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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章 前夕

    上官莞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出身书香世家,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语。放在一些礼法森严的古板家族,仅凭这句话,就要被执行家法,也难怪卢北渠如此大怒。

    上官莞有些头疼,只好说道:“孩子的戏言,算不得数,卢先生先不要动怒。这样罢,卢先生就当给清平先生一个面子,将此事延后一二,待到清平先生抽出空来,亲自与卢先生谈一谈此事,毕竟一家女,百家求。想来卢先生应该还没定下婚约吧?”

    卢北渠虽然动怒,但多年的养气底子,仅仅是动怒而已,甚至动怒也只是表达自己的态度而已,听闻上官莞如此说,卢北渠便顺着台阶下来,说道:“的确是没有婚约,只是有人上门提亲,算得上门当户对,不过既然上官宗主如此说了,那也只好如此。”

    卢幼贞小声道:“我想去上官宗主那里做客。”

    卢北渠又是一怒。

    上官莞微笑道:“卢先生不要生气,卢先生这次入京,想来是公事在身,带着千金多有不便,不如让卢姑娘去我那里做客几天。”

    卢北渠压下怒意,沉吟道:“恐怕不方便吧。”

    “没什么不方便的。”上官莞道,“道门中多是女子,除我之外,还有秦姑娘、陆姑娘、兰夫人,请卢先生放心就是。”

    卢北渠想了想,倒是如上官莞所说,除去李玄都和宁忆,的确是没几个男子,于是点头道:“那就麻烦上官宗主了。”

    上官莞轻声道:“卢先生客气。”

    卢北渠看了眼女儿,没有说话。

    上官莞所说不错,他这次入京,的确有公事在身。在儒门之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四大书院尽量少出面,哪怕是玉虚斗剑的时候,四大书院的山主都未曾出面。可这次书院山主们却陆续入京,说明情况已经十分危急。换而言之,玉虚斗剑还是在规矩范围之内相斗,你一招我一式,可这次却是你死我活的争斗了,无所不用其极。

    上官莞对此也心知肚明,四大书院的山主,已经有金陵书院的齐佛言和白鹿书院的卢北渠先后现身,另外两位山主应该也不会远了。除此之外,每个学宫都有三位大祭酒,书院虽然比不得学宫,但除了山主之外,还有一位掌院。掌院地位不如山主和大祭酒,却也不乏境界精深之人,比如那位参与了幽冥谷一战的儒门掌院,便是天人无量境的修为。

    卢北渠转身离去之后,上官莞带着卢幼贞和张白昼往齐州会馆行去。

    张白昼忍不住问道:“上官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碰巧罢了。”上官莞微笑道。这倒是实话,这段时间,上官莞一直很忙,就在不久前,她又亲自见了杨天俸等人,并且用了些手段,确保这些人不敢反水,然后吩咐魏清雨负责这边,只要她一声令下,杨天俸等人就会针对几位清流官员出手。

    这些清流官员都有一个特点,名为清流,却与儒门有着极为深厚的关系,在儒门名下的各大结社、书社中,都有着不

    俗的身份,平日里更是与后党中人结怨甚深,几乎不能化解。

    这些人惯会摆弄是非,又身陷党争,不肯吃半点亏。若是他们受到后党之人的袭击,绝不可能顾全大局、忍气吞声,必然要搅闹起天大的风波并狠狠讨还回来不可。

    这就够了,上官莞不想要他们的性命,只想吓他们一下,让他们生出劫后余生之感,后怕和恼怒会让这些人倒逼儒门上层出手。

    张白昼又问道:“清平先生呢?”

    上官莞道:“师兄很忙。”

    ……

    天宝帝有些心绪不宁,没有半点睡衣,披衣起身,却不掌灯,望向地上如白霜一般的月光。

    都说天宝帝没有实权,倒也没错,在天宝七年之前,他的确没有什么实权,就是个任凭太后摆弄的傀儡皇帝,不过天宝七年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儒门中人来了,有了儒门中人的支持,皇帝便有了实权,最起码自己的居处不再是被人渗透得四面漏风,而是如同铁桶一般,水泼不进。

    这都是儒门之功。

    不管怎么说,他在太后面前,要恪守母子孝道,事事小心,可在儒门这边,却是儒门中人恪守君臣之道,事事敬他。就算同样是架空,也是儒门的吃相更好看一些。

    除此之外,小皇帝也有了自己的消息渠道,许多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比如说太后娘娘决定在腊月初三邀请清平先生入宫赴宴之事。

    这也是他心绪不宁的缘由所在。

    许多事情,白鹿先生并不瞒他,所以他很明白双方是怎样的打算,现在的局势只能用“图穷匕见”来形容。

    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现在所牵扯到的又何止一发。

    便在这时,皇后也窸窸窣窣地起身了。

    天宝帝用眼角余光瞥向皇后,自己的结发之妻,也是正妻。

    其实两人刚刚成婚的时候,关系还是很好的,正所谓新婚燕尔,不能说蜜里调油,那就是耳鬓厮磨。只是师横波出现之后,夫妻之间便有些生疏了,虽然谈不上夫妻反目,但也不复当初的亲密,只剩下客客气气的相敬如宾。

    皇后表面上并无异样,似乎也没有怨言,只是恪尽职责,让人挑不出错处。不过天宝帝不相信有人会完全没有怨气,不过是城府深浅罢了。

    皇后低声道:“陛下?”

    天宝帝轻轻“嗯”了一声:“有些睡不着,你先睡吧。”

    皇后应了一声,却没有再去入睡,只是静静地坐着。

    天宝帝也不强求,半是自言自语,又半是询问道:“你说明天到底是什么结果?”

    因为不曾掌灯,皇后整个人都隐藏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极为模糊的轮廓,她轻声回答道:“也许……陛下距离亲政已经不远了。”

    天宝帝笑了,心中对皇后生出几分好感,好似又回到了新婚的时候,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但愿如此。”

    ……

    夜幕中,玉青园的正堂中点燃起一根根粗如

    婴儿手臂的火烛,映照得一座宽阔大堂亮如白昼。

    堂内堪称群英荟萃,高手如云,人人气势不俗,若是哪个江湖之人闯入此地,非要被吓个半死不可。

    小半个江湖的大人物都已经到了。

    慈航宗宗主白绣裳、玄女宗太上宗主萧时雨、正一宗大天师张鸾山、妙真宗太上宗主万寿真人、清微宗副宗主李非烟、法相宗宗主左雨寒、太平宗大长老沈元舟等等,无一不是执掌一宗权柄之人,还有慕容画、宁忆、石无月等人,也在此地。

    张海石、东华宗的太微真人、神霄宗的三玄真人姗姗来迟,三人联袂走来,似乎相谈甚欢。

    李玄都请张海石定夺斟酌,张海石用了个计谋,分别给三位真人去信一封。他在给太微真人真人的信中说万寿真人和三玄真人已经同意前往帝京,只差太微真人。他在给万寿真人的信中说太微真人和三玄真人已经同意前往帝京,只差万寿真人。最后,三玄真人这边也是如法炮制。

    三位真人不疑有他,于是全部到齐。不过万寿真人在临行前决定将宗主之位传给了季叔夜,让李玄都有些误会和不满,只是李玄都也没有过激行为,只是借着祝贺一事略微表达不满而已。

    三人进入大堂之后,与众人互相见礼,各自落座。

    白绣裳虽然是玉青园的主人,但并没有坐在主位上,只是坐在左边第一个位置,张海石坐在她对面的右边第一个位置。而且今日大堂的布局也有些特别,只有一个主位居中,省却了茶几和另一个主位。

    那么这个主位到底是留给谁,已经很明显了。

    再有片刻,李玄都步伐轻快地走入正堂。

    堂内众人,无论老少,不约而同地全部起身相迎。

    李玄都停下脚步,双手抱拳,团团行礼,说道:“诸位都是前辈长辈,玄都愧不敢当。”

    李非烟笑道:“请紫府上座。”

    李玄都也不推辞,走向那个单独留出来的主座。待到他落座之后,其他人才纷纷坐下。

    这种待遇,过去时候,老天师有,大剑仙有,地师有,现在李玄都也有了,意味着经历了这么多事后,大多数道门中人已经认可了李玄都的地位。

    李玄都开门见山道:“诸位前辈、长辈瞧得起玄都,惠然驾临帝京,在下感激不尽。众位前辈、长辈来此之前,想必已然风闻,玄都这次请诸位前辈、长辈不远万里来到此地,实是有一件大事谋划。”

    众人静待下文。

    李玄都继续说道:“想我道门各宗向来同气连枝,本是同宗同源,都是太上道祖弟子。只是道门四分五裂之后,内斗频频,先有正邪之争,后有四六之争。提到四六之争,就不得不提到天宝二年的帝京之变,在座诸位或多或少都参与过帝京之变。”

    说到这儿,李玄都微微一顿,然后环视四周,说道:“当然,也包括我在内。要不是二师兄,只怕我已经死在天宝二年的帝京城。”

    整个大堂寂静无声。

第二十一章 当年今朝

    李玄都差点死在帝京城不是什么秘密,他因此而坠境更是众所周知。李玄都此时提起此事,当然不是为了秋后算账,只是要为已经过去的四六之争做一个定性。

    如果说风起于青萍之末,那么四六之争这场大风大约起于司徒文台死后。到了司徒玄策名满天下的时候,有一点已经成为江湖有识之士们的共识,那就是正一宗的领袖地位受到后起之秀清微宗的挑战,由此出现了主战和主和两派,司徒玄策主和并因此事而丧命,司徒玄策死后,主战一派占据上风,以清微宗为首的道门四宗与以正一宗为首的道门六宗,开始了一场持续多年的全面对抗。

    四六之争在天宝元年达到巅峰,因为当时同属正道,所以双方一直处于斗而不破的局面之中,既不好玉虚斗剑那般比拼高下,也不好直接大规模厮杀,而天宝二年的帝京之变给了双方一个机会。

    因为李玄都入京并结识了张肃卿,清微宗与张肃卿之间产生了联系,当时张肃卿因为推行新政触及儒门的根本利益而被儒门抛弃,正需要借力于道门,于是双方一拍即合,成为盟友。

    谢雉看准这个机会,密召正道六宗入京。谢雉并非穆宗皇帝,对于能否请动正道六宗并没有十足把握,正是清微宗的入局让她看到了希望。不出谢雉所料,正道六宗不愿看到清微宗在朝廷中势大,所以应召前往。

    在这种情况下,儒门既不看好谢雉,也不看好张肃卿,在谢雉同意将天宝帝交给儒门之后,儒门选择了作壁上观,彻底放弃“执迷不悟”的以张肃卿为首的四大臣。所以在帝京之变中,儒门的存在感十分薄弱,根本没有他们的身影。

    于是,江湖的四六之争和庙堂的权力之争因为新政等种种原因,系于一线之上。

    一场大变眼看是无法避免。

    当时正道十二宗还有唯二的中立宗门,也就是静禅宗和太平宗,二者虽有偏向,但并未真正站队,出于大局考虑,静禅宗的方静方丈与太平宗的沈老先生决定前往帝京,出面调停说和愈演愈烈的四六之争,不敢奢求使双方就此罢战休和,

    只求双方不要大开杀戒,就此彻底撕破脸皮。

    如果不出意外,沈老先生和方静方丈这一行是能够让双方各退一步,可偏偏出了意外。

    这个意外就是地师徐无鬼。

    徐无鬼的出现也与谢雉有着莫大的关系,毕竟当初谢雉入宫,便是出自徐无鬼的谋划,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谢雉的地位类似于澹台云,都属于徐无鬼看好的重要棋子,只是两人最终都脱离了徐无鬼的掌握,自立门户。

    谢雉一手谋划了这场帝京之变,可是她也害怕双方最后还是保持克制,导致她的处境尴尬,动不能动,退不能退,于是谢雉便又在暗中请动徐无鬼出面。

    徐无鬼也在暗中关注此事,认为这是一个浑水摸鱼的绝佳时机,只是他还缺少一个合适的切入契机,毕竟张静修和李道虚都不是易于之辈,若是一个不慎引起他们两人的警惕,自己只怕要成为众矢之的,被两人联手针对,所以徐无鬼与谢雉一拍即合,为他日后拿下静禅宗、挟持深大先生沈无忧埋下了伏笔。

    帝京之变当夜,包括老天师张静修和大剑仙李道虚在内,共有七位正道中人进入皇宫,张静修这边三人,李道虚那边两人,再加上静禅宗的方静方丈和太平宗的沈老先生,共是七人。方静方丈和沈老先生之所以到此,是想要居中调停,请贫道和李道兄不要大动干戈。”

    当时谢雉的身旁有一个年轻宦官,谁也不曾想到,堂堂地师,曾经的齐王,竟然会伪装成一个宦官,所以都没有防备,当时地师蓄势已久,突然出手,先是以“太易法诀”破去了两位宗主的护身宝物,然后又运转阴阳宗的“逍遥六虚劫”,阴阳逆转,明晦转化,水火骤起,太平宗的沈老先生先后遭遇阴火、玄冰、天风、雷殛四劫,当场身死。静禅宗的方静方丈遭了幽冥、赤土两劫,也是重伤。

    当时张静修和李道虚出于种种考虑,乃至于各种私心,都没有出手阻止,放任地师退去。

    地师退走之后,张静修与李道虚商议此事,李道虚同意退让一步,放弃张肃卿,实则是李道虚以退为进,他

    早已与太后谢雉暗通款曲,所以帝京之变后,清微宗立时得以跻身庙堂中枢,成为谢雉的靠山,甚至让儒门为之忌惮。

    在整个帝京之变中,李玄都、沈老先生、方静方丈、四大臣都成为了弃子,而李玄都也是唯一幸存之人。之所以如此,一则是因为李玄都是李道虚的弟子,又有张海石庇护,二则是当时的李玄都实在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无论是谢雉,还是地师徐无鬼,都没有太过在意这个年轻人的生死。

    可谁也没有想到,在六年之后,这条当年的“漏网之鱼”会成为有能力影响天下大势的寥寥数人之一。

    四六之争的结束,也与李玄都有着莫大的关系。从当初的南北和谈,到道门初步一统,李玄都始终参与其中。

    到了此时,所谓的四六之争已经名存实亡。

    最关键的是接下来的大真人府之变,李玄都击溃正一宗,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了正一宗,正道六宗的联盟土崩瓦解,也谈不上四六之争了。

    到了如今,只剩下师徒之争了,也是一场意气之争。

    在座之人,都心知肚明。就算有不清楚的地方,现在也明白了。

    李玄都说道:“今日重提旧事,是想要做个了断。”

    众人皆是沉默不语。

    李玄都继续说道:“亚圣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一场帝京之变,其始作俑者正是当今的太后谢雉。我今日重返帝京,说得大一些,是为了天下大势,说得小一些,是为了当年恩怨。可不管是为了什么,都绕不开这位太后娘娘。”

    白绣裳道:“紫府所言不错,谢雉为了一己之私,倒行逆施,已然到了不可不除的地步。”

    李玄都起身抱拳道:“如今谢雉又要设下霸王夜宴,重演当年帝京之变,所以我想请诸位前辈、长辈,助我一臂之力,既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天下苍生,除去此人。”

    众人先是相互对视,然后一同起身道:“任凭清平先生驱驰。”

    李玄都面对众人,双手一拱,大声地道:“拜托了!”

