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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五章 围攻

    万幸的是,澹台云并未跻身到人仙的千变万化境界之中,只有“至刚”,未得“至柔”。

    李非烟和李世兴被澹台云制住手中长剑,并不正面硬拼,而是放弃手中长剑,到了他们这等境界,若非是仙物或者半仙物,手中有无长剑已经区别不大。

    两人放弃手中长剑之后,运转剑诀,一道道剑气凭空生出,围绕着澹台云不断交错,以太极、两仪、三才、四象、五行、**、七曜、八卦、九宫、十绝等阵势汇聚成一座座小型剑阵,剑阵彼此交互,二次组合,转眼间就要演化成一方充斥杀伐灭绝之意的凛然剑阵。

    澹台云丝毫不惧,双拳分别向左右两侧一分,拳劲震荡虚空,原本缜密森严的剑阵立时变得七零八落,呈现出溃散之势。

    下一刻,人影骤分骤合。

    秦素化解拳劲之后,一如意打出,带出呼啸的罡风声响,看似简单直接的一击,却是蕴含“天问九式”中的刀意,变化莫测,虚实不定。

    宁忆双刀并出,漫天都是刀影,层层叠叠,身形随即在刀光中隐去,只见得重重刀影浑圆中锋锐隐现,仿佛狂澜般席卷向澹台云。

    两人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可是澹台云的速度更快,甚至不见她如何动作,身形彻底化作模糊一片,在没有气机助力推动的情况下,仅凭体魄的力量后发先至。

    澹台云一拳击出,只闻如同雷鸣的爆裂声依次从她的指、腕、肘、肩膀处的关节中响起,晶莹如玉的拳头以极小的幅度疯狂震颤,以至于出现重重残影,陡然又归于一处,正面迎上秦素的“三宝如意”,完全是以力破巧,任凭秦素如何虚实变化,只管一拳去,将秦素从正面击退。

    紧着她横臂一扫,携带振衣之声,又未卜先知地从漫天刀光中正中宁忆的双刀。漫天的刀光顿时一收,宁忆勉强握住了手中长刀,却被震得虎口开裂,鲜血横流。反观澹台云,却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高下立判。

    就在方才的电光火石之间,除了三位道门真人和上官莞之外,其余人各自出手一次,却没占到什么便宜,反而自己受了些损伤。曾经观战过李玄都与澹台云一战的秦素更是心知肚明,此时的澹台云还未用出全力,最起码没有显现出见神不坏的身神,仅仅是正常出拳。

    澹台云和秦素不约而同地走了一个动作,就是把头上有些碍事的帷帽摘下,露出真容。

    秦素也就罢了,这却是澹台云少有地在外人面前显露真容。

    秦素轻声道:“小心她的人仙真身。”

    澹台云冷笑一声,身形倏忽而动,却不是攻向秦素,而是掠向一直没有什么动作的三位道门真人。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在澹台云看来,三人久久不动,恐怕是在准备什么秘法,澹台云虽然看着狂傲,但经历了大荒北宫的惨败之后,已经变得十分小心谨慎,还是决定先解决此三人。

    三位道门真人位于秦素等人的后方,的确如澹台云所料,正在准备一门全真道代代相传的秘法,只是三人境界不到,无法独自施展,所以要集合三人之力。

    不过道门这边也有防备,李世兴和上官莞已经提前出手。

    李世兴身兼清微宗和阴阳宗两家之长,既能与李非烟联手,也能与上官莞联手。

    这次两人同时用出“太阴十三剑”,只见得十二尊剑奴凭空出现,加上李世兴本人,刚好凑足十三之数,结成“太阴剑阵”,阻挡住澹台云的去路。

    澹台云冷笑一声:“仅凭区区‘太阴剑阵’便想挡住我的去路吗?”

    话音未落,上官莞已经祭起手中的“天阳地阴烛龙印”,然后就见从她手中的“天阳地阴烛龙印”上激射出无数黑线,这些黑线似虚似实,诡秘无比,落在李世兴和十二尊剑奴身上,使其成为牵线傀儡,竟是由上官莞通过“天阳地阴烛龙印”来驾驭“太阴剑阵”,以达到“阴阳仙衣”的效果。

    不管怎么说,“天阳地阴烛龙印”乃是一件半仙物,李世兴和十二剑奴相加也可媲美一位天人造化境,又有上官莞这个名副其实的天人造化境大宗师,委实不可小觑,就是澹台云,也不能随意破阵。

    澹台云只觉得面前剑影游走不定,不见三位道门真人的身影,好似一叶障目,而比起被封入“阴阳仙衣”的剑影,这十二尊剑奴拥有实体,失于变化而剑气更盛。

    只是这些剑气再怎么厉害,也伤不到她的人仙体魄,反而要被她的浩大气血所克制,甚至不必寻觅剑阵破阵,可以直接以力破巧。

    可是其他人也不是摆设,这“太阴剑阵”只是略微阻挡澹台云的脚步,秦素、张海石、李非烟、宁忆四人便一起赶了上来,使得澹台云瞬间落入六人的合围之中。

    张海石和李非烟虽然手中无剑,但两人联手催动剑气,仍旧是不可小觑,在三大剑诀之中,“北斗三十六剑诀”以杀伐著称,杀力更强于“太阴十三剑”和“慈航普度剑典”,修炼渐深之后,甚至会伤人也伤己,对自身体魄造成相当大的负担,以至于难以长寿,张海石如此年纪便苍老不堪,除了他无意驻颜之外,也与此有一定关系。

    澹台云面对这道剑气,脸上露出几分凝重之色,五指握拳,终于是身神显现,可见手掌密密麻麻的穴窍中有一尊尊面貌与澹台云一般无二的金色神灵,随着澹台云出拳,众多身神一同出拳,故而这一拳竟是有了千百人之势,好似沙场杀伐,滚滚血气奔涌。

    血气与剑气相撞,两者好似两绝对不可兼容之物,激烈厮杀,相互抵消,“嗤嗤”作响,最终同归于尽,一起化作无形。

    澹台云只来得及出一拳,便又对上了秦素和宁忆。

    澹台云不怕宁忆的双刀,却有些忌惮秦素手中的“三宝如意”,仙物毕竟是仙物,上次她与李玄都交手

    ,便因为此物而吃了大亏,虽说秦素不如李玄都远甚,但此时九大高手联手围攻她,真要被秦素打上几下,也不好受。

    都说蚁多咬死象,跻身长生境也不意味着就能把天人境视作随意一脚踩死的蝼蚁,毕竟只是一境相隔,没有天上地下的道理,如果李玄都再心狠一些,将持有两件半仙物且修为最高白绣裳和手持两大仙物的张鸾山也调到此处,饶是澹台云纵横无敌,也讨不到半点好,若是执迷不悟,甚至还有身死之忧。

    秦素和宁忆对上澹台云,只是一个照面,便被澹台云击退,不得不暂时调息气机,平复体内激荡气血。只是不等澹台云乘胜追击,上官莞和李世兴的“太阴剑阵”又已经攻至,将澹台云拖住,给秦素和宁忆争取恢复的时间。

    十三道剑影从四面八方攻向澹台云,虽然澹台云每一拳都能将一名剑奴震碎,但这些剑奴已经不是活人,在“天阳地阴烛龙印”的牵引下,这些四分五裂的剑奴又很快恢复如初。

    澹台云想要破阵也是不难,只要找到阵法核心的李世兴所在即可,只是她刚刚找到李世兴,要将其毙于拳下,张海石和李非烟又再度赶到,协助李世兴化解澹台云的攻势,让澹台云无功而返。

    若是单打独斗,任何一人都挡不住澹台云,不出十招就要被澹台云毙于拳下,可此时围攻,只要每人都能抵挡澹台云一两招便足够了,互相接应,不断轮换,如此循环往复,饶是澹台云,也很难取胜。

    反观一众伪仙,只有陈眠和纳兰絮能暂且抵挡李玄都,其他人连一招也抵挡不住,那便要被李玄都逐个击破,只剩下陈眠和纳兰絮孤木难支,也不得不败。如果伪仙们人人都有陈眠的修为,恐怕就是李玄都凶多吉少了。

    这便是各大长生高人都要做一方之主的缘故,如果仅仅是个长生境的江湖散仙,不参与江湖争端也就罢了,若是觉得自身修为高绝,无所畏惧,贸然参与进来,只怕下场堪忧。再往高了说,陆吾神如何,也是寡不敌众。

    并非澹台云不明白这个道理,而是她也没有太多人手,无道宗家大业大不假,可如今无道宗决定西进,立时要面对两大强敌,一个盘踞西域多年的佛门势力,一个是盘踞草原多年的萨满教势力,这两者在中原的势力算不得什么,可在自家地盘,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

    尤其是萨满教,如果澹台云一直留在西北,谋求中原天下,萨满教甚至可以与澹台云结盟联手,支持澹台云。如今澹台云想要在西域和草原分一杯羹,萨满教立时便翻脸不认人,直接选择与无道宗开战。

    无道宗的人力都投注于此,还有部分人留守西京,澹台云实在抽调不出太多人手,只是一二人也无大用,只能孤身前来,便落入了被围攻的局面之中。

    这也是李玄都非要整合道门再来帝京的缘故,若是没有道门的助力,今日被人围攻的就是李玄都了。

第三十六章 拖延

    众人围攻多时,虽然让澹台云无法脱身,但澹台云的人仙体魄还是完好无损,反观众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伤势,尤其是澹台云的人仙拳意,震之不散,透过护体气机和皮肤,直入内腑,令内脏多处暗伤,即使众人在间隙调息化解,却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化解至阳至刚至纯的人仙拳意。

    澹台云虽然也是受到许多剑伤,但她一直刻意躲避秦清的“三宝如意”,这些剑伤都不算什么重伤,以人仙体魄堪比“漏尽通”的恢复能力,很快便恢复如初。

    如果再激战下去,只怕众人会先行支持不住,最终还是澹台云取胜。

    不过就在此时,三位道门真人的秘法也终于完成了,一个略显虚幻的青色阵法凭空出现在城头上,只见得各色符箓流转不定,青光隐隐,仔细看去,可见阵中有无数青色光点飞舞,似腐草为萤,其中有草木气息生出,欣欣向荣,生机勃勃,显现出万物竞发的玄妙境界。

    身在阵中之人,青光涌入体内,只觉得好似洗筋伐髓、脱胎换骨一般,先前的暗伤一扫而空,就连损耗的气机也恢复如初。

    此阵乃是全真道秘传,出自长春真人之手。

    长春真人晚年应金帐大汗之邀请远赴大雪山,长春真人在大雪山行宫为金帐大汗讲经说道的闲暇之余,也与大雪山行宫中的众多萨满切磋论道,互通有无,受到萨满教启发,长春真人从金帐返回中原后创出此阵,名为“长春回天阵”。

    此阵并不是用来伤敌杀敌,而是用以恢复气机、治疗伤势,玄妙无比。而且三位道门真人也受到此阵裨益,施法所损耗的气机也随之恢复大半,此阵唯一的缺点便是准备时间太长,所需境界太高,甚至需要夺人合力,单打独斗时并无太大用处,而且不分敌我,故而使用的限制极大,哪怕是放眼整个道门,精通此阵的也不超过一手之数。

    再看澹台云,虽然也身在阵中,但她偏偏是万法不侵的人仙,无论何种法术,都不受影响,饶是“长春回天阵”不分敌我,也与她无关了。

    如此一来,澹台云先前都做了无用功,一切又重归原点,而三位真人在略微调息之后,再次开始准备“长春回天阵”,摆明了要与澹台云久战,进攻不敢言胜,防守力求万无一失。

    澹台云见此情状,哪里还不明白,李玄都早就料到她要前来搅局,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李玄都并不想杀她,只是想要拖住她,待到帝京城内尘埃落定,她也只能退去。

    想到此处,澹台云没来由生出几分灰心丧气。

    不过几年光景,自己就不是那小子的对手了吗?

    ……

    皇宫之中,李玄都终于遇到了民间传说中的大内高手,也就是宫廷侍卫。

    平心而论,这些宫廷侍卫修为还算不俗,大约有中三境的修为,充当门面是足够了,一般宗门,也没有这样的手笔,可见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天家皇室还是有几分底蕴。

    若是全盛时的李玄都,这些侍卫真就算不得什么,不过

    挥手就能打发,只是如今李玄都被阵法压制,就不得不动一番手脚了。

    二百余名大内侍卫挡在李玄都去往司礼监的必经之路上,纷纷按住刀柄,却没有立刻抽刀。

    要说换成其他人,哪怕是太玄榜的高手,他们也拔刀上前了。

    可偏偏眼前之人不是太玄榜的高手,而是老玄榜上的仙人之流,他们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之人,江湖上的大事都有了解,大真人府都拦不住这位清平先生,堂堂大天师被生生打死在大真人府中,这座皇宫就能拦得住了吗?就算皇宫比大真人府更为厉害,能够阻挡住清平先生的脚步,那么他们这些人又有几人能够幸免?

    都说出头的椽子先烂,只怕谁先抽刀谁先死。

    为首的侍卫头领名叫颜宗果,勋贵出身,正值壮年,修为不俗。

    作为一名出身于国公府的顶尖世家子弟,颜宗果的前半辈子可谓是顺风顺水,想要练武,财侣法地样样不缺,早在而立之年就已经跻身归真境界,如今更是隐隐触及到了天人境界的门槛。

    若是平常时候,颜宗果自然不敢对这位长生地仙有什么想法,可如今大阵开启,长生境和天人境都受到阵法压制,境界修为越高,所受到的压制也就越大,如今这位清平先生到底还有几成修为,着实让人生疑。

    颜宗果以手掌轻轻摸索着佩刀的刀柄,整个人渐渐绷紧,屏气凝神。

    李玄都懒得多说无用废话,大步向前,视二百余名侍卫为无物。

    颜宗果眯起眼睛,死死盯着那位一身黑衣的清平先生,五指依次握住腰间的刀柄,然后死死握紧,整个人蓄势待发。

    李玄都脚步不停。

    下一刻,颜宗果拔刀暴起。

    不同于天人境大宗师的不显于外,归真境出手时声势极大,刹那之间,风雷之声大作。

    这一刀,气势凌厉至极,也快到了极致,颜宗果从拔刀到出刀,堪称是一气呵成,拔刀时无声无息,不显锋芒,出刀时却是锋芒毕露,几乎在瞬间绽放开来,让人难以预料,更是防不胜防。

    就像无声之中平地起惊雷。

    这一刀已经摸到了天人境界的门槛。

    颜宗果双手紧握长刀,上身微微前倾,保持着一刀前刺的姿势,整个人身上带着股一往无前的壮烈气势,就像正在沙场上奋勇冲杀的百战老卒,仿佛他的祖辈。

    颜宗果的刀法是祖传的刀法,是从沙场厮杀中磨砺出的刀法,朴实无华,气息内敛。

    与之相对,是不曾停下脚步的李玄都。

    颜宗果注定要无功而返。

    李玄都仅仅伸出一指,轻描淡写,指尖刚好抵住了刀尖。

    然后这看似摧枯拉朽的一刀,便再也不能前进推进分毫距离。

    递出生平最为巅峰的一刀之后,颜宗果的脸色骤然苍白,毫无血色,而一刀无功之后,更是脸色灰败,面露绝望之色。

    如果是直接对已经人间巅峰的李玄都出刀,自然是

    个天大的笑话,可此时对上被大阵压制的李玄都,他认为还是有五成把握能伤到对方。

    结果却是被李玄都轻而易举地挡下。

    徒劳无功。

    他如何能不绝望。

    这一刀一往无前,几乎没有退路可言,根本不适合用来游斗。

    然后就见李玄都一掌平平推出,拍在颜宗果的胸口位置,颜宗果整个人浑身巨震,然后整个胸口瞬间凹陷下去,更为诡异的是,他的后背位置并未随之凸起,仍旧完好无恙,好似他胸口位置凹陷下去的那部分凭空消失了一般。

