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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三章 桃源县城

    这座县城,名为桃源,虽然不大,但是位置重要,也极为有名,最近更是算不得太平。

    因为最近江湖中出了一件大事,据说在潇州境内出现了一本武功秘籍,引得好些江湖中人争夺,不逊于当初的西北夺刀一战。各大宗门从来不缺功法,除非是大成之法,否则都不会前往争夺,只是如此一来,就导致整个潇州的江湖动荡不安,仇杀之事愈演愈烈,玄女宗身为潇州江湖的主人,不能坐视不管,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召集潇州的大小门派,商议解决此事。正是因为如此,玄女宗的宗主萧时雨未能亲自动身前往齐州解决萧家之事,而是派出了自己的弟子玉清宁代她前往齐州。

    玄女宗有两座山门,被玄女宗弟子称为上下二宗,上宗也就是玉女山,位于衡阳府,下宗名为漩女山,位于云梦泽的一座岛屿之上,这次玄女宗召集潇州境内的大小门派举行大会,便是定在了下宗漩女山。

    这座桃源县城距离云梦泽的距离最近,再过些时日,必然会有大批江湖人士赶到此地。到那时候,这座小小的县城,不知要生出多少是非。李玄都等人对于这些事情并无兴趣,若不是因为赵良庚之事,也不会来到潇州,这次只是适逢其会,完全没有想要参与到此事之中的意思,更不想在这个时候去打扰玄女宗,所以他们只是在这里短暂停留便会离开。

    来到县城之中,这样浩浩荡荡的一大帮人,自然有些惹眼,到了如今,也不好再装作世家公子,于是颜飞卿就有了遣散仆役的想法,只是颜飞卿有个不好说是缺点还是优点的特点,那就是心肠不够硬,有些念旧,与这些仆役相处了一段时日,便想着善始善终。

    若是换成邪道中人来处置此事,遣散还是轻的,为了不留痕迹,整船人直接沉湖,也是干得出来。

    因为这个原因,颜飞卿便没有急于遣散仆役,而是先在城内的客栈包下了一座小院,暂且安顿下来。李玄都独自一人离开客栈,按照自己的老习惯,先在城内走上一圈。

    这个习惯,同样很难说好还是坏,李玄都记得在去年,也是与颜飞卿同行,自己便是因为这个习惯,遇到了一个很不讲道理的女子,差点被她生生打死,然后那个女子又很快消失不见,再不闻半点风声,甚至没有在江湖上留下半点涟漪,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只是江湖广阔水更深,就算真有些声名不显的隐世高人,也在情理之中。

    这座城池不是府城,只是个县城,所以不算大,李玄都只用了一个半时辰的时间,就沿着城墙走完一圈,李玄都看天色还早,便开始向城内“收缩”,也就是再走一个小圆,这样一点点收缩,走的圆越来越小,最终回到客栈。

    这样可以看些各地风情,也能见些浅显的人情世故,算是李玄都的一种修心方法。否则整日要么钻研武学,要么与人打生打死,是会疯的,总要找找事情做,可惜李玄都不像秦素、玉清宁等人精通音律,也没打算真去写一本《太平客栈传奇》。

    见惯了这些世情之后,总会生出许多感悟,若是憋在心里,会很不舒服,总想与别人分享,于是李玄都又有了个好为人师的毛病,可惜除了周淑宁、裴玉、沈长生几个小孩子,其他人都不太感兴趣,甚至都很厌憎,尤以陆雁冰为甚。

    其实除了与秦素在一起的时候,李玄都是个很无趣的人,枯燥而沉闷,没什么意思。所以李玄都从来都不相信宫官会真心喜欢自己,这样的李玄都,除了用剑厉害,还有什么优点?正因为如此,李玄都很享受与秦素相处的时光,那会让他感觉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卸下了很多沉重的枷锁,很轻松,很惬意,很舒适。让他在自己艰难的逆旅之中,有了难得的休憩和空闲,毕竟他也不是铁人,就算是一艘整日乘风破浪的大船,也总有返回港口停泊的时候。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李玄都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座青楼跟前。他倒是一点不奇怪,男人想要的东西,简单而纯粹,无非是钱、权、名、色,前三样不好得,最后一样,只要适当放低要求,花些银钱,还是可以得到的。所以青楼行院这种暴利行当,上到帝京,下到县城,无所不在。

    李玄都连宫姑娘都不放在眼中,自然也看不上这里面的庸脂俗粉,只是稍微驻留,便继续前行,拐进了一条长巷之中。大概是因为这条长巷毗邻青楼后院的缘故,极为冷清,不见半个人影。

    李玄都走出一段,突然察觉到什么,以“散势法”收敛了气息,闪身躲在一个角落中。

    然后不到片刻,两个挎着篮子的女子从这座行院的后门中走了出来,行走之间,秀足只有前半个脚掌落地踩实,脚跟是微微上提的,可见她们是有不俗修为在身,而且所学的轻功颇为高明,身法以轻灵见长。

    在这么一个藏污纳垢之地,突然出现两个身负武艺的女子,处处都透着奇怪。于是李玄都决定悄悄跟在两人的身后,看看她们到底要做什么。

    “恬雨姐,你说师父让我们来这儿做什么?这儿可是玄女宗那帮贱人的地盘,一旦被她们发现了,没我们好果子吃。”其中一名年纪稍小的女子问道,嗓音还带了几分少女变声的中性。

    被称作“恬雨姐”的年长女子说道:“这我也不知道了,既然是师父的吩咐,我们也没有办法。”

    年少的女子有些不忿:“其实就是让我们来送死的,把我们当成炮灰罢了,若真有什么了不起的图谋,怎么不把张师姐她们也一起派来?”

    “彩雪,不可乱说!”年长的女子先是训斥一句,然后又叹息一声:“我们就是打前站的,我听说张师姐她们有更重要的任务,据说要跟随宗主一起去西京。”

    “西京,那可不是什么善地。”年纪稍小的女子咋舌道:“对了,那个与我们一起来的粱嬷嬷,你知道他的底细吗?”

    恬雨摇头道:“我不清楚,以前也没听说过这样一个人物,就好像是凭空出来的一般。不过我见师父对她都极为恭敬,应该来头不小。”

    彩雪小声道:“恬雨姐,你说这位粱嬷嬷会不会是……阴阳宗那边的人物?”

    恬雨面色凝重道:“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正在两女说话的时候,突然从身后传来一个嗓音:“不知两位姑娘是哪宗的弟子?”

    两女都是大惊失色,赶忙回头,然后就看到一个身着青衣、头戴方巾的年轻男子,正站在两人身后不远的地方。

    “这位……公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可真是吓煞奴家了,奴家还以为闹鬼了呢。”一惊之后,年纪更大的恬雨已经回过神来,轻轻地拍了拍胸脯,颤颤巍巍,再加上姣好脸庞上楚楚可怜的神情,真是让人生怜。

    李玄都却全然不为所动,只是淡然道:“两位姑娘,我劝你们还是实话实说,否则我这个人可不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

    彩雪一手轻捂着胸口,整个人簌簌发抖,一副受惊的可怜样子,另外一只手却是悄无声息地缩入袖中,取出一只粉色锦囊,稍微打开一个口子,锦囊中有丝丝缕缕的粉红色气息悄无声息地逸散开来。

第四十四章 牝女老妪

    李玄都只是瞥了一眼:“这是牝女宗的‘桃花瘴’,由此说来,你们是牝女宗的人了。”

    既然被李玄都一语道破,彩雪干脆不再藏着掖着,直接光明正大地将锦囊托在掌心,然后五指一捻一放,卷起漫天桃花粉色的雾气,席卷李玄都。

    牝女宗的“桃花瘴”不逊于太平宗的“八部神通”,既有迷药的作用,也在毒药的范畴之内,一旦被笼罩就会通过体表的细小毛孔侵入体内,即使屏住呼吸也不行,纵然是修为有成的江湖高手也会中招。中瘴之人,不但神智错乱,而且还会全身刺痒,常常会把全身上下抓得鲜血淋漓。

    不过这种奇门手段只要知道其原理,应付起来也不算难,只要运转护体罡气护住全身即可,所以这种东西最好的用途还是用来暗算旁人,从正面用出之后,便收效甚微。只是护体罡气这种东西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出的,想要气机外放,最起码也要先天境的修为才行。所以彩雪才会被看破之后直接用出“桃花瘴”。

    眼看着“桃花瘴”将李玄都笼罩其中,彩雪面露喜色,指着李玄都:“倒,快倒,我倒要好好拷问一番,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人。”

    只是话音刚刚落下,就见“桃花瘴”缓缓散去,李玄都还是保持着原本的站姿,丝毫不见 被迷倒的迹象。

    对于李玄都来说,就算没有护体罡气,凭借“漏尽通”的体魄,号称不漏,也不怕这些奇门手段。

    李玄都上前一步,两女甚至没看清李玄都是如何出手,就觉得身上一麻,已然被点倒在地。

    点穴这种功夫,严格来说应该叫作“打穴”,不是术法中的“定身法”,而是被点中之后,酸麻不堪,所以说话是没问题的,正常来说,解穴的手段多是推拿,或是等待一段时间之后,便会自行恢复正常。若是高手,还能运转气机冲穴。真正厉害的是“截脉”手段,顾名思义,便是直接截断经脉,便连气机也不能动用。

    李玄都此时用的就是“截脉”手法,同时也用了点穴的手段,所以两人不但酸麻不堪,而且还无法动用气机。

    李玄都瞥了眼二人,再次开口道:“潇州是玄女宗的地盘,牝女宗与玄女宗是多年的大敌,牝女宗的人为什么会来到潇州?难道你们不怕被玄女宗发现,然后死在这里吗?”

    说到这里,李玄都又以“三分绝剑”的手法往二人体内注入了少许剑气,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心。他本就不太能信得过宫官,此时骤然遇到牝女宗之人,自然心中疑虑大起,非要问个明白不可。

    两名女子此时已经感受到剑气带来的痛楚,恬雨赶忙开口说道:“这位少侠,有话好说,千万不要动手,我们的确是牝女宗的弟子,这次是奉师命秘密来到秦州,不过具体目的,我们也不是十分清楚,似乎与这次潇州江湖抢夺秘籍之事有关。”

    李玄都问道:“你们是哪一派的?”

    牝女宗中按照功法划分有两支,一支是以“姹女功”为根本,精研“冷月锯”、“玄阴屠”、“缠心丝”、“流烟刺”等功法,除了手段阴狠一些,其实与玄女宗并无太大区别。不过仅凭如此,牝女宗也无法壮大到今日地步,于是就不得不提到另外一支。

    另外一支与忘情宗同出一脉,以“吞月**”为根本,气机逆运,使自身成为负极,以负极吸引正极之道,同样可以吸纳他人气机为己用。不过“吞月**”虽然神奇,号称海纳百川,以自身为海,以旁人为川,以负极吸引正极,但如果修炼‘吞月**’之人的修为不如对手,还要以强行汲取,那么便是正极吸引负极,立时如海水倒灌江湖,凶险莫甚。所以牝女宗的这一支想出一个弥补之法,便是精研各种媚术,使得旁人在不知不觉之间甘心献出修为,如此便没了强行汲取的隐患。

    故而修炼“吞月**”的牝女宗弟子可以强夺他人的修为,化为己用,境界攀升颇为神速,此外还有许多魅惑之术,对敌交手,也常有奇效。虽然这一支的弟子因为广采真阳元阴而遍设鼎炉的缘故,使得牝女宗在江湖中声名狼藉,但是吸收弟子众多,人多势众,势力遍布大江南北,其弟子中,不仅有下九流的娼妓、戏子之流,也有许多达官显贵的枕边人,不但消息耳目灵通至极,而且在枕边风的影响之下,还可以暗中左右局势。

    如此时日渐久,吞月一派渐而压过了正宗嫡传的姹女一派,不过吞月一派也有劣势,那就是吸纳旁人得来的修为,终究不如自己辛苦修炼得来的修为,“姹女功”的气机凝而不散,“吞月**”得来的气机却是散而不凝,堪称是云泥之别。宫官就是姹女一派的代表人物,广妙姬和柳玉霜等人则是吞月一派之人。

    正因为如此,李玄都才会问两女是哪一派之人。

    两女听到这话,顿时凉了半截,心知眼前之人怕是个深知牝女宗底细的老江湖了,只能如实回答道:“我们是吞月一派之人。”

    李玄都没有立刻抽出二人体内的剑气,而是说道:“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可以改变自己的回答。因为我会在你们两人的体内留下一道剑气,如果你们说的是真话,我便放过你们,如果你们说的是假话,这两道剑气能随时要了你们的性命。”

    两女脸色大变,不过还是摇头道:“我们说的都是真话,请这位公子高抬贵手。”

    李玄都道:“苍天只救自救之人,我不置人于必死之地,只要你们想活,就一定能活。”

    话音未落,李玄都脸色骤变,因为不知何时又有一股淡淡的粉色气息开始弥漫开来。

    这一次,李玄都没能毫发无损,耳孔和鼻孔中有黑血渗出,然后被他随手抹掉,他转身望去,在这条僻静长巷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老妪。

    李玄都“呵”了一声,凭借浑厚气机直接震散了其余雾气。

    老妪抬了抬眼皮,缓缓开口道:“我倒是不知道,江湖中何时多了这样一个年轻高手。这世道真是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李玄都的脸色有些凝重。他之所以能震散那些后来出去的桃花瘴,不在于他的气机浩大,而是因为这老妪只是一发即收,似乎只想让他有所忌惮,不想逼人太甚,留下很大的转圜余地。

    李玄都一挥袖,以气机将托起两女,将其丢向老妪。

    老妪伸手接住两女,衣袖微微震荡,化解了两女身上携带的剑气,脸色微变道:“竟然是清微宗的手段?我知道阁下是谁了,没想到会在这座桃源县城见到大名鼎鼎的紫府剑仙。”

    被人一语道破身份的李玄都没有急于说话,脸色愈发凝重,手中光芒一闪,已经从“十八楼”中取出了“白骨流光”,斜斜指地。

    老妪将手中的两女往后一丢,瞥了眼“白骨流光”,嘿然道:“真是一把好剑,可惜还比不得当年的‘人间世’,似乎今日的李玄都,也比不得当年的紫府剑仙,若是当年高居太玄榜第十人的紫府剑仙在此,老身也许还要忌惮几分,可只是今日的少玄榜第一人嘛,却是没什么可怕的。”

    李玄都没有反驳,谨慎道:“还未请教前辈高姓大名,难道就是此二人口中的粱嬷嬷?”

