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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六章 狐妖

    虚空之中,一只巨大的白狐缓缓漂浮,不远处站着一对男女,正是李玄都和上官莞。

    此地洞天只剩下一个基本框架,寻常人已经无法在其中生存,唯有天人境以上的修为才能例外。

    过了许久之后,白狐缓缓睁开双眼,望向男子,问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苏蓊的声音很是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惫,也包括了心理上的疲惫,似乎方才的一场大战已经让它心力交瘁。

    不过李玄都明白,应该是挣脱心魔幻境让它消耗了太多的心力,毕竟有些往事是不堪回首的,心魔幻境恰恰是针对这类弱点。

    李玄都回答道:“我们交手前就已经说好了,点到为止。而且,我还需要夫人的帮助。”

    苏蓊沉默着,半晌之后缓缓说道:“我输了,我愿赌服输,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李玄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我现在有些好奇你和那位青丘山主人的故事。”

    白狐勉强抬起头来,目光发虚,渐渐沉浸在回忆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它方才低声说道:“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我最早的时候并不生活在你们人间,而是生活在一座狐国之中,那儿名叫青丘山,里面都是我们的同族,没有人类。”

    李玄都道:“我听说过,青丘山洞天。”

    苏蓊低低“嗯”了一声,“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人类闯进了洞天之中,当时他很狼狈,而且受了很重的伤势。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只在长辈口中存在的人类,我很好奇,于是我救下了这个人类,将他藏在一个偏远的洞窟之中。慢慢的,他的伤势渐渐好转,可以开口说话了,我们开始交流,他对我说起了外面的世界,还有他的仇人。”

    上官莞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发展,狐族通人性不假,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人类的狐族显然与狡诈无关,只是一个单纯的小女孩罢了。

    苏蓊叹了口气,“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有一天,他忽然问我,愿不愿意随他一起去外面的世界?”

    李玄都道:“你答应了?”

    苏蓊道:“我不仅答应了,还帮他盗取了族中的宝物,让他修为大进。”

    上官莞扯了下嘴角,想笑又强忍住了,现在有李玄都为依仗,上官莞倒不是怕了苏蓊,而是想到自己待会儿还要靠这位“狐仙”帮自己降服宋政,所以才不敢造次。只是在心底里,上官莞对于苏蓊的举动是很不以为然,大约是耳濡目染的缘故,上官莞总是以怀疑的目光审视男人,她一直都认为李玄都追求秦素是所谋甚大,自然也认为这个所谓的青丘山主人只是利用苏蓊而已,只是苏蓊这个傻大姐还不自知。

    李玄都没有评价苏蓊的选择是对是错,只是说道:“幻术属于人道一途,最擅欺骗,不踏足红尘凡世,不见衮衮大千,你也未必有今日的长生境界。”

    苏蓊恍若未闻一般,继续说道:“我们离开了青丘山洞天之后,他想要报仇,我便陪着他报

    仇,那个什么宗主就这样死掉了。我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完结了,但是没有想到,这刚刚是个开始……”

    上官莞终于忍不住说道:“这是自然,佛家有云:‘冤冤相报何时了?’虽然我不喜欢佛门中人,但也觉得这句话有些道理,你们能报仇,别人也能报仇,如此仇杀不止,除非一方死绝,否则永远没有尽头。你们在动手杀人之前,就应该想到,更何况你们杀的还是一宗之主,事关江湖大局,哪里能轻易善罢甘休。”

    苏蓊低声说道:“我当时刚刚离开青丘山不久,并不知道这些道理规矩,直到很久才想明白,可也为时已晚了。”

    李玄都顺着它的话说道:“你们陷入被被人围攻的境地之中,且战且走,逃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寡不敌众。”

    苏蓊低垂着脑袋,“是。”

    李玄都道:“你先前说你想要离开此地,然后报仇,我问你如何报仇,你不肯说,现在可以说了吗?”

    苏蓊猛地抬起头来,望着李玄都,然后身形开始缩小,从巨大白狐又变回了女子模样,就连身后的七条尾巴也消失不见,她保持着爬伏的姿势,脸上泛起一抹冷笑,“你知道他们当年为什么不杀我吗?”

    李玄都想了想,“他们想要通过你找到青丘山洞天的位置?”

    苏蓊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惊讶,“你能这么快就想到这个原因,看来你与他们是一路人。”

    李玄都道:“你若连人家是怎么想的都不清楚,如何胜得过人家?”

    苏蓊无言以对。

    李玄都道:“我明白了,其实你并不想报仇,狐妖多情又无情,多年前的一段情缘,不至于让你滞留人间多年,你是想要寻回那件被你盗取的狐族宝物,是也不是?”

    苏蓊脸色大变,万没想到李玄都在三言两语之间看破了她的意图。

    李玄都见她不说话,接着说道:“那我就当你默认了。让我想想,这件至宝会落在谁的手里?根据万寿真人所言,最后是三位长生地仙联手击杀了青丘山主人,那么狐族的至宝定然是落在了这三位的手中,上官,你觉得会是哪位?”

    上官莞一怔,随即回答道:“万寿真人没有明说三人身份,但是知道具体时间,想要查询那段时间内的长生高人还是不难,而且其中一人已经可以确定,那就是召集众人的正道领袖大天师,至宝落到他的手中的可能也最大。”

    李玄都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只是正一宗中似乎没有这等至宝,既然这件至宝能够让青丘山主人跻身长生境,应该是仙物无疑了,不可能埋没在正一宗中,难道正一宗将其遗失了?”

    苏蓊开口道:“那是狐族的至宝,只有我们狐族能够使用,你们人族是用不了的。”

    李玄都道:“原来如此,如果无法使用,纵然是仙物,也只会尘封在库房之中,逐渐被人遗忘。”

    苏蓊惊异道:“你是正一宗的人?”

    李玄都摇

    头道:“我不是正一宗的人,只是与正一宗有些交情。”

    苏蓊望向李玄都,“公子愿意帮我寻回至宝吗?”

    李玄都道:“首先,我是人非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无论你的故事那么凄美,我都不会放你离开此地,你的出路只有飞升离世一条。其次,我可以答应帮你寻回那件至宝,并且将其归还青丘山洞天,至于我是否可信,需要你自己来判断,你是否告知我青丘山洞天的所在,我也不会强求,我只要求你尽力帮我做好一件事,。”

    苏蓊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相较于各种许诺,李玄都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反而更能取信于人,如果苏蓊多读些书,就知道这其实是一种手段,欲擒故纵。

    “二百年了。”苏蓊忽然长叹一声,“纵然妖族比人族的寿命更长,我也空耗不起了。如果我不跻身长生境,很快就要寿尽而亡。可我跻身长生境之后,就要在百年之内飞升,否则便要面对天劫。如今我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李玄都问道:“夫人这是答应了?”

    苏蓊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李玄都伸手一指身旁的上官莞,“夫人应该知道鬼仙夺舍之法,此时她的体内就有一名鬼仙,正欲行夺舍之事,只是出了意外,暂且被阻挡下来。我现在想借夫人之手,将此人除去,这便是我要夫人帮忙的地方。”

    苏蓊皱起眉头,“一名鬼仙?”

    “是。”李玄都点了点头,补充道,“不过夫人放心,我会从旁协助夫人的。”

    苏蓊陷入沉思之中。

    李玄都也不催促。”

    过了许久,苏蓊道:“对手也是一位鬼仙,神魂相争,极为凶险,我并无必胜把握,而且此时我元气大伤,已经没有余力去与一名鬼仙争锋。”

    李玄都道:“这个不用担心,那名鬼仙已经被打碎体魄,其境况只会比夫人更加不如,而且我这里有一枚朱果,可以帮夫人恢复元气。”

    说话间,李玄都从“十八楼”中取出了一枚火红的果子,仅仅是果子本身,便释放出足以伤人的滚滚热浪。

    苏蓊闻听此言又是吃了一惊,眼前的年轻人竟然将一名鬼仙的体魄打碎,对于一名鬼仙来说,这是仅次于魂飞魄散的重创。许多人认为鬼仙并不在乎体魄,其实是错误的,鬼仙不是不在乎体魄,而是不修炼体魄,致使体魄孱弱。他才多大年纪?就算从娘胎里便是开始修炼,也不该有这般境界修为才是。可事实就摆在面前,苏蓊也只能认可。

    苏蓊从李玄都的手中接过朱果,只觉得浑身上下暖洋洋的,就连伤势疼痛都减弱了几分,由此看来,此人说他与正一宗有交情,也是半点不假。

    苏蓊将朱果一口吞下,只觉得一股热流奔涌而上,它的本命神通之一就是狐火,朱果又是火属,恢复迅速非常。

    苏蓊终于下定决心,道:“我一定会帮这位姑娘祛除体内的夺舍鬼仙。”

第一百一十七章 开始

    随着苏蓊答应履行诺言,双方之间的气氛变得缓和起来。

    苏蓊问道:“还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因为有心魔誓言的缘故,李玄都也不怕苏蓊耍什么花样,回答道:“我姓李,双名玄都,玄妙的玄,都督的都。”

    苏蓊有些惊讶,“‘玄都紫府’?”

    李玄都点头道:“我的表字就是紫府,夫人不要称呼我公子,称我的表字就行。”

    苏蓊又问道;“不知如今的人间除了公子之外,还有哪些长生之人?”

    李玄都道:“除我之外,还有五人。这次请夫人对付的鬼仙就是其中之一,儒门一人,至于另外三人,都是道门中人。”

    “道门。”苏蓊轻轻重复了一遍。

    “对,道门。”李玄都加重了语气,“正道也好,邪道也罢,同归道门。”

    苏蓊心神一震,还要说话,就听上官莞说道:“虽然紫府另有师承,但与家师也算是有师徒之谊,我勉强可以称呼一声师兄。说起这几位长生之人,都与师兄大有渊源,一位是师兄的启蒙之师、授业之师,一位是师兄的岳父。”

    苏蓊震惊非常,忽然有些明白李玄都为何要强调道门了。

    李玄都对于上官莞偷偷将称呼从“先生”换成了“师兄”并无意见,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上官莞一眼,说道:“上官师姐比起我那冰雁师妹可要识趣许多。”

    上官莞作恭顺状,“师兄过奖了。”

    苏蓊回过神来,好奇问道:“你们两人,一位称呼师兄,一位称呼师姐,到底谁长谁幼?”

    上官莞赶忙说道:“若论年龄,是我年长,可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先,从这一点上来说,自然是师兄了。”

    李玄都未置可否,转而说道:“请夫人先化解朱果的药力吧。”

    这枚朱果是李玄都从正一宗得来,本来是新任大天师张鸾山赠送给秦素的,只是秦素感觉自己已经痊愈,用不着朱果,便将这枚朱果留给了李玄都。

    苏蓊依言开始化解体内的朱果药力。若是成品丹药,已经处置完毕,极容易吸收,要顾忌的是不要被庞大药力冲击自身,而这种未经炼制的原料药材,则要去芜存菁。

    李玄都一挥大袖,在自己和上官莞的身周设下了一道禁制,说道:“上官师姐,已经是最后一步了,你也该履行诺言了。”

    上官莞没有抗拒,直接问道:“我该怎么做?”

    李玄都向上官莞发送了一道神念,说道:“虽然你没有长生境的修为,但本身就修炼‘太阴十三剑’有成,我们可以定下心魔誓言。”

    上官莞接收了李玄都发来的神念之后,闭目感受了片刻,然后没有任何犹豫,伸出食指按住眉心,从中扯出一点似虚似幻的物事,如一点灵光。李玄都自然也是如此动作。两人各自一弹指,两个光点凌空飞起,在半空中融汇一处,然后缓缓消散无形,这便是定下了心魔之誓,若

    是谁敢违背誓言,定当遭受心魔反噬。

    两人定下心魔誓言之后,李玄都忽然问道:“上官师姐喜欢诗词吗?”

    上官莞一怔,回答道:“读过一些,谈不上懂,算是略知一二。”

    李玄都又问道:“那么上官师姐更喜欢哪个词牌名?”

    上官莞不知李玄都如此相问的用意,不过还是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实不相瞒师兄,我也是出自官宦人家,我的祖父官至蜀州总督,因南疆土司叛乱,我的祖父被缉拿问罪。后来又因朝廷党争,祖父在青鸾卫的昭狱中自杀,父亲惊惧忧愤而死,母亲殉情而死,剩下的一众女眷被打入教坊司,发送至各大王府为奴。虽然师父已经舍弃齐王爵位,在宗人府的玉牒上已经故去多年,并建造了陵墓,但齐王府还在,因为这个契机,我在十岁那年被师父收养,跟随师父左右二十余年。因为如此经历,我读后主的《春花秋月何时了》时总能触景生情,所以最是喜欢《虞美人》这个词牌名。”

    李玄都轻轻点头,“虞美人,我记下了。”

    上官莞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个词牌名有什么意义?”

    李玄都道:“因为某些原因,有些时候不便用本来名姓示人,故而用词牌名为代称,我的词牌名就是‘清平乐’,你的词牌名是‘虞美人’,且记下了。”

    上官莞这才知道自己多了一个代称,不过既然是自己喜欢的,她也不如何抵触。更何况人在屋檐下,就算不喜欢又能怎样?

    李玄都又问道:“你跟随地师身旁,地师除了教导你修炼求长生以外,还教你什么了?”

    上官莞如实回答道:“师父处理各种事务时会让我跟随一旁观看,我若相问,师父也会解释,我若不问,师父便不言。”

    李玄都笑了笑,“敏识聆听,探微镜理,开卷海纳,宛若前闻,摇笔云飞,成同宿构,古者有女史记功书过,复有女尚书决事言阀,看来地师是想让上官师姐两者兼美,一日万机,顾问不遗,应接如意文章之道不殊,辅佐之功则异。独使温柔之教,渐於生人,风雅之声,流於来叶。非夫玄黄毓粹,贞明助思,众妙扶识,群灵挟志,诞异人之资,授兴王之瑞,其孰能臻斯懿乎?”

    上官莞伸手轻抚额头,好似抹去汗珠,“不敢当,不敢当。”

    李玄都伸手指了下上官莞,道:“若是有朝一日,汝能否称量天下之士?”

