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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二章 第十战

    话音未落,司徒玄略手中的“血裳绝仙剑”与金蟾叟的长剑再度相击三次,然后只听得金蟾叟一声惨叫,却是司徒玄策用出了“血裳绝仙剑”的最后一重变化,长剑化作一道血针,射入了金蟾叟的左眼之中。金蟾叟根本未曾料到,便也无从防备,而且眼睛本就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又不好以外物护住,自然被司徒玄略一击建功。

    幸好司徒玄略在射出血针的时候已经无法支撑天人造化境的修为,气息不可避免地衰弱下去,否则针直贯入脑,不免性命难保,但这只眼珠恐怕终不免是废了。

    不过司徒玄略也为此付出了代价,被金蟾叟一掌推在胸口,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落地之后,境界修为开始跌落,气息迅速萎靡下去。

    金蟾叟一手持剑,一只手握住了左眼,虽然伤势不算致命,但巨大的疼痛却让他愤怒欲狂,不断挥舞手中长剑,剑气纵横激射,在地面上留下道道剑痕,有的甚至激射向远方,击碎山石积雪无数。

    金蟾叟在短暂的狂怒之后,立时将发泄的目标放在了刺瞎自己左眼的司徒玄略身上,一剑向司徒玄略斩去。只是司徒玄略并非不知变通之人,还未等金蟾叟朝自己出剑,便已经高声道:“这一战是我输了。”

    可金蟾叟哪里还顾得了这些,势要将伤了自己的司徒玄略置于死地,以泄自己的心头之恨。

    便在这时,李玄都终于是出手了。在不坏规矩的前提下,李玄都不好贸然出手,可司徒玄略已经认输,金蟾叟还要继续出手伤人,便是他们的不对了。

    只见李玄都徒手捉住了金蟾叟的长剑,金蟾叟立时感觉手中长剑竟是动弹不得,不由大惊,也顾不得捂住受伤的左眼,当即以左掌拍下。

    李玄都轻描淡写地一掌迎上,两掌相交,金蟾叟但觉全身气血都是晃了一晃,险些呕出一口血来。金蟾叟不敢再与李玄都交手,想要后撤,可李玄都却不想这么放过他,伸手一抓,扯住了金蟾叟的宝甲,生生拽回了金蟾叟,跟着右手一指,点中了他心口。这一指的指力不仅透过了金蟾叟身上所着的宝甲,而且还将刺入金蝉手左眼的“血裳绝仙剑”逼了出来,使其飞向司徒玄略。指力入体之后,金蟾叟身子一软,摔倒在地。

    也就在此时,宋政也终于出手了,飞身而上,发掌猛向李玄都后心击到。李玄都撇开金蟾叟,反手回击,喝道:“这便是第十场吗?”

    话音未落,两人已经斗在一处,宋政虽然是鬼仙,但拳脚功夫也是相当不弱,忽拳忽掌,忽指忽抓,片刻间已变了十来门功夫。李玄都给他陡然一轮急攻,一时也只能防守。

    趁此时机,紫燕山人和白鹿先生忙扶起金蟾叟,一人一掌按在金蟾叟的后背上,助他化解李玄都的指力。道门这边,三玄真人和季叔夜也已经扶起了司徒玄略,喂药的喂药,运功的运功。帮助司徒玄略稳定伤势,不至于步了青鹤居士的后尘。

    相斗片刻之后,李玄都用出自己最拿手的清微宗“万化神剑掌”,这套掌法本是出掌极快,千变万化,虚实不定,可此时李玄都却是反其道而行之,缓缓出掌,将宋政的拳脚一一挡开。

    若在平时,宋政决不会以己之短去攻敌之长,可此时毕竟不是正式比斗,金蟾叟坏了规矩在先,引得李玄都出手,李玄都这才有了出手的名义,同理,李玄都想要趁机杀掉金蟾叟,宋政也不会坐视不理,两人奋不顾身的上前急攻,旁人均道是出于形势,倒也说不出什么,可如果一上来就手段尽出,难免会被扯到别有用心、早有预谋上面,却是于声名不利。

    两人此番二度相逢,这一次相斗,乃是在天下顶尖人物之前交手。两人谁也不愿意落入下风,被对方占到便宜。李玄都一上来便双掌便如刀削斧劈一般,以掌法代替剑法;宋政忽拳忽掌,忽抓忽拿,以拳脚功夫代替刀法,更是极尽变化之能事。毕竟宋政也是当年“魔刀”,曾经挑战李道虚,就算如今弃了“魔刀”,但根底还在,一时间也是与李玄都不分轩轾。

    两人越斗越快,秦素在秦清身旁观战,只觉得眼花缭乱。此刻李玄都和宋政二人身形招式快极,竟连一拳一掌如何出如何收,也都看不太分明,有些时候还在思索回味上一招,可转眼之间,两人已经过了不知几招。

    秦素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不胜赞叹,看到后来,两人出招的妙处已然无法领略。有人看到一招之后,苦苦思索其中精要的所在,想了良久,方始领会,但其时二人早已另拆了十余招,这十余招到底如何拆,他是全然的视而不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有些人暗忖自己对上两人中的任何一人,却发觉自己只怕是一招也接下来,只能闭目等死。

    不过相较于秦素,秦清却是看得分明不仅看得明白,而且还大有滋味。毕竟两个同境高手过招,便是秦清也有所裨益。然后转眼去看秦素,只见她脸色微微发白,双眼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脸上却无惊异或担心的神态。

    这便是秦清最欣赏自家女儿的地方,平日里害羞腼腆不算什么,到了关键时候能有静气,却是十分不易了。

    李玄都和宋政如此斗了近百招之后,双掌一对,各自向后退去,然后也不再上前,只是遥遥对峙。

    便在此时,李道虚开口道:“第九战,金蟾叟获胜。”

    如此一来,儒门便只是落后道门一胜,接下来的第十战就显得尤为重要,不仅仅是因为“压轴”的缘故,而且还决定了接下来的走向。

    此时道门五胜,立于不败之地,儒门四胜,已经到了悬崖边上。如果道门在第十战取胜,那么就赢下了这次的玉虚斗剑,可如果儒门赢下了第十战,则会进入到真正一战决定胜负的第十一战。

    虽然现在的局势已经十分明朗,到底何人出战已经没有悬念,但必要的规矩还是要有,第九战是

    道门首先选择出战之人,儒门后发制人,那么第十战就反了过来,儒门先行选择出战之人,道门后发制人。

    龙老人没有丝毫斟酌沉吟,直接说道:“儒门第十战出战人选,宋政。”

    这一次,龙老人破天荒的地主动开口道:“徵官,就有劳你了。”

    宋政微微一笑,“请先生放心就是。”

    紧接着李道虚道:“道门第十战出战人选,李玄都。”

    无论是道门上下,还是敌对的儒门,对此都早有意料,也不觉得如何惊讶。

    已经小小交手一次的李玄都和宋政走上前来,各自行礼,然后宋政主动开口道:“都说造化弄人,果真不假。上次在白帝城见到清平先生,清平先生距离长生境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可转眼再见,清平先生的长生境已经是唾手可得,实在是让人惊叹。”

    李玄都听出了宋政话语中的些许讥讽意味,丝毫不以为意,说道:“自古以来,都是顺大势者昌,逆大势者亡,宋先生早在多年之前就距离长生境只剩下一步之遥,可迟迟迈不出去这一步,蹉跎至今,借着金帐之变方能跻身长生境。方才宋先生说我的长生境是唾手可得,此话不假。由此可见,到底谁顺大势,又是谁在逆大势而为,已经极为分明了。”

    宋政微微一笑,“得来太易未必是好事,经历些挫折也未必是坏事,正所谓好事多磨。”

    李玄都笑了笑,“道理说尽,说到最后,还是要在手底下见真章。”

    宋政点了点头,“我也正有此意,上次玉虚斗剑,宋某人对上老李先生,这次玉虚斗剑,宋某人又对上了小李先生,真是缘分。”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运转气机,两位长生地仙的气机是何等庞大,天人境就能引动异象,更何况是长生境界?两人气机相触,水火不容,竟是平地生风,吹得玉虚峰上的积雪飘摇而起,好似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

    一时间竟是乱雪迷人眼。

    风雪之中,李玄都负手而立,身上的“阴阳仙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仿佛天下大雪都如影而行,紧随疾行的一道人影。

    宋政所过的一线路径上出现无数触目惊心的巨大裂痕。

    气势磅礴壮阔。

    不紧不慢前掠中的宋政眯起一双丹凤眸子。大有无人可挡之意思。

    始终站立原地不动的李玄都气态雄浑不输宋政。

    下一刻,李玄都叶一掠而出,两道身影几乎在同时对撞而去。

    若是按照年纪区分,李玄都是年轻一辈,宋政是壮年一辈,地师等人却是年老一辈了,在壮年一辈中,本是宋政最为耀眼夺目,而到了年轻一辈,却是以李玄都为最。

    到了今日,两个一前一后登顶江湖之人,终于对上,也是玉虚斗剑的第十战。

    李玄都对宋政。

第二百二十三章 魔刀

    两者撞在一起,整个玉虚峰都为之一震,天地之间骤响黄钟大吕的巨响,被狂风席卷起的大雪愈发飘摇不定。
    宋政以手刀劈向李玄都的面门,李玄都并不格挡,而是直接一掌推在了宋政的胸口。
    李玄都的额头上立时出现了一道血红痕迹,宋政却是双脚离地,向后倒飞出去。
    若论体魄,若论气力,就算李玄都没有完全跻身长生境界,也不是宋政这位鬼仙可以媲美的,不过宋政也并非不堪一击,不等完全卸去李玄都的一掌之力,就止住退势去而复返。
    宋政的身形飘忽不定,时隐时现,转眼间就出现在了李玄都的身侧,一肘撞向李玄都的太阳穴,李玄都抬手格挡,两人身形俱是一震。
    李玄都仍旧立足原地不动分毫,只是在地面上留下了两个脚印,宋政再次消失不见,出现在李玄都不远处,袖口微摇。
    宋政轻笑道:“以鬼仙之身近身而战,果然差些意思。”
    李玄都淡淡道:“何必玩这些虚的,如果是澹台云在此,我们还能比一比拳脚,换成当年的宋政,也可以比一比兵刃,唯独今日的宋政不行,既比不了拳脚,也比不了兵刃。”
    宋政点了点头,“此言不错,如果是当年的我,还真能用手中之刀,领教下你手中之剑,看看你到底得了老李先生的几分真传。”
    话音落下,宋政伸手一引,雪花随之而动,在宋政的掌中凝成一把长刀,宋政握住这把长刀,身形倏忽不见。
    此乃宋政当年的绝学“天地任我行”。
    宋政整个人如幻影一般,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让人根本不知道他会朝何处出刀,又该防守哪一个方位。
    李玄都也曾参悟宋政的这一刀绝技,对其算是颇有了解,说是一刀,实则有许多变化,也会表现为不同形式,若是初学此刀之人,比如李玄都,只能形似,而宋政作为创出这一刀之人,已经不拘泥于形式,也就是放弃了招数,只剩下理念。所以此时宋政用出,已经是不见痕迹,只剩下“天地任我行”的内核关键,便是逍遥,不过此“逍遥”并非地师的“逍遥”,而是天大地大,都大可去得,此时宋政便是如此,无不可去便无处不在,难以把握其位置。
    不过李玄都的应对方法也简单,那便是不动。
    清风无形无质,难以捉摸,可清风拂过山岗,山岗安然不动,清风便也无可奈何。
    宋政围绕李玄都急掠,不断出刀,使得李玄都周围丈许之内尽是为无形刀气。
    江湖上只有取错的名字,却没有叫错的绰号,正如秦清被称作“天刀”,是因为他有天算之能,能够未卜先知,而宋政之所有“魔刀”的称号,皆是因为他的刀法离经叛道,被人视作已入魔道。
    寻常功法,都是向生而行,根本在于抱元守一,明心见性。若是运用兵刃
    ,则是以人御器。然而宋政的“魔刀”却要向死而生,置之死地而后生,又自乱心性,全凭刀意主宰自身行动,以器御人。放在旁人眼中,这等法门不仅违背常识,而且违背人之天性,自然就是魔道了。
    故而“魔刀”和“天刀”是两个极端,“天刀”是将计算发挥到极致,抛却人性,只余神性,唯有绝对的理智,故而出刀之时,仿佛苍天落子,丝毫不多,分毫不差。而“魔刀”同样是抛却人性,却是只余兽性,不依靠理智,一切凭借直觉本能,出刀时癫狂似如凶兽魔头。
    如果宋政凭借“魔刀”跻身长生境,未必不能为后世用刀之人开创出一条阳关大道,可惜宋政半途而废,这“魔刀”也未能完善,还有许多瑕疵不足,不似秦清的“天刀”那般圆满无缺,若是对上天人境的对手也就罢了,对上长生境的对手,就有些稍显不足。
    不知是否巧合,“天刀”和“魔刀”的直接变化都体现在双眼之上,运用“天刀”时双眼之中只剩下茫茫白光,而运用“魔刀”时,双眼中却是漆黑一片。
    只见宋政双眼漆黑一片,人刀合一,人随刀走,刀势如海上风暴,让人完全喘不过气来。
    此时的宋政却没有丝毫多余心思,不仅仅是抛却理智那么简单,同时也抛弃了杂念,抛弃技巧,抛弃生死,抛弃一切,只凭最原始最纯粹最本能出刀,一刀生,一刀死。生死存亡一闪念!生死一线!
    此时此刻。宋政眼中已经完全不存在李玄都这个人,他也不是要杀掉某个人,只是出刀而已。宋政每一刀发出都看似疯狂且随意,但其实都抓住了李玄都气脉运行的关键节点上。
    宋政与儒门中人大不相同,儒门中人的特点上遇到境界修为不如自己之人,任凭对手机巧百出,都能取胜,比如萧时雨、司徒玄略,已经是天人无量境中的佼佼者,但仍旧不能取胜。宁忆虽然是个例外,但他不仅借用了外物兵刃,还有一定的侥幸原因。而对上境界修为高于自己的对手,儒门中人也很难取胜。归根究底,儒门便突出了一个“稳”字。
    而宋政不一样,他和李玄都是同一种人,遇强则强,越境而战并非难事,否则当年的他也不会主动挑战李道虚,所以李玄都对上宋政,无论是境界修为,还是临阵经验,甚至是拼死相搏的遗志,都不占优势,至多是不落下风。至于上次在白帝城的交手,宋政多少还是存了些猫戏老鼠的心态,远没有把李玄都当作一个真正的对手看待。
    就在此时,宋政忽觉身上剧痛,似是有一把无形之剑刺在了他的身上,即使他的“极天烟罗”也未能阻挡。
    对于宋政而言,抛却了理智,不等同失去了感觉,也不等同是没有了思维,事实上宋政在跻身长生鬼仙之后,又对“魔刀”作了修改,因为鬼仙有神魂出游之能,身外化身并非难事,而宋政跻身长生
    境的关键也是一身化二,一个化作失甘汗,一个化作乌里恩,二者归一才是真正的宋政。
    此时宋政在使用“魔刀”时,便在识海内将自己的意识再次一分为二,一个是抛却理智的宋政,而另一个则是旁观的宋政,负责为用刀的宋政查漏补缺。宋政因为从“坐忘禅功”中得了“天眼通”的缘故,仅凭双眼便可辨别出李玄都体内的气机流转,又怎么可能在毫无觉察的情况下莫名其妙中剑?若是一剑破开他的“极天烟罗”也就罢了,这不算什么,关键是他的“极天烟罗”还是完好无损,这就十分古怪了。
    剑气一发即消,似乎是幻觉,但正在旁观的宋政却又绝不仅仅是幻觉,这并非是实质存在的长剑,也并非化气为剑,而是以心念为剑。
    剑随意动,似实还虚,伤人无形!
    在佛门中名为“慧剑”,慈航宗“慈航普度剑典”中的“心字卷”便有涉猎,而在清微宗,则名为“六灭一念剑”。
    宋政能够看清气机的流动,却无法看到无形无实的意念,所以这种心念之剑,他实是无从抵御破解。
    宋政被李玄都一剑击伤,李玄都同样以白雪凝聚成一把长剑,握在掌中,用出了“北斗三十六剑诀”。说来也是好笑,张海石克敌制胜凭借的是“南斗二十八剑诀”,司徒玄略刺瞎金蟾叟的一只眼睛是靠着“七杀剑诀”,名声响彻天下的“北斗三十六剑诀”反而是没有太大发挥。直到此时,才在李玄都手中展现出来,一如当年宋政以“魔刀”挑战李道虚。
    江湖高人摘花飞叶亦可伤人,草木竹石皆可为剑,凝雪成剑不算什么本事,就是让雪刀雪剑硬若金刚也并非难事。不过诡异的是,此时刀剑交错,不但没有金石之声传来,而且没有半点声响,似乎是白雪一般。
    如此斗了近百招后,宋政手中的雪刀劈在李玄都的脖子上,直接断成两截,而李玄都手中的雪剑撞在宋政的胸口上,也寸寸碎裂。
    当一刀一剑重新化作飞雪之后,交手的两人没有丝毫犹豫,各出一掌,两掌相对,两人的身躯各自纹丝不动,但是李玄都的“阴阳仙衣”和宋政的衣衫都出现一阵阵涟漪移动,鼓荡不休,紧接着玉虚峰上传来一声巨响,地面巨震。漫天风雪先是骤然静止,然后缓缓飘落在地。
    李玄都冷哼一声,用出了“逍遥六虚劫”。虽然宋政早就知道“逍遥六虚劫”的存在,但真正面对,还属首次,刚一接触,便知道了地师的厉害,只觉自己的气机好似是烈油,而“逍遥六虚劫”便是火星,若是放任其进入体内,一身修为当真要付之一炬。然后就见宋政身周出现无数云雾烟气,轮廓变得模糊不清,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地仙途径有先天五太,人仙途径可以血肉再生、万法辟易、见神不坏,鬼仙途径也有独门神通,这便是其中之一,名为“中阴法身”。