第四十五章 深藏不露

    老妪脸上皱纹纵横,看上去年纪已经极老,看上去老态龙钟,别说飞檐走壁,就是走路都费劲。但李玄都却很清楚,如果这老妪是单纯凭借身法来到自己身旁,那么这轻功身法上的修为就已经远远超过自己,绝不会是什么所谓的粱嬷嬷,应该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大宗师人物,只是因为其他原因而故意改头换面。

    李玄都立刻就联想到了最近风起云涌的潇州江湖,看来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就在此时,老妪的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地神情,裹着的小脚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身形如鬼似魅般骤然前欺,如同枯枝一般的五指向前伸,带起一股扑面而来的灰蒙蒙烟气,隐去了五指的行迹,便是以李玄都的目力也看不透,更猜不出的五指变化方位。

    李玄都立时就认出这是牝女宗的绝学“流烟刺”,他早就全神贯注地防备,见老妪突然出手,也毫不犹豫地出剑,攻势不凌厉,却攻中带守,将身前都牢牢防住。

    李玄都这一剑更多是凭借“剑心太玄意”的剑意随意出剑,然后以气机感应的牵引而变化出剑轨迹,而这次却落了一个空,李玄都立知不妙,可为时已晚,胸口处微微一凉,那名老妪的食指已经刺入他的胸口之中。

    在这一瞬间,一股阴寒气机透过老妪的指尖渗入李玄都的体内,开始封锁李玄都的几大经脉。

    只是老妪没有料到李玄都从静禅宗绝学“坐忘禅功”中悟出了“漏尽通”,窍穴经脉极为坚固,更能控制自如,李玄都直接封闭部分窍穴,将这股阴寒气机困于其中,然后手中长剑直接横扫回去。

    老妪身形急退,这一进一退间的交手不过是一个呼吸的时间,李玄都吃了个暗亏,不过老妪也没讨到好去,被李玄都的剑气扫落了束发的簪子,一头长发瞬间披散开来,并非是雪白颜色,而是一种呈现出些许黑色的暗沉银白之色。

    “好一个‘漏尽通’!”这老妪也是见多识广之辈,脸色微沉道:“没想到你还修炼了静禅宗秃驴的绝学,难道是你救宫官的时候从静禅宗和尚手中得来的?”

    李玄都闻听此言,心神微震,因为他早就怀疑他救宫官之事乃是牝女宗设下的一个圈套,甚至是一个宫官本人都被蒙在鼓里的圈套,这样才能做到彻底以假乱真的地步,此时听到老妪此言,不由愈发肯定这个猜测。

    李玄都缓缓说道:“看来阁下果真是牝女宗中的实权人物了,竟是连此事都知道。”

    老妪笑了笑:“能让宫丫头佩服的男人很少,除了老玄榜上的几位,也不过是宋政、秦清以及你这位紫府剑仙而已。”

    李玄都道:“那可真是受宠若惊。”

    老妪冷笑道:“只是不知紫府剑仙的心意如何,可愿意做我牝女宗的入幕之宾?”

    李玄都微微一愣,没想到这老妪的思维如此跳跃,一下子就从“漏尽通”跳到了入幕之宾上头。

    “紫府剑仙曾经追随张相爷,哪怕是面对李大剑仙,也敢直言抗争,江湖上都盛赞你是公义之人。你这样的人,老身就不说什么庸脂俗粉任由你予取予求的话语了,免得脏了你的耳朵。”老妪望着李玄都的双眼,继续说道:“老身索性直言,你若答应下来,想来宫丫头是不介意与你结成伴侣,共修大道。你也不要害怕,我牝女宗中除了损人利己的‘吞月**’之外,还有一门‘姹女功’,乃是积蓄淬炼真阴之法,必须保持处子之身。若是被男子得了元阴,那男子必然能修为大进,若是两人再以‘阴阳二气和合决’合炼,水火交融,阴阳相济,修炼速度更是一日千里,说不定紫府剑仙有望在十年之内踏足天人无量境。”

    李玄都没有一口回绝,而是道:“若是我不肯答应呢?”

    老妪眼中厉色一闪,眯起眼眸:“紫府剑仙这是瞧不起我们牝女宗了?”

    李玄都反问道:“牝女宗比之清微宗如何?”

    老妪沉吟了一下,说道:“平心而论,清微宗能与正一宗分庭抗礼,可见其势力雄厚。三十六位堂主,七十二岛主,号称一百零八位高手,又有李大剑仙做定海神针,牝女宗比之不如。”

    李玄都哈哈一笑:“正如阁下所言,清微宗还要强过牝女宗,我连清微宗的四先生之位都肯舍得,难道还会因为牝女宗而折腰吗?”

    老妪愣了愣,忽然笑道:“倒是老身小觑紫府剑仙了,紫府剑仙毕竟是差点做了清微宗之主的人,牝女宗的这点彩头,自然难入法眼。若是日后李大剑仙得道飞升,李元婴撑不起清微宗,被张海石夺了清微宗的宗主之位,你返回清微宗便是顺理成章之事,而江湖之中,谁不知道张海石没有子嗣传人,那么等到张海石百年之后,这清微宗的宗主大位还是要落在你的头上。如此说来,紫府剑仙不答应老身的提议,也在情理之中。”

    李玄都自己倒是没想这么深,不过被这老妪如此一点,立时想到他离开清微宗的时候,二师兄似乎并无太多不忿情绪,甚至十分平静,这可是有些反常,只是当时的李玄都心绪起伏,没能及时察觉,现在回想起来,也有些拿捏不准,难道二师兄真是打了这样的主意?

    李玄都想到这儿,略微一个恍惚,若说偌大一个清微宗中他最舍不得谁,那就只有二师兄了。

    就在此时,老妪轻轻摇晃了下脑袋。她披散下来的银白长发在一瞬间仿佛活了过来一般,仿佛一条条银蛇,向李玄都疾刺而来。

    看似柔顺的头发,在这一瞬间已经变为银针利刃,而且因为发丝数量极多的缘故,几乎是封住了所有的退路,若是寻常武夫面对这一招,躲也无处可躲,更挡不下,非要被万箭穿心不可。

    只是李玄都也有抵御之法,只见他的满头长发自行垂落,然后交织成一面大盾,将其周身护住,任由老妪的银发落在上面,爆发出一阵如狂风骤雨般急促的金石之声。

    老妪的攻势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攻势之急又如密雷暴雨,虚实莫测,只可惜李玄都的这一招“青墨三千甲”,守得是滴水不漏,就算是无孔不入,可首先也得有孔才行。

    被动挨打不还手,不是李玄都的性子,以“青墨三千甲”护住全身上下之后,李玄都手中“白骨流光”化作白骨相,一瞬之间寒气大盛,直指神魂。

    老妪冷笑不语,显然受到的影响不大,这也是李玄都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可见这名老妪的境界修为还在唐汉和李太一之上。

    就在此时,一个女子骤然传来:“住手吧。”

    两人一起转头望去,却见从巷口位置走进一个女子,虽然是青衫布衣,但也难掩其美貌,不是宫官是谁?

    宫官只是状若无意地看了李玄都一眼,很快便将视线落在那老妪身上,眼神复杂,轻咬嘴唇,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老妪也冷冰冰地望向宫官,哼了一声:“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投奔圣君去了吗?”

    宫官轻声道:“师父为何也在这里?这儿可是潇州境内,距离此城不足百里就是玄女宗的下宗漩女山,如今萧时雨就亲自坐镇其中。”

    李玄都闻听此言猛地一惊。宫官的师父不就是牝女宗的宗主、地师的道侣,大名鼎鼎的冷夫人吗?

    然后就听老妪冷冷道:“为师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多嘴。”

第四十六章 疏不间亲

    话说到这个份上,老妪无疑是默认了自己的身份,正是牝女宗的本代宗主冷夫人,这是大大出乎李玄都的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当世之间,若论一对一交手,能让李玄都生出忌惮而无必胜把握的,也就那么几十个人。不谈老玄榜上的神仙们,太玄榜上十人,二十二位宗主,加上一些避世隐修的江湖散仙,人数听起来很多,可是放到上百万人的江湖中,就很少很少了。

    说到这位冷夫人,已经久不出手,上次在江湖上真正意义上的出手,还要追溯到玉虚斗剑。

    上次玉虚斗剑,正邪双方皆有默契,大天师张静修和地师徐无鬼都不出手,由两人负责维持秩序和仲裁胜负。前四场,正道皆胜。第五场,曾经的太玄榜第一人宋政出手,阵斩法相宗宗主。第六场,‘天刀’秦清出手,斩断妙真宗万寿真人的手臂,邪道再胜。第七场,皂阁宗宗主藏老人出手,败东华宗宗主太微真人,邪道又胜。第九场,道种宗宗主胜神霄宗宗主。

    第八场,就是牝女宗的冷夫人险胜当时境界修为还未大成的慈航宗宗主白绣裳,只是此战也成为两人的分水岭,其后的十几年中,年纪更小的白绣裳一路高歌猛进,直入天人造化境,在宋政失踪之后,与秦清双双占据太玄榜的前两位,而冷夫人却就此沉寂,大有前浪死在沙滩上的意味。

    不过冷夫人不入太玄榜,就不意味着她是个软柿子,毕竟是积年老天人,境界修为也许停滞不前,但是会有许多出人意料之外的手段。

    听师徒二人对话的意思,似乎关系也不是十分和谐。

    宫官长叹一声:“师父,你又何必如此。虽说地师乃是我的师公,但圣君也待我如亲妹妹一般,二人相争,必有一伤,既然师父选择了师公,那我便选择圣君了。到时候不管是谁伤了,我牝女宗都是功臣。”

    冷夫人冷冷道:“若是圣君赢了,我这位宗主也就该退位让贤了。”

    宫官轻声道:“师父,你还记得你教给我两头下注的道理吗?那日你我师徒二人深谈,师父你亲口对我说:‘看气数,这大势迟早会是圣君的,要与圣君保持关系,如果真有圣君登临天下的那一天,师父的这条老命还要靠你。’”

    “此一时彼一时。”冷夫人道:“那时圣君和地师还未决裂,又与现在不同。若是圣君肯再等几年,就不会是今日这个非此即彼的局面。再者说了,两头下注永远只是立于不败之地,很难真走上绝顶。”

    宫官叹道:“偌大一个宗门,若无长生境的高人坐镇,终究不能如正一、清微、无道那般登临绝顶。师父,你修炼‘吞月**’,前期进境神速,早年时境界比之地师还要更胜一筹,可是现在呢,地师和大剑仙已是踏足长生境,而师父你却还停留在天人无量境而不得寸进,所以当年师父你问我选择修炼哪门功法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姹女功’,虽说‘姹女功’进境缓慢,但有登临绝顶的可能。”

    冷夫人摇头叹道:“话不能这么说,人的天赋资质各有差异,那玄女宗的萧时雨修炼玄女六经多年,此乃得证长生的大成之法,现在也未必比我强到哪里去。”

    就在此时,李玄都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说两位,你们师徒二人若要闲话叙旧,我是否可以离去了?”

    话音刚落,师徒二人的目光一起落在李玄都的身上。

    李玄都轻咳一声:“我提醒两位一句,此时城内还有一位小天师和苏仙子,真要动起手来,我也不怕。闹大了动静,引来了玄女宗的高手,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

    宫官听到这话,立时说道:“紫府误会了,虽然我们是师徒,但并非一路人。”

    李玄都剑眉一挑:“宫姑娘,咱们江湖中的师徒从来都是师徒如父子,想来你与冷夫人也如母女一般,疏不间亲,你觉得我会信吗?”

    宫官黯然道:“紫府不是也与师父反目了吗?”

    李玄都沉声道:“可我清微宗从不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逐出师门就是逐出师门,理念不合就是理念不合。”

    宫官叹息一声:“看来紫府对我是成见已深。”

    李玄都没有说话,并不否认。

    冷夫人冷笑道:“宫丫头,这就是你看中的男人,看来人家还瞧不上你呢。”

    不等宫官说话,李玄都已是喝道:“李某人还不到整日围着女人裙子转的地步。”

    话音落下,李玄都手中“白骨流光”一摆,剑气凌厉,还未出剑,便已经使得地面和周围的墙壁上出现了道道裂痕。

    冷夫人脸色一冷:“小辈,你这性子还真是与李道虚、张海石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冷夫人这话不是无的放矢,李道虚可以为了前途而入赘李家,可想而知,他对于男女之情是个什么态度,否则李玄都的师娘也不会晚景凄凉。至于张海石,终生不娶,更不曾听闻什么男女之情,所以在江湖中人看来,清微宗中尽是些怪人。虽然李玄都已经被逐出师门,但在外人看来,他的根子还是在清微宗,自然也是个小怪人。

    李玄都忌惮冷夫人,冷夫人又何尝不忌惮李玄都,毕竟是曾经登顶太玄榜的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还要再加上一个态度不明的宫官。但这都不是最根本的原因,根本原因在于,这座桃源县城距离玄女宗的漩女山实在是太近了,稍微闹大一点动静,便会引起玄女宗的注意,区区百里距离,又实在是太短了。

    其实李玄都是真动了几分杀心,为什么说他是半个赤子之心,虽然有家国大义的此心光明一面,但也不乏不择手段的阴暗一面,这次护送宋辅臣前往白帝城,事关重大,不可有半点疏漏,遭遇赵良庚之事已经个莫大的疏漏,若是再在冷夫人这里走漏了风声,那就彻底难以挽回。若非冷夫人的境界太高,而且杀了冷夫人之后的影响实在太大,可能会引得地师亲自插手此事,他早已毫不留情地出剑。

    冷夫人与地师的关系,其实也是玄女宗依附于正一宗的原因,牝女宗与阴阳宗同乘一条大船,玄女宗作为牝女宗的死敌,非要有人能制衡地师不可,当时李道虚还在韬光养晦,而且远在江北,玄女宗所在的潇州与正一宗所在的吴州,同在江南,紧紧相邻,于是大天师就是最合适的人选。这也为后来的“四六之争”埋下了伏笔。

    宫官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她本是想化解这场意外的争斗,可现在看来,李玄都却连她也一起怀疑上了,她倒是谈不上气与不气,换成她站在李玄都的位置上,也一定会如此想。出来行走江湖,真要是没点心思,早就死得骨头都不剩了。她的那些凄然、黯然神情也只是习惯性的动作,真要因此就伤心得不行,那还是宫官吗?