    下一刻,颜宗果的尸体直接炸裂开来,化作一团血雾,尸骨无存。

    佛门掌法便是如此,至刚至阳,猛烈无比,不似道门掌法那般阴柔。

    这一幕,在一众宫廷侍卫看来,自然是触目惊心。

    李玄都一挥袖,陪伴自己多年的飞剑“青蛟”从袖口飞出。因为此时境界修为受限,李玄都也受不得要借助些外物。

    御剑之道,是以意御使剑器。驭剑之道,是以气驾驭剑器。

    御使和驾驭,两者之间高下立判。

    御剑之道,天下万物无不可为剑,无剑不可为之所用,皆能剑随意动。

    驭剑之道,则要讲究可以承受气机灌注的剑器,讲究剑器的灵性,讲究孕育剑胎剑元,讲究剑主和剑器之间的契合,甚至还要用自身精血喂养飞剑,才能使其达到如臂指使的程度,与御剑一道相比,无疑是落入下乘。而且御剑之道不耗费太多气力,毕竟人力有时而穷而意无穷,故而历代剑仙都是以意御剑。

    不过若是御剑和驭剑同时使用,则事半功倍。

    悬停空中的青色小剑应声而动,几次跳跃辗转,速度极快,诡异难防。

    一名侍卫毫无征兆地喷出一口鲜血,被飞剑透体而过。下一瞬间,飞剑又抹过了一名侍卫的脖子,去势不停,一连刺穿了十余名侍卫后,又将一名高高跃起试图躲避的侍卫拦腰斩断。

    飞剑围绕李玄都不断盘旋。本来速度就已经十分迅捷的“青蛟”,在主人以驭剑手法灌注气机之后,刹那间如火上浇油,速度猛然提升。

    只要在飞剑的轨迹之上,无人能够幸免,不断有尸体倒地。

    二百余人说多也多,说少也少,真要让李玄都放开手去杀,也支撑不了多久。

    若是平时,李玄都还愿意放他们一条生路,可此时是什么时候,哪容得这些废话,唯有一条,拦路者死。想来这些侍卫敢于拦路,也早该明白是什么下场。

    这些侍卫们本还想着人多势众,哪曾料到哪怕被阵法压制,李玄都仍旧是势不可挡,自家统领只是一个照面,便尸骨无存,连横尸当场都谈不上,在死伤过半之后,其余人再也顾不得什么事后责罚,纷纷作鸟兽散。

    李玄都也不去追击,只要这些人不来阻拦自己,他也不想多造杀孽。

    “青蛟”仿佛是邀功一般飞回主人身边,盘旋不停,剑鸣阵阵。

第三十七章 明修栈道

    当李玄都出现在司礼监的门口时,所有宦官都如临大敌。

    李玄都终于停下脚步,呼气之后又吸气。

    万般种种,今日终要做个了结。

    谢雉和杨吕已经离开密室,站在司礼监大堂门前的台阶上,头顶上便是“声闻于天”的牌匾。

    此时谢雉和李玄都互相遥遥可见,不过三十丈的距离。

    谢雉却浑然不惧。

    若在平常时候,这短短三十丈的距离,不过是一步之遥,可放到现在,便如天堑雷池一般,任凭你是长生地仙,也难以跨越。

    若是不信,大可一试。

    谢雉嘴角翘起,又变回了那个从容不迫的太后娘娘,轻声道:“清平先生于光天化日之下,大肆屠戮宫廷,该当何罪?”

    若讲王法,是我大魏徐家的王法。

    若讲规矩,儒门为天下订立规矩。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你李玄都也不占一个“理”字。

    李玄都平静回答道:“我很早就说过,我此来帝京,并非报仇那么简单,我要日月换新天,我要换一个新的规矩,此乃鼎故革新。”

    此次入宫赴宴,不管遇到什么变故,自始至终,李玄都的态度都算得上淡然温和,最起码没有大仇得报的大喜大悲,也没有被算计的恼羞成怒。

    谢雉深知人心,心中忽然生出几分不安。李玄都如此淡然,抛开所谓的城府不谈,是不是表明一切还在他的掌握之中?那么他的底气到底从何而来?

    李玄都跨过司礼监的门槛,迈步走向挂着“声闻于天”的司礼监大堂。

    不过就在跨过门槛的之后,大概是越来越靠近阵法核心的缘故,李玄都顿觉压力倍增,不要说什么当空飞掠了,每走一步都要耗费许多气力,甚至在李玄都四周出现了金石碰撞、火花四溅的玄奇画面。

    谢雉有了瞬间的慌乱,真怕李玄都还能不讲道理地一步来到自己面前,不过很快她便镇定下来,因为她感觉到随着李玄都的执意向前,大阵的压迫力度也开始逐渐增加,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绳索死死束缚住李玄都手脚,

    三大龙脉之一的力量,又岂是区区一个地仙能够违抗忤逆的?

    事实上,李玄都的确不能以一己之力对抗整座大阵,哪怕这座大阵随着大魏朝廷的衰弱已经到了四面漏风的地步,仍是不行。

    不过李玄都在来此之前,就已经有所预料。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李玄都既然来到了这里,就不会被这座大阵阻挡住脚步。

    李玄都忽然停下脚步。

    谢雉笑问道:“清平先生,你这是认命了吗?若是现在退去,还来得及。”

    李玄都并不答话,只是转头望向中州方向,似乎在等待什么。

    ……

    当年的大魏齐王号称“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光寒十九洲”,随着齐王变为地师,齐王的三千门客也风流云散,只剩下是十三人,被赐姓徐,以排序数字为名。

    时至今日,地师的十三死士还有半数在世,分别

    是徐大、徐三、徐五、徐七、徐九、徐十三。这些人境界修为未必绝顶,但是各有所长,多是旁门左道之术,就好似古时孟尝君麾下的鸡鸣狗盗之流。

    六人的职责各不相同,其中徐七负责守卫剑秀山,徐九在西域活动,徐十三去了帝京。徐五远洋出海,去了安西大秦国,徐三受命隐藏了身份,蛰伏于某地。至于徐大,则是留在了齐州,镇守当年的齐王府。

    不过在腊月初二这一天,六位齐王门客中除了徐五远洋出海未归,全部到齐。

    徐大、徐七、徐九、徐十三都是老面孔了,唯独徐三,这些年来受命隐藏身份,还是首次现身露面,是个白发老者,头发稀疏,两眼昏花,身形瘦小,只比徐七略高一点,好似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一副穷经皓首的老学究形象。

    徐三与徐七相比,同样身材矮小,就是书生与武夫的区别,如果两人都没有修为在身,只是普通老人,徐三怎么看也不是徐七的一合之敌,一个单薄,一个结实,便是区别了。

    至于徐三与徐大相比,倒像是父子,谁也不相信徐大会年长于徐三。徐十三站在徐三面前,就像是孙子辈了。

    这么一伙人结伴而行,倒像是一大家子祖孙三代。

    至于徐三这些年来到底是以何种身份生活,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

    他是一名钦天监的官员。

    钦天监设监正一人,监副一人。主簿一人,掌管文书之事。五官正五人,春、夏、秋、冬、中各一人,掌推历法,定四时。五官灵台郎四人,观测天象变化。五官保章正一人,记录天象变化。还有五官监侯、五官司历、五官司晨等辅官,负责定时、换时、报更等等。

    龙老人在钦天监的官职是五官司晨,徐三在钦天监的官职是五官司历,两人还算是品级相当的同僚,只是职责略有不同。

    恐怕钦天监的监正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的麾下竟是这般藏龙卧虎。

    徐三进入钦天监还在龙老人之前,早在徐无鬼还是齐王的时候,他就已经是钦天监的官员,而那时候的龙老人还未“大隐隐于朝”。

    就在李玄都决定动手的前一个月,徐三告老还乡。当时帝京城内已经是风声鹤唳,辞官之人不在少数,徐三此举算不得显眼,再加上他年岁的确是大了,也合情合理,于是徐三得以辞官返乡,回到齐州,并且见到了徐大。

    然后便是由徐大出面召集门客,有了今日之行。

    在徐三的带领下,一众齐王门客来到中州的北邙山境内。

    这里归属于皂阁宗和阴阳宗,也算是李玄都的势力范围,对于齐王门客来说,无论是老主人在世,还是新主人在位,这儿都可以算是自家地方。

    徐三这些年受命蛰伏于钦天监,正是为了帝京大阵,徐无鬼作为皇室之人,志在帝京,如何会忘记这座大阵?

    徐三一马当先,手中拄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折来的竹子,权当做是登山杖,颇有些“竹杖芒鞋轻胜马”的意味,不过因为时间太长的缘故,这根竹仗已经褪去了青

    色,变为枯败的黄色。

    大约是在书斋中做学问的时间久了,徐三养成了做事不急不躁的性格,此时走得不快也不慢,任由山间清风轻轻吹拂过他的鬓角华发,偶尔还会驻足观景,十分闲情逸致。

    徐七不耐道:“老三,你再这样慢吞吞地看风景,我可要用我这双老布鞋狠狠踢你的裆部了,到时候千万别喊疼。”

    徐三对于徐七的恫吓全然不放在心上,淡然道:“你懂什么,我这不是看景,是望气。”

    徐七道:“那你看出什么了吗?”

    徐三默不作声,又走了一段路后,忽然停下脚步,用手中竹杖轻轻顿地,说道:“就是这里了。”

    徐九道:“这里似乎是长生宫的旧址,不过长生宫被深埋地下,进入其中的道路都已经被堵死了。”

    徐三摆手道:“无妨,还有一条捷径。”

    徐大道:“你该不会是说那条用来血祭的道路吧。”

    当初曾经有一个村子被整个“吞”入地下,只有东华宗的南柯子得以逃脱。毫无疑问,那也是一条可以进入长生宫的道路。

    徐三点头道:“正是,当年藏老人开辟了此条道路,却是在无意之中给我们留下了一条后路,所以我才要请你们一起过来,助我一臂之力。”

    徐十三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这条所谓的“后路”,恐怕与帝京的阴沟差不多,危险不危险的暂且不说,恶心是一定的了。

    徐七问道:“我们去长生宫做什么?”

    徐三蹲下身,捏了一把土放入嘴里,仔细品尝了片刻,答非所问道:“老主通天谋划,若不是飞升离世,谢雉母子,不过是老主手中的跳蚤罢了。”

    徐七皱眉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徐三不紧不慢地说道:“天下三大龙脉都是从西往东,按照远近大小,分远祖山、老祖山、少祖山等,依次由老到嫩。山老无生气,山嫩则生气勃勃。随着时势演变,越是靠近西方昆仑,靠西而诞的王朝越是无法应时而生。虽说秦中自古帝王州,但自前朝始,帝京便已不在此二州中,由可见一斑。按照道理而言,北邙山位于南山余脉,还算不上老祖山,应该是少祖山,可此地之土却比老祖山还要了无生气,已经是老祖山了。这便是老主通天彻地的手段,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徐七摇头道:“我是个武夫,不懂这些风水之道。”

    “蛮力匹夫。”徐三摇头不屑,一派老夫子模样,“如今大魏的龙脉是三大龙脉之中的北龙,起于昆仑,途径南山、中岳、五行山、帝京,最终抵达渤海府,由此出海,成就山海之势。我方才提到的六个点是北龙的关键,五行山和渤海府距离帝京太近,就在朝廷和儒门的眼皮子底下,做了手脚也要被发现。昆仑涉及到‘玄都紫府’,万山之祖,乃是道门祖庭,任谁也没有那个能耐去做手脚。能动心思的只有中岳和南山,可朝廷和儒门中人也不傻,在中州有万象学宫和秦中总督,中岳还有静禅宗,想要做些手脚,那也是千难万难。”

第三十八章 暗渡陈仓

    听到此处,其他齐王门客已经是明白了大概,隐隐有了猜测。

    徐三继续说道:“不过困难再多,并非是无法可想,终究还是有办法的。这也是我潜藏钦天监多年的缘故,朝廷的钦天监中有许多关于当年太宗建造帝京大阵的记载。我和老主人几次讨论,想出一个瞒天过海的计策。”

    “第一点,老主借着天宝二年帝京之变的契机,成功拿下了静禅宗,此事并未让儒门如何警惕,他们认为这只是道门内斗,殊不知老主人趁此时机在中岳做了手脚。不过仅凭中岳一处,无法彻底阻断龙脉,这就需要另一处从旁呼应,形成合力,以两点形成一个类似于‘闸门’的结构,由此阻断龙脉之龙气。”

    “由此引申出第二点,南山。在北龙的六个关键点中,昆仑且不去谈,中岳距离五行山、帝京、渤海府太远,无法相互呼应,唯一的选择就是南山,而南山不同于中岳,乃是儒门的万象学宫亲自派人镇守,不管怎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儒门的实力还是强的,想要正面硬撼儒门,殊为不智。”

    “这便是第三点,绕过儒门。儒门坐镇南山,可作为南山余脉的北邙山却在我们手中,而且经营多年,通过‘鬼国洞天’成功汇聚北邙山三十二峰地气,就好似一根撬棍,以此来撬动南山。不过此举对于北邙山也是损耗极大,如果将北邙山视作一人,那么此举便是透支寿元。”

    徐九接口道:“这就是北邙山从少祖山变成了老祖山的原因。”

    徐三点头道:“老主人怕正道中人察觉到不对,故意又在西北假造了几处疑似少祖山的所在,让正道中人误以为老主人把北邙山的地气转移到了西北,是要帮西北大周凝聚气运。”

    “这就说得通了。”徐九恍然道,“随着时势演变,越是靠近西方昆仑,靠西而诞的王朝越是无法应时而生,从西往东,远祖山、老祖山、少祖山依次由老到嫩,如果我是正道中人,发现北邙山从少祖山变成了老祖山,而西北的几处老祖山又焕发生机,似乎变成了少祖山,那么我也会这样想,说不定还要嘲笑老主人不识大势,逆势而为。”

    徐七击掌赞叹道:“不愧是老主人,此计划当真是天衣无缝,恐怕老天师也被瞒了过去。儒门那边更不用说,只怕现在还被蒙在鼓中。”

    徐三自得一笑,接着说道:“要说这寻龙点穴、藏风聚水的本事,我们道门才是行家,老主人身为地师更是行家中的行家,儒门那帮的腐儒如何懂得此中精妙?他们觉得只要守住了南山,便高枕无忧,殊不知我们这边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就好似一座金库,他们只是把守住了金库的大门,而我们却挖了一条地道,早已把金库搬空,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库房,他们还傻傻地守在门外,以为一切都安然无恙。”

    徐大已经听懂了,缓缓说道:“按照你的说法,老主人在世时已经做成了这件大事,只待时机一到,便可……”

    “正是如此。”徐三用手中竹杖在地面上画出北龙的大概走向,然后在龙身的中段位置,狠狠一

    截,就好似一刀将北龙从中拦腰截断。

    徐十三问道:“那我们为什么要去长生宫?”

    徐三回答道:“我方才说过,南山和中岳类似一个‘闸门’,可以阻断龙气,不过为了不被儒门和朝廷发现异常,平常时候,这道‘闸门’是一直开启的,只有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才会落下,阻断龙气,而这个‘闸门’的开关枢机便在长生宫中。”

    徐十三微微皱眉,疑惑道:“既然长生宫如此重要,为何老主人还要把长生宫交给藏老人?为何当初颜飞卿等人毁掉长生宫,老主人无动于衷?”

    徐三笑道:“这便是老主人的用心所在了,把最机密的东西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最不容易让人生疑,过去这么多年,儒门也好,正道之人也罢,谁去怀疑过这座长生宫?至于老主人为何坐视长生宫毁去,这话不对,老主人不是坐视长生宫被毁,而是推波助澜帮了当时的新主人一把,主动把长生宫毁去。”

    徐十三却是不知道还有这一茬,又问道:“此话从何讲起?”