第二十二章 奇正相合

    玉青园与玉盈观一南一北,中间相隔了一座帝京城。

    李玄都在玉青园中,而秦素则在玉盈观中。

    如果说玉青园聚集了过去的正道中人,那么玉盈观中则聚集了过去的邪道中人。当然,现在都是道门中人了。

    不同于玉青园大堂中的主次分明,玉盈观的玉真殿中,一排座椅围绕成一圈,没有明显的主次分别。

    毕竟李玄都是长生境修为,能够服众。秦素相较于李玄都,还是差了不少。若是秦清亲临此地,那就差不多了。

    不过李玄都有李玄都的行事方法,秦素也有秦素的行事方法。

    不分主次,却不意味着秦素没有分量。

    此时在座之人,除了秦素之外,首先就是来自于辽东的一众人等,包括云承宗、景修、秦不一、秦不二,他们是毫无疑问会站在秦素这边的。

    再有就是牝女宗的冷夫人、皂阁宗的兰夫人、曾经的上古巫教之主巫咸,以及玄真大长公主这位本地主人。

    除此之外,陆雁冰作为清微宗弟子,没有出现在玉青园中,反而出现在了玉盈观中。她也是与会之人中,唯一没有跻身天人境之人。

    此时还空了两个位置,阴阳宗的上官莞还未现身。

    众人也不着急开始,静静等待,偶有小声交谈。

    陆雁冰坐在秦素身旁,小声道:“师兄那边已经开始了,那边情况更复杂一些,虽然白宗主、二师兄、师姑都会向着师兄,但也不乏摇摆不定之人,反倒是我们这边,都是自己人,更好说话。”

    秦素微微点头,问道:“上官宗主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陆雁冰道:“应该不会,以上官宗主的境界修为,除非是老爷子亲自出手,否则谁也不能无声无息地将她擒主,一旦大打出手,我们这里和玉青园那边,都会有所察觉。”

    一语未了,只听门外传来笑声,说道:“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还累诸位久等,罪过,罪过。”

    话音未落,就见一身玄黑衣裙的上官莞迈步走入玉真殿中,眉心位置一点桃花妆容,下方是一双丹凤眸子,肤白如雪,皓如凝脂,粉面含威,带着几分淡淡笑意,与冷夫人颇有几分相似,又有些神秘莫测的意味。

    秦素向云承宗介绍道:“云爷爷,你应该听说过她,地师的义女弟子,当初的九明官,如今的阴阳宗新任宗主,在江湖上,复姓上官,单名一个‘莞’字。若是

    在私下里,也可以称她‘徐婉’,双人徐,女字婉。”

    云承宗道:“久闻上官宗主大名。”

    上官莞拱手道:“来得迟了,还请云老前辈恕罪。”

    冷夫人笑问道:“婉儿,你做什么去了?”

    上官莞先是将半路遇到张白昼和卢幼贞的事情简略一提,然后说道:“我这次还请来了一位特殊客人,是经过了师兄许可的。”

    冷夫人问道:“不知是谁?”

    上官莞望向门外,道:“四明官,请进。”

    话音落下,一名男子剑客走进了玉真殿,也是一袭黑衣,未曾戴冠,一头黑发随意披散下来,在背后负有十三柄长剑,依次排开,就像孔雀开屏。

    来人正是十殿明官中排名第四的李世兴,仅次于大明官王天笑、二明官钟梧、三明官王仲甫,可是若论战力之强,他不逊于钟梧,而且十位明官各司其职,四明官李世兴负责统领阴阳宗的剑奴,实力极强,话语分量极重,当年除了大明官王天笑之外,便是钟梧也不得不让他三分。

    自从地师飞升之后,一众阴阳宗明官便不知所踪,谁也没料到李世兴会出现在此地。

    秦素倒是不意外,毕竟此事她是知情的。

    李世兴是老江湖了,殿内众人大多认识,唯一不认识的便是兰玄霜和姚湘怜模样的巫咸,不过在来此的路上,上官莞已经做过简单介绍,他一一见礼,从秦素开始,到冷夫人结束。

    尤其是冷夫人,毕竟是旧相识,李世兴多了几分感慨:“没想到能在此时此地见到夫人。”

    冷夫人道:“畏已离世之后,我也没想到还能有今日。”

    互相见礼之后,上官莞再度开口道:“四明官能来到此地,倒也是缘分。想来诸位都知道,当年四明官乃是清微宗之人,大剑仙的师弟,后来因为一些缘由,离开清微宗,加入了阴阳宗。这也是寻常事,哪怕是师兄,也是离开清微宗,才成为太平宗的宗主。”

    众人皆是点头。

    上官莞继续说道:“虽然四明官不再是清微宗之人,但当年的交情还在,与李夫人的关系极好,李夫人又是师兄的姑姑,论来论去,还是一家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众人已经明白李世兴能来到玉盈观的大概原因。

    其实真正让李世兴决定归顺的原因是王天笑和宋政的死讯,虽然王天笑是死在邀月洞天之中,没有他人在场,但李玄都没有刻意

    隐瞒王天笑的死讯,反而让牝女宗散播出去,所以李世兴在先后得知了宋政和王天笑的死讯,以及上官莞继承阴阳宗的消息之后,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阴阳宗变天是大势所趋,无可挽回了,除非他想一辈子隐姓埋名,否则就只有归顺一条路可走。

    在几番考虑之后,李世兴联络上了当年的师姐李非烟,李非烟对于这个当年的李家人还是颇为上心,亲自出面,与上官莞一起促成了李世兴重归阴阳宗之事。

    这次,李世兴便是与李非烟一起上京,只是李非烟去了玉青园,而李世兴则是先见了上官莞。对于上官莞继任阴阳宗,李世兴没有太多抵触,一来地师早就流露过类似意向,否则也不会助上官莞跻身天人造化境,二来是如今的上官莞的确远胜往昔,江湖以力为尊,没什么好说的。

    秦素抬手道:“两位请坐。”

    上官莞和李世兴入座,如此人便到齐了。

    秦素环视一周,说道:“今日我们共聚一堂,同坐一殿,所求为何,想来诸位都已经知晓,不必我再去赘述。”

    众人纷纷点头。

    秦素继续说道:“兵法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两军交战,总要有正有奇。紫府那边是正,而我们这边为奇。虽说我们的人数更少,但说不定最后的胜负还要着落在我们身上。”

    听到此处,人人肃容。

    秦素先望向冷夫人:“唐王那边,就有劳夫人了。”

    冷夫人点头道:“职责所在。”

    秦素又望向上官莞,问道:“后党那边,如何了?”

    上官莞回答道:“已经安排妥当。”

    秦素点点头,说道:“再有就是青鸾卫都督府,冰雁。”

    陆雁冰道:“在。”

    秦素道:“冰雁,我会让景师叔、秦爷爷、二姨相助于你,务必控制青鸾卫都督府,继而通过青鸾卫都督府帮助玄真大长公主控制五城兵马司。”

    陆雁冰沉声道:“是。”

    玄真大长公主也轻轻点头。

    秦素最后说道:“兰夫人、大巫师,你们两人是重中之重,紫府已经提前交代过了,我就不再多言。”

    兰玄霜、巫咸点头应下。

    秦素最后望向云承宗和李世兴,说道:“云爷爷、上官宗主、四明官,你们与我一起。”

    三人沉声道:“是。”

第二十三章 故地游

    腊月初三,帝京城。

    一队骑兵来到齐州会馆的大门外,这些骑兵当然不是来缉拿李玄都的,也没那个本事,而是仪仗性质,护送一辆马车,恭请李玄都入宫赴宴,为首之人还是楼心卿这个老熟人。

    金帐有怯薛军拱卫王庭,大魏朝廷则有三大营,包括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总人数约为十七万。

    五军营分为中军、左﹑右掖和左﹑右哨。军士除来自帝京卫军外,又调西京留守司及齐州﹑中州﹑晋州三都司卫所马步官军轮番到帝京宿卫和操练,称为班军。隶属五军营的还有掌随驾马队官军的十二营,掌操练上直叉刀手及京卫步队官军的围子手营,以及幼官舍人殚忠﹑效义诸营。

    三千营以三千铁骑为骨干,实际人数不止三千,全部为骑兵。分五司,分掌皇帝的旗 ﹑舆服﹑兵仗金鼓、御用宝物等。

    神机营,因精通火器,立营肄习而名,其下亦分中军、左﹑右掖、左﹑右哨。中军分设四司,掖﹑哨各分设三司,掌铳﹑炮等项火器。隶属该营的还有五千营,掌操演火器及随驾护卫马队官军。

    三大营各设提督内臣﹑武臣﹑掌号头官统领。各军﹑各司分设坐营官﹑把总﹑坐司官﹑监枪内臣﹑把司﹑把牌不一。后又命武臣一人总理三大营营政。

    平常时候,五军营练习营阵,三千营练习巡哨,神机营练习火器。当皇帝亲征时,三大营环守于皇帝大营,一般是神机营居外,骑兵居中,步兵居内。

    世宗年间,三千营改名神枢营,其三营司哨掖等名及诸内臣俱裁革,而以大将一员统帅,称总督京营戎政,以文臣一员辅佐,称协理京营戎政。其下设副参等官。普通甲士悉归五军营,而宝纛令旗等项则仍神枢营。及至谢雉掌权,三大营增设监视内臣﹐营务尽领于中官。

    此时这队骑兵便是出自神枢营,比起辽东铁骑,这些平日里负责掌管皇帝依仗并且充当亲卫的神枢营,盔帽上缀着红翎,身披绣金大氅,腰佩斩马长刀,更显雄壮威武,护送着马车往宫城方向行去。

    清平先生要入宫的消息早已传开,一时间大半个帝京城都在关注此事。许多人早早等候在街道两旁,只求一睹那位名震天下的清平先生的真容,想要见识下,到底是何许人也,能在数年时间中一步登天,成为搅动天下风云大势的大人物。

    也有人还记得当年的帝京之变,以及那位曾经在帝京城中昙花一现的紫府剑仙,不免感慨万千,重弹东山再起或是莫欺少年穷的老调。

    当神枢营的煌煌仪仗临近宫城的时候,路旁忽然有一名儒生打扮的年轻男子冲出,当街拦路,大声喝道:“辽东逆贼,大逆不道……”

    只是不等这位儒生把话说完,负责护卫的神枢营将领已经一骑出阵,手中铁枪前指,一提缰绳,开始缓缓冲锋。

    马蹄踩踏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铁骑越来越快,当真是势若雷霆一般, 儒生不敢正面抵

    挡,在千钧一发之际以一个来驴打滚的姿态堪堪躲过,狼狈不堪。

    这名修为不俗的铁骑统领勒缰停马,以手中铁枪指向这名儒生,喝道:“太后娘娘旨意,贵客驾临,任何人不得阻挠冲撞,违者严惩不贷!”

    此言一出,原本还蠢蠢欲动几名儒生立时不敢再多言半句,只能拉起同伴,灰溜溜地退出围观人群。

    他们原本想着,这里是天子脚下,就算是这位威名赫赫的清平先生,也不敢过于放肆行事,他们便想趁着这个机会邀得直名,就如官员骗廷杖,无论打得死还是打不死,都能“一战成名”。

    所谓“廷杖”,就是公开用板子打大臣的屁股,由内廷宦官监督。如果监刑官脚尖张开呈“外八字”,就意味着“用心打”,那么受杖者只是皮肉伤,看着吓人。如果监刑官脚尖闭合站立,呈“内八字”,就意味着“着实打”,那么受杖者必死无疑。

    可就算如此,还有人要骗廷杖,是因为文人大臣重视声名,各个希望流芳百世,可是能在煌煌史册中留下名字的人太少太少,能建功立业流芳百世的机会也是千载难寻,而廷杖就是一条捷径。付出一点**疼痛的代价,被皇帝打一顿板子,史书留名,千古传颂,世人敬仰,既积攒了美名和资历,又给子孙添彩,给祖先争光,只要打不死,立刻就是名人,这买卖只赚不赔,因此很多人会去骗廷杖。

    一般而言,就是揪住皇帝的过错,上疏直谏,甚至为了反对而反对,这种行为叫“卖直”,就是故意显示自己是个正直敢反对皇帝的人,也可称之位沽名钓誉。

    这些书生也是类似心态,并非是儒门从背后指使,而是为了一己私心,想要从李玄都身上做文章,事后得一个不畏强权、为民请命、心怀天下的清名,那便是大赚特赚。

    从始至终,被铁骑重重护卫着的马车都对此无动于衷,没有半分动静。

    马队缓缓进入宫城。

    除了马蹄声和车轴声,再无其他声音。

    好些旁观者们不由自主屏住气息,直到马队愈行愈远,马蹄声渐不可闻,众人才如释重负,最终慢慢散去。

    直到此时,缓缓行来了两人,一男一女。

    女子身着宫装,外罩无领无袖的对襟式半长石青色比甲,内着素白衣裙,虽然上有纹饰,但并不明显,只是在裙摆处绣以花边,作为压脚。裙幅六幅,寓意“裙拖六幅湘江水”,腰间细褶数十,行动辄如水纹,每褶各用一色,轻描淡绘,色彩非常淡雅,风动色如月华,故而得名“月华裙”。

    男子则是一身玄黑鹤氅,宽袍大袖,远不如女子服饰那般华丽。

    两人缓步慢行,女子问道:“秦大小姐怎么不一起赴宴?”

    男子回答道:“秦大小姐另有要事在身,无法脱身。”

    两人正是李玄都和楼心卿。

    按照道理来说,两人应该一同乘坐马车在神枢营的护卫下进入宫城,可被李玄都拒绝

    ,结果就是楼心卿陪同李玄都一起步行往宫城走去。

    李玄都望向遥遥在望的大魏门,问道:“可有阵法护卫宫城?”

    楼心卿一惊,随即回答道:“这……我并非皇室中人,并不十分清楚。”

    李玄都没有深问,继续往前行去。

    帝京废除坊市制度之后,分为皇城、内城、外城,以中轴线为界,呈对称之势。

    皇城正门是为承天门,寓“承天启运,受命于天”之意,出承天门之后是一三面环墙的巨大白玉广场,广场最南端又有一门,此门又称“皇城第一门”,是为国门象征,刚好处在这条中轴线上,此门等闲人不可经过,唯有国之大典时,皇帝銮驾会从此门经过,至于皇后,也只有大婚时才能从此门进入皇城。

    大魏门作为“国门”,气势恢宏,南向五槛正中三阙,单檐歇山,飞檐重脊玄色瓦顶,门两侧左右有石狮、下马碑各一,门前即是御路,御路左为“天街”,形似棋盘。

    平常时候,正门并不开启,只能从两旁侧门初入。

    两人止步门前,李玄都仰头望去,是一副儒门高人亲笔题写的门联,上联是:“日月光天德”,下联是“山河壮帝居”,十分应景。

    “我之所以不乘坐马车,而是徒步走入宫城,是想故地重游。”李玄都忽然说道,“当年我们便是从此门攻入皇城,前任青鸾卫左都督就是战死于承天门外,先是被天良斩断了一条手臂,又被十余位先天境高手联手围攻致死,全身骨骼尽碎,几如烂泥一般,我至今记忆犹新。”

    楼心卿道:“这才有了后来的‘大奔雷手’丁策上位,可就是丁策,也死在了清平先生的手中。”

    李玄都笑了一声,引用了一句太祖皇帝的诗:“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

    楼心卿只觉得背后一寒,没有说话。

    只要穿过大魏门的侧门,便正式进入了宫城。

    此时门前有众多禁军侍卫,如果两人在神枢营的护卫下乘坐马车进入宫城,自然是一路畅通无阻。可两人徒步进宫,那就不一样了,直接被禁军拦下。

    楼心卿眉头微皱,正要开口,就见一名红衣宦官疾步走来。

    禁军士兵都认得这位大宦官,正是御马监的掌印大太监高公公,若论权势地位,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杨公公和司礼监首席秉笔柳公公,如果说前两位公公对应文官,那么这位高公公便是对应武官,手掌兵权。

    所有禁军士兵都是心中一凛。

    然后就听这位高公公沉声道:“恭迎清平先生。”

    清平先生?