    上官莞一怔,不知该怎么回答。

    李玄都已经挥手撤去禁制,几乎同时,苏蓊也已经吸收了朱果的药力,损耗的修为已经恢复了大半。

    李玄都拱手道:“有劳夫人了。”

    苏蓊说道:“公子……紫府放心,我定会倾力而为。”

    李玄都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苏蓊来到上官莞的面前,上官莞盘膝坐于虚空之中,闭上双眼,放开神魂的禁制。

    苏蓊脸色渐渐凝重,毕竟对手也是一位

    鬼仙,容不得她半分马虎大意,现在她最大的优势就是还有李玄都这个帮手,虽然李玄都是地仙,不能直接“参战”,但地仙不是不能使用法术也无法神魂离体的人仙,同样有手段可以影响他人神魂,比如说方才的心魔幻象,便让苏蓊这位擅长幻术的鬼仙也吃了一个大亏。

    李玄都来到两人不远处,身上黑衣无风自动,十三道黑影环绕周围,若隐若现,然后在周围不断游弋。然后黑衣化作白衣,从白衣上飞出三朵莲花,分别出现在三人的下方,就像三个莲台就三人拖住。李玄都脚下的是青莲,上官莞身下的是白莲,苏蓊脚下的是红莲。通过这三朵莲花,三人之间可以生出微妙联系,必要时候,李玄都也可以通过其中联系强行插手“战局。”

    李玄都说道:“可以开始了。”

    苏蓊点了点头,缓缓闭上双眼,然后神魂出游。

    妖与人不同,长生之人的金丹大道是凝聚出一颗无形之丹,妖物则是凝聚一颗成形的妖丹。再往后,地仙于上丹田中凝聚婴儿,是婴孩形貌,妖物无论化形与否,都会凝聚出自己的本体模样。

    此时就见苏蓊的头顶出现了一只略显虚幻的白狐,没有本体那般庞大的体型,只有家猫大小。然后就见这只白狐纵身一跃,飞向上官莞的眉心位置。在飞行的过程中,白狐开始不断变小,到了上官莞眉心位置的时候,只剩下一点,散发着点点荧光,没入上官莞的眉心,消失不见。

    此时上官莞的体内可谓是一锅乱粥,除了上官莞本人的神魂之外,还有心魔以及两位鬼仙,其中凶险可想而知。

    李玄都面无表情地望着上官莞,双眼中渐渐生出黑色阴火,熊熊燃烧,甚至有部分阴火已经溢出了眼眶。

    上官莞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方平原之上,天变成了黑色的,漆黑如墨,大地血红一片,流血千里,在远处有一座由白骨堆成的宝座,一身黑衣的宋政端坐在宝座上,膝上横着一把长刀。

    在宝座前,还半跪着一人,面容模糊不清,遍体鳞伤,眼看是已经支持不了多久,想来就是心魔。

    宋政举起膝上刀,缓缓起身,沿着白骨王座的台阶向下走来,便要一刀斩落心魔的头颅。

    就在这时,天幕碎裂,一只堪比陆吾神体型的巨大白狐穿过裂缝降临此地,这只白狐身形优美,举止优雅,身后七条巨大尾巴如孔雀开屏依次罗列,闪烁着不同的光芒。

    随着白狐到来的还有漫天狐火,驱散了天空中的黑暗,使得黑暗的天空化作一方倒悬的火海。不时有火焰化作流星从天幕上“滴落”下来,落在血红色的大地上,炸成一个个小小的喷发“火山”,覆盖了血色的地面。

    宋政停下手中动作,仰头望向白狐,整个人不断变大,就像一道被拉长的黑影,身形愈发虚幻,除了轮廓之外,就像是一方深邃的星空,渐渐覆盖了整个白骨王座,手中长刀也从三尺之长变为三丈之长,朝着白狐当头斩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结束

    鬼仙之争有些类似于神仙之争。神仙要筑造神域,只要身在神域之中,便占尽地利优势,两名神仙交战,很难在对手的神域中占到便宜,所以神仙交战,往往都是从断绝对方的香火愿力着手,先削弱神域,然后再雷霆一击。

    鬼仙也是如此,如果在自己的体魄中遇到外来鬼仙入侵,只要不是境界差距太大,都是防守一方占据优势,类似于两军交战,劳师远征的一方永远是吃亏的一方。不过此时苏蓊和宋政都是异地作战,倒是谈不上谁更占据地利。真正占据地利的是上官莞,好似是两个大国在小国的土地上交战,小国的态度就变得无关紧要。

    白狐与宋政战在一处,天摇地动,上官莞只能一退再退。

    宋政的长刀劈在白狐的一条尾巴上,这一刻,时光仿佛凝滞了,无论是巨大的白狐,还是好似一方星空的宋政,甚至漫天的狐火,都彻底凝固了,一动不动。

    这是“长生天根本法”的力量。

    就在这时,一根蛇杖凭空出现,打破了时光的凝滞,让一切都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宋政略显虚幻的脸上还是流露出了几分变化,“李!玄!都!”

    李玄都的目光落在上官莞的身上,他的脚下生出黑色阴火,沿着青莲和白莲之间的脉络延伸过去,然后通过白莲进入了上官莞的体内。

    上官莞彻底化作了一个看客,看着别人在自己的体内大打出手。

    宋政再次劈出一刀,时光流逝所有颜色褪去,只剩下一片黑白死寂,然后在这片黑白之中,又生出道道涟漪,好似水中波纹,又好似是道道刀气,直奔白狐而来。

    白狐双眼中绽放出蓝色寒光,好似两点寒星,目光有若实质一般逼向宋政,使得宋政的身形有了片刻的凝滞,白狐趁此时机纵身一跃,瞬间变小消失不见,躲开了朝自己蔓延而来的黑白二色。

    紧接着白狐又在宋政的身后出现,一爪朝着宋政当头拍下。

    宋政此时已经化作一个巨大的阴影,身形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身形,手中长刀朝着白狐横扫而至。

    白狐的一条尾巴与宋政的长刀相击,瞬间生出无数冰霜,沿着长刀向宋政蔓延而去。

    下一刻,一切仿佛都凝固了。

    神魂之斗,无关乎自身气机体魄。任凭你是金

    刚不坏之躯,还是移山倒海之气机,都难逃神魂一死,气机消散,只剩躯壳的下场。

    在上丹田之中,可以根据自身感悟,具现化出种种在凡世根本不能用出的玄妙神通。

    苏蓊连同她的寒气都被凝滞,不过苏蓊很快便挣脱开来。

    上官莞一动不动,脸上还带一抹惊讶神情。

    现世之中,李玄都脸上神情平静,只是已经闭上了眼眸。

    不知何时,上官莞身下原本洁白如玉的白色莲台笼罩了一层翻滚不休的黑色雾气,而且这层雾气还在不断上升蔓延,很快将上官莞笼罩其中。

    上官莞的上丹田中,以白骨王座为根基的宋政张开双手,黑气在在他的头顶凝结出一顶漆黑如墨的平天冠,而随着宋政的动作,脚下白骨王座燃起熊熊黑焰,宋政缓缓垂首,低声道:“摩醯首罗天之陀罗尼能如其胜妙之意。”

    这句话乃是以梵语说出,声调如情人之间极乐时的低吟私语,撩人心魄,惑人心神。即使是苏蓊也有一刹那的恍惚,想起了以前种种。

    最是让她不能释怀的,也最是让他不能忘怀的,还是那个男人。

    这一抹致命恍惚,让苏蓊出现了一丝不可弥补的破绽,宋政手中长刀顺势压下。

    一时间天幕上尽是黑白二色,随着长刀一起下压,当真是“大难临头”。

    然后,苏蓊和宋政几乎在同时感知到一股不断攀升的浓郁剑意。

    宋政下压的长刀在气机牵引之下,竟是随之凝滞一顿。

    虽然随后长刀已是瞬间挣脱开这股气机牵引,但是就在这刹那间,原本半跪于地的心魔已经拔地而起,黑虹挂空。

    长虹剑气凌然,其势摧枯拉朽,直奔宋政。

    区区心魔,早已是强弩之末,宋政不作理会,手中长刀仍旧下压。打定了主意即使硬抗一剑,也要先将苏蓊彻底镇压。

    只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宋政直接被一剑穿心而过。

    宋政身躯开始剧烈震动,下压的长刀猛然停止。

    下一刻,剑芒大盛,宋政的身胸口轰然炸裂开来,从中涌出无数黑色气息,紧接着,宋政的身体表面出现了无数道细微裂纹,同样是无数黑色气息从裂纹中喷涌而出。

    苏蓊趁势而动,催动无数狐火,仿佛一场

    浩大火雨。

    白骨王座在火海中轰然坍塌。

    一轮明月悄然出现,银白的月光从空洒落。

    心魔伸手握住一束月光,化作长剑。

    宋政勉强抬头朝空中望去,虽有相隔距离甚远,但仍旧是感受到一股浩大的剑意,让他神魂激荡。

    到了此时,宋政哪里还不明白,这不是心魔,心魔也绝无可能有如此手段,这分明就是李玄都。只因心魔本就是李玄都的心魔,只是被徐无鬼以大神通强行移植到了上官莞的身上,如今上官莞彻底放开防备,李玄都竟是通过某种隐秘联系重新掌握了心魔,并且以心魔为遮掩,让宋政在第一时间根本没能发现其中蹊跷。

    李玄都不欲多言,一剑当头劈下。

    这方黑白天地顿时支离破碎,天空、大地仿佛一面破碎的镜子,出现无数的裂纹。

    李玄都又是一剑。

    刺入了宋政的没心位置,疯狂绞杀着宋政的生机。宋政想要反抗,可又被苏蓊牢牢牵制,根本无力反击。

    宋政死死盯着心魔,痛苦出声,“李!玄!都!”

    心魔,或者说李玄都,根本不做理会,手中月光所化的长剑一搅。

    下一刻,宋政的身体彻底崩溃了,化作无数黑色气息四散游走,不过李玄都早有准备,将这些黑色气息凝聚起来,化作一个黑球,然后来到上官莞的身旁,将这个黑球压入她的体内。上官莞的神魂得到这个黑球,并未受创,反而大受裨益,哪怕是没了地师的禁制,她也可以像李玄都那般自如驾驭心魔了,而且这个心魔将会是上官莞自己的心魔。

    在宋政身体崩溃的同时,被他炼化入神魂中的须弥宝物也崩溃了,凭空显化在锁妖塔的第八层洞天之中,其中的绝大部分物事都直接化作飞灰,唯有三样物事被遗留了下来,分别是一本古卷,一把长剑,一方印章。

    古卷是《长生**经》,长剑是“阴阳法剑”,印章是“天阳地阴烛龙印”。前者是宋政修成长生境的根本阀门,后两者则是阴阳宗的宗主信物,有了这两样物事,上官莞的阴阳宗宗主身份就更加名副其实。

    李玄都回神之后,伸手抓住这三样物事,他只留下了《长生**经》,然后将“阴阳法剑”和“天阳地阴烛龙印”丢给了同样回神的上官莞。

第一百一十九章 虞美人

    上官莞接住了这两样物事,竟是有些陌生。

    虽说“阴阳法剑”和“天阳地阴烛龙印”乃是阴阳宗的宗主信物,类似于太平宗的“太平无忧令旗”,但地师执掌阴阳宗的时候,很少使用这两样物事,就好似李玄都跻身长生境之后,同样很少使用“太平无忧令旗”,甚至不用“人间世”,是一样的道理。

    对于一位长生地仙来说,仙物才是最大的助力,不过在长生境之下,顶尖宝物和半仙物同样意义非同寻常。“阴阳法剑”是顶尖宝物,“天阳地阴烛龙印”则是一件半仙物,不逊于白绣裳的“六字光明咒剑”。

    上官莞没有想到李玄都就这样将阴阳宗的宗主信物交给了自己,一时间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片刻后,才轻声问道:“这是……”

    李玄都挥袖收起了三朵莲花和十三道剑影,说道:“拨乱反正,从今日起,你就是阴阳宗的新任宗主,你有意见吗?”

    上官莞捧着剑印,有些恍惚,“我……没有意见。”

    李玄都又道:“从今日起,阴阳宗正式归于道门,上官宗主有意见吗?”

    上官莞回过神来,摇头道:“没有意见。”

    “很好。”李玄都道,“如果你能联络王天笑,那么转告他一声,如果他肯迷途知返,悔过自新,善莫大焉,道门仍旧对他敞开大门。可如果他执迷不悟,冥顽不灵,那么终有一日要自取灭亡,勿谓言之不预也。”

    上官莞沉声道:“我记下了。”

    到了此时,上官莞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抗拒,甚至这个结果要远远好于自己的预料。李玄都没有羞辱自己,宋政被彻底灭去,她因祸得福,不仅修为更进一步,摆脱了天人造化境最弱之人的尴尬处境,而且还得了阴阳宗的宗主之位,竟然也登堂入室了,日后不再是东躲西藏的“反贼”,而是能与白绣裳、张海石等人“同朝并列”的一宗之主了。

    这种感觉倒像是反贼被招安,并不丢人,当年的系天师雄踞蜀州,最后还是选择归顺朝廷,也就是招安。

    其实在来见李玄都之前,上官莞除了害怕李玄都直接拒绝自己之外,也怕李玄都会对自己百般羞辱,现在看来,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随着地位改变,李玄都似乎逐渐摆脱了清微宗那种阴阳怪气的习气,待人更为宽和,多少有些人主气象了。

    上官莞忽然觉得,追随李玄都似乎也不错,最起码要好过宋政。

    再有片刻,苏蓊也从神魂出游的状态之中恢复过来,方才她在与宋政交手的过程中,吃了一点亏,所以需要一点时间恢复。

    李玄都望向苏蓊,真心诚意道:“多谢夫人鼎力相助。”

    苏蓊深深看了李玄都一眼,“不必谢我,愿赌服输而已,你若肯放我离开此地,我才要真心感谢你呢。”

    李玄都道:“关于狐族至宝的事情,我会履行诺言的。”

    苏蓊目光便宜到上官莞的身上,“

    我相信李公子是一诺千金重之人,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到了此时,苏蓊也大致猜测出了李玄都和上官莞的关系,有上下之别,又有些互相防备。可以肯定不是夫妻,更不是朋友。

    李玄都环顾已经变为虚空的锁妖塔第八重洞天,问道:“夫人就在这里等吗?”