    徐三道:“当时藏老人就在长生宫中,不舍得放弃此处养尸地,要出手对付修为尚弱的新主人,是老主人亲自出面,阻止了藏老人出手,理由是藏老人出手会引得张静修、张海石等人随之出手,局面难以收拾。而老主人的根本目的却是要借新主人之手,毁掉长生宫,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地毁掉。从此以后,世人皆知长生宫已经被毁,就更没有人会去怀疑长生宫中到底有什么玄机了。”

    纵然五位门客跟随地师多年,此时听闻这些密辛谋划,还是不得不感叹地师的思虑之深。若是地师那日能够成功离开“玄都紫府”,等到李道虚等人飞升离世,再截断龙气,以一劫地仙之姿进入帝京,当真是无人能挡。

    徐三拍了拍手,说道:“闲话说得够多了,接下来我们便要通过这条血祭通道,进入长生宫中,落下‘闸门’,截断龙气。”

    另外四位门客郑重点头。

    这条开辟出来用以血祭的通道自然是十分凶险,不过五位门客无一是庸人,都是天人境的大宗师,若是五人联手,这点危险也算不得什么。

    五位齐王门客来到周家村的旧址,此地卧于一处山坳之中,四周山势不能藏风聚水,却也不能聚煞,但是不知何人在东北位置修建了一条长长水渠,又在西北位置修建了一道土坝,使得原本的长条形变成了一个梯形。

    在风水学说中,长大于宽两倍以上,不成长方形,一头大一头小,成梯形,这类地方被称为棺材地,极为不吉。眼下这个村子便是在这么一块棺材地中。

    徐三围绕这块棺材地走了一圈,找准一处关键节点,将手中竹杖狠狠刺入其中。

    一瞬间,天翻地覆。

    水渠轰然开裂,化作一条大沟,长约百丈,宽约三丈,就像在地面上扯出了一个微笑表情。

    紧接着地面剧烈抖动起来,如河水起伏翻滚不休,继而变得绵软如血肉,大沟之中血水沸腾,血肉模糊。

    与此同时,在无数血肉和血水中,一张女鬼人脸缓缓浮现,狰狞而笑。

    只是五人皆是无动于衷。

    徐大向前一步,沉声说道:“我先下去。”

    ……

    谢雉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清平先生在等什么?”

    李玄都回答道:“我在等着破阵。”

    谢雉忍不住讥讽道:“那清平先生可有得等了,不知清平先生打算等多久?一天?一月?还是一年?”

    李玄都收回视线,摇头道:“其实不必太久,最多也就一个时辰。”

    谢雉正要说话,忽然发觉有些不对。

    因为谢雉本身也有天人境修为,同样被大阵压制,只是不像李玄都那般如负重山,现在她忽然感觉到身上的压力好似开始减轻,就像从整个人都陷于沼泽之中变成了只有双脚陷在沼泽之中,好似潮水退去,水位在慢慢下降。

    再有片刻,虽然大阵并未完全破去,但此时只剩下大阵全盛时的一成威力。

    谢雉的脸上闪过一抹慌乱,问道;“杨公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吕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等变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玄都活动了下身体,不再显现火花四溅的景象,缓缓说道:“看来比我预料的还要更快一些。”

    谢雉喝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李玄都笑了笑,“我什么也不必做,自有人代我去做而已。难道太后娘娘还以为我是当年那个只会单打独斗的紫府剑仙?”

    谢雉脸色变得苍白,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李玄都继续说道:“吃一堑长一智,跟头跌一次就够了。太后娘娘不会以为我这些年都是在借酒消愁、感伤旧情吧?”

    谢雉脸色愈发苍白,整个人微微发颤,再不复方才的从容淡定。

    李玄都道:“天宝二年,我的良师益友死了,如今是天宝八载,这六年的时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

    谢雉定了定心神,道:“很苦么?”

    李玄都道:“其实不苦,有什么苦的呢?其实我在很早之前,就预料到会有今天,说句不太好听的话,我从未将你这位太后娘娘视作最大的对手。”

    谢雉先是一怔,随即便在胸中生起一股怒意。

    目中无人,欺人太甚。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她还无法反驳。

    便在这时,李玄都举起右手,张开五指。

    没了大阵的压制之后,李玄都终于可以用出自己的第四次“太易法诀”。

    从李玄都掌心跃出一个如同米粒大小的黑点,然后这个黑点急速放大,转眼间已经有鸡子大小,仿佛一个漩涡,深不见其底,疯狂吞噬周围的一切光明。

    再有片刻,便有人头大小。

    李玄都托举着这个“旋涡”,开口道:“太后娘娘,你可以去找你的靠山了。”

    话音落下,李玄都将手中的“太易法诀”投向了头顶的天幕。

第三十九章 变天

    “太易法诀”炸裂开来,在司礼监上空形成一个巨大旋涡,荡漾出一圈圈肉眼可见的黑色涟漪,然后迅猛扩展出去,整个天幕开始逐渐转暗。

    整个宫城与之共鸣颤动。

    不过宫城大阵还未被彻底毁去,又生出一股金色气息与之抗衡。

    一金一暗两道浪潮不断撞击。金光所过之处,无数浑沦气息灰飞烟灭,浑沦如潮,每一次漫涌,金光又如冰雪消融,化作乌有。

    二色反复替换,不断相互消磨抵消,使得皇城处于一种日夜轮转的诡异景象之中。

    只是浑沦气息死而不绝,在不断消亡的过程之中,又不断生出,反而是金色龙气好似无源之水,逐渐衰弱,不是敌手。

    最终金色气息彻底消散,旋涡氤氲出无穷无尽的浑沦气息,将整个天幕彻底染黑。

    不过不同于夜空,此时的天幕不见一丝一毫的光亮,似是浊气上升,清气下降,天在下,地在上,天翻地覆,阴阳倒错,强行改变天时。

    这种变化实在太过明显,就算不看天幕,也能让人立时察觉出不同,许多境界修为不高之人,只是觉得浑身上下骤然一冷,似是突然从关内来到了关外,或是从江南来到了江北,而上三境之人却可以清晰感知到,此时此刻,天地元气隔绝,地气阴气上升,整座皇城仿佛变成了一座孤岛。

    皇城大阵告破。

    钦天监中,龙老人狠狠一顿手中的龙头拐杖,终于不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先前他眺望皇城,大体都在框架预料之中,也就神态闲适,可如何没有料到,风云突变就在片刻之间,先是皇城大阵突然衰弱,然后就是李玄都以“太易法诀”强行破阵。

    龙老人猛然望向中州方向,难掩怒意:“万象学宫那边出了纰漏!”

    诸位隐士中最是精通风水之道的赤羊翁已经反应过来,说道:“大阵后继乏力,分明是龙气断绝之故,帝京、渤海府、五行山不可能出现什么问题,那么就是中岳和南山那边出了状况。”

    金蟾叟愣了好一会儿才强压下心头的震惊,说道:“师兄先不要动怒,依我看来,以李玄都的底蕴,不可能有如此深的谋划。”

    龙老人稍稍压下怒意,问道:“何以见得?”

    “李玄都崛起也就在这两三年之间。”金蟾叟道,“能够整合道门,实属侥幸,仅此一件事,便消耗了他大部分精力,他不可能再有时间精力去在北龙上做手脚,而且他也没这么个能耐,毕竟他不是正统地师传承。所以在我看来,这多半是当年徐无鬼在世时就留下的后手,只是还未等用出,徐无鬼就先一步飞升离世,于是诸多布置便落到了李玄都的手中。而我们也因为徐无鬼飞升的缘故,放松了警惕,疏于防备,这才让李玄都得手。”

    龙老人道:“就算是徐无鬼的手笔,万象学宫竟然没有半点察觉,也难逃其咎。”

    赤羊翁叹息道:“徐无鬼做事,总是多年前就埋下伏笔,多年后才渐显成效,若是那么好防备,张静修和李道虚也不会那么头疼了,而

    且中州地方鱼龙混杂,皂阁宗和阴阳宗都在此地盘踞多年,仅凭万象学宫,很难做到万无一失。”

    龙老人知道这是实情,不再多言。

    虽然大阵被破,着实是出乎意料之外,但整体走向还未彻底脱离了大概框架。

    龙老人开始思索,是不是哪里还有什么纰漏之处没有料到。

    ……

    五城兵马司是五个衙门,互不统属,可有些时候,又需要五个衙门通力协作,便不得不有一个主事之人,因为五城兵马司直属于兵部,故而便由兵部右侍郎负责掌管五城兵马司。

    如今的兵部右侍郎名叫文鸿成,是帝党之人,毕竟青鸾卫都督府已经在后党的手中,若是连五城兵马司也丢了,那帝党之人未免太不济事。

    此时文鸿成便在兵马指挥司衙门中,只觉得心绪不宁,担心恐怕要有大事发生。都说春江水暖鸭先知,这帝京城中的官员也是如此,庙堂有什么变化,他们往往都能立刻察觉到气氛不对。

    正当文鸿成心中忐忑的时候,有属下前来禀报,唐王殿下、玄真大长公主驾临。

    文鸿成心中一惊,正是怕什么便来什么,按照道理来说,这两人与五城兵马司并无干系,此时来此,恐怕不是巧合,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有心不见,可又不敢如此行事,毕竟对方是亲王和长公主,位在超品,天潢贵胄,他若避而不见,日后少不得要背上一个不敬的罪名。

    所以文鸿成几经犹豫之后,还是决定前去迎接两位贵客。

    让文鸿成稍稍放心的是,这两位除了必要的仪仗之外,并没有带太多人手。唐王只是带了两个眉清目秀的王府侍卫,玄真大长公主带了一名侍卫,一名老仆,一名侍女。这让文鸿成心中想法一变,难道这两位是来传太后旨意的?若果真如此,自己可得顶住,除了皇帝的圣旨,其他一概不认。

    见礼之后,文鸿成将两位天潢贵胄请进了大堂,分而落座,玄真大长公主并不开口说话,而是看了唐王徐载诩一眼。

    徐载诩无奈,只得开口道:“本王此来是奉了太后娘娘的口谕,接管五城兵马司。”

    文鸿成刚刚坐稳,立时又从座椅上弹了起来:“王爷说什么?”

    徐载诩本就心中憋屈,此时被文鸿成一顶,心中那股憋了许久的火气立时翻涌上来,重重冷哼一声:“文侍郎是聋了吗?”

    文官清流向来是以不屈权贵博得直名为荣,这才有了骗廷杖的风气,文鸿成被徐载诩这不客气的话语一激,那股文官特有的“傲气”也涌上心头,直愣愣地顶了回去:“下官耳朵不好使,请王爷再说一遍。”

    徐载诩猛地一拍椅子扶手:“你放肆!”

    文鸿成一拱手:“还请王爷见谅,休说太后娘娘的口谕,就是太后娘娘的懿旨,也无权接管五城兵马司,想要本官交出兵权,非要皇帝陛下的圣旨不可。”

    徐载诩本就是后党之人,没少与帝党之人打这种口水仗,立刻说道:“如今是太后娘娘训政,皇帝陛下还未亲政,岂有不认太后懿旨只

    认皇帝圣旨的道理?你将祖宗国法置于何地?”

    文鸿成当然知道徐载诩说的是正理,可如果事事都按正理来做,皇帝陛下也早该亲政了,分明是后党之人不讲规矩在先,他咬了咬牙,说道:“那好,就请王爷拿太后娘娘的懿旨来看!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交接兵权这样的大事,总不会是一道口谕,总要有文字和玉玺大印才行!”

    徐载诩冷冷一笑:“一个兵部侍郎,也敢如此顶撞本王,再敢多嘴,本王立即将你革职拿问!”

    文鸿成大笑一声:“我做的是朝廷的官,不是王爷的官,我吃的是皇上的俸禄,不是王爷的俸禄,王爷想要革我的职,恐怕还没有这个资格。”

    徐载诩针锋相对道:“你还知道你做的朝廷的官?这五城兵马司不是本王的,也不是你文鸿成的,这是朝廷的五城兵马司,现在朝廷让你交权,你却不交,是何居心?该当何罪?”

    便在此时,门外响起了喊杀之声,紧接着有一个小吏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顾不得什么礼数,大声道:“祸事了,祸事了,青鸾卫杀进来了!”

    文鸿成闻听此言,大惊失色,然后猛地望向徐载诩,伸手指着他,颤声道:“你、你、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谋反!”

    他因为情绪激动,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手指更是不受控制地在徐载诩眼前乱晃。

    徐载诩心中不耐,喝道:“来人,将这个藐视太后旨意的乱臣贼子拿下!”

    话音方落,景修已经出手,一拳打在文鸿成的后心位置上。

    文鸿成被儒门安排在如此紧要位置,自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有浩然气在身,正要反抗,秦不一、秦不二也纷纷出手,便是李元婴也不是三人联手的对手,文鸿成又如何能敌?瞬间便被打成重伤,倒地不起。

    一直不曾说话的玄真大长公主开口道:“留他一条性命。”

    正要将文鸿成毙于掌下的秦不二猛地收手,改成一记手刀砍在文鸿成的后颈上。

    玄真大长公主望向唐王和景修,道:“两位速去接管兵权,按照计划行事。”

    ……

    很快,龙老人便知道纰漏出现在什么地方了。

    有直属于七隐士的书社传书,禀报如今城内乱象。

    首先便是唐王徐载诩带领青鸾卫都督府的人手接管了五城兵马司,并下令封锁九门,全城戒严。

    然后就是后党中人暗中蓄养的死士和临时召集的江湖散人攻打几位帝党重臣的府邸,虽然儒门麾下的书社已经前去救援,几位重臣都安然无恙,但这些重臣们显然受到了些许惊吓,认为这是后党发难,意图重演天宝二年的帝京之变,要求儒门立刻反攻后党。还有人请求面见几位大祭酒和隐士,若是大祭酒和隐士仍旧无动于衷,他们便要自行其是,免得重蹈当年四大臣的覆辙。

    龙老人看完这封传书,将其交给另外两位隐士。

    三人尽皆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赤羊翁才长叹一声:“这是在倒逼我们出手。”

第四十章 斗殴

    对于帝京百姓来说,眼前这一幕与天宝二年的那场往事是何其相似,于是家家关门闭户,生怕被殃及池鱼。

    原本还开着的店铺也纷纷关门打烊,客栈就变得尴尬了,那些有房的客人还好说,那些并不住宿的客人该怎么办?总不能把人家赶到大街上,只能是伙计上了门板,大家伙都在一楼大堂待着,等到事情平息,再离开客栈。

    好在客栈中最不缺的就是吃喝。

    这么多人聚集在客栈大堂中,无所事事,外面又是兵荒马乱的景象,不谈国事也谈国事了。

    一处紧挨着内城的客栈中,一楼大堂坐了二十几号人,有的四人一桌,有的三三两两一桌,倒也不显得拥挤,其中一名略带几分儒雅的中年男子独占一桌,正在自斟自饮。

    然后就听旁边一桌上正好今日休沐的年轻小吏正在侃侃而谈:“要我说啊,这是后党中人发难,要把帝党中人一网打尽,这天下就又是太后娘娘的天下了。如今皇上年岁渐大,要皇上亲政的呼声一天高过一天,一浪高过一浪,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太后娘娘眼看着权位不保,又要故技重施。”

    此人虽然看着年轻,但却是公门中人,纵然小吏算不得官,也能算是半个官身,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话的可信度还是很高。

    再加上天宝二年的前车之鉴不远,于是大堂中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唯有那中年男子仍旧饮酒不停。

    小吏接着说道:“不过咱们大家也不要担心,这些大人物们打打杀杀,要死也是死那些锦衣玉食的,与我们这些小人物无关,我们还是该吃吃,该喝喝,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了,再接着过咱们的日子。”

    有人道:“这话说得对,无非是上面的官老爷变了,我们只管磕头就是。”

    此言一出,不少人纷纷会心一笑。

    闻听此言,正在自斟自饮的中年男子微微一顿,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若有所思。

    小吏一口把自己杯中之酒饮尽,咂了下嘴,说道:“要我看呐,太后娘娘这次未必能像天宝二年那般大获全胜。”

    闻听此言,大堂中人纷纷望向小吏,满是好奇探究。

    小吏很是满意众人的反应,不疾不徐地说道:“帝党这次有了强援,正是辽东总督。”

    此言一出,有人惊呼道:“不是整天说辽东逆贼吗,怎么又成了强援?”

    “此一时彼一时也。”小吏摇头晃脑道,“那辽东再怎么目无朝廷,也是在千里之外,可太后却近在眼前,就算要平定辽东叛乱,那也得皇上掌权才行,再者说了,远交近攻,皇上想要从太后娘娘手中夺权,自然要借助外力,我已然听说了,那位辽王的女婿已经入京……”

    说到这儿,他便住口不言,剩下留白给众人自己回味。

    一个江湖武夫打扮的汉子说道:“管他谁输谁赢,变天了,我们只管看热闹就是。”

    正说着,就见客栈伙计搬了个火盆出来,说道:“还真是变天了。”

    众人微微一怔,方才因为谈兴正浓,

    谁也没有在意,此时被伙计一提醒,立时发现不对,天色暗了许多,也有些冷,好似到了半夜。

    有人从窗户缝向外望去,大惊失色:“外面天都黑了?!”