第二百二十四章 蚀日**

    道门五仙的说法,都不是无的放矢。天仙之所以为天仙,是因为天仙已经飞升离世,飞升于“天”,地仙之所以为地仙,是因为还留在人间,立足于“地”。人仙之所以为人仙,是以人为本,发掘人体秘藏。神仙之所以为神仙,则是因为以神道香火为食,铸就金身。
    鬼仙之所以鬼仙,自然与鬼大有渊源。人死之后,魂归于天,魄归于地,三尸行走于世间,是为鬼。鬼仙的神游出窍,便是与鬼无异。
    所谓“中阴身”,便是人已断气,神魂开始离开体魄,但魂、魄、三尸还分离,一种介于生死和阴阳之间的特殊状态。正所谓“前阴已谢,后阴未至,中阴现前。”前阴已谢指此期命数已尽,后阴未至意谓魂魄未曾归于天地,这种状态下的神魂没了体魄束缚,明心见性,觉知力为生前七倍,这一生的经历都会在灵台中闪现。
    寻常人死后的中阴状态,只有七日之期,鬼仙的“中阴法身”便是长久维持此等状态,介于虚实、阴阳之间,刀剑不能伤,是绝佳的保命手段。
    宋政以鬼仙之能,用出“中阴法身”,便是将自己的体魄由实化虚,藏于阴阳界限之间,与“阴阳门”开启阴阳之路而跨越空间是一样的道理。如此一来,便躲过了李玄都的“逍遥六虚劫”。
    李玄都也不以为意,负手而立,说道:“我刚才已经说了,不要玩虚的,来点真本事。”
    宋政的身形重新由虚化实,出现在李玄都的面前,说道:“好,那就来点实的。”
    宋政足下一点,身形飞掠而出,手中多了一把戒尺。
    道门这边各种宝物迭出,儒门那边却是乏善可陈,似乎除了王天笑那块理学圣人的玉佩之外,便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宝物,以至于儒门中人落在下风。
    实际上并非如此,儒门中当然有许多宝物,甚至不乏仙物,只是儒门隐士认为好刚要用在刀刃上,与其人手一件宝物,倒不如把宝物集中起来,留给关键人物使用。这次儒门阵营**有四个关键人物,抛开龙老人不谈,第一个就是王天笑,得了理学圣人的玉佩,本以为能稳操胜券,却不曾想被白绣裳算计,输在了“度世佛光”之下。第二个是赤羊翁,是专门针对李玄都的,可惜遇到了秦清,权衡之下,不得不主动认输。而最后一人却是宋政了,可以说儒门把宝押在了宋政的身上,寄希望宋政能稳胜一局。
    此时宋政手中的这把戒尺便大有来头,同样是理学圣人的遗物,坚固无比,而且势大力沉,与“三宝如意”有几分相似之处。当年的理学圣人便是以此物惩戒儒门中人。
    宋政手持戒尺,以此为刀,重新用出“魔刀”。
    李玄都却不再用“北斗三十六剑诀”,而是改用“太阴十三剑”,只见得他身上的“阴阳仙衣”随之生出变化,黑影重重,李玄都虽然手中无剑,但每次出手,都会有一道黑色虚影脱离“阴阳仙衣”,对宋政出剑,然后再回归“阴阳仙衣”,而且这些剑影介于虚实之间,寄托于“阴阳仙衣”,只要“阴阳仙衣”不灭,便不会毁灭,便是长生境也不能奈何,当真是玄妙
    无比。
    宋政的刀是“魔刀”,“太阴十三剑”也算是当之无愧的“魔剑”,“魔刀”对上“魔剑”,招数已经脱离正常比斗的范畴,变得玄而又玄,极尽诡异,不少观战之人看到一半,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还有人觉得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这便是被“众生入我眼”等招数殃及池鱼了。
    秦素不曾修炼这两门功法, 但因为李玄都的缘故,也算是有所涉猎,再加上她跻身了天人无量境,仅仅是观战还是无碍。就在此时,秦清忽然伸手遮住了她的双眼,然后就听秦清说道:“‘天刀’与‘魔刀’是截然不同的道路,以你如今的境界,还不到融会贯通的时候,理应在‘天刀’一途统勇猛精进,此时贸然去研究‘魔刀’,有益无害。”
    秦素听得爹爹如此说,便不再去看,她本也对这些没有那么大的兴趣,有些人嗜武如痴,不错过任何一个机会,可她却是不大感兴趣,之所以能有今日成就,一则是归功于秦清,一则是归功于李玄都。
    秦素虽然担心李玄都,但也对李玄都很有信心,不觉得李玄都会输给宋政。只要李玄都赢下了这一战,那么玉虚斗剑便算结束,以道门获胜而告终。念及此处,秦素忽然又想到,如果玉虚斗剑结束,那么她和李玄都推迟了许久的婚事便要开始着手准备了。
    想到此处,秦素只觉得脸上发烧,连耳根子都有些发红,虽说大多时候,两人都是形影不离,但与夫妻还是有所区别,毕竟李玄都只是嘴上打趣,实则都是规规矩矩,秦素本人也不是那等轻浮女子,两人还算是守礼的,可一旦成了夫妻,那可就全然不同了。
    过了片刻,秦素还是忍不住抬头再看,却不是看两人的招数,而是看战况如何。
    只见宋政已经被李玄都逼到了玉虚峰的边缘位置,身后不远处就是万丈深渊,李玄都一袖接着一袖地向他扫将过去,每一袖都是一剑,威势惊人。宋政全然处于下风,手中戒尺出招极短,攻不到一尺便即缩回,显似只守不攻。突然之间,李玄都双袖同时向宋政扫去,宋政以手中戒尺挡下了一袖,不得不伸出手迎上另外一只大袖,与李玄都藏于袖口中的手掌相对,然后便不再分开,两人脚下的地面开始摇晃不休,不断有碎石和白雪从悬崖峭壁上掉落。
    秦素也感受到了晃动,暗道:“宋政毕竟是鬼仙,他为何不用法术,而是要以拳脚兵刃与玄哥哥相拼?难不成他另有算计?”
    便在这时秦素忽然想起一事,便是上次玉虚斗剑。她虽然因为年幼的缘故,没能参与玉虚斗剑,却听爹爹提起过多次。
    上次玉虚斗剑的最后一战,宋政之所以敢于挑战李道虚,便是依仗了一门秘法,名为“蚀日**”,此法虽然与“吞月**”并列齐名,但实则要比“吞月**”强出许多,乃是一门大成之法。
    “吞月**”是气机逆运,使自身成为负极,以负极吸引正极之道,同样可以吸纳他人气机为己用。“蚀日**”则是将自身三大丹田化作‘空洞’,如不漏海眼、无底深洞,可将他人气机化作己用。如果修炼“吞月**”之人的修
    为不如对手,还要以强行汲取,那么便是正极吸引负极,立时如海水倒灌江湖,自身修为灌注到对方的体内,得不偿失,凶险莫甚。“蚀日**”却是不将气机存于丹田气海,而是存于经脉之中,却是没有这等隐患。
    不过“蚀日**”也有一个缺陷,便是“蚀日**”的吸力不如“吞月**”远甚,非要身体相触不可,当年玉虚斗剑,宋政对上李道虚,近不得李道虚身前三尺,“蚀日**”便全然无功,最终被李道虚三剑所败。
    此时李玄都和宋政相互角力,不正是使用“蚀日**”的天赐良机?
    宋政经历了上次的惨败之后,自然明白“蚀日**””之中的不足之处,他不仅险些因此而丧命,最终也导致他不得不放弃经营多年的无道宗,间接成就了后来的澹台云。宋政远赴草原之后,有了闲暇,得以反思当年之过,心无旁骛,并着手改进了自己的许多功法。。
    此番他对上李玄都,一时未能取胜,当即运出“蚀日**”,与对方手掌相交,岂知一吸之下,竟然发现对方体内空空荡荡,不知去向。李玄都这一惊非同小可。“蚀日**”的厉害之处便在于无不可吸,便是当年的李道虚也不是让宋政吸之不动,而是直接没让宋政近身有施展“蚀日**”的几乎,像这般无功而返,别说宋政生平从所未遇,根本连想也没有想过。宋政又连吸了几下,只觉得李玄都好似一块顽石,根本不为所动。
    便在这时,李玄都发力一震,将宋政震退,又是一袖席卷而来。
    宋政见李玄都招式凌厉,随即变招,威猛无俦。李玄都改取守势。两人又斗了三十招,宋政手中戒尺劈下,李玄都一指点向他的手腕。宋政见他这一指剑气凌厉,当即决定让李玄都点中自己的手腕,同时运转“蚀日**”。
    如果李玄都继续不让宋政“蚀日**”吸到,隐藏体内气机,那么这一指势必伤不到宋政,反而要被宋政趁机反攻,但若有气机,便要被“蚀日**”吸取
    便在心念电闪之际,一声轻响,李玄都的手指已戳中宋政的手腕,宋政的“蚀日**”随即运转开来,粘住李玄都的手指,使其不能撤开。
    正在观战的秦素见此情景,忍不住低低惊呼一声。
    不过紧接着秦素就发现李玄都的脸上并无异色,反而是宋政的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因为宋政这次不但没有吸到李玄都的气机修为,反而感觉到从李玄都体内同样传来一股吸力。
    两人此时身体相触,互相吸取对手的修为,结果便是陷入僵持。
    李玄都之所以能无视宋政的“蚀日**”,却是因为“长生石”的缘故,“长生石”本身就有吸取他人气血的妙用,当初老汗便是被吸成了一具干尸,经过巫阳的“妙手回春”之后,李玄都的体魄也拥有了“长生石”的神异之处,宋政第一次运用“蚀日**”无功而返,便是因为李玄都将气机收缩至“长生石”中,第二次的时候,李玄都干脆以攻对攻,辅以忘情宗的“吞月**”,直接以“长生石”的吸力化解了“蚀日**”的吸力。

第二百二十五章 儒门仙物

    李玄都和宋政如此僵持片刻之后,各自退后。
    宋政深深看了李玄都一眼,说道:“清平先生不仅得了地师的‘阴阳仙衣’和‘太阴十三剑’,还学了‘蚀日**’,要知道这‘蚀日**’乃是无道宗秘传,就连澹台云也不曾学得,难不成也是地师所传?我倒是有点分不清了,清平先生到底是老李先生的弟子,还是地师的弟子?”
    这却是诛心之言了,用意也十分明显,便是要挑起李玄都和李道虚的矛盾。人性就是这般,明知道溜须拍马未必对自己有益,仍旧会乐意去听,而明知道有些言语是挑拨离间,还是会往心中去。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李道虚和李玄都之间没有分歧不和,就算是宋政想要挑拨,也无从着手。这已经不能算是阴谋,而是光明正大的阳谋了。
    李玄都脸色不变,说道:“又来了,我说了,不要玩这些虚的,来点实的,堂堂‘魔刀’、圣君的丈夫,就只会耍嘴皮子么?如果真是如此,也难怪圣君瞧不上宋先生。”
    宋政的脸色微微一沉。都说打蛇打三寸,他别的都可以不在乎,唯独在女人一事上例外,别的女人也就罢了,澹台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又格外不同。
    李玄都出身清微宗,若论口舌,那也是不饶人的,又道:“我与圣君算是薄有交情,圣君却从未当着我的面提起过宋先生,宋先生知道是什么缘故吗?”
    宋政怒极反笑,“倒要请教。”
    李玄都轻描淡写道:“大约是失望至极吧。”
    李玄都这话却是一语双关,澹台云当然对宋政失望,不过只是因为宋政在感情上对不起她的缘故。可在宋政看来,却不是这般,澹台云之所以对他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是因为他在外面花心,而是因为他落魄了,不再是邪道领袖,只是一个废人,所以澹台云瞧不上他了,若是因为感情的缘故,那么澹台云为何早不发难?
    这里头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正如李玄都和李道虚的分歧,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而是多年积累,甚至延续了司徒玄策和李道虚的分歧。澹台云对于宋政的不满也并非一天两天,只是到了宋政逃亡金帐才彻底爆发而已,宋政平日里对澹台云的心事浑然不觉,到了澹台云忍无可忍的时候又觉得突然。所以李玄都此言在宋政听来,刺耳无比。一个男人,一个心高气傲的男人,被自己在意的女人否定,这其中的打击和屈辱,当真是难以忍受。
    若是以前,宋政也不会往心里去,可金帐一战,澹台云出手救下了李玄都,而他在来玉虚峰之前又在澹台云那里碰了个钉子,宋政见过的女人多了,男女之事经历得多了,便不得不去多想。只是宋政绝难料到,澹台云对于李玄都并无什么男女心思,至多就是想做李玄都的丈母娘。此心阴暗,以此心度人,则人人似鬼。此心光明,以此心度人,则人人如龙。
    宋政深深吸了一口气,“久闻清微宗之人能言善辩,言辞锋利,今日算是领教
    了。”
    李玄都微微一笑,“知道就好。”
    宋政发现自己有些小觑这位清平先生,若论洞察人心,比不得地师徐无鬼之流,也是不容小觑。
    李玄都一振双袖,“阴阳仙衣”上的十三道剑影开始游动。
    到了此时,李玄都也不想再与宋政废话,该分出个胜负了。
    就在此时,宋政的手中出现了一本书,有风吹过,书页“哗哗”作响。
    宋政望着李玄都,不紧不慢地说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李玄都眉头一皱,骤然出手。
    不过宋政毫不为意,只是举起手中的书,突然之间,光芒大盛,将两人的身影全部笼罩。待到光芒消散,已经不见了两人的身影。
    此等变化,实在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便是一直不动声色的李道虚也面露诧异之色。反倒是儒门众人,尤其是儒门的几位隐士,脸色不变,显然早有预料。
    宋政所持书卷,乃是儒门中的一件至宝,货真价实的仙物,不逊于“阴阳仙衣”。
    因为儒门并不与道门相通,所以道门之中无人知道这件仙物的存在。
    这件仙物并非出自心学圣人和理学圣人之手,而是来自更久远的圣人时代。
    当年圣人带领弟子游历天下各国,也就是后来开创儒门基业的七十二贤,其中有一位冉子,他在跟随圣人游历的过程中写了一本游记,记载所见所闻和圣人的言行,只是那时候的儒门远不像今日这般一家独大,还有诸子百家等众多对手,甚至太上道祖还在人间,便是圣人也不是举世无敌了,比如圣人的大弟子,就死于刀兵之下,临死之前被人击断缨带,这位先贤留下“君子死而冠不免”的遗言后结缨而死。冉子也是死于一场意外,只留下了这本未曾完成的游记。
    冉子死后,圣人哀叹其“亡之,命矣夫!”随后带走了这本游记。在圣人即将离世的时候,在游记上写下“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之语,其中意思是过去的一切就好似奔流的河水一般,无论白天黑夜,都在不停歇地流逝着,一去不复返,感概世事无常,变化之快。
    因为圣人的缘故,这本未完成的游记生出了新的变化,竟然开始自行衍生故事,以冉子的游记为背景,自行推演出后来的种种发展走向,其中有圣人如何完成游历,圣人的弟子们又是如何建立儒门,继而儒墨之争,法家自立,祖龙一统天下,又有赤帝斩白蛇,取代祖龙,然后儒道相争,儒门大胜,罢黜百家而独尊儒术,在此之后,又有太平道、天师教起事,三分天下、南北二朝、千秋乱世,又有繁华盛世,女帝临朝,及至大晋立国,金帐南下,大魏驱逐金帐等等。
    时至今日,这本游记还在自行书写故事,是一本读不尽之书,永远也没有完结。而之所以说是故事,是因为其中许多种种与真实历史有所不同,多了某些人,也少了某些人,有些该死的人未死,有些未
    死的人却偏偏死了,导致与史书记载有了偏差,故而儒门中人称之为故事,或者说是一个与现世相似又有细微不同的书中世界。
    此时李玄都和宋政便是进入了书中世界。
    李玄都只觉得眼前一片光亮,当光芒渐渐暗淡的时候,自己已然不在玉虚峰上,而是身在一处海岛之上,脚下是白色的沙滩,砂砾很细,好似面粉一般,在不远处则是一片青翠,树丛之中依稀可见黑瓦白墙。
    李玄都有了片刻的恍惚,因为他认得这个地方,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不仅仅是亲身经历,甚至在进入“玄都紫府”历经考验的时候,也不止一次梦回此地。
    清微宗。
    这是自家师门所在,不过如果不算上梦回此地,李玄都已经有些时日没有回来,上次还是道门和谈,此后又去了龙门府、白帝城、唐家堡、楼兰城、“玄都紫府”等等,时间不长,但回忆太多,仿佛已经是许久之前。
    现在李玄都有些拿捏不准,他到底是被宋政以大神通从玉虚峰上挪移回了清微宗,还是又进入了一处幻境之中。
    李玄都想了想,信步上前,果然没走几步,就有天魁堂弟子现身,喝道:“来者何人?”
    李玄都停下脚步,望向两人。
    两人上下打量着李玄都,全然不似认得他的样子。
    李玄都立时肯定,这里不是真实的清微宗,其他清微宗弟子也就算了,驻守蓬莱岛的天魁堂弟子万不可能不认识自己。
    李玄都没有贸然出手,而是轻轻哼了一声,“这便是清微宗的待客之道吗?”
    如今的李玄都,居于高位,境界修为更是当世绝顶,自然气势不凡,这一声轻哼,落在两名天魁堂弟子的耳中,当真如炸雷一般,竟然是下意识低头,加了小心,轻声问道:“敢问贵客是?”
    李玄都道:“我是应陆先生之邀前来做客的。”
    如果此处是幻境,李玄都还不能确定这是什么时候的清微宗,所以他也不好贸然说出人名,不过陆家和司徒家是清微宗中仅次于李家的大姓,传承久远,历代都有人在清微宗居于高层,又不像李家之人那般因为姓李之人太多而不得不以名字来区分,只说一个姓氏,应该没有问题。
    两名天魁堂弟子闻言后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人说道:“原来是陆先生的贵客,陆先生此时正在岛上,容贵客稍待,我这就去通禀。”
    李玄都点了点头,负手而立。
    两位天魁堂弟子分工明确,一位天魁堂弟子留在此地,半是陪客,半是监视,另一人则是转身离去。
    不多时后,一个人影匆匆而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我来吃了,不曾迎接远客。”
    李玄都听到这个声音,立时心中大定。
    只见来人头上绾着八宝攒珠髻,上着百蝶穿花玉白锦缎上衣,下着翡翠长裙,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粉面含威,不是陆雁冰是谁。