    苏蓊挥了挥衣袖,他们的脚下生出一处绿茵草地,不远处又出现了一座竹林,竹林中有亭台水池,在更远处又有村落和金黄色的稻田,两者之间以阡陌小路相连。

    苏蓊道:“我没有弄假为真、无中生有的本事,但是以幻术装饰一下还是可以做到的。”

    李玄都道:“很厉害的幻术。”

    “李公子过奖了。”苏蓊微微一笑,“我会在这里等待李公子再次莅临此地的,对于我而言,已经等了二百年,不在乎再多等几年,想来公子应该不会让我失望。”

    李玄都道:“最多三年。”

    苏蓊轻轻“嗯”了一声。

    李玄都忽然向后退开几步,上官莞心领神会,也跟随在李玄都的身旁,直到拉开足够的距离之后,李玄都才张开五指,一颗散发着五彩光华的宝珠悬在他的掌心上方,正是离开此地的钥匙。

    李玄都之所以拉开距离,自然是为了防备苏蓊突然发难,强行离开此地。

    苏蓊见此情景,也不动怒,只是站在原地,目视着李玄都。

    平心而论,她的确有过趁着李玄都开启洞天门户时强行逃走的念头,一般而言,经历了一场联手对敌之后,相互之间的戒心定然是下降的,而她又以人类女子的形象故意示弱,男子自然要生出几分怜花惜玉之情,这就是绝佳的可乘之机,她却是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李玄都仍旧对她保留了足够的戒备。

    这倒要让苏蓊生出几分敬佩之心,上一个能在她面前如此理智清醒的人是徐无鬼,难怪徐无鬼会把衣钵给了他,两人的确有许多相似之处。

    李玄都补全了手中的小洞天,门户再次开启。李玄都示意上官莞先行离开,然后他才进入门户,离开了此地。

    当李玄都和上官莞离开锁妖塔的时候,发现已经是月上中天,素白的月光洒落下来,天地间一片静谧。只是锁妖塔周围不闻半声鸟叫虫鸣,甚至没有半分风声,显得过于寂静了,乃至于让人觉得渗人。

    两人站在塔前,上官莞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清……师兄,我已经立下了心魔誓言,有些话也可以明说了。”

    李玄都没有立刻答复,而是心中斟酌思量。

    他的本意是再观察一段时间,然后再决定是否将上官莞拉入清平会中,可现在正如上官莞所言,她已经立下了心魔誓言,而他也将阴阳宗的宗主信物交给了上官莞,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若再刻意隐瞒下去,倒是要让上官莞再生出自己不被信任的感觉。

    李玄都沉吟道:“既然上官师姐如此问了,那我也不妨直言,在客

    栈之外,我还组建了一个隐秘联盟,以词牌名为代号。”

    上官莞立刻想到了李玄都提起过的“清平乐”,以及她的词牌名“虞美人”。

    李玄都接着说道:“我将其命名为‘清平会’,清平会与客栈有一定的联系,但不能混为一谈。如今的清平会共有成员十五人,分别是:‘清平乐’、‘清平调’、‘临江仙’、‘剑器近’、‘金错刀’、‘玉蝴蝶’、‘撼庭秋’、‘醉太平’、‘如梦令’、‘青玉案’、‘浣溪沙’、‘佛霓裳’、‘卜算子’、‘钗头凤’、‘女冠子’,如果再加上你这位‘虞美人’,那就是十六人。”

    上官莞心思急转。

    十六人,除去她自己和李玄都这个会主之外,还有十四人,可以肯定这十四人的身份都是极为不俗,如果以她的身份作为类推,那么这些十四人应该是各宗之中位高权重之人。

    想到这里,上官莞一惊。

    正邪两道加起来才二十二个宗门,除去李玄都之外的十五人就代表了十五个宗门。那么许多人的身份其实并不难猜。比如说直接受李玄都掌控的太平宗主事人陆夫人,既是忘情宗的宗主也是李玄都未婚妻的秦素,与李玄都关系紧密的慈航宗苏云媗、正一宗颜飞卿、玄女宗玉清宁,清微宗的涨还是和李非烟,还有那个突兀出现的皂阁宗传人兰玄霜等等。

    这些人虽然年轻,但大多都被视作下任宗主,在宗内都是高层人物,地位非同一般。李玄都把这些人笼络在自己的身边,等同事握住了道门的未来。因为不管李道虚、秦清这些老辈人如何势大,终究要飞升离世的,未来还是这些年轻人的。

    什么叫所图甚大?这就是所图甚大。

    念及此处,上官莞倒是有些发自真心地佩服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的男人了。

    然后就听李玄都继续说道:“在这十四人中,有几人是客栈之人,比如我的师姑李非烟,她既是清平会中的‘剑器近’,也是客栈的一部之主,如今客栈实行轮值制度,由六位部主分别担任主事掌柜,现在便是姑姑担任客栈的主事人。接下来还要请上官师姐去见一见姑姑,听从她的安排。”

    李玄都的这番话印证了上官莞的猜测。其实上官莞对于这种手段也不算陌生,因为她的师父徐无鬼就是这么做的,显露在外的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冰山其实是藏在海面之下。许多人都认为李玄都是孤身一人,是个独行客,殊不知李玄都早就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到了如今,已经是大势将成。

    上官莞记得小时候玩过一种拼图的游戏,叫作“七巧板”,顾名思义,是由七块板组成的,而这七块板可拼成许多图形。不过师父又在七巧板的基础上作出了改进,师父将一幅画分割成许多碎片,让她重新拼接起来,那是她小时候为数不多的娱乐,她总是乐此不疲。

    现在上官莞感觉李玄都就是在玩拼图游戏,他要拼接出一幅江山如画,而她也是这幅长卷上的一块拼图。

第一百二十章 汤泉别院

    虽然李如是早有预料,但李非烟的回复之慢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原本说好的一日后回复,直到八月底才有了回信。

    这个姗姗来迟的回复的内容很简单:客栈为他派出的帮手会在九月初抵达帝京,代号“虞美人”。

    这个代号让心思一向细腻的李如是吃了一惊。原因很简单,只有清平会成员才会用词牌名为代称,放眼整个太平客栈,只有七人加入了清平会,其中还要除去李玄都和秦素两人,就是地位最低的“玉蝴蝶”韩月,如今也是独当一面了,而且韩月是个特例,主要是因为加入客栈很早,有些元老的意思,再往后加入客栈之人,再无人有此殊荣。也就是说,这次李非烟给他派来的帮手,是一个足以与宁忆、石无月等人相提并论的人物。

    李如是不由苦笑,真不知该说什么。不过他也明白,想要调动这样一个人物,未必是李非烟做主,而是出自李玄都的授意。那么这个人应该是一位直接听命于李玄都的天字号伙计,在客栈中的地位要高于其他天字号伙计,不逊于他们五人。

    九月初二,李如是根据约定,乘车出城去往城外的一处庄子。

    在帝京城外是有温泉的,因为这个缘故,帝京权贵们纷纷修建别院,以皇家行宫为中心形成了一片庞大的建筑群。不过没有永远的权贵,这些年来失势的权贵有之,变卖祖产的亦有之,城内的府邸那是门面,不能轻卖,真要周转不开了,都是先从这些别院庄子卖起。

    以李如是在明面上的商人身份,当然不可能买得起温泉别院,不过钱家在此地有产业,当年钱锦儿进京,就曾下榻在此地。李如是化名何云,背景是与钱家有些关系,而钱家别院甚大,分成了数个院落,又长年无人居住,只有些家仆看守别院,所以他借用其中一个偏院还是十分合乎情理的,不至于招惹怀疑。毕竟帝京城是青鸾卫的地盘,日有日报,月有月报,不可小觑。

    马车比不得天人境大宗师御风而行,比不得寻常江湖人飞掠奔腾,甚至比骑马还要

    慢上许多,直到晌午时分,李如是才到了温泉别院。

    从外面遥遥望去,黑瓦白墙,除了有些江南风格之外,并不打眼,房舍掩映在高大地树木之间,远远看着像是一片寻常村落。不过里面确是别有洞天,亭台楼阁池塘水榭应有尽有,尽显江南园林的雅致。只因此地权贵林立,钱家不愿意太过惹眼,所以才故意如此。

    马车在别院大门前听闻,李如是撩起车帘下来马车,吩咐车夫将马车停好,此时负责看守别院的钱家管事已经得了消息,主动迎了出来,招呼道:“何掌柜。”

    李如是拱手道:“钱管事,客人到了没有?”

    钱管事道:“已经到了,就在汤泉呢。”

    李如是道:“我这就过去了,就不要派人侍候了。”

    钱管事点头道:‘这一点我自是理会得。’

    李如是对于此地颇为熟悉,不必旁人引路,径直往汤泉方向而去。所谓汤泉,“汤”是热水,“泉”是泉水,汤泉就是温泉。

    温泉当然不是露天,而是在温泉外修建了房屋。李如是来到温泉外,就见站了一人,负手而立,正在打量四周。

    听到李如是的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来,望向李如是,道:“阁下就是‘青玉案’?”

    李如是虽然早有预料,但真正见到眼前之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阁下是……上官……”

    “不错,是我。”来人正是上官莞。

    那日离开锁妖塔后,李玄都又去见了季叔夜,留下了那枚可以开启锁妖塔洞天的宝珠,然后他便要去正一宗。只是上官莞不好同行,李玄都考虑到他已经把北邙山三十二峰交给了兰玄霜,却是不好让上官莞再去北邙山与兰玄霜起什么纷争,于是他把上官莞派回了剑秀山,由李非烟面授机宜之后,上官莞动身北上,来到了帝京城。

    这次上官莞北上,可不仅仅是协助李如是那么简单,李玄都在帝京城中埋下了两条暗线,一条是李如是,主要负责接触慕容画以及慕容画身后

    的清流们,另一条是徐十三,代表了当年的齐王势力,与帝京城中的宗室们都有交集。现在李玄都想要将这两条线联系起来,互通有无,可缺少一个关键人物。现在这个关键人物终于有了,就是上官莞。可以说李玄都对上官莞极为重视,直接委以重任。

    李如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过几个人选,比如东主的好友苏怜蓉,当年的苏大家,亦或是最近很闲的石无月,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是上官莞,太玄榜上仅次于秦素和宁忆的上官莞,竟然也归顺了李玄都,这让李如是不得不感慨李玄都的手段,竟然连这等人物都能降服,那么清平会和太平客栈的壮大是指日可待。

    上官莞倒是十分随意,这些年来她跟随师父东奔西走,虽然和秦素一样,都被江湖中人戏称为有实无名的郡主,可着实没享受过多少郡主的待遇,问道:“这地儿不错,是你的?”

    李如是回过神来,回答道:“这是钱家的地方,借来的。”

    上官莞点了点头,“这些世家豪族,真是好享受。难怪都说三代富贵才知道穿衣吃饭,诚不欺我。”

    上官莞的年纪要比李玄都大,与李如是相差仿佛,李如是略微斟酌了下言辞,说道:“不知上官姑娘此来,可带来了大掌柜或主事掌柜的指示?”

    上官莞正色道:“有指示。”

    李如是肃容静听。

    上官莞道:“大掌柜说了:‘你给李如是带一句话,告诉他不能再拖延下去,按照我们原来议定的方案放手去做,左右就是今明两年的时间了,尽快见到慕容画,通过慕容画探听清流们的态度,我要在九月中旬之前就知道清流们的动向。’”

    李如是点头应下,又问道:“那么玄真大长公主那边……”

    “玄真大长公主那边另有其他人负责。”上官莞回答道,“具体人选是直属于大掌柜的天字号伙计徐十三,我作为云何先生和徐十三之间的联络人,云何先生可是明白了?”

    李如是点头道:“明白。”

第一百二十一章 栖霞县主

    上官莞来过帝京,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那时候她还青春年少,在位的也不是天宝帝,而是穆宗皇帝。

    平心而论,穆宗皇帝还是很有能力的,关键就在于知人善任,知道让合适的人去做合适的事情。如果不是穆宗皇帝早亡,那么如今的局势可能大不一样,不说逆天改命,最起码续命几十年还是不成问题,不至于帝国衰弱如此之快。

    转眼间十年匆匆而过,帝京变了个模样。

    上官莞需要一个对外的身份,这个身份必须与李如是有明面上的交集,又必须有足够的地位,可以结交权贵,甚至是初入某些人的府邸而不显突兀。在上官莞来之前,客栈已经做了这方面的准备。

    因为徐无鬼的特殊地位,齐王府一直拥有极为特殊的地位。世人都以为齐王死了,可宗室们都知道齐王其实没有死。当年徐无鬼假死,其实是他与世宗皇帝的一次互相妥协,各自退让了一步。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徐无鬼没有子嗣,朝廷也没有取缔齐王府,许多齐王旁支仍旧依靠着齐王府生活。虽然这些齐王旁支无人能继承王位,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宗人府的控制,成为众多宗室中最为特殊的一支。

    客栈安排给上官莞的身份就是一位齐王旁支,名叫“徐婉”。

    事实上,这个名字并非凭空杜撰,而是当年徐无鬼给上官莞取的名字,并且上报宗人府,在宗人府的玉牒上登记在册。

    只是因为齐王已经“身死”的缘故,徐婉并不能记在齐王名下,只能记在一位齐王旁支的名下,算是齐王的侄女。从辈分上来说,徐婉与穆宗皇帝和玄真大长公主平辈,是天宝帝的姑母一辈。不过从爵位上来说,徐婉只是一个县主,而玉盈则是公主。帝女封公主,亲王女封郡主,郡王女封县主。徐婉记在齐王旁支的名下,一个县主已经是恩旨特封,因为齐王封地在齐州,故而从齐州境内诸县中择取一地为封号,是为“栖霞县主”。若是郡主,便从齐州各府之中择取一地为封号。反倒是公主,并不似亲王那般以一州之名为封号,而是以美好寓意的二字为封号。

    正因为如此,齐王门客都尊称上官莞为“小姐”。从这方面来说,徐无鬼是将上官莞看作养女的。

    这些年来,上官莞几乎是没有用过“徐婉”这个名字,而是以本名上官莞行走江湖。故而此中的关键,少有人知,便是宗人府也不知道大名鼎鼎的九明官上官莞竟然与栖霞县主徐婉是同一个人。

    对于上官莞来说,并不拒绝这个安排。毕竟她就是徐婉,徐婉就是上官莞,就好似李玄都以“紫府客”为名,秦素以“白绢”为名。以上官莞对于这个身份的了解,再加上徐大在齐王府那边的安排,定然是天衣无缝。

    仅仅是栖霞县主的身份,高则高矣,却

    与李如是的“何云”身份没什么交集,所以客栈又给徐婉安排了第二个身份,她还是太平钱庄的东家之一。太平钱庄的大东家自然是太平宗,除了太平宗之外,还有许多小东家,多是各地豪强,有这些地头蛇的保驾护航,太平钱庄才能将钱庄生意遍布天下各地。以李玄都的身份,给上官莞安排一个太平钱庄小东家的身份,可谓是轻而易举,而且此事是由陆夫人经手,就算是太平宗内部也很难发现什么破绽,更遑论是外人了。

    至于宗室从商,虽然不合礼制,但也说得过去。

    自从齐王“仙去”之后,朝廷虽然没有废黜齐王府,但也停了一应禄米。按规制,一个亲王每年要供米五万石,白银二万五千两,锦缎四十匹,纻丝三百匹,绢五百匹,纱罗一千匹,冬布一千匹,夏布一千匹。没了这份进项之后,齐王府本身并没有太大影响,可许多齐王旁支却是断了生计,只能自谋出路。尤其是后来又有青阳教之乱,朝廷丧失了对齐州的掌控之后,这些曾经的天潢贵胄们的日子愈发艰难,做些商贾之事也在情理之中。其实入股太平钱庄已经算是体面,毕竟帝京各大钱庄也都有各家权贵的背景,还有许多破落宗室卖了祖传的田地,把钱投入清微宗的船队,做些辽东、凤鳞州的生意,已经与商贾无异了。