    伙计道:“说的是呢,忽然之间,天就黑了,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吏喃喃道:“要出大事了。”

    不知何时,那中年男子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酒杯和酒壶还在桌上,酒杯中荡漾起层层涟漪。

    ……

    大魏朝的三法司,真正管官的衙门还属都察院。无论每年对各级官员的考绩,还是监督各级衙门的官风,都察院都有直接的参劾权和纠察权。除了左右都御史、副都御史,一般的御史那也是见官大三级。

    今天是腊月初三,距离腊月二十三的小年还剩下二十天,一般而言,腊月二十便是京城衙门“封印”的日子,也就是封上大印,开始年假。许多事情都要赶在年假开始前完成,户部要清算各州税收,都察院则要对各部衙门官员今年一年进行考绩评定,待到来年正月十六,向各部发放。故而每年正月十六的卯时,六部九卿的正副堂官和驻京的御史照例都要来到都察院大堂。

    不过距离正月十六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都察院的大堂内已经是站满了朝廷的高官,纱帽攒攒,红袍耀眼。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都察院的堂官左都御史在不久前,险些被人冲到家中害了性命,勉强逃得性命,只好避到官衙之中。众多帝党中人听闻风声纷纷聚集到此地,再有片刻,赵良庚带领一众后党中人也到了,两拨人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一群官员站在左边,还有另一群官员站在右边,谁也不看谁,大堂里一片沉寂。

    最终还是赵良庚打破了沉默。

    赵良庚的第一句话与朝局无关,平常无奇:“来人,掌灯。”

    外面阴阳逆转,白日化作黑夜,大堂内自然昏暗无比,闻听首辅大人此言,有小吏点燃了大堂两侧的红烛,将大堂照得通明透亮。

    赵良庚环顾四周,这才说道:“诸位也许有些已经知道了,也许有些还不知道,唐王接管了五城兵马司的兵权,下令封闭九门。”

    尽管一早就有风闻,后党者犹心存疑虑,帝党者则心存侥幸,现在听到赵良庚当堂宣示,不啻天风浩荡,惊雷乍响。

    后党中人兴奋起来,帝党中人则脸色凝重。

    赵良庚是后党中人,却又身份特殊,他有自己的班底,也可以自成一派。

    于是所有人都望向赵良庚,等待他接下来的话语。

    赵良庚继续说道:“我身为内阁首辅,事前并不知此事,应是唐王擅自行事。”

    话音方落,户部尚书开口了:“且不说首辅大人此言真假,就算是真的,首辅大人不知,不意味着别人不知,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唐王如此行事,也未可知。”

    赵良庚淡淡道:“不知这个‘有人’是何人?不妨明言。”

    户部尚书也是被杨天俸等一伙后党子弟攻击之人,此时怒气盈胸,无处发

    泄,立时针锋相对道:“首辅大人不应问我,应该去问唐王。”

    赵良庚道:“阁下说的话,却让我去问唐王,到底是何道理?”

    两人言语交锋,跟随两人而来的官员们也各自怒目相视。

    众多官员中不乏红袍大员,却也有许多紫袍的官员,这些人官职不高,也更为年轻,算是正当壮年,此时已经酝酿了怒气,突然之间,有人喝道:“你们后党的唐王接管了兵马指挥司衙门,可文侍郎却迟迟不见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莫不是被你们给害了!”

    “给忠良报仇!”立时有人呼应。

    “给文侍郎报仇!”

    “打死这伙后党之人。”

    一时间帝党中人群情激愤。

    站在最前方的一名紫袍官员二话不说,朝着对面之人一巴掌扇了过去,把他的纱帽打飞出去好远,脸上更是留下了一个鲜红的掌印。那人勃然大怒,立刻还以颜色,一记窝心腿踹在对手的胸口上。

    旁边之人见自己人吃亏,立刻扑了上去,对方那边也不甘示弱。

    顷刻之间,众多官员已经打成一团,只剩下几位身着红色官袍的重臣一动不动,只是冷眼旁观。

    这官员斗殴和廷杖也算是大魏朝廷的传统了,休说是当着内阁首辅的面,便是当着皇帝的面,也曾大打出手,甚至曾当着皇帝的面把一位青鸾卫都督生生打死。

    若是哪个官员,曾经骂过皇帝,当朝打过人,挨过廷杖,又被关过昭狱,那便是天下清流之楷模,这份履历比什么进士出身还要光鲜。

    便在这时,突然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请问诸位大人,聚集在这里做什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还不是正月十六吧,难道诸位大人已经如此迫不及待想要看自己的考评了?”

    话音落下,就见一人走进大堂,正是内阁次辅梅盛林。

    赵良庚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梅盛林。

    众所周知,梅盛林是一棵墙头草,换而言之,从这棵墙头草身上很容易看出风向如何。

    梅盛林双手托举着一只金色卷轴,沉声道:“有旨意。”

    原本在大打出手的众多官员闻听此言,纷纷停下手中动作,望向梅盛林,不由愣住。

    梅盛林环顾四周,加重了语气:“众官员接旨。”

    原本愣神的众官员纷纷跪倒在地,也有还沉浸在方才斗殴余韵中之人,怔怔站着,被旁边同僚好友拉了几下,回过神来,慌忙跪倒在地。

    最后才是包括内阁首辅赵良庚和几位尚书在内的朝廷重臣,缓缓跪下。

    梅盛林展开手中圣旨,朗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唐王徐载诩,假传旨意,夺取五城兵马司兵权,封闭九门,其居心实不可问,谋逆之举,莫此为甚,众目共睹,天地可鉴。”

    读到这里,梅盛林有意无意地顿了一下,观察众人反应,然后才接着读道:“着即革去徐载诩一切爵位、职务,令内阁首辅赵良庚暂掌五城兵马司、青鸾卫都督府,缉拿逆贼徐载诩。钦此。”

第四十一章 江山之后

    这道旨意却是让众多帝党中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本来就是后党之人夺了兵权,现在又让另外一个后党之人把兵权拿回来?哪有这样的道理?

    只是赵良庚已经有了些明悟。

    如果说这道旨意是出自儒门之人出手,那么儒门之人的态度就让人玩味了,他们似乎不想把事态扩大,更不想让两党就此开战。

    如果这个猜测为真,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唐王夺取兵权之举也暗藏玄机?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唐王夺取兵权之举的背后有什么猫腻,可他又凭什么从唐王手中夺回兵权?难道就凭这道圣旨?莫不是儒门存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

    正当赵良庚心思几转的时候,梅盛林已经合起了手中圣旨,仍旧是双手托举,说道:“赵阁老,领旨吧。”

    赵良庚回过神来,双手接过圣旨,口中道:“臣,领旨。”

    领旨之后,众官员纷纷起身。梅盛林道:“平叛一事,就有劳阁老了。”

    赵良庚沉声道:“若真如方才所说,唐王夺了五城兵马司的兵权,我这一去,恐怕是一去不返。”

    户部尚书不阴不阳道:“不是还有青鸾卫都督府么。”

    赵良庚冷冷道:“对方既然打五城兵马司的主意,难道会放过青鸾卫都督府吗?”

    户部尚书故作恍然道:“是了,青鸾卫都督府本就听令唐王,何必去夺!”

    赵良庚不欲与他继续口舌之争,一挥大袖,往大堂外走去。

    前朝有休沐制度,一个官员每年假期长达一百二十天,到了本朝,虽然废除了如此长的假期,但仍旧可以五天一休沐。今天刚好是户部尚书和左都御史休沐的日子,所以才被人抓住机会攻打府邸,不得不避到官衙之中。

    事实上,这一日,半数堂官都在休沐,也让整个朝廷的反应异常迟钝。

    ……

    谢雉从未像今日这般狼狈过,哪怕是当年的帝京之变,她也是安稳不动,身旁有地师徐无鬼,等待着李道虚和张静修这两位长生地仙入宫。

    可今日,她却被李玄都逼迫得一逃再逃。

    李玄都就像猫戏老鼠一般,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不急于取谢雉性命,正如李玄都自己所说,他不打算亲手杀了谢雉,而是要将她明正典刑,昭示天下。

    这让谢雉如何不恼怒?可恼怒又有何用?在恼怒之后,渐而涌上心头的就是绝望了。

    谢雉在杨吕的护送下,离开司礼监,往宫外逃去。

    出午门之后,继续往南而行,便是承天门,往东是太庙,往西是社稷坛。

    谢雉没有出承天门,而是往社稷坛而去。

    很快,再无束缚限制的李玄都凭空出现在午门外、承天门内的巨大广场上,环顾四周,清晰“看”到了谢雉的足迹,一直通向社稷坛。

    社稷坛始建于太宗年间,与太庙相对,分别位于承天门的一左一右,对应“左祖右社”的说法,除去社稷坛之外,还有拜殿、戟门、神库、神厨、宰牲亭等。社稷坛分为太社坛、太稷坛,供奉社神和稷神。社神即是土地神,稷神即是五谷神。

    李玄都走入社稷坛。

    天为阳向南,地为阴向北,社为土地,属阴,所以坛内建筑均以南为上。最北为戟门,也是主门。

    此时门前并无守卫,李玄都过戟门、拜殿,拜殿之南即是太社坛。

    太社坛为白玉砌成的方形三层平台,四出陛,各三级。坛上层铺五色土:中黄、东青、南红、西白、北黑,象征五行五方,五色土皆是各地进贡而来,表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坛中央有一方形石柱,名“江山石”,象征江山永固。

    李玄都来到太社坛前,没有登坛,而是抬头望向江山石,沉默片刻后缓缓道:“江山永固,当真能江山永固吗?”

    说罢,李玄都抬手虚压一下。

    原本只是半埋于土中的江山石受到莫大压力,轰然下沉,变为整个埋入土中。

    同时也显露出站在江山石后的身影。

    白发白须白袍,与黑发黑袍的李玄都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是谢雉,而是李道虚。

    李道虚负手而立,俯视着李玄都。

    李玄都对于师父出现在此地并不意外,仰头望去。

    师徒二人,一者在坛上,一者在坛下,四目相对。

    片刻之后,李玄都收回视线,主动行礼道:“见过师父。”

    “紫府。”李道虚道,“我等你多时了。”

    李玄都道:“方才师父立于江山石后等我,是为江山之后,莫不是寓意师父这些年来一直藏身于朝廷幕后暗操局势,如此一个江山之后?”

    李道虚古井无波,反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李玄都直起身子:“的确是没什么意义了,无论是还是不是,弟子今日都要拨乱反正,改天换日。”

    也许是太久没有听到有人如此豪言壮语,李道虚有了片刻无关紧要的出神。

    张静修、徐无鬼,再加上一个龙老人,都是老家伙了,被岁月消磨了意气,无论如何想、如何做,都不会去说。

    宋政和澹台云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想法,而秦清是个内敛之人。

    唯有自己这位弟子会如此想、如此做、如此说。

    本以为他这些年变了许多,可说到底,终究还是个年轻人,还藏着几分豪情壮志,有如此豪言。

    这当然是豪言,不在乎李道虚是什么态度,都要把事情做成,这还不是豪言?

    不过李道虚并未动怒,一则是因为多年的修心养性,二则是因为早有预料,三则是因为两人的关系。

    师徒父子,香火传承。

    此时此刻,李道虚还有几分欣慰。

    其实师徒二人都心知肚明,李玄都没有跻身元婴妙境,如何也不是李道虚的对手,李道虚可不是澹台云这种刚刚跻身元婴妙境之人,早在多年之前,他就已经在此境之中,多年闭关清修,距离一劫地仙只剩下一步之遥,尤其是徐无鬼和金帐国师这两个存世时间极短的一劫地仙不在之后,李道虚更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

    拳怕少壮,境界修为却要通过岁月慢慢累积。

    李玄都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李玄都问道:“师父执意要保谢雉?”

    李道虚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你可否再等十年?待到为师飞升离世,天下之大,任你作为。”

    李玄都却是斩钉截铁道:“等不得。”

    “十年都等不得?”李道虚又问了一遍。

    李玄都仍旧

    毫不动摇:“休说十年,便是一年,同样等不得。”

    李道虚不怒反笑:“那你将为师置于何处?”

    李玄都回答道:“无人能将师父置于何处,只有师父自己能决定自己身在何处,难道今日是别人把师父绑到此地的吗?”

    李道虚叹息一声:“你是心意已决。”

    李玄都再次行礼道:“还请师父退让一步,天地便为之一宽。”

    李道虚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道:“父亲与儿子狭路相逢,却要父亲给儿子让路,这是什么道理?”

    李玄都不卑不亢道:“父亲有不义之举,儿子诚心规劝,规劝不行,则直言抗争,虽不顺,但使父亲不陷于不义之中,是为孝。”

    李道虚的回应只有一个“好”字。

    李玄都不再多言。

    江湖之中,嘴上说再多的道理,敌不过刀剑的道理,今日此地,师徒二人谁也不肯让步,那么只能用最古老的方式决出胜负对错。

    就在此时,天生异象。

    天空中绽放出无数炫目的雪白光亮,瞬间照亮了漆黑的天幕。

    正在太稷坛的谢雉不得不眯起双眼。

    李道虚抬头望向天空,视野中多了数道身影。

    以社稷坛为中心,这些身影围绕成圆。

    片刻后,漫天的刺目白光如同潮水一般退去,这些身影显露出真容。

    九位天人境大宗师联袂登场。

    慈航宗白绣裳、正一宗张鸾山、皂阁宗兰玄霜、玄女宗萧时雨、金刚宗悟真、太平宗沈元舟、法相宗左雨寒、玄女宗石无月、慈航宗慕容画。

    这九人之中,境界修为最低也是天人无量境,而白绣裳、张鸾山、兰玄霜等人皆是天人造化境,更有仙物在手,再加上李玄都这个长生境亲自坐镇,规格要比澹台云那边高出一倍。

    李玄都之所以派秦素、张海石、李非烟、李世兴、太微真人、万寿真人、三玄真人去对付澹台云,就是为了避免他们左右为难,如今在场之人,多是张静修和李玄都的人,面对李道虚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不过与之同时,另一边也出现几人,分别是司礼监掌印杨吕、司礼监首席秉笔柳逸、伪仙陈眠、伪仙纳兰絮、谷玉笙、楼心卿,虽然人数处在劣势,但也都是天人境的大宗师,足以壮声势。

    李道虚收回视线,淡笑道:“紫府,你想凭多取胜?”

    李玄都道:“今日玄都不为比试修为高低,不求胜负,只为求天下太平。”

    李道虚问道:“赢得了吗?”

    李玄都深深吸一了口气,沉声道:“只能勉力一试。”

    李道虚道:“你的四次‘太易法诀’已经用完,你是晚辈,为师给你公平一战的机会。”

    话音落下,李道虚连续四次挥袖。

    四道通天剑气从天而落,落于四方,天地为之一震,剑气似虚似实,割裂空间。

    四道剑气比天之高,宽如城墙,构成一个方形,将社稷坛切割成一方孤岛,剑气散去之前,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此乃“太始剑气”。

    李道虚一气用完了自己的四次“太始剑气”,这便是公平一战。

    李玄都微微低头,轻声道:“多谢师父成全。”

第四十二章 四方云动

    四道“太始剑气”好似四根通天巨柱屹立在帝京城中。

    龙老人见此,脸色反而缓和下来,叹息一般说道:“李道虚终于出手了。”

    金蟾叟和赤羊翁的脸上露出喜色。

    谁也不觉得李玄都会是李道虚的对手。

    金蟾叟仍有几分不甚满足道:“李道虚还是有些托大了,若是留着四次‘太始剑气’引而不发,李玄都必败无疑,如今还是尚存变数。”

    赤羊翁摇头道:“若是李道虚只是为了求胜,那么他今天又何必出现在此地?正因为他不是为了单纯胜过李玄都,所以才会出现在此时此地。”

    龙老人忽然说道:“我倒是更担心李玄都的诸多布置。”

    两人均是一怔,随即望向龙老人,问道:“师兄何出此言?”

    龙老人缓缓说道:“李玄都让人挡住了澹台云,又调集了这么多人手聚集在社稷坛,甚至还有闲暇挑拨帝党和后党,那么你们说,李玄都会不会留下后手防备我们?如果他留有后手,那么这个后手如今在什么地方?”