    这些禁军士兵既惊且惧,不必高公公吩咐,已经很有眼色地向两旁退开,低眉敛目。

    李玄都“嗯”了一声,继续前行,穿过略显昏暗的门洞,进入皇城。

    承天门出现在李玄都的视野之中。

    李玄都轻声自语道:“终于又回来了。”

第二十四章 符望阁

    太阳依然白白地悬在宫城瓦蓝的上空,冷冷地普照着九千余间宫室的每个屋顶。

    大魏门和承天门之间有一座巨大广场,此时空空荡荡,只有李玄都一人独行,显得李玄都格外渺小,好似蝼蚁,可又恍然生出高大之感,好似巨人神灵。

    楼心卿和马公公犹豫片刻之后,快步赶上李玄都,继续为他引路。

    承天门后是端门,端门后是午门。过了午门是太圣门,太圣门后是太圣殿,也就是世人口中的金銮殿。

    太圣殿与上圣殿、中圣殿并称三大殿,其中太圣殿最大,中圣殿最小。皇帝在太圣殿举行盛大典礼,如皇帝登基即位、皇帝大婚、册立皇后、命将出征,此外每年万寿、千秋、新年、冬至等节日,皇帝在此接受文武官员的朝贺,并向王公大臣赐宴。除此之外,还在太圣殿举行新科进士的殿试。

    此三殿被称为前朝,与后宫区分。

    至于皇帝上朝的地点,其实不在太圣殿,而是选在前朝和后宫之间的奉天门,又称御门听政。

    过了三大殿是“后三宫”,通俗来说,就是皇帝书房、皇帝、皇后居处所在。

    三大殿和后三宫同处于中轴线上,左侧西路便是太后居处,只是谢雉并不居住于此,作为训政太后,她居住在三大殿和后三宫右侧东路的宁寿宫中。

    最早时候,这里只有稀疏的几座宫殿,是供太后、太妃养老的宫区。后来此地被仁宗看中,选为自己退位之后准备的太上皇宫殿,足足花了五年的时间,扩建宁寿宫,便形成如今的格局。

    宁寿宫是皇城的城中之城,仿佛是小号的皇城,也分前朝、后寝两部分。前部有九龙壁、皇极门、宁寿门、皇极殿、宁寿宫,规制分别仿皇城中路的午门、太圣门、太圣殿、中圣殿和上圣殿。宁寿宫的后部又分为中、东、西三路。中路有养性门、养性殿、乐寿堂、颐和轩、景祺阁,东路有扮戏楼、畅音阁、阅是楼、寻沿书屋、庆寿堂、景福宫、梵华楼、佛日楼,其中畅音阁为内廷戏楼,建筑宏丽,西路是宁寿宫花园,主要有古华轩、遂初堂、符望阁、倦勤斋等建筑。

    在楼心卿的带领下,李玄都来到宁寿宫花园的四进花园。

    第一进是古华轩,坐北居中,山石亭台,构成一个自然院落。西面禊赏亭抱厦中设“流杯渠”,仿书圣兰亭曲水流觞,颇有雅趣。

    第二进是遂初堂,垂花门内,仅立几块湖石为景,环境幽雅别致。

    第三进萃赏楼为卷棚歇山顶的两层楼,满院山石,耸秀亭居高临下,挺拔秀丽。

    最后一进,居中为园内最为崇高、华美的符望阁,以整座山石围其前院,又用庑廊联系阁后斋馆,形成不同的景致和趣味。符望阁前山主峰上有碧螺亭,是个五柱五脊梅花形小亭,形状别致,图案全用梅花,匠心巧妙。。

    谢雉便在符望阁中等待李玄都。

    符望阁内以竹编为地,紫藤雕梅,染玉作梅花、竹叶,象征岁寒三友,挂檐以竹丝编嵌,镶玉件,四周群板雕百鹿图,隔扇心用双面透绣,处处精工细雕,令人叹为观止。

    李玄都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也不得不赞叹皇家气派。

    此时的符望阁内有四人,分别是谢雉、谷玉笙、杨吕、柳逸,再加上李玄都、楼心卿、马公公,总共七人。

    今日的谢雉一身素淡宫装,见李玄都进门后,主动起身相迎。

    李玄都望向这位只能说是徐娘半老的太后娘娘,心中有些感慨,他走过许多路,见过许多人,从金帐老汗、金帐国师、“魔刀”宋政到圣君澹台云、地师徐无鬼、天宝帝、儒门龙老人,甚至是陆吾神、张禄旭以及上古巫教的大巫们,他都见过,可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谢雉。说来也是好笑,都说谢雉是李玄都的仇人,可李玄都却连这个仇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平心而论,谢雉是个美人,可又谈不上无人能够比肩,说是以色侍人,未免太过看低了她。可见谢雉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与相貌已经没有太大关系,其能力必然十分不俗。

    李玄都没有行君臣之礼的意思,只是拱手道:“谢太后,你我可谓是神交已久,只是真正见面,尚属首次。想要见太后娘娘一面,实属不易。”

    谢雉轻笑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清平先生。”

    李玄都问道:“不知太后失望否?”

    “不曾失望。”谢雉言笑晏晏,“我从清平先生的身上看到了大剑仙的影子。”

    李玄都道:“子肖其父。”

    谢雉微微一笑:“请清平先生入座吧。”

    此时符望阁内设了一张方桌,所有的宦官宫女都被打发了出去,谢雉坐在四方桌边主位上,李玄都坐在上首客位上,谷玉笙坐在下首客位。其余人就只好站着了。

    其实本该是只有谢雉和李玄都对坐,也只有两人身份对等,不过谷玉笙在名义上还是李玄都的三嫂,于是得以陪坐一旁。

    这一次,谢雉没有摆出一顿饭要一百零八道菜式的架势,只是放了一个铜锅子,又有四盘切成薄片的羊肉,也算是帝京城的特色了。

    吃火锅所用的羊肉片分为三档,最好的一档是取之羊后腿的屁股上的元宝肉,全是瘦肉。第二档是用羊前腿的夹心肉。第三档是用余下的前后腿肉。虽然这些羊肉都是上好的元宝肉,但相较于皇家御膳而言,也上不得台面,算不得什么。倒不是谢雉故意借此羞辱李玄都,而是谢雉听闻李玄都生性简朴,故意投其所好。

    李玄都看了眼桌上的火锅,轻声道:“太后娘娘有心了。”

    “清平先生不嫌弃就好。”谢雉淡笑道。

    三人每人面前都有一双象牙箸,一只前朝官窑的蓝釉酒杯,一个官窑的青釉碟子。

    没有侍从,谷玉笙亲自捧起一坛刚刚从酒醋面局取出的三十年佳酿,为李玄都斟满酒杯。

    李玄都没有拒绝:“有劳三嫂。”

    谷玉笙又为谢雉斟满酒杯,谢雉端起酒杯,说道:“我敬清平先生一杯。”

    李玄都没有举起酒杯,而是问道:“不知敬从何来?”

    谢雉微微一笑:“自然是敬清平先生虚怀若谷,顾全大局,肯化干戈为玉帛。”

    李玄都仍旧没有举起酒杯:“不敢当太后如此之敬。”

    “当得起。”谢雉稍稍加重了语气。

    李玄都望向谢雉,说道:“看来太后是执意让我喝下这杯酒了,我若说,只要太后为张相翻案,我便饮下此酒,不知太后肯是不肯?”

    谢雉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一时间,符望阁内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过了片刻,谢雉缓缓说道:“这是朝廷之事,清平先生不在朝为官,似乎不应……”

    李玄都打断道:“太后娘娘是想说,天下是一家之天下,一君独治,置内阁百官,视同仆人,说打就打,要杀便杀。授权柄于宦官,以家奴治天下。所以朝廷之事就是家事,我这个外人不应管太后的自家之事。”

    谢雉没有说话,权作默认。

    李玄都加重语气道:“战火燎原,生灵涂炭,也是自家之事?国破家亡,天下倾覆,也是自家之事?天下人说天下事,不管谁家之事都是天下之事,那我这个天下人又如何不能说?”

    此言一出,不仅仅是谢雉,便是杨吕和柳逸的脸色都变了,杨吕脸色阴沉,一字一顿道:“清平先生,你放肆。”

第二十五章 图穷匕见

    一句话,便能看出朝廷中人此时面对李玄都的矛盾心态。

    既觉得他“放肆”,乃至于大逆不道,又畏惧他,此时还不太敢直呼其名,用了敬称“清平先生”。

    用敬称说别人放肆,就好似是已经造反还要恪守君臣之礼,是何等扭曲。

    李玄都平静道:“好一个放肆,我的确是放肆了,也是无礼了,不知太后娘娘、杨公公、柳公公,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是摔杯为号,把刀斧手请进来,还是酒中下毒,当场赐死?”

    一席话使得在场之人均是色变,气氛愈发凝重。

    最后还是谷玉笙主动打破这份凝重,圆场道:“紫府言重了,哪有什么刀斧手,又何至于什么酒里下毒,不至于如此,不至于如此。”

    李玄都无动于衷,只是望着谢雉。

    谢雉放下手中酒杯,缓缓说道:“杨公公,给清平先生赔罪。”

    论身份,杨吕乃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名为奴仆,号称内相,与外廷的内阁首辅平起平坐,类似于世家大族中的大管家身份,位卑而权重,便是天宝帝和太后谢雉,平日里也不会将其视作奴仆之流。

    此时谢雉让杨吕给李玄都赔罪,已经是极大的让步。

    杨吕低垂了眉眼,不愧是从内书堂一步一步爬到司礼监掌印大太监这个位置的人,虽然身体残缺,但也算得上人杰,能屈能伸,此时毫不犹豫地举起手赏了自己一掌,接着又要打。

    “不必了!”李玄都喝住了他,“杨公公说的没错,我的确是放肆了。”

    谢雉轻声道:“清平先生何必如此大的火气?我这次请清平先生过来,的确是真心诚意……”

    “那就翻案,给我看一看诚意。”李玄都不再听她说下去,直接打断道。

    谢雉被李玄都一堵,万般说辞卡在喉咙里,仁她巧舌如簧,遇到李玄都这种不讲道理的做派,那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每每开口,李玄都必定打断,一时间谢雉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谢雉方才说道:“既然清平先生如此说了,柳公公。”

    “在。”柳逸嗓音阴柔地应道。

    谢雉问道:“你是司礼监首席秉笔,管着青鸾卫都督府,若要翻案,应当如何?”

    柳逸沉吟道:“要汇同三法司重新调阅案卷,问讯证人,重新审定,若果真有冤案,则应翻案。”

    谢雉道:“你立刻通知三法司,调阅当年案卷。”

    柳逸躬身道:“是。”然后徐徐退出门外。

    谢雉望向李玄都,问道:“现在,清平先生满意了吗?”

    李玄都忽然笑了:“我这次入京,虽然没有一官半职在身,只是一介布衣,但无论是皇帝陛下,还是太后娘娘,都处处容让,按照道理来说,我似乎不应得寸进尺。”

    谢雉、谷玉笙、楼心卿都没有半点喜色,神情变得愈发凝重,她们心知肚明,肯

    定还有一个“但是”。

    果不其然,李玄都接着说道:“但是,我每每想到那些死去的故人,又心中难安,不容我向后退却。想必太后娘娘知道我的过往经历,天宝二年之后,我返回了清微宗,几乎是失去了所有。张白月死了,‘人间世’断了,境界修为丢了,就连四先生这个身份,也变得尴尬起来,没有人再把我放在眼里,谁都想踩上一脚,痛打落水狗。幸而有二师兄的庇护,我才能躲起来,好好反思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李玄都停顿了一下:“从天宝二年到天宝六年,我想明白了许多事情,过去的我,只能看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所以我连这一亩三分地都守不住。因为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我若心心念念只是想着报仇,那我多半报不了仇,除非我能修炼成二劫地仙,举世无敌,然后一人杀入帝京皇宫。且不说我有没有那个造化,就算我能成就二劫地仙,当年的仇人还有几人在世?那可真就是拔剑四顾心茫然了。”

    李玄都伸手按在桌面上:“我有三个老师:一个好的,一个坏的,一个不能用好坏来形容而相对中庸的父亲,好的老师是张相,坏的老师是地师,父亲则是大剑仙。他们三人让我重新认识了这个世道,到底是什么样子,应该是什么样子。与之相对应,老爷子教了我安身立命的根本,张相教了我该往哪里走,地师让我知道该怎么走。正因如此,我好像突然开窍一般,对一切都了然了,再少有能够阻挡我脚步的障碍,于是我走得越来越快,天宝六年、天宝七年、天宝八载,不太到三年的时间,我走到了这里,坐在太后娘娘的对面,让太后娘娘听听我的道理。”

    谢雉沉默不语。

    谷玉笙、楼心卿也沉默不语。

    李玄都自嘲道:“我身边的亲近之人都直言不讳地说我好为人师,太后娘娘想必也十分不耐烦了吧?”

    “清平先生这是哪里话。”谢雉终于开口了,“能听到清平先生吐露心扉,是莫大的荣幸。”

    李玄都将杯中之酒饮尽,收敛了笑意:“太后娘娘这话未免言不由衷,如果易地而处,我坐在太后娘娘的位置上,可不会觉得荣幸。”

    说到这里,李玄都望向自己面前的酒杯,说道:“太后娘娘,到了现在,话说到这个份上,你还要继续隐忍下去吗?”

    谢雉挥了挥手,谷玉笙站起身,连同楼心卿还有马公公一起离开符望阁,只剩下杨吕还侍立在谢雉身旁。

    谢雉不再是一意伏低做小,坐直了身子,平视着李玄都,说道:“我的确没有想到,当年一念之仁,竟然酿成今日之大患。”

    李玄都道:“一念之仁未必,多半是觉得不划算,冒着得罪老爷子和二师兄的风险,杀一个废人,怎么看都是赔本的买卖,换成是我,我也不会去做。”

    谢雉问道:“那么清平先生到底想要怎样才肯罢休?是要我的项上人头?还是像清平先生自己说的

    那样,要改换新天?”

    李玄都道:“太后娘娘问了两个问题,可是在我看来,这其实是一个问题,并不冲突。”

    谢雉眯起眼:“清平先生的意思是,只有我死了,才能改换新天。”

    李玄都并不否认,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谢雉道:“清平先生只身赴会,是觉得这座宫城中没有人能奈何你吗?”

    李玄都道:“我不这样觉得,只是我也不觉得皇宫大内比大真人府更为凶险。”

    谢雉脸色微变。

    便在这时,符望阁内渐渐弥漫了淡淡的雾气,不知何时,在四个角落里各自燃烧起一线香。

    李玄都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返魂香’。”

    谢雉道:“据我所知,‘返魂香’不仅仅是对天人境大宗师有用,便是长生之人也要受到影响。”

    李玄都道:“没错,哪怕是长生之人,也不能完全无视‘返魂香’的作用,只要‘返魂香’的数量足够,就是让长生之人短时间内修为尽失,也不是不可能之事。不过要找到如此多的‘返魂香’,只有到‘玄都紫府’中的赤明宫才行。”

    李玄都当然还记得,当初沈大先生沈无忧便想要利用赤明宫的中的大量“返魂香”暗算地师徐无鬼,只可惜棋差一招,最终不仅功亏一篑,而且还因此身死。

    李玄都道:“不过‘返魂香’不分敌我,你们两人自然也难以幸免,而且受到的影响还要远胜于我。”

    谢雉闻言笑了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清平先生修为高绝,感知灵敏,我若不以自己为诱饵,如何能钓得起清平先生这头东海巨鲸,倒也不算赔本。”

    李玄都仍旧是不以为意。

    谢雉笑道:“清平先生大约是想,这些分量的‘返魂香’只是让你修为有损,远远谈不上修为尽失,现在取我性命,也是易如反掌。”

    李玄都没有说话,权当默认。

    谢雉继续说道:“清平先生不说天下无敌,也是少有抗手。我却只是一个弱女子,只能假他人之手成事,自己没什么出奇的本事,唯有比别人多花心思,方能取胜。所以除了‘返魂香’之外,还有其他后手。”

    “你我都有后手,那就看谁的后手更为厉害,谁的谋划更为缜密。”李玄都淡然道,“太后娘娘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不出手取你性命?我也不妨明言,我还等着太后娘娘为张相翻案呢。所以请太后娘娘放心,当年不是你亲自动手杀人,今日我也不会亲手杀你,而是要让三法司审讯定罪之后,再明正典刑,昭告天下,让你光明正大地去死。”

    谢雉眼神中掠过一丝阴沉,嘿然道:“那我们就各凭本事,看谁能活到最后。”

    话音落下,伪仙们缓步走入符望阁们,以陈眠和纳兰絮为首,他们未曾吸入“返魂香”,自然修为无损,而他们进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正在燃烧的“返魂香”熄灭。

第二十六章 以一敌众

    李玄都站起身,问道:“仅此而已吗?不开启阵法吗?”

    谢雉扶着桌子起身,反问道:“还有这个必要吗?”