    如此一来,上官莞的身份便定下了,出身齐王府旁支的栖霞县主徐婉,同时也是太平钱庄的小东家之一,此来帝京,是因为太平钱庄的生意出了点问题。

    太平钱庄除了做钱庄生意之外,也涉足了许多其他生意,不过太平钱庄并不直接经营,而是交给专门的掌柜,然后按时对账。

    这天底下最暴利的买卖就是茶、盐、铁,都在朝廷的手中,茶引、盐引都是由朝廷颁发,把持的都是极有背景的巨商大贾,又称皇商。盐的生意多数集中在江南两淮一带,茶和铁则是多数集中在榆关、晋州一带,尤其是茶叶,主要销往金帐。金帐贵族也好,寻常牧民也罢,主要是以肉奶为食,而不是米面,尤其需要茶叶来消解油腻,再加上中原和草原的敌对态势,所以这一斤的茶砖,在关里最便宜的地方。不过二三十文。到了草原,却是能换两只羊,三、四块就能换一匹马,价格整整地相差百倍。越往北走,这茶的价格越要走高,可谓暴利。

    太平钱庄也涉足其中,不过并不直接出面,而是以参股的形式,加入了一家皇商的生意。按照道理来说,皇商是不缺钱的,只是皇商需要照顾的方方面面极多,上到权贵、官员、宦官,小到小吏,都要使银子。再加上树大招风,被人打秋风是常态,不管多么富足的家资,在如此境地下,真有座金山,也要挖空了。而且茶叶生意买卖固然暴利,也有不小的风险,有些时候难免人财两空,所以哪怕是皇商,也有周转不灵的时候,

    少不得要与钱庄打交道,于是太平钱庄就趁此时机参股其中。

    太平钱庄在这家皇商的生意里占了三成的股份,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上官莞此行明面上的理由就是这家皇商的账目出现了问题,更奇怪的是一个由太平客栈派出的掌柜暴病身亡,十分蹊跷可疑,所以她以太平钱庄东家的身份前来帝京查账,而李如是作为与太平钱庄大有关系的商人被牵扯其中,甚至是主动前来拜会,都变得合情合理。

    对于上官莞的到来,这家皇商已经得了消息,自然是紧张非常。太平钱庄的钱不好拿,因为太平钱庄背后牵扯着太平宗,太平宗背后牵扯着那位清平先生,清平先生又牵扯着辽东秦家,在如今辽东势大的情形下,谁都要考虑后路,不敢把事情做绝。更何况上官莞的身份也不同寻常,一位县主,还是出身齐王一脉的县主,不是什么可以随便病死的阿猫阿狗。

    上官莞在汤泉山庄住了一天,对外的说法自然是洗去风尘,实际上与李如是密探一番,从李如是口中大概了解如今的帝京局势。

    如今的帝京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大概分为三派人,文官、宦官、宗室。其中文官以新任的内阁首辅赵良庚和内阁次辅梅盛林为首,宦官以司礼监首席掌印杨吕和司礼监首席秉笔柳逸为首,宗室以晋王和燕王为首。

    这三方势力斗而不破,好似三国鼎立。宦官势力依附于皇权,也就是如今的太后谢雉,同时太后也是宗室中身份最为尊贵之人,因为这一点,宦官和宗室之间其实是结成同盟,尤其是在有外敌的情况下。不过双方之间也有分歧,那就是天宝帝。不管怎么说,谢雉都是外姓之人,不姓徐,为了防止当年女帝夺了儿子皇位之事重演,宗室一方主张皇帝亲政,这又牵扯到了文官一派。

    文官一派背后站着儒门,儒门讲究天地君亲师,君是天下臣民之君父,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儒门自然不允许太后摄政,有乱纲常,一再要求太后谢雉还政于天宝帝。事关权柄,谢雉自然不肯,可在道门支持辽东的情况下,谢雉又离不开儒门的支持,儒门同样不想逼迫谢雉太甚,以防谢雉干脆倒向道门。

    于是三家之间的局势时常变化,时而是太后联合宗室抗衡文官,时而是文官和宗室逼宫太后,要求还政于天宝帝。时而太后又与文官联手压制宗室。不过在面对辽东的时候,三家又能迅速站在一起,反对辽东。只是这种反对并不坚决,试想有一日,辽东果真入关,想来愿意殉国死战之人寥寥无几,多数人还是选择保命为主,要么逃,要么降。

    上官莞大概了解了帝京城如今的局势之后,她便准备进城了,她这次帝京之行,可谓是身负重任,最少要见四个人,李如是只是第一个,还有徐十三、慕容画、玉盈法师。

第一百二十二章 胭脂长街

    抛开“天乐桃源”不提,帝京和金陵府是行院最多的两处地方。

    金陵府就不必多说了,十里秦淮,天下闻名。如果说金陵府是以画舫楼船为主,那么帝京就是以地上楼阁为主了。

    帝京的行院大致分为四等。

    一、二等行院的名字以“院”、“馆”、“阁”、“楼”为主,三、四等行院多以“室”、“班”、“店”、“下处”命名。

    在帝京城中,一等行院有:环采阁、金美楼、满春院、金凤楼、燕春楼、美仙院、庆元春、梧桐楼。二等行院有:潇湘馆、美锦院、新凤院、凤鸣院、鑫雅阁、莳花馆、兰香班、松竹馆、泉香班、群芳院、美凤院。三等行院有:茶华楼、三福班、四海班、贵喜院、桂音班、云良阁、金美客栈、怡香院。 四等行院有:久香茶室、聚千院、贵香院、双金下处、全乐下处、月来店下处等等。

    其中一等行院主要集中在正阳门一带,因为在同一条街上,这条街道又被称作胭脂长街。

    梧桐楼就在胭脂长街上。

    上官莞进城之后,先去了太平钱庄安排给自己的住处看了一眼,然后便往胭脂长街而来。虽然上官莞在李玄都面前唯唯诺诺,甚至要口称师兄,颇有些谄媚之嫌,可只要不是在几位长生境高人的面前,上官莞还真就不怕什么。如今她修为大进,弥补了先前根基不牢的劣势,对上其他天人造化境的高人都有一战之力,真能稳胜她的没有几人。所以上官莞干脆不作易容换装,仍旧是一身女装,然后略施幻术手段,改变了形貌,能看破她幻术之人,多半也能看破她的易容。不过上官莞并不觉得会有哪位长生高人或是造化境高人藏身于这胭脂长街之中,不说前人,最起码现存于世的几位长生之人都是功利之心颇重,或在台前或在幕后操纵天下大势,不屑于玩那些游戏人间的把戏。

    上官莞手持一柄折扇,在旁人看来,俨然是一位翩翩公子,身材修长,面若冠玉,身着牙白织绵云纹长袍,气态更显从容,显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而是见过大世面的贵公子。

    能在风月行当混饭吃的人都是人精,最会看人,自然明白这是个潜在的大主顾,只是这些一等行院,不兴拉客这等手段,只是在这位公子在自家门口驻足的时候,才会有人上前轻声介绍,但绝不会有拉扯衣衫的举动,个个端庄守礼,面带微笑,乍一看去,这倒不像是什么风月场所,倒像是进了哪

    个大户人家,无论丫鬟还是仆役,极有规矩。

    上官莞并不直接去梧桐楼,而是走走停停,甚至还逛了一家名叫金凤楼的一等行院,在里头随手打赏了百余两银子,直到月上中天,才来到已经掌灯的梧桐楼前。对于这个行当来说,这种串场行为也不算少见,有些人黄昏时分就来胭脂街,一晚上能换好几家玩耍,最后要到子时时分才会选定一家过夜。

    一等行院与二等行院最大的区别就在于闹中取静,正所谓曲径通幽处,占地广阔,庭院深深,再大的喧闹也是难以听闻了,自然幽静。而且能来到一等行院的无一不是权贵人物,这些大人物们也不喜欢太过喧闹的环境,要不怎么说包下一个院子乃是修身养性之举。

    上官莞驻足在梧桐楼的门前,轻摇折扇。

    梧桐楼的门前站着一名女子和两名少年,女子大概有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人生七十古来稀,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被设下一个百年之期,放在如今世道,三十岁便已经走完了人生的一半,尤其是在这个行当里,更是上了年纪,退居二线。至于少年人,也不是仆役之流,应该是专门接待有龙阳之好的客人。

    见上官莞驻足不前,女子便迈着碎步走上前来,行走之间,腰肢好似风摆杨柳,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女子轻声道:“这位公子瞧着面生。”

    上官莞合拢手中折扇,道:“齐州人士。”

    “可听公子的口音可不像是齐州人士。”女子掩口笑道,“一口正宗官话,倒像是帝京本地人士。”

    上官莞用折扇轻轻拍打掌心,“若要认真说起来,我祖上也的确是帝京人士,只是后来迁居去了齐州。如今算是重归故里。”

    “原来如此。”女子轻笑道:“妾身方才见公子驻足门前,可是有意?”

    上官莞道:“自然是有意的,只是初来乍到,还要请介绍一二。”

    说话间,上官莞从袖中取出了一块银锭,大约有三两左右。

    女子接过银锭,态度愈发礼敬,“公子来的正是时候,今天正巧有魏姑娘的献艺。”

    不等上官莞询问,女子便开始介绍这位魏姑娘。

    无论是“天乐桃源”,还是金陵秦淮,都有评选花魁的说法。所谓花魁,便是花中魁首,可不是自封的,而是要请许多文人骚客,共同评选出来,不仅要看样貌如何,还要看才艺,大到诗词歌赋,下到琴棋书画

    ,能当选花魁的难度,当真不逊于金榜题名。当初李玄都和胡良之所以去了“天乐桃源”,正是因为胡良提议说“天乐桃源”正在评选花魁,是个难得的热闹之事。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评选花魁,倒也算得上一桩风雅之事,并不涉及太多的腌臜勾当。

    这位魏姑娘便是上一任的花魁,其最为鼎盛的时候,名声响彻了小半个帝京城,她每次出场献艺,各路权贵子弟皆来捧场。当真是应了诗魔名篇:“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只可惜这一行当的花魁就如昙花一现,不能持久,一代新人换旧人,哪听旧人哭?今年的花魁出来之后,老花魁便成了明日黄花,少不得会落入“门前冷落鞍马稀”的境地之中。

    虽然这女子说得委婉,但上官莞还是听明白了,心中感叹,不知这些花魁们是否会“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不过话又说回来,花魁毕竟是花魁,就算稍微过气了,仍旧价格昂贵,也仍旧是新老客人前来捧场,所谓的“门前冷落鞍马稀”也只是相较于曾经的门庭若市,比起寻常的风月女子,仍旧是红得发紫,仅仅是听个曲,而且还是一众人一起听曲子,什么也不能干,就要一百两银子。若是想要做那入幕之宾,没有几千两银子是绝然不成的。

    上官莞是知道人间疾苦的,一个亲王年俸才两万五千两银子,如果没有众多田地庄子的收入,还真来不起这等地方。好在李玄都大方,专门给她调拨了二十万两银子,供她在帝京城中活动之用。

    上官莞又从袖子里取出四枚太平钱,道:“多的就是赏你的。”

    千百年前祖龙定天下,统一天下钱币,新钱重十二铢,因为一两等于二十四铢,所以这种钱就叫做半两钱,太平钱仿照半两钱的样式所铸,只是所用材质改为了赤金。每一枚都重达一两,一枚赤金钱就是一两赤金。赤金的价格差不多是寻常黄金的三倍左右,现在市面上一两黄金可以兑换雪花白银九两三钱,加上冶炼费用,一两赤金差不多可以兑换白银三十两。

    四枚太平钱便是一百二十两银子。

    女子脸上难掩喜色,亲自引着上官莞向梧桐楼走去。对于她这种已经退居二线的女子来说,一年的收入也就四五百两银子,二十两银子不是可有可无的小钱。

第一百二十三章 梧桐楼

    “上官公子”进了梧桐楼,没有急着表露身份。虽说慕容画是梧桐楼的幕后老板,但梧桐楼鱼龙混杂,上下内外并非铁板一块。就好似朝廷内部,太后谢雉是名义上的地位最高之人,可反对她的人也大有人在。这便是慕容画执意要亲自面谈的缘故,一则是许多事情很难在一言两语之间说清楚,二则是她也不放心让旁人从中传话。

    梧桐楼素雅幽静,哪怕是从正门入内,也没有众多客人和女子在大堂喧闹嬉戏的景象,只有许多衣着轻薄的侍女安静地立在各个角落,手持宫灯,将整个大堂照得一片通明。主楼的一楼与二楼之间并无穹顶阻隔,站在二楼的廊道上可以俯瞰一楼大堂。

    上官莞是一个正常女子,自然不会对女子感兴趣,只是一眼扫过,没有半点涟漪。落在领路的女子眼中,却觉得这位公子的确是见过大世面的角色,不说别的,就这份八风不动的气度,就不是小门小户可以培养出来,若非大户人家出身,却能有这份气度,可以说是才俊了。

    中年那女子想着这些,带着上官莞绕过楼梯,从一座侧门出了主楼,进入一条雨廊之中,廊道两旁是静谧湖面,在明月、繁星、灯火的照耀下,星星点点,绚烂缤纷。廊道尽头是一座花厅,三面临水,四面透风,虽然时值深秋,夜凉如水,但花厅下方铺设了地龙火道,如此中和之后,不冷不热。既不辜负美景,又不至于受罪,刚刚好,可见此中巧妙心思。

    此时的花厅之中,已经有许多人,因为花厅中不置桌椅的缘故,所有人都是脱去了鞋子席地而坐,有跪坐的,也有盘膝而坐的。大约是因人而异,文人装扮的士子之流,大多是跪坐。也有豪横武夫,盘膝而坐,双手搁置在双膝上,便服袖子里露出绣花扣腕,与偏爱广袖的士子们截然不同。

    在主位上摆了一张矮案,上面放着一张明显是上了年头的古琴,还有一只精致香炉,袅袅生烟,带着几分紫意。一名身着淡紫色纱衣的女子正跪坐案后,面容被紫烟模糊,若隐若现,衬得女子飘然出尘。想来这就是前任花魁魏姑娘了,也算是梧桐楼的招牌之一。

    到了花厅,领路女子没有脱鞋,而是行了个万福,告辞道:“公子可以自行入内。”

    上官莞点了点头,脱去鞋子,走入花厅之中。

    花厅中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位魏姑娘,只有极少数人注意到了上官莞。上官莞随意找了个角落,屈膝坐下。

    在上官莞进来后不久,魏姑娘便开始抚琴。

    “铮铮”几声,初时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继而加快,如攀登高峰,紧接着又如坠谷底之中,琴声越来越快,如疾风骤雨,再有片刻,似是雨过天晴,琴音变缓,时而透出杀伐之意,时而温雅婉转,好似英雄多情,美人多娇。过了一会儿,琴声陡变,越来越高,好似人间留不住,让人心头不禁酸悲。

    一时间,除了上官莞之外,花厅中的众人皆是露出迷醉之色。

    若论音律,上官莞比不得秦素,比不得玉清宁,可她毕竟是被地师一手教导出来的,并非全然不懂,仅仅是品评,还算得上行家。在上官莞听来,这位魏姑娘的技艺固然高超,也不至于如此,这琴声却是大有玄机。

    由此看来,这位魏姑娘竟然是身怀修为之人,而且境界修为相当不俗,少说也有归真境的修为。这可就有意思了,一位归真境的高手,哪怕是在清微宗、无道宗这样的大宗中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最起码可以担任一堂之主,如今却藏身于这等风月场所,定然是有所图谋。

    上官莞的嘴角微微上翘,露出淡淡笑意,看来这座梧桐楼当真是卧虎藏龙。

    便在这时,那位魏姑娘的目光也落在了上官莞的身上,倒不是魏姑娘能看破上官莞的虚实,而是众人皆醉我独醒,在一众痴迷之人中,仍旧保持清醒的上官莞实在是太过显眼。

    上官莞与魏姑娘四目相对,“啪”的一声展开了手中折扇,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庞,只露出一双眼睛。

    魏姑娘心中一惊,手中抚琴的动作随之慢了一拍,琴声由此而乱,再也不能保持方才的意境,花厅中的人顿时如大梦初醒一般,从琴声中清醒过来。

    魏姑娘见此情景,干脆不再抚琴,莞尔一笑,纱衣随夜风飘动,好似欲乘风归去的仙子。

    这一笑,又是要倾倒满堂客。

    上官莞已经可以肯定,这位魏姑娘用的是媚术。虽然她在苏蓊面前狼狈不堪,甚至是意乱神迷,但苏蓊毕竟是长生境的修为,换成其他人,还真奈何不得上官莞。

    魏姑娘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不知这位公子贵姓?”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魏姑娘的视线落在了上官莞的身上。

    上官莞轻摇折扇,“免贵姓徐。”

    所有人都是一惊,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宗室,这个生面孔难不成是哪个宗室子弟?