    她不由得开始反思,想来想去,还是看错了李玄都,自李玄都重出江湖以来,似乎已经消磨了当年的戾气,从一言不合即拔剑的紫府剑仙变成了一个老好人李玄都,可实际上李玄都骨子里还是当年的他,该拔剑时从不手软,这大概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吧。

    往更深处想,李玄都这种人的心中都有一根尺子,谁要越过了线,那他是万不能容忍的,这一点从他与李道虚的决裂上就能窥见一斑。

    想到这儿,宫官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问一问那位秦大小姐,到底是怎么让这个东海怪人服服帖帖的。

第四十七章 现出真身

    就在三人对峙的时候,李玄都忽然收剑向后退出几步,满脸警惕。

    冷夫人却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似有失望之意。

    其实不止是李玄都动了杀念,冷夫人何尝不想杀了李玄都,此番潇州谋划,乃是牝女宗针对玄女宗的大计,她身为牝女宗之主,不惜改头换面,亲自潜伏在这座桃源县城中,可见牝女宗对于这桩谋划的重视程度,如今被李玄都窥破行踪,若是放任李玄都离去,恐有功亏一篑之忧,冷夫人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自然也想将李玄都杀掉灭口。

    方才她动用了一件随身宝物,名为“盘丝阵”,可以在自己身周三丈之内悄无声息地结成一方阵势,就如蜘蛛结网补虫,将人困于阵中而不能动弹,李玄都刚才向后退出的几步,刚好退出三丈之外,恰是离开了“盘丝阵”的范围,所以才让冷夫人失望地叹息一声。

    李玄都深吸了一口气,改为左手持“白骨流光”,然后右手五指一握,从虚空中拔出一柄断剑,虽是断剑,但剑气之盛,远胜“白骨流光”无数。

    冷夫人轻“咦”一声:“这便是刀剑评上排名第二的‘人间世’吗?”

    李玄都点头承认。

    冷夫人的脸色渐而凝重起来,若说刚才她自忖还有七分胜算,在李玄都取出“人间世”之后,便只剩下五分胜算,除非宫官愿意与她联手对敌。

    想到这儿,冷夫人不由看了眼身旁不远处的宫官。

    可宫官却不去看她,也不去看李玄都,只是低垂着眼帘想着自己的心事。

    其实在江湖中,师徒反目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不过这种反目又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最为严重的,就是师徒二人刀兵相见,不死不休,要么是当师父的清理门户,要么是做徒弟的弑师上位,几乎没有第二种选择。还有另外一种则是师徒二人理念不合,以一方离开师门而告终,张静修与张鸾山,李道虚与李玄都,冷夫人与宫官,都在此类。其中以李玄都最为严重,直接通传江湖,除非张海石登上宗主大位,否则李玄都没有丝毫重返师门的机会。张鸾山因为姓张的缘故,没有被逐出正一宗,但也失去了小天师的尊位。宫官的情状最轻,除了因为依附圣君的缘故,冷夫人也不能与大天师、大剑仙这两位正道魁首相比,所以做事留一线,宫官还是保留了玄圣姬的身份。

    凡是涉及到了权力之争、信念之争、利益之争,一个“情”字就站不住了,更立不稳了,通通都要为这些让路,什么念来念去都是情,全是空话,中原朝廷也曾与金帐汗国和亲,金帐铁骑大举南下时可曾见过翁婿之情?新君登位之后削藩,可曾见过兄弟之情?李道虚晚年时一意玄修,可曾见过夫妻之情?还有那些江湖中的朋友兄弟,固然是义薄云天,可若是其中一人投奔敌国,那还能念兄弟朋友之情吗?

    此时宫官也是如此,她想要践行自己的信念,便不能念师徒之情。

    于是宫官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忽然对冷夫人出手,而且一出手便是牝女宗的绝学“冷月锯”。

    不过冷夫人也早有预料,同样是用出了“冷月锯”。

    师徒二人,手刀对手刀,如同两道月华掠过小巷,撕裂了渐渐暗淡的天色。

    两人错身而过,宫官足下一点,退到李玄都的不远处。

    李玄都可以清晰看到,宫官的整条右臂已经是鲜血淋漓,染红了整只衣袖,而且鲜血还顺着她的指尖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汇聚成一个小小的血泊,可见她在刚才的交手中并未占到什么便宜,反而还吃了个小亏。

    相较于宫官,冷夫人就要从容许多,最起码身上还是毫发无损,她冷笑一声:“宫丫头,你现在的这点道行还不是我的对手,若是没有什么机缘奇遇,最起码要等你四十岁之后,才能与我一较高下。”

    宫官轻咬嘴唇,没有否认。

    练功一事上,相较于李玄都和颜飞卿等人,宫官所遇到的阻力要大上许多,因为冷夫人走的是“吞月**”一道,而宫官选择了“姹女功”,所以宫官一路上缺少明师指点,圣君澹台云固然境界高远,但毕竟不是牝女宗之人,所修炼的功法与宫官还是存在差异,远不如李道虚和李玄都,或是张静修和颜飞卿,这样同出一脉。甚至比之白绣裳和苏云?l、秦清和秦素,也多有不如,这也是为何宫官在早年时,除了分心于各种兴趣的秦素之外,境界修为始终落人一头的缘故。

    不过此时也不是宫官一人,旁边还有一个李玄都。

    见宫官与冷夫人交手,李玄都固然不能完全释疑,但也在心中信了几分,于是轻喝一声:“便由李某来领教冷夫人的绝技。”

    说罢,李玄都以左手中的“白骨流光”递出一剑,右手中的“人间世”则是引而不发,防备师徒二人只是做戏,从而两面夹击自己。

    这一剑糅合了“剑心太玄意”和清微宗剑法的精妙,便是境界高如冷夫人,也没能挡住这神出鬼没的一剑,被剑尖点在了咽喉位置,留下一个猩红的血点。

    冷夫人向后飘退,止住身形之后,皱了皱眉头。紧接着,她的身躯便开始发生变化,发出一大串连绵不绝的“咔嚓”响声,好似是雨后竹子拔节的声音。

    冷夫人笑意冷淡:“紫府剑仙不愧是紫府剑仙,这副皮囊实在是束手束脚,看来要让老身唤出本来面目才行。”

    说话的同时,只见冷夫人的身躯如老树逢春,开始生长。从原本只有五尺之高的老妪变成了一位大约身长六尺的高挑美妇。那些原本看起来有些过长的三千青丝,此时就变得相得益彰了。

    只见得这位妇人看上去大概三十多岁,尽显成熟女子风韵,可在眼角等细微处,又不见半分皱纹,直如少女一般,此时负手而立,妍丽妖娆,举手投足,无不流露媚态,可见其年轻时,必然是一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那位地气宗师。

    唤出真身之后的冷夫人,气势陡然一变,渐而显现出天人无量境大宗师的威势,李玄都只觉得眼前之人与此方天地相合,一举一动之间都有着莫大的威势,仅仅是站在这儿,便是一座高山,一道雄岭。若是再进一步,成为天人造化境,则整个人便如苍天一样高妙难测,让人未动手,便先生出怯战之心。

    不过李玄都半分不怕,因为这样的气势只是一种错觉,凡人如何能与天地合二为一?便是传说中的仙人也不行,所谓的天人境界不过是借助天地之势罢了。若是寻常归真境高手第一次遇到天人无量境的大宗师出手,常常会被吓到,可李玄都是什么人,别说是天人无量境、天人造化境,便是长生境老剑神的一怒而天地色变,他也亲身领教过了,曾经沧海难为水,又如何会被这种错觉慑服。

    李玄都足下一顿,身形暴起,再出一剑。

    冷夫人也不惊讶,毕竟李玄都是曾经的太玄榜第十人,若是一下子就被吓住,那才要让人奇怪。她不再以满头青丝对敌,而是探出双手,十指的指甲暴涨,如根根利剑,金石一般坚硬,却是牝女宗的绝学“玄阴屠”了。

    十指与长剑相交,摩擦出尖锐刺耳的金属声响,甚至摩擦出点点火花。

    与此同时,宫官也再度出手,十指之上寒光点点,凌厉带风,同样是“玄阴屠”。

第四十八章 牝女布局

    冷夫人屈指一弹,凭借单纯的指力震开李玄都的长剑,然后长袖一卷,原本只有三尺长的水袖陡然延伸至三丈之长,如九曲长河,在这条窄窄的小巷中盘绕蜿蜒,彻底封住了宫官的去路,宫官的十指落在这长袖之上,竟是发出金铁相交之声。

    这便是活得久的好处了,虽然冷夫人因为修炼“吞月**”而导致自身气机驳杂,最终止步于天人无量境,但她却有足够的时间将牝女宗其他绝学熟稔于心,宫官会的她会,宫官不会的她还会,此时师徒二人交手,宫官自然处处落在下风。

    冷夫人以一敌二,丝毫不惧,将环绕身周的“盘丝阵”变为防守之态,任凭李玄都的剑气也好,还是宫官的“玄阴屠”也罢,皆不能近身,而她则改为以“玄阴剑气”伤人,一时间竟是占据了上风。

    只是占据上风是一回事,想要分出生死又是另外一回事,冷夫人是多年的老江湖了,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如今她身在潇州,势单力孤,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杀掉眼前这对狼狈为奸的年轻男女,自是难以做到,而且根据李玄都所说,此时同行的还有小天师颜飞卿和慈航宗的苏云?l,说不定死的反而是她。

    冷夫人之所以在地师与圣君相争的关键时刻,不在西京,而是来到潇州,原因复杂,甚至要追溯到数年之前,早在那时候,牝女宗就已经开始着手一个针对玄女宗的布局,先是将一名牝女宗弟子送入玄女宗的门下,让这名弟子找到一位被玄女宗囚禁多年的牝女宗长老,然后牝女宗再伺机将其救出。

    这种布局,有些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意思。那名混入玄女宗的牝女宗弟子,用了两年的时间才找到关押那位牝女宗前辈的所在,就在玄女宗下宗漩女山上,因为潇州就在牝女宗的眼皮底下的缘故,牝女宗不得不小心行事,直到今时今日,才完成二轮布局,也就是搅乱潇州江湖,引得玄女宗出面干涉,然后牝女宗趁此时机,暗度陈仓,潜入玄女宗山门,救出那位牝女前辈。

    只是出乎牝女宗的意料之外,似乎是玄女宗也察觉到几分不对劲,玄女宗竟然不在自己的上宗玉女山举行大会,而是选择在下宗漩女山,可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再想等到下一个机会,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所以冷夫人才会在这个时候亲自来到潇州,接下来的月余时间中,牝女宗的大批高手会化整为零,分批进入潇州,然后趁乱突袭玄女宗。

    谁曾想,在这个紧要关头,竟是与宫官、李玄都狭路相逢,这便让冷夫人倍感糟心了。

    ……

    云梦泽中有许多星星点点岛屿,其中有一岛郁郁葱葱,植被茂密,其上有一山,名为漩女山,相传当年有一位玄女宗祖师在此开辟洞府,修道炼玄多年,终是得道飞升,故而此地被玄女宗开辟为下宗别院。

    在江湖中,以女子为主的宗门有四个,分别是:牝女宗、玄女宗、慈航宗、忘情宗,其中玄女宗最为极端,只有女子,没有半个男子,其余三宗,或多或少都有男子,只是牝女宗和慈航宗只能由女子出任宗主,忘情宗的宗主没有男女规定,只是女子占了大多数。若论江湖名声,牝女宗最是声名狼藉,慈航宗和忘情宗也是半斤八两,如果说前者是真小人,那么后两者则有伪君子的嫌疑,唯有玄女宗的名声最好。

    之所以如此,除了因为玄女宗规矩森严的缘故之外,玄女宗收徒也很讲究,非良家女子不收,与“有教无类”的牝女宗截然相反。韩月出身于书香门第,虽然已经家道中落,但出身清白,已经拜入玄女宗数年之久,在玄女宗中,她从一个十几岁的少女长成了一个二十岁的女子。

    玄女宗的开派祖师玄女留有一部专供女子修炼的“三阴真经”,分上中下三部,分别是:“少阴真经”、“太阴真经”、“玄阴真经”,修成“少阴真经”可得归真境,修成“太阴真经”可得天人境,修成“玄阴真经”可得长生境。在其后的千余年中,玄女宗又陆续出过三位证得长生境的祖师,这三位祖师在“三阴真经”的基础之上,各留有三篇真经,分别是“帝女经”、“**经”、“玉女经”,与三阴真经合称为玄女六经,乃是玄女宗的根本不传之法, 非女子不可修习。故而玄女宗一脉,皆为女子,且必须为处子之身,若是出阁的妇人,此生无望玄女宗大道。

