附于大家族并且长期在一宗之内居于高位的次一等家族,就拿清微宗来说,还有陆家、司徒家,司徒家中最为知名之人无疑是司徒玄策了,司徒玄策死后还有司徒玄略,是为上三堂的天机堂堂主。陆家这些年来略有颓势,可仍旧不容小觑,陆雁冰能成为李道虚的弟子,她的出身姓氏十分关键。另外,陆夫人其实也是出身于陆家,只是偏房旁支,与本家关系来往较少,所以很少有人提起这层关系。

    在清微宗的内部关系中,李家是当之无愧的主宰,无论是司徒家,还是陆家的,都不能与李家抗衡,可李家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不往远处说,只说李玄都和李元婴之争,两家便纷纷入场站队,可因为张海石的缘故,无论是司徒家,还是陆家,都选择站在李玄都这边,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李家之人对于外姓人联手的忌惮,以及李道虚的推波助澜,反而是站在了李元婴这边。待到李玄都失势

    ,司徒家被李道虚敲打,做起了孤臣,不管什么三先生或是四先生,只听从老宗主一人之令,陆家则是走了另外一个极端,变为完全依附于张海石。陆家把未来赌在了张海石的身上,虽然李家是清微宗中第一大族,但没有类似非张姓族人不可为大天师的规矩,在其传承历史上,也有过外姓宗主。如果张海石成为清微宗的又一位旁姓宗主,那么陆家便可趁势而起。

    这是李如是为李玄都分析的清微宗局势,他认为如果顺利达成和议,那么李元婴就不再是唯一的宗主人选,因为道门一统之后,李道虚要考虑的是未来道门大掌教人选,想要三方达成妥协,李元婴是万没有可能,因为秦清和张静修不会认可,张静沉、张海石也不是合适人选,因为他们的年纪与秦清相差无几,真正合适的人选只有一个,那就是李玄都,只有李玄都来做道门的大掌教,才能同时兼顾三方的利益,而不会过于偏向某一方。

    如果李玄都做了大掌教,正一宗有与李玄都交好的颜飞卿、张鸾山,补天宗有秦素,清微宗必然要选择张海石、路演并,而不是与李玄都有仇怨的李元婴、李太一。李道虚不会考虑不到这一点,换句话来说,如果李道虚同意议和,那么势必要改变清微宗的宗主人选。于是李玄都和李元婴的再度走到了对立面上,有我没你,有你没我。李元婴不会看不到这一点,所以他也必然会想方设法破坏和议,无关乎什么大局大势,只关乎到他自己的切身利害。

    李如是的建议是,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抢在李元婴之前出手,抓住机会,帮助二先生张海石废掉李元婴,然后让二先生顺理成章地继承宗主之位。

    对于李如是的提议,李玄都没有认可,也没有不认可,他还要见过张海石之后才能下最后的决定。他让李如是先不要关心这些,最重要的是与慕容画取得联系,为日后的帝京之行早做准备。

    秦素的座船很快抵达楚州,在无数人的惊讶目光中缓缓靠岸,李玄都将“百华灵面”交予李如是,李如是改变了面容,混在一众船工之中悄悄登岸。与李如是不同,也迟闹的动静就有些大,他先前听从李玄都的吩咐,返回太平宗押送丁策和唐听风,与他同行的还有楚云深和沈元舟,再加上一些随行的太平宗弟子,阵势难免不小。

    李玄都将一行人迎接上船,让人将被封住了修为的丁策押到下层的铁牢之中,那座铁牢是秦不一精心布置的,有须弥芥子之玄妙,丁策若是修为完好无损,兴许能够脱身,可此时的他却是万万逃不出去。