    魏姑娘轻声道:“原来是徐公子,不知徐公子是否肯赏脸一叙?”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这么多人在这

    里听曲,装得再怎么高雅,起根本还是那点男女之事,按照规矩,这位魏姑娘会从众人中选择一人“一叙”,也就是留下过夜。虽说过夜不意味着能一亲芳泽,但就算是枯坐了一宿,说出去也是面子,再者说了,连过夜都做不到,还谈什么一亲芳泽。

    此时魏姑娘主动开口邀请,其他人自然是没戏了。

    在众多羡慕嫉妒的目光中,上官莞缓缓起身,问道:“花费几何?”

    话音方落,就有一名年轻书生高声道:“铜臭气,真是臭不可闻!”

    上官莞也不在意,反问道:“怎么,你逛窑子不花钱?”

    这书生被上官莞一顶,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一张脸被憋得通红。

    上官莞淡淡道:“再光鲜的窑子就不是窑子了?就成了所谓的大雅之堂了?真是好笑。”

    有人重重冷哼一声,“粗鄙,粗鄙。”

    不等上官莞开口,魏姑娘微笑道:“不要钱的。”

    这句话好似晴天霹雳,让那个出声之人脸色铁青一片。

    上官莞回答了一个“好”字,迈步向前。

    途径一个武夫的时候,这武夫猛地用肩膀向上官莞撞来,想要她出个大丑。然后不见上官莞如何动作,只是径直走过,这名武夫保持着一撞的姿势,动弹不得,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脸色苍白。

    帝京城中鱼龙混杂,有些高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见到这一幕,许多人顿时暗自了熄了争风吃醋的念头。这位年轻公子可不像什么善茬,又是姓徐,天子脚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魏姑娘缓缓起身,正要为上官莞引路,却被上官莞伸出一根手指托起下巴,然后就听上官莞问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被强迫抬起下巴的魏姑娘也不着恼动怒,柔柔道:“徐公子叫我清雨就好。”

    上官莞收回手指,笑道:“好一个美人,就请领路罢。”

    魏姑娘微微低头,在前头引路。上官莞背负双手跟随其后。

    两人穿好鞋子,出来花厅之后,沿着一条廊道来到一座独栋阁楼。推门而入,地面上铺着一张从西域运来的地毯,摆有一张温酒煮茶的小桌,桌面上各色茶具一应具备,还有一尊小小的紫铜香炉。

    魏清雨在小桌后坐下,开始娴熟老道地摆弄茶具。上官莞先是环顾四周,然后坐在魏清雨的身旁,直接将她拥入怀中。

    魏清雨的身子猛地一僵,然后又慢慢软了下来,靠在上官莞的身上。

第一百二十四章 魏清雨

    魏清雨能被评选为花魁,除了才情之外,相貌也是极为不俗的,黛眉似柳叶,双瞳如星辰,朱唇一线,处处都是风情。

    魏清雨被上官莞拥入怀中,脸上红润几乎滴水。然后就感觉上官莞在自己的耳边轻轻吹了口气,轻笑道:“原来是还是个雏儿。”

    魏清雨心神一震,正要说话,忽然发现了不对。她后背靠着的地方,怎么软软的?这位公子也不像是胖人啊?

    魏清雨不是笨人,立时猜出了真相,震惊道:“你、你是女的?”

    上官莞笑了一声,“怎么,你不接待女客?”

    虽说上官莞用幻术改换了相貌声音,可幻术毕竟不是弄假为真,所以上官莞还是女子身,稍一接触,就会露出破绽。

    这可真是出乎魏清雨的意料之外了,她本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个风月老手,哪成想是位女子,一时间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阴阳宗与正一道、全真道、佛门各宗不同,不忌讳男女之事,风气不是很正,从赵纯孝勾搭二嫂一事就可见一斑。在这等环境下,上官莞自小耳濡目染,却是无师自通。再加上她本就是女子,知道女子的心思,自然知道该怎么对付女子。

    上官莞一手环住魏清雨的腰,一手端起茶杯,摇头道:“茶不好,酒才好。”

    魏清雨定了定心神,顺势说道:“那我去拿酒。”

    说罢,她便要顺势起身。

    只是上官莞却不松手,说道:“以茶代酒,也可。”

    说罢她饮了半杯茶,又将剩下的残茶送到了魏清雨的唇边。

    魏清雨脸色微变,没有去喝这杯残茶。

    上官莞在她耳边说道:“怎么,你自己的茶你却不喝?是嫌弃我喝过了呢?还是说这杯茶有蹊跷,你不敢喝?”

    魏清雨勉强笑道:“这茶怎么会有蹊跷?”

    上官莞勒紧了魏清雨的腰,缓缓说道:“那你就是嫌弃我了。”

    魏清雨心思急转,说道:“姑、公子这样说,奴家真是无地自容了。”

    上官莞道:“既是如此,那就喝了它。”

    “好。”魏清雨慢慢张开了嘴。

    上官莞却没有给她喂茶,而是说道:“罢了,你是个心高的人,我也不勉强你。”

    魏清雨一怔,刚要开口道谢,又听上官莞说道:“什么叫心高?就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骑驴找马,秦淮河尽出这样的婊子,没想到来了帝京,还是这样。”

    下一刻,魏清雨只觉得喉咙一紧,却是上官莞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魏清雨想要运转修为,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无论是身体,还是体内的气机,都是如此。魏清雨心中惊骇欲绝,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经十分高估这位徐公子,结果还是低估了他,这等修为少说也是天人境界,具体是天人逍遥境,还是更为深不可测的天人无量境,却是不好说了。

    不过此时的魏清雨还谈不上绝望,她还在等,等那杯茶真正发挥效力。这位徐公子猜得没错,这杯茶里的确有蹊跷,不过不是什么毒药,也不是迷药,而是一味良药。

    天人境的修为,不说万毒不侵,但也相差不远,怎么会被区区毒药所制。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世上还真有这样一种奇药,名为“返魂香”,乃是妙真宗万寿真人耗费了十余年的功夫炼制而成。所谓“返魂香”,斯灵物也,香气闻数百里,死尸在地,闻气乃活。可如果活人闻了,哪怕是天人境大宗师,也要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气机运行受阻。

    除了那杯茶之外,桌上的香炉也大有玄机。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屋内弥漫的异香已经弥漫开来。此物名为“女子香”,牝女宗的山门深处有一处数千年的桃花林,其中气候郁蒸,阳多宣泄,故而瘴气横生,就算是寻常归真境的高手也不敢轻易入内,就算有人修炼了“金刚法身”或是“漏尽通”等功法,可以无视瘴气进入其中,也因为浓郁瘴气之故,五感被封,目不能视,耳不能听,鼻不能嗅,神不能感,还要修炼牝女宗独门的“灵视神观”,方能深入其中采集桃林深处的桃花瘴精华,此物非烟非雾,再融合女子鲜血,可以炼制成“女子香”。

    “女子香”并无毒性,只是会使人浑身麻痹,虽说比不得可以制住天人境大宗师的“返魂香”,但是对付归真境宗师还是手到擒来。

    这两样物事都是极为珍贵的东西,就算“女子香”比不得万金难求的“返魂香”,也是价值千金,乃是有数之物,每多用一点,都要花费数额足以让人顶尖江湖人物也要肉疼的太平钱。如此双管齐下,先被“返魂香”堵塞气机,再让“女子香”生效,任你是天人境大宗师,也要乖乖认栽!

    魏清雨似是已经认命,只是双手十指之上有无数红线如红色游走,只要等到“返魂香”和“女子香”发作起来,她便立刻出手,反客为主。

    只是魏清雨等了许久,身后的女子仍旧没有半点异样,这让她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上官莞问道:“

    你在等什么?是等那杯茶吗?”

    魏清雨说不出话来。

    上官莞从口中吐出丝丝缕缕的轻烟,魏清雨吸入一口,立时感觉手足发软,体内气机好似泥沙堵塞,彻底不能再运转分毫。

    魏清雨终于是彻底绝望。

    就连“返魂香”都奈何不得此人,她……她到底是什么境界修为?

    难道是传说中的天人造化之境?可这等境界修为的高人,放眼整个江湖都屈指可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上官莞推开已经浑身瘫软的魏清雨推开,让这位曾经名动帝京的花魁女子以一个极为不雅的姿势趴在地毯上,她却是盘起一腿,另外一腿弓起,将手腕搁在膝盖上,姿态闲暇随意,淡淡道:“牝女宗的弟子,是谁派你来的?是冷夫人?还是广妙姬?”

    魏清雨没有回答,只是满脸绝望地望向门外,希望有人能察觉到此地不对。

    上官莞轻笑一声,“没人会来的。”

    魏清雨只能闭目等死。

    上官莞神色微冷,“倒是有些骨气,你若不说,我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用搜魂之术亲自找上一找,可惜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就要成了傻子。”

    魏清雨猛地睁开双眼,“我是夫人的人。”

    上官莞叹了口气,“原来是冷夫人的人,看在她的面子上,我也不过多为难你,我只问你两件事,第一件事,冷夫人如今身在何处?”

    魏清雨艰难说道;“阁下应该知道,从来都是夫人联系我们,我们是无权主动联系夫人的。”

    上官莞微微点头,表示认可,然后又问道:“那么第二件事,你在梧桐楼有什么目的?你分明还是处子之身,想来过去接客都是以这‘女子香’将客人迷倒,真是做戏之举了,你是打算将梧桐楼作为进身之阶,想要留着身子嫁给哪位权贵呢?还是单纯为了探听消息?”

    魏清雨轻咬嘴唇,楚楚可怜,可惜上官莞此时坐在她的背面,瞧不见这等景象,就算瞧见了,也不会为之所动。

    上官莞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用脚尖点了她一下,“快说。”

    魏清雨轻轻说道:“奉夫人的命令,探听消息,若是有机会,也可以混入晋王府中。”

    上官莞以右手食指轻轻敲击自己的膝盖,陷入沉思,“晋王。”

    魏清雨不再多言,安静地趴在地上。

    过了许久,就听上官莞说道:“我这次孤身上京,还缺个侍女,你做不做?”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主仆

    魏清雨没有说话,倒不是因为屈辱,而是权衡利弊。

    牝女宗的弟子与玄女宗的弟子截然不同,两者是两个极端,玄女宗的弟子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而牝女宗的弟子则是只看结果不问过程。

    如此一来,玄女宗弟子在行事的时候无疑有些迂腐,不过玄女宗弟子对宗门的忠心也无可置疑,反倒是牝女宗的弟子,一味追求行事不择手段,失却了底线,也很难指望她们对于宗门有多少忠诚可言。

    魏清雨无疑心动了,原因很简单,这位自称姓徐的女子是位天人境大宗师,甚至很有可能是天人造化境的修为。若是以前,牝女宗有地师做靠山,自然不怕一位天人境大宗师。可随着地师仙去,牝女宗的声势已经大不如从前,人心涣散,若是能找到一个新的靠山,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过魏清雨也有担忧,天底下不管是哪家宗门,对于叛徒的处置都极为严厉,所以判出宗门的第一要义就是提前找好靠山,而且这个靠山必须能遮风挡雨,就好比是地师与李世兴、宋政与石无月、澹台云与宫官。前者都能为后者挡下原来宗门的报复,这才是关键。

    魏清雨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位神秘的天人境大宗师到底能否抗衡贫女总,所以天人交战,迟迟没有答复。

    上官莞嘴角泛着淡淡笑意,这倒不是她突发奇想,她在来帝京之前就有过打算,需要招募一些人手。毕竟她还要重建阴阳宗,继承师父的衣钵,没有人是不行的。只是她不像李玄都,学不来李玄都的礼贤下士。李玄都可以称呼她为上官师姐,可以称呼白绣裳为岳母大人。如果换成是她,她有长生境的修为,有李玄都的身份地位,哪里会顾忌这些,不直呼其名就已经很给面子了。所以面对一个小小的魏清雨,上官莞的态度甚是随意,魏清雨也不觉得如何不对,如果上官莞和颜悦色,她反而要受宠若惊。

    过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后,魏清雨柔柔弱弱地开口道:“愿意。”

    上官莞站起身,来到魏清雨的身旁,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提了起来,然后魏清雨发现自己竟然能动了。

    魏清雨是上道之人,立时说道:“主人有什么想知道的,奴婢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上官莞皱了下眉头,“我问的时候你再回答就是了。”

    魏清雨轻声道:“是。”然后偷瞧了上官莞一眼,试探问道:“不知主人的身份是……”

    上官莞看了她一眼,没有斥责,而是说道:“我是朝廷册封的栖霞县主徐婉,比起晋王差了许多。”

    魏清雨立时说道:“晋王可没有主人这般修为。”

    上官莞不置可否,问道:“你与这梧桐楼的幕后老板熟悉吗?”

    魏清雨道:“还算是熟悉。”

    上官莞又问道:“那么她知道你的身份吗?”

    魏清雨有些不确定道:“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我从

    未对她提起过,她也没有主动问过,但她是否察觉了什么蛛丝马迹,是否由此推测出了我的身份,我不敢断言。”

    上官莞点了点头,再问道:“那你知道她的身份吗?”