第二百二十六章 书中世界

    陆雁冰落地之后,上下打量着李玄都,全然没有见到师兄的意思。陆雁冰,墙头草,风往哪吹往哪倒,以李玄都如今的境界修为和身份地位,陆雁冰见到师兄还不得鞍前马后地招呼着,此时陆雁冰的举动无疑是在说她不认得李玄都。
    李玄都也觉得眼前这个陆雁冰与自己认识的陆雁冰有些细微不同,所以决定先发制人,“冰雁,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陆雁冰眉头微皱,没有急于开口,对两名天魁堂弟子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毕竟这里是蓬莱岛,清微宗核心所在,高手如云,她也不怕来人图谋不轨。
    两位天魁堂弟子退下之后,陆雁冰沉声道:“阁下究竟是何人?来我清微宗到底有何贵干?”
    李玄都道:“我叫李玄都。”
    “李玄都?”陆雁冰想了想,“没听说过,你是何宗何派之人?”
    李玄都心中一动,知道在清微宗中多半没有自己这号人物了,这个幻境比之过去的幻境倒是有些心意了,到了此时,他只能依靠自己对陆雁冰的了解来见机行事。
    李玄都略一思量,说道:“我是秦姑娘的朋友。”
    “秦姑娘。”陆雁冰一怔,“是忘情宗的秦素吗?”
    李玄都道:“正是白绢。”
    秦素虽然在江湖上名气极大,被称作“秦大小姐”,但因为她极其低调的缘故,表字却是少有人知晓,陆雁冰听到李玄都说出秦素的表字,倒是信了三分。
    陆雁冰的态度顿时缓和几分,“原来是素素的朋友,是她让你来的吗?她怎么不亲自前来?”
    李玄都有一个疑虑,既然这个幻境之中没有自己的存在,那么其他人也不好说了,他只能稍微冒险,说道:“白绢遇到了韩邀月,受了些伤势,正在养伤,所以不能亲自前来。”
    陆雁冰立时说道:“又是韩邀月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我早就说了,就该早些把他除掉,省得他整天搞风搞雨,秦宗主还是心软,太过顾念旧情。”
    李玄都听到此言,立时知道自己赌对了。
    陆雁冰此时对李玄都已经信了五分,大大咧咧说道:“那你跟素素是什么关系?”
    李玄都当仁不让道:“实不相瞒,我与白绢已经定下婚约。”
    “什么!?”陆雁冰一惊,上下打量着李玄都,“你?要娶素素?”
    李玄都张开双手,“怎么,不可以吗?”
    陆雁冰道:“当然不行,素素是何许人也,怎么能随便嫁给什么人?”
    李玄都道:“无名小卒,秦家赘婿罢了。”
    “原来是赘婿。”陆雁冰的脸上顿时露出不屑的神色,“这倒也是,秦家那么大的家业还是要靠素素继承,要是许个厉害人家,终是不妥,还是找个赘婿好,听话就留下,不听话就一脚踢开。”
    陆雁冰这话可谓是十分得罪人了,不过李玄都熟悉她的秉性,又不是真的赘婿,哪里会动怒。
    陆雁冰看了李玄都一眼,狐疑道:“我这样说你,你不生气吗?”
    李玄都反问道:“为什么
    要生气?”
    陆雁冰道:“好大的气量,你该不会是假冒的吧?”
    李玄都倒是小小吃了一惊,没想到陆雁冰刚才那番话竟然是在试探,倒是小觑她了,不过李玄都也不惊惶,说道:“是真是假,冰雁见了白绢,一问便知。”
    陆雁冰轻哼一声,“油腔滑调,我要是见了素素,定要好好劝劝她,素素性子太过绵软,还是师姑那样方显女儿本色。”
    李玄都立时知道陆雁冰是在说李非烟了,在这一点上,李非烟的确是厉害非常,胜过许多女子,就是澹台云也比不得她。
    说过闲话之后,陆雁冰道:“罢了罢了,你来此地到底做什么?”
    李玄都道:“在道明来意之前,我想请问一句,如今清微宗中是谁主事?”
    陆雁冰只觉得这个问题多余,道:“自然是我家大师兄司徒玄策,自从师父飞升之后,便是大师兄执掌‘叩天门’,这是举世皆知之事,何必多此一问。”
    李玄都则是一惊。
    此地也有“叩天门”?师父已经飞升?大师兄司徒玄策未死,反而成了清微宗的宗主?
    李玄都定了定心神,说道:“我此番前来,除了白绢的缘故之外,还有家岳的意思,想来冰雁也知道,家岳与大先生交好,有一封信想要托我转交给司徒先生。”
    陆雁冰脸色一冷,“大师兄正在清修,恐怕没有时间见你,你把信交给我好了,我替你转交就是。”
    李玄都不过是随口胡诌,哪里有什么信,便在这时,他展露出几分长生境界的气息,有风骤起,蓬莱岛的上空骤然一暗。天空像是被泼上了一盆浓墨,不见半点光亮,片刻功夫后,无数的雨丝从九天之上倾泻而落,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在细密的雨幕中。
    好大一场雨。
    当初李玄都向李道虚进言,李道虚一怒而天象自生感应,随之磅礴大雨落下,如今的李玄都也有了如此神通。
    与此同时,正在八景别院真境精舍中的一名男子睁开双眼,目光透过重重阻碍,看到了正在与陆雁冰对话的年轻男子。
    此人身着黑色鹤氅,身上气息诡异,偏偏又有几分熟悉之感,自己竟是也看不出其深浅。
    不过他可以肯定,这年轻男子应是一位长生境的高人,虽然看着年轻,但也有可能是某个返老还童的老相识。
    李玄都也感受到了这道目光,随之望去,看到了一个面容与司徒玄略颇为相似的男子,看上去大概有不惑之年,蓄有三绺长须,相貌清奇,颇有文人气度。
    李玄都不由在心底感叹一声,“这便是大师兄司徒玄策吗?”
    此时的司徒玄策不但没有身死,而且已经跻身长生境。
    李玄都越发摸不透这个幻境的底细,面对一位长生境,而且还是执掌仙剑“叩天门”的长生境,李玄都在不清楚虚实的情况下不想贸然招惹,心念一动,身形化作无数阴火,凭空消失不见。
    下一刻,司徒玄策出现在了这片海滩上。两人一来一去,让陆雁冰吓了一跳,此时也察觉出不对来,望向
    司徒玄策,问道:“大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司徒玄策摇了摇头道:“此人所用手段,似乎是阴阳宗的‘太阴十三剑’,不知是友是敌,又不知他来我清微宗,到底是何居心。”
    陆雁冰问道:“师兄为何不擒下他?”
    司徒玄策叹了口气,“非不愿也,实不能也。此人有长生境修为,他一意要走,换成师父他老人家在世,兴许可以将其留下,我却是力有不逮。”
    长生境界修为?大师兄也留不住他?陆雁冰震惊难言。
    在东海之上有无数来往航船,其中一条航船上,点点阴火重组成李玄都。李玄都用了些“太阴十三剑”中的心魔手段,船上的清微宗弟子竟是对凭空出现的李玄都不以为异,反而还颇为亲近,在李玄都经过时,纷纷点头招呼,好似相识已久。
    李玄都找到船上的管事,问道:“我乃凤鳞州人士,久不履中土,不知如今中原是什么情况,还望告知一二。”
    这名管事对李玄都没有丝毫戒心,说道:“倒是有几件大事发生,金帐老汗死了,伊里汗和拔都汗为了争夺汗位而大打出手,战事已经持续两年,萨满教的大萨满却带领萨满们离开了王庭,回到了大雪山。”
    “再有就是,朝廷也不安生,小皇帝登位,可没有实权,如今朝廷大权都掌握在齐王手中,满朝上下尊其为摄政王,后来加封为皇叔祖父摄政王,而且我还听宗内之人说起过,如今帝京城中有传言,说这位摄政王与太后娘娘有私情,据说是太后娘娘为了小皇帝不得不委身于摄政王,被人戏称为黑心王爷睡龙床。”
    李玄都听到“皇叔祖父摄政王”,就可以断定这位齐王说的是徐无鬼了,因为徐无鬼与世宗皇帝同辈,是穆宗皇帝的叔叔,自然就是天宝帝的叔祖父。
    只是李玄都听到后来,还是有些惊讶,此处幻境之离奇当真堪比他当了皇帝的梦境了,不但大师兄司徒玄策未死,而且徐无鬼不做地师,反而成了摄政王。他倒是有些好奇此时的徐无鬼是什么样子了,还是那般潇洒名士的气派?还是尊崇如皇帝一般?
    不过李玄都更在意的还是宋政,宋政将自己拉入此方世界,到底意欲何为?宋政本人又身在何处?
    李玄都沉吟了一下,问道:“你听说过‘魔刀’的名号吗?”
    这位管事弟子一怔,随即说道:“当然知道,‘魔刀’宋政乃是邪道圣君,又被称作‘邪王’,还有‘邪后’澹台云,两人统领邪道各宗,上次玉虚斗剑,便是我们宗主对上了邪王,两人一场大战,不分胜负。如今江湖,正道是以我们司徒宗主为首,邪道便是以宋政为首。”
    李玄都问道:“那正一宗的大天师吗?”
    管事弟子闻言叹息一声,“这世上的事情,就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们司徒宗主与‘天刀’交好,可偏偏这位大天师又与宋政暗通款曲,这才使得江湖上波橘云诡,形势复杂。”
    李玄都倒是没有想到这管事弟子还颇有见解,问道:“不知这位大天师姓名?”
    管事弟子道:“张静沉。”

第二百二十七章 皆是故人

    李玄都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以张静修的为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与宋政同流合污的,至于张静沉,实非大天师合适人选。
    李玄都问道:“那么上任大天师呢?”
    管事弟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上任大天师是张静沉的堂兄张静修,已经飞升离世。”
    李玄都又问道:“按照年纪来算,上代大天师张静修还未百年期满,是为何提前飞升?”
    管事弟子的脸上露出叹息的神色,“三年前,‘玄都紫府’现世,老宗主、老天师、司徒宗主、秦宗主等人进入‘玄都紫府’,最后只有司徒宗主和秦宗主返回人间,据两位宗主所言,老宗主和老天师在‘玄都紫府’中飞升离世,不过张静沉却认为是我们合谋害死了老天师。”
    李玄都心中泛起了疑惑。
    “玄都紫府”之中到底有什么,李玄都作为亲历之人是再清楚不过的,不过这个幻境与现世不同,李玄都也不敢十分肯定“玄都紫府”中还有没有开明六巫和陆吾神,如果没有,那么“玄都紫府”纵然神奇,对于长生境高人来说,也不是什么险境。
    李玄都迟疑了一下,问道:“如今的年号是?”
    管是弟子回答道:“今年是天宝十一载。”
    李玄都再次陷入沉思之中,如果“玄都紫府”现世的时间没有改变的话,那么此处的天宝十一载应该是对应现世的三年之后。与此同时,李玄都也逐渐察觉出不对,这里似乎不是幻境,所谓的幻境看似庞大,实则真正出现在李玄都面前的只有寥寥几人,其余种种皆是背景罢了,李玄都所经历的种种幻境莫不是如此。可李玄都发现眼前这个幻境有些太大了,他只是随便找了一艘清微宗的航船,船上之人竟是仿佛真实存在的活人一般,其言谈也没什么明显漏洞。这让李玄都不由得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这里果真是幻境吗?还是一个洞天所在?
    李玄都念头纷乱,身形再度化作阴火,四散消失。
    然后李玄都发现这个世界的限制小了许多,在现世之中,他最多只能挪移百里左右,可在这个世界,却能达到千里之数,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剑秀山上。
    李玄都环顾左右,剑秀山上没有半点人迹,没有李玄都隐居的茅屋和张白月的孤坟,也没有地师修建的村庄,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地师贵为摄政王,执掌庙堂,自然没有心情再来这里隐居。
    李玄都没有停留,身形再度化作阴火,出现在北邙山的翠云峰上。
    这里是阴阳宗的地盘,与皂阁宗毗邻而居。
    上清宫中,阴阳宗的本代宗主赵纯孝负手站在祖师画像之前,面沉如水。上次玉虚斗剑,前任宗主王天笑与正一宗张鸾山同归于尽,群龙无首,十大明官为了争夺宗主之位起了内讧,排名靠前的几位明官,死的死,伤的伤,他在师妹的支持下,压过了其他几位明官,这才继承了宗主大位,可他时至今日还
    未修成“太阴十三剑”,难以服众,导致几位明官反出阴阳宗。
    便在这时,又有一名女子来到他的身后,说道:“师兄,你又在看祖师画像。”
    赵纯孝叹了口气,“师妹,你来了。”
    他们两人既是师兄妹,又是夫妻,同门结缡,只是多年以来叫惯了,成婚后仍是师兄妹相称。
    女子正是上官莞,她来到赵纯孝身旁,幽幽一叹,“师兄,我知道你心中所想,宋政意欲吞并四宗,五宗合一,然后与司徒玄策、秦清鼎足而三,分庭抗礼。他这谋划由来已久,早已是路人皆知,他先是扶持澹台云做了道种宗的宗主,又让石无月做了牝女宗的宗主,五宗已有其三,只剩下皂阁宗和我们阴阳宗,前些日子他派了唐家兄弟前来,就是为了此事。”
    赵纯孝道:“正是如此,历代祖师传下的基业,若是毁在了我的手中,我岂不是千古罪人,又有何颜面去见历代祖师?”
    上官莞迟疑了一下,说道:“徐师伯与本宗大有渊源,不如我们去求他相助?”
    赵纯孝摇头道:“徐师伯如今贵为摄政王,哪里还会理会这些江湖之事。”
    上官莞道:“宋政接下来就要对付皂阁宗了,皂阁宗的藏宗主性情直率,只怕不是宋政的对手。”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忽然察觉到护山大阵有异动,竟是有人闯入了翠云峰,这一惊着实是非同小可,世上有如此修为之人,屈指可数,难道是宋政亲至?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忧虑,如果是宋政亲至,那就意味着宋政终于是不耐烦了,要大开杀戒,强行攻打阴阳宗。
    两人携手出门,就见一人站在上清宫外,身着玄黑鹤氅,鹤氅乍看之下无甚异常,可细看之下,却有淡淡黑影上下流转。两人立时大惊失色,异口同声道:“阴阳仙衣?”
    “阴阳仙衣”是阴阳宗前辈祖师自“玄都紫府”中得来,与阴阳宗大有干系,只是在上上代宗主身死之后,便不知去向,没想到会出现在此人的身上。
    李玄都没想到此番所见却是两个故人,不过这两位故人与现世中的境遇大不相同,上官莞没有跻身天人造化境,赵纯孝也没有身死。再看这阴阳宗的气象,也远远比不得现世中的阴阳宗,倒是有些夫妻店的意思了。
    赵纯孝犹豫了一下, 问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李玄都道:“我乃凤鳞州人士,初到中原,多年前曾与阴阳宗有旧,故而前来拜访。”
    赵纯孝立时把李玄都当作是一位青春常驻的前辈高人,虽然还存有警惕,但表面上的态度却缓和许多。
    李玄都见状微微一笑,屈指一弹,从指尖上飞出一点阴火,然后阴火化作一朵黑莲,缓缓绽放。
    赵纯孝和上官莞望着这朵黑莲,震惊难言。这是“太阴十三剑”中最后一剑“心魔由我生”的手段无疑了。
    根据
    赵纯孝和上官莞所知,当世之间能将“太阴十三剑”修炼到这等境界的,唯有已经远离江湖多年的徐师伯,却不曾想眼前之人不仅有宗门失传宝物“阴阳仙衣”,而且身怀宗门绝学,难不成这是一位隐世多年的本宗祖师?
    上官莞对赵纯孝用了个眼色,他们夫妻二人早有默契,赵纯孝不再开口,然后就听上官莞说道:“前辈所来为何?”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上官莞也不问来人为何贸然闯入翠云峰,而是开门见山。
    李玄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们知道‘魔刀’宋政吗?”
    对于赵纯孝和上官莞来说,这无疑是一句废话,谁会不知道宋政?可他们却从这句话中听出了话外之音。如果是宋政故友,何必来阴阳宗的翠云峰,直接去无道宗岂不是更好?
    赵纯孝见李玄都态度平和,没有敌意,略微斟酌言辞之后说道:“‘魔刀’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自然是知道的。”
    李玄都又问道:“二位对于宋政观感如何?”
    两人顿时沉默不语。就连初入江湖的愣头青小子都知道不该交浅言深的道理,更何况是他们,而且宋政事关阴阳宗的生死存亡,眼前之人又底细不明,如何能刚刚见面就直言相告?
    李玄都淡淡一笑,“既然两位不说,那我就说了,我此番来到中原,正是要与宋政做过一场。”
    赵纯孝和上官莞先是一惊,继而一喜。虽说他们已经猜测到了这种可能,但是当他们听到李玄都亲口说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面露喜色。
    李玄都此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不知此地是何处,也不知道如何离开此地,但他知道最关键的一点,既然是宋政将他拉入了此方世界,那么一切的关键就在宋政身上,只要找到宋政,就能找到答案。李玄都也知道了这个世界中是没有李玄都此人的,却有宋政其人。在这种情况下,李玄都的目标就很明确了。
    李玄都问道:“宋政如今身在何处?”
    上官莞回答道:“如果不出意外,他应是在无道宗的总坛白帝城。”
    这倒是李玄都没想到的,无道宗所在竟然不是西京,而是白帝城,不过他转念一想,也在情理之中,西北五宗攻克西京是地师一手筹划,如今地师成了朝廷的摄政王,那么西京自然也不会陷落。在这种情况下,白帝城反而成了一个极佳的选择。如此看来,正邪之争还是局限于江湖范畴之内。
    李玄都问道:“澹台云呢?可曾跻身长生境界?”
    上官莞摇头道;“澹台云虽然天赋绝佳,但距离长生境还有一线之隔,与秦夫人相差仿佛。”
    李玄都一怔,“白夫人?”
    上官莞已经相信李玄都并非中原高手,否则也不会连宋政身在何处都不清楚,立刻解释道:“白夫人就是本代慈航宗的宗主,也是‘天刀’的夫人,故而江湖上尊称其为白夫人。”