    赤羊翁若有所思道:“这要看李玄都对我们的了解有多深了。”

    金蟾叟却是不太赞同道:“我不这么看,我觉得这就是李玄都能够动用的全部人手,若是还有后手,那他与道门大掌教也没什么两样了。”

    赤羊翁苦笑道:“难道李玄都不是道门大掌教吗?李道虚不欲久留人间,秦清要做人间帝王,谁还能与他争夺这个大掌教之位?他早已是没有大掌教之名却有大掌教之实了,只差那最后一步而已。”

    金蟾叟叹道:“此子必成大患,断不可留。”

    “不觉得这话说得太晚了吗?”龙老人淡淡道,“此子已成心腹大患,留与不留,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赤羊翁轻声道:“不过眼下却是一个绝佳时机。”

    ……

    皇宫大内,皇后寝宫。

    天宝帝背负双手,来回走动,显得有些不安。只是不安也分两种,一种是忐忑不安,一种是激动不安。

    皇后站在旁边,柔声道:“陛下……”

    天宝帝猛地停下脚步,难掩激动。

    不等皇后开口相问,天宝帝已经是主动说道:“再过不久,我……不,朕,朕就是真正的天子。”

    皇后立时明白了天宝帝为何会如此激动不安。

    过了片刻,天宝帝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心境,匆匆离开皇后寝宫,去见那位被自己视作真正老师的白鹿先生。

    白鹿先生也在等候天宝帝。

    天宝帝见到白鹿先生后,开门

    见山道:“先生,今日之后……”

    白鹿先生抬起手,止住了天宝帝还未出口的话语,轻声道:“陛下,慎言。”

    天宝帝点了点头,还是忍不住说道:“幸亏他们父子不合,若是两人联手,谁是对手?”

    白鹿先生叹息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山无二虎,哪怕是父子。”

    ……

    帝京城。

    师横波的私宅中,尸横遍野,有丫鬟,也有仆役,更多还是死士和江湖人士的尸体。

    师横波浑身染血,再没有平日里的大家风范,显得很是狼狈,她靠墙而坐,粗重地喘息着。

    一开始的时候,这些人打算活捉她,却没料到她身怀不俗修为,被她打死了数人。然后双方开始激战,那伙人杀红了眼,不再想着活捉,而是要将她置于死地。

    于是她开始受伤。

    万幸的是后党子弟并未把师横波放在心上,派来的人数不多,主要人手都集中在两位帝党重臣的府邸那边。

    不幸的是,儒门的主要精力也放在了两位帝党重臣的身上,疏忽了师横波,并没有派人前来救援。

    当师横波凭借一己之力杀掉最后一个后党死士,整座私宅,除了中途逃走之人,只剩下她一个活人。

    师横波不知道天宝帝此时在做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刚才一名死士临死前一刀刺穿了她的腹部,这个伤口就像个决堤的口子,让她越来越虚弱,毕竟她的体魄只是寻常,不是人仙体魄,也没有学过什么“漏尽通”和“**八荒不死身”,起初的时候,她还能以气机勉强维持,随着她与人激战,体内气机近乎枯竭,再也维持不住了。

    师横波伸手按住伤口,鲜血不断从五指的指缝间流淌出来,仿佛一条蜿蜒的小溪,染红了她的裙子、绣鞋,又流淌到地面上,汇聚成一个血泊。

    她的双眼开始发黑,一阵阵眩晕感觉如同潮水般袭来。

    不过师横波还是看到了种种异象,不用猜也知道,今日的帝京城中出了大事,她不过是被殃及池鱼罢了。

    片刻后,师横波觉得浑身发冷,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喃喃自语道:“一生颠沛流离,终是落得如此下场。”

    就在师横波支撑不住,想要闭上双眼的时候,忽然听到耳畔响起一个声音:“你就这么认命了?”

    随着这个声音而来的还有一线生机,竟是让师横波又生出几分气力,抬起仿佛千钧重的眼皮,望向眼前的身影。

    师横波讶然道:“姚、姚家小姐?”

    姚湘怜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想

    死想活?”

    师横波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想活。”

    “很好。”姚湘怜伸手朝师横波抓来,后者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

    正阳门的城头。

    双方不约而同地暂且休战,遥遥对峙。

    澹台云负手而立,望向秦素,问道:“若是李玄都死在了李道虚的手中,你会怎么想?”

    秦素对于这一幕早就有所预料,并不吃惊,反而十分平静,说道:“我不会怎么想。”

    虽然澹台云在不舍命一搏的情况下暂且奈何不得面前的众多高手,但也不怕这些人能伤到自己,此时视众多高手于无物,从自己的须弥宝物中取出一只酒葫芦,拔掉塞子,仰头畅饮,然后用大袖拭去嘴角残留的酒渍:“你的男人就这么死了,你没点想法?”

    秦素眉宇间没有半点忧色,语气坚定道:“紫府不会死。就算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但我相信。”

    澹台云笑道:“死或不死,你说了不算。若是他真死了,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我就认下你这个妹妹,如何?”

    秦素无动于衷。

    ……

    帝京城中出了这样的变故,身为诸王之首的晋王当然不可能一直无动于衷,更不可能学读书人两耳不闻窗外事。

    天宝二年的时候,是太后谢雉与先帝任命的顾命四大臣针锋相对,最终以四大臣身死族灭而告终。太后谢雉能够取胜,晋王可谓是功不可没。

    当时晋王看到四大臣们惨死狱中,他们的家人、党羽被斩首流放。

    这些场面,晋王永生难忘。

    那一刻,他就在想,如果自己败了,该是怎样的下场。

    如今又一场帝京之变就在眼前,他不得不考虑此时会不会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生死就在面前,他不得不奋力一搏。

    晋王先后拜访了几位儒门大祭酒和山主,只是这些大祭酒和山主皆是闭门谢客,不愿出面,大祭酒们本就是主和居多,只有隐士们才是主战一派。

    不得已之下,晋王只得来到钦天监,请见龙老人。

    不过他没有见到龙老人,而是见到了刚刚出关的紫燕山人。

    此时的紫燕山人气态有了些许变化,少了许多儒门之人特有的正气凛然,多了几分诡秘无常,尤其是如同孔雀开屏一般悬于他身后的四根骨杖,更是让晋王心中生出极大的恐惧。

    紫燕山人道:“大剑仙已经出面,晋王何必担心?”

    晋王低声道:“话虽如此,可还有辽东虎视在侧,不可不防。”

第四十三章 出剑(上)

    因为先天五太有一个极大的弊端,在三十六天内,每用一次,消耗就会大上一分。当初李玄都在大真人府连用四次“太易法诀”,因为在“太上三清龙虎大阵”之内隔绝天地元气的缘故,李玄都受了不小的反噬。

    虽然此时的皇城大阵已经被李玄都破去,可以汲取天地元气为己用,但李道虚连用四次“太始剑气”,尽显云淡风清,还是十分惊世骇俗。

    这四道“太始剑气”威力各不相同,不过结成剑阵之后,连成一体,无论是哪个方向,都相当于第三次的“太始剑气”。

    只是李玄都还有一分疑虑,就算师父境界修为高出自己许多,用出需要八成气机的第四次“太始剑气”也不该如此云淡风轻才是。

    不待他开口相问,李道虚再一挥袖,一颗熠熠生辉的金色龙珠从他的袖口中飞出,周围还笼罩着一层蒙蒙水气。

    李玄都立时明白,师父还是借助了外力。

    就见龙珠径直飞向李玄都,却不含半分敌意杀气,李玄都伸手将其接住,一瞬间只觉得源源不断的气机涌入体内,弥补他方才用出第四次“太易法诀”而损耗的气机。

    如此回气手段,难怪李道虚可以连续用出四次“太始剑气”,只是回气再快也不能突破自身极限,所以需要十六成气机的第五次“太始剑气”是如何也用不出来的。

    龙珠被两位长生地仙接连汲取气机之后,变得黯淡许多。

    然后就听李道虚说道:“这颗龙珠是为师屠龙所得,我们二人,谁能离开此地,谁便带着这颗龙珠返回清微宗,将其放置在海底的龙宫洞天之中,让其自行汲取水气恢复,以待后来人。”

    李玄都已经从秦素那里得知清微宗屠龙之事,也知道龙宫洞天,就是李道虚取回“叩天门”的海底隐秘之地所在,算是清微宗世代相传的洞天,微微点头。

    李道虚交代完这些之后,走下太社坛,说道:“出剑。”

    这两个字对于李玄都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可以说是久违了。以前师父指点、考校他的时候,便是以这两字开始,以“收剑”结束。

    李玄都松开手中的龙珠,任由其自行向上飞去,悬于空中,然后一振衣袖,他身上的“阴阳仙衣”猎猎作响,其上的纹络立时活了过来,浮光掠影,仿佛无数黑影在衣袍表面疯狂游走。

    李玄都是轻轻振衣,如抖落身上的灰尘,十三道黑影便脱离“阴阳仙衣”显化世间,化作十三道无相无常的影子,游走不定,并不用李玄都分神驾御,每道身影各对应一剑,宛若活物。

    李道虚却没有出剑的意思,不见仙剑,只是徒手。

    世人都推崇一个“大”字,若是能在称谓之前加上个“大”字,便是绝佳的赞誉,诸如“大侠”、“大宗师”、“大祭酒”、“大和尚”等等,在道门之中,则有“大真人”、“大贤良师”、“大天师”等等,李道虚被人尊为“大剑仙”,一个“大”

    字便道出所有,远胜什么紫府剑仙、玉面剑仙。

    这意味着李道虚在剑道一途,早已臻至圆满极致,是公认的剑道第一人,在他面前,用双剑的张静修也好,不用剑却驾驭剑奴的徐无鬼也罢,都算不得剑道大家。当然,也包括博而不精、杂而不纯的李玄都。

    仅凭一座“太阴剑阵”便想奈何李道虚,不说痴人说梦,也相差不多。

    李玄都当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在用出“太阴剑阵”之后,立刻又用出了“慈航普度剑典”,立时有梵音禅唱,天女散花,继而白光当空洒落,一尊高有六丈的观音法相生出,拔除众生之苦,面带慈悲。

    与金刚宗、静禅宗的金色法相不同,这尊观音法相通体洁白,初时观音只有双手合十,然后背后生出四手、八手、十六手,转眼之间,这尊观音法相已是有千手之多,这尊千手观音的手上没有任何佛家法器,也不见柳枝净瓶,只有一柄柄形态各异的长剑,或古拙厚重,或轻灵单薄,或扭曲如蛇,都无一例外散发着凛冽剑气。

    李玄都的“慈航普度剑典”只差最后的“我字卷”,也着实不容小觑。

    观音法相现世之后,千手轮转,千剑随之而动,剑影绚烂,纵横交织出一张细密剑网,剑法剑势之繁复多变,实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地步。一众风格迥异的剑法由观音法相同时施展,糅合一处,不见半点冲突,极变化莫测之能事。

    两大剑诀,一正一邪,被李玄都一起用出。

    李道虚的应对也十分简单,见招拆招罢了。

    任凭你是何等精妙剑招,李道虚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寻觅到其中破绽,直指其要害核心,哪怕李道虚手中无剑,仅凭弹指激发剑气,便让十三道剑影和观音法相近不得身分毫,反而是观音法相被李道虚随手激发的剑气击中,不断有白色光华从法相上剥落,如同流萤一般四散而落,法相随之变得黯淡。

    至于十三剑奴,也好不到哪里去,每次被李道虚的剑气击中,都会一阵剧烈扭曲,要好一阵子才能恢复如初,不过气息也随之衰弱。

    李道虚的声音响起:“且不说‘慈航普度剑典’,这‘太阴十三剑’让徐无鬼来用,才像那么一回事。”

    话音落下,李道虚穿过重重剑影的阻挡,一人好似一剑,直接击碎了观音法相,使其炸裂成漫天光华,以一种不可阻挡之势出现在李玄都的面前。

    这还仅仅是没有出剑的李道虚。

    谁说李道虚只是依仗了仙剑之利?

    只见李道虚抬起右手,食中二指并拢,径直点向李玄都的眉心位置。

    几乎就在李道虚击碎观音法相的同时,李玄都伸手一扯,十三道剑影如同一张大网骤然收紧,一起掠向李道虚。

    李玄都摆明了是要以伤换伤。

    比拼剑道,李玄都很难是李道虚的对手,不过李玄都也有他的优势,那便是体魄,他本就修炼“漏尽通”,又得了“长

    生石”,两者相加,使得李玄都的体魄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媲美人仙,这是李道虚所不具备的,若是以伤换伤,倒是李玄都更占便宜。

    李道虚年轻时也是身经百战之人,如何会不明白。按照常理来说,一驾全力狂奔的马车无法立刻掉头,可李道虚却做到了,只见他的前掠身形刹那静止,然后有违常理地转过身来,好像没有惯性一说,一抖自己的两只大袖,只见得云雾缭绕,其中剑光隐隐,隐约有金石之声。

    双袖所至,剑光便如铺天盖地一般,让人眼花缭乱。

    此乃清微宗的“龙遁剑诀”,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此剑尽得其中玄妙,又兼具五行遁术,故得此名。

    同样一门剑诀,由李道虚用来,自然是天差地别。

    任凭十三道剑影如何诡异难测,始终无法突破李道虚的双袖,甚至就连在李道虚身后的李玄都,也被重重剑光所笼罩。

    面对李道虚的“龙遁剑诀”,李玄都不得不用出“心魔由我生”,黑发变作白发,双手一分,十指刺入身侧虚空之中,两只手掌好似凭空消失一般,收回之时,十指指尖从虚空中抽出十道细细的阴火长剑。

    李玄都接着又将“剑心太玄意”施展开来,十道阴火长剑随着他的气机变化,吞吐不定,似曲而伸,变幻莫测,与李道虚的“龙遁剑诀”以攻对攻。

    李道虚只是继续催动“龙遁剑诀”,剑光越来越多,而且剑光各异,当真如龙一般,能大能笑,能幽能明,大者如巨蟒蛟龙,小者似蜉蝣飞虫,纷纷而落,入眼所及,尽是剑光。

    若是有人能够有幸观战,一定会震慑惊骇于此时的异象。

    只见得无数游龙剑气穿梭不定,好似万鲤翻滚。而一道黑影,却是在其中大开杀戒,携带着滚滚阴火,不断将游走剑气化作虚无。

    这一幕场景足足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整个太社坛连同其中的五色土和江山石都被夷为平地,无一幸免。

    甚至拜殿也受到了波及,被剑气整整齐齐地削去半边,好似是神灵用裁刀把拜殿裁去了一半,断裂边缘光滑平整,没有一丝一毫的凹凸不平。

    更为诡异的是,地面上并非沟壑纵横、满目疮痍,而是平整如镜,仿佛积雪被风吹过一般,只是多了许多仿佛火焰灼烧的焦黑之色,可见师徒两人对于各自气机的掌控已经到了极致,哪怕是逸散气机,也极富韵律规矩。

    只是李玄都并未占到任何便宜,哪怕李玄都用出了慈航宗的“慈航普度剑典”、阴阳宗的“太阴十三剑”等绝学,甚至动用了与“太阴十三剑”相得益彰的“阴阳仙衣”,也仅仅是维持了个不胜不败的局面。

    这只是不曾用剑的李道虚,甚至只是用了一套“龙遁剑诀”,反观李玄都,所用无不是大成之法,还用了“阴阳仙衣”。从这一点上来说,已经是高下立判。

第四十四章 出剑(下)

    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父子二人是彼此深知。

    李玄都对此心知肚明,自己甚至还没能逼出师父的真本事。

    李道虚一抖双袖,道:“这‘龙遁剑诀’我有好些年没用了,幸而不算生疏。只是你让我有些失望,名满天下的清平先生就这点微末道行?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想过我这一关,还要拿出些真本事。”

    话音落下,李道虚挥袖泼洒出漫天剑气。

    与之同时,李玄都面前出现一道道符箓,每道符箓都是由两笔画成,正是“龙虎剑诀”,符箓与李道虚的剑气相互厮杀,好似两军交战,剑气和符箓几乎同时消散,炸成一团团绚烂烟火,像两支铁骑同归于尽。

    李玄都用出“龙虎剑诀”,已经消散的剑气复又生出,阴阳转化,相生不止,却是让李道虚略感惊奇,毕竟这门剑诀藏于镇魔台上千余年,便是正一宗中都少有人知,唯一知情之人张静沉已然身死,李道虚自然无从得知,也是首次得见。

    这一次,李道虚不再用“龙遁剑诀”,而是改为“巽风剑诀”,也就是李元婴最为擅长的快剑。

    “龙虎剑诀”乃是祖天师所留,适用于“天师雌雄剑”,换而言之,乃是一门双剑之法,与众多单剑之法大有不同,此时李玄都手中无剑,便用左右双手代替双剑,如此运用剑诀。只见得两道剑气随着李玄都的手掌阴阳转化,紧守门户。