    如今韩月已经将“**经”修炼至小成之境,并且开始修炼“少阴真经”,有望在三十岁之前踏足归真境,所以她在宗中颇受重视,身份不同寻常。

    韩月到了漩女山之后,依循师父的安排,负责准备半月之后的潇州英雄大会。虽然如今的潇州四方祸事不断,可是玄女宗弟子无论何种辈分,何种修为,都没有丝毫手忙脚乱,按照宗主萧时雨的调度,井然有序。在玉清宁带领流云使和烟雨使远赴齐州之后,雪月使和风雾使分别率领弟子离开宗门化解平定潇州境内的各种厮杀,因为玄女宗数百年来的好名声,倒也颇见成效。

    其实不仅仅是潇州的江湖不太平,除了有正一宗坐镇的吴州之外,各州都不太平,纷纷扰扰,正道内部的争斗,邪道内部的争斗,正邪之间的争斗,各大宗门之间又互相合纵连横,相互之间的关系就像一团乱麻,完全不能简单以正邪划分,不是真正混了许多年的老江湖,绝难分得清楚。

    在这种时候,玄女宗自然不能掉以轻心,在几乎倾巢出动的前提下,由霓裳使坐镇上宗玉女山,宗主萧时雨亲自坐镇下宗漩女山。

    其实萧时雨也很是无奈,若是没有齐州的萧家之事,玉清宁等人还留在潇州,此时就不会这样捉襟见肘。

    这便是为何说许多谋划要看天时地利人和,这也是江湖有意思的地方,如果李玄都没有在齐州破去萧家和青阳教的谋划,玄女宗便不会派人前往齐州,那么牝女宗就很难在潇州江湖掀起风浪,李玄都便不会在潇州遇到冷夫人。

    一饮一啄,皆有天定。

    这一日,在桃源县城爆发了一场大战,动静极大,让坐镇漩女山的萧时雨不得不亲自前往查看。

    萧时雨离开漩女山的时候,夜幕初垂,蟾月甫升。韩月做完今天的差事之后,早早安歇了。直到夜半时分,才轻轻起身,沐着月色悄无声息地往后山行去。

    漩女山不同于上宗玉女山,本就人数稀少,后山更是不见人影,韩月走在草木遮掩的碎石小径上,只觉得自己心跳的厉害,一颗玲珑心肝有些发虚,手心隐隐有汗,可她还是轻咬着银牙往前走去。

    不多时后,一座遮掩在树丛中的独立殿宇映入眼帘。在月光的照耀下,可见这座殿宇以青石筑成,并无多余装饰,墙体斑驳,已经有了许多年头。

    韩月远远地停下脚步,有些犹豫。

    寻常玄女宗弟子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可韩月却是十分清楚,这座殿宇名为“玉牢”,是玄女宗设立的牢狱,主要囚禁玄女宗的大敌或是背叛宗门的玄女宗弟子,一旦被关入其中,此生难见天日。

    韩月伸手轻按下胸口,深吸一口气,然后朝玉牢缓缓行去。

第四十九章 地下玉牢

    玉牢周围没有玄女宗弟子守卫,却有阵法。

    不过韩月既然敢来这里,自然是有应对之法,只见她从自己的须弥宝物中取出一张紫色符?,夹在食中二指之间,轻轻一晃。

    她的眼前立时出现无数条细线,这些细线以玉牢为中心,在其方圆十丈之内纵横交错,而且还在不断变化,只要碰上一条,便会触动整个阵法,不但要惊动漩女山上的值守弟子,而且还会引来杀身之祸,稍有不慎,便被阵法绞杀。

    韩月小心翼翼地躲开一条一条细线,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待到她来到玉牢的大门前时,已经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额头上满是细密汗珠。

    韩月松了一口气,收起紫色符?,又从怀中取出一把青铜古匙,这是她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从宗中盗取出来的,钥匙失窃的事情很会就会被发觉,到时候便是全宗上下盘查,这件事注定是瞒不住的。所以从她盗取钥匙的那一刻起,她便再也没有任何退路。

    韩月将钥匙插入殿门上的铜锁,正旋三周,反拧六周,只听得铜锁咔嚓一声,被打开了。

    这把锁也大有名头,乃是由墨家巧匠打造而成,术法难伤,刀兵难断,关键在于其极为坚韧,就算是天人境大宗师强行出手,也只能将这把锁彻底捏成一个“铁团”,再也打不开殿门,却不能将锁拽断。

    韩月步入殿内,又反手将殿门关上。

    殿内长年不见天日,所以极为阴森,潮湿之意扑面而来,仿佛一下子阴阳倒转,从阳世来到了阴间。韩月放眼望去,只见殿中除了一副仙女飞天的壁画之外,空空荡荡的,脚下是天青石铺就的地面。说也是来奇怪,虽然从外面看来,此地历经沧桑,斑驳不堪,但殿内却是焕然如新。

    韩月抬头望向墙壁上的仙女飞天图,图中仙女皆是等人之高,与真人无异。有七名宫装仙女飞腾于云雾之中,彩带缠身,容貌各异,姿态各异,颜色各异。居中是一名白衣仙子,独立于七名仙女之外,头戴宝冠,怀中抱剑,闭着双目。

    韩月犹豫了一下,手中捏了个法指,不断变化指诀,然后一指那名居中的白衣仙子,轻声道:“开!”

    只见白衣女子怀中的抱剑骤然出鞘三寸,原本闭着的双目也猛地睁开。

    一瞬之间,除了居中的白衣仙子仍旧纹丝不动,周围的七名仙女开始缓慢漂移起来。然后就见整张图画开始四散分解,支离破碎。

    在这幅仙女飞天图消失之后,大殿地面的正中位置裂开一道向下的门户,其后甬道可由两人并行,壁上生满了青苔。这些青苔发出些幽幽荧光,是这座甬道的惟一亮源,甬道尽头则隐于黑暗之中。

    韩月取出一盏气死风灯,径直走入其中,一路向下,四面石墙,满地石面,顶上石板,都是一色的花岗岩铺砌而成。常年不见日光,再加上潇州本就潮湿,人关在里面,就是不动刑,时日一久也必然身体虚弱百病缠身。

    韩月低头数着脚下的台阶,走出不知多远,抬头望去,前方还是黑暗一片,再回头看去,同样是黑暗一片,两头都茫无尽头。

    韩月一咬牙,继续举步前行。转过了一条石道,又转向另一条石道,再走出十余丈,甬道转过一个弯,前方豁然开朗,现出一个方圆十丈的地下大殿,其中立着一排排铁栅,隔成一间间囚室。

    大多数囚室中都是空荡荡的,只有在最深处的一间囚室中,依稀可以看到一个人影。

    韩月提着灯快走几步,来到那座囚室前,牢里没有灯,牢门外的灯笼光洒进去,只影影绰绰能看见那个身影是个女子,手上戴着镣铐,箕坐在地上。女子的长发如同瀑布一般直垂到地面,又铺散开来,女子则正斜腰用手指细细地梳理着头发。

    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牢之中,女子已经不知被囚禁了多久,自然是不施粉黛,而且女子也不需要这些,她就是这么安静地坐着,自有万种风情扑面而至,似是幽香扑鼻,沁人心脾。韩月虽是女儿身,此时竟也看得呆了。她只觉天地间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子,隐约之间,似有江河奔流之声,又有擂鼓之声。韩月仔细分辨,才发觉那非是什么鼓音和江河流水之声,而只是自己的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

    韩月回过神来,不知为什么,她对于眼前的这个女子竟是没有半分敌意,反而有一种莫名的亲近之意,轻声问道:“你、你是……师叔吗?”

    这里的“师叔”当然不是说玄女宗的师承,而是她在牝女宗中的师承。

    韩月便是冷夫人安插入玄女宗中的暗子,为了给韩月安排一个天衣无缝的身份,牝女宗不惜用了两年的时间,将一户书香门第的世家偷梁换柱。而破解这座玉牢的方法,也是牝女宗研究多年的结果。

    一切都是为了今日。

    韩月并未自报来历,可是牢狱中的女子似乎已经看穿了她的底细,点头道:“其实无论是从牝女宗算起,还是从玄女宗算起,我都可以算是你的师叔。冷夫人是我的师姐,萧时雨也是我的师姐。”

    韩月“啊”了一声,有些惊讶,也有些茫然不解:“那么师、师叔怎么会在这里?”

    女子的嗓音很是轻柔,就像母亲的声音:“因为我背叛了玄女宗,所以我这位萧师姐要把我关在这里,因为我投奔了牝女宗,所以我那位冷师姐要救我出去。不过这些都是表象,关键在于我的身上有一个秘密,关乎到冷师姐能否突破天人境的瓶颈。”

    听着这些秘闻,韩月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女子问道:“你是来救我的吗?”

    韩月点了点头。

    女子轻叹一声,稍稍提起裙角,韩月这才发现女子没有穿鞋子,是赤着双脚,脚镣也不是戴着脚踝上,而是直接穿过脚踝,然后深埋入地下,所以女子只能以两腿摊开的姿势坐在地上。

    韩月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玄女宗之人也这般狠毒,直接废去了这位师叔的双腿,且不说她如何打破铁栅、扯断铁锁,这位师叔双脚已断,又如何离开这座漩女山?

    想到这儿,韩月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这位师叔的名号,于是问道:“还未请教师叔名号。”

    “啊……”女子檀口微张,脸上露出追忆之色:“名字吗,我都快忘记我叫什么了,我在玄女宗的时候,叫做石月,后来我逃离了玄女宗,来到牝女宗,又改名叫做石无月了。”

    说话的同时,她伸出纤长的手指,在地面上写下两个名字。

    韩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该称呼您为石师叔呢,还是无月师叔呢?”

    女子指了指那个“石无月”的名字。

    韩月顿时了然。

    石无月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韩月怯生生道:“我叫韩月,古时韩国的韩,月亮的月。”

    “韩月。”石无月笑了笑:“你的名字中也有一个‘月’字,看来你我还是有缘。冷师姐让你过来,可有交代什么?”

    韩月赶忙说道:“师父让我提前一步为师叔解开禁制,到时候她会率人攻打漩女山,然后师叔便能与她里应外合,让玄女宗吃上一个大亏。”

    韩月看了眼石无月脚上的铁链,问道:“无月师叔,我该怎么帮你解开禁制?”

    石无月歪着头想了想,说道:“最简单的办法,当然是把我的双脚砍下来,反正也没什么用了。而且这断肢再生之法,也是有的,当年万寿真人在玉虚斗剑上被人砍断了手臂,还不是一样接回去了。”

第五十章 玄女秘辛

    韩月看着石无月苍白而无血色的双脚,满脸惊愕。

    石无月忽然笑道:“除了这个办法,还是有其他办法。萧时雨逼我服用‘返魂香’,由此化去我体内的气机,所以这两条锁链才能将我困在此地,若是能让我恢复修为,这座小小的玉牢就困不住我啦。”

    韩月赶忙问道:“无月师叔,什么是‘返魂香’?”

    石无月说道:“你大概想着,天人境大宗师不说万毒不侵,但也相差不远,怎么会被区区毒药所制。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世上还真有这样一种奇药,名为‘返魂香’,乃是妙真宗万寿真人耗费了十余年的功夫炼制而成。所谓‘返魂香’,斯灵物也,香气闻数百里,死尸在地,闻气乃活。可如果活人闻了,哪怕是天人境大宗师,也要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气机运行受阻。萧时雨将‘返魂香’化在我的饭食中,逼我每天进食,这样一来,我便一直气机运行受阻,虽然我还有体魄,但毕竟不是专注于体魄修炼的纯粹武夫,没了一身气机,也离不开此地。”

    韩月了然道:“我知道了,师父只告诉过我,无月师叔被萧……宗主暗算,却没说过到底怎样暗算。”

    大概是因为在玄女宗的时间久了,韩月没有直呼萧时雨其名,而是称其为萧宗主。

    石无月笑了笑:“我这位冷师姐,并不知道我是如何被萧师姐抓住的,也只是猜测而已。对了,你怎么进到此地的?”

    韩月如实说道:“在桃源县那边有人大打出手,动静很大,萧宗主过去亲自查看,我这才有机会进到此地。”

    石无月的目光一闪:“动静很大,大到让萧时雨不得不亲自查看,说明交手之人最起码也是天人境的大宗师,按照时间来算,应该是冷师姐到了,可是与冷师姐交手之人是谁?”

    韩月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大概是从牝女宗学会“缠心丝”开始,石无月就喜欢以手指轻轻梳理自己的头发,尤其是在她沉思的时候,此时她又下意识地以手指梳理长发,全神贯注,乐在其中,好像这是唯一值得做的事情。

    韩月心底有些焦急,因为她不知道萧时雨会在什么时候回到漩女山,也不知道玄女宗的弟子会在什么时候发现钥匙失窃的事情,可她又不敢催促石无月,只能坐立不安地等待着。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石无月缓缓开口道:“你说,如果冷师姐失败了,或者是死了,那你和我该怎么办?”

    韩月的脸上顿时流露出惊惶的神色。

    石无月笑道:“也许这座玉牢中,又要多一个囚犯了。也许,我还是一个人,萧时雨会亲手杀了你。”

    韩月只觉得后背发冷,不知不觉间已经湿透了衣裳。

    石无月自言自语道:“萧师姐为什么要留我的性命,因为我身上也有她想要的秘密。”

    说到这里,石无月忽然笑了一声,就像夜间坟地里的夜枭:“你知道堂堂玄女宗宗主,精研玄女六经多年,为何迟迟不能踏足天人造化境吗?”