    魏清雨道:“自然是知道的,帝京四大绝,苏怜蓉的瑶琴,袁飞雪的唱腔,慕容画的舞姿,钱锦儿的琵琶。其他三位且不去说,慕容画如今是内阁次辅的如夫人,众所周知,次辅大人的正夫人亡故多年,所以这位如夫人其实就是相府的女主人,当着相爷的家,也正是靠着相府的权势,她才能把梧桐楼从上任老板的手中买下来。”

    上官莞道:“如果我想见这位慕容老板,你能代为引见吗?”

    魏清雨摇头道:“不行,如果将梧桐楼比作寺庙,我只是个挂单的和尚,做不了主,想要见真佛,非要主持亲自出马才行,也就是金夫人。”

    上官莞听李如是提起过,这位金夫人就是梧桐楼明面上的老板,也是白绣裳的人,李如是与慕容画交流,都是通过这位金夫人。

    上官莞用陈述的语气说道:“你去见金夫人,就说她心心念念之人,来了。”

    魏清雨只觉得这话有些古怪,说情人不像情人,说仇人不像仇人的,不过她没多嘴问为什么,乖乖应下后,起身离开了自己的小阁楼。

    上官莞也不怕魏清雨出门之后就要去通风报信,她可不是什么君子,刚才她伸手抓住魏清雨的时候,不仅仅是帮魏清雨解开了体内的“返魂香”和“女子香”,也在魏清雨体内种下了一道禁制,不怕她有什么想法。而且上官莞也不主动开口,也想借着此事看下魏清雨是否识时务,如果魏清雨想玩两面三刀、虚以为蛇的那一套,那她也不介意开一回杀戒,把自己在这段时日里受的气发泄出来。

    不多时后,金夫人来到了魏清雨的小阁楼。作为梧桐楼明面上的老板,她在梧桐楼中自然是遍布耳目,先前花厅中的变故,已经有人上报给她,她本想静观其变,没想到来人这么快就找到了自己,还是魏清雨亲自出面,瞧魏清雨小心翼翼的样子,应该是吃过苦头了,来者不善。

    金夫人刚进小阁楼,还未开口,上官莞就已经开门见山道:“我叫徐婉,是大掌柜的人。”

    金夫人并不惊讶,脸上立时有了笑意,不过没有急于开口,而是看了眼身旁的魏清雨。

    上官莞恍若未见,继续说道:“我不跟你谈,我要与慕容画面谈。”

    金夫人有些不悦,不是因为上官莞不愿与她谈,而是直呼旁人名讳总是带了几分傲慢和失礼。

    上官莞却不觉得如何,其实认真说起来,上官莞与慕容画的年纪相差不多,都要年长于秦素、苏云媗、玉清宁等人,虽然两人未曾谋面,但上官莞对于慕容画其人早有耳闻,上官莞不是男子,同是女子,不会只看女子的优点,更多会看女子的缺点,的确不太瞧得上慕容画。

    上官莞见金夫人没有动弹的意思,淡淡一笑,“好罢,我知道慕容夫人不在此地,你把话传给她,她来见我,或是我去见她,都可以。”

    金夫人毕竟是在风月之地厮混多年之人,转眼间已经平复了心情,微笑道:“话,我可以传,只是我总要知道公子的名讳,否则夫人那边问起来,我一问三不知,终是不好。”

    上官莞大袖一挥,显出本来面目,“我叫徐婉。”

    金夫人一惊,没想到眼前说话之人竟然是女子,然后她的第一反应是“徐婉”是个假名,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这些客栈之人,个个藏头露尾。不过客栈势大,也是个不争的事实,这个徐婉,架子比何云还大,多半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掌柜的亲信,虽说她推测大掌柜可能是秦家之人,但不敢肯定,此时要拿不准这个徐婉的身份。

    上官莞也不管金夫人是什么反应,“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很喜欢你们梧桐楼的这位花魁,我向金夫人讨要这个人,金夫人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金夫人一怔,下意识地望向魏清雨。

    魏清雨微微点头,轻声道:“夫人,我也是愿意的。”

    虽说在这等场所,虚凤假凰的事情也不算少见,但金夫人可不觉得两人像是情投意合,不由心思急转。

    忽然之间,金夫人只觉遍体生寒。然后就听上官莞稍稍加重了语气,“金夫人?”

    金夫人立时明白了上官莞的意思,勉强笑道:“魏姑娘是自由身,来去自由,要去哪里,都不干梧桐楼的事情。既然魏姑娘同意了,那我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

    “很好。”上官莞脸上重新有了笑意,“金夫人要找我的话,可以去问何掌柜。”

    说罢,上官莞也不理会金夫人是何反应,径直离开此地。

    魏清雨看了金夫人一眼,不敢多言,低头跟在上官莞的身后。

    出来梧桐楼,上官莞只觉得神清气爽。世人说龙去了帝京城要盘着,虎到了帝京城要卧着,可上官莞却觉得心境骤然开阔了许多。帝京城再险恶,也比她在那位师兄面前伏低做小要好。不知怎得,她总有一种错觉,那就是李玄都越来越像师父徐无鬼了,这让她每次见到李玄都的时候,都会有一种天然的畏惧,就像蒙学的孩子见到了先生,顽皮的孩子见到了父亲,实在憋屈。

    现在好了,来了帝京,便远离了李玄都,一身轻快。

    上官莞行走在胭脂长街上,夜风习习,衣衫随之而动,大袖飘摇。行走之间,没有女子的婉约,甚是潇洒。

    魏清雨只能加快步子,跟在上官莞的身后。

    上官莞走出胭脂长街,尽头是一座湖,月光星光尽数落在湖面上,让上官莞想起了“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一句,她眯起眼,望着湖面,道:“好景,好景,难怪都说江山如画。”

第一百二十六章 结盟

    李玄都再次造访正一宗,不过没有大张旗鼓,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到了云锦山。

    如今正一宗被李玄都分成了三个部分,为首之人就是张鸾山、张岱山、颜飞卿。张鸾山不必多说所,新任大天师,身份最为尊贵,按照道理来说,大天师既是正一道的掌教,也是张家的族长,只是张鸾山长年在外,根基不足,所以在他之下分别由张岱山执掌张家,由颜飞卿执掌正一宗,三人形成三足鼎立之势,类似于朝廷的皇帝、文官、宦官三方势力。张鸾山是皇帝,颜飞卿是文官,张岱山是宦官。

    这是李玄都愿意看到的,一个上下一统的正一宗会造成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张静沉就是前车之鉴。当然,李玄都也不是要永远掌握正一宗,只要在他做成那件大事之前确保正一宗在他的掌控之下就足够了。

    李玄都先去见了颜飞卿。因为大天师和宗主并非一人的缘故,按照规矩,颜飞卿搬去了上清宫,并不在大真人府中。

    因为“太上三清龙虎大阵”告破,还未彻底修复,而且上清宫也不比大真人府,所以李玄都很轻易地潜入了上清宫中,见到了颜飞卿。对于李玄都的到来,而且还是以这种方式,颜飞卿有些惊讶,不过他并未询问缘由,而是请李玄都去了一间静室。

    静室内只有两人,李玄都开门见山道:“我此行的目的是邀请玄机兄加入一个结盟。”

    “结盟?”颜飞卿只是略微惊讶, 似乎早有一定的预料。

    李玄都道:“没错,结盟。这个结盟的名字是‘清平会’,寓意是一清天下还太平,由我发起,也是以我为主。”

    颜飞卿轻笑道:“一清天下还太平,是 紫府兄的风格。”

    李玄都道:“能加入这个结盟组织的人,除了志同道合之外,多数也是身居高位,毕竟想要真正做到一清天下,只靠少数人不行,要将大多数人团结起来,方能成事。”

    颜飞卿想了想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霭筠也加入了这个结盟?”

    “是。”李玄都坦然道,“不过不是我与她谈的,当时我还在金帐王庭,是白绢亲自见了霭筠,与霭筠议定了此事。”

    颜飞卿想起来,“那是我刚丢掉宗主之位的时候。”

    李玄都道:“霭筠也是为了玄机兄,至于霭筠未能与玄机兄通气,是因为结盟的规矩,还望玄机兄谅解。”

    颜飞卿道:“没什么不能理解的,我同意加入清平会。”

    李玄都笑了一声,“玄机兄果真不会让我失望,平心而论,因为许多巧合也好,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也罢,如今的清平会中女子太多,男子太少,我是苦盼玄机兄早些加入其中,也好略微中和一二。”

    这就是玩笑之言了,颜飞卿并不当真,问道:“不知清平会除了不能对外泄露之外还有什么规矩?都说入乡随俗,我既然要加入清平会,还是要做到心中有数。”

    李玄都道:“第一个规矩,不以真实姓名示人,以词牌名为代号

    。比如我的词牌名就是‘清平乐’,霭筠的词牌名则是‘佛霓裳’。”

    颜飞卿认真思考了片刻,说道:“我如今也算是两起一落,被恩师青眼收为弟子,得以在及冠之年执掌正一宗, 此谓之一起。后来被地师废去一身修为,又遭张静沉攻讦,丢了宗主之位,此为一落。后来幸赖紫府兄相助,得以复位,重新执掌正一宗,此乃二起。经过这两起一落之后,我颇多感慨,正巧前些时日又偶然翻到了全真道二代掌教丹阳抱一无为真人的一首词。”

    李玄都问道:“那首词?”

    颜飞卿轻声诵道:“阮郎归改道成归。修行人喜知。松峰影里乐希夷。何须唱艳词。姹婴动,虎龙随。云耕坎与离。三千功满赴瑶池。神光相貌奇。”

    李玄都道:“原来是《道成归》。”

    颜飞卿点头道:“我便以‘道成归’为词牌名罢。”

    李玄都轻轻颔首,取出一道符箓交到颜飞卿的手中,说道:“想来玄机兄对于‘小紫府’不会陌生,通过这道符箓,可以进入其中,参与清平会的集会。”

    颜飞卿收下符箓,道:“我记下了。”

    李玄都道:“我还要去见大天师。”

    颜飞卿闻弦知雅意,说道:“大天师最近都在镇魔台上。”

    李玄都点了点头,“我先告辞了。”

    说罢,他化作点点阴火,消失不见。

    李玄都离开后没有多久,颜飞卿离开静室,抬手招过一个道童,吩咐道:“去请夫人过来。”

    道童领命而去。

    不多时候,苏云媗匆匆过来,见到颜飞卿手中的符箓后,先是一怔,旋即露出歉意的神情,不知道该说什么。

    颜飞卿叹了口气,“如今我也是清平会之人了,词牌名为‘道成归’,你也不必瞒着我了。”

    李玄都来到镇魔台上,见到张鸾山负手站在镇魔台的边缘位置,正在眺望山外,从这个角度望去,可以看到许多小如米粒的正一宗弟子分布在云锦山上下各处,正在修补破损的地形。

    李玄都主动开口道:“安宁兄。”

    张鸾山转过身来,“紫府,你怎么过来了?”

    李玄都道:“自然是有事。”

    张鸾山笑了笑,“也是,你这个大忙人,总不会是来闲聊的,无事不登三宝殿,那就说罢。”

    李玄都道:“大约在二百多年前,有一个自称青丘山主人的魔头曾经祸乱江湖,最后被当代大天师联合各宗诛杀,他还有一个伴侣,是只成了气候的狐妖,被镇压在妙真宗的锁妖塔中,不知道此事你有没有印象?”

    张鸾山认真思索了片刻,说道:“我有一些印象。‘风清云静,山世无拘’,那是风字辈老祖宗在世的事情,此事是第二十七代大天师做的最后一件大事。”

    抛开张静沉不谈,张鸾山是第三十一代大天师,张静修是第三十代大天师,再往上是第二十八代大天师张清衍和第二十九代大天师张

    衔云。张鸾山被过继到张静修膝下,张衔云是他的叔祖,张清衍是他的曾祖,那么第二十七代大天师就是他的高祖,张鸾山记得自家高祖的事迹并不奇怪。

    李玄都继续说道:“据我所知,那个青丘山主人之所以修为大进,是因为他盗取了狐族至宝,在他死后,这件狐族异宝应是落在了正一宗的手中,不知安宁兄是否有印象?”

    张鸾山没有思考,直接说道:“我离开正一宗太久了,接任大天师之位太短,很多事情无法做到了然于心,所以我暂时无法答复紫府,需要我亲自到玄武殿查看之后才能回答紫府。”

    李玄都道:“那就有劳安宁兄了。”

    张鸾山道:“举手之劳罢了。”

    接着李玄都话锋一转,“另外,还有一件事,关于清平会。”

    张鸾山并对于“清平会”这个名字完全不觉得惊讶,“我有所耳闻。”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李玄都只是感慨了一句,因为最早的时候,他也是将清平会作为太平客栈的一个遮挡,刻意不让旁人将清平会的会主与太平客栈的大掌柜联系起来,这样李玄都便有了两重身份,更为便宜行事。

    张鸾山见李玄都不曾否认,终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心思稍定,问道:“紫府要我加入清平会?”

    李玄都笑道:“你我相交多年,你应该了解我,我是不会强迫你的,加入与否完全在于你的意愿。”

    张鸾山也笑了起来,“那紫府也该了解我,我不会拒绝与无道宗合作,又怎么会拒绝紫府的邀请?”

    李玄都说道:“既然如此,我就直言了。清平会的宗旨是一清天下还太平,以天下太平为己任,其中成员不以真实姓名示人,而是以词牌名为代称,我的词牌名就是‘清平乐’。”

    “一清天下还太平。”张鸾山轻轻默诵了一遍,心中暗忖,“果然是李紫府的风范,这天下太平竟是成了他的执念。”

    张鸾山问道:“如今清平会中有多少人?”

    李玄都之所以没有与颜飞卿说得太细,是因为有苏云媗,她自会向颜飞卿说个明白,张鸾山这边就要由李玄都亲自解释了,“如今共有二十人左右。”

    张鸾山面上不显,心中感叹,“二十余人,还真是不可小觑。”

    然后又听李玄都说道:“按照规矩,我不能向安宁兄泄露其他成员的真实名姓,但我也可以稍稍给安宁兄交一个底,在清平会中,不乏安宁兄的熟识故友。当然,清平会也没有上下之别,除了我这个召集者较为特殊以外,其他成员都是盟友,没有上下高低之别。”

    张鸾山玩笑道:“如此说来,既有秦姑娘,又有宫姑娘,是也不是?”