第二百二十八章 水中之月

    李玄都立刻发觉了不对。
    现世之中,秦清之所以没能与白绣裳走到一起,与司徒玄策的突然身死有着很大的关系,在这个世界之中,司徒玄策并未身死,那么秦清与白绣裳喜结良缘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有一点说不通,如果秦清娶了白绣裳,那么秦素是从哪里来的?从陆雁冰的反应中可以看出,这个世界的秦清的确有一个叫秦素的女儿,就算秦清与白绣裳生了一个女儿,又为何要取名为秦素?要知道这个“素”字却是秦清从白绣裳表字“素衣”中摘取出来的。既然秦清已经娶了白绣裳,那么还有必要将取名为“素”吗?
    想到此处,李玄都生出了去辽东见一见秦素的念头。如果这个秦素就是现世中的秦素,那么就可以印证李玄都关于这个世界的猜想。
    念及此处,李玄都对上官莞和赵纯孝说道:“我还有一事,暂且告辞。”话音落下,李玄都就再度化作点点阴火消散不见。
    赵纯孝和上官莞见此情景,愈发肯定这位前辈是阴阳宗的前辈祖师。只觉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本以为阴阳宗被宋政吞并已经是无可避免之事,却没想到又有了转机,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
    翠云峰距离辽东极远,如果是现世之中,就算是长生境高人,也要花费不短的时间,可是在这个世界,束缚甚小,李玄都只是用了一个时辰就来到了辽东朝阳府。
    此时秦清并不在朝阳府,而是在太白山上的大荒北宫之中,而李玄都又对秦家大宅不陌生,所以很顺利地潜入其中,找到了秦素的闺房所在。
    秦清还没有把自己那座建造于湖心的三层楼阁送给秦素,由此看来,因为没了对发妻的愧疚,秦清并未太过溺爱秦素。
    这是一座二层绣楼,绣楼外搭着一个葡萄架,葡萄架下有石桌石凳,当李玄都出现在绣楼中的时候,此处的丫鬟全都因为“众生入我眼”的缘故而昏睡过去,然后李玄都看到了一只橘黄色的狸花猫,弓背炸毛,死死盯着自己。
    李玄都轻轻一笑,伸手抓住这只“大橘”的后颈皮,无声无息地向二楼走去。
    二楼是小姐的闺阁,等闲人不能进来。这里的布局颇为奇特,是将整个二楼打通,一半充作书房,一半充作卧房,两者之间只是以屏风相隔。
    此时一名女子似乎刚刚起床不久,睡眼惺忪,正拥被而坐。在靠墙的案几上放着古琴,墙上挂着玉箫,在书案上还有摊开的笔墨纸砚。
    李玄都隐去身形,悄悄看了下这女子的面容,不是秦素是谁?李玄都与秦素朝夕相处多时,如何也不会认错。
    李玄都放下手中的猫,又来到书案旁边,坐在椅子上,将书案上的草稿一页页翻过,嘴角渐渐勾起笑意。
    这是一本小说的草稿,可以看得出来,大背景是取自当今江湖的正邪之争,不过被故意淡化,改为正教之人和魔教之人。在正
    教之中,有一个立足太白山的太白剑派,主角便是这个剑派之人,他自幼孤苦,无父无母,被师父师娘养大,与师父的女儿青梅竹马,不过少年的师父方正严肃,可这少年性情跳脱,所以经常被师父责骂。后来少年人游历江湖,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一个女子,两人相识之后,一起结伴游历江湖,历经各种艰险,终是相恋。就在此时,女子才向少年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原来她是魔教中一位大人物的女儿,正魔不两立,此事又被少年的师父知悉之后,师父便逼迫少年去杀了那魔教妖女,否则便要废掉少年一身所学,并将他逐出师门。
    草稿上的故事到了此处戛然而止,但李玄都已经可以肯定这就是他所认识的秦素无疑了,相貌可以骗人,文字风格总不会骗人。
    李玄都靠在椅背上,望向床上正怔怔出神的秦素。
    这个秦素没有遇到李玄都,所以境界修为只是寻常,还在天人境的门槛打转,自然发现不了李玄都。李玄都忽然有些感慨,两个秦素相比,哪个更幸运一些?是那个遇到了李玄都而不得不卷入江湖纷争的秦素更幸运些?还是这个与世无争的秦素更幸运些?
    李玄都不知道,也无暇去深思,他开始思索另一个问题。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秦素印证了李玄都的一个猜测,此地与现世大有关联,虽然与现世有所不同,但很有可能是以现世为依托继而衍生出的世界,类似于洞天,可又与洞天不同,给李玄都的感觉就是介于洞天和幻境之间,与“小紫府”有几分相似,又有几分不同。
    李玄都在发现这个世界有长生境高人之后就有了一个猜测,这里的种种是否就是现世的投影?就好似水中之月,必须有月亮,才能有水中月影,现世就是月亮,而此地就是水中月,一切都是假的,可看上去又如此真实。
    如果李玄都的这个推测成立,那么这个世界中的人都有相应的“原型”,就好比是话本小说中的人物,总有现实中的原型。也许会有不同,比如司徒玄策未死,李道虚飞升,但这些人物终归是现世之中真实存在的。
    所以哪怕是不合情理,仍旧有秦素的存在,因为秦素是真实存在的“原型”人物。
    不过如此一来,又有一点说不过去了,这个世界的李玄都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他的存在?难道说这个世界的李玄都并未被李道虚收养,所以早早死在了死人堆中?
    李玄都不由陷入沉思之中。
    就在此时,床上的秦素终于结束了愣神,起身下地。
    只见秦素只穿了一身素白中衣,尽显窈窕身姿,虽说李玄都已经与另外一个秦素定亲,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景象。眼见着秦素朝书案这边走来,李玄都也只好起身避开。
    就在李玄都让座之后,秦素便坐在了椅子上,拿起自己的草稿看了几眼,开始磨墨。这也符合秦素的习惯
    ,她因为长年在外游历的缘故,倒是养成了事事亲为的习惯。
    如果不是正值玉虚斗剑,李玄都倒是不介意在此地盘桓一段时日,可现在却是不行,所以李玄都打算就此离去,不再打扰这个秦素。
    有时想来,如果李玄都当初没有招惹秦素,那么秦素也会自得其乐,人人都说李玄都大方,可是那些各色功法未必就是秦素想要的东西。
    便在此时,李玄都忽然感觉到一股气息直往此地而来,他心中一惊,可再看秦素,还是一无所觉,正准备继续那个未完成的故事。
    李玄都可以肯定这道气息绝不是秦清,又遮遮掩掩,显然不是秦家之人,而且还是冲着秦素而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理。
    好在李玄都从刚才就一直保持着隐匿状态,也不虞被来人发现,反而可以守株待兔。
    片刻之后,那道气息无声无息地进到一楼,然后沿着楼梯向二楼而来。
    李玄都按兵不动,然后就听一个声音说道:“秦大小姐吗?”
    这个声音雌雄莫辩,让人分不出男女,也听不出大概年纪。
    若是现世中的秦素,一身天人无量境的修为,又有“宿命通”,早已察觉来人,可这个秦素却是只有归真境的修为,直到此时才惊觉不对,猛地起身环顾左右,却又不见开口之人的踪影,只得向后退出几步,缩在墙角位置。
    下一刻,来人终于出手,一指点向秦素。
    秦素仓促之间,只能以手掌为刀,斜斜挡去。
    紧接着,就听秦素闷哼一声,手臂软软垂弱下去,然后被人扼住了喉咙,动弹不得。
    直到此时,秦素才看清了对自己出手之人的相貌,竟然是个女人。
    另一边始终没有出手只是冷眼旁观的李玄都也认出了这个女人,正是澹台云,不过这个澹台云与现世中的圣君澹台云却是差别极大,浑然没有圣君那般自信,整个人的气态很是阴郁,不仅仅是因为境界修为的缘故,更像是因为经历不同而造就出的不同性格。
    澹台云制住秦素之后,仔细端详着脸色苍白的秦素,轻声道:“倒是个美人,你也不要害怕,我不会害你,只是要带你去见一个人,以后你我说不得要姐妹相称了。”
    便在此时,澹台云忽然发觉秦素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然后她便从秦素的眼睛中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倒影。
    澹台云大惊失色,万万没有想到此地还埋伏着另外一个人,就连她也未曾察觉。
    澹台云顾不得秦素,猛地转身,向身后之人出手,可为时已晚,李玄都已经先一步出手,早在澹台云从秦素的眼睛中看到他的身影时,他就已经出手,用的还是地师绝学“逍遥六虚劫”。
    这个澹台云只有天人造化境的修为,远不能与圣君澹台云相比,又被李玄都以“逍遥六虚劫”偷袭,顿时没了还手之力。