    韩月摇了摇头。

    石无月嘿然道:“因为她丢了元阴,说得直白些,她已经不是处子之身了,所以无论她如何修炼,她也难以窥到生生造化的至高境界。你可能要说了,为什么不是处子之身就不能窥得至高境界,这岂不是很没道理,因为玄女六经就是一群没有男人的女人写的,自然是根据她们自己的情况而定,就像宦官写的秘籍一定要自宫,处子写的秘籍当然要保持处子之身。”

    韩月听到这一等秘辛,不由得长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石无月继续说道:“冷师姐因为修炼‘吞月**’的缘故,被卡在了门槛上,萧师姐因为不是处子的缘故,也被卡在了门槛上,她们两人都想要迈过这道门槛,偏偏只有我才知道帮她们跨过门槛的方法,所以萧师姐要抓我,冷师姐要救我。”

    韩月下意识地问道:“那个办法是什么?”

    石无月伸出一根手指:“想要弥补丢失的元阴,很简单,只需要修炼牝女宗的‘姹女功’就行。想要凝练体内的驳杂气机,也很简单,只需要修炼玄女宗的‘玄阴真经’就行。这个世上,只有我同时学了这两门功法。其实她们两人愿意互相交换也行,可惜,他们两个是万万不能这样做的,也不敢这样做的,所以都不得不求于我。”

    韩月只觉得脑子很乱,玄女宗和牝女宗互为大敌,可她们的功法竟然互补?这是什么道理?如今她既是牝女宗的弟子,又是玄女宗的弟子,岂不是说她也能走到至高境界?

    石无月似乎看破了韩月心中所想,笑道:“你觉得你可以学到‘姹女功’和‘玄阴真经’?玄女宗的玄女六经,依次渐进,只有你成为玄女宗的霓裳使或者羽衣使,才能被传授‘玄阴真经’。再说牝女宗的‘姹女功’,共分九层,只有你成为玄圣姬或者广妙姬的时候,才能学全。你觉得自己可能在两宗之中身兼两职吗?”

    韩月灰心丧气道:“不能。”

    不过紧接着她便想起一事,望向石无月,震惊道:“无月师叔,你……”

    石无月语气淡淡地说道:“我曾经是玄女宗的羽衣使,叛出玄女宗之后,牝女宗为了拉拢我,又让我做了牝女宗的玄圣姬。”

    然后她又问道:“你知道是谁夺去了萧时雨的元阴吗?”

    韩月倒是听过一些江湖传闻,据说钱家的大长老钱青白,还有太平宗的沈元舟,曾经与萧宗主一起同游江湖,有些迟疑道:“是钱青白?还是沈元舟?”

    “你知道的还不少。”石无月略微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摇头道:“都不是,而是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那个人姓宋,单名一个‘政’字。”

    “宋政!”韩月这下可真有些被吓到了:“那不是无道宗的上任宗主吗?”

    “是他。”石无月的神情变得很是奇怪,有些幽怨,又有些憎恶:“这个男人,很英俊,很有男子气概,很会讨女人的喜欢。当然,他也很花心,上到四十多岁的老女人,下到十几岁的小女孩,他都是来者不拒。我那位萧师姐便是其中之一,而且一个不慎,被这位‘魔刀’夺去了元阴,成了宋政登顶江湖的踏脚石。”

    说到这儿,石无月的脸上有些幸灾乐祸的快意,不过很快便消失不见,紧接着又有些感怀幽怨:“若不是他,我也不会与萧师姐反目成仇,更不会叛出玄女宗。”

    韩月只觉得晕晕乎乎的,没想到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也会有如此不堪的一面,让她生出一股幻灭之感。

    石无月自嘲道:“因为男人而姐妹反目成仇之事,比比皆是,就像因为女人而兄弟反目成仇一般,真是没什么意思。”

    韩月不敢因为此事而对这位无月师叔有半分小觑,此时心中满是对这位无月师叔的敬佩,这就像一个人先是做了大魏朝廷的都督,然后一转身又变成了金帐汗国的镇守掌印官。就算现在落魄了,也还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石无月对这些陈年往事不以为然,她更关心如何逃离这座暗无天日的玉牢,于是她又转回正题:“每天辰时的时候,都会有人来给我送饭,然后看着我吃完。”

    韩月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那时候她们就会发现钥匙失窃的事情。”

    石无月沉声说道:“我需要一天的时间才能化解体内的‘返魂香’,你能做到吗?”

    韩月有些犹豫,没敢贸然答应下来。

第五十一章 两败俱伤

    桃源县城之中,在冷夫人祭出“盘丝阵”之后,李玄都也终于不再压抑“人间世”那股充沛到骇人境地的雄浑剑气,剑气如波纹一般层层推进,整条小巷瞬间支离破碎。

    李玄都一剑直指冷夫人。

    都说“四两拨千斤”,冷夫人伸出一掌,凭借天人无量境的浩大气机,“千斤拨千斤”,强行拧转“人间世”的去势,使李玄都连人带剑冲天而起。

    片刻之后,一道剑气瀑布从天而落,远远望去,好似一条接天连地的白线。

    宫官看到这一幕后,不由得心神恍惚,当年李玄都将她从静禅宗大和尚的手中救下时,用的便是这一剑,将那大和尚生生压入地下三尺。

    不过冷夫人毕竟是一宗之主,纵使久未出手,也不是任何人能小觑的,她直接探出一手,托起这道下落的剑气,然后另外一只手中出现一条燃烧着幽绿火焰的长鞭,只是轻轻一挥,便搅烂了这道下落的剑气,然后激射向李玄都。

    李玄都以“白骨流光”迎上冷夫人的长鞭,一个是寒气缭绕,一个是碧绿火焰,相触之后,“嗤嗤”之声不绝于耳。

    然后李玄都从半空中飘然落下,落地无声,可整条小巷却是忽如大风起,尘土飞扬。

    冷夫人瞬间欺近,一掌拍出,李玄都横剑格挡,使得冷夫人的一掌落在了“人间世”的剑身上。

    李玄都向后倒退两步,冷夫人的掌心上被撕裂出一道细细的伤口。在两人周围的墙壁,全部倒塌,仿佛刀劈斧砍一般。

    冷夫人一挥手中长鞭,长鞭钻入地下,然后如一条孽蛟破开江面,撕裂地面,由下而上掠向李玄都。

    李玄都反手持“白骨流光”,狠狠刺下,如打蛇七寸,将长鞭钉死,长鞭就像一条被丢到岸上的活鱼,不管如何扭曲挣扎,也挣脱不开。

    李玄都松开钉住长鞭的“白骨流光”,只剩下手中的“人间世”一剑。剑气迸发,气贯长虹。

    冷夫人冷哼一声,也干脆丢弃了手中长鞭。

    “人间世”只有二尺之长,不过剑身虽短,剑气却长。

    李玄都随手一剑,只见粗如溪水的一抹剑气直冲冷夫人的面门,后者五指张开,五根尖锐如剑的指甲的轻描淡写地刺入剑气之中,浑厚剑气在她身前炸开,绚烂无比。紧接着在刹那之间,冷夫人身如鬼魅,掠至李玄都的身侧,一臂横扫。

    虽然李玄都已经迅速抬臂横肘格挡,但还是被打得侧飞传去,也不知道撞碎了多少墙壁。待到李玄都再度起身时,已经身处一个陌生的院子之中,然后未等他观察四周环境,冷夫人已经紧随而至,五指直抓李玄都的头顶,若是被抓实,必然是脑浆迸裂的下场。

    李玄都凭借直觉一剑横扫出去,堪堪挡住了冷夫人这一抓。

    然后李玄都在逼退冷夫人之后,再以手中“人间世”一剑横斩。

    冷夫人于毫厘之间横跨一步,堪堪让过这腰斩一剑。

    李玄都剑势一变,“人间世”带起呼啸风声,狠狠砍在冷夫人身周的“盘丝阵”上,发出一声金石之音。

    冷夫人在中剑的同时也还了一掌,两人一触即分,拉开数丈距离。

    李玄都动作丝毫不停,落地之后再度持剑前行,手中“人间世”画出一弧,轻声道:“起!”

    一条手臂粗细的剑气凭空而起,如虹如龙,随着李玄都手中“人间世”所指,长龙疾射而出。

    冷夫人不惊不惧,伸出双手正面硬撼,直接将这条剑气长龙打散成无数游散剑气。也就在这时,李玄都脚尖一点,踏出一圈气机涟漪,身形向前飘出,来到冷夫人面前,一剑直指冷夫人的咽喉。

    早有预料的冷夫人变掌为拳,直取中门。

    两者交错而过,李玄都在冷夫人的咽喉上留下一道深深血痕。冷夫人右手缩回,以食指中指两指搭在剑身上,大拇指从下抵住,再次试图夺下“人间世”,却不料李玄都在刹那间松开剑柄,左手按在剑首上猛然向前一推,就要将“人间世”生生推入冷夫人体内。

    不得已之下,冷夫人索性不再去管“人间世”,而是顺势一肘撞山,要将李玄都的胸膛撞烂。

    李玄都任由“人间世”落地,双手画圆,以“阴阳两极生”接住冷夫人的一撞,然后将她推回原地。

    这一番攻守互换不过是眨眼功夫,两人都在精打细算,不求一击建功,只求多占些便宜。

    李玄都没有急着御回“人间世”,轻吸一口气,出人意料,竟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与冷夫人贴身近战。

    李玄都以清微宗的“万华神剑掌”起手,对着冷夫人就是当面一掌,冷夫人不闪不避,以掌对掌,双脚往后一滑,在地面上犁出两道深刻沟壑。

    不过李玄都也不好受,向后飘退十余丈,撞碎一面墙壁。

    冷夫人脚下踩踏出一大圈裂纹,强行止住退势,然后身形急掠,瞬间追上正在后退的李玄都,手肘横扫而出。

    李玄都以双手挡下这记肘击,身形却是侧飞出去,冷夫人趁势追击,又是一脚踏向李玄都。

    最后关头,李玄都手掌狠狠向下一拍,借助反震之力压住这股溃败之势,同时借力起身,身形侧翻躲过冷夫人的一掌,再次向后退出十余丈。

    冷夫人双膝微微一曲,身形如同离弦之箭飞出,五指成勾,当头抓下。

    李玄都在刹那间御回“人间世”,剑速之快,以至于带出一片残影,一剑直刺冷夫人的后心。

    一直徒手对敌的冷夫人反身拂袖,袖口如刀,与“人间世”相交,发出一声金石声响。

    趁着李玄都一剑用老,冷夫人再次一掌拍出。

    李玄都伸手握住“人间世”,没有刻意收束剑势,更是没有弃剑,而是人随剑走,轻描淡写地躲过了这一掌,接下来的一剑看似是点向空处,但是冷夫人却径直撞到剑上,若不是有“盘丝阵”护身,便要被一剑刺穿胸口。

    这一剑宛若未卜先知,羚羊挂角。没了层层规矩束缚,便可从心所欲,甚至是天马行空。

    冷夫人皱了皱眉头,一掌拍出。

    李玄都仍旧是身随剑走,于毫厘之间躲过冷夫人这一掌,倏忽在前,倏忽在后,身形飘忽不定。

    冷夫人的脸上浮现凝重之色,脚步一错,以硬抗一剑为代价,以五指握住“人间世”剑身,手上用力,就要夺取李玄都手中的“人间世”。李玄都却是随着“人间世”进退,让冷夫人无处着力,接着冷不丁一记剑指在冷夫人的手腕上,“人间世”趁机脱离冷夫人的掌握,又是开始围着冷夫人游走。

    冷夫人不得已向后退去,李玄都紧随而至,如同附骨之疽。

    两人不知越过多少墙头院落,一直退到城墙边缘,冷夫人终是退无可退,猛然立定身形,双手如烟,用出牝女宗的“流烟刺”、

    几乎同时,李玄都顺势连人带剑一转,旋转出一个大圆,反手一剑如惊鸿掠影刺向冷夫人的脖子,强行破开“盘丝阵”,刺入冷夫人的咽喉之中,冷夫人在长剑刺入皮肉三分之后,一手攥紧这刺脖一剑,使其不能再前进半分。

    李玄都果断弃剑,一掌拍在冷夫人的胸口上。

    冷夫人被刺了一剑,又中了李玄都的“万华神剑掌”,剑气入体,嘴角渗出血丝,竭力稳住心脉。李玄都却也丢了“人间世”,各有所失,勉强算是打了个平手。

第五十二章 败走遁去

    刺喉一剑,换成寻常人早就死了,因为喉咙被刺穿之后,会大量出血,然后倒灌入肺部,形成窒息,就算没有窒息,在气管被切开之后,肺部呼吸的空气也会从咽喉处的伤口向外漏出,同时大量的出血也会使人失血而死。

    不过对于天人境大宗师来说,就算不得什么了,顶多是轻伤。甚至对于宋辅臣这种纯粹武夫而言,还能控制自身体内的鲜血,就像手臂被刺了一剑,无关大碍。

    真正让冷夫人难受的还是李玄都的最后一掌,清微宗的“万华神剑掌”根本就在于掌中蕴含剑气,出掌如出剑,李玄都这一掌拍实,剑气渗入体内直逼心脉。若非冷夫人境界高出李玄都太多,换成其他人,立时就要被这一掌震伤心脉,甚至立毙当场。

    只是李玄都付出的代价也有些太大了,他的“人间世”落在了冷夫人的手中,少了“人间世”之后,李玄都就少了最大的依仗,再想与一位天人无量境的大宗师一较高下,却是难了。

    冷夫人缓缓拔出刺入自己咽喉的“人间世”,发现这柄断剑在离开李玄都的手掌之后,仍是剑气磅礴,甚至在她的咽喉位置留下了许多残存剑气,使伤口迟迟不能痊愈。冷夫人便不能开口说话,不得已只能用类似于“飘渺之音”的“阴风鬼吼”化出自己的声音,只听得声音悠悠荡荡,如深夜鬼哭:“不愧是刀剑评上排行第二的‘人间世’,好生厉害,小辈,如今你没了此剑,还有什么本事?”