    李玄都一怔,随即笑道:“那你应该去问秦姑娘和宫姑娘,看看她们如何答复你。”

    张鸾山摆手道:“那还算了,我可不敢。”

    李玄都收敛了笑意,正色道:“请安宁兄选择一个词牌名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全员

    “小紫府”的七宝殿上,李玄都端坐七宝台。

    这是九月的清平会例行会议,出乎李玄都的意料之外,这次与会之人竟然是前所未有的齐全。要知道以前的几次会议,总会有人缺席,这次与会之人能如此齐全,与前不久八月十五的正一宗之变有着不小的关系。

    除了“清平乐”李玄都之外,清平会的老成员有:“清平调”周淑宁、“临江仙”张海石、“剑器近”李非烟、“金错刀”秦素、“玉蝴蝶”韩月、“撼庭秋”玉盈法师、“醉太平”宁忆、“如梦令”石无月、“青玉案”李如是、“浣溪沙”宫官、“佛霓裳”苏云媗、“卜算子”陆夫人、“钗头凤”百媚娘,以及一个刚加入不久的“女冠子”兰玄霜。

    按照惯例,秦素还是坐在角落里,因为秦素自己的一些小心思,她反而是与李玄都距离最近的人,大概是因为现世之中两人距离太近,到了此地就拉开些距离,距离李玄都最近的是周淑宁,然后她立时发现这次的清平会一口气多出了三个新成员。

    两男一女。

    其中一名男子就坐在苏云媗的身旁,显然是有意为之。

    那么这位的身份就不难猜了,李玄都早就提过要将颜飞卿也拉入清平会中,如果只有一位男子新成员,那么她还要好好思量一下,可是在两位男子新成员的情况下,秦素可以断定其中一人必然是颜飞卿。如今两家人也算是通家之好,颜飞卿能复位正一宗掌教并加入清平会,李玄都是乐见其成的。

    然后秦素又将目光转向了唯一的女子新成员,体态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清平会的女子们基本都是辟谷不食,没有“天赋异禀”之人,所以都是体态适中,既不过分丰腴,也不“贫瘠”。不过从发髻的样式来看,这位新成员是个未曾嫁人的女子。

    秦素忍不住心中腹诽一句,“也不知道从哪认识这么多黄花姑娘的。”

    至于最后一位新成员,眼观鼻鼻观心,显然是定力极佳之人。

    便在此时,李玄都开口道:“这次有三位新盟友,分别是:‘道成归’、‘定风波’、‘虞美人’。”

    李玄都每说一个名字,就会伸手指向一人,让其他成员可以对号入座。

    兰玄霜也在观察三位新成员,因为她也刚刚加入清平会不久,想要从新加入的成员身上寻找出某种规律。不过让她有些失望的是,这三位显然对清平会都有一定的了解,甚至知道部分成员的身份。不过兰玄霜倒也谈不上失望,毕竟清平会的势力越发壮大,她作为成员之一也会随之步步登高,唯一让她感到忧虑的是,清平会的成员越来越多,其中的竞争也难免激烈,少不得要拉帮结派,可惜她加入时间太晚,不属于任何一派。

    念及于此,兰玄霜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虞美人”的身上,因为她发现在三位新成员中,这位女子虽然对于清平会有一

    定的了解,但并没有明显的倾向,应该是独自一人。反观“道成归”和“定风波”,都有相识之人。换而言之,“虞美人”是一只“独狼”,两人倒是可以报团取暖。

    似乎是感受到了兰玄霜的注视,上官莞也朝兰玄霜望来。

    也许是皂阁宗和阴阳宗多年的羁绊,两人视线交汇的瞬间,竟是心有灵犀,同时认出了对方。

    那日在云锦山大真人府中,两人虽然没有直接交手,但是有过照面,都是印象深刻。上官莞惊讶于李玄都不知从何处招揽了这样一位高手,兰玄霜则是惊诧于世间还有如此年轻的天人造化境高手,而且还是一位女子。

    一瞬间,两人心中都是了然,原来是她。

    在上官莞的印象中,这个突然出现的皂阁宗传人除了修为高绝之外,就是对待李玄都的态度很特别,有一种“识时务”的感觉,类似于纨绔子弟身旁的帮闲。当然,上官莞自己也是这么做的,所以上官莞颇有些遇知己的感觉。

    既然有了新成员,在李玄都介绍了新成员之后,其他老成员就要自报名号,让新成员有个初步认知。这个过程很快,老成员们自我介绍结束之后,李玄都开口道:“这次例会,先由我向在座诸位通报关于八月十五之事的经过和结果。”

    所有人都望向了七宝台上的李玄都。虽然清平会的大多数人都参与了此事,但只有李玄都是从头到尾的亲历之人,也只有他才清楚所有的来龙去脉。其他人只经历了某一部分,比如兰玄霜,从大雪山行宫阶段才开始接触此事,对于前面的冯家变故就一无所知。秦素、上官莞虽然都是很早就知晓了此事,也是亲历人之一,上官莞知道的也许更加详细,但在镇魔台一战之后,两人就因为不同的原因离场,至于如何收拾残局,就一概不知了。还有周淑宁这种经历了全程也全程茫然不知缘由的。

    李玄都没有长篇大论,从真言宗出手偷袭开始讲起,然后岭南冯家、大雪山行宫,一直到八月十五的大真人府夜宴,然后就是颜飞卿和张鸾山接掌正一宗,宋政身死。

    李玄都说的很简略,宋政之死更是一语带过,可是对于在场众人来说,这一惊着实非同小可。

    其实宋政逃离大真人府之后,许多人已经做好了宋政会卷土重来的准备,可谁也没想到宋政成名多年,没有死在李道虚的手上,没死在同辈人的手中,可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结果重回中原却死在了李玄都这个后辈之中。当初宋政与司徒玄策并列齐名,号称双星并耀,司徒玄策早亡,时隔多年之后,宋政也终于随司徒玄策而去,当年在江湖上一正一邪的两大年轻才俊,全部离世。

    难道这就是大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最终死在了沙滩上?

    石无月有了片刻的恍惚,然后便是彻底的释然,似乎终于与一个不堪的过去做了个了断。

    张海石、李

    非烟等老辈人则是有些心情复杂,毕竟他们经历了宋政崛起的时代,对于宋政的印象更为深刻,此时听到宋政的死讯,难免想起过去的往事,生出许多感慨。

    在李玄都留言离开剑秀山的时候,秦素就已经有所预料,此时无疑是肯定了她的猜测,谈不上太过惊讶。

    最是波澜不惊的当然是上官莞,因为她是看着宋政死的,宋政留下的“阴阳法剑”和“天阳地阴烛龙印”还在她的手中。而且李玄都已经许诺,如果上官莞差事办的好,他会传授上官莞一门功法,从“长生**经”、“漏尽通”、“逍遥六虚劫”中任选其一。

    最为震惊的是兰玄霜,她当然知道宋政,一位长生之人,在玉虚斗剑的时候曾经代表儒门第十个出场,最终在天下棋局中惜败于李玄都之手。她如何也没有想到,一位长生之人就这么死了,没有掀起半点波澜,不壮阔,也不惊天动地,更没有出现多少人联手围剿的场面,若是李玄都不提,甚至没人知道,就像死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无名小卒。

    这其中反差,让兰玄霜在震惊的同时,也对这位会主愈发敬畏。不愧是要执掌道门之人,长生鬼仙说杀便杀了,这才是一位道门大掌教该有的气魄。

    李玄都总结道:“八月十五大真人府一事之后,宋政、张静沉伏诛,以此二人为首的‘污泥浊水’被涤荡一空,道门重归一统的大势浩浩汤汤,不可阻挡。”

    张海石开口道:“可喜可贺。”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附和,“可喜可贺。”

    李玄都待到众人声音停歇,方才说道:“另外还有一事,请诸位密切注意儒门动向,必要时可以直接联系我,我会记下诸位的人情,日后定有报答。”

    虽然清平会中不乏客栈之人,但也有相当部分之人不是客栈之人,李玄都还是本着平等交换的想法来维持盟友关系。

    说完之后,李玄都也不等众人有所回应,将七宝宫的格局进行变化,变成一个个独立的房间。

    按照惯例,接下来就是成员们的互相交流。

    略微犹豫之后,各人纷纷起身。

    张海石和李非烟进了同一个房间,李非烟离开大真人府后,就没有返回清微宗,趁着这个机会,两人把宗内的一些事宜做个交接。

    宫官与张鸾山进了同一个房间,老天师张静修之所以能与圣君澹台云联手,就是因为宫官和张鸾山的牵线搭桥,两人是多年的老相识了。甚至宫官在去平安县城之前,还在龙门府专门与张鸾山见了一面。

    其余人等也各有交集,不过让李玄都感到意外的是,兰玄霜和上官莞竟然很有默契地进入了同一个房间,这可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本以为地师仙去、藏老人身死之后,阴阳宗和皂阁宗的同盟就彻底不复存在,可如今看来,却没有这么简单,难道说两宗结盟是天数使然?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交流

    李玄都十分肯定上官莞和兰玄霜在此之前并不相识,但他也知道两人都是心思灵敏之人,能猜出对方的身份并非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李玄都在清微宗的多年经历让他立刻嗅到了结党的味道,不过他没有阻止的意思,一则是因为这是人之常情,很难杜绝,二则是清平会本身就是一种结党行为,他若阻止便是在否定清平会本身。

    李玄都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的许多事情都是双刃剑,有利就有弊,弊端无可避免,他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只能尽力而已。

    李玄都看了周淑宁一眼,示意她跟随自己。两人来到一个独立的房间,其中十分简洁,只有两个蒲团而已。

    正如张鸾山所言,李玄都如今是个忙人,他暂时没有时间去玄女宗看望周淑宁,只能借着这个机会与周淑宁交流一下。

    两人分而落座,李玄都开口问道:“淑宁,最近过得如何?”

    周淑宁低声道:“师父和师姐都没有怪我,我还好。”

    李玄都笑道:“我最近很忙,不能去看你,你不会不高兴吧?”

    “怎么会?”周淑宁赶忙说道,“师姐说哥哥是为了天下苍生,爹爹也说过,身为臣子,总要对得起江山社稷和天下苍生。”

    李玄都笑了笑,知道小丫头还不太明白“天下苍生”的具体含义,否则便不会说出后半句话,周听潮说的为臣子的道理,可他不是大魏的臣子,有些道理于他而言是不合时宜的。不过李玄都没有想要纠正的意思,转开了话题,“那么长生有没有去找你?”

    在独立房间之中,所有的伪装都会被撤去,周淑宁低下头,有些羞涩,轻轻“嗯”了一声。

    李玄都忍不住笑道:“这小子还算是有心。”

    周淑宁都不敢抬头直视李玄都的目光,低声说道:“那个、那个笨蛋,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差不多进不来山门,害得我被师姐们好一通嘲笑。”

    李玄都有些感慨道:“少年人的热情总是这样,不管不顾,勇往直前,也最是纯粹热烈,好似一张白纸。不像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总是要瞻前顾后,总是要小心算计,在交往相处之中,难免牵扯到‘利弊’二字。”

    周淑宁抬起头来,说

    道:“少年人不知道妥协,总是好心办坏事,哥哥和秦姐姐却懂得妥协、包容和互相体谅。”

    李玄都一怔,忍着笑道:“你的大道理还一套一套的。”

    周淑宁小声道:“近朱者赤。”

    李玄都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一个近朱者赤,我看是近墨者黑吧,把我讲大道理的本事给学过去了,小心招惹厌恶。”

    周淑宁轻哼道:“他才不敢呢。”

    李玄都摇了摇头,没有过多干涉两小的相处方式,转而说道:“以后你行走江湖,凡事要多想一想。不可否认,江湖上的确有快意恩仇、肝胆相照,也有一见钟情或是一见如故,但那些毕竟是少数。在我看来,江湖不是有轻云出月的清澈湖泊,倒像是个泥潭,为了争名夺利,无所不用其极。这就应了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们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树敌很多,他们奈何不得我,就会把主意打到我身边之人的身上,你我关系不是什么隐秘之事,所以你要千万小心。”

    周淑宁郑重点头应下。

    李玄都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佛门有一句话, 心中有佛,处处见佛。这毕竟是我所见的江湖,尔虞我诈,争名夺利。也许你的江湖会与我有些不一样,而且你的路很长,不必走我走过的老路,完全可以走另外的路,见识不同的风景。我知道长生对于你有好感,我也很喜欢长生这个孩子,但我不会强求什么,你若喜欢他,就接受他,你若觉得不合适,便早早对他说明白。就算哪一天,你忽然喜欢上了一个立场截然不同之人,我也不会多说什么, 只是希望你明白一件事,你作出决定的时候,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李玄都顿了一下,“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刚才学我说了一通道理,什么包容,什么体谅。听我一言,道理是因人而异的,那些是我的道理,你可以参考,不要过早地把自己拘束在一个框框里。所谓的道理就像伤疤,你吃亏了,知道疼了,留下的疤痕就是你体味的道理。别人说的再多,也不如自己去感受一下。其实我倒希望你能潇洒一些。我自倾杯,君且随意。”

    周淑宁怔怔无言,过了许久,她轻声问道:“如果我想要像哥哥一样呢?”

    李玄都道:“是像我这样名动天下?”

    周淑宁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李玄都笑道:“这其中的道理其实非常简单,小坏小怪遭人厌恨,大坏大怪被人敬仰。我之所以名动江湖,与我是个好人还是坏人,与我是否为了天下苍生,并没有太直接的关系,关键在于我的境界修为、我的身份地位。”

    周淑宁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李玄都站起身,“这条路注定遍布荆棘,如果非要去走,那就找个伴吧。然后坚强些,用笑的方式去哭,用死的心态去活着。”

    周淑宁望向李玄都,嘴唇微动,“哥哥。”

    李玄都摆了摆手,离开了此地。

    另一边,上官莞和兰玄霜却是相谈甚欢,一番交谈下来,不仅互通了名姓,而且已经是姐妹相称。虽然两人年岁相差极大,但江湖上不成文的规矩,境界修为相当的陌生人都是平辈论交。两人同是天人造化境,兰玄霜年长,上官莞称她兰姐姐,上官莞年小,兰玄霜称她莞儿妹妹,也是谐音徐婉的“婉”字。

    两人同样是被李玄都扶持,一个是阴阳宗的宗主,一个是皂阁宗的宗主,都要重立宗门,兰玄霜为了拉拢上官莞,许诺要将原本属于阴阳宗的翠云峰还给上官莞,让她在此重立阴阳宗,上官莞也投桃报李,许诺阴阳宗中有皂阁宗的全套功法,包括“八部众”的炼制之法,只要她从王天笑手中夺回阴阳宗的大权,要帮兰玄霜补全皂阁宗的传承,毕竟兰玄霜与藏老人并非同出一脉。

    在这种情况下,两人已经初步结成了攻守同盟,甚至约定好要面谈一次。如果是寻常江湖人,定然不会如此贸然行事,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但因为两人都是清平会成员的缘故,有李玄都担保,大可放下心来,放心见面。

    就连李玄都也没有想到,阴阳宗和皂阁宗这两大宗门,会以这样的形式从地师手中传承到自己的手中,虽然实力大损,甚至是面目全非,但唯独保留了双方的结盟关系,真是造化弄人了。

    上官莞与兰玄霜相互告辞,上官莞道:“望兰姐姐早日前来帝京与小妹相聚,小妹扫榻以待。”

    兰玄霜微笑道:“短则半月,多则一月,我定去帝京见莞儿妹妹。”