    李玄都笑了一声,一挥掌,直接朝着褚尊量攻去。

    褚尊量脸色一变,竟是不敢硬接,向后飘退出去。

    只是李玄都的一掌却不是那么好躲,不见李玄都身形变化,这一掌仿佛脱离了手臂的限制,如影随形,无论褚尊量如何躲闪,目之所及,唯有李玄都的一掌而已。

    不得已,褚尊量只能提起修为,硬接李玄都的这一掌。

    褚尊量以双掌迎上李玄都的单掌,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掌平平推来,一股绝世大力奔涌而来,霎时间,褚尊量感觉自己就如狂风中一片败叶,翻着筋斗跌将出去,轰隆一声,撞倒一扇屏风,鲜血决堤一般从眼耳口鼻狂涌而出。

    众伪仙见状,均是一惊,忍不住惊呼出声。没想到李玄都修为有损之后,出手威势仍旧如此骇人,不愧是让澹台云吃了大亏之人。

    陈眠面无表情,只是摆了摆手,立时有一人来到褚尊量身旁,以十卷天书中的“天心诀”帮他疗伤,只是片刻,褚尊量已经好了大半,重新站起身来。

    李玄都也不阻止,淡然道:“谢雉,仅凭这些伪仙可杀不了我。”

    谢雉脸色一变,向后退去,同时喝道:“你们还在等什么?”

    一众伪仙不曾出声,却已经成合围之势。

    伪仙总共有七人,除去陈眠和纳兰絮之外,其余五人皆是天人无量境的修为,七人联起手来,也抵得上三位天人造化境大宗师了,足以抗衡一位长生之人。

    今日的李玄都格外不同,仿佛找回了当年紫府剑仙的几分豪情,环顾四周,放声笑道:“好得很,你们一起上吧,我倒要领教!”

    话音未落,李玄都随手一扫,桌上的酒杯飞速旋转着激射出去。

    纳兰絮双掌一封,待要运转掌力接下这只酒杯,不料这酒杯毫无征兆地炸成无数碎片,碎片仿佛细小飞剑,在气机的推送之下,四散激射。

    纳兰絮首当其冲,被两块碎片刮伤脸颊,其他几名伪仙也在猝不及防之下中招,伤害不大,侮辱蔑视的意味很强。

    便在这时,李玄都只觉得背后一记柔和的掌力虚飘飘拍来。这一掌力道虽柔,但显然蕴有浑厚气机。李玄都也不自负到以体魄硬抗,回掌招架。两人气机相激,李玄都纹丝不动,那人却是连续向后倒退了三步。

    不过面对李玄都,仅仅是倒退三步,已经可见此人的厉害,远胜褚尊量之流。

    出手之人正是陈眠,他在一众伪仙中境界修为最高,甚至如白绣裳一般,已经隐隐摸到了长生境的门槛,修为着实了得。

    陈眠站定身形,再度上前,左掌拍出,右掌疾跟而至,左掌一缩回,又加在右掌的掌力之上,连环三掌,便如三个浪头一般,一浪叠一浪,后浪推前浪,并力齐发,比之他单掌掌力大了三倍。

    李玄都却不用花哨手段

    ,只是凭借自己的雄厚修为应对,手掌之上凝聚出一团阴火,迎上陈眠的掌力。

    两人正面相击,反而是李玄都以拙胜巧,一力降十会。李玄都一掌连破陈眠的连环三掌,一浪盖过了层层相叠的三浪。而且陈眠的双手之上也沾染了一层阴火,大有蔓延开来的趋势,逼得他不得不先行解决阴火。

    不过陈眠并非一人,纳兰絮趁此时机欺身近前,大袖飘动,五指藏于袖中,朝李玄都攻去。

    李玄都大袖一挥,如有狂风掠过,此乃太阴十三剑的“风卷残云扫”,剑气如风,出剑极快,杀人极快,收剑亦是极快。

    此时李玄都以袖代剑,虽似狂风,却不伤桌椅、摆设、地面等分毫,真就似一阵穿堂狂风而已,可谓是举重若轻。

    纳兰絮被袖风一逼,只觉得体内气机运转为之一窒,不得不向后退去。

    年轻剑客已经拔出背后所负长剑,一剑挟着“嗤嗤”声响,点向李玄都周身三十六处要穴,当真是剑出似雨,如真如幻。

    李玄都只是屈指一弹,只见一道豪光自他的指尖射出,如光如气,一闪而逝。

    这一指于万千剑影中精准地命中剑身,只听得一声金石之响,年轻剑客几乎握不住手中长剑,差一点就要脱手而飞,不得不向后连退卸力。

    “好一个‘万化绕指剑’。”年轻剑客站定之后,低头望去,就见他的胸口位置有血迹慢慢浸染衣衫,铜钱大小,仿佛被人点了一指。原来方才那一指,不仅命中了他手中长剑,而且去势不绝,进而又刺中了他的胸口。

    这一招看起来轻描淡写,几乎没什么威势可言,可换成天人境界之人来用,万不能于万千剑影寻觅到剑身所在,就算碰巧歪打正着,也断无可能伤到年轻剑客,这便是长生境与天人境的差距所在。

    李玄都屈指再弹,指尖玄光流转,剑气无形无相,激射向年轻剑客周身一百零八处大穴,可谓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陈眠趁此时机已然摆脱了阴火的纠缠,飘然出掌,以掌力将玄光剑气一一灭去。

    转眼之间,三名伪仙一起出手,却是被李玄都轻易化解了攻势,没有占到便宜。

    纳兰絮等人在“玄都紫府”的时候,其实是见识过李玄都出手的,只是在一众老玄榜高手和开明六巫面前,那时候的李玄都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可今日亲自领教了,方才知道李玄都厉害。当然,这也有李玄都远胜当初的缘故,就算不曾跻身元婴妙境,一身战力之强,也是举世罕见。

    纳兰絮低声喝道:“结阵。”

    话音落下,七名伪仙身形变换,呈七星北斗状排列,正是太平宗的“七曜星罗阵”。

    李玄都倒也不惊讶,困于“玄都紫府”的各宗前辈不计其数,这些伪仙们精通各家所学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不过他们打算用此阵来对付自己这个太平宗的宗主,却是打错了算盘。

    “七曜星罗阵”对应北斗七星,一曰天枢、二曰天璇、三曰天玑、四曰天权、五曰玉衡

    、六曰开阳、七曰摇光。星位在太微之北,枢为天,璇为地,玑为人,权为时,衡为音,开阳为律,瑶光为星。不过“七曜星罗阵”并非按照寻常意义上的七星顺序排列,天枢位、天璇位、天玑位、天权位组成斗魁,玉衡位、开阳位、摇光位组成斗柄。在北斗七星之中,以天权光度最暗,却是居于魁柄相接之处,最是要冲,因而必须有修为最高之人担任,斗柄中以玉衡为主,则由修为次高之人承当。

    这七人之中,陈眠境界修为最高,居于天权位,纳兰絮境界修为次之,居于玉衡位,年轻剑客居于天枢位,褚尊量修为最弱,居于摇光位。

    比起当初太平七老摆出的“七曜星罗阵”,伪仙们的境界何止高出了一筹,如果对手只是天人造化境的修为,入阵之后,只要三招两式,便要重伤,不出十招,就要横死当场,也唯有长生之人才值得伪仙们如此大费周章。

    李玄都身陷阵中,却是不惊不慌,气定神闲。

    他本就精通此阵的奥妙,也曾亲身领教过,不缺交手经验,此时再次对上“七曜星罗阵”,自然是游刃有余。

    只是七名伪仙也不可小觑,他们被困“玄都紫府”多年,受制于洞天,境界修为不得寸进分毫,可招式技巧千锤百炼,却是远胜常人,细微之处,就连李玄都也有所不及。故而他们虽然不是太平宗弟子,但这套“七曜星罗阵”在他们手上却更胜太平宗弟子十倍,李玄都虽然应对轻松,可想要破阵也算不得容易。

    八人在符望阁内激斗,来回穿梭,当真是螺狮壳里做道场,除了那只被李玄都击碎的酒杯和被褚尊量撞倒的屏风,竟是不伤其他外物分毫,真正做到内敛极致,没有丝毫气机外泄。

    李玄都手中无剑,以双掌代剑,连用“北斗三十六剑诀”和“南斗二十八剑诀”中的招式,逼退了陈眠和纳兰絮,攻向最弱的褚尊量。

    褚尊量竟是不闪不避,再次与李玄都正面对掌。

    这一次,李玄都只觉得褚尊量掌中传来极大劲力,远非适才七人各自为战时之可比,更胜陈眠,倒像是七人合力。

    李玄都一掌无功,却不退让,先是收回手掌,然后五指自然向上舒展,掌心向外,再平平推出,看似轻描淡写,但势可断江开山。

    这并非道门一脉的手段,而是出自佛门真言宗的“大欢喜禅”。先前李玄都与秦素双修,助秦素练成“长生**经”,而他则练成“大欢喜禅”,并以此为基础修炼真言宗的绝学“施无畏印”,此法与金刚宗的“尊胜宝瓶印”并列其名,更在李玄都先前所学的“大宝瓶印”之上。

    “施无畏印”乃是名副其实的大成之法,虽然比不得诸多玄门正道之法,但也不可小觑,李玄都用五成修为,却能发挥出十二成威力。

    褚尊量大为惊骇,只觉得李玄都的掌力仿佛大江大潮一般汹涌而至,纵然他通过阵法得七人助力,体魄也是支撑不住,双臂骨骼在这巨力之下寸寸碎裂,五脏俱伤,七窍血流,不由身形巨震,委顿在地。

第二十七章 破阵

    李玄都击伤褚尊量之后,整个阵法的运转顿时为之凝滞。

    不管怎么说,“七曜星罗阵”乃是太平宗绝学,李玄都身为太平宗的宗主,若是不知如何破阵才是咄咄怪事,他趁此时机掠到纳兰絮面前,以“大宝瓶印”双掌拍出。

    李玄都何等境界修为,纵然“大宝瓶印”比之“施无畏印”稍逊一筹,也不容小觑,纵然是宋政死而复生,亦或是张禄旭降临人间,也不敢让李玄都直接打在自己身上,纳兰絮如何抵挡得住?

    眼见掌来如山倾,纳兰絮不敢硬抗,只能向后退去。

    她这一退,让原本就凝滞的阵法变得更为散乱,破绽更大。

    李玄都哪容伪仙们弥补破绽,立时向天权星位的陈眠疾冲而去。

    陈眠不闪不避,紧守门户,打算以一己之力暂且拖住李玄都,让其他人有时间来重整阵法。

    李玄都看出他的用心,临时变招,立时转攻青年剑客。

    年轻剑客大惊之下,疯狂舞动手中长剑,剑光煌煌,将他整个人全部笼罩其中,仿佛一个光球。毕竟年轻剑客不比陈眠,有褚尊量的前车之鉴,其他人也不敢放任他一人面对李玄都,纷纷出手救援,可不料李玄都这次还是虚招,又杀了一个回马枪,攻向陈眠。

    两人瞬间斗在一起,李玄都还是用出“大宝瓶印”,当胸一掌。陈眠不愧是伪仙中修为最高之人,借着阵法之势,伸左掌卸开来势,身子却稳凝不动。

    李玄都接着又是连出三掌,一掌猛似一掌,与先前陈眠的三掌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每一掌都被陈眠运劲化开。第四掌他虚实并用,用出“万华神剑掌”,掌中藏有剑气,料着陈眠要乘隙还手,哪知陈眠仍是只守不攻,打定主意要拖住李玄都,却是让李玄都的一番虚虚实实落在空处,成了无用之功。

    李玄都略微惊讶,不欲在这七人身上花费太多气力,以免消耗过大,待会儿无法应对大敌,干脆再次用出“施无畏印”,向陈眠面门拍去。

    陈眠见李玄都再次用出“施无畏印”,心知威势非同小可,自己再想安然无恙地挡下,那是痴人说梦,只能将“漏尽通”运转到极致,准备硬接。陈眠自知修为远为不及李玄都,硬碰硬地比拼修为有损无益,但若不强接这一招而闪身避开,那这“七曜星罗阵”也就算是彻底告破了。

    两人再次对掌,陈眠不曾七窍流血,而是全身上下爆开一团血雾,竟是被这一掌压迫得体内气血逆转倒流,最终

    从毛孔中喷涌而出,化作一团血雾。

    好在此时天枢星位、玉衡星位、天玑星位同时发难,夹击过来,不至于让李玄都乘胜追击,取了陈眠的性命。只是少了一个摇光星位,反而是露出破绽。李玄都不闪不避,伸手一捉,拿住年轻剑客的手腕,一把夺过他手中长剑。

    李玄都自从跻身长生境之后,便很少用剑,至多就是以气机、阴火化剑,可不管怎么说,他的根底还是在剑道一途,此时握剑之后,整个人气势为之一变,随手出剑,长剑却好似无处不在,分明被李玄都握在手中,却如飞剑一般,根本不受手臂和距离的制约,实在是诡异到了极点。

    虽然一众伪仙都是见多识广之辈,但一时间也辨别不出李玄都所用剑术的来历,只觉得包容万象,既有“太阴十三剑”的轮廓,也有“北斗三十六剑诀”的痕迹,甚至还有“慈航普度剑典”的影子,李玄都精通三大剑诀,出剑随心而动,诸多妙招信手拈来,如何是一众伪仙能在一时半刻之间破解的?就算能够破解,等他们想明白第一招的时候,李玄都已经用到第三四招,又有什么用处?

    一时间只见得李玄都左突右冲,身形之快,好似有十数个李玄都在来回奔走,而伪仙只能随着李玄都而不断变阵,偏偏一众伪仙的境界修为又有高下之别,陈眠、纳兰絮还能跟上李玄都,其他人已经渐渐难支,阵势愈发破碎散乱,已经不复先前精妙。

    若是七个天人造化境大宗师联手布下此阵,说不定还真能让李玄都陷于阵中,落个败亡身死的局面,可倾尽儒门之力,也不过就是两手之数的天人造化境大宗师,想要凑足七个天人造化境大宗师又是谈何容易?只能是用天人无量境的大宗师来充数。

    如此一来,阵法就有了强弱之分,给了李玄都逐个击破的可能,若是李玄都不通此阵,还能以强掩弱,遥相呼应,可李玄都却是早就在太平七老手中领教过这套阵法,如何不知此中虚实?

    先前七人完好,尚且难以限制李玄都,此时一人重伤,阵法散乱,就更无法与李玄都抗衡,原本七人成合围之势,占据主动,此时主客颠倒,反而是七人随李玄都而动,变成了李玄都以主驭奴的局面。

    七名伪仙暗暗叫苦,都说三位天人造化境大宗师能够抗衡一位长生之人,可所谓的抗衡也不过是有一战之力罢了,不至于没有还手之力。真要战而胜之,那就不是三人可以解决的了。

    如此再激战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李玄都抓

    住一个破绽,用出清微宗的“百步飞剑”,直接将手中长剑丢掷出去,势若流星,威势更胜寻常飞剑。

    天玑星位之人躲闪不及,被这一剑刺穿胸膛,长剑去势不绝,带着他继续向后掠去,最终将他钉在了一面雕刻有龙凤图样的墙壁之上。

    伪仙中有一人精通飞剑,驭剑十二,眼花缭乱,轨迹玄妙,可谓驭剑术已经臻于巅峰。此时十二飞剑齐出,攻向李玄都。

    只是李玄都也精通驭剑术和御剑术,以巫阳传授的“宙之术”定住十二飞剑,将一把飞剑“摘下”,不顾飞剑锋芒和剑气流转,双指用力,将其从中折断。接着如法炮制,将其余十一把飞剑一一“摘下”,不过转眼之间,便将十二把飞剑全部毁去,一气呵成,然后一脚将那人踢了个跟头。

    幸而有其他伪仙救援,此人才不至于被李玄都取了性命。

    没了长剑之后,李玄都再次改用双掌,不过不再是佛门一味刚猛凌厉的掌法,而是换成了道门中更为阴柔的掌法,到了他这等境界,也不再拘泥于什么招式,出掌挥袖如同拨弄陀螺,几名伪仙受气机牵引,身不由主地旋转不停,仿佛成了被鞭子抽动的陀螺,实在是滑稽无比。

    李玄都道:“尔等行将朽木之辈,安敢忤逆大势,不知进退?”

    话音落下,李玄都手中动作猛地一停,可余势未衰,几个伪仙竟然定不住身形,仍是滴溜溜地旋转了数周之后,方才勉强站定,摇摇晃晃,好似醉酒之人。

    如此一来,“七曜星罗阵”已经是溃不成军。

    李玄都再一挥袖,放出“阴阳仙衣”上的十三道剑影,剑影没有实体,如浮光掠影一般,越过七人,结成“太阴剑阵”,形成了七人合围李玄都,而“太阴剑阵”合围七人的局面,实则是七人腹背受敌,要被内外夹击。

    陈眠见此情状,知道今日注定是无功而返了,不等李玄都收缩“太阴剑阵”,大喝道:“退!”