    至于唐听风,李玄都倒是颇为礼遇,不是因为怜香惜玉,而是因为她背后的唐家。唐清秋曾经向李玄都透露过关于万笃门的事情,万笃门并非是唐家一家之产业,唐家只是东家之一

    ,还有两个东家,其中一家就是辽东五宗中的补天宗,补天宗本就是古时刺客出身,万笃门的许多死士刺客便是由补天宗负责训练,不过‘天刀’秦清并不露面,而是由他的一位师弟负责此事。还有一位东家,神秘莫测,行踪不定,据说这位东家在闻香堂和白莲坊也有股,不过不是与唐家合作的,分别是与金陵府的钱家、苏家合作。

    时至今日,李玄都算是秦家的女婿,既然唐家与秦家有交情、有合作,那么看在秦家的面子上,李玄都也不想太过为难唐听风,他把唐听风交给了秦素处置,秦素倒是听说过万笃门的事情,只是她并不参与其中,所以也知道的不多。秦素见了唐听风之后,把她安排在一间客房中,等到了齐州之后,自然会放了她。

    且不说被关押在牢房中的丁策心中是何感受,唐听风此时已经是极为惶恐,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大海实在陌生,她生在蜀州,后来行走江湖也都是在陆地,几时到过大海,此时被押到海上,远离了陆地,又是性命被人拿捏在手中,心中难免惴惴,心想如果李玄都真要杀了她,然后把尸体往海里一丢,族中之人想要找她都无处可找,那可就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半点痕迹也没有,这种死法让她心中极为畏惧。要知道江湖可不是一方善地,更没有良善之辈,别说李玄都和秦素这种正值冲动轻狂年岁的男女,便是那些慈眉善目的老道士、大和尚、女菩萨,也个个手染血债。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唐听风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敢露面,也就在她的不安中,宝船渐渐进入到齐州海域与楚州海域交界的地点。

    张海石的船队也在此地等候。这一日,李玄都得到禀报,说已经看到张海石的船队,便出门查看,他刚走到船头,就看到了视线尽头出现的一截桅杆尖头,然后慢慢是船帆、船楼、船身。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张海石的船队已经与宝船相距不过几十丈,这支船队是清一色的战船,皆是配备了火炮,其中最大的那艘船便是张海石的座船,共有八桅十炮,舰头既高且利,船体流畅自如,却是与中原船只不大相同。

    在宝船与船队靠近之后,忽然就见一道长虹从张海石的座船上升起,当空划出一个弯曲弧度,落在宝船的船头上,在两船之间巧妙地构建出一座好似雨后彩虹的长桥,然后张海石和李非烟登上长桥,朝宝船行来。

    张海石行走之间仍旧手拄竹杖,竹杖上的竹叶青翠欲滴,而李非烟则是腰悬一柄雪白长剑,寒气凛冽。

    如此景象若是落在寻常人眼中,定然要视为仙人风范,就算是许多江湖上的好手看来,如此神通,也当真是出神入化的修为。

    上三境又被称作出神入化三境,入化的“化”便是造化之境。

第二百零三章 完善

    张海石和李非烟走过长长虹桥,来到宝船之上,此时白绣裳、秦素、宁忆、石无月几人也已经来到李玄都身旁,与二人见礼。

    其实大家都早已熟识,李非烟和石无月这对姐妹就不必说了,李玄都更不用多说,张海石与白绣裳也是有些交情的,只是以前碍于形势,并无深交,如今形势已变,自然又是另外一番说法。

    李非烟见石无月目光清明,虽然还有几分狡黠,但却不见曾经的疯癫,知道她已经大好,不由为这位当年的姐妹大感欣慰。

    在寒暄客套之后,李玄都和秦素引着张海石与白绣裳等人已经进了船舱,李非烟却故意慢走几步,落在最后,然后轻轻拉住石无月,轻声道:“石头,看你的样子,已经好了。”

    石无月微微一笑,“什么好了?”