第一百二十九章 纨绔

    帝京城中最不缺的就是权贵,自然也不缺纨绔子弟。

    这些纨绔子弟不愁吃穿,因为有家族荫蔽,也不乐意奔什么前程,每日所研究的就是“吃喝玩乐”四字。不要小看这四个字,常言道:“三代为官作宦,方知穿衣吃饭”,这些纨绔子弟整日钻营这些,尤其以“玩”为最。虽说于国于民没有丝毫益处,但还真让他们玩出花来,各种讲究,各种说道,小到蛐蛐、鹰犬,中到各类珍奇古玩,大到人。前两者且不去说,只说后者,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戏班,一类是各种行院。如今世道,戏班不兴女子登台,都以男子为主,许多龙阳之好的权贵都要豢养戏班子。行院以女子为主,便是各种清倌人和红倌人了。

    对于众多纨绔弟子来说,帝京城中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事情,梧桐楼的花魁魏清雨相中了一个小子,只见了一面,便赎了身,从了良,也不卖艺了,直接跟着那小子跑了,第二天再去梧桐楼的时候,楼没空,人已经不见踪影。这可太新鲜了,这种故事倒也听说过,都是在话本小说里,没想到真能发生在自己身边,真是开了眼界。

    一时间,许多帝京城里的公子们,都在四下打听,这是哪里来的过江龙?有这般能耐?他们可得好好拜会一番,然后“讨教”一下。

    其实这些纨绔子弟的逻辑十分简单,帝京城是他们的地盘,这小子初来乍到,没有打招呼,没有拜山头,直接抢走了魏花魁,这是典型的虎口里夺食,他们得给这家伙一点颜色看看,否则便是丢了脸面。

    在帝京城,脸面大过天。

    丢了脸面还了得?非要找回这个场子不可。

    在纨绔子弟们看来,这和江湖也差不多了,那位已经成仙的老天师曾经讨伐北邙山,为了什么?还是为了一个脸面。要是老天师咽下了这口气,那就要被地师骑在头顶上,翻不过身来,所以他们和老天师也没什么两样,讲究的就是一个脸面。

    当然,在真正的帝京权贵眼中,这些都是小孩子的玩闹,算不得什么,也上不得台面,只要不捅娄子,由着他们闹去,毕竟总得给他们找点事情做。

    燕春楼,也是帝京城中数得上号的大行院,并不逊于梧桐楼,除了各类独栋院子之外,其主楼也是富丽堂皇,因为临湖的缘故,在二楼和三楼的临窗位置开辟了好些豪奢的包间,供客人赏景。

    此时在燕春楼的一个包间中,几人正在闲谈,桌子上都是

    官窑的瓷器,真是“玉盘珍馐值万钱”。为首之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公子,穿着丝绸衣衫,没系腰带,披散着头发,意态从容。周围几人也都是锦衣华服,却比不得这位。

    此人当然来头不俗,他姓杨,名叫杨天俸,他的叔祖正是当今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杨吕,杨吕号称内相,权势极大。其实纨绔子弟之间的区分也很简单,谁主谁次,主要就是看自家长辈的权势大小,同时也是按照庙堂的局势来抱团,你爹是帝党清流,我爹是后党之人,咱俩就是对头,于是帝党的子孙们抱成一团,后党的子孙们抱成一团。认真说起来,这些纨绔子弟未必与江湖有什么关系,却延续了庙堂上的格局。

    在部分世家子弟看来,杨天俸的出身算不得好,宦官之后嘛,可杨天俸却不是个纯粹的纨绔子弟,作为帝京城中有一号的人物,杨天俸看不上熬鹰遛狗的把戏,也不好男风,他自小仰慕古时的名仕之风,喜欢炼丹之事,常常服用丹药,在说玄方面也颇有造诣。

    杨天俸起身离开宴席,躺在旁边的躺椅上,有一名侍女捧着一方玉盒跪在旁边。杨天俸揭开了盒盖从里面二指拈出一颗鲜红的丹丸。

    丹药这种东西,不仅仅是古时名士,便是许多帝王也痴迷于此。上至祖龙,下至本朝的世宗皇帝,都曾服用丹药。对于寻常人来说,丹药对身体没有好处,毕竟江湖中人服用了都有一定风险。寻常人服用之后,冬燥夏凉,于是长年服用丹药之人,冬季燥热就穿薄薄的丝绸,到了夏季反而换成了厚厚的棉布。这便是时值深秋杨天俸仍旧一身丝绸单衣的缘故。

    杨天俸将朱红丹药送入口中,又有一名侍女捧着一只玉碗,里面装满了冰块。

    服用丹药也有讲究,杨天俸所用的丹药是以石钟乳、紫石英、赤石脂炼制而成,副作用极大,服用之后不可静卧,需要吃冰寒食、脱衣饮温酒,行走散气,此举又称“行散”,当然用房事替代也可,只要出汗即可,又因丹药本就有滋阳之效用,故而许多名士甚是喜欢在房事之前服用丹药。同时服用丹药之后,皮肤会变得敏感,穿不得新衣,只能着旧衣,这便是所谓袒胸露腹、踏雪而行、扪虱而谈等所谓名士之风的由来。

    侍女用精致的银钳夹起一块冰块,放入杨天俸的口中。

    杨天俸挥了挥手,示意两名侍女退下。

    仍旧坐在桌席上的一名年轻公子说道:“任谁也没想到,那个什么徐公子

    竟然是个娘们。”

    杨天俸靠在躺椅上,“你说两个女人,能玩出什么花样?”

    “杨兄这是明知故问了,男人有龙阳之好,自然也有喜欢女人的女人。”另一人接口道,此人生就一双三角眼,有些獐头鼠目的感觉。

    一个身子胖大的男子嘿嘿笑道:“如果能把这个姓徐的弄到手中,岂不是买一赠一?”

    “姓徐……”杨天俸迟疑了一下,“查清她的底细没有?”

    “查清了。”还是先前那个年轻公子回答道,“出身宗室,还是个县主。”

    杨天俸伸手揉了揉额头,“宗室……县主,既然不是郡主,那就说明不是某位王爷的女儿了。”

    “是。”年轻公子说道,“这位栖霞县主是齐王一脉,诸位也都知道,齐王在世的时候,的确很了不起,满堂花醉三千客,可挡不住世庙、穆庙的连续打压,齐王死后,朝廷就停了齐王府的俸禄。如今的齐王一脉过得很是凄惨,据说这位栖霞县主为了谋生,与江淮一带的钱庄搅合在一起,这次上京就是为了查账。”

    杨天俸感觉药力开始发作,脸上涌出一抹潮红,说道:“这位栖霞县主带了多少人手?”

    “一个没带。”年轻公子摇头道,“她似乎有些修为,所以没带人手,就她自己一个人。”

    杨天俸笑了一声,“有意思,本是想见识下这位过奖强龙,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三角眼的年轻人立刻说道:“正巧杨兄还未娶妻,若是能娶一位县主,也是不错。”

    杨天俸没有立刻应答,而是望向那年轻公子。这位年轻公子姓孙,名叫孙得意,干爹是宫里兵仗局掌印大太监,所以他也是后党之人,是他们一伙人中的智囊军师。

    孙得意沉吟了一下,说道:“我派人打听清楚了,这位栖霞县主没有兄长,父母亡故,孤身一人,不过继承了她爹留下的家财,如今是太平钱庄的一个小东家,身家很是丰厚。”

    杨天俸眼神一亮,“太平钱庄可是好大的名头,看来这位县主娘娘的嫁妆一定很丰厚。”

    包间内的众人会心而笑。

    杨天俸有些惋惜,“可惜是个县主,上了宗人府的玉牒,不能做小,否则做个妾室刚刚好。”

    孙得意淡然道:“若是杨兄不喜欢,暴病而亡也是寻常事,不奇怪。”

    杨天俸哈哈大笑,“是这么个道理。”

第一百三十章 抢人

    栖霞县主徐婉在帝京城中没有宅子,她便居住在太平钱庄为她安排的一座宅子中。偌大一座宅子,除了几名必要的侍女仆役,就只有她和魏清雨两人。

    参加了清平会后,上官莞的心情好了许多,就等着兰姐姐上京,两人深谈一番。两位天人造化境联手,除了长生境高人,她还真不怕什么。所以上官莞也没把梧桐楼的波折当成什么大事,早已忘在了脑后。

    当然,上官莞没敢把李玄都交付的差事给忘了,已经通过李如是与慕容画取得了联系,两人约定好见面的时间地点,就在梅盛林的相府。至于理由,李如是也安排好了,是相府那边与太平钱庄一笔张目纠葛,与梧桐楼也有张目往来,作为女主人兼幕后老板的慕容画过问一下,与钱庄方面的女东家面谈一番,也是合情合理的。

    这日清晨,上官莞在魏清雨的服侍下,整理了仪容,又让仆役准备好马车,准备前往相府。牝女宗的弟子就这点好,很会侍候人,这也是牝女宗弟子在众多达官贵人之间无往不利的基本功之一。魏清雨没有半点怨言,因为当年冷夫人也是像魏清雨服侍上官莞这般服侍还是齐王的地师徐无鬼,终于在地师的扶持下,成为牝女宗的宗主,放眼天下,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上官莞看了眼玻璃镜中的自己,又看了眼身旁侍女装扮的魏清雨,若有所思。

    她忽然觉得自己走上了师父的老路,外联皂阁宗,继而插手牝女宗,三宗同盟似乎近在眼前。不过老路也没什么不好,前人走出的路,未必是对的,但一定要比自己开辟一条新路要轻松许多。她可没有李玄都那么大的志气,想要将整个道门握在手中,她能保住师父留下的三大宗门,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话说回来,如果真有一日,那位清平先生成了道门的大掌教,他们这些人也算是从龙之臣了。不过就算是从龙之臣,互相之间也有一个亲疏之别,秦素等人不必多说了,这是李玄都最亲近的人。想要在未来的道门中占据一席之地,仅仅靠自己一人可是远远不够的。那位兰姐姐也是有这样的思虑,才决定与她联手的。

    魏清雨看了眼座钟,轻声提醒道:“主人?”

    上官莞回过神来,说道:“不要叫我主人,叫我县主。”

    “是。”魏清雨应了一声,“县主,时辰差不多了,若是耽搁下去,怕是要误了时辰,毕竟我们今日要乘车,不好御风而行。”

    上官

    莞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是,帝京真比其他地方,凡事都要讲究一个体面,着实繁琐。”

    说罢,上官莞当先而行,离开宅邸,与魏清雨一起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

    太平钱庄豪富,所以准备的马车也很是气派,内在空间十分宽阔,足以四人称作而不显拥挤,甚至还有件各色茶具,都以卡扣固定,不怕因为颠簸而倾倒。车夫不是客栈之人,而是太平钱庄的人,并不知道上官莞的真实身份,不过对于他而言,县主娘娘还是阴阳宗的宗主,没什么区别,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他只管尽心当差就是。

    马车缓缓前行。

    车厢中,不必上官莞吩咐,魏清雨已经施展自己的茶道功夫给上官莞斟好了茶,双手奉送到上官莞的面前。

    正在闭目养神的上官莞接过茶杯,轻抿了一口,因为马车的颠簸,茶杯中的茶水荡漾出层层涟漪,说道:“这帝京城我有好些年没来,似乎比以前更破旧了。”

    魏清雨道:“谁说不是呢,朝廷没钱,只能勉强修下城墙,然后就是这个宫那个殿,我们走的这条街,还是明雍年间修的呢。”

    因为师承的缘故,上官莞对于朝廷和皇室并没有什么好印象,闻言冷笑一声,“这个朝廷的气数也着实该尽了。”

    魏清雨已经知道自家主人是齐王一脉,所以对于自家主人的态度也不以为奇,笑着说道:“谁说不是呢。”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外头传来嘈杂声。人仰马嘶,乱成一翻,隐隐夹杂着人的哀嚎声。两人乘坐的马车,也停下了。

    上官莞皱了下眉头,问道:“老郑,怎么回事。”

    车夫回答道:“回东家,是惊马了,踢伤了人,堵住了路。”

    上官莞轻轻“嗯”了一声,安坐不动。

    便在这时,马车外传来一声闷哼,像是被人掩住了嘴,几乎是低不可闻。若不是上官莞和魏清雨身怀修为,肯定没法在一片嘈杂中听清这一声闷哼。

    魏清雨传音道:“县主,老郑被人打晕了,没下死手。”

    上官莞笑了一声, “先静观其变,我倒要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把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

    魏清雨也不担忧,她可是领教过自家主人的厉害,妥妥的天人境大宗师无疑,如果真是同境之人埋伏,这会儿应该是幻境一类的手段,哪会如此行事。

    下一刻,两名身手不俗的汉子进了车

    厢之中,魏清雨顿时露出惊慌的神色,刚要开口喊叫,便被一个汉子捂住了嘴巴,然后反剪了双手,就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那般动弹不得。

    不过这两个汉子却没敢对上官莞动手动脚,毕竟主子早就有了吩咐,说不得这位日后就是他们的女主子,所以还算规矩,一名汉子给“制住”了魏清雨的同伴使了个眼色,然后望向“强作镇定”的上官莞,轻声道:“我家主人有请。”

    上官莞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汉子回答道:“姑娘见了就知道了,还望姑娘配合,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奉命行事之人。”

    上官莞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冷笑不止,因为这伙人让她想起了宋政,如果不是李玄都在大真人府一战中打碎了宋政的体魄,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在宋政手中守住自己的清白,更遑论宋政还想要夺舍自己的体魄,今日又遇到了一个宋政,立时勾起了上官莞的一些不好回忆。

    魏清雨的嘴里被塞了胡桃,喊不出声来,她脸上满是惊恐,甚至还在瑟瑟发抖,任谁也不会将其与一位归真境的高手联系起来。不过此时魏清雨心底却是幸灾乐祸,看来不止是她一个人看走了眼,她在帝京的时日不短,看到这一幕就知道是哪个公子哥弄出来的,可惜这次注定要踢在铁板上了,不知要如何收场。

    上官莞不再说话,有人接替了老郑的位置,赶动马车。可以感觉到马车掉了个头,上了另外一条路。

    不多时后,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似乎到了僻静之地。

    杨家别院,杨天俸穿了一身单衣,头冠已经摘下,披散着头发,靠在其一位侍女的胸脯上,任由侍女纤手给自己轻轻揉按肩膀,一位侍女则是跪坐在他的面前,动作轻柔地为他捶腿。一名姿容最艳丽的侍女双手捧着一方玉盘立在旁边,盘中尽是冰块,杨天俸双手放在冰块上片刻,然后再将手掌覆在脸上,感受丝丝寒气,如此反复不停。

    少一时,就听有下人来报,人已经带到了。

    杨天俸闻言,挥手示意端着冰盘的侍女退下,挑了挑眉,脸上多了几分趣味:“得手了?没留下什么尾巴吧?”

    来人将前后详情报禀了,杨天俸站起身,心情大好,笑道:“好,干得利索,你们有功,本公子会好好赏你们,人在哪里?”

    来人恭敬道:“已经安置在客房。”

    杨天俸“嗯”了一声,“领我过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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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客栈介绍:
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