    当跻身于天人无量境界之后,与天地共鸣,可以搬运天地元气为己用,如同以撬棍撬动数倍于自己重量的大石。反观天人无量境之下,哪怕气机雄浑浩瀚,终究是血肉之躯,体内积蓄毕竟有限,损耗往往依旧多于补充,此时李玄都丢失了“人间世”,再无法借助外力,只能动用自身气机,用一分就少一分,冷夫人却是可以借用天地元气,源源不绝,如此一来自是高下立见,故而冷夫人才会有此言语。

    话音方落,冷夫人的身形已经一闪而逝。

    李玄都迅速举起手臂格挡,但仍是整个人倒撞向城墙。

    不过李玄都在刹那之间强行拧转身形,使得原本应该后背撞墙的他,变为双脚蹬在城墙上的姿势,同时双膝弯曲,卸去身上巨大劲道,在城墙上踩踏出一大片如同蛛网的裂痕。

    身为一名武夫,而且是久经厮杀的武夫,李玄都最厉害的本事在于手中三尺青锋,可不意味着没了剑之后就是一个废物,尤其是这些年来,李玄都精研拳掌功夫,丝毫不逊于许多纯粹武夫。之所以此时应对冷夫人的“漫天花雨散手”会如此吃力,是因为冷夫人的速度实在太快。归真境的武夫还要辗转腾挪,可冷夫人身为一位天人无量境的大宗师,身形挪移之间,完全是御气而行,双脚几乎不沾地面,所以是名副其实的如鬼魅一般,让李玄都极难防备。

    几乎就在李玄都刚刚在城墙上“站”稳身形的同时,冷夫人已经来到李玄都的面前,一掌平推,按住李玄都的额头,将他整个人嵌入城墙之中。

    这是李玄都第二次被人打入城墙,两次的对手分别是被两个不同的女人。

    在李玄都被撞入城墙的瞬间,这座桃源县城轰然震动,惊动了好些人。胆子小的,不愿意招惹是非的,赶忙关门闭户,躲在家中。也有那胆子大的、不怕死的好事之人,循着声响动静赶到了城墙附近,只是当那些人打算靠近观看的时候,只觉得一股阴风铺面,这股风极为诡异,直接穿体而过,凡是被阴风吹过的人,个个都失魂落魄一般,一头栽倒在地,再无动静。那些跟在后面的好事之徒见此情景,赶紧打消了凑热闹的念头,纷纷调头往回跑,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只想着闹鬼也好,闹妖精也罢,离得越远越好。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如同女鬼的身影缓缓升空,五指伸张,从掌间泼洒出无数红线,好像渔夫丢出了一张由红线交织而成的大网。

    在这张大网之下的鱼儿,自然就是李玄都了,只见李玄都在城墙的墙体上如履平地,奋力前奔,以至于李玄都已经无暇去顾及力道强弱,在城墙的墙体上踩踏出一道长长的凹陷龟裂痕迹,在奔至城墙拐角的位置后,李玄都向上奋力跃起,飞上城头,终于从侧身踏墙变为正身站立。

    与此同时,那些红线落在城墙之上,竟是如刀剑一般锋利,在青砖上留下一道道细细的切割痕迹,如细线勒入血肉之中。

    冷夫人皱起眉头,到了天人境之后,方士和武夫的界限愈发模糊不清,可真正生死之战的时候,还是习惯于贴身搏杀,根本就在于方士的术法太慢了,只要慢上一线,任你拥有山岳破碎的庞大威势,落在了空处,打不中人也是无用。可如果用那种笼罩范围极大的术法,威力上又有欠缺,容易被人以点破面。

    这也就罢了,关键在于动静越来越大,惊动玄女宗是迟早之事,若是被形成合围之势,可就是凶多吉少了。

    就在这时,冷夫人忽然感觉背后一冷,慌忙转身,只见一道七彩光黄直奔自己的后心位置而来,正是慈航宗的“妙法莲华”,也就是苏云?l到了。冷夫人轻轻拂袖,挡下这道剑光,脸色愈发凝重。

    一个苏云?l不可怕,可怕的是还有小天师颜飞卿。

    颜飞卿可是不逊于李玄都的年轻一辈高手,应付一个李玄都已经是如此棘手,如何能敌得过数人联手?

    想到这儿,冷夫人已经是萌生退意,身形飘忽后撤。

    果不其然,一名年轻公子出现在一座二层建筑的屋顶上,手中持有一柄桃木剑,遥遥指向身在空中的冷夫人。

    冷夫人全身一震,身上炸裂开一团蓝色电芒,然后自她的胸口位置,生出一道荆棘状的雷电,迅速蔓延至全身上下,束缚躯体,捆绑四肢。

    冷夫人闷哼一声,脸上露出一分狰狞,凭借天人无量境的浩大气机强行震碎身上所附着的雷电,然后捏了个法指,整个人化作一阵阴风,瞬间消失不见。

    几乎就在冷夫人遁走的瞬间,天空中掠过一道雷光,照亮了夜幕,然后便是雷鸣声绵绵不绝。

    这名年轻公子正是颜飞卿,他是方士出身,各种术法威力极大,尤其是正一宗秘传的“雷咒”,就算是藏老人也曾吃过暗亏,所以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出手,而是在最后关头出手,果然伤到了冷夫人,只是可惜没能将其留下。

    颜飞卿轻叹一声。

    手持“妙法莲华”的苏云?l徐徐落在苏云?l的身边,说道:“是牝女宗的宗主冷夫人无疑了,没想到她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也许与最近的潇州之乱有关。”

    颜飞卿点了点头。

    在冷夫人遁走之后不久,又有一人从云梦泽的方向飞掠而至,出现在桃源县城的上空,只见来人一身素衣,没有任何花哨装饰,年纪已然不轻,风姿纵然不减年轻之时,如雪肌肤上却已爬上如丝细纹,唯有一双眸子仍是明亮如水。

    见到此人之后,颜飞卿将手中“万象”的剑尖朝下,拱手道:“萧宗主。”

    来人正是玄女宗的宗主萧时雨,脸上流露出几分惊诧之色,问道:“颜真人怎么会在此地?”

第五十三章 镇魔台上

    正一道,正一盟威之道。

    正一道是由祖天师、嗣师、系师所立。当时在蜀州一带,有人信奉巫教,大规模的淫祀而害民,无恶不作。张天师携二位弟子和“黄帝九鼎丹经”,来到北邙山修行。后与巫鬼大战。张天师以“太上道祖剑印符?”大破鬼兵,而被赶跑的巫教不甘心失败,在大巫张修的带领下,急跌正一道的教理,创立五斗米道。

    世人皆知大真人府是道门祖庭,不仅仅是历代天师居处,同时也是正一宗的根本所在。大真人府位于吴州上清府天师山,偌大一座天师山,除了一座大真人府之外,还有其他著名所在,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就是位于后山的镇魔井,乍一看去,似乎与寻常水井无异,但是传说中此井之下分为九层,如同牢狱,镇压着许多鬼魅、妖魔和邪道、魔道中人,玄女宗的玉牢与之相比,实在是云泥之别,唯有天苍山妙真宗的锁妖塔才能与其相比。

    威名赫赫的张家天师,历来有下山降妖除魔的传统,每一代皆是如此,一旦抓获为祸人间的妖孽邪魔之流,便将其镇压入镇魔井中,本代大天师张静修便曾将数位邪道高手投入镇魔井中。

    镇魔井乃是张天师亲手构建,颜飞卿曾以三十六道符?构建一方小世界困住铁鹰,仙人则能通过阵法将开辟出的小千世界变为长久存在,千百年而不朽,称为“洞天”。镇魔井便是张天师在飞升之前以**力开辟出来,实则为一方洞天,九层洞天分别对应九个境界。按照境界修为不同,将犯人投入不同洞天之中。其中不仅天地元气极其稀薄,不可能借以修行。而且还有张天师留有的玄妙阵法,稍有异动就会引来张天师设下的“雷咒”,异动越大,受刑越重,所以囚禁其中的邪魔彼此间也不存在什么争斗厮杀的可能。毕竟正一宗的根本目的不在于养蛊,而在于劝人改邪归正。

    若是有被囚之人愿意洗心革面,便能被放出洞天,由正一宗重新考察发落,加以禁制之法后,甚至还能成为正一宗的客卿长老。

    故而镇魔井让对上正一宗的邪道中人在落败之后存着一线生机之念,不至于玉石俱焚。如此正一宗才能与邪道十宗的相斗中长盛不衰,坐稳正道盟主的地位。只是如今的正一宗遇到了清微宗,在不到生死关头的时候,却是不好将清微宗的弟子投入镇魔井中,若是正一宗果真这样做了,等同将多年的牌坊丢在了地上,弊大于利。

    因为镇魔井的重要,正一宗弟子将镇魔井周围的地面重新平整,修筑高台,于是此地又被称作镇魔台。

    镇魔台常年云雾缭绕,若是身处其中,宛若身处云海之中,风景极好,没有半点阴森之气。兴许是沾染了仙人气息的缘故,这座镇魔台四季如春,终年无雨。

    此时在镇魔台的边缘位置,坐着一名身着黑衣的女子,女子看上去相貌普通,顶多算是中人之姿,可女子的身份极为煊赫,乃是清微宗的两位副宗主之一,至于另外一位副宗主,便是大名鼎鼎的张海石了。

    女子姓李,双名非烟。虽然看面容只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可论实际岁数,却是与冷夫人、萧时雨相差无几。不同于清微宗的众多改姓之人,女子不是改姓李,而是本就姓李,她的父亲正是清微宗的上任宗主,也是大剑仙李道虚、李如师的授业恩师,她的姐姐正是李道虚的发妻,从这里论起来,她还要称呼一声姐夫,至于她的丈夫,正是如今身为天魁堂堂主的李如师,可见女子的身份是何等尊崇。

    当年的“四六之争”闹得沸沸扬扬,当然不只是折损了一个李玄都那么简单,在此之前,李非烟就已经被大天师张静修亲自擒拿,虽然碍于同属正道的关系,大天师并未将李非烟投入镇魔井中,却也让她在镇魔台上画地为牢,不得离开半步。

    大天师张静修本是想以李非烟为筹码,与大剑仙李道虚罢战求和,只是大天师张静修算错了一笔账,那就是李道虚对于自己入赘李家之事深以为耻,对于自己的发妻尚且不管不顾,又如何会管这位妻妹?恐怕还要觉得碍眼,张静修擒拿了李非烟,李道虚怕是求之不得。至于李如师,从来都是以李道虚为马首是瞻,又哪里会出来说半句话。

    正因为如此,李非烟仿佛被整座江湖遗忘了一般,坐困镇魔台多年,看花开花谢,观云卷云舒。

    平日的时候,镇魔台算是一处禁地,休说是外客,就算是普通正一宗的弟子,也要止步。

    不过今天却有一名不速之客造访了镇魔台,是个身形修长的年轻人,剑眉星目,玉树临风,身着象征身份尊崇的紫色道袍,背后所负并非是正一宗常用的桃木剑,而是一柄以金铁铸就的七星宝剑。

    如今的正一宗中,地位最为尊崇的自然是大天师张静修,其次便是出任正一宗宗主的颜飞卿,虽然颜飞卿乃是外姓之人,按照规矩不能继承大天师之位,但是根据多年的传统,江湖上还是习惯将其称之为小天师。可真要细细论起来,有资格继承大天师之位的,必然是张家子弟,如今最有希望的便是张鸾山的堂弟张非山,所以小天师的头衔应该是属于张非山才对。

    张非山登上镇魔台后,看到背对着自己的李非烟,轻提袍角,快步趋行,在距离李非烟还有大概三丈距离的时候,放慢了脚步,也放下了袍角,最终在丈余距离的位置站定,轻声道:“姑姑。”

    李非烟没有转身,只是冷冷开口,嗓音清冷:“不要叫我姑姑,我也不是你的姑姑。”

    张非山似乎早已习惯了女子的冷淡,也不以为意,稍稍侧移几步,可以看到女子的侧脸,继续说道:“若非姑姑教我剑术,指点我的修行,我也不可能登上少玄榜,可我已有师承,又不能认姑姑为师,所以只好称呼为姑姑了。”

    李非烟冷笑一声:“有堂堂大天师亲自传道解惑,哪里用我指手画脚,就算没有我教你的东西,你登上少玄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张非山喟然道:“术业有专攻,有些人特别擅长修道,比如说我的那位颜师兄,以纯阳入道,此生有望得证飞升大道,如果不是他差了一个姓氏,这大天师的尊位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正因为颜师兄不姓张,大哥又自甘堕落,大天师才要从其他人中选出一个继承大天师之位的人选,可是张家那么多子弟,凭什么我能出头?所以我还是要感谢姑姑的。”

    李非烟轻叹一声:“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五尺高的少年,转眼间,也变成一个七尺高的男子汉了。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

    张非山凝视着李非烟的侧颜,喃喃道:“是啊,姑姑还是一如当年。”

    李非烟皱了下眉头,没有戳破少年的心思,转而问道:“对了,如今江湖上又有什么大事发生?”

    张非山答道:“两件大事,第一件大事,便是紫府剑仙李玄都重回少玄榜榜首。”

    “紫府。”李非烟怔了一下:“还有一件呢?”