    话音落下,陈眠一把抓住褚尊量当先向符望阁外掠去,纳兰絮带着年轻剑客紧随其后。剩下的两人还有被钉在墙上之人,却是走之不及,被一众剑影缠住,转眼间便被十三道剑影彻底吞没。

    这十三道剑影仿佛乌鸦秃鹫,分食尸体,同时壮大自身。不消片刻,便让这三名伪仙尸骨无存。

    李玄都再一挥袖,所有剑影如同倦鸟归林,回归“阴阳仙衣”。此时整个符望阁中空空荡荡,只剩下李玄都一人,不见谢雉的踪影。

第二十八章 发难

    就在七位伪仙动手的时候,谢雉已经在杨吕的护送下离开了符望阁。

    虽然两人都受到了“返魂香”的影响,而且“返魂香”也的确没有解药,不过不意味着“返魂香”没有克制之物,那便是毒药。

    “返魂香”是救人之物,让人短时间内修为受损只是附带作用,从来都是百毒不侵,没有百药不侵的说法,否则种种丹药岂不是都成了摆设。正因为“返魂香”对人无害,所以它的副作用才如此难以抵御。

    不过如果事前吞服定量的毒药,以此来中和“返魂香”的药力,就能更快摆脱“返魂香”的影响,谢雉料定李玄都不会提前吞服毒药,而且长生之人经历了脱胎换骨之后,几乎是百毒不侵,也没有合适的毒药让李玄都来中和“返魂香”的药性,所以她才如此大胆行事。

    当然,除了毒药之外,死气也可以中和“返魂香”的药性,只是死气不好控制,而且也太过明显,就好似夜间明灯,人家一眼便知道这里面暗藏玄机,所以死气便被排除在外。

    谢雉快步走在廊道之中,杨吕紧随其后,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好久,谢雉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寂然无声的符望阁,轻声问道:“他们……能行吗?”

    杨吕道:“老奴早就说过了,他们不行,可娘娘不信邪,非要试一试。”

    谢雉脸色微沉,说道:“他们总能让李玄都折损些元气吧,哪怕是只有一点呢?毫厘之争,也许差得就是这一点。”

    杨吕叹了口气:“依老奴看,那位是不会领情的。”

    谢雉道:“都什么时候了,还领情不领情的,关键是要取胜。”

    杨吕缓缓说道:“娘娘,容老奴说句不好听的话。对于咱们来说,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可对于那位,仍旧是进退自如,顶多算是东海的水没到了脚踝。对于咱们来说,不得不背水一战,生死一搏,可对于那位来说,就是一场意气之争而已。既然争的是意气,用了其他手段,便不是意气,便算不得取胜。说白了,无非是儿子大了,翅膀硬了,不想听老子的那一套了,老子不服老,要面子,非要跟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掰一掰手腕不可。”

    谢雉脸色晦暗,说道:“管不了那么多了,立刻开启大阵。”

    杨吕低垂了眉眼,轻声道:“是。”

    ……

    青鸾卫都督府。

    陆雁冰一脚踢碎了大门,大模大样地走入这个十分熟悉的衙门。

    今天的陆雁冰一身男子装扮,手持折扇,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墨色眼镜,不像是来打打杀杀,倒像是一个富贵公子旧地重游。

    墨镜与普通眼镜不同,普通眼镜是在太宗年间通过海贸传入中原,原名“叆叇”,以玻璃制成,使老眼昏花之人可以视物,兴起也就是百余年的时间。可这种墨镜根据《归潜志》记载,却是大晋年间就已经有的物事,并非海外传来,也不是玻璃制成,而是以烟晶制成,一般只有官员佩戴,作

    用并非视物或者遮阳,而是用来遮挡眼神,在听取供词时,让别人看不出他的反应。

    陆雁冰过去在青鸾卫都督府任职,便喜欢佩戴此物,今日故地重游,又将其拿了出来。

    青鸾卫都督府的大院中,密密麻麻的青鸾卫蜂拥而出,站在最前面的却不是哪一位都督,而是一位都督同知。

    面对曾经的顶头上司,这位都督同知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沉声道:“不知陆都督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陆雁冰望着此人,没有打算解释自己的来意,只是问道:“这里谁是主事人?”

    这位都督通知答非所问道:“还请陆都督不要让我们为难。”

    陆雁冰冷哼一声:“既然觉得为难,那就让开,然后听我号令行事。”

    这一次,这位都督同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抽出了腰间佩刀,他身后周围众人也纷纷拔刀。

    陆雁冰浑然不怕,笑问道:“找死?”

    这名都督同知带着十几名青鸾卫沉默着扑杀而来。

    这些青鸾卫不是顶尖高手,却也都有先天境的修为,一静一动之间,看上去倒是比天人境大宗师的气势还要更足一些。

    陆雁冰不闪不避,也不做抵挡,一条黑色长鞭好似凭空出现,如同巨蟒横扫而过,这十几名青鸾卫竟是被这一鞭直接拦腰斩断,横尸当场。

    鲜血和各色内脏洒落了一地,格外血腥。

    哪怕个个手上都有人命的青鸾卫见了,也是生出一股寒意,更有几人,脸色铁青,显然是有些恶心。

    至于出手之人,他们更是连一片衣角都没看到。

    陆雁冰戴了墨镜,所有东西都是一个颜色,随意看了眼地上的尸体,迈步上前。

    这一次,再没有人出来阻挡陆雁冰的脚步,人群纷纷让开,低下头去。

    今日的青鸾卫都督府早已不是当年横压大半个江湖的青鸾卫都督府了,正如今日的真传宗不是当年那个圣君辈出的真传宗。青鸾卫都督府是消息灵通之人,这里大多数人都隐隐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愈发不肯出头了。

    便在这时,有一人从青鸾卫都督府的大堂中走了出来。

    原本束手无策的众多青鸾卫纷纷望向此人,好似找到了主心骨,看到了救星。

    陆雁冰自然也看到了此人,不由停下脚步。

    此人正是李元婴,自从丁策死后,就是他掌管青鸾卫都督府。此时他不曾穿着官服,而是一身常服,腰间佩有“应帝王”,站在大堂前的台阶上。

    陆雁冰双手抱拳行礼:“小妹见过三师兄。”

    李元婴望向陆雁冰,皱眉道:“老五,你发什么疯?”

    陆雁冰“啪”的一声手中折扇展开,伸手将鼻梁上的墨镜稍稍往下一拉,抬眼望向李元婴,说道:“三师兄,我奉命接管青鸾卫都督府,还望三师兄不要阻拦。”

    李元婴脸色一沉,问道:“奉命?奉谁的命?”

    “三师兄这是

    明知故问了。”陆雁冰笑了一声,“自然是四师兄的命令,四师兄让我即刻接管青鸾卫都督府,我这个师妹的不能不从。若是三师兄还有什么疑问,那就当面去问四师兄吧。”

    李元婴冷冷道:“我去问他?他是大魏皇帝?还是道门大掌教?就凭一句话便要接管青鸾卫都督府?这是什么道理?”

    陆雁冰道:“四师兄有没有这个资格,到底是什么道理,这是大人物们该关心的事情,我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奉命行事,还望三师兄不要为难我。”

    李元婴沉默了片刻,道:“若我非要为难你呢?”

    陆雁冰嘿然一声:“那小妹也只好与三师兄较量一番。”

    李元婴眯起眼,盯着陆雁冰:“就凭你?”

    陆雁冰笑道:“仅凭我一个人,自然是不行的,所以师兄还为我找了些帮手。”

    话音落下,就见一名黑裙女子从暗中缓缓走出,没有半分血色的手掌握着漆黑的长鞭,上面还有点点血珠滚动,极为刺目。这名女子看上去大概有三十多岁,面容姣好,体态婀娜,只是不知因为何种缘故,嘴唇微蓝,配上苍白面色,显得极为冷艳。

    方才便是她出手将那十几名青鸾卫全部诛杀。

    李元婴轻声道:“秦不二。”

    秦不二站在陆雁冰身旁,不卑不亢道:“见过三先生。”

    紧接着,又有三人现身,两名白发老者,一名中年男子,加上秦不二,分别占据四方,对李元婴形成合围之势。

    陆雁冰言笑晏晏:“我来给三师兄介绍,位于你东边的那位,是云老爷子,江湖前辈。位于你南边的那位,是江湖人称‘表里不一’的秦老爷子。至于你西边的那位,则是补天宗的景堂主,都是四嫂的娘家人,算不得外人。”

    云承宗神色淡然,两只大袖随风飘摇。

    景修略显凝重,伸手按住腰间的刀柄。

    秦不一满面和气,似是不耐天寒,双手笼藏于袖中。

    三人都没有说话,目光都落在李元婴的身上。

    李元婴按住“应帝王”的剑柄,环顾四周,冷笑道:“真是好大的阵仗,老四这是要将我置于死地了。”

    “这是哪里话。”陆雁冰推了下鼻梁上的墨镜,遮住眼神,“只要三师兄迷途知返,四师兄定然会宽宏大量……”

    李元婴不等她把话说完,大喝一声,打断道:“少废话,我李元婴不是摇尾乞怜的断脊之犬,让我向他低头求饶,是白日做梦,还不如直接一刀就把我给杀了。”

    陆雁冰语气转冷:“既然三师兄如此说了,那便怪不得我。”然后又对四人说道:“有劳四位。”

    手持长鞭的秦不二缓缓上前,陆雁冰则是向后退去,其余青鸾卫也纷纷向后退去,生怕被殃及池鱼。

    李元婴虽然名列太玄榜,却也知道自己以一敌四,断无胜理,不过还是拔出腰间的“应帝王”,遥遥指向秦不二,一身浩大剑气冲天而起。

第二十九章 人无再少年

    虽然是四人呈合围之势,但四人自持身份,并未一起出手,而是云承宗飘然落在李元婴的面前。

    太玄榜不是衡量战力强弱的唯一标准,云承宗并非全无胜算,他毕竟是积年天人境界,精通秘术无数,又是有备而来,李元婴想要轻易胜过他,无疑是件极难的事情。如两人对弈,棋力雄厚未必就能必胜,若是剑走偏锋且出出其不意,手筋稍弱之人也可以弱胜强。

    说到底还是那句话,分出胜负是一回事,分出生死则是另外一回事。

    李元婴手中“应帝王”随之指向云承宗。

    天空中骤然有无数剑气凭空生出,密密麻麻。

    李元婴自知绝无幸理,竟是放弃了自己最为拿手的快剑,也不用消耗气机极大的“无相剑”,而是以剑气应敌。

    谁人不曾少年?当年他行走江湖时,挥剑泼洒剑雨如泼墨,一步一剑一杀人,也算得恣意风流。只是人到中年,蝇营狗苟,已经再无当初的那份心境。

    李元婴自嘲笑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剑气蜂拥而落,纠结汇聚一线如柱,仿若一道接天连地的龙卷倒垂而下。

    早在李元婴举起手中“应帝王”的时候,云承宗就已经取出自己的兵刃,并非补天宗之人惯用的长刀,而是一根竹杖,

    这根竹杖不是凡物,而是一件宝物,在大荒北宫的万淼洞天中有一片竹林,乃是当年初代圣君亲手所植,至今已有千余年,夺天地之灵秀,灵气盎然,云承宗手中的竹杖便是取自竹林中的青竹,又经过各种炼制加持,有诸般玄妙作用。

    云承宗举起竹杖,运转气机,无数青光绽放,一座竹林虚影凭空出现,支撑起一方苍翠小世界。

    几乎就在竹林立起的同时,天上剑影所汇聚的倒挂龙卷已经灌顶落下,气势恢宏,两者相互抵消,最终一起烟消云散。

    李元婴一挥手中长剑,剑气汇聚,连点成线,然后这一线剑气急速延伸。与此同时,又有许多剑气凭空生出,如果说一线剑气是柳枝,那么这些后来生出的剑气便是柳叶,两者聚集在一起,悉数涌向云承宗。

    云承宗大袖一挥,袖口骤然变大无数倍,仿佛要容纳整个天地。

    然后就见众多剑气进入大袖之后,便如同泥牛入海,无影无踪,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此乃当初老天师张静修曾经用过的道门神通“乾坤袖”。

    大袖卷乾坤,以衣袖自成一方小千世界,与“阴阳仙衣”的“袖里乾坤”有异曲同工之妙。

    云承宗轻轻抖了抖衣袖,散去其中的剑气。

    李元婴向前踏出一步,一剑带出一道滚如长龙的剑气,直劈云承宗面门。

    云承宗不闪不避,以手中竹杖迎上。

    两者相击,“应帝王”剑身上滚如龙的剑气骤然消散。

    李元婴微微皱眉,右手紧紧握住“应帝王”,左手以指为剑点向云承宗的心口。

    云承宗身形飘然而退。

    与此同时,

    一朵朵完全由气机所化的情花绽放开来。

    这并非补天宗的绝学,而是忘情宗的手段。

    情花又名曼陀罗,可以让人浑身无力,产生幻觉,甚至是麻痹昏迷。

    李元婴脸色微变,只见他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被一朵绽放开来情花所笼罩,整条手臂随之出现麻痹感觉。

    李元婴运转气机震碎这朵情花,驱散手臂中的毒素,轻声道:“长见识了,不知云前辈还有什么手段?我希望是补天宗的绝学。”

    云承宗以手中竹杖代刀,摆出“天问九式”的起手式。

    下一刻,两人同时前奔,身形迅速接近,李元婴一剑刺出,被云承宗闪身躲开,然后他手中竹杖顺势一扫,直接将李元婴整个人击飞出去。

    李元婴轰然撞在青鸾卫都督府大堂的外墙上,而这面墙壁竟是出人意料的毫发无损,李元婴身形与地面平行,横着“站”在墙壁上,双膝一屈,在墙面上不轻不重地一踩,使得整座大堂微微摇晃,然后整个人反弹而回。

    云承宗再次迎上,两道身影在中途相遇,云承宗手中竹杖刺在李元婴心口上,而李元婴则以长剑点在他的眉心正中。

    李元婴身形猛地一个摇晃,胸口绽放血花。

    云承宗面上涌起一股血红,眉心一点朱红格外刺眼。

    两人同时向后退去,站稳身形,然后再次不约而同地前掠。

    两人各用本宗绝学,斗在一起。“北斗三十六剑诀”衍化天象,气象森严,博大浩瀚。而“天问九式”却是问天,自有一股人间不屈之意,以示人定胜天,十分应景。

    李元婴年轻气盛,又占了兵器的优势,占据上风,而云承宗却是老而弥坚,经验丰富,应对得当,不留破绽,始终不露败相。

    如此相斗数十招,李元婴忽地手中长剑一荡,稍微逼退云承宗,左手五指连弹,十数道剑气激射向云承宗的胸口。

    虽然云承宗以乾坤袖勉强收拢了这十道剑气,但没有上次那般轻描淡写,整只大袖鼓荡不休,甚至是伴随着轻微的布帛撕裂之声,出现许多细微口子。以至于云承宗不得不向后飘退,同时连连抖动袖口,卸去这十数道剑气的霸道分量,其中噼啪之声不绝于耳,激荡不休。

    云承宗抖落完袍袖之后,低头望去,衣袖已经有所残缺,甚至还有丝丝缕缕的残余剑气盘踞其中,如同一条条阴冷毒蛇,伺机而动。

    云承宗甩去袖上的残余剑气,道:“好霸道的剑气。”

    李元婴在连番出剑却无功而返之后,不再留手,直接欺身而进,手中“应帝王”掠出一线之快,浩浩荡荡剑气和各路剑招悉数汇聚在这一线之内,仿佛生死一线。

    面对李元婴这一番快攻,云承宗顿时险象环生,脸色骤变,喝道:“此时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这无疑是云承宗示弱了,不过也在情理之中,自己这边人数优势,何苦与李元婴生死相搏?