第二百二十九章 书中宋政

    澹台云望向这个突兀出现之人,难掩震惊,“你是谁?”
    李玄都并不答话,只是毫不客气地一拳打在澹台云的额头上,将其打昏过去。这也算是报了现世之中澹台云两次殴打李玄都的仇。
    李玄都转头望向秦素。
    秦素下意识地用双手护住胸前,满脸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不是秦素没想过逃走,而是她明白自己逃不掉,她在这个女子面前没有还手之力,这个女子又在这名陌生男子的面前没有还手之力,如今爹爹并不在家中,就算她逃出绣楼,也逃不出这人的手掌心。
    李玄都本不想与秦素有所牵扯,不过心念一动,还是打趣道:“我是你的夫君。”
    果不其然,秦素先是一怔,随即便恼羞成怒,寒声道:“虽然你救了我,但我也不是那等轻浮女子。”
    李玄都忽然想起胡良常挂在嘴边关于“无以为报”的笑话,如果被救女子看上了救人的侠客,那便是“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如果被救女子没有看上救人的侠客,就会变成“恩公大恩,无以为报,唯有来世做牛做马报答”。
    如此看来,秦素这是没看上他。
    李玄都不由一笑,抓起澹台云将她放在书案后的椅子上。
    秦素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澹台云毕竟是天人造化境的修为,很快便醒转过来,这次她没有再问李玄都是谁,而是闭口不言。
    李玄都愈发惊叹这方世界的玄奇,不仅地域广阔,有长生境高人,而且此中之人言谈举止、思维反应都与常人无异,绝对不是傀儡之流。就拿眼前的澹台云和秦素来说,两人面对李玄都的种种反应与现世中的澹台云、秦素并没有太大区别了。
    澹台云不说话,李玄都便主动开口道:“澹台夫人,久仰大名了。”
    澹台云深深望了李玄都一眼,“你认得我?”
    李玄都道:“当然认得,毕竟是邪后嘛。”
    澹台云道:“我却从未见过你。”
    李玄都道:“我猜澹台宗主应该对我的身份有所猜测了,难道宋政就没对你交代过?”
    “交代什么?”澹台云脸色微变,“你与宋政之间有过仇怨?”
    李玄都淡笑道:“澹台夫人不必顾左右而言他, 如果宋政没有对你交代什么,你为何要对秦大小姐出手?”
    澹台云也恢复了平静,说道:“宋政喜欢女人,想要请秦大小姐做客,我便来请秦大小姐,就是这么简单。”
    李玄都转头看了秦素一眼。
    秦素的性情算得上威武不能屈,听到宋政的名字也没如何害怕,反而是面露怒色,只是她拙于言辞,不像清微宗之人那般牙尖嘴利,所以也说不出什么伤人言语,只能是怒目相视。
    李玄都就没那么多顾忌了,笑道:“澹台夫人可真是大度,有容人之量,不仅同意丈夫沾花惹草,还亲自张罗。我的夫人就不行了,我要敢
    对不起她,她便要把我的脑袋给割下来。可惜没有机会,否则我一定要让她好好跟澹台夫人学学。”
    澹台云当然听得出李玄都言辞中的讥讽之意,可她也不好反驳什么,只能闭口不言。
    李玄都双眼之中有血光流转,一瞬间,澹台云只觉得眼前再无他物,只剩下一双血色眸子,然后便人事不知了。
    李玄都望着被“众生入我眼”所慑的澹台云,心中有了计较,这个世界毕竟不是现世,同等境界的战力相差极大。如果在现世之中,李玄都想要制住白绣裳是没有这么容易的,可在这个世界,李玄都便轻易制住了上官莞口中与白绣裳相差仿佛的澹台云。换而言之,如果李玄都对上了这个世界的长生境,胜算很大。
    李玄都又转头望向秦素,秦素还是维持着双手环胸的姿势,“你要做什么?”
    李玄都道:“我不做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最近不要乱跑,最好去太白山的大荒北宫,老实跟在‘天刀’身边。”
    秦素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不过神情中还是透露出几分疑惑。
    李玄都解释道:“依据我的推测,宋政让澹台云来抓你,并非是澹台云所说的那般贪图你的美色,而是冲着我来的。如果不是我心血来潮来到此地,刚好救下了你,说不定我去见宋政的时候,宋政就要拿你来要挟我了?”
    秦素只觉得更加疑惑,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们认识吗?”
    李玄都一本正经道:“前世你我本是夫妻。”
    秦素脸色一沉,“虽然你救了我,但你也不能以言语轻薄于我,你若当我是个水性女子,可以随便欺我,那可看错人了。”
    这个语气,是秦素本素没错了,看来在人生经历没有太大变化的情况下,秦素的性格也未发生太大变化。
    李玄都道:“我怎敢当你是水性女子?只是我说的都是实情,待会儿你立刻前往大荒北宫,不要耽搁。”
    秦素只觉得眼前之人是个怪人,不再过多计较,小声道:“那你……能不能去楼下?我要……换衣服了。”
    “楼下就不必了,我这就去白帝城,与宋政做个了断。”李玄都抓起澹台云,正打算离去,不过略微迟疑之后又多加了一句,“还有,故事写得不错。”
    话音落下,李玄都连同澹台云一起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惊疑不定的秦素。
    ……
    如今天下,朝廷势力雄厚,没有青阳教等存在,西京未曾陷落,所以白帝城便成了无道宗的总坛所在,其中高手如云,永安宫是无道宗宗主的居处,邪道魁首宋政便居于此地。
    当今江湖,总共有三方势力,除了正邪双方之外,还有朝廷的势力,正道以司徒玄策为首,邪道以宋政为首,朝廷以摄政王为首,不过对于江湖上的纷争,朝廷一直恪守中立,并不刻意相帮某一方,深谙帝王心术的平衡要领,要让双方都有求于朝廷,朝廷这样才能说话算数。就好似朝堂上
    皇帝坐视两派大臣相斗,美其名曰“制衡之道”。
    除此之外,正邪双方也并非铁板一块,可谓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以宋政才要谋划着将各宗并为一宗。
    永安宫中,一张巨大的龙凤榻上,穿着打扮似如王侯的宋政正枕在一位女子的大腿之上,不似邪道魁首,倒像是个纨绔子弟。
    这名女子正是牝女宗的宗主石无月,不似那些庸脂俗粉,这位牝女宗的宗主神态颇为严肃,没有半分妖媚,可越是如此,就给人越大的反差之感,此时她正剥开葡萄,亲自喂入宋政的口中,十分专注。
    在左右两侧,还有众多无道宗高手或坐或站,有左右尊者,有贪狼王、极天王、七杀王、破军王、百蛮王、陷空王,还有十大长老和十二堂主,无一不是天人境的修为,可见无道宗之鼎盛。
    乍一看去,永安宫就好似一个缩小的太圣殿,皇帝高坐居中,文武分列左右。此时在“文武左右”之间还站着一人,正是阴阳宗的宗主赵纯孝。
    此时的赵纯孝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身上带伤,而且精神萎靡不振,更多还是惊惧。
    他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位神秘高人前脚刚刚离开,宋政后脚就亲自驾临了翠云峰,而且宋政站露出的修为远超他的意料之外,更甚于上次玉虚斗剑,他们夫妇二人自然是没有还手之力,被宋政擒拿到白帝城来。此时上官莞已经被押入白帝城的地牢之中,能否活着出来,全看赵纯孝的表现了。也或者是以另外一种身份出来,比如说宋政的侍妾。
    “说说吧。”宋政的声音响了起来。
    赵纯孝打了个激灵,“不知圣君、圣君想要知道什么?”
    宋政坐起身来,抬手示意石无月不必再剥葡萄,说道:“当然是那位不速之客。”
    赵纯孝不敢有所隐瞒,将那人出现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如数道来。
    宋政仔细听完之后,说道:“很好。”
    赵纯孝又是一个激灵,只觉得后背发凉,如芒在背。
    都说天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对于此时的赵纯孝而言,宋政不是帝王胜似帝王,自己的前程性命都已经被捏在了宋政的手中。
    宋政站起身,朝着赵纯孝走来。
    虽说宋政只是寻常人的身高,也不比赵纯孝高出多少,但赵纯孝却莫名感受到一股不可言说的压迫感,就像一座山在向自己走来,黑压压,乌沉沉,竟是让他生出几分窒息的感觉。
    宋政来到赵纯孝身前,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赵纯孝身形一沉,险些跪倒在地。
    宋政平和的声音响起,“这位高人,我认识,他姓李,叫作李玄都,是李道虚的四弟子,是秦清的乘龙快婿,还是徐无鬼的衣钵传人。”
    赵纯孝有了瞬间的迷茫,甚至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李道虚的四弟子不是陆雁冰吗?秦大小姐不是还没嫁人吗?徐师伯什么时候有了一个衣钵传人?

第二百三十章 此中算计

    赵纯孝是个聪明人,他立刻明白过来,不是自己听错了,也不是宋政说错了,这就是事实。
    宋政继续说道:“你说李玄都会不会只身打上门来?”
    赵纯孝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说不出话来。
    宋政说道:“如果他来了,这无道宗上下,是他的对手吗?”
    “如果不是他的对手,那我是他的对手吗?”
    宋政每问一句,便说在赵纯孝的肩膀上拍一下,赵纯孝一句也回答不上来,在宋政拍完三下之后,整个人寸寸碎裂,化作飞灰。
    宋政负手而立,问道:“诸位,你们怕吗?”
    二尊者、五王、十长老、十二堂主全部起身,齐声道:“不怕。”
    “很好。”宋政的脸上露出微笑,“现在就只等贵客登门了。”
    几乎就在宋政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道身影轰然落下,砸在永安宫的门前。
    那是被宋政派去辽东的澹台云。
    宋政毫不微动,甚至不必他多说什么,身后的一众无道宗高手便纷纷掠出永安宫,飞上半空。
    如果是现世之中,如此多的天人境高手,便是长生境高人也要落入到被围攻的陆吾神境地之中,可在此地,这些天人境高手的真实实力要大打折扣,他们甚至没有见到来人的真实面貌,只见得一十三道黑色身影在空中凭空生出,这些身影手中各持有一把长剑,来回穿梭交织,结成一方剑阵。
    面对一众无道宗高手的围攻,这十三道黑影组成的剑阵竟是丝毫不落下风。双方混战一处,一时间天昏地暗,只见剑气纵横交错,雷电森森,云雾渺渺。
    宋政没有出手,只是站在原地不动,望向并没有选择从空中飞掠而至而是选择一步一步走到此地的李玄都。
    李玄都在看到这个宋政的第一眼就可以断定,这个宋政不是此处世界的宋政,而是将他拉入此方世界的宋政,也就是那个要与他在玉虚斗剑中分出个胜负的宋政。
    李玄都开门见山道:“宋政,你也是一代宗师,何必耍这些技巧心思,在玉虚峰上你不是我的对手,难道在此地你就是我的对手了?还是说你的凭借就是这些半真半假的无道宗高手?”
    宋政微微一笑,反问道:“清平先生可知此地是何处?”
    李玄都皱了下没眉头,道:“不知。”
    “那就由我来告诉清平先生。”宋政道:“此地是一处书中世界,书中之人,皆是依据现世之人而来,书中世界自然也是依据现世而生,此处说真也真,说假也假。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比之南华道君的‘太虚幻境’,也不遑多让。”
    李玄都立刻反应过来,“这便是儒门的仙物?”
    “正是。”宋政点了点头,“此物寄托了一位上古先贤的精气神,又有圣人的神通,其中玄妙,更在寻常仙物之上。若是现世之人进入书中世界,则会与书中之人合为一体,比如说我,便是与
    书中世界的宋政合作一体,书中世界的宋政已有长生境界修为,虽说这长生境修为并不真实,但对我而言,也颇有助力,能让我更上一重楼,同时还有无道宗为我所用。反观清平先生,书中世界的清平先生早已死去,甚至没有成年,那么你来到此方世界便没有寄托所在,也没有助力。”
    李玄都点了点头,“好算计。”
    宋政一挥袖,手中出现一把长刀,正是他的佩刀“大宗师”。
    李玄都淡然道:“倒要领教‘魔刀’绝学。”
    宋政的气息开始节节拔高,在现世之中,宋政只是鬼仙,可在书中世界的宋政,却并非鬼仙,而是走的地仙大道,也就是一位货真价实的长生鬼仙。反观李玄都,不仅没有任何增益,反而因为一众无道宗高手纠缠的缘故,不得不用去了“太阴剑阵”。如此一增一减之间,两人的差距已经不大。
    不过宋政还是稍有惋惜,没能将此方世界中的秦素捉来,若是将秦素捉来,便是一枚重要棋子,只要在关键时刻用出,说不定就能扰乱李玄都的心神,让他的胜算再大几分。
    宋政身形一掠,在身后拖曳出一连串的残影,一刀朝着李玄都当头斩落。
    李玄都这次没有丝毫留手的意思,脸上忽然泛起一股清气,使得他整个人不似活人,倒像是一块顽石。
    这也是“长生石”赋予李玄都的神异之一,当初李玄都便是凭此才硬扛下了地师的“三宝如意”,此时对上宋政手中长刀,自然没有任何问题。
    李玄都一掌拍在“大宗师”的锋刃之上,只听得金石之响,竟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借着李玄都又是顺势一掌,推向宋政的心口。
    宋政身形一转,避开李玄都的这一掌,自由纵横来去,衍化无穷。
    此时获得地仙之身的宋政再度用出“天地任我行”,比之玉虚峰上不知高出了多少。
    李玄都从来不以速度见长,当初比不过李元婴,此时更比不过宋政,不过他也有办法,那便是结阵缚之,只要圈定了规矩方圆,任你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也逃不出五指之间。
    虽然此时李玄都已经用了“阴阳仙衣”上的“太阴剑阵”,可他还有自己创出的“南斗剑阵”,又名“星罗剑阵”。
    李玄都双袖一振,只见得白日现繁星,星星点点如棋盘。
    星罗棋布。
    永安宫中,竟是勾勒出一副夜幕下才会有的浩瀚星空。
    一颗颗“星辰”不断变化位置,看似毫无规则可循,但所到之处,光线随之转淡,就连声音也就此寂灭,四周环境竟是开始朝星空转变。
    片刻之后,剑阵结成,囊括了整个永安宫。
    宋政自然也陷于剑阵之中,虽然他的身形挪移仍旧捉摸不定,可在剑阵之中,李玄都便可无限制地运用“星转斗移”,当初万象学宫的星野湖一战,青鹤居士便是被这一招弄得焦头烂额,以李玄都如今的境界修为,足
    以追得上宋政的脚步。
    一时间阵中不见两人的身影,只听得金石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便在这时,宋政忽然显出身形,整个人一分为三,分别共享三个方向,紧接着又都同时消失不见。
    就在这一瞬间,宋政仍旧还在“星罗剑阵”之中,但又真真正正不见了踪影,仿佛融入了虚空,李玄都明明已将他锁定的气机,也全数落空。
    李玄都心知宋政不可能凭空消失,也并没有破阵而出,而是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游走星辰变化的空隙之间。世上没有一种阵法是圆满无缺的,必然会有破绽,李玄都的“星罗剑阵”也不例外,寻常人根本无法抓住这种破绽,却是没想到宋政竟然做到了。
    不过宋政的这种状态必然难以发出攻击,因为只要一攻击,就会立刻显出身形,引来李玄都的气机锁定。但是宋政却并没有发出任何攻击,随着他整个人“融入”阵法之中,整个剑阵变得凝滞起来,就好似车轮和车轴上卷入了干藤蔓,虽然车轮还能转动,但要吃力许多。
    李玄都眉头一皱,干脆散去剑阵,同时激发出千百道剑气,洒向四面八方,虚虚实实,真假难分,不留一个死角。
    宋政终于显出身形,简简单单地一刀劈出。
    这一刀看似寻常,实则其中暗藏一十八道阴阳劲力,只要对手抵挡,被反弹而回的阳劲就会裹挟对方抵挡的力道汇入后一重阴劲中,如此不断来回叠加,最终虚实相生化作一刀,一刀堪比十八刀。
    这也是宋政的绝技之一,乃是他当年参悟阴阳宗的功法创出,名为“阴阳劫”,意图媲美剑道之中号称杀伐第一的“逆天劫”。
    李玄都刚刚出手抵挡,便立时察觉不对,在刚刚叠加到第九道劲力的时候,他便直接用出了“逍遥六虚劫”,直接将其中的劲力全部化去。
    紧接着李玄都直接显化六劫之力,六气涌动,分别对应了阴、阳、风、雨、晦、明。不仅如此,六气之中又生出六咒,“阴”对应“鬼咒”,“阳”对应“雷咒”,“风”对应“蛇咒”,“雨”对应“莲咒”,“晦”对应“血咒”,“明”对应“剑咒”。
    当初在昆仑洞天,地师徐无鬼以“逍遥六虚劫”催动“六咒”,竟是以一己之力阻住了五位长生地仙,虽说有地师当时已经跻身一劫地仙的缘故,但也可见此法的厉害。李玄都发现剑秀山中的藏之后,没有动其他功法,只是取走了六咒,为的就是今日。
    虽说如今的李玄都还不算是完整的长生境,更比不得已经是一劫地仙的徐无鬼,但是宋政也无法与五大长生地仙相提并论,所以六咒一出,宋政立时落入下风之中。只见得六劫之力连同六咒一起显化在宋政身上,地水火风涌动,雷霆、剑气、蛇影、鬼魅、莲花、血海交织,宋政身躯朽坏,神魂湮灭,就在转眼之间。
    便在这时,宋政的手中出现了一册书卷,正是将两人拉入此处书中世界的游记。