    张非山深深望了李非烟一眼:“老剑神将紫府剑仙逐出师门,并明传江湖。”

    李非烟并无太多惊讶,只是长叹一声:“孤家寡人。”

第五十四章 孤家寡人

    张非山年纪不大,比起李玄都、颜飞卿这批人要小上许多,与苏云姣相差不多。用普通江湖人士的标准来看,他已经属于少年成名,不过与李玄都、李太一这些年少成名之人相比,张非山的成名时间已经算是很晚了。

    张非山的成名原因,一言概之:厚积薄发。

    在前十几年,他只是默默修炼正一宗的玄门功法,打好基础,在无意中来到这座镇魔台之后,遇到了被囚于此地的李非烟,开始跟随李非烟练剑,剑道修为一日千里。

    正如张非山所说,术业有专攻,人各有所长,如果让他走颜飞卿的老路,那么他一辈子都会默默无闻,最多靠着熬资历成为一名正一宗宿老,此生无望大天师的尊位。可跟随李非烟学剑之后,他的天赋完全发挥出来,得以从一众张氏子弟中出头。换而言之,张非山是一位练剑的好胚子,如果不是生在正一宗,而是生在清微宗,可能又是一个李玄都或者李元婴。

    对于张非山练剑之事,大天师张静修并不反对,默许了这种行为,不过因为清微宗出了一个李太一的缘故,而且出于避免拔苗助长的考虑,张静修有意淡化此事,这才导致张非山相对名声不显,若非这次少玄榜上有名,江湖上知道他的人还是寥寥无几。

    对于大天师的这种处置方式,张非山淡然处之,没有丝毫不忿之心。因为他是个心高之人,真正的心高之人,从不在意旁人的看法,无论这种看法是贬损还是赞扬。

    不过也有例外,大天师便是其中之一,只是他最在意的,还是姑姑的看法。

    夕阳西下,云海金红,镇魔台上仿佛被笼上了一层红纱。

    李非烟坐在镇魔台的边缘位置,沐浴在金红色的夕阳余晖中,原本并不出彩的面容在光影的交织下,焕发出惊心动魄的美感。

    张非山盯着李非烟的侧颜,一时间竟是痴了。

    李非烟却不看张非山,仍是望着天外云海,思绪飘散。

    除了正一宗张氏代代相传之外,各大宗门招婿入赘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有句话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李家便是如此了。当年的清微宗由她父亲掌权时,远不如当下这般势大,她的父亲也不是什么长生境的地仙,可他父亲却收了一个徒弟,那就是后来的李道虚。年轻时的李道虚与年轻时的张静修,就像今日的李玄都与颜飞卿,一时瑜亮。于是她的父亲将这名心爱弟子招为女婿,并将宗主大位也传给了他。

    最早的时候,倒也相安无事,最起码在表面上还是夫妻相敬如宾,可是随着时日渐长,李道虚的境界越来越高,对于清微宗的掌控越来越深,于是一切都变了。原本的清微宗,虽然李道虚是名义上的宗主,但是许多大事还是由她们姐妹二人做主,但是到了后来,变成了三人共同商议而定,再到后来,李道虚干脆不再征询她们的意见,万事独断专行。这个世道,是讲究实力的,底下的人自然知道谁的实力更强,谁是真正掌控局势之人,更何况李道虚还是名正言顺的宗主,于是纷纷倒向李道虚,就连李如师也不顾夫妻情谊,成为李道虚的坚实拥趸,她们姐妹二人在清微宗中倒是成了边缘之人,姐姐想不开这一点,于是郁郁而终。

    李非烟最早的时候,也是恨极了那位姐夫,可是在镇魔台上枯坐了这么多年之后,却是想开了。因为这个世道,这个江湖,本就是如此的,能者上,庸者下,强者生,弱者死。宋政是怎么上位的,直接袭杀无道宗的宗主,自己就任宗主,那位死在宋政刀下的宗主堪称是宋政的伯乐,有知遇之恩,可涉及到权力之争,宋政还是毫不留情地出手了。相较于宋政,李道虚倒是手下留情了,甚至可以说,手段极其温和,如温水煮青蛙一般。从始至终,李道虚没有做过任何撕破脸皮的举动,甚至没有太多为难,哪怕是面对姐姐疯了一般的质问和哭闹,他也只是搬到八景别院而已,更没有改回自己的本来姓氏,他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将她们姐妹二人一点点排挤出清微宗的权力中心,将清微宗的大权握在自己手中。

    李非烟开始反思自己,发现她们姐妹二人在与李道虚、李如师二人相处的过程中,有过太多太多的自以为是和理所当然,总是怀有一种施舍者的心态,高高在上,如果李道虚是庸人也就罢了,可是李道虚并非庸人,他是超世之杰,哪怕没有清微宗,没有李家的这份“施舍”,他也会有出头之日,清微宗不过是加快了这个过程,所以他不会忍气吞声,那么接下来的种种,也就顺理成章了。

    她们姐妹二人没有驾驭李道虚的能力,也没有抗衡李道虚的实力,却又没有及时转变自己的态度,那么出局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这就是一场很简单的权力之争,不存在任何温情可言,不是男女之间的卿卿我我,不是兄弟之间的义薄云天,而是你死我活、非此即彼的斗争,李道虚已经在最大限度内给了她们一份体面,甚至给她保留了一个副宗主的位置。

    可惜,李非烟想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当年她不愿接受这份体面,愤然离开瀛洲岛,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建立功勋,扭转局势,终是沦落到了今日的局面。

    也正是因为想明白了这些,李非烟才会在听到李玄都被逐出师门时,感叹李道虚终是成了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也好,坐困镇魔台也好,逐出师门也好,都是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旁人。

    想到这儿,李非烟长长叹息一声:“小紫府,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可惜啊,清微宗容不下他。”

    张非山不知为何,心情忽然有些晦暗。

    李非烟继续说道:“张海石、李元婴、李玄都,这三人都有可能成为清微宗的宗主,如今李玄都出局,就只剩下张海石和李元婴了,如果没了李道虚,李元婴坐得稳宗主大位吗?最得李道虚真传的,可是这位二先生啊。”

    然后她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对,不是这样的。李元婴绝不是张海石的对手,与其说李玄都败给了李元婴,倒不如说张海石败给了李道虚。”

    张非山轻声道:“我曾听大天师在无意中提起过,张海石可能已经踏足天人造化境,只是他故意藏拙,若是他全力出手,应在太玄榜前三之列。”

    李非烟半点也不意外,道:“像他的性格。如果说司徒玄策是至阳至刚之人,那么张海石就是至阴至柔之人。道祖曾经打过一个比方,过于刚硬之人,就像牙齿,年老之后便会一一脱落,是为过刚易折;而柔和之人,就像舌头,无论多大的年纪,都会存在,而且灵活依旧。”

    张非山自然是熟读这个典故,不由哑然失笑。

    李非烟缓缓起身,不再望向天外云海,而是转身来到镇魔台正中位置的镇魔井旁边,井沿之上,刻着无数繁复符?,而且这些符?的虚影还不断脱离刻痕,向上飞起,最终逸散成点点流光。

    正一宗每年仅是为了维护这座镇魔井洞天的花销,便是一个骇人听闻的天文数字。

    李非烟伸手按在井沿上,镇魔井的井壁上立时泛起一阵光华,各种道门符?一闪而逝,李非烟没有在意这些奇异景象,而是望着黑洞洞的井口,若有所思。

第五十五章 为自由故

    张非山也随之来到李非烟的身后,轻轻开口道:“既然大剑仙负了姑姑,姑姑何不答应大天师的提议,索性出任正一宗的客卿长老,这样一来,姑姑也不必整日枯坐在这座镇魔台上。”

    李非烟摇头道:“李玄都之所以是清微宗之人,因为他是李道虚的弟子,所以李道虚将他逐出师门之后,他便不是清微宗之人了。我不一样,我之所以是清微宗之人,不取决于李道虚,而取决于家父,除非家父将我逐出清微宗,否则我绝不背离清微宗。”

    张非山轻叹一声。

    李非烟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颜飞卿和苏云?l的婚事已经不远了吧?”

    “明年。”张非山道:“严格来说,应该叫作道侣。”

    李非烟笑道:“都是一个意思。婚姻大事,一定要门当户对,穷小子和大小姐,或是贵公子和穷姑娘,都很难有好结果的。对了,我记得你上次说过,李玄都与秦清的女儿关系不浅?”

    张非山点头道:“起先还有人怀疑是大剑仙与‘天刀’的联姻之举,只是随着紫府剑仙被逐出师门,又有传说是紫府剑仙要入赘秦家。”

    李非烟笑了一声:“李道虚的弟子,怎么会溺于脂粉陷阱。”

    张非山深深望着李非烟:“难道天下英雄眼中只有江山而无美人?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又有何不可?”

    李非烟皱了下眉头:“如果你只是个江湖散人,闲云野鹤,抱着这样的心思也不能算错,还能被人赞誉一声痴情种子,可如果你是一宗之主,放眼天下,抱着这样的想法便万万不可了。”

    张非山对于李非烟的说法不置可否:“人生一世,念来念去都是情。”

    李非烟轻叹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不是说不能相信一个“情”字,而是在你死我活的江湖争斗中,将一切寄托于一个“情”字的上面,便有些取死之道了。

    张非山又说了许多山下趣闻,天色渐暗,繁星点点,明月高悬。

    李非烟轻声道:“你该走了。”

    张非山轻轻“嗯”了一声,欲言又止。

    不过李非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一挥大袖。

    张非山只觉得眼前光影变幻,整个人腾空而起,待到双脚重新落地时,已经身在离开镇魔台的山路上,他抬头望去,只见偌大一座镇魔台散发着幽幽荧光,一道若隐若现的光柱直冲天际,张非山知道那道光柱是由镇魔井中涌出,只是他已经看不到李非烟的身影。

    在张非山离开镇魔台后不久,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镇魔台上,每走一步,都会踏出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机涟漪,并非来人故意如此,而是他的境界实在太高,已经足以激发镇魔井洞天的阵法限制。

    李非烟还是扶着井沿站在镇魔井的旁边,不过没有托大到不去看来人,只见来人竟是个小道童的模样,衣着简单,不见任何佩饰,让人很难将其与堂堂大天师联系起来。

    李非烟心知肚明,真正的大天师张静修正在某地闭关苦修,眼前的小道童只是一个身外化身,或者应该说道门中的元婴神游。

    李非烟从井沿上收回手掌,问道:“不知大天师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小道童背负双手,虽然面容稚嫩,却有渊?s岳峙之感,道:“贫道想与你做个交易。”

    “是关于张非山的?”李非烟低垂眼帘望向井口:“莫不是你张静修也想效仿李道虚,将自己的心爱弟子逐出师门,为你们张氏子弟扫平道路?”

    张静修摇头道:“贫道还不至于如此。”

    李非烟收回视线:“是这个道理,毕竟势大则难制,当年四先生党势大之时,便是李道虚也要无奈,如今颜飞卿身上寄托的已经不是一个人的希望,有正一宗的众多外姓弟子,也有慈航宗之人,大天师便是想要废黜颜飞卿,也要好好掂量一下才行。”

    张静修无奈道:“你这个脾性,便是贫道都要生出几分火气,更何况是李道虚,也难怪李道虚对你不闻不问。”

    李非烟对于大天师的评价不置可否,转回正题:“你要做什么交易?”

    张静修开门见山道:“贫道可以还你自由,从此之后,天高海阔,任你逍遥。”

    李非烟问道:“条件呢,重要的是条件,若是付出的代价太过沉重,那我宁可继续留在这座镇魔台上,反正你们也不能把我怎样。”

    张静修听到这个略有些无赖的说法,不以为意,虽然正一道不禁嫁娶,但是他并未娶妻生子,张鸾山也好,张非山也罢,都是他的侄子,应该喊他一声伯父,所以对于这些女子,他从来都是敬而远之,不去招惹。

    张静修徐徐说道:“我不会让你去对付清微宗,也不会让你参与到正道各宗的内斗之中。”

    李非烟的神色中透出几分凝重:“那也就是正邪之争了。”

    张静修干脆席地而坐,问道:“你知道李玄都为什么会被李道虚逐出师门?”

    李非烟直接问道:“为什么?”

    张静修的回答也很简洁明了:“因为李玄都劝李道虚停手罢战,联手共抗西北五宗。”

    李非烟点了点头:“懂了。清微宗没有吃掉正一宗的能力,正一宗也不能压倒清微宗,一味僵持下去,只会平白损耗正道实力,反而会让邪道各宗得了便宜。”

    张静修轻叹一声:“如今看来,李玄都的那番话,还是起到了一点作用,贫道也能腾出手来料理西北五宗的事情。在去年的时候,贫道与无道宗的澹台云见了一面,澹台云决定与地师决裂,而贫道也答应协助澹台云夺权。”

    李非烟静待下文。

    张静修说道:“此事关乎到正邪之争的大义,贫道不好太明目张胆地插手其中,只能由晚辈们出手,本来应该是一帆风顺的,现在却是出了些差错,所以贫道想请你这个局外之人出手。”

    李非烟没有急着答应下来,而是陷入沉思之中。

    虽然这些年来,她身在镇魔台上画地为牢,但是通过张非山的转述,她还是知道如今的天下形势,这也是她最初传授张非山剑道的用意所在。

    张静修更不着急,只是抬头望着夜幕上的星象,身为本代大天师,他也精通紫微斗数,夜观天象,可不是什么附庸风雅之举。

    过了许久,李非烟才问道:“我要去西京吗?”

    张静修摇头道:“不必。”

    李非烟又问道:“你说的那个差错,已经牵扯到了哪些宗门?”

    张静修如实回答道:“玄女宗、牝女宗、阴阳宗。如今已经出手的只有玄女宗和牝女宗,阴阳宗还在伺机而动。”

    李非烟了然道:“大天师忌惮的就是阴阳宗了吧。”

    张静修轻叹一声:“棋盘上的局势不会是一成不变,要根据局势而做出不同的应对,那些晚辈们根据形势做出由荆州入潇州的选择,可阴阳宗不是等着人家杀上门去的木头人,必然会做出相应改变,几位明官已经尾随进入潇州。地师培养了十位明官,个个都能独当一面,在这一点上,贫道不如地师远甚。”

    李非烟笑了笑:“几个天人境大宗师?有无无量境?”