    李道虚的身形却是快到了极致,留下一个个残影,姿态各有不同,完全展现了李道虚的出剑姿势。

    随着两人交手,李道虚的残影越来越多,密密麻麻,根本无法发现李道虚究竟身在何处。

    陷入被动的李玄都只能凭借“龙虎剑诀”的玄妙抱朴守拙,大体上不见溃败迹象,只是细看之下,“龙虎剑诀”的阴阳转化速度已经开始逐渐凝滞,待到阴阳转化难以为继的时候,也就是李玄都守不住之刻。

    似乎不管什么剑诀,放在李道虚手中,都能化腐朽为神奇。

    “巽风剑诀”一味求快,只能算是上成之法,以李玄都的见识,不知见过多少上成之法,真是入不得他的眼中,可偏偏在李道虚的手中,李玄都就是破解不了,哪怕李玄都用出了大成之法,仍是占不到半点上风。

    过去李玄都常常用“万华神剑掌”胜过旁人的绝学,今日李玄都也体会到了同样的苦果。

    李道虚同样是双手代剑,出剑不停,以至于周围的残影开始不断重叠。

    若是此时有人观战,无论是白绣裳也好,还是张海石也罢,见到这一幕都会大受裨益。因为这就像是李道虚亲自展示了一幅极为高明的剑谱,更蕴含了李道虚的许多心得体会。

    可惜此时只有李玄都可以看到,而李玄都根本无暇去细观。

    在“龙虎剑气”即将彻底凝滞崩解的瞬间,李玄都忽然双臂一环,以“阴阳仙衣”的两只大袖,意图缚住苍龙。

    无数的残影顿时为之一消,正在飞速移动的李道虚刚好被李玄都捉住了手臂,不得不停下身形。

    李道虚微微一笑,震开李玄都的手掌,飘摇后退。

    李玄都双眸之中只剩下无尽的星空,其中又有星辰幻灭,斗转星移,他伸手向前一点,状若棋手落子。

    白日现繁星,星星点点如棋盘。

    星罗棋布。

    转眼之间便勾勒出一副夜幕下才会有的浩瀚星空。

    一颗颗“星辰”不断变化位置,看似毫无规则可循,但所到之处,光线随之转淡,就连声音也就此寂灭,四周环境竟是开始朝星空转变。

    此乃李玄都的“南斗二十八剑诀”,此方剑阵被李玄都命名为“星罗剑阵”。

    那日在星野湖畔李玄都迎战青鹤居士的时候,李道虚就见过此等手段,后来玉虚斗剑,张海石也曾用过,对于李道虚来说,算不得陌生。

    李道虚环顾四周,只见周围的星辰颜色分明,只有黑白二色,又好似一颗颗棋子罗列于棋盘之上,周围空间有空旷缥缈之感,除此之外就是一片漆黑,仿佛真正的星空。

    李道虚略一沉吟,向前伸手一抓,带起五道凌厉气劲从四面八方向李玄都轰然夹击。

    那日玉虚斗剑,青鹤居士便是死在此等剑阵之下,只是青鹤居士的应对思路也不算错,于是李道虚故技重施,用出儒门绝学“五岳封禅手”,毕竟李道虚当年曾在万象学宫求学,儒门功法亦有涉猎。

    封为“祭天”,禅为“祭地”,封禅寓意天地,以五指对应五岳,依五指之势向敌人天地上下、四面八方夹击,好似五岳压顶,可直接将人捏成齑粉,也能镇压封困。

    李道虚直接用上“五岳封禅手”,封锁住李玄都的周围空间,让李玄都无法动用“星转斗移”来不断移形换位。

    那日青鹤居士一抓之下,抓了个空,落入被动之中,是因为青鹤居士不熟悉出自“北斗三十六剑诀”的“星转斗移”,李道虚却非青鹤居士可比,若论对“星

    转斗移”的熟悉,李玄都和张海石都不如李道虚,故而这一抓直接定住了李玄都本尊。

    五指劲力好似五指山岳,落地生根,身处其中的李玄都连同周围的空间都被牢牢钉死,动弹不得。

    李玄都没有料到师父竟然能瞬间窥破自己的虚实,这便是两人的差距所在,李玄都未必能看破李道虚的虚实,李道虚却能看破李玄都的虚实,不管怎么说,“南斗二十八剑诀”都是脱胎于“北斗三十六剑诀”,有许多相通之处,到了李道虚这等境界,举一反三、逆推功法都是寻常,又如何看不破“星落剑阵”?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正面硬拼才是上策。

    李玄都的反应也是极快,果断放弃运用“星转斗移”,转而以太平宗的“南斗二十八阵图”催动剑阵变化,一瞬之间,李道虚分明没有任何动作,身形却向后退去,距离李玄都越来越远,就好似站在船上,人不动而船动,不动也是动。

    李玄都虽然被李道虚以“五岳封禅手”封锁了身形,只能原地不动,但他却可以通过阵法将李道虚挪移开来。

    整座“星罗剑阵”被分割成许多“格子”,此时李玄都并非挪动李道虚本人,而是挪动李道虚所在的“格子”。

    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之后,便是各种阵法变化,星落如雨,剑气漫卷好似银河。

    直到此时,李道虚的脸上才露出几分凝重。

    或者说,“龙虎剑诀”和“南斗二十八剑诀”算是给了他一点惊喜。

    不得不说,“星罗剑阵”以“北斗三十六剑诀”、“南斗二十八阵图”为基础,又有李玄都、白绣裳、张海石、宁忆等人合力完善,仅论精巧程度,已经差不多到了当世极致,起初时候,李道虚还想要以巧破阵,只是他用了青鹤居士的手段之后,发现自己也陷入了青鹤居士的困境之中,立时明白此路不通。

    不过两者之间又有不同,青鹤居士与张海石境界修为相当,一着不慎,落入下风之中,就很难翻盘,甚至要满盘皆输。可李道虚不一样,他不仅境界修为要高出李玄都,还有一把仙剑。

    李道虚伸手一探,握住了一只剑柄,然后一抽,一把举世无双的仙剑被李道虚从虚空中缓缓抽出。

    此剑初看之下,平常无奇,可再细看去,剑身之上却有种种天象变化,日月东升西落,山河沧海桑田,草木枯荣变化。正是在刀剑评上排行第一的仙剑“叩天门”。

    在李玄都绝学尽出之后,李道虚终于决定出剑。

第四十五章 出剑(三)

    四道“太始剑气”割裂空间,形成断层,可又不是彻底隔绝,就好似雾里看花,或是隔着火焰看人,外面的人还是能隐隐约约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看不真切,十分迷糊。

    再加上先前李玄都和李道虚交手极快,各种剑光残影交叠,让众人根本无从得知战况如何,只能从两人短暂的停歇来判断一二,待到李玄都开启了“星罗剑阵”,那更是什么也看不清了。

    众人只能去等,只能去猜。

    只是当那股就连“太始剑气”都不能遮蔽的浩大剑意冲天而起的时候,所有人都为之神色一变,心头为之一惊。

    虽然看不见,但众人都心知肚明,这是大剑仙终于拔出那把仙剑了。

    手中有无仙剑的李道虚,差别很大,手持仙剑且用出“太始剑气”的李道虚,就连陆吾神都要伤在其锋芒之下,就算此时的李道虚已经不能用出“太始剑气”,可李玄都也不是陆吾神。

    白绣裳轻声道:“大剑仙要动真格了。”

    张鸾山无奈道:“我曾劝紫府携带‘天师雌雄剑’,配合祖天师传下的‘龙虎剑诀’,未尝不能与大剑仙一战。可是紫府婉拒了,说不必如此。”

    若论剑道修为,白绣裳可以说是仅次于李道虚和李玄都之人,还要在张鸾山之上,看得更深一些,说道:“紫府说的也有道理,不管怎么说,他没有学过正一宗的根本功法‘五雷天心正法’,很难发挥出‘天师雌雄剑’的全部威力,而且同样是仙物,大剑仙与‘叩天门’相伴多年,心意相通,紫府就算带了‘天师雌雄剑’,也不过是临时抱佛脚,如何能与大剑仙相比?”

    张鸾山叹息道:“话虽如此,有总比没有好,聊胜于无。”

    白绣裳道:“也许紫府有别的想法或者后手。可惜白绢不在此地,否则她应该知道紫府到底是怎么想的。”

    当李道虚握住仙剑“叩天门”的时候,整个“星罗剑阵”的运转便开始变得凝滞。

    “星罗剑阵”固然是玄妙如星辰列宿,但是运转之间,却全无半点感情,就像“太上忘情经”,只有无情的推演和计算。但李道虚则显示了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大道演绎,自己仿佛就是天地之枢机核心,以己心拟天心,驾驭天地之力,转阴阳,御五行,喜则如春,怒则如夏,悲则如秋,哀则如冬,动则雷霆万钧,静则如日中天,这种气势,反而是要压过李玄都一头。

    “星罗剑阵”受到仙剑的气机牵引,运转越来越快,四周星云随之一并转动,二十八团星云之间还在互相发生变化,组合成不同的阵法,太极、两仪、三才、四象、五行、**、八卦、九宫、十绝。

    除此之外,李玄都又以星阵衍化出两方星图,一为青龙星图,一为白虎星图,交相辉映,分别对应了二十八星宿中的东方苍龙七宿和西方白虎七宿,正是李玄都借鉴了大真人府的“太上三清龙虎大阵”所得,凝若实质,无可抵御地分左右向李道虚碾压而至。

    李道虚只是随意挥动了下手中仙剑。

    剑光所至

    ,虚空震荡摇晃,阵法中无数星辰荧惑飘摇,不断变化组合的阵法出现凝滞,继而显现出错乱之象。青龙星图和白虎星图只是支撑了片刻,便分崩离析,毕竟只是李玄都借鉴模仿,而非真正“太上三清龙虎大阵”。

    这还只是李道虚的随意一挥而已,甚至连出剑都谈不上。

    李玄都感叹于师父的高绝修为,催动阵法却丝毫不停,反而越来越快。

    一颗颗星辰上下起伏不定,或明或暗,或飘渺如远在天边,或清晰如近在眼前,其中又以七颗星辰最为瞩目,分别是对应北斗之数的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开阳、玉衡、摇光七星,正是太平宗的“七曜星罗阵”,已经脱离了南斗的范畴。

    事实上,李玄都早已不拘泥于“南斗二十八剑诀”,而是将自己的一身所学悉数化入剑阵之中。

    七星成阵中之阵,如定海神针。

    李道虚轻轻一跺脚,以他顿足处为圆心,一圈浩大剑气向四面八方奔涌而出,肆意宣泄,剑气所过之处,“夜空”如湖面,荡漾起层层涟漪,“夜空”中的一些星辰更是摇摇欲坠,显现出溃散消失的迹象。

    不过“七星”所在之处仍是不见分毫变化,如同激流中的砥柱礁石,任凭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任你有燎原火,我自有东海水。

    李道虚见此情状,一挥大袖,滚滚剑气如同大江治水奔涌而出。

    星空轰然震动,无数星辰幻生幻灭。

    若是寻常阵法,早已支离破碎,就算是一些所谓的山门大阵,也挡不住如今李道虚的一袖之威。

    李玄都却只是周身一震,脸色略显苍白。

    剑气虽然如磅礴浩荡,但没有将剑阵完全破去。

    差了一线。

    在李玄都的主持操纵之下,以正中的七星为主,陆续又有二十八颗星辰浮现,如果说此时的“星罗剑阵”就像一副展开的长卷图画被人不断上下抖动,震荡不休,那么二十八颗星辰就如二十八颗钉子,将这张不断震荡的“星图”死死钉住。

    李道虚五指张开,以“五岳封禅手”伸手一抓。

    这二十八颗“钉子”立时被生生拔出,刚刚稳定下来的“星图”复而开始震荡,七星也摇晃不止。

    李玄都如遭重击,脸色苍白。他顾不得自身伤势,不再试图平复星阵,而是直接顺水推舟,万千星辰星落如雨,上下左右,四面八方朝李道虚激射而来。

    李道虚无动于衷,不见他如何动作,身前凭空出现一道由无穷剑气汇聚而成的“护城河”,这些星辰不及他身周三丈,便被剑气化于无形。

    李玄都继续催动剑阵。

    原本被剑气搅碎的星辰再次浮现,转为守势。

    李道虚仍旧不曾出剑,而是以不持剑的左手凭空虚握,化出浩荡剑气。

    手中青锋不过三尺之长,剑气却可无量。

    李道虚的这一剑尽得天人无量境之精妙。

    李玄都的剑阵在于一个巧字,所以他最怕陷入到与李道虚正面角力的

    境地,可事到如今,还是被李道虚拖入了此等境地。

    破阵之法有两种,一种是寻找阵法破绽,此路不通。再一种就是以力破巧,任你阵法如何玄妙,我一力降千会。

    如今的李道虚明显就是要以力破阵,无限攀升的剑气剑意瞬间遍布了整个“星罗剑阵”大阵。

    不过李玄都还有最后一记后手。

    他伸出手轻轻一捻,好似从棋盒中捻起一枚棋子。

    这枚“棋子”是李玄都以“龙虎剑诀”所化,一如祖天师在镇魔台“刑柱”上留下的一个个铭文。

    佛门有“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说法,这是极为高明的芥子须弥手段。据说鬼仙渡过七重雷劫之后,一个念头便是一个小小的世界。

    李玄都效仿祖天师以“龙虎剑诀”衍化世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阴阳开辟浑沦,清浊分明,以地水火风定住四方,六气充斥其中,化作日月星辰、山川草木,继而日升月落,四季轮转,变化不停。

    此方小世界已经是一方洞天的雏形,如果将其不断放大,便是一方洞天。

    李玄都抬手于“棋盘”之上落子。

    李道虚顿时如负重山,哪怕有无量剑气,身形仍是止不住地向下沉去。

    这座“星罗剑阵”大阵本就是一方小世界,这枚“棋子”则是小世界中的小世界。

    李玄都落子,便是将一方小世界落在了李道虚的身上,其重何止万钧。

    李道虚右手仍是持“叩天门”不动,左手缓缓抬起。

    三十六道剑气冲天而起,正合“北斗三十六剑诀”之数。

    李道虚同样一人一剑结剑阵。

    那颗落在李道虚身上的“棋子”被三十六根剑柱生生顶起。

    趁此时机,再无束缚的李道虚毫不犹豫地向前踏出一步,看似极轻,整个“星罗剑阵”却是轰然震动。

    李道虚终于举起右手的“叩天门”。

    李道虚之所以能小觑天下英雄,不仅仅因为他修为最高,更是因为他执掌此剑,攻伐第一,无坚不摧。

    李道虚气态为之一变。

    一人一剑,裹以四时,制以五行,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按之无下,挥之无旁,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无敌于前。

    但是李道虚没有用出如何精妙剑式,仅是简简单单地从上往下一劈。

    如果说这座“星罗剑阵”大阵是按照周天星辰自行仿造出一片星空,自成一方小世界,那么李道虚这一剑就是要劈开星空,好似开天辟地。

    所有星辰在李道虚的这一剑之下悉数湮灭,剑阵运转彻底凝滞不动。

    伴随着一道极为轻微就好似蛋壳碎裂的声响,“星罗剑阵”被李道虚一剑劈开。

    星空褪去,重新露出社稷坛,也显露出李玄都的身形。

    体魄强横无比的李玄都第一次流露出颓色,气息衰败,眉心到鼻梁一线更是出现了一道细微裂痕,有鲜血渗出。

第四十六章 出剑(四)

    李道虚从来就不相信“无剑胜有剑”的那一套,因为他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手中无剑的李道虚绝对不是手持“叩天门”的李道虚的对手。所以李道虚认为,若是无剑能胜过有剑,只能说剑不够锋利。

    李道虚望向体魄受损的李玄都,并不急于乘胜追击,而是问道:“你的剑呢?”

    这个问题在以前不是问题,在李玄都跻身长生境之后却是一个问题,因为在李玄都跻身长生境之后,就弃剑不用,所用更多的还是“阴阳仙衣”。

    李玄都脸上的一线伤口就好似迎面中了一剑,血流不止,没有立刻回答。

    李道虚的态度不像是敌人,更像是一位严师,见李玄都不答话,又说道:“我本以为你会把正一宗的‘天师雌雄剑’借来,甚至把‘天师印’也一并借来,亦或是从白绢手中取回‘三宝如意’,可你并没有这么做,那么你是怎么想的?是觉得不用剑也可以胜过我这个师父,还是你已经不用剑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玄都才缓缓开口道:“都不是。弟子不敢忘本,也不觉得不用剑就可以胜过师父。”

    李道虚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那么你的剑呢?”