第二百三十一章 天下棋局

    当游记出现在宋政手中的时候,“逍遥六虚劫”和六咒一同消失不见。准确来说,时间在这一刻停止,正在与“太阴剑阵”交战的一众无道宗高手都静止不动,清晰可见十三道剑影拖曳的轨迹,正在炸开的雷霆烈火,以及停滞不前的各色气机。
    李玄都脸色一凝,没有再贸然出手。
    宋政说道:“这个世界可以提供另外一种可能,我本想尝试一下,如果我是走地仙之途跻身长生境,能否与你一战,不过现在看来,就算我是地仙途径,在没有仙物的情况下也不是你的对手。”
    李玄都道:“这里的地仙毕竟是虚假的地仙,没有先天五太的神通,没有其他种种,不能与现世一概而论。”
    “如今看来,还是要靠这件仙物来分出胜负。”宋政晃了晃手中的书卷。
    李玄都沉声道:“难道你由鬼仙变为地仙不是因为这件仙物的缘故?”
    “当然是,不过这件仙物的玄妙远不止于此。”宋政不紧不慢地说道,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李玄都会强行出手。
    随着宋政的话音落下,两人的身形开始上升,先是永安宫就在脚下,继而是整个白帝城,然后是蜀州、大魏、天下。
    两人飞至苍穹之上,整个天下尽可囊括眼底。头顶则是一片浩渺无际的星空,与李玄都的“星罗剑阵”截然不同,这片星空没有半点变化生出,仿佛亘古不变,万世不易。
    不知何时,游记已经离开了宋政的手掌,飞至两人之间,然后化作一方巨大棋盘,李玄都分踞棋盘左右,又有白云生出,化作坐席,供两人盘膝而坐或是跪坐。
    再看这方棋盘,不是楚河汉界,也不是纵横十九道,而是先前就在两人脚下的偌大天下,两京一十九州、金帐汗国、婆娑州、凤鳞州、极西之地、东海、南海、北海。在陆地之上,山脉、城池、村落、河流、道路、农田、山林都清晰可见,海洋之上大小海岛、各色航船、狂风波涛,亦是清晰可见。
    可见太阳从李玄都所在的那边升起,环绕一周,然后又在宋政所在的那边落下,继而是明月出海,往复交替。除了日升月落之外,还有烟雨潇潇、夏雷阵阵、秋风簌簌、大雪飘飘的景象,四季轮转、生死枯荣尽在其中。
    区区一个棋盘,竟是包罗万象,日月星辰、山川草木,花鸟鱼虫、四季轮转尽在其中。
    先前宋政将李玄都拉入棋盘之中,见其中万千气象,此时两人离开棋盘,变为弈棋之人。与此同时,在现世的玉虚峰中也出现了李玄都和宋政对弈的景象,以天下为棋局,以万物生灵为棋子,这才是这件儒门仙物的克敌制胜之道。
    儒门理念本就与佛门、道门大不相同,以入世为根本,以经世治国为理念,所以这等棋局也更为契合儒门。龙老人主动开口为观战众人解释胜负规矩,双方以万物为棋子,以天下为棋盘,谁能
    天下归心,便是胜出。
    观战众人也万没想到玉虚斗剑的关键一战竟会发展到这般地步。
    既然棋盘与寻常的纵横十九道不同,那么棋子也大不相同,两人各自分化出部分神魂,进入棋盘之中,化作棋子。宋政的棋子自然还是宋政本尊,坐拥无道宗和邪道各宗。李玄都的棋子则有两个选择,一个选择是李玄都,不过李玄都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根基,没有出身,没有来历,只是孤身一人,无疑处于绝对的劣势之中。另一个选择则是选择俯身一人,比如司徒玄策、秦清、徐无鬼等等,都可以,不过因为不是本尊的缘故,在自身境界修为上会有所限制。
    宋政淡淡一笑,说道:“第一步棋,是我占优势,所以清平先生请先吧。”
    李玄都也不推辞,点了点头,不过没有立刻选定棋子,而是陷入思考之中。
    宋政也不催促,只等李玄都先行落子。
    最终李玄都没有选择自己本尊,不过也没有选择司徒玄策、秦清、徐无鬼等人,而是出人意料地选择了秦素。就见从李玄都的眉心中飞出一颗光点,飞入棋盘之中,与秦素融为一体。
    不仅是宋政这个弈棋之人,便是观战之人也大感惊讶,毕竟这个棋盘的规则并不复杂,轻易就能看懂,李玄都选择秦素开局等同是围棋中先手落子天元,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秦素作为观战之人,也颇为不自在,小声说道:“按照道理来说,紫府就算不显化自己本尊,也该选择司徒玄策这位大师兄才是。如果他打算在辽东做文章,那也可以选择爹爹,‘天刀’对‘魔刀’,势均力敌,合情合理,直接选择我会不会太儿戏啊?”
    秦清淡淡一笑,“紫府不是冲动之人,如此开局,应该有他自己的考量。”
    秦素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紫府该不会是想把我嫁给小皇帝,然后以此执掌大权吧?”
    秦清哑然失笑,“应该不至于如此。”
    因为李玄都是先行落子的缘故,所以他先得了一年的时间,在这一年的时间之中,他化身秦素在辽东范围活动,除了必要的修炼之外,秦素一改往日不问世事的作风,开始参与秦家事务,秦清对此自然是极为支持,给予秦素极大的权柄,秦素招募网罗了一批有志之士,从中择选可用之人,其中一部分送入补天宗中,另外一部分送至辽东总督的麾下,因为是摄政王执掌大权的缘故,赵政并未能出任辽东总督。
    在这个过程中,宋政在辽东没有棋子的情况下,无法知悉秦素的所作所为,而棋盘中的宋政在没有被宋政本人附体的情形下,也只是一切如常,并无异动。
    一年时间匆匆而过,天宝十二载,秦素二十九岁,跻身天人境界,初步掌握秦家大权。三叔秦道方出任齐州巡抚。
    宋政的眉心中也飞出一颗光点,自九天之上落入白帝城永安
    宫中,融入另一个宋政的体内。
    此时的宋政已经将西北五宗合并为一宗,实力雄厚,他命令麾下的唐周、唐秦、唐汉兄弟三人开始着手组建青阳教,并在暗中发展青阳教的势力。
    一整年中,无论是秦素,还是宋政,都没有太大动作,只是暗中积蓄实力。不过其中又有细微不同,宋政已经有长生境,所以更专注于各种俗务,秦素本人境界略低,所以她还要兼顾自身修为。不过因为有李玄都神魂融合的缘故,秦素的修为一日千里,甚至在梦中被仙翁传授了“太阴十三剑”,并得了仙物“阴阳仙衣”,这个仙翁便是弈棋之人李玄都了。
    转眼间进入了天宝十三载,秦素已经三十岁,在母亲白绣裳的支持下,她开始扩建船队,以秦家过去的船队为基础,购置战船,配备火炮和各种火器。又因为秦素与清微宗陆雁冰交好的缘故,在陆雁冰的牵线搭桥之下,秦素亲自拜会司徒玄策,促成三家在海上联盟之事,从北海到东海再到南海,畅通无阻,凡是在海上航行之船只,都要向三家缴纳不菲的银钱。
    宋政在这一年中,将青阳教的势力范围扩大至蜀州、秦州、凉州以及荆州、中州的部分府县,虽然青阳教还是在暗中行事,但影响力也越来越大,甚至隐隐有取代地方官服之意。摄政王徐无鬼派出青鸾卫前往西北各州查探。宋政在应付徐无鬼之余,派出麾下高手前往辽东,探查辽东走向。不过秦素早有准备,派出补天宗的高手作为应对。在这一年中,秦清在司徒玄策的支持下,也成功整合辽东五宗。
    到了此时,局势倒是有明朗了,观战之人又有了不同的看法。
    “清平先生选择秦大小姐开局,看似将自己置于不利境地之中,可如此一来,却是避开了看似中立的地师,可以暗中积蓄力量,正应了太祖高皇帝的九字真言,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反而是‘魔刀’的锋芒太盛,稍有动作,就引来了地师的关注。就算‘魔刀’想要对秦大小姐出手,可秦大小姐远在辽东,中间相隔了一个地师,也是力有不逮。”
    “话虽如此,这也不足以弥补两人之间的巨大差距,毕竟辈分摆在那里,秦大小姐固然不会过早引起地师的主意,但也没法号令‘天刀’、大先生等人,反而还要受制于这些长辈,反而是‘魔刀’雄踞一方,无人敢于忤逆违背他的意思,可以做到如臂指使。而且此中世界的地师,毕竟不是真正的地师,恐怕不能随机应变,未必就是‘魔刀’的对手。”
    “依我看来,如果双方在十年内决出胜负,恐怕是徵官的胜算更大,如果超出十年,就是李玄都的胜算更大了。”
    “小李先生也好,宋先生也罢, 都是不世出的人杰,此等俊杰人物对弈布局,以天下大势相斗,非我等能够一眼之间能够看透,我等不妨先静观其变,不要妄下定论。”
    “正是此理。”

第二百三十二章 各自落子

    时间进入天宝十四载,秦素三十一岁,跻身天人无量境,只是因为秦素不在江湖上行走的缘故,少有人知晓。期间宋政曾经尝试派人刺杀秦素,不过因为秦素有“阴阳仙衣”护体的缘故,不但毫发无损,反而让宋政折损了一位右尊者。
    宋政之所以不亲自前来,实在是太过凶险,这一局棋的宋政和秦素就好比是象棋中的将帅,身死则满盘皆输,宋政亲自刺杀,等同是老将越过楚河汉界,一个不慎,遭遇秦清、徐无鬼等人的围攻,立时就输了此局,这也是秦素不敢在江湖上行走的缘故。
    除了这些阴暗手段之外,秦素继续收拢网罗年轻有为之士,许多年轻才俊为秦大小姐所折服,投效于其麾下,秦素将直属于自己的这个组织命名为太平会,秦素是为会主。
    宋政直接灭去了蜀州境内的大小势力,其中就包括妙真宗、蜀山剑派、唐家堡,部分唐家堡族人归顺于宋政,宋政开始经营蜀州,效仿当年昭烈帝,为以后北伐中原早做准备。
    此时观战众人已经看出了宋政的思路,正是当年地师的谋略,先取西北,再定中原。李玄都的思路虽然也能看出一二,但毕竟不像宋政那么清晰。
    不过秦素却是看了个明白,所谓的太平会不就是太平客栈和清平会换了个名字,倒是符合李玄都的一贯作风,只是李玄都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秦素就想不到了,她倒是很好奇,书中世界的秦素会做到哪一步?
    对于天下王朝而言,天灾年年有,并非是王朝末年才有,只是王朝鼎盛时候,可以应付这些天灾,安置灾民,不至于酿成大祸,可到了王朝末年,已经无力应对天灾,所以才显得灾祸频频,仿佛是气数已尽,天要亡我。就拿河堤决口来说,王朝盛年的时候,有朝廷调粮赈灾,抢修河堤,可能只是一两个县的灾祸,可在王朝末年的时候,河堤决口之后,无人抢修河堤,更没有调粮赈灾,只怕要糜烂数府之地,数十万灾民百姓流散各地,为了活命,难免沦为乱匪之流,如果朝廷无力镇压,那么灾民就会裹挟没有受灾的百姓,灾民越来越多,大量田地荒芜,如此反复循环,最终天下大乱。
    天宝十五载,又是一个甲子年,天下大势发生变化。草原上的战事终于停止,伊里汗击败了拔都汗,成为新任汗王。这一年,两京一十九州大旱,许多地方颗粒无收而赋税不减。
    在这种情况下,宋政召集青阳教的信众,决定在三月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为口号兴兵反魏。宋政一面派心腹左尊者、七杀王、澹台云到江州金陵府召集信众,准备起事,又数次到帝京亲自面见宦官柳逸,想要里应外合。
    在此关头,宋政的小妾上官莞向摄政王徐无鬼告密,徐无鬼亲手诛杀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柳逸,并派出青鸾卫缇
    骑和官兵大力逮杀信奉青阳教信徒,株连千余人,并且传令天下缉拿宋政。
    由于事出突然,宋政被迫提前一个月在二月发难,青阳教大军由蜀州发兵,顺江而下,沿途早已蛰伏多年的青阳教信徒纷纷响应,青阳教的兵锋竟是势不可挡,在月余时间中就兵临金陵府城下,金陵府中的青阳教信徒里应外合,宋政攻克金陵府,夺取金陵府。宋政也从白帝城移驾至繁华富饶仅次于帝京城的金陵府。
    此举却是出乎一众观战之人的意料之外,本以为宋政会先取西京,继而拿下西北三州,却没想到宋政反其道而行之,先取江南。
    此举有利有弊,要知道江南乃是天下赋税重地,若是丢了江南,原本就连年亏空的国库必然无法支撑下去,这种情况下,朝廷也不能像放弃西北三州那般放弃江南,必然要出兵征讨。反之,如果宋政成功守住江南并将其彻底消化,那么便可效仿大魏太祖皇帝兴兵北伐。到了那时,大魏朝廷国库空虚,天灾**,徐无鬼困于局中,有心改革而无处动手,根本不是宋政的对手。
    接下来的数年之中,宋政成为整个棋盘上当之无愧的主角。
    八月,宋政在金陵府登基称帝,号称圣君,大肆分封。九月,青阳军激战潇州。十二月,青阳军攻克荆州重镇江陵,守将自杀。
    同年,徐无鬼设下江南大营,抵挡青阳军,围攻金陵府,由荆楚总督祁英领军。远在辽东的秦素继续收罗有志之士,并提出一清天下还太平的口号。太平会的势力向晋州、帝京、齐州等地扩展。
    天宝十六载,青阳军分两路北伐齐州和西征秦州,由李世兴统领北伐之军,李世兴孤军大败,被俘,归顺朝廷。由秦辅臣亲领西征秦州的大军,兵临西京城下。同年九月,坐镇江南大营的祁英被围,朝廷派徐载元率军救援。不过援军未到时,祁英已心生一计,在傍晚时分吹起大风,祁英以火攻破敌,并亲身陷阵,青阳军大乱,四处奔走。又遇上徐载元的援军,大败而归 。
    天宝十七载,宋政亲自出手击杀祁英,破江南大营,解金陵府之围。同年,青阳军二次北伐,以樊烩为将,克芦州、齐州,一直攻至直隶境内。只是因为樊烩战死,青阳军不得不退回金陵府,形成两军对垒,划江而治的格局。齐州巡抚秦道方因为御敌不利,被免去巡抚之职,只能返回辽东。
    在天宝十六载和天宝十七载的这两年中,宋政的主要敌人是坐镇帝京的徐无鬼,不过辽东也并非安然无恙,金帐汗国的伊里汗看准中原内乱的机会,挥师南下,在这种情况下,因为朝廷积弊难返的缘故,国库亏空,又有江南战事的牵扯,无兵、无将、无粮、无人、无钱,无力兼顾辽东,只能依靠辽东本地大族,于是在秦道方被罢官三月之后,又起复为新任辽东总督,令其自行
    筹钱募兵,抵御外敌。
    秦道方背后有家族的支持,开始编练新军,而秦素则派遣自己网罗的年轻才俊们进入秦道方的新军之中,大部分充任中层将领。与此同时,秦素还联合清微宗、慈航宗封锁海运,让坐镇金陵府的宋政片板不得下海,截断宋政的粮草,使得宋政的几次用兵都无功而返。
    天宝十八载,秦素已经三十五岁,跻身天人造化境,距离长生境只有一线之隔。如今宋政已经占据半壁江山,并且敕封大天师张静沉护国大真人,张静沉转而支持宋政,并协助宋政扫平了潇州境内的玄女宗、荆州境内的神霄宗,各州境内的官军纷纷投降宋政。反倒是凉州、秦州、中州还在朝廷的手中。徐无鬼派遣赵政坐镇西京,秦襄屯兵于秦中府。秦中府是蜀州的进出门户,双方多次在此交战,秦襄虽然不能攻入蜀州,但也没让宋政夺取秦中府。
    秦中府对于蜀州来说,乃是咽喉要地,没有秦中府保佑障,则蜀州洞开,防守失措,若失秦中府,则三巴不振,此为割蜀之股臂。若能取得秦中府地,则上可以倾覆寇敌,中可以蚕食秦州、凉州,下可以固守要害,为持久之计。
    只是秦襄乃是当世名将,用兵老成持重,赵政又运筹帷幄,男子当战,女子当运。徐无鬼更是不惜让辽东坐大,也保障了西线战事的粮草,使得宋政数次无功而返。
    在这一年中,宋政再次北伐,攻打芦州,拿下怀南府,夺得江淮重镇。同时立足于芦州,派兵攻入齐州境内,朝廷的新任齐州总督徐载元战死,齐州局势糜烂,青阳军横行,兵锋直指直隶各府,帝京震动,因为徐载元乃是众多宗室之中唯一可以为将之人,在徐载元身在之后,帝京各大权贵府中哭声一片。燕王老迈,晋王主政尚可,不通兵事,除非是齐王亲自上阵,可齐王领军,又有谁来主持大局?虽说此时天宝帝已经二十八岁,是个成年男子,但因为齐王徐无鬼积威深重的缘故,仍旧未能亲政。如此情况下,在儒门的暗中推动之下,朝中帝党纷纷上书,请求让皇帝亲政。一时间朝堂上下暗流涌动。
    外有外敌,内有内隐患。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徐无鬼无可奈何之下,只能亲自造访东海,请司徒玄策出山暂领齐州总督一职,军政大权和人事钱粮之权尽数交予司徒玄策的手中,依托于清微宗的力量,抗衡宋政。
    清微宗雄踞东海多年,在齐州也有经营,其势力不可小觑,在清微宗参战之后,齐州境内的青阳军迅速败退,只能退守于芦州。
    秦素秘密造访清微宗,亲自拜见司徒玄策,双方结盟,虽然辽东和齐州之间还隔着直隶各府,但通过海路却是可以连成一片。
    此时秦素经过多年辛苦经营,随着境界修为不断攀高,已经是整个辽东仅次于秦清的二号人物。