    其实不等云承宗开口,旁观的秦不一已经出手,没有丝毫声息地来

    到李元婴身后,一拳打出。

    江湖上从来都是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秦不一被叫作“表里不一”,可见此老从来都不是光明正大的作风,而且补天宗本就是刺客出身。

    李元婴毕竟以快剑闻名江湖,速度之快,远胜常人,于毫厘之间,横跨一步,堪堪躲过了这一拳,然后直接就是反手一剑。

    两人一触即分,拉开数丈距离。

    李元婴动作丝毫不停,手中“应帝王”画出一弧,一条手臂粗细的剑气凭空而起,如虹如龙,随着李元婴手中“应帝王”所指,剑气疾射而出。

    秦不一不惊不惧,以双拳从正面硬撼,直接将这条剑气长龙打散,炸裂成无数游散剑气。也就在这时,李元婴身形飘然而动,借着剑气的掩护瞬间来到秦不一面前,剑尖直指秦不一的咽喉。

    两者交错而过,李元婴在秦不一的咽喉上留下一道深深血痕。秦不一右手缩回,以食指中指两指搭在剑身上,大拇指从下抵住,试图夺过“应帝王”,却不料李元婴在刹那间松开剑柄,左手按在剑首上猛然向前一推,就要将“应帝王”刺入秦不一体内。

    秦不一索性不再管“应帝王”,顺势侧身,躲开这一剑的同时,身形前冲,欲要撞入李元婴的怀中,将李元婴的胸膛生生撞烂。

    李元婴任由“应帝王”落地,双手画圆,以云手“接住”秦不一的一撞,然后将他推回原地。

    这一番攻守互换不过是眨眼功夫,李元婴没有急着御回“应帝王”,身形前掠,对着秦不一就是当面一掌,掌中藏有剑气,虚实不定,正是清微宗的“万华神剑掌”。

    秦不一不闪不避,以掌对掌,只觉得掌心一痛,气机顿时溃败,不得不后撤卸力,双脚在坚固的青石板地面上犁出两道深刻沟壑。

    不过李元婴也不好受,被秦不一的浩大掌力震伤,向后飘退。

    秦不一止住退势,接着身形激射而出,横臂一扫。

    李元婴以双手挡下这一扫,身形侧飞出去,秦不一趁势追击,又是一脚踏向李元婴的头颅。

    李元婴左掌向下一拍,借力起身,身形侧翻躲过秦不一的一掌,再次向后退出数丈。

    秦不一得势不饶人,身形如同离弦之箭飞出,五指成勾,朝着李元婴当头抓下。

    若是抓实,说不得要留下五个透明窟窿。

    便在此时,李元婴伸手做了一个拉扯的动作,在刹那间御回“应帝王”,直刺秦不一的后心,这与当初李玄都以“百步飞剑”对付青鹤居士如出一辙。

    秦不一大惊之下,不得不转身应对背后长剑。

    就在此时,云承宗瞅准时机手持竹杖杀到,李元婴纵然有天大的本事,毕竟不是李道虚或者李玄都,也不是张海石,大半心神放在秦不一的身上,不防之下,被云承宗以竹杖重重刺在后心之上,顿时气血翻滚,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秦不二又趁此时机挥动长鞭,卷住李元婴的左脚,猛地一扯,使得李元婴站立不稳,轰然倒地。

第三十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唐王府中,一片死寂。

    王府中的宦官、侍卫、仆役都是昏迷不醒,而那些修为不俗的客卿供奉之流,也都如酩酊大醉一般,人事不知。

    唯有唐王徐载诩还保持着清醒。

    此时徐载诩的书房中,坐在书案后的并非徐载诩,而是一名女子,好像她才是这里的主人,徐载诩就只能站着。

    这名女子正是冷夫人,她身着自己偏爱的玄黑大袍,层层叠叠,样式繁复,好似一朵盛开的黑色莲花,极为惊艳。

    在冷夫人周围,还有站了许多女子,也是身着黑衣黑裙,境界修为各有不同,但是以相貌而言,无一不是美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除了柳玉霜、孙妙妙等人,徐载诩的那位妾侍也在其中,因为徐载诩平日里对她极为宠爱,故而王府上下都称她如夫人,不敢怠慢,正是她“引狼入室”,里应外合,这才让偌大一个王府被人轻松拿下。

    她本名沐青瓷,牝女宗的十二女官之一,本是冷夫人的一招闲棋,却没想到发挥了如此大的作用。

    徐载诩满心绝望,虽然他也有不俗修为,但牝女宗弟子怎么会不防备这一点?沐青瓷早已用了“女子香”,纵然比不得“返魂香”,对付徐载诩却是足够了,此时徐载诩还能站着已经十分不易。

    沐青瓷为冷夫人递上一只琉璃盏,冷夫人随手接过,打开盏盖,血腥扑鼻,其中液体乍一看去似是当下时兴的西域葡萄酒,殷红如血,其实是将牝女宗的“血龙丹”化在酒中,有驻颜妙用。

    冷夫人轻呷了一口,本来没有血色的嘴唇重新有了血色,脸色渐渐红润,然后才开口道:“青瓷,你这次有大功。”

    沐青瓷低眉道:“弟子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冷夫人说道:“不必谦虚,有功就是有功,说不定清平先生都要知道你的名字,儒门有句话说得好:‘帝臣不蔽,简在帝心’,你的六姬之位,指日可待。”

    沐青瓷脸上闪过一抹喜色。

    冷夫人又望向孤零零地站在书房中的徐载诩,轻声问道:“唐王殿下,你想死想活?”

    徐载诩闻听此言,虽然也想学忠臣良将那般宁死不屈,但对上冷夫人的眼神,还是背后一寒,低声道:“想活。”

    “很好。”冷夫人微微一笑,“只要唐王殿下肯乖乖合作,我担保唐王殿下毫发无损,就是日后继续做我们牝女宗的女婿,也不是不行。”

    此言一出,一众莺莺燕燕纷纷轻笑出声,好生热闹。

    沐青瓷微微低下头,作小女子娇羞状。

    这倒不是冷夫人随口乱说,牝女宗的确有此传统,所谓的女婿其实就是客卿制度。只要徐载诩同意做牝女宗的女婿,那么从此以后,沐青瓷无论是女官身份,还是六姬之一,都只属于徐载诩一人,不再与其他男子有什么纠葛,而徐载诩则成为牝女宗的客卿,也要听从宗主的号令。

    对于牝女宗弟子来说,这也算是一桩喜事,若

    是谁能招赘,其他人都要送礼道贺,与男子娶妻成亲无异。

    徐载诩不是江湖中人,听得懵懵懂懂,不明就里。

    毕竟沐青瓷早就是他的妾室,又说什么做牝女宗的女婿,也不怪他听不明白。

    若是一个老江湖在此,就会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先前沐青瓷委身于徐载诩,做徐载诩的妾室,自然是以徐载诩为主,可如果徐载诩入赘牝女宗,以后可就要主次颠倒,以沐青瓷为主了。

    至于例外,倒也不是没有,不过能够做到例外之人,无一不是了不得的人物,近百年以来,宁忆算是一个,再有就是地师徐无鬼了。若是当年李玄都被宫官招赘成功,大概也能算是一个。只是徐载诩如何能与这些人相比?自然要被沐青瓷拿捏,无法翻身。

    便在这时,有牝女宗弟子快步走入书房,向冷夫人轻声耳语几句。

    冷夫人的脸上露出笑意,说道:“五先生那边传来消息,大局已定,接下来就要看我们的了。”

    说罢,她伸手一指徐载诩,吩咐道:“青瓷、玉霜,你们二人带上唐王殿下,去青鸾卫都督府,按照计划行事。”

    两人应了一声,柳玉霜来到徐载诩面前,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请唐王殿下移驾。”

    徐载诩面如死灰,嘴唇微微颤抖。

    ……

    燕春楼是帝京城中数得上号的大行院,其主楼富丽堂皇,因为临湖的缘故,在二楼和三楼的临窗位置开辟了好些豪奢的包间,供客人赏景。

    这里是杨天俸一伙人平日里聚会的场所所在。

    此时在燕春楼的一个巨大包间中,在座十余人,大都是弱冠年龄,最年长者不过三十岁出头,无一不是锦衣华贵,身份不俗。为首之人正是杨天俸,穿着丝绸衣衫,没系腰带,披散着头发,意态从容。

    杨天俸躺在躺椅上,有一名侍女捧着一方玉盒跪在旁边。杨天俸揭开了盒盖,从里面二指拈出一颗鲜红的丹丸,送入口中,又有一名侍女捧着一只玉碗,里面装满了冰块。侍女用精致的银钳夹起一块冰块,放入杨天俸的口中。

    散气之后,杨天俸挥了挥手,示意两名侍女退下,然后坐直了身子,脸上透着一股威煞之气,其他人也都十分肃穆。

    “帝党那边要图穷匕见了,刺王杀驾就在今天。”杨天俸一开口便露出了风萧水寒之气,他口中的“王”自然不是天宝帝,而是太后娘娘。

    一名父辈是后党重臣的年轻公子开口便是生死:“坐以待毙是死,殊死一搏或可一生!”

    “吴兄所言不错。”一名身材高大好似武夫的公子接言了,“帝党打了什么心思,早已经是不问可知,要是我们如父辈那般,什么也不做,日后我们一个个便死无葬身之地。”

    大约因为丹药的缘故,杨天俸此时有些亢奋,有神地望了一遍身前的众人,说道:“还说不定是谁杀谁呢!”

    众人尽皆肃容。

    杨天俸问道

    :“人手都准备好了吗?”

    有人回答道:“早就准备好了,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咱们平日里大把花银子养着这些大爷,也到了他们拼死效命的时候。”

    又有人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兄弟几个还招募了些江湖武夫,不堪大用,杀人应是足够了。”

    杨天俸点了点头:“很好,先把我们的人手集合起来,然后分作三路。”

    在座之人都是年轻人,遇到此等大事,既是害怕,又有兴奋。

    有人问道:“这三路人马都要对谁动手?”

    杨天俸沉吟道:“自然是帝党中人,首先一个就是师横波。”

    众人一惊。

    杨天俸冷笑道:“一个卖笑清倌人,架子摆得比公主还大,到底是仗了谁的势?自然是帝党中人。而且还有消息,她与当今陛下有些关系。”

    有人嘿然一声:“不要把这小娘们给弄死了,最好是活捉,也让她尝尝兄弟们的厉害,到时候看她还能不能摆出公主的架子。”

    在座众人会心而笑。

    杨天俸又道:“还有两路,一路去户部尚书的府上,一路去左都御史的府上,这两个人可没少找我们的麻烦。”

    众人纷纷说道:“这两个老家伙早该死了。”

    不过也有人心怀疑虑,问道:“这两人毕竟是朝廷重臣,若是事后问罪,该怎么办?”

    杨天俸胸有成竹道:“若是让帝党中人坐了天下,我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死无葬身之地,谁也逃不掉,既然是死,临死前杀几个朝廷重臣,又有什么相干?若是太后娘娘赢了,这些所谓的朝廷重臣都得死,我们提前杀了他们,不但无罪,反而有功,事后太后娘娘还要下旨嘉奖我们呢。”

    听得杨天俸如此说,众人不再有什么疑虑,纷纷点头称是。

    杨天俸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说道:“诸位快些去准备罢。”

    众人纷纷起身告辞离去。

    在众人离去之后,杨天俸的脸上顿时露出痛苦之色。

    那日他被上官莞喂下了阴阳宗的秘药“阴阳鬼丹”。

    “阴阳鬼丹”是从“鬼咒”中衍生而来,平时并不发作,没有任何异状,但必须每半年服用一次解药,否则便要药力发作,其人行动如恶鬼僵尸,再也不可以常理测度,理性一失,连父母妻子也要杀了饮血。当世毒物,无逾于此。

    杨天俸踉踉跄跄出了包间,来到隔壁的房间,其中坐着一人,正是魏清雨。

    药效发作极快,杨天俸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手足渐渐不听使唤,软倒在地,抽搐不止,不过他还是艰难抬起头来,竭力望去,可惜只能看到一双绣鞋。

    魏清雨笑嘻嘻地站起身来,说道:“杨公子,你今天做得很好,主人十分满意。”

    “解、解药。”杨天俸浑身颤抖地伸出一手,嘶哑说道。

    魏清雨轻笑道:“我这就喂你解药,不要着急。”

第三十一章 天子六玺

    皇宫之中的确有大阵,不过这座大阵的原理与大真人府等地的阵法有很大不同。

    大真人府也好,鬼国洞天也罢, 所有的阵法都离不开地气,可皇宫的阵法却是个例外,与虚无缥缈的龙气有关。

    不过话又说回来,龙气也与地气息息相关。

    世人以山名龙,何也?山之变态,千形万状,或大或小,或起或伏,或逆或顺,或隐或显,支垅之体段不常,咫尺之转移顿异,验之于物,惟龙为然,故以名之。

    在这方面,地气宗师是当之无愧的大行家,可惜上代地师徐无鬼已经飞升登仙,而本代地师李玄都,差不多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李玄都想要赶上徐无鬼,最起码还要二三十年的苦功。

    自古选择吉祥之地,一看水口,二看野势,三看山形,四看土色,五看水理,六看朝山朝水。

    具体察看地理的时候,关注五点:觅龙、察砂、观水、点穴、择向。

    勘察地气风水这方面,道门远胜儒佛两家,提出了玄空造化场的说法,将山、光、水、气、方位、气流等等融为一体。山环水抱必有气,气遇风则散,风是送气之媒。

    选择帝京风水吉地,重点之处是山势和风水之势,详看其祖山、主山、龙脉、龙穴、风水穴等。

    帝京的后方,以主山为屏障,山水相连,重重叠叠,山势左右延伸,呈环抱合围之势。前方耸立着案山,余脉绵延,将前方封闭,留下水流的出口,水口山形成天然屏障。这是第一道合围圈。

    这道合围圈外,是主山后的少祖山、青龙山、白虎山和两侧的护山,还有案山之外的朝山,形成第二道合围圈。

    风水佳地,就是风蕴气足的山环水抱之地。气遇风则散,界水则止。山环水抱,必然是环形的地势,是蓄水拢气的佳所。

    道之在天者,日也。其在人者,心也。故曰:有气则生,无气则死。生者,以其气。

    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

    无水则风到气散,有水则气止而风无,故风水二字,为地学之最重。而其中,以得水之地为上等,以藏风之地为次等。

    天下间山川河流的走势、巍峨蜿蜒的龙脉和潜藏的龙脉大势,从西到东,将龙脉蜿蜒的地势视为风水地脉,分为三势,称为三龙。大江以南为南龙,大江、长河之间为中龙,长河以北为北龙。

    三龙的祖脉都是远在西域边陲的昆仑山,因为历朝历代定都不同,对于三条龙脉的倚重也有不同,比如明空女帝和李氏皇族年间,便是以中龙为主。到了大晋年间,以南龙为主。及至本朝,则以北龙为主。

    总而言之,中龙已经垂垂老矣,故而西京和龙门府的没落已成定局,不复东西二京的鼎盛气象。南龙先天不足,退居江南为偏安,难以长久,唯有北龙最为合适。

    北龙的山势巍峨雄壮,出昆仑山向东,南山、中岳绵延纵横,众山环拥相抱,形成一系列进龙、福龙佳地。山侧之西水入龙门西河,山侧之东水入幽州东流至海。

    北邙山就是南山余脉,故而风水极佳,引得历代帝王将相在此修筑陵寝。

    如果将北龙看作一条走江入海的巨龙,那么龙尾在昆仑,龙首在东海之滨的渤海府,五行山是逆鳞,帝京城刚好是点睛位置。

    当年太宗皇帝修建皇城,由当代地师亲自主持,又有近百名堪舆高人从旁协助,使得整个皇城成为帝京核心,如果说帝京城是为北龙的龙眼,那么皇城就是瞳孔。将帝京城外两道合围圈的山水灵气尽数汇聚于此。以此构建大阵,若能完全开启,便是二劫地仙也无法抵御大阵的磅礴威力,不得不退避三舍。

    不过这阵法也有缺陷,只能阻挡与天道生出感应之人,也就是天人境修为以上之人才会受到大阵的限制,其他人则不受限制,这便是当年青鸾卫都督府的左都督竟然被一伙先天境围攻致死的原因。再有就是与王朝的命运息息相关,若是王朝鼎盛之时,龙气雄壮,便是天仙下凡,也不得造次,可到了王朝末年,龙气衰微,便处处漏风,对于长生之人的束缚也没有那么大,最起码不能让一位长生之人束手待擒。