    李玄都先是抹去脸上的鲜血,然后抬起右手,沉声道:“我即我剑。”

    很多人都在疑惑一件事,地师徐无鬼为什么青眼于李玄都?两人第一次见面还是在大真人府的镇魔台上,也就是地师徐无鬼攻打大真人府的时候,这又不是男女相恋,没有什么一见钟情的说法,地师不该如此草率才对。

    其实并非如此,早在武德年间,李玄都就已经与徐无鬼相识,只是那时候李玄都并不知道徐无鬼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是隐居于剑秀山的隐士。徐无鬼很喜欢这个忘年交,允许他在自己的隐居之地养伤。

    如此算来,两人是近十年的老相识,那么徐无鬼选择将衣钵交给李玄都就不是那么突兀了。

    在天宝六年的时候,李玄都第三次造访剑秀山。这一次,徐无鬼送给李玄都一场不大不小的机缘,不但让李玄都取回了自己的佩剑,而且还得了一门绝学“逆天劫”。

    美中不足的是,“逆天劫”并非一门成体系的功法,而是类似于“千剑观音”的招式,不好以品级分出功法高低。

    剑秀山。

    裴玉和苏怜蓉登上忘剑峰。

    忘剑峰占地不小,格局类似于太白山,不同的是太白山的峰顶是浩浩天池,而忘剑峰上是洗剑池。洗剑池占据了小半个忘剑峰,李玄都和秦素的

    新居就在洗剑池之畔,另外一侧是一片荒地,临崖位置便是李玄都的当年旧居,茅屋前一棵枯死梨树,梨树下一座孤坟。

    裴玉来到此处旧居,时值冬日,茅屋上、梨树上、孤坟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白雪。如此一来,孤坟前立着的木剑便十分醒目。

    苏怜蓉来到裴玉身旁,随着他的视线望向那把木剑,轻声问道:“这就是李先生的佩剑?”

    裴玉微微点头:“当年我第一次见到先生的时候,它还是一把断剑。”

    苏怜蓉忍不住将不远处的木剑重新打量了一遍,迟疑道:“断剑?”

    “没错,断剑。”裴玉微笑着解释道,“这把剑是活的,就像树苗,哪怕是断成两截,也能自行复原。”

    苏怜蓉玩笑道:“李先生把剑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指望它长成一棵大树?”

    裴玉叹了口气:“陪伴故人吧。不过先生曾对我说过,他不希望有朝一日拔出此剑,也许还有其他用意。”

    “会是什么用意?”苏怜蓉问道。

    裴玉道:“谁知道呢。不过徐七说过,剑秀山、忘剑峰、洗剑池之所以都有一个‘剑’字,是因为山中蕴含有两位古剑仙的剑气。两位古剑仙在此生死相搏,同归于尽,一身剑气散于山中,与山共为一体,生生不息,后人认为此山剑气蕴秀,故取名为‘剑秀山’。至于洗剑池,则是因为传说原本隐居于此的古剑仙在池水中洗剑而得名。”

    苏怜蓉又问道:“那么忘剑峰呢?”

    裴玉笑道:“这就与先生有关了,当初先生艺成下山,一次与人斗剑受伤之后偶然来到此地,当时先生不知地师身份,用八十两银子从地师手中买下了此地,取名为“忘剑峰”,名头极大,取“怀剑而忘剑,忘剑又有剑”之意。”

    苏怜蓉还是第一次听说这里头的典故。

    当年李玄都在此小住,在练剑之余,他也会登高望远,恰好在山顶上有一棵不知何人何时栽种于此的梨树,他便常常坐在梨树之下,效仿古剑仙“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的意境,横剑膝上,眺望山景云海。

    三月花开,四月花落,梨花如雪,云如梨花。

    观庭前花开花谢,闲扫落花,望天空云卷云舒,剑斩浮云。在花落的时节,李玄都离开了此地,再入江湖,先是远赴西北,后是北上帝京。

    只是到了今日,梨树已经生意尽矣。

    便在此时,木剑开始轻微颤动,继而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裴玉和苏怜蓉一起望向木

    剑。

    裴玉脸色微变,喃喃道:“先生要出剑了?”

    下一刻,木剑拔地而起,剑起星奔万里,循着李玄都的足迹,远赴帝京而去。

    社稷坛中。

    李道虚感受到那股越来越近的浩荡剑气,在片刻的惊讶之后,露出了淡淡笑意:“这就是你的剑?很好。”

    众目睽睽之下,一道剑光自极远处而来,飞入帝京城的上空,过外城、内城,一直来到社稷坛的上空。

    剑光散去,一剑悬空。

    竟是一把木剑。

    石无月第一个认出这把木剑的来历:“是‘人间世’!”

    “人间世”在刀剑评上仅次于“叩天门”,也是李道虚送给李玄都的佩剑。

    木剑在短暂的停滞之后,径直往社稷坛而去。

    张鸾山微微色变:“‘太始剑气’!”

    不过出乎张鸾山的意料之外,木剑竟然视“太始剑气”为无物,一穿而过,进入社稷坛中。

    因为在很早之前,“人间世”就已经是李玄都的一部分,真正做到了“人剑合一”。

    “人间世”围绕李玄都飞掠一周,欢快畅鸣,然后落在李玄都身侧,与他“并肩而立”。

    李玄都望向李道虚,说道:“我的剑来了。”

    李道虚望向“人间世”,很快就发现了其中不同,“人间世”的剑气极“重”。

    如果将剑气称量,“人间世”的斤两甚至与“叩天门”相差无多,可后者是名副其实的仙物,而前者只能算是一件半仙物。

    李道虚处处留手,李玄都也投桃报李,主动开口解释道:“弟子并非弃剑不用,而是将佩剑放置于剑秀山中,以满山剑气养剑、育剑,虽然不能与师父手中仙剑相提并论,做不到生生不息,但在这一时三刻之间,还是能与‘叩天门’抗衡而不落下风。”

    “原来你早在那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李道虚笑了,“不谋天下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在这一点上,你要远胜明心和东皇二人,你能有今日的成就,也不能仅仅用‘运气’二字来概括。”

    李玄都始终恭谨,说道:“若是有得选,我倒是希望永远不要拔出此剑。”

    李道虚淡然道:“多说无益,还是出剑。”

    李玄都伸出右手握住“人间世”,左手食中二指并作剑指,在剑身上一抹而过。

    “人间世”自行“生长”,长三尺六寸,暗合三百六十个周天,宽一寸八分,合天罡半数。

第四十七章 出剑(五)

    虽然李道虚有所留手,不曾乘胜追击,但李玄都也不能说是毫发无损。

    先前李道虚劈开“星罗剑阵”的那一剑,不仅仅是破开了剑阵,最后的剑气余韵还在李玄都的眉心到鼻梁一线留下了一道细细伤口。

    李玄都修炼“漏尽通”,几乎可以无视寻常伤势,痊愈速度之快,可以媲美人仙体魄,哪怕是被伤及五脏六腑,只要气机不绝,同样可以迅速痊愈。

    可这道从眉心到鼻梁的一线伤口,至今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愈合的意思。

    非是李玄都不愿,而是李玄都不能。

    在这一线伤口中,盘踞着无数丝丝缕缕的细微剑气,阻止李玄都愈合伤口。

    先前李玄都曾想过以伤换伤,现在看来,李道虚的体魄固然不如李玄都,可李道虚的杀力之强却能抵消李玄都的体魄优势,倒是李玄都思虑不周了。

    就在李玄都准备运剑的时候,一线伤口中又有鲜血渗出,沿着鼻翼两侧在李玄都的脸颊上蜿蜒流淌,就像两行血泪。

    下一刻,“人间世”的剑身上发出一声如若雷鸣的炸雷声响。

    李玄都手持此剑,好似缩地成寸一般来到李道虚面前,人至剑至。

    剑气雄壮如江河。

    两人所在这一线之上,出现一条三丈深的长长沟壑,将整个社稷坛一分为二。

    藏身于太稷坛的谢雉若不是躲得快,险些就要被这道剑气所伤。

    在李道虚的压力下,李玄都已经有些不暇于气机的精妙掌控,开始如归真境那般随意外泄气机。

    相较于李玄都的气机外泄,李道虚仍旧是气机内敛深藏,没有丝毫外泄,面对李玄都的这一剑,李道虚只是横剑一挡,他整个人就像一块礁石,任凭剑气如江河,遇到了他,也要一分为二,从他身旁两侧经过。

    “叩天门”与“人间世”相触,响起刺耳金石声音。

    此时两人可谓是近在咫尺。

    李玄都道:“若是师娘还在人世,看到今日师徒斗剑,父子相残,不知该怎样伤心。”

    “她恐怕会伤心欲涕,不过为师早已是孤家寡人。”李道虚淡然道,“张海石、李非烟不都站在你那边了吗?”

    两人一触即分,李道虚站在原地不动,李玄都向后倒掠出三丈距离。

    李玄都站定后说道:“师父可曾想过,为何大势在弟子这边?如果弟子仅仅是为了一己之私,那么天下英雄是否还会不计前嫌相助弟子?”

    李道虚无动于衷:“那你可曾想过,若非为师老了,不愿久留人间,会有这么多墙头草倒向你那边吗?”

    话音落下,李玄都再次挺剑上前,剑势刚猛无匹,似要摧城拔山岳。

    李道虚的剑法却是中正平和,与李玄都斗在一处,只见得一连串金石声响,果真如李玄都所说,“人间世”汲取了剑秀山的剑气之后,哪怕是对上了仙剑“叩天门”,在短时间内也不落于下风。

    只见得两人出剑越来越快,剑气与剑气相撞,轰隆隆作响,如苍雷震动。哪怕有“

    太始剑气”的阻隔,也响彻了大半个帝京城。

    此时的帝京城本就是天幕漆黑如墨,再加上这滚滚雷声,让城中百姓差点以为要在隆冬腊月落下一场瓢泼大雨。

    李玄都双眼中涌现出熊熊燃烧的阴火,以他为中心,一圈波纹向四周扩散开来,波纹所过之处,万物失去颜色,风不卷,云不舒,一片寂静,万物彻底凝滞。

    这一刻,天地万物仿佛变成了一幅只有黑白二色的水墨画。

    李道虚的“叩天门”就像一支墨笔缓缓进入黑白画卷之内,在画面上留下一道深刻痕迹。落笔初始痕迹最深,随着行笔而颜色逐渐转淡,最后笔尖上的墨尽,再无痕迹。

    除此之外,不仅笔迹越来越淡,而且也越来越慢,最终彻底凝滞不动。

    这是巫阳所传授给李玄都的“宙之术”,是涉及时间之法门,只是李道虚的修为太高,李玄都甚至不能完全定住李道虚的时间,只能是延缓其时间。正所谓一弹指六十刹那,六十刹那九百生灭,李玄都便是将一刹那延长为一弹指,却不能完全静止不动。

    趁此时机,李玄都运转“大欢喜禅”,有光明自生。

    大日如来,乃是佛祖三身之一,其威能光明普照,智慧佛性之光普照三界十方,照彻一切有形无形有色无色事物,众生万象,诸法皆明。

    一轮背光自李玄都脑后升起,伴随着佛音袅袅,尽显佛陀妙义,浩瀚无垠之佛光,仿佛要普照四方十地,一阵阵梵言禅唱,透过虚空,震撼天地。一点点金色的佛光,汇聚成一处,光芒普照十方,继而越变越大,无边佛光之中,一轮巍峨广大的红日缓缓浮现。

    红日开始冉冉上升,一时间天地色变,云卷风怒,声势骇人。

    李玄都一手持剑,一手结印,在其身后生出一尊大日如来法相。

    在李玄都结成法相的那一刻,光芒大盛,仿佛一切光明尽是出自于此,此谓之无量光。

    李玄都一掌压下,其身后的大日如来法相随之一掌压下。

    佛掌之间,唯有光明,其光之盛,几乎要凝聚出太阳真火。佛掌落下的速度并不算快,只是伴随着漫天似真似假的太阳真火,仿若是火海烧天,格外震撼心神。

    此等威势,当真是不可估量。

    就在此时,李道虚也挣脱了“宙之术”的影响,一人一剑径直掠向佛掌。

    当初徐无鬼能以佛掌击杀巫彭,是依仗了佛祖舍利,此时李玄都并无舍利,掌力自然不能与徐无鬼相较。

    李道虚一剑击穿佛掌,无数由虚凝实的太阳真火落下,仿佛是一场流星火雨。

    李道虚穿过佛掌之后,去势不停,掠向李玄都。

    李玄都不敢正面硬接,身形化作阴火四散游走。

    李道虚的这一剑便直接刺在法相的眉心位置,这尊号称不为外物所坏的法相如梦幻泡影,竟是没有丝毫抵御之力,只见剑落之点向四周延伸出无数裂缝,裂缝中有耀眼金光迸射。

    李道虚抽剑后退。

    法相轰然震颤,额头眉心上

    的裂纹继续蔓延,转眼间已经蔓延至整个脸庞,这些缝隙中同样有金光迸射,继而裂纹飞速蔓延,短短片刻之间,法相便难以维持,寸寸碎裂,化成无数金砂随风飘逝。

    在不远处,阴火重新凝聚成李玄都,结出“不动明王印”,金砂汇聚一处,又显化出一尊一头八臂的不动明王像,右手拿剑,左手握罗索,盘坐于金莲之上。

    大日如来是佛祖的安详相,明王是佛祖忿怒相,本是一体。

    只见不动明王相上升起起一道道金色佛光,只是这佛光中没有半分慈悲,只有包含着佛陀怒火的冷酷。

    李道虚虽然与真言宗没有太多交集,但对于这些手段并不陌生,当初地师徐无鬼以一己之力抗衡数位地仙的时候就用过这些手段,只是李玄都既没有佛祖舍利,又没有一劫地仙的修为,无法与当时的徐无鬼相媲美。

    李道虚一剑泼洒出滚滚剑气,席卷而至。

    不动明王法相迎向连绵不绝的剑气。

    层层叠叠的剑气轰然撞击在不动明王法相之上,如同一条大江撞在了崖壁之上,当头的剑气如江水一般粉身碎骨,但其后的剑气仍旧是源源不绝,后浪推着前浪,继续向前奔涌。

    剑气仿佛无穷无尽,缓缓推进。

    不动明王法相身上不断有大块光华剥落,如流萤散华,却始终安稳不动。

    李玄都已经用出了九成九的气力,可以说是倾力一战,至于说什么十二成气力,在李道虚的压力下,能发挥出自己的全部修为就已经十分难能可贵,再去奢求更多未免太不现实。

    若是换成任意一个其他对手,澹台云也好,龙老人也罢,亦或是秦清,都不能给李玄都造成如此大的压力,李道虚修为高绝只是其一,关键是李道虚十分了解李玄都,毕竟李玄都是李道虚一手教导的弟子,也是李道虚把李玄都从死人堆中带回东海,可以说李道虚是看着李玄都长大的,如何会不了解李玄都?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李道虚岂有不胜之理?

    剑气过后,李道虚顺势一剑劈出,其势好似一剑开山,已经被剑气削弱的法相被李道虚这一剑直接劈成两半。

    这还不止,这一剑又继续斩向李玄都。

    李玄都不得不用出“青墨三千甲”横剑格挡,万千剑气好似青丝三千,垂落于李玄都面前,可李道虚一剑便斩断所有青丝,李玄都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滑出去,双脚在地面上留下了两道深深划痕,

    李玄都只觉得气血翻滚,持剑的右手更是差点握不住“人间世”。

    不过李玄都也不是没有还手之力,在后退的同时,不曾持剑的左手五指自然向上舒展,掌心向外,平平推出,看似轻描淡写,但势可断江开山。

    “施无畏印”。

    李道虚修为虽高,但不精通掌法,仅凭修为硬接下李玄都势大力沉的一掌,也不好受,踉跄后退,左臂受了些伤势。

    李道虚稳住身形,再次一剑向前。

    李玄都毫不相让,针锋相对。

第四十八章 有人横刀拦路

    社稷坛外,众人都是脸色凝重。

    白绣裳感叹道:“好生厉害的剑气,紫府用的是‘逆天劫’剑气,大剑仙用的是‘元一初始剑气’。元始者,阴阳合一,形之始也。‘元一初始剑气’脱胎于‘太始剑气’,以气化形,有形而无质,无质所以循之不得,无有生灭,故而不受物缚,无可制御也。只是紫府的‘逆天劫’剑气太重,已经到了以实击虚的地步,面对大剑仙已经出神入化的‘元一初始剑气’,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张鸾山更为关注“人间世”,说道:“真是奇也怪哉,紫府到底用了何种手段,竟然使得‘人间世’丝毫不逊于‘叩天门’,难道他真让‘人间世’成了一件仙物?”