第二百三十三章 龙气星辰

    李玄都也考虑过想以自己为棋子,优势是出场便有长生境的修为,宋政都不是对手,劣势是李玄都没有半点根基,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有两个选择,一个选择是将这场天下棋局拉长到二十年以上,另一个选择是一开始就冒险一搏,刺杀宋政。
    不过宋政一定会刺杀有所防备,毕竟李玄都以神魂化作棋子和本尊直接进入棋盘还是有着极大的区别,仅仅是棋子的情况下,做不到一人力敌整个无道宗的壮举。所以李玄都在犹豫再三之后,还是放弃了用自己做棋子。
    如此一来,他就还剩下四个选择,分别是徐无鬼、司徒玄策、秦清、秦素,首先排除的便是徐无鬼,原因也很简单,积重难返,大魏朝廷看似势力最为庞大,但其中盘根错节,阻力也是最大,也许有人可以做到扭转局势,但李玄都自问不能。李玄都认为这个世界的徐无鬼同样做不到,人与人不同,哪怕是同一个人,经历不同,性情、能力、见识、想法也会有所不同。李玄都认识的地师,经历了两代帝王的打压,漂泊江湖多年,而书中世界的地师显然没有类似经历,一直处于庙堂之中,两人的差别就像紫府剑仙与清平先生的差别。
    至于秦清和司徒玄策,他们两人相差不多,都是一方豪强,拥有足够的根基,自身修为也与宋政相差无几,看似是很不错的选择,不过劣势也很明显,他们距离坐镇帝京的徐无鬼太近了,比起远在白帝城的宋政要近得多,那么李玄都想要有所动作就会变得十分艰难,毕竟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正因为如此,李玄都最终选择了秦素,虽然秦素同样距离徐无鬼很近,但在秦素的上面还有秦清作为遮掩,徐无鬼是不会特别注意到一个晚辈的,尤其是是一个向来性情淡泊的女子。待到秦素成长到足够高度的时候,徐无鬼已经无暇去关注于她了,因为此时的宋政必然已经发难,宋政才是他的心头大患。
    秦素曾经两次面见司徒玄策,第一次是在天宝十三年,那时候的秦素在司徒玄策的眼中,还是一个晚辈而已。第二次见面已经是天宝十八载,此时司徒玄策已经将秦素视作是一个平等的盟友。这次辽东和齐州结盟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是在天宝十三年结盟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同进同退,或者说攻守同盟。而这个结盟的关键有两点,一点是秦道方出任辽东总督,一点是司徒玄策出任齐州总督。双方真正掌握了军政大权,不再仅仅是地方豪强,而是真正的一路诸侯,那么这样的结盟才有意义。
    见过了司徒玄策之后,秦素返回辽东,继续自己的韬光养晦。
    此时棋盘上再度生出变化,棋盘中人看不到,可对弈的李玄都、宋政以及观战众人都能见到,那便是一层淡淡的雾气,时聚时散。细细看去,就见得这些雾气其实是无数细微光点,好似长河。
    这一点
    光,就是一人之心,一人之气。太平盛世,人心所向,王朝鼎盛,人心人气便汇聚成一条真龙环绕天下,也就是世人口中的龙气、气运。在现世之中,当然没有此等物事,可此地毕竟是书中世界,不能与现世相提并论,故而凝聚成龙气,对于天下大势有更为直观的诠释。
    不过龙气一说也自有其道理,世间之人,英雄才俊终究是少数,绝大多数人只能在滚滚大势之中随波逐流,将性命前途交付于他人之手,人心所向,自成气运,故而就有了所谓的大气运之人的说法。这些大气运之人中,有真龙,也有蛟蟒,真龙并非恒久不变,蛟蟒游鱼之流也可以跃过龙门化作真龙。
    李玄都放眼望去,天下间生成的几股巨大龙气分别盘踞于金陵府、西京、帝京、北海府、朝阳府、金帐王庭,其中以帝京的龙气最为庞大,可称真龙,其次是金陵府和金帐王庭,仅次于帝京城的龙气,可以称之为蛟龙,接下来的北海府、朝阳府、西京等几处龙气,只能是巨蟒了。再往下,就是鱼虾之流,星星点点,不曾成形,短时间不足为虑。
    所谓真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是为天下之主。
    虽然此时的帝京城中仍旧有真龙盘踞,但是衰弱不堪,只能蛰伏,好似年迈昏聩之人,勉力支撑罢了。可见天下百姓已是对大魏朝廷离心离德,故而真龙持续衰弱,虽然还是天下之主,但也危机四伏。
    与之对应的,便是棋盘上方那些亘古不变的星辰,紫微星乃是帝星,此时黯淡无光,偶有亮光,也不过是风中残烛一般,不足为道,正应了“帝星飘摇荧惑高”之语。
    高坐白云之上的弈棋人李玄都抬头望去,漫天星辰光芒大盛,道道星光垂落棋盘,此时就听宋政说道:“龙脉地气也是屏障,龙气鼎盛,真龙绕世,一众凶星无法降临世间,此时龙气蛰伏,蛟龙并起,正是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化定基。如今群星降世,各争其命,各辅其主。”
    随着宋政话音落下,李玄都的目光转向金陵府方向,果不其然,就见一道隐隐夹杂着血光的紫气冲天而起,飞出棋盘,与上方星空的一颗星辰交相呼应,这颗星辰顿时光芒大放,甚至直逼紫薇帝星,大有要天翻地覆、改天换日之势。
    此乃天人相感,星辰入命,而这颗星辰正是天狼星,对应的是棋盘上坐镇金陵府的宋政。
    观战之人见此情景,又是阵阵惊讶。
    秦清凝视棋局良久,缓缓说道:“倒是小觑了宋徵官,他这是要用大势去碾压紫府。”
    秦素问道:“爹爹,什么意思?”
    “宋政知道紫府在韬光养晦,意图后发制人,但是他并不刻意压制紫府的发展,而是选
    择壮大自身。”秦清道,“只要宋政能在紫府乘势而起之前,拿下天下,真龙易主,那么大局已定,紫府纵有千般本事,也用不出来,这一局棋便是宋政赢了。从这一点上来说,宋政还是有为人主的气魄和格局,不因私怨而罔顾大局,并不因为自己比武输给紫府就处处忌惮,畏首畏尾。”
    便在这时,又有一道浩荡紫气冲霄而起,与天上星辰交感,一时间星光璀璨,仿佛凶兽出笼,要择人而噬。
    这道紫气却是对应了金帐王庭。
    李玄都心中明白,天下棋局之中并非只有他和宋政两个弈手,还有棋局自行衍生的弈手,除了徐无鬼之外,金帐也不可小觑。如果应对不慎,只怕要蚌鹤相争而渔翁得利,金帐便是渔翁,待到宋政与徐无鬼两败俱伤,中原空虚,金帐大军趁势南下入关,夺取天下,到那时候。只怕连衣冠都要变上一变。
    李玄都见此情景,想起张肃卿的教导,为政不是与人比武,不是简单的谁强谁弱,要学会分化、拉拢、打压,让自己的朋友越多越好,让自己的敌人越少越好,不要盲目树敌。在现世之中,李玄都是这么做的,那么在这书中世界,李玄都也决定要这么做。
    于是李玄都行了一招险棋,让秦**扮男装,以使者的身份借着为徐无鬼祝寿的名义亲自前往帝京拜会书中世界的摄政王徐无鬼。
    如果说以前的徐无鬼还对秦素不甚关注,那么到了今日,徐无鬼再不知道秦素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如今秦清被人私下里称作“辽王”,秦素也水涨船高,得了个郡主的称号,虽然没有朝廷册封,但是有人、有钱、有地,那便真得不能再真。
    徐无鬼亲自见了秦素,秦素早已备上厚礼,并道明来意。秦素的来意也很明白,第一点,辽东编练新军小有所成,入冬以后,金帐已经撤军,辽东愿意派出万余人以客军的身份帮助朝廷平乱,第二点便是请求朝廷允许辽东屯田。其实屯田之事,秦道方等人早已进行多时,不过都在暗中,多有不便,此时公开请求屯田,便是把此事公开合法,有了朝廷许可的旨意,便可光明正大地进行,继而通过屯田的契机开始扩军。
    徐无鬼看得明白,不过朝廷内忧外患,他便是仙人,也深感无力,在这等情况下,宋政才是心腹大患,只要解决了宋政,辽东可以徐徐图之,而且此时抵御金帐,还要依仗辽东,所以徐无鬼同意了秦素的请求。
    李玄都的用意很明白,韬光养晦需要一个遮挡,来替他阻挡宋政,那么这个遮挡便是朝廷,不管怎么说,此时的朝廷还是真龙,仍旧势力最为庞大,只要朝廷一日不倒,宋政就一日奈何不得秦素,秦素就能继续韬光养晦,依仗着关外三州的肥沃土地,屯田练兵,待到羽翼丰满,天下大势有变,再南下入关,乃至于问鼎天下。所以辽东要在背后支持朝廷,抵御宋政。

第二百三十四章 女子地师

    徐无鬼不会看不明白这一点,可这就是大势,看明白不等同有办法去改变。
    如今大势就是朝廷与青阳军连年大战,江北各州精兵已经被抽调一空,使得朝廷不得不放权于地方督抚豪强。在这等情况下,如果徐无鬼逼反了辽东,辽东铁骑打出清君侧的旗号南下,顷刻间就能兵临帝京城下,如今朝廷威望大损,能有几路勤王人马尚不好说,甚至还会有人响应辽东的号召,那些帝京城中的帝党们说不定会主动打开城门,迎接辽东铁骑,诛杀摄政王一党,就好似当年朝廷诸公引西凉军入西京平定外戚内宦之乱。
    这便是阳谋,阴谋被看破之后,便失去了大半作用,可阳谋无所谓看破与否,堂堂正正,让人明知结局如何却又无可奈何。
    当然,李玄都并不希望走到这一步,因为时间不对,朝廷还未人心尽失,在西北还有赵政和秦襄,在中原腹地还有张肃卿等仍旧忠于朝廷的督抚重臣,辽东在这个时候进入帝京,只会彻底摧毁朝廷,使得天下四分五裂,而无法夺取天下,反而还会被仍旧忠于朝廷之人群起而攻之,成为众矢之的,甚至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这只是走投无路的下下策,如果可以,李玄都还是要继续韬光隐患。
    陆地形势,北高南低,历来就有北上和南下的说法,北方又以辽东位于最北方,幽州正是北方幽冥之州的意思,高居辽东,便是居高临下,虎视中原。
    时间进入天宝十九载,秦素已经三十六岁,直奔不惑之年,再不见半分年轻稚嫩,只是未曾嫁人,也不好以夫人称之,再称呼大小姐也有些不合时宜,因为秦素身怀“阴阳仙衣”的缘故,有人查证考据,这“阴阳仙衣”乃是上代地师之物,后来上代地师不知所踪,这仙衣也不知去向,秦素梦中得仙人授予此仙衣,便是继承了地师的道统,于是上下称之为地师,与江南的天师相对应。
    如今辽东已有精锐七万余人,镇守辽东已经足够,真要挥师入关,进入帝京,也勉强可以。可是要以此问鼎天下,却是万万不够了。眼下的当务之急在于扩军,而扩军则离不开钱粮和人口。真正的精锐士兵必须专事操练,也就是“脱产”二字,脱离农事生产,需要旁人供养,而士兵只能是青壮男子,青壮男子又是农事的顶梁柱,换而言之,多一个士兵,便少一个农夫,一增一减之间,便是两倍的差距,这也是历朝历代穷兵黩武难有好下场的原因。
    天下万事,离不开粮食,虽然这些年来,秦素做出了一定程度的改良,不过也无非是农具的改善,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地师,想要从种子上着手,还是没有头绪。
    因为粮食的缘故,扩军速度始终不快,又因为江南战事的缘故,人参、鹿茸、貂皮的买卖也大受影响,而且辽东苦寒,人口数量比不得关内和江南,就算因为朝廷同意屯田,辽东接收了
    许多从关内逃难至此的流民,仍旧缺口很大,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之事,只能徐徐图之。反观宋政,占据了天下最为富饶的江南,又随意裹挟流民,钱粮不愁,人也不愁。
    在这种情况下,秦素将目光放在了女子的身上,因为礼教的缘故,男子主外,女子主内,许多女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操持家务,以至于相当的人力被浪费掉了,如今男子人力捉襟见肘,那么女子呢?只要解除礼教对于女子的束缚枷锁,让女子也走出家门,参与到劳作之中,女子岂不是也能撑起半边天?
    更何况秦素本身就是女子,还可以起到以身作则的效果。不过此举也有一个弊端,必然会大大得罪儒门,引起儒门的百般指责,于声名不利。
    只是秦素再三计较之下,还是决定放开礼教对女子的束缚枷锁,儒门指责,只当是蚊蝇哼叫。金帐不懂礼教,同样能入主中原,可见非常时当行非常事。
    不过秦素也明白,这种事情不能以政令强行推动,而要以利诱导,辽东也可以种棉花,可以纺织成棉布,完全可以从纺织作坊入手,许以银钱,雇佣女工,同时兼顾礼教风气,让女工与男工分开,这种情况下必然会有女子按捺不住,出来做工补贴家用,如此因势利导,形成风气,再通过从众之心态徐徐推动,那就是水到渠成。
    其实赵政在秦中府一战的时候也有过类似政令,男子当战,女子当运,只是此乃战时,能够以战令推行,旁人也说不出什么,待到战事结束,就很难行得通了。秦素却是要将此举变为一种常态,大大发挥女子的作用,解放出更多人力。
    当李玄都走出这步棋之后,观战之人顿时议论纷纷。委实是李玄都此举实在是离经叛道,儒门中人已经有人开口大声斥责,反倒是道门中人只是议论,并无指责。除了李玄都是道门中人的缘故之外,道门中人女子众多也是原因之一。
    为何俗世中的女子地位不如男子,甚至是男尊女卑?其根本原因在于男女体力上的差异,女子体弱,不如男子,许多男子可以做到的事情女子不能做到,比如从军杀敌,女子体弱,正面交锋厮杀,必然不是男子的对手。战场上得不到的,其他地方自然也得不到。
    可为何在江湖中女子的地位不弱于男子,并无男尊女卑的说法?因为各种功法消弭了男子和女子在先天体力上的差异,女子同样可以跻身长生境,也可以飞天遁地,开山裂石,男子可以做到的,女子也能做到,那么男女的地位自然趋于平等。
    在一众道门女子看来,李玄都这步棋并无错处,理应如此。女子只有摆脱礼教的束缚,开始自食其力,而不是依附于男子为生,才能提高自己的地位,反抗压迫。其中道理再浅显不过,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靠山靠水,不如靠自己。
    不过儒门
    大祭酒和隐士们自然不会像普通儒门弟子那般只看到了礼教这一层,他们看得更为深远。
    白鹿先生赞叹道:“这是一招无理手,宋政如果没有预料,要吃大亏。”
    赤羊翁淡淡道:“放开礼教,改良农事,发展商贸,这些想法颇有地师的风范,难怪地师把他当作衣钵传人。只是如此一来,难免会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非是我儒门所寻求的大同。”
    紫燕山人看了大祭酒们一眼,“这类棋局推演,当以司空大祭酒为最,不知司空大祭酒是什么看法?”
    司空道玄沉吟了片刻,说道:“宋政之手段,难逃当年天师教、太平道的窠臼,不过是假借怪力乱神聚人成事,若是不能收获士人之心,终究是乌合之众。反观李玄都之手段,虽然有离经叛道之举,但收拢流民、鼓励农桑、开拓荒地,以良家子为兵,北御金帐,南望中原,皆是堂堂正正的帝王之谋,中规正轨,挑不出什么错漏。”
    赤羊翁点头表示认可,“这局棋就看十年之期了。”
    天宝十九载,相较于平静的辽东,朝廷和青阳军再次交手,在各地督抚的支持下,朝廷大军攻克广陵府,设下江北大营。只是青阳军很快就卷土重来,九月攻破江北大营,十月攻克广陵府。
    朝廷建立江南大营,主要目的有两个,一是用来困住金陵府,二来可以庇护漕赋重地。而驻扎于广陵府城外的江北大营可以从北面威胁金陵府,监守大运河运输线,并庇护两淮一带的盐赋重地。
    江南大营和江北大营的先后告破,意味着在江北各州已经没有直接听命于朝廷中枢的官军,只能依赖于各地督抚自行招募的军队。就算朝廷能平定青阳军之乱,在这场大乱中发展壮大的各地督抚也成尾大不掉之势,更甚于前朝的领兵藩王。
    秦素曾派出高手查看情况,发现所谓的江北大营之内,不像军队,形同市集,吃喝玩乐,娼赌俱全,此等军队,也难怪不是青阳军的对手。
    便是徐无鬼,也回天乏力,他刚想有所动作,朝堂内外便有无数只手把他拉住,让他动弹不得,除非他能狠下心肠将内外全部清洗一遍,可重病用猛药,很有可能就会一命呜呼,此时的大魏朝廷就是一个病人。再者说了,这个徐无鬼也未必有如此决断,换成现世中那个要推翻徐家天下的徐无鬼还差不多。
    此战之中,江北大营近乎全军覆没,唯有辽东新军强行突围。这支辽东新军,皆是良家子从军,身世清白,忠勇可靠,也从无空额空饷之事,训练有素,更配备了大量火器,以万余人的兵力,摆成车阵,击溃三倍于己之敌,后在齐州援军的接应下,退入齐州境内休整。
    这一战,辽东新军威震江北,领军将领更是一战成名,而此人便是秦素早年网罗的有志之士之一,太平会中有其名。