    大阵的开启地点就位于司礼监,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杨吕和谢雉来到司礼监,一路走来,雪地上、台阶上、走廊上,黑压压地到处都跪满了宦官和宫女。司礼监内当值的众多宦官也纷纷跪下行礼,同时心中大感惊诧。被外朝称为内相、内廷称为老祖宗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杨吕出现在司礼监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太后娘娘却是从不踏足司礼监的,若是有事,都是几位公公去面见太后,而不是太后亲自来司礼监。

    今日太后娘娘来到司礼监,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谢雉的确是第一次来到司礼监,平心而论,司礼监名声在外,真正走入其中,却感觉不出有什么出奇的,实在与偌大名声不符。

    司礼监大堂上方悬挂着一方牌匾,只有四字:“声闻于天”。与大真人府如出一辙。

    不过大真人府的“天”是指太上道祖,而司礼监的“天”却是说帝王了。

    走进司礼监大堂,杨吕挥了挥手,吩咐道:“你们都退下。”

    原本侍立在此地的众多宦官纷纷退下,只剩下杨吕和谢雉二人。

    杨吕开启了一道暗门,走入其中, 谢雉紧随其后。

    暗门的另一边是一座密室,视野豁然开朗。

    在两人的面前,是一座巨大的沙盘,囊括了两京一十九州,除了大小城池,山川、河流、湖泊、密林、戈壁、大漠、草原也标注得清清楚楚,甚至有肉眼可见的气息流动,让人一目了然。

    杨吕感叹一声:“这是当年帮助太宗老爷修建帝京城的地师所留,天下间独此一份。齐王觊觎多时了,可惜一直到飞升也没能得逞。”

    宫廷的规矩,宦官凡提及皇帝,对历代先帝,均以庙号相称。比如太祖皇帝,称“太祖老爷”,宣宗皇帝,称“宣庙老爷”,世宗皇帝,称“世庙老爷”;而对“今上”,则称“万岁爷”。“老爷”二

    字淡化了所谓的君臣之别,更能凸显宦官的家奴地位,也显亲近,与外臣截然不同。不过在正式场合和书面用语,还是以“陛下”、“皇上”称之。

    谢雉身为真传宗的传人,对于许多密辛知之甚详,不由眯眼望去,目光最终落在沙盘的帝京城位置,此时的帝京城中有几个巨大的光点重叠在一起,光芒几乎遮掩了半个帝京城。

    杨吕轻声解释道:“一个光点就是一位长生之人,如今的帝京城倒真是‘卧虎藏龙’。”

    谢雉冷哼一声,说道:“杨公公,快些开启大阵。”

    杨吕点点头,一抖大红袍袖,从袖口中依次飞出六枚印玺。

    正所谓天子六玺,分别是天子行玺、天子之玺、天子信玺、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皆是玉螭虎纽,以武都紫泥封之。

    六玺功用各不相同,凡封诸王公侯及百官用皇帝行玺,凡赐诸王公侯及百官书旨用皇帝之玺,凡兴兵征战用皇帝信玺,征召大臣用天子行玺,策拜外国事务用天子之玺,事天地鬼神用天子信玺。

    大魏武德十一年,穆宗皇帝驾崩于西苑的烟波殿中,当时太子年仅十岁,注定难以执掌朝局,故而穆宗皇帝遗命以内阁首辅张肃卿为首的四位内阁大学士为顾命四大臣,辅佐幼主,同时为了制衡顾命四大臣,穆宗皇帝又命司礼监和印绶监将天子六玺交予皇后谢雉掌管,一应诏命圣旨,必须有玉玺加盖,方能生效。

    其实这六枚印玺不仅仅是象征着权柄,也是开启大阵的关键钥匙。当年穆宗皇帝是把大阵交给了谢雉,让儒门深以为憾。

    杨吕一挥袍袖,六枚玉玺分别落于沙盘上的昆仑、南山、中岳、五行山、帝京、渤海府位置。

    单纯以权柄而论,自然是皇帝信玺为重,几乎是天下间权柄最重的物事,无论兵部也好,还是大都督府也罢,只要涉及征调兵事,都需要盖上此方大印。

    不过以蕴含气运而言,却是以敬天祭天所用的天子信玺为最。世宗皇帝一意玄修,满朝文武为了迎合皇帝,每每有所谓祥瑞现世,便要齐上贺表,而贵为群臣百官之首的首辅阁揆,还要撰写青词。以紫金钵盂盛放朱砂,加上票拟所用的“枢笔”,在各种珍贵树叶秘制的青纸上,用最顶尖的馆阁体写下鲜红的祭天骈文。待到青词写好,焚祭上苍之前,便要在青词上盖上天子信玺,以示人间天子之诚意。

    故而皇帝信玺落于帝京位置,天子信玺落于昆仑位置。

    随着六枚玉玺依次落下,三大龙脉之一的北龙被点亮,大放光芒。

    与之同时,一圈巨大的无形涟漪以三大殿为中心向外浩浩荡荡扩散开来。

    皇城之中,普通人之人一无所觉,中三境之人只是感觉周围的灵气浓郁了许多,归真境宗师已经隐隐察觉到不对,可到底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天人境大宗师可以清晰感觉到,自己仿佛身陷沼泽之中,又似是身在水中,大受限制。

    至于长生之人,则是如负重山,便是腾空飞掠,也难以做到。

第三十二章 城墙之上

    身在皇城之中的李玄都自然感受到了这股切切实实的无形压力。虽说如负重山,但以长生境的修为,还不至于被生生压死,只是有些行动困难,气机运转凝滞。若是鬼仙或者人仙,念头和气血同样会被压制,不能发挥出十成实力。

    可惜如今的大魏朝廷已经是千疮百孔,龙气衰微,不能发挥出这座大阵的半数威力,不要说针对天仙和二劫地仙,便是对上李玄都这个还未跻身元婴妙境的普通地仙,也不能做到完全压制。

    这座大阵就如青鸾卫都督府,当年在江湖上掀起无数腥风血雨的青鸾卫都督府先是被人家在家门口打死了坐堂的都督,接着又被别人直接打上门来,没有当年的半点威风,已经是日暮西山了。

    大厦将倾,狂澜既倒。自从张肃卿死后,就再无人站出来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反而是墙倒众人推,个个都在推波助澜。

    李玄都闭目感受片刻,顺着气息的流动继续迈步前行,朔源而上。

    钦天监中,龙老人手持龙头拐杖,仍旧是站在老地方,眺望宫城。

    在他身旁,除了紫燕山人之外,其余还活着的隐士全部到齐。

    龙老人轻声道:“上次开启这座大阵,还是天宝二年,可惜那次到场的长生之人太多,李道虚、张静修、徐无鬼再加上我这个老朽,总共有四人,大阵没能发挥出太好的效果。不知这次会怎样。”

    赤羊翁摇头道:“比起上次,大阵更为衰弱了,而且现在看来,这个衰弱的过程还在继续,难以逆转。若是真如‘天下棋局’推演的那般,拖延到天宝二十年,这座号称可以压制仙人的大阵就真成了纸糊的花架子。”

    金蟾叟道:“李玄都应该早就料到皇城之中有专门对付长生之人的阵法,他总不会完全没有准备就贸然闯了进来,只是不知道他打算怎么来破解这座大阵?”

    白鹿先生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腰带,说道:“我不关心李玄都怎么破解阵法,我更关心咱们的皇帝陛下,我得过去见他了,让他安心。”

    龙老人点头道:“的确要好好安抚下那孩子,让他不要惊慌,也不要贸然行事。大魏传至今日已历一十三帝,难得有这么一棵好苗子,不能有半点闪失。不过你也要小心,还是以保全自身为重。”

    白鹿先生点头应下,转身离开此地。

    ……

    帝京正阳门的城墙宽阔如大道,平均宽四丈左右,可供六马并行而不显拥挤。也只有这样的城墙才能放置床弩等守城器械。

    此时秦素便站在极为宽阔的城墙上,今天的她破天荒地穿了一身平日里并不怎么喜欢的白衣,头上戴着一顶同色的帷帽,遮住了面容。

    城墙上还残留着天宝二年时留下的激战痕迹,那时候李玄都便是在此地迎战颜飞卿、苏云媗、玉清宁三人,打生打死。

    至于秦素,那时候的她正在辽东朝阳府的秦家大宅中,蜷缩在炉火旁边,借着烛火随意翻看着时下流行的话本,看得累了,便把话本丢在一旁,在大床上沉沉睡去。

    帝京城头对于当

    时的秦素来说,实在是太远太远,好似远在天边一般,李玄都也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那时候的秦素肯定不会想到,自己会在六年之后,登上帝京的城头,也不会想到那四名生死相搏的年轻人会化敌为友,更不会想到,她和李玄都之间竟然产生了如此深的羁绊。

    世事无常,莫过如此。

    至于秦素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则是为了等人。

    当然,秦素更希望自己是空等一场。

    不过秦素注定要失望了,一名女子不知何时也出现在城墙上,朝着秦素缓缓走来。

    秦素转过身来,望向这名女子。

    圣君澹台云。

    这个一意把水搅浑来争取时间的圣君,还是按捺不住,现身帝京,要重演当年地师徐无鬼所行之事。

    不知是不是巧合,澹台云也是头戴帷帽,一身白衣。

    一般而言,这种情况,总会有一方尴尬,不过今天却是个例外,澹台云比起秦素更显威严雍容,不过秦素自有一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素淡气态,两者可谓是各有千秋。

    两人对视片刻,澹台云首先开口道:“我没想到,是秦大小姐等我。”

    “见过澹台前辈。”秦素没有摘下帷帽的意思。

    从十宗中的辈分来说,宋政与秦清是同辈人,澹台云与宋政是夫妻关系,秦素与秦清是父女关系,澹台云自然是长辈。不过要是从李道虚和李玄都那边论起,司徒玄策与宋政、秦清等人同辈,秦素倒是与澹台云同辈了,只是秦素不愿托大,还是称呼了一声前辈。

    澹台云道:“我还以为李玄都要把他的岳父搬出来,没想到他会让你出面,怎么,他觉得我会怜香惜玉?不要忘了,我也是女子。”

    秦素道没有针锋相对的意思,附和道:“按照道理来说,是应该由家父来接待澹台前辈,只是……”

    “只是什么?秦大小姐今天来见我,是要先礼后兵吗?”澹台云有些咄咄逼人。

    秦素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说道:“宋先生之死,紫府深感抱歉,却从不后悔,若是让他重新选择一遍,他还是会杀了宋先生。”

    澹台云这次没有动怒,淡然道:“我与宋政早已情断义绝,我不在乎李玄都杀了宋政,我只是在乎他对待我的态度,他以为他是谁?真把自己当成道门大掌教了?当初徐无鬼不能压在我的头上,现在他李玄都也不行。”

    秦素微笑道:“既然不是私仇,那么澹台前辈此次驾临帝京又是因为什么呢?”

    “你这是明知故问。”澹台云的语气转冷,“不要试图改变我的决定。”

    虽然隔着两顶帷帽的阻隔,但秦素还是能清晰感觉到澹台云的目光正盯着自己。不过秦素并不畏惧,说道:“其实我很佩服澹台前辈,我时常在想,如果没有紫府,没有爹爹,仅凭我自己,能否走到澹台前辈的位置上?我思来想去,多半是不能的。所以我很佩服澹台前辈。”

    澹台云缓缓说道:“你如果想要说服我现在退去,我劝你死了这条心。你就算能说

    得天花乱坠、地涌金莲,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其实你还不如直接请出秦清,还有你们辽东的众多高手,说不定我会主动退去。”

    秦素道:“如果真是如此,我就不会多此一举了,直接让家父与澹台前辈来谈,岂不是更好?”

    澹台云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很喜欢宫官,可宫官并不像我。我不喜欢你,可不得不承认,你的确很像以前的我。有些时候,我也不得不羡慕你的运气,似乎人人都喜欢你。秦清不喜欢自己的发妻,却将你视为掌上明珠。李玄都对苏云媗、玉清宁、宫官这些位于江湖中心的优秀女子们不怎么上心,却青眼你这个游离于江湖和庙堂之外的闲云野鹤。李道虚一生无情,无论亲疏,皆是不假辞色,唯独对你例外。寻常人与你相比,哪怕是当年的我,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比人气死人。”

    秦素并没有刻意谦虚回避,说道:“有些时候,我也觉得自己的运气太好了些,除了家母早亡之外,话本上的那些情伤惊变好像离我很远,所以我的确没资格怨天尤人,愿意更为宽和地去看待众多人或事。”

    “也包括秦清迎娶白绣裳?”澹台云讥讽道。

    秦素并不动怒,点了点头。

    澹台云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李玄都其实和李道虚是一样的人,他只是看中了你的家世助力,只待用完之后,便弃如敝履。你终有一日,也要步李卿云的后尘?”

    秦素坦然道:“我想过,但我觉得不会,这也是我的决定,不会被动摇改变。”

    “好气魄。”澹台云抚掌笑道,“既然你不会改变,我也不会改变,那就只好手底下见真章了,让我看看,李玄都到底给我安排了怎样的阵仗?”

    秦素没有说话,只是城头上又多了数人。

    云承宗本应跟随秦素一起行动,不过秦素考虑到李元婴这个变数,临时改变主意,让云承宗去了陆雁冰那边,此时在她身后的是宁忆、上官莞、张海石、李非烟、李世兴、太微真人、三玄真人、万寿真人。

    秦素和宁忆虽然只是天人无量境修为,但有外物助力,堪比天人造化境;李非烟和李世兴都是天人无量境中的佼佼者,两人联手,可以媲美一位天人造化境;三位全真道的真人联手,也可媲美一位天人造化境;再加上张海石和上官莞这两位货真价实的天人造化境,等同是六位天人造化境大宗师。

    都说三三之数,三位天人造化境大宗师就能抗衡一位长生之人。此时秦素直接增加一倍,便是澹台云也小觑不得分毫,毕竟澹台云只是孤身前来,无道宗的大部分高手都还在西域和西京。

    澹台云环视一周,并不畏惧,反而是笑道:“都说李玄都是未来的道门大掌教,今日一见,果真不虚。今日他不曾亲自出面,一声令下,召集如此多高手,便要将我拒之帝京门外。若是日后他果真成了道门大掌教,岂不是高坐宝座之上,只要一道谕旨,便可派人将我拘了去?”

    秦素不卑不亢道:“大势如此,若是澹台前辈一意孤行,执意逆势而为,那也怪不得我们了。”

第三十三章 夺门

    今天的帝京城注定不会平静,唐王徐载诩在柳玉霜和沐青瓷的陪同下,乘坐马车来到青鸾卫都督府。

    马车停在青鸾卫都督府的大门前,徐载诩还未下车,只是撩起车帘向外望去,立时发觉了不对。

    虽然他平日并不经常来此,但对青鸾卫都督府也不算陌生,此时青鸾卫都督府的大门已经四分五裂,而内内外外把守的都是些生面孔。

    由此看来,青鸾卫都督府也不能幸免,已经落入他人之手了。

    便在此时,徐载诩听到身旁的沐青瓷柔声说道:“王爷,该下车了,陆都督还等着我们呢。”

    徐载诩身子一僵,放下掀起的车帘,望向车内的两个女子,神色僵硬。

    柳玉霜当先下车,沐青瓷搀了一下徐载诩的手臂,此时徐载诩身中牝女宗的“女子香”,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就这般不情不愿地被搀着下车了。

    三人下来马车,两名女子把徐载诩夹在中间,在旁人看来,那是这位唐王殿下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唯有徐载诩有苦自知,这两个女子分明是两个蛇蝎美人,实在是无福消受。

    一名青鸾卫都督佥事快步迎了出来,行礼道:“见过唐王殿下,陆都督已经久候多时了。”

    徐载诩只觉得沐青瓷的一只手掌抵在自己的腰间,不敢胡乱说话,只能微微点头。

    这名都督佥事转身为徐载诩引路。

    来到大堂,都说坐堂官,此时高坐于此的正是陆雁冰。

    李玄都之所以选择陆雁冰来主持此事,并非因为亲疏关系,而是因为陆雁冰做过青鸾卫都督府的堂官,对于青鸾卫都督府知根知底,哪些人可用,哪些人不能用,能够做到心中有数,是最合适的人选。若是换成旁人,也许境界修为比陆雁冰更高,但绝对没有陆雁冰熟悉青鸾卫都督府,可能生出变数。

    陆雁冰拿下三师兄李元婴之后,就用当初跟随自己的亲信心腹替换、把持各个要害位置,同时又把一批忠于朝廷之人暂时软禁在昭狱之中,由此掌握了青鸾卫都督府。

    偌大一个青鸾卫都督府,号称十三太保,不知是丁策之死而朝廷没有作为让他们寒了心,还是李元婴失手被擒让他们吓破了胆子,竟是无人敢于反抗,也不能不说十分可悲了,让云承宗和景修好生感叹,大魏的气数,着实要尽了。

    见到三人进来,陆雁冰没有起身,而是示意三人请坐,然后说道:“请三位稍等,还有一位贵客未到。”

    柳玉霜和沐青瓷作为这次计划中的核心人员,早已知道所等之人的身份,只是耐心等待。唯有唐王徐载诩,不知到底要等何人,心中忐忑,坐在椅子上浑身不自在,显现出坐立不安的样子。

    这一幕自然落在陆雁冰的眼中,她忽然问道:“王爷,你很急吗?”