    兰玄霜身为客栈之人,知道的密辛更多一些,恍然道:“是剑秀山的古剑仙剑气,有此等剑气加持,便是‘叩天门’也占不到便宜。”

    石无月叹息一声:“今日看来,‘深谋远虑’四字可以送给紫府了,可就算如此,胜算似乎也不是很大。”

    与石无月并肩而立的萧时雨倒是不悲观,亦或是性格使然,哪怕真正到了绝境,萧时雨也不会灰心丧气,所以她有时候显得很迂腐,却也让人佩服。

    就听萧时雨说道:“事在人为。”

    另一边,杨吕松了一口气:“师父就是师父,徒弟就是徒弟,差着辈呢。老剑仙还是修为深,李玄都再怎么厉害,也不是老剑仙的对手,依我看,诸位可以把悬着的心放下了。”

    谷玉笙道:“只要老爷子胜了,这帝京城的局势顷刻间就能扭转过来。”

    柳逸有些忧心忡忡,转而望向钦天监所在的方向,说道:“关键还有一个儒门想要黄雀在后。”

    楼心卿迟疑道:“如果……如果李玄都死了,那些道门中人应该会听从大剑仙的号令吧?若是他们能倒戈相向,到底谁是黄雀,还不好说呢。”

    一个中年男子来到了钦天监的大门外。

    按照道理来说,等闲人很难走到这里,可他偏偏走到了这里,畅通无阻,旁若无人。

    晋王在紫燕山人的陪同下正要离开钦天监,刚好被这名中年男子挡住了去路。

    说来也是巧了,内阁首辅赵良庚离开都察院后,领着一众帝党官员也往这边而来,刚好也见到了这一幕。

    这男子戴了一顶皮帽,这种帽子如圆柱,很大,有皮毛的一面朝外,戴上之后,可以护住耳朵、遮住眉眼。

    在辽东,这种帽子很常

    见。

    在江北地方,也不少。只是在遍地公卿的千步廊,很少有人如此打扮,毕竟大人们要头戴乌纱,就算冷,也只能用斗篷上的兜帽罩在乌纱帽外面,而不能直接戴这种皮帽。

    所以男子在一众红紫公卿之间显得鹤立鸡群。

    赵良庚皱起眉头,他觉得这个男子有些眼熟,却又记不起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晋王不认得这个比自己年长的男子,紫燕山人看着年轻,实则年老,却认得这个中年男子,脸色微变,将晋王护在自己身后,沉声道:“秦清。”

    短短两个字,却如同炸雷一般响彻在众人的耳畔,无论是晋王,还是赵良庚,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虽然朝廷上提及辽东的时候,总是赵政如何如何,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秦清才是真正的辽东之主,真正掌握着辽东三州的命脉,否则也不会有“辽王”的说法。

    谁也不曾想到,身为辽东之主的秦清竟然出现在了此地。

    在这一刻,晋王已经明白,为何李玄都没有请秦清去对付澹台云,原来是要让秦清亲自防备儒门这边发难。

    这也是晋王第一次见到秦清,心绪十分复杂。

    虽然他高居庙堂,手掌大权,可所谓的权位都是虚的,无论是太后掌权,还是皇帝得势,都可以轻易地夺去他手中的权力。对上李玄都这个逆贼,他也只能拉下面皮来求儒门中人出手,哪怕儒门中人提出了极为苛刻的条件和要求,他也只能答应下来,别无选择。

    可秦清不一样,他不在庙堂,远在辽东,可他手中的权力是实实在在的,谁也不能夺走,辽东三州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虽然秦清没有王号,却比任何一位亲王都更像王者,白绣裳愿意放弃慈航宗的宗主之位下嫁于他,李玄都这个未来的道门大掌教要尊称岳父。便是儒门……便是儒门也只能动动嘴皮子功夫,在私底下和背后来诋毁他,而不敢真把这位辽东之主如何。

    非是儒门不愿,实是儒门不能。

    自己和秦清相较,到底谁才是王?

    一位后党重臣下意识地说道:“原来是辽王殿下。”

    秦清不由一笑:“我不是什么辽王,也没有任何爵位和官职,姑且算是个士绅,也可以算是布衣百姓。”

    这倒不是秦清故意自谦,秦家之人世代出仕,可秦清不在其列。其实李玄都也是如此,没有爵位官职在身,虽然大权在握,却没什私产,在没有成为李家家主之前,只有一

    座地师留给他的剑秀山。

    这位后党重臣满脸羞臊,平日里私底下称呼秦清为辽王,可这个辽王却是有实无名,现在下意识地把心里话说出来,若是被人小题大作,他就该自请罢官了。

    紫燕山人也意识到了不妥,无论如何,在没有彻底撕破脸皮之前,他不该当着秦清的面直呼其名,这等同于骂人。

    于是紫燕山人稍稍放低了姿态,问道:“不知秦先生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秦清开门见山道:“我今日前来,是想要见龙老先生。”

    在儒门之中,先生之前加一个“老”字,是为尊称,放在过去,也只有大权在握的内阁首辅才能享此殊荣。在道门之中,只有李道虚有如此待遇,李玄都和秦清还都稍逊一筹。

    秦清此言,当真是极为客气。

    紫燕山人皱了下眉头,不好拒绝,也不好一口答应下来。

    便在此时,只听一个声音传来:“贵客到访,老朽不胜惶恐,是要见一见的。”

    话音落下,就见拄着龙头拐杖的龙老人走出了钦天监的大门。

    所有人的视线落在这位老人身上,然后无论是晋王,还是赵良庚等诸多官员,都躬身行礼。

    圣人离世,儒门缺少一位魁首人物,而这位隐士之首便代行部分职责,可以说是儒门中地位最高之人。

    唯有秦清负手而立,不弯腰,不低头,更不曾行礼。

    直到此时,众人才发现,秦清的腰间还挂了一把刀,不是那把让他成名的“欺方罔道”,只是一把普通的长刀,许多客商旅人赶路,也会带上一把,用来防身。

    龙老人对于秦清的无礼不以为意,或者说世人对于地位高的人总是格外宽容,无礼和随意只在一线之间。

    龙老人望向秦清,又重复了一遍紫燕山人已经问过的问题:“不知秦先生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秦清回答道:“按照道理来说,我这个人人喊打‘辽东逆贼’不该来到帝京城中,可我的女儿在帝京城中,我的女婿在帝京城中,我听说亲家李老先生也来了,那我便不得不来。”

    龙老人眯起眼,静待下文。

    秦清继续说道:“我希望儒门不要插手此事。”

    龙老人轻声道:“事关朝廷,事关朝局,事关天下苍生,若是儒门不得不插手此事呢?”

    秦清淡淡一笑,一拍腰间的佩刀,毫不客气道:“那也简单,问过我的刀,看它答不答应。”

第四十九章 影之术

    晋王也好,赵良庚也罢,都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一步,老玄榜上有名之人悉数来到了帝京城,那么局势就已经不是某一个人可以掌控的。

    龙老人看了眼秦清腰间佩刀,说道:“秦先生的刀,老朽久闻大名。只是儒门并非老朽一人,就算秦先生拦得住老朽,难道还能拦住其他人吗?”

    秦清道:“据我所知,紫府与儒门早有盟约在前,诸位大祭酒、山主是不会有所动作的,真正让人放心不下的就是几位隐士。”

    这话不可谓不直白,等同是当面说隐士不可信,随时都会背信弃义。

    紫燕山人脸色阴沉,正要说话,却被龙老人抬手制止,然后就听龙老人说道:“虽然青鹤居士、虎禅师已经故去,但七隐士还有五人,难道秦先生觉得自己一个人能敌得过我们五人吗?”

    秦清没有说话,却见无数阴影从四面八方如浪潮一般蔓延过来,然后汇聚一处,具现化为一道脱离了平面的立体黑影,看不清面貌,薄如蝉翼,就像是一张纸,只能从体态上依稀看出是个女子。

    秦清淡笑道:“我的帮手到了。”

    龙老人没有说话。

    紫燕山人背后的四根骨杖却开始微微颤动,似乎生出某种感应。紫燕山人心中一动,轻声说道:“是上古大巫,巫咸果然没死,而是被李玄都带走了。”

    黑影望向紫燕山人,开口道:“就是你得了她们四人的传承?”

    紫燕山人毫不相让,喝道:“巫咸,你早该身死离世,安敢重现于人间,忤逆天道?”

    如果是巅峰时期的巫咸,可媲美一劫地仙,恐怕只有心学圣人再世才能降服于她,可紫燕山人十分明白,巫咸的本体还被封印在幽冥谷中,现在逃脱出来的应该只是一个残缺不全的巫咸,甚至连长生境都算不上,那就没什么可怕了。

    巫咸与姚湘怜融为一体之后,性情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不再是那位巫教之主,此时闻听此言也不动怒,只是说道:“我是巫咸,也不是巫咸,我既然今日出现在这里,不曾见天劫落下,那便说明我在天道的许可范围之内。”

    紫燕山人毫不客气道:“天罚何须天降,也可借凡人之手代天行道,我既然得了四位大巫的传承,便替她们将你再次镇压,想来这也是她们留下传承的用意所在。”

    同样是天人造化境,其实也有高下之别。

    较弱的天人造化境大宗师能与天人无量境大宗师有来有回,刚刚跻身天人造化境的上官莞便是例子,不仅不是同境李玄都的对手,甚至败在了秦素的手中。就是如今的上官莞也可以轻松胜过当初的上官莞。

    可顶尖的天人造化境大宗师距离长生境只有半步之遥,直面长生境也有一战之力,比如当年还未跻身长生境的“魔刀”宋政和“天刀”秦清,秦清经常被人拿来与老玄榜上之人相提并论,宋政更是直接挑战李道虚,纵然败了,虽败犹荣。离开“玄都紫府”的李玄都也在

    这个范畴之内,在玉虚斗剑中直面长生境的宋政,并在“天下棋局”中成功跻身长生境。

    这便是巫咸如今的境界,她与本体的联系断绝之后,便从长生境上跌落下来,可雄厚的底蕴又使她远胜寻常天人造化境,就像当初挑战李道虚的宋政。

    如今太玄榜,白绣裳和张海石无疑是高出上官莞等人,却又略低于当初的宋政和秦清。紫燕山人是诸多隐士中对儒门“浩然气”最不上心之人,精通各种奇门异术,本来比起白绣裳等人还要稍逊一筹,得了四位上古大巫的传承后,竟是十分契合,得以更进一步,已经略胜白绣裳等人一筹,直逼当年的“魔刀”和“天刀”。

    如果李玄都重新排列太玄榜,并且打破惯例,将儒门中人也包括进去,那么巫咸和紫燕山人可以占据前两席的位置,至于谁是长生境之下第一人,则要打过之后才能知道。

    见两人成剑拔弩张之势,周围之人都是察言观色的高手,纷纷转身离去,生怕被殃及池鱼。

    在这时候,巫咸有了片刻的失神。当年的那场偷袭,其实也有巫咸自己配合的缘故。那时候的巫咸已经发现自己的异常,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疯狂的时间越来越长,使她明白自己无力改变什么,所以她发现四位姐妹密谋镇压自己的时候,她已经所剩不多的理智选择了坐以待毙,而不是拼死一搏,这也是四位大巫能够顺利得手的缘故,如果是那个疯狂的巫咸为主导,那么至少要有一位大巫因为此事而陨落。

    要知道巫咸和巫阳是当年巫教中唯二的一劫地仙,在五行洞天之中,五位大巫联手偷袭巫阳,也没能让巫阳当场身死,只是重伤了她。以有心算无心之下,巫阳还能逃脱升天,那么四位大巫暗算巫咸,在巫咸已经有所察觉的情况下,若不是巫咸有意配合,根本不可能成功。

    所以在巫咸看来,紫燕山人说什么秉持四位大巫的遗志,其实十分可笑。

    真要拼死一搏,还不知谁死谁活呢。

    再者说了,说起巫教的神通,巫咸未必全都精通,但必然熟悉了解,知道该如何应对,反观紫燕山人,刚刚得了传承不久,四位大巫传下的神通尚未彻底精通,更不知道巫咸的神通,可谓不知己也不知彼,如何能够取胜?

    紫燕山人上前一步。

    秦清和龙老人很有默契地向后退去,给两人留出足够多的空间。

    幸而钦天监衙门地处偏僻,没有与其他衙门挤在一起,此地倒也足够宽阔。

    紫燕山人伸手握住一根骨杖,仔细看去,紫燕山人露出袖口的手腕位置竟是呈现出晶莹剔透的诡异景象,透过肌肤可以看到内里光景,鲜血流动,清晰可见骨骼,只是不似人骨,晦暗幽深好似某种金石。

    巫咸已经看到了这一幕,轻笑一声:“原来是‘体之术’,想要杀死修炼‘体之术’的人很难,,不过可以通过‘影之术’来镇压。”

    话音落下,巫咸一挥大袖,无数阴影随之而动,

    一座山峰凭空出现。

    此山不大,就像剑仙以飞剑截断了一个峰头,并非一整座山,只是此山也如巫咸那般,通体如墨,一切景物虽然栩栩如生形神兼备,却皆为纯黑之色,就犹如丹青大家挥毫泼墨画出的山水。

    再看此山形貌,不是巫咸凭空杜撰出来,而是与帝京城外景陵附近的天寿山十分相似,就好似将天寿山的一个峰头拓印下来一般。

    这便是巫教的“影之术”。巫咸本不会此门神通,只是张禄旭身死之后,巫咸也得了部分属于张禄旭的传承,此神通与道门的弄假为真十分类似,巫咸便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影之术”,可以将影子化作实物,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弄假为真。

    古时巫教的巫医救人,便可以用石头代替心脏,给人换心。只要被换心之人相信自己的石头心脏是真的,那么这颗心脏就可以代替已经损坏的心脏。可一旦有人戳破了此事,或者被换心之人发现自己的心脏是假的,石头心脏就变回普通石头,换心之人会当场身死。这就是巫教的弄假为真。

    巫教能够在儒道两家兴起之前称霸上古时代,也自有其道理。

    当初秦素陪同巫咸从邀月洞天返回帝京,途径天寿山,巫咸便“采集”了天寿山的影子,收在袖中。此时将山影放出,便仿佛真正的山岳从天而降。这也与巫咸的修为有关,若是三劫地仙,将昆仑山的影子移来,或是将大江、长河的影子拓印下来,只怕天下间无人能挡住这山河之威。

    一瞬间,紫燕山人只觉得头顶乌压压、黑沉沉一片,迅速下压,当真是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若是人仙体魄,大可凭借气血的真实,破去虚幻的山影,毕竟“影之术”也是法术的范畴。可巫教的“体之术”并无人仙体魄的神异,所以就见山影轰然落下,半个钦天监衙门被压成废墟,紫燕山人也被压在了山下,生死不知。

    紧接着,巫咸化作一道仿佛顶天立地的巨大黑影,周身光晕缭绕,背后分出五条手臂,每一条手臂都象征一门神通。

    上次巫咸现身的时候,只有四条手臂,是因为她只有四门神通,有些神通对于体魄要求极高,只有本体才能使用,那么被分离出来变成姚湘怜的巫咸便失去了这些神通,只剩下四门神通。如今巫咸拥有五条手臂,则是多了“影之术”这门神通。

    不过这仍旧不是巫咸的极限,当初在五行洞天,巫阳所化法身足有六条手臂之多,意味着巫阳拥有六门神通,而巫咸作为当年与巫阳旗鼓相当之人,也该有六门神通才对。

    城头上的澹台云察觉到了钦天监方向的异常,举目望去。人仙体魄不仅是气血旺盛、筋骨强韧,同时六感之敏锐也远胜其他途径,此时澹台云仅凭目力便看到了巫咸所化的黑影,立时认出了这便是在幽冥谷中阻挡自己之人,不由心头一震。

    澹台云并不清楚巫咸因为无法再向本体借力而实力大不如从前之事,见此情景,只觉得今日胜算渺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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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