第二百三十五章 由盛而衰

    书中世界与现世大不相同,许多人的命运也发生改变,其中就有张肃卿。因为徐无鬼独尊庙堂的缘故,张肃卿未能以天宝帝老师的身份早早登阁拜相,反而仕途蹉跎。早在天宝二年的时候,张肃卿只是礼部侍郎,虽说侍郎也是二品大员,但与内阁首辅相较,还是不足为道。而且在六部之中,礼部虽然清贵,但是实权微末,尚书还好说,侍郎多是养老职位,张肃卿被安排在这个位置上,如果不出意料之外,就要止步于此。
    可谁也不曾料到,宋政大军席卷天下,夺取半壁江山,朝廷精锐尽失,不得不颁布诏令,让各地督抚自行筹粮募兵,同时张肃卿左迁为兵部侍郎,署理荆州巡抚。放在以前,荆州巡抚还是个当之无愧的美差,可如今荆州已经落入了青阳教的手中,荆州巡抚就成了一个空名头。别人都视为畏途,要么装病推辞,要么是走门路,唯有张肃卿坦然受之,将儿子女儿留在帝京,只带着一纸诏书和两名随从出京赴任去了。
    不过张肃卿也不是直接去荆州送死了,他先到了中州龙门府,当年他曾在万象学宫求学,此地的故友同窗极多,张肃卿依靠着这些人脉在中州招募兵勇,又在秦襄和赵政的帮助下,开始练兵,并且编练水师,为将来渡江作战做准备。
    在广陵府江北大营一战中,张肃卿也响应朝廷的号召,率军前往,严格来说,张肃卿是文人出身,这还是他第一次领兵,虽然他练兵卓有成效,但却被溃兵冲散了阵形,在败退途中,他见识了辽东新军的车阵,大为震动。此等车阵,不说所向无敌,当真是坚若城池,若非最后青阳军调来火炮轰击车阵,辽东新军甚至有反守为攻之势。这让张肃卿萌生出效仿辽东编练新军的想法。
    其实张肃卿也听说过有关辽东传闻,其中最让他瞩目的就是那位秦家大小姐,年近不惑却不曾嫁人,也不招赘,孑然一身,才能卓绝,却主政辽东,据说辽东总督秦道方的种种政令都是出自这位小女子之手,故而被人称作影子总督。只是可惜不是男子之身,无法出仕。他那女儿张白月生平不服人,最是服气这位秦姐姐,惜乎未曾谋面。
    因为辽东新军的启发,张肃卿返回中州之后,开始招募良家子从军,发展屯田,并大力发展火器,甚至还在秦襄和赵政的帮助下,成立了荆州军械局,不过此事也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毕竟荆州的军械局却开办在中州境内,甚至张肃卿的巡抚衙门都在中州境内。好在此时赵政担任秦中总督,中州并无巡抚,也无甚所谓了。
    因为徐无鬼的缘故,张肃卿虽然免去了身死之忧,但也从堂堂首辅沦落为巡抚之流,而另一位在现世之中大名鼎鼎首辅孙松禅,此时也不大好过。他的老家是松江府,就在江南,此时已经被青阳军占领,家中的十几万亩良田也都成了宋政的囊
    中之物,其中忧愤可想而知,可他又无可奈何,只能在帝京城中干着急而已。正巧在此时,辽东秦素派人联络这位孙阁老。
    先前江北大营一战,辽东新军的表现有目共睹,这还是一万精锐之师,在辽东还有数万精锐,此时朝中已经有了让辽东铁骑入关平乱的声音,只是徐无鬼迟迟不肯松口。不过辽东的地位已经是非比寻常,已经不能以寻常督抚视之,几乎是一方藩王了。对于辽东的拉拢,孙松禅无论是出于老家的考虑,还是自己以后的考虑,总之是十分痛快地应承下来,与辽东结成同盟,若是太平时节,督抚结交阁老,自然是以阁老为尊,如今却是反过来,督抚手掌兵事大权,阁老要仰仗督抚了。
    此时的辽东割据一方,当然不需要朝中有人,真要有人,那也是徐无鬼本人才行,不过秦素需要一个探子,可以迅速知悉朝廷内部动向,同时也可以在合适的时候为辽东发声,孙松禅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张肃卿为人正直,做不来这样的事情,可孙松禅做得,否则在现世之中,他也不能接替张肃卿担任首辅。
    到了如今,虽然朝廷和辽东之间还有从属关系,但在根本上已经与春秋两国无异,明面上共尊天子罢了。
    时间进入天宝二十载,这局棋是从天宝十一载开始,所以距离十年之期只剩下一年。在这一年中,局势趋于平稳,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宋政未能一鼓作气拿下帝京,已经不复先前之锐利,而朝廷之所以能抵挡宋政,则是仰赖各地督抚之助,各地督抚又是仰赖地方豪强,甚至部分督抚本就是地方豪强出身。
    在这等情况下,儒门暗中支持的帝党中人终于以平乱不利为借口向徐无鬼发难,要求徐无鬼还政于天宝帝。徐无鬼本人乃是长生境界,手中又掌握着青鸾卫都督府,倒也不怕有人在帝京城中发难,只是举世汹汹,再加上局势糜烂,让他有身心俱疲之感,面对儒门的步步紧逼,这个徐无鬼终究不是现世中那个百折不挠的地师,同意让步,让已经年过三十的天宝帝亲政,他不再是摄政王,不过仍旧在朝中主政,以叔祖父的身份出任内阁首辅,统领内阁,下辖六部,由孙松禅担任内阁次辅。
    朝廷内斗汹涌的时候,宋政也陷入麻烦之中,因为澹台云成功跻身了长生境,并且与宋政嫌隙日生,再加上战事不利的缘故,澹台云在一次议事中与宋政决裂,两人相斗一场,公然出走,率部返回蜀州荆州交界位置的白帝城中。
    端坐白云之上的宋政脸色阴沉,语气却是听不出太多喜怒,“我倒是不知道,清平先生何时在我身旁落子。”
    坐在宋政对面的李玄都笑而不答。
    澹台云反叛宋政,需要一个契机,李玄都很早之前便开始着手布置,着实费了好大的功夫,他让秦素通过陆雁冰联络上
    了李非烟,再通过李非烟联系了石无月,又通过石无月联系上了贪狼王,贪狼王与澹台云的心腹宫官交好,这才与澹台云取得联系。此举耗费时间长达三年之久,期间各种试探和取信于对方的举动不知多少,这才瞒过了宋政的耳目。
    澹台云早就对宋政心怀不满,更为关键的一点是,澹台云是局中之人,并非弈棋之人,她当然不知道远在极北的辽东才是真正大敌,在她看来,青阳军的大敌是朝廷,所以对于辽东的善意,她并未拒绝,而且对于宋政的种种举措,祖先是儒门七十二圣贤的澹台云并不认可,最终有了这次金陵府之变。
    观战之人议论纷纷,司空道玄叹息一声,“澹台云反出金陵,宋徵官要由盛而衰了。”
    赤羊翁脸色微沉,“历来以怪力乱神成事者,若是无法一鼓作气定鼎江山,便逃不过分崩离析的局面,当年太平道如此,如今的青阳教也是如此。”
    秦清也道:“不知宋政是否还有其他手段,若是没有其他手段,恐怕……”
    便在这时,张海石拄着竹杖来到了宋政身旁,道:“月白兄,如果紫府赢了,你觉得这棋局之中是否会多出一位女帝?”
    秦清一怔,“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只是棋局中的素素年近不惑都未曾嫁人,说不得要过继子侄到自己膝下,便是登基称帝也不是不能。”
    说到此处,秦清话锋一转,“不过紫府才是弈棋之人,还是要看他的选择。”
    此时棋局之中,虽然秦素未曾成婚,但因为年岁渐长的缘故,也有了许多子侄辈,她让自己的堂弟迎娶了司徒玄略的女儿,又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了李元婴的儿子。自古以来,通过姻亲关系来牢固结盟并非什么稀奇事,秦素也不过依循旧例罢了。
    在这一年中,随着齐州的局势稳定,司徒玄策退居幕后,辞任齐州总督一职,由他的弟弟司徒玄略出任齐州总督。
    此时天宝帝刚刚亲政,正急于寻求外在支持,不过也知道辽东势大,不可再放任其继续坐大,于是派人拉拢齐州一派,于是在司徒玄策的授意之下,张海石率领八百清微弟子上京,出任青鸾卫都督府右都督。
    一时间天下形势变化莫测。
    秦素的应对十分简单,一意发展壮大自身。局势越乱,越是没人能干扰辽东,辽东就能按照秦素既定的步骤徐徐图之。这就好比是江湖武人,我也不管其他,只是增进修为,拔升境界,待到修为大成之后,任你这般武学,那般法术,不过一挥袖而已。
    此时再观龙气,宋政身上之龙气仍旧是蛟龙之属,却是不复锋芒,显露颓势,盘踞于帝京的真龙之气已经从老迈不堪变为奄奄一息,随着天宝帝亲政而只剩下最后一线,反观辽东,却是声势大振,已然开始由蟒化蛟。

第二百三十六章 十年之期

    棋局到了此时,李玄都已经将先前的劣势扳平,甚至小占优势,不过还远远谈不上胜势。关键就在于辽东身后的金帐,如果辽东决定入关,必要一鼓作气,一战功成,若是遭遇挫折,金帐再从后偷袭,两面夹击,顷刻间就会从大胜之局变为大败之局,所以这收官之局,同样马虎不得。
    宋政也看出了这一点,效仿大魏太祖皇帝,开始收缩实力,养精蓄锐,静观局势变化。
    因为战事稍缓,朝廷内部的争斗变得越发激烈,天宝帝被徐无鬼压制了二十年,此时终于在儒门的支持下亲政,再也顾不得其他,除了收权还是收权,而他所能依仗的也只有儒门中人,于是一时间朝廷上下,尽是大儒跃居高位,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与依附于徐无鬼的王党,互相攻讦,大开党争门户。
    到了此时,外人已经看得明白,大魏的气数是尽了,秦清亲自动身从辽东前往齐州面见司徒玄策,两人再次密谋深谈。秦素没有随行,而是闭关修炼,冲击最后的长生境。
    天宝二十一载,棋局的十年之期,秦素在十年之后,终于跻身长生境,又有“阴阳仙衣”护体,不必整日躲在秦清的羽翼之下,她秘密动身前往蜀州白帝城,面见澹台云。
    这一年,徐无鬼终于是心灰意冷,离开庙堂,辞官隐居,不问世事。天宝帝尽诛王党“首恶”,其余人等也遭贬谪,一时间“众正盈朝”。
    张肃卿因为是儒门中人的缘故,得到提拔,成为秦中总督,而原本的秦中总督赵政却因为是被徐无鬼提拔的缘故,被免去官职,返回家乡。
    张海石升任为青鸾卫都督府左都督,孙松禅因为尽早改换门庭的缘故,保住了次辅位置,不过首辅位置却是空缺出来,在儒门大祭酒的提议下,天宝帝下旨让辽东总督秦道方进京出任内阁首辅,由赵良庚出任辽东总督。结果是辽东总督秦道方以才能不足为由婉拒,天宝帝大为恼火,下旨申斥辽东总督秦道方,秦道方请辞辽东总督,天宝帝允之。继而辽东军中哗变,天宝帝大惊之下只能下旨让秦道远出任辽东总督,这才算是平息了此事。
    经此之后,天宝帝再不敢对辽东人事指手划脚。
    不过此时真正掌握了辽东军权的不是秦道方,也不是秦道远,甚至不是秦清,而是秦素,早在多年之前,秦素就将太平会中的精锐派入新军之中担任中层和底层将领,多年过去,这些人已经成长为新军中的实权将领,仍旧听从秦素调遣。所谓军中哗变,不过是出自秦素的暗中授意,向天宝帝示威罢了。
    秦素自蜀州返回辽东之后,召集诸将,询问诸将对于朝廷和时局之看法,诸将无不慷慨陈词,要革故鼎新,改天换日。秦素心中大定,又面见两位叔父面谈多时。
    李玄都虽然是弈棋之人,但这天下棋局奇妙无比,他也不能为所欲为,总有章法。就
    好比是写话本小说,写到后来,框架已定,执笔写书之人也不能随意扭转更改故事走向。
    这时候李玄都便发现辽东一地的龙气竟是汇聚到了秦素的身上,他的本意是秦素扶龙成事,辅助秦清夺取天下,却没想到秦清性情淡泊,虽然该争的名利还是会去争,但对于帝位皇权看得不重,对于秦素极为放任支持,如此阴差阳错之下,秦素反而凝聚了龙气。
    不过李玄都再一思索,也觉得在情理之中,毕竟龙气本身就是人心所向,此时辽东境内是秦素得了人心,龙气自然汇聚于秦素一人身上。
    到了此时,李玄都便要开始收官,他让秦素去见澹台云,便是说服澹台云不再与宋政为敌,宋政得此机会,必然要有所动作。这也是阳谋,宋政当然知道李玄都不怀好意,可他再盘踞金陵府,也只是等死,历来定都金陵之王朝,那么短命,要么便是偏安一隅,所以才有了金陵龙气已泄的说法,对于宋政来说,不能夺取天下,无疑是坐以待毙。于是他趁此时机,挥师北上,孤注一掷,取道中州、晋州,兵临帝京城下。
    帝京震动,天宝帝急召齐州总督司徒玄略起兵勤王,司徒玄略率军于帝京城外与青阳军激战,损兵折将,不得不退回齐州。无奈之下,天宝帝只能请辽东大军入关勤王,并许诺封秦清为辽王,封秦道远、秦道方为国公,秦素更是被破格封为公主,等同亲王。
    秦清受封辽王之后,并未立即入关,而是以粮草不足为由,继续观望局势。
    帝京局势危如累卵,天宝帝绝望之下召集群臣商议,群臣皆是惜命自保。虽然城中还有禁军,但是吃空饷严重,久疏战阵,且拖欠军饷,致使禁军上下没有丝毫战意,宦官杨吕暗中与宋政私通,打开城门,放宋政大军入城。天宝帝在青鸾卫的护卫下逃出城去,意图前往张肃卿坐镇的西京。不过中途被宋政亲自拦截,青鸾卫左都督张海石放弃天宝帝,孤身逃命。天宝帝落入宋政手中,宋政下令将其处死,青阳军正式占据了帝京城。
    也就是此时,棋盘上方的紫微星彻底黯淡下去,对应紫微星的帝京真龙也彻底死去,化作无数游散龙气,一条恶蛟伏在真龙的尸体之上,大肆吞噬龙气,弥补自身不足。这条恶蛟正是对应宋政的龙气。
    直到此时,秦清才派遣景修率领骑军两万先行入关,秦清亲率步骑三万徐徐跟进,再加上辅兵和随军民夫,共号称二十万大军南下入关。剩余大军则留守辽东,严防金帐袭扰。
    从天宝十一年到天宝二十一载,辽东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去韬光养晦,屯田扩军,以金帐练兵,兵锋自是势不可挡。与青阳教交战之后,大小连胜十三战,迫使青阳军只能固守帝京、晋州、中州和部分直隶府县,而辽东则趁机与齐州连成一片,继而再通过海上水师夺取楚州,进逼芦州,已得半个江北。
    到了此
    时,天宝帝已死,大魏正统灭绝,终于进入群雄逐鹿的时代,龙蛇并起。
    司徒玄略与秦清合兵一处,号称四十万大军,进攻被青阳军占领的直隶府县,青阳军连败之后士气大跌,纷纷弃城而走。秦清得以合围帝京,开始攻城。此时帝京粮食不足,而且城内又生瘟疫,已经不可固守。双方激战十日,青阳军损伤惨重,宋政下令突围,退往晋州和中州境内。
    在中原腹地,多有雄关重镇,固守自是不难,可此时宋政身后的西京却是在张肃卿的手中,宋政选择在此地固守,只会陷入两面夹击的境地之中,所以他还是选择返回金陵府,凭借大江天险与辽东对峙。
    秦素自然不肯放过宋政,大军衔尾追击,宋政且战且退,勉强返回金陵府,不过却是坐困愁城。
    宋政的心腹宋辅臣困守芦州桐城。皇甫玉玺前来救援,大破围城的齐州大军,两人率军返回金陵府,又攻克广陵府,勉强稳定局势。
    天宝帝已经身死,不过还是暂且沿用了天宝帝的年号,时间进入天宝二十二载,辽东大军陆续入关,达十余万之数,皇甫毓秀坐镇两襄,面对大厦将倾之局面,困守孤城,数次击退攻城之敌,无奈城内缺粮,外无援军,在此情形下,皇甫毓秀仍旧坚持守城,且死战不退。最终为胡良大军攻破城池,本人不得不逃回金陵府城中。
    宋辅臣坐镇江陵府,同样面临围城之局,他誓死效忠宋政,拒不投降,最后将军粮分给百姓,打开城门献城投降,自己却自尽而亡。
    到了此时,天下大势已定,于是群臣上表劝进,秦清谦退之。群臣不肯,二上之,再谦。直到三上进表,秦清勉受之,正式登基称帝,定国号为幽,因为秦氏一族发迹于朝阳府龙城,故而改年号为神龙,此即是神龙元年。
    此时秦清与秦素身上的龙气合作一处,开始由蛟化龙,棋盘上方的星空生出感应,原本已经黯淡的紫微星复又生出光芒,对应秦清、秦素父女的龙气。
    宋政虽然还是一条孽蛟,却是大势已去。
    “胜负已定,看来这怪力乱神虽然能逞一时之威,但终究是左道,至多算是霸道之流,比不得堂堂王道,只能为真王开路。”
    “话虽如此,宋政也只是棋差一招,若不是澹台云与宋政决裂,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依我看来,就算没有澹台云与宋政决裂,宋政也不过是暂缓败亡之途,辽东大势已成,无可挽回了。”
    “后发制人,先发制于人。还是清平先生算计深呐。”
    “这棋盘上的辽东与现世中到了辽东何其相似!若是现世中的辽东也是如此南下入关,谁人可挡?”
    “慎言!慎言!”
    “此乃阳谋,说与不说,都无法影响大局了。”
    观战之人看着棋盘上的形势,各自交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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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