    “啊?”徐载诩一怔,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却只看到两面漆黑的镜片,看不到陆雁冰的眼神。

    陆雁冰又重

    复了一遍:“王爷,我看你坐立不安,似乎家中有急事,想要急着回家。”

    “没有、没有。”徐载诩立刻说道,如果说先前他还有些硬气,或者说还有些保持硬气的想法,在他抵不住冷夫人的压力,说出那句“想活”之后,便连这等想法也没有了,既然一开始没有求死,现在他就只能活下去,保住自己的性命。

    “很好。”陆雁冰收回视线,“王爷久在帝京,应该知道五城兵马司,我们这次请王爷过去,就是想让王爷帮我们接管五城兵马司,不知王爷有无异议?”

    徐载诩闻听此言,脸色顿时一白。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再不明白意味着什么都对不起他的这个姓,这分明是宫变,重演天宝二年的帝京之变。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明白又能如何,不明白又能如何,他已经上了贼船,除了一死之外,再无回头路了。

    便在这时,在秦不二和秦不一的护卫下,一名披着黑色斗篷并戴着连体兜帽的女子走进了青鸾卫大堂。虽然因为兜帽的缘故,看不清女子的面貌,但徐载诩还是觉得有些熟悉。

    陆雁冰、柳玉霜、沐青瓷都站起身来,徐载诩一怔,也随之起身。

    女子向后褪下兜帽,露出真容,正是玄真大长公主。

    徐载诩嘴唇发抖,颤声道:“皇姐。”

    如果只是按照宗室之间的堂兄弟排辈,徐载诩与玄真大长公主都是同辈之人,穆宗皇帝排在第四,晋王排在第六,唐王徐载诩排行第七,要比玄真大长公主小上许多。

    玄真大长公主对于徐载诩出现在此地并不意外,只是微微点头,说道:“唐王已经先到了。”

    原本还抱着一线希望的徐载诩见玄真大长公主如此云淡风轻的态度,立时明白,玄真大长公主早就知道此事并且主动参与其中,而不是像自己一样被挟持到此地,那么自己再想向她求救也是徒劳了。

    如今李玄都麾下,已经有了拉帮结派的趋势,陆雁冰、上官莞、兰玄霜、玄真大长公主这几位女子交好,选择支持张白昼,所以陆雁冰见到玄真大长公主之后,很是亲近,收起折扇,笑吟吟地与玄真大长公主相互见礼,然后说道:“这次有劳姐姐了。”

    玄真大长公主淡笑道:“分内之事。”

    陆雁冰说道:“青鸾卫都督府的人手我已经安排好了,时间紧迫,只能凑出三百余人,不过都是可靠之人,只等姐姐和唐王出面,带人夺了五城兵马司的兵权。我知道姐姐不通兵事,所以姐姐可以将五城兵马司的兵权交由景堂主,景堂主在关外也是带兵之人,调兵遣将不在话下。”

    五城兵马司并不是一个衙门,而是五个衙门的合称,即中、东、西、南、北五城兵马指挥司。设都指挥、副都指挥、知事,负责京城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之事。后改设指挥使、副指挥使,各城门设兵马。依大魏制度,凡亲、郡王妃父无官者,亲王授兵马指挥,郡王

    授副指挥,不管事。

    正因如此,所以才要唐王出面,主要有两点考虑,第一,亲王授兵马指挥是多年旧例,让唐王夺取兵权,合情合理,五城兵马司的大小官员不会太过生疑;第二,唐王是众所周知的后党之人,由他出面夺了五城兵马司的兵权,在帝党之人看来,便是后党欲要发难,众多帝党中人不会坐以待毙,必定要誓死反扑,那么儒门再想黄雀在后,却是难了。

    与唐王徐载诩比起来,杨天俸等人的分量便差了许多,他们小打小闹只能算是锦上添花,唐王才是关键。

    玄真大长公主微微点头,说道:“如此甚好,那就有劳冰雁妹妹居中调度。”

    陆雁冰作为李道虚的弟子,辈分奇高无比,也算是澹台云和秦清的同辈之人,玄真大长公主与她姐妹相称倒是合情合理。

    便在这时,云承宗和景修也来到大堂,云承宗道:“大小姐提前吩咐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害三先生,我们已经将他锁在地牢之中,并且封住了他的修为。”

    “有劳两位。”陆雁冰点点头,“还是素素思虑周到,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清微宗的人,还是把他交给师父或者师兄处置吧。”

    陆雁冰顿了一下,稍稍沉吟后接着说道:“云老爷子,你与我坐镇青鸾卫都督府,以防不测,秦老爷子你们三位与玄真大长公主一起去五城兵马司。控制住五城兵马司之后,立刻封闭九门,不许任何人出入,尽量避免无辜百姓受到波及,把局势控制在内城和皇城的范围之内。现在唯一的变数就是晋王,他是诸王之首,不过师兄已经专门安排了人手应对晋王,我们不必担心。”

    虽然在众人之中,陆雁冰的境界修为最低,但她却是最熟悉帝京局势之人,故而众人皆是听从陆雁冰的安排,点头应下,没有异议。

    至于玄真大长公主,当然比陆雁冰更为熟悉帝京,只是并非客栈之人,又远了一层。

    最后,陆雁冰望向柳玉霜和沐青瓷,说道:“还要辛苦两位,易容改扮成王府侍卫,好好‘护卫’唐王殿下。”

    她格外咬重了“护卫”二字。

    不必把话说明,就是不要让徐载诩生出什么事端。

    两名女子都心知肚明,这也是冷夫人派两人前来的缘故,她们都是牝女宗中得力能干之人,以两人之力钳制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徐载诩,若是还有什么差错,那么两人也不要说自己是牝女宗弟子了。

    至于易容改扮,对于牝女宗弟子来说,可谓家常便饭,柳玉霜和沐青瓷也早有准备,点头应下之后,转身离开大堂。再回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换上了侍卫服饰,相貌也随之改变,倒是没有满脸胡须,毕竟两人体格纤细,太过阳刚反而违和,只能说眉清目秀,让人怀疑唐王殿下喜好男风,可喉结、胸部都没有破绽,让人看不出是女子。

    安排好这些之后,陆雁冰拱手说道:“那就有劳诸位了,我在此地静候诸位佳音。”

第三十四章 人仙

    张白昼和卢幼贞被留在齐州会馆之中,上官莞把他们带到此地之后,便匆匆离去,至今未归,两人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年少女,已经隐隐猜测到了将有大事发生,只是到底是什么大事,却又不得而知。

    不过两人久别重逢,年轻男女之间,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就是无话可说,只要腻在一起,也觉得心满意足。这是许多上了年纪之人,难以体会的了。

    张白昼起初还有些腼腆,不过很快便被卢幼贞的热情打败,两人只觉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原本看来是天大的事情,可能是生离死别的事情,在大人物那里,却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到了如今,张白昼更能体会到李玄都的权势之大,不必亲自出面,只是上官姐姐提及清平先生的名字,便让一位书院山主退却让步,当年伯父在世时,都未必有如此殊荣。而且张白昼也渐渐明白,那些平日里待他和气亲近的姐姐阿姨们,也都是了不得的人物,何以待他如此宽容?他家世固然不俗,可已经家破人亡,都说人走茶凉,自然不会是这个原因,那就只能是看在李玄都的面子上。

    张白昼每每念及于此,都是心绪复杂,不管怎么说,李玄都已经十分对得起他,有恩于他,他却没什么道理来苛责李玄都。

    张白昼和卢幼贞并肩坐在廊下,卢幼贞轻声哼唱着一首前朝女词人的词:“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酒意诗情谁与共?泪融残粉花钿重。乍试夹衫金缕缝,山枕斜欹,枕损钗头凤。独抱浓愁无好梦,夜阑犹翦灯花弄。”

    张白昼毕竟是书香门第出身,家学渊源,诗书读了不少,并非那些只认识几个字的睁眼瞎,取笑道:“这分明是出阁妇人的愁绪,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唱这首词,未免不合时宜,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思。”

    卢幼贞白了他一眼:“大木头,不懂风情,不要跟我说话。”

    以张白昼的年龄,还不太理解女子的心思,只觉得其喜怒无常,让人摸不着头脑,正要说话,忽然看到有人走了过来,是个中年男子,平日里在齐州会馆当差,好像叫刘谨一,他见过几面,所以有些印象。

    张白昼站起身,迎上前去,问道:“什么事?”

    刘谨一拿着一封信交给张白昼,说道:“这是栖霞县主给公子的信。”

    张白昼接过信,随口说道:“有劳了,请吧。”

    刘谨一站在那里没动。

    张白昼眉头皱了一下,不掩饰那份厌恶,从袖中里掏出一枚太平钱,递给刘谨一,说道:“没有别的差使,请回吧。”

    刘谨一摇了摇头,并不接太平钱。

    张白昼问道:“你到底还要干什么?”

    刘谨一看了坐在远处的卢幼贞,向前一步,凑近了张白昼。

    张白昼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刘谨一苦笑一声,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有句要紧的话,张公子一定要记住了。”

    张白昼疑惑地望

    着他。

    刘谨一又凑近了,低声说道:“县主娘娘交代了,这封信公子一定要立刻拆看,不要贻误。”

    张白昼一震,双眼紧紧地盯着刘谨一。

    刘谨一这才从张白昼手中拿过太平钱,轻声道:“小人告退。”

    在旁人看来,就像是恶奴索要赏钱,两人讨价还价,没什么稀奇的。

    张白昼却是隐隐察觉到了不对,目送刘谨一离开之后,立刻拆开信封,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让张白昼立刻离开齐州会馆,去往城外的玉盈观,落款则是篆体的“跑堂”二字。

    张白昼想了想,默不作声地以气机将这封信化成飞灰,然后转身向卢幼贞走去。

    卢幼贞问道:“有事?”

    张白昼道:“我们出城去吧。”

    卢幼贞皱起眉头,说道:“为什么要出城?”

    张白昼道:“出城就出城,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卢幼贞大感不悦,便要发作,不过当她看到张白昼脸上的凝重时,又将心头的不悦给强压了下去,妥协道:“好罢,听你的。”

    张白昼叹了口气:“事后我再向你解释。”

    就在张白昼和卢幼贞离开齐州会馆后不久,柳逸出现在齐州会馆中,此时的齐州会馆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已经人去楼空。

    ……

    城墙之上,澹台云以一己之力对上了道门的九大高手。

    相较于只有两位天人造化境的伪仙,道门的阵容无疑更为华丽,相当于六大天人造化境高手联手,哪怕九人因为师承不同而无法结阵,也足以正面抗衡澹台云。

    秦素一言不发,取出仙物“三宝如意”,又展开“万妙烟罗”护住自身,双眼雪白,已经是进入到太上忘情的“天算”状态之中。

    在她左边是手持“大宗师”和“欺方罔道”的宁忆,在她右手边则是手持“阴阳法剑”和“天阳地阴烛龙印”的上官莞。

    面对三人,澹台云只是漫不经心地一拳打出,拳劲立时将面前的天地元气全部挤压出去,使其成为一片真空,拳劲震荡虚空,笼罩三人。

    仅凭秦素一人,自然难以抵挡,不过有宁忆和上官莞从旁策应,三人合力将澹台云的这一拳化解于无形。趁此时机,张海石出现在澹台云的身后,手中“竹中剑”出鞘,刺向澹台云的后心。

    澹台云不用兵器,只是随手打出一拳,迎上这一剑。张海石手中长剑竟然不堪一击,一瞬间炸裂成无数碎片,但每一块碎片都没有乱飞,而是携带足以洞穿天人境护体气机的凌厉劲力向澹台云全身攒射!

    张海石虽然不曾跻身长生境界,但在天人造化境中已经是佼佼者,其招式技巧,未必就要逊色于长生境之人。

    澹台云却是不闪不避,任由这些碎片落在自己身上,响起一连串的金石之声,而她整个人毫发无损,就连衣衫也没有损伤分毫。

    不过此时并非只有张海石一人,就在张海石剑碎的

    瞬间,李非烟和李世兴也同时出手,用的都是清微宗绝学“北斗三十六剑诀”。

    面对两位天人无量境大宗师的双剑,哪怕是天人造化境大宗师也要暂避锋芒,可澹台云却是赤手抓向双剑,任凭剑气如何凌厉,她的双手竟是不伤分毫,将双剑死死握在掌中,然后便要发力将双剑拗断。

    张海石见此情状,喝道:“是人仙体魄!”

    毫无疑问,澹台云此时表现的体魄之坚韧,已经超出了地仙的范畴,在五仙之中,唯有人仙才有如此体魄。

    当初太白山的大荒北宫一战,澹台云被李玄都和秦清重伤,按照道理来说,澹台云在短时间内都无法伤愈,更无力插手中原局势,待到她养好伤势,早已大局已定。

    澹台云之所以能如此迅速地伤愈出关,是因为她彻底放弃了地仙途径,转而踏足人仙途径。如此一来,澹台云的体魄气血大为壮大,不仅能够血肉衍生,而且气血极为纯粹,无论吞食什么,哪怕是龙血,也只会转化为纯粹的生命元气,不会让自身异化。而且凝聚身神,灵肉合一,纯粹而无心魔之危。

    人仙练窍的方法,要旨在于先凝练身神,坚固窍穴,见神而不坏,可以说是“自我”到了极点,与讲究天人合一的地仙途径截然相反。

    两者相较而言,地仙的五气朝元讲究天地五行与自身五脏六腑运化形成内外共鸣,将天地元气引入人体,与自身五脏六腑元气结合。相比人仙的每窍一神,不够精微细腻,但胜在更加宏大,内外兼顾,更易合道。不过如此一来,难免重视气机而轻视体魄,远不如人仙体魄坚韧。

    在这等情况下,便是把澹台云的头颅斩下,都未必能将其置于死地,先前要养许久的伤势,很快便可痊愈。

    只是有得就有失。

    第一点,澹台云急于求成,境界必然不能稳固,如今的她又跌落下来,也就是与现在的李玄都境界相差仿佛,好在是人仙战力强横更强于地仙,虽然修为有损,但战力变化不大。

    第二点,便是澹台云彻底放弃地仙途径之后,地仙途径特有的先天五太也随之失去,换而言之,澹台云从今往后都不能再使用“太素玄功”。

    不过人仙途径毕竟是不逊于地仙途径的五仙大道之一,也有可取之处。

    若是澹台云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等同于地仙的元婴妙境,便可成就人仙的千变万化境界。到了此境界之中,体魄可以随意变化,至刚又至糅,刚柔并济,体内原本恒定不动的穴窍也可以随意变化位置,本就见神不坏,再想刻意针对某个穴窍,更是千难万难。

    原本能放不能收的人仙真身,也不再是难题,这个境界的人仙可以将气血凝聚于一点,没有丝毫外放,可一拳一脚之间,又有破尽万法的莫大威力。除此之外,体魄千变万化,等同于拳法摆脱了体魄的限制,原本受限于人体结构而无法做出的动作,可以随意施展,拳法也应了“千变万化”之名,让人无从预料,可谓是武夫极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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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