    李非烟笑了一声,“你这是明知故问,当然是你的疯病。”

    “好了。”石无月说道:“做了一场大梦,也该醒了。”

    李非烟看了眼宁忆,用传音取笑道:“沉醉不知归路,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梦也男人,醒也男人,你啊,真是个花痴。”

    石无月脸色微红,同样用传音说道:“你倒是不花痴,也不比我好到哪里,最后嫁给了李道师,以你的脾气,也忍受得了。”

    李非烟轻哼一声,“有什么忍受不了的,且不说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说他李道师,一个入赘之人,不是我嫁给了他,而是他嫁给了我,我才是一家之主,这么多年来,他可敢忤逆我分毫?”

    石无月道:“你这哪里是找一个相守相依之人,分明是找了个奴婢。”

    李非烟摆了摆手,“我不像你们,没那么娇弱,男人对于我来说,不过可有可无之物。”

    石无月挑起大拇指,“当年我们姐妹几个,就属你最有英雄气概,我们几个却是不能与你相比了,话说回来,也只有你没有在男人身上吃过亏,反而是赚足了便宜。”

    李非烟伸手一指大海,“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一点上,我佩服澹台云。我做不到,那我就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石无月摇了摇头,“你啊,是过刚易折,若不是你冲动行事,哪里会被困在镇魔台上多年。”

    李非烟叹息一声,“你我虽然遭遇了些许挫折,但最终还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可是其他人,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石无月知道李非烟是在说李卿云和韩无垢,也不由黯然几分。

    正说话时,就见也迟大步走出正堂,来到两人面前,说道:“两位前辈,使者让我请你们进去。”

    虽然也迟是个异族之人,但修为不弱,李非烟和石无月也不敢小觑了他,道:“有劳。”

    两人一起进了船舱,就见白绣裳和张海石两人各持一根竹枝,正在缓缓绕圈

    ,偶尔两人各自出剑一刺,然后一触即回。

    李非烟只是看了一眼便已经明白这是在做什么,张海石用的是李玄都的“南斗二十八剑诀”,白绣裳用的则是“慈航普渡剑典”,两人都是当世剑术大家,仅次于李道虚,仅以剑道感悟而论,张静修和徐无鬼也不见得能高过他们,此时白绣裳正在和张海石切磋,也是帮张海石寻找剑诀的错漏之处。

    自从与李玄都分别以来,李非烟就和张海石一起完善这部“南斗二十八剑诀”,已经趋于大成,不过想要与“北斗三十六剑诀”相媲美,还是略有不及,毕竟“北斗三十六剑诀”是李道虚半生心血所系,不是李玄都在短时间内就能超越的,所以李玄都才要请当世几位剑道大家帮他完善改进,先是张海石和李非烟,现在又要再加上一个白绣裳。

    这套“南斗二十八剑诀”的主干是太平宗的“南斗二十八星阵”和清微宗的“北斗三十六剑诀”,两者又分别对应“太平经”和“青领经”,除此之外,李玄都还在其中融入了阴阳宗的“太阴十三剑”和慈航宗的部分“慈航普渡剑典”,所以此时让白绣裳一起参详,也不是没有道理。

    张海石与白绣裳相互拆解了百余招之后,舱内已经满是剑气,不过两人刻意收束自身修为,再加上李玄都出手化解,却是没有伤及船舱分毫。如果此时有人闯进来,定然要被分布错落的剑气所伤。

    两人出手也越来越快,以至于留下一个个凝而不散的残影,姿态各异,就像一部剑谱。

    此时观战之人,皆是高手,除了李玄都之外,宁忆、秦素、李非烟、石无月、也迟,无一不是天人境界,可只有李玄都能够领会最深,一则“南斗二十八剑诀”本就是李玄都为自己所创,又是依托太平道的功法,最是契合他本人以及他修炼的“太平青领经”,二则是李玄都的境界最高。至于旁人,没有修炼“太平青领经”,感悟就没有那么深,秦素虽然修炼了“太平青领经”,但她境界不如李玄都,也不用剑,自然不如李玄都,就算是境界最高且是亲自出手领教的白绣裳,因为没有修炼“太平青领经”的缘故,也很难与李玄都相比。

    张海石和白绣裳斗了大概三百余招之后,各自向后跃开,两人手中的竹枝都已经寸寸碎裂,张海石笑道:“白宗主剑心通明,佩服,佩服。”

    “海石先生过奖了。”白绣裳微微一笑,“这就是紫府曾经说过的‘南斗二十八剑诀’?果真不俗。”

    李玄都道:“正是,不知岳母大人可有指教之处?”

    白绣裳沉思片刻,说道:“指教不敢当,只是说些我个人的见解,也许能起到探幽发微的作用。”

    李玄都道:“岳母大人请讲。”

    白绣裳道:“我观此套剑诀,关键就在于一个‘阵’字,紫府想要以剑法演化星象变化,同时紫府还试图使剑诀由死

    变活,不知我说的可对?”

    李玄都眼神一亮,“正是如此。”

    白绣裳点了点头,“这一点,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北斗主死,故而重杀伐,不留余地,南斗主生,故而处处留有一线。正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遁去个一,紫府留有一线,不求圆满之功,倒是暗合天道。只是这套剑法关于‘慈航普渡剑典’中那一部分,还有些许缺漏之处,不能怪紫府思虑不周,只是我当初传授紫府‘慈航普渡剑典’时本就没有传授完整,我当时也没想到紫府的境界增进竟是如此之快,按照我的设想,那部分剑诀足够紫府用到天人无量境的。”

    李玄都不由一笑,心知白绣裳说的都是实情,其实不仅仅是白绣裳没有想到,就连李玄都自己也没有想到,世人常说机缘造化,不过如此。

    白绣裳沉吟了片刻,说道:“此法是紫府之根本,我也不好贸然修改,‘慈航普渡剑典’共有四个部分,我上次传给紫府的是‘剑字卷’,我再将‘心字卷’默写下来,仅供紫府参详,然后紫府再自行弥补剑诀中的缺漏之处就是。”

    李玄都一怔,万没有想到白绣裳竟是如此大方,然后毕恭毕敬道:“多谢岳母大人,玄都就却之不恭了。”

    白绣裳微微一笑。

    不是她大方,而是她自有计较,到了天人造化境之后,想要进一步踏足长生境,要么用几十年的苦功去积累,要么就是需要一些外力帮助,所以功法对于他们来说,有用,却没有那么大的作用。还有一句话,叫作提着猪头找不到庙门,有些时候,就是想要供奉菩萨佛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以李玄都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再想要施恩于他,那是千难万难,不是李玄都无欲无求,而是李玄都做不到的事情,别人同样很难做到,如今有了这么个机会,白绣裳当然不会轻易放过,用四分之一的“慈航普渡剑典”换来李玄都的一个人情,在白绣裳看来,很是划算。

    此时众人所在是会客的外厅,后面就是书房,白绣裳与秦素说了一声,两人一起去了后面的书房,秦素帮白绣裳磨磨,白绣裳提笔挥毫,开始为李玄都默写“慈航普渡剑典”的“心字卷”,整个章节并不长,但是不明就里的人看来,那便是天书一般,就算李玄都已经有了“剑字卷”的基础,以及天人造化境的修为,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将此法练成,所以白绣裳又添加了自己的大量注解,许多功法秘籍动辄数十本,其中有一多半都是各种注释和前人的感悟心得。

    白绣裳足足写了两个时辰,才大体写完,幸亏秦清知道自己的女儿喜欢话本小说,在书房中为她准备了足够的笔墨和纸张,可就算如此,这里的纸张也用去了小半,白绣裳一手簪花小楷,足足写了近百页。

    另外一边,李玄都已经开始亲自与张海石过招,正所谓绝知此事要躬行,文字再妙,也不如自己亲身感受一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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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