    张静修道:“姑且算是三个吧,没有天人无量境。”

    李非烟毫不客气道:“有些麻烦,你得把你的‘紫霞’借我才行。”

    张静修摇头道:“‘紫霞’不行,不过‘青云’可以借你。”

    李非烟一挥大袖:“我答应了。”

    话音落时,从镇魔井中飞出无数符?,落在李非烟的身上,与此同时,许多纠缠在李非烟身上的无形锁链,也一一碎去。

    从现在开始,李非烟已经可以离开镇魔台,那些符?则是大天师留在李非烟身上的禁制。

    张静修道:“事成之后,这些符?会自行脱落。”

第五十六章 玄女宗主

    李玄都站在城头上,看着萧时雨落在颜飞卿所在二层楼顶,轻吐一口气,靠着城垛,向后坐倒在地。他们本不想牵扯到玄女宗,可在当下看来,却是不牵扯也不行了。

    宫官如一只翩翩蝴蝶飞上城头,手中拿着两样兵刃,分别是李玄都的“白骨流光”和冷夫人的鞭子。

    直到此时,李玄都才真正看清了这条长鞭的真容,整条长鞭就如同一条黑色的长蛇,绘着如蛇纹一般的花纹,鞭首直接雕刻成蛇首的模样。

    李玄都打趣道:“这条长鞭有点意思,是心如蛇蝎的意思吗?”

    宫官轻哼了一声,松开手掌,就见这条长鞭直接化作一条黑蛇,攀上李玄都的身体,蛇头与李玄都双眼对视,“嘶嘶”吐着蛇信。

    李玄都几乎可以嗅到从蛇口中吐出的甜腻味道,就像女子涂抹了太多的脂粉,让人头脑发昏。

    李玄都伸手捏住黑蛇的七寸,运转气机,然后这条黑蛇又重新变回了长鞭的样子。

    宫官又将“白骨流光”丢给李玄都,问道:“你的‘人间世’被我师父带走了,怎么办?”

    李玄都接住“白骨流光”,并未把话说明,只是说道:“她夺不走的。”

    自从李玄都在剑秀山的洗剑池中炼化了半截“人间世”断剑之后,便与“人间世”有了一种冥冥之中的玄妙联系,犹如血肉相连,冷夫人带走了“人间世”,不但不能炼化,反而让李玄都可以借助“人间世”得以感知冷夫人的大概位置。

    宫官是何等聪明之人,只听李玄都这句含糊其辞的话语,立时明白过来,问道:“紫府是故意让家师带走‘人间世’的?”

    李玄都说道:“事到如今,想要悄无声息地前往白帝城已经不现实,与其被人追杀,处处被动,倒不如反客为主,把敌人引出来,然后光明正大地拼杀一场。”

    宫官有些不确定道:“就凭我们这些人?”

    “当然不是。”李玄都摇头道:“这场博弈,我们都是棋盘上的棋子,弈棋之人是大天师和地师,我们被人合围,大天师当然不能坐视我们被人吃掉,所以我料定大天师会增派援兵,只是不知是哪位高手前来,会不会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东玄道人?”

    宫官摇头道:“大天师不会明着出手,就算是派人前来,也不会派正一宗的高手。”

    李玄都赞同道:“是这个道理,不过大天师会派谁来呢?上次大天师派人给我们解围,是请我的二师兄张海石出手,为此付出了一枚朱果的代价,被我二师兄拿去交换‘五毒真丹’所用的材料了。”

    宫官道:“大天师的心思难测,又岂是我们能猜中的。”

    “我猜一定会是个出人意料的人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李玄都说道:“不过这不是我们该关心的事情,既然遇到了萧时雨,接下来少不得要寒暄应酬,你要一起过去吗?”

    宫官摇头道:“以我的身份,还是不去为好。”

    李玄都早知宫官会如此回答,也不强求:“我早就听闻这位萧宗主性情刻板,不懂变通,离得远一些也好。”

    宫官说罢便要转身跃下城头,不过又被李玄都喊住,然后李玄都将那条长鞭丢给宫官:“既然是令师的东西,那便由你拿着吧,至于‘人间世’,我会拿回来的。”

    宫官接过长鞭,对李玄都报以一笑,然后纵身跃下城头。

    李玄都收起“白骨流光”,调匀气机,朝颜飞卿那边掠去。

    当李玄都过来时,颜飞卿、苏云?l已经与萧时雨互相见礼,他们同为正道六宗,自然熟识,不是第一次见面,可李玄都身为四宗之人,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萧时雨。

    李玄都落稳身形之后,拱手道:“见过萧宗主。”

    萧时雨瞥了眼李玄都,语气冷淡:“原来是清微宗的四先生。”

    李玄都不卑不亢道:“自从被恩师逐出师门之后,我已经不是什么四先生了,萧宗主称我李玄都即可。”

    “不敢,我还是称你紫府剑仙好了。”萧时雨的语气冷淡依旧:“我家清宁可是拜紫府剑仙所赐,才会盲了双目。如今清宁还是个瞎子,可紫府剑仙已经恢复境界,真是可喜可贺。”

    听到这话,颜飞卿和苏云?l都有些尴尬,因为萧时雨的话语含枪带棒,难怪江湖中都说这位玄女宗宗主性情孤僻古怪,便是大天师张静修也不想招惹她。

    李玄都从来都是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此时听得此言,也不再以前辈之礼待之,淡然道:“现在道喜太早,重回太玄不晚。”

    这便是李玄都的言语刻薄之处了,讥讽萧时雨一辈子都没能登上太玄榜,而他在弱冠之龄便登上了太玄榜,甚至还大有机会二次登上太玄榜。

    萧时雨目光中寒芒一闪:“好,好,好,久闻东海怪人之名,看来李道虚这个老怪人教出来的弟子,个个都是些小怪人。”

    萧时雨之所以如此敌视清微宗,绝非四六之争那么简单,也不仅仅是因为自家弟子被李玄都刺瞎了双眼,而是因为一桩陈年旧事。

    虽然冷夫人和萧时雨等人如今都已经步入暮年,但在当年也是像玉清宁、秦素这样的年轻美人,江湖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地位相差无几的女子就那么寥寥几人,自然会抱团成闺中密友,萧时雨与李卿云便是相较多年的闺中好友。两人不同的是,萧时雨终生未嫁,而李卿云则嫁了一个比自己大上许多的丈夫。

    正所谓“若烟非烟,若云非云,郁郁纷纷,萧索轮?铮?俏角湓啤!崩罴医忝枚?说拿?志褪怯纱说美矗?钋湓普?抢罘茄痰慕憬悖?背跫薷?畹佬榈氖焙颍陀小袄现髑Ы鹕僦髌蕖钡乃捣ǎ?鹊嚼畹佬槌晌?逦19谧谥髦?螅?钋湓票闶亲谥鞣蛉耍?妹美罘茄淘蚴歉弊谥鳎?鞘焙虻睦钋湓谱匀皇亲鹑僦良??缃竦墓扔耋贤耆?薹ㄓ肫湎啾取?/p>

    只是好景不长,每当李道虚的境界修为高上一分,手中的权势重上一分,夫妻之间流于表面的感情便淡上一分,一直到李道虚搬到八景别院为止,李卿云终于崩溃,在练功时精神恍惚而走火入魔,一身修为如滴水漏尽之后,郁郁而终。

    萧时雨知道此中详情,于是深恨李道虚的无情,加上牝女宗的威胁等缘故,在清微宗与正一宗之争初见端倪的时候,她便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大天师这边。

    恨屋及乌,萧时雨自然瞧不上李道虚的弟子。

    相较于萧时雨与清微宗的泾渭分明,正一宗的态度反而略显暧昧,想要清微宗休战,更想争取李玄都为己用,于是颜飞卿便不得不开口道:“大剑仙是大剑仙,紫府兄是紫府兄,虽是师徒,但并非一体,这都是不相干的。”

    萧时雨冷笑道:“颜真人这是要一笑泯恩仇了。”

    太上道祖曾言:“夫唯不争,故莫能与之相争。”如果说李玄都是坚固的牙齿,那么颜飞卿就是柔软的舌头,一刚一柔,此时颜飞卿面对萧时雨的讥讽,并不硬顶,而是说道:“同是正道十二宗,同气连枝,何来恩仇一说。”

    萧时雨眯起双眼:“我那徒儿清宁瞎了,难道颜真人也瞎了不成?若是没瞎,颜真人可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如果两宗之间没有恩仇,大天师何必要将李非烟困在镇魔台上?可怜我那卿云姐姐,就这一个妹子,还要受这等苦楚。”

    颜飞卿身为正一宗的宗主,自然知道被囚禁于镇魔台多年的李非烟,甚至连张非山跟随李非烟学剑一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于是说道:“我正一宗对于李前辈从来都是以礼相待,谈不上苦楚。家师之所以如此做,也是希望李前辈能修身养性,化去一身暴戾之气。”

第五十七章 话不投机

    萧时雨闻听此言,脸上的冷笑更甚,只是碍于大天师张静修的脸面,不好再去多说什么,只是气氛愈发冷硬。

    好在此时还有一个算是局外之人的苏云?l,出来打圆场道:“今日冷夫人突然出现在桃源县城,实在是蹊跷,如今大敌当前,我们还是要同心协力,万不要伤了和气。”

    玄女宗毕竟与正一宗是盟友,颜飞卿又是正一宗的宗主,从地位上来说,两人相差无几,萧时雨也不想闹得太僵,于是便不再理会颜飞卿这一茬。可李玄都就不一样了,出身清微宗,又是李道虚的徒弟,再加上四六之争的宿怨,以及李玄都与许多邪道女子之间的各种传言,哪怕现在已经被李道虚逐出师门,在萧时雨看来,也还是罪大恶极。

    于是萧时雨又将矛头指向李玄都,质问道:“刚才与紫府剑仙说话的女子,似乎不是正道中人,还要向紫府剑仙请教。”

    李玄都道:“萧宗主未免管得太宽了些。”

    萧时雨森然道:“正邪不两立,若是邪道中人,正道弟子,人人得而诛之。”

    李玄都轻声道:“正道弟子,正道弟子,可惜我已经被逐出师门,不再是正道弟子,而是江湖散人了。”

    萧时雨喝道:“不是正道弟子,便是与邪道中人沆瀣一气了。”

    李玄都也毫不退让,话语中带出几分威胁之意:“这世上之事,岂有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道理?萧宗主,我敬你是前辈,所以才处处忍让,可你不要欺人太甚,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

    萧时雨几时受过这样的顶撞,立时寒声道:“怎么,紫府剑仙还要我闭嘴不成?这是被我戳中了痛处,恼羞成怒了。”

    李玄都怫然道:“李某为人处世如何,江湖上的朋友自有公论,有无痛处,萧宗主说了不算。”

    “好!”萧时雨盯着李玄都,逼问道:“我问你,你可认识忘情宗的秦素?”

    李玄都道:“认得。”

    萧时雨又问道:“你可认得牝女宗的宫官?”

    李玄都仍是同样的答案:“认得。”

    “承认了就好。”萧时雨猛然拔高了嗓音:“我再问你,你与她们二人,是什么关系?”

    李玄都坦然道:“我与宫姑娘算是萍水相逢,没什么关系,至于我与秦姑娘嘛,就如玄机兄与苏仙子一般,萧宗主可是懂了?”

    萧时雨怒极反笑:“好,好,好,紫府剑仙不愧是大剑仙的心爱弟子,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敢作敢当,我敬你是个英雄好汉。”

    李玄都冷然道:“不敢当萧宗主如此谬赞,我李玄都算不上英雄好汉,只是我与秦姑娘之间发乎情而止乎礼,未有逾礼之事,又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佛眼观世人,人人皆佛。魔眼观世人,人人皆魔。若是萧宗主觉得我和秦姑娘之间有什么龃龉,还是先请萧宗主扪心自问为好!”

    萧时雨森然道:“你莫要顾左右而言他,我与你说的不是男女之事,而是正邪之分!”

    李玄都本想用玉清宁私下与秦素交好之事来反驳萧时雨,不过转念一想,此举未免有出卖朋友之嫌,便忍下了,转而说道:“正邪之争,任重而道远。对于我们而言,敌人越少越好,盟友越多越好。正因为如此,我们要联手一切可以联手的人,这样就可以把敌人缩小到最少,只剩下那些冥顽不化、丧心病狂之人。以如今情势而言,辽东五宗便是可以争取为盟友的,西北五宗是必须铲除的,孰轻孰重,萧宗主身为一宗之主,理应心中有数才是。若是依照萧宗主的办法,便是把辽东五宗推到了西北五宗那边,盟友少了,敌人多了,殊为不智。”

    颜飞卿很是惊讶地看了李玄都一眼,因为李玄都的这番话语与大天师的论调极为相似,都是将西北五宗视为头等大患,只是大天师说得要含蓄许多,而李玄都说得更为露骨。毕竟正邪相争多年,血海深仇,这种话不太好放在明面上来说,就算是正一宗之中,尚有反对声音,更何况整个正道十二宗。只是李玄都不同于大天师,他如今只是个江湖三人,分量不同,影响不同,再加上他过去的凶名,却是不必担心有人对此有太多诽议。

    萧时雨听到此言,勃然大怒:“所谓‘纲举目张’,什么是纲,什么是目,什么是正,什么是邪,务须分得清清楚楚。当年正邪之争闹得天覆地翻,不惜在昆仑玉虚峰上举行玉虚斗剑,几位正道高人都为此丢了性命,哪怕是李道虚,也要出剑,你今日却是敢说这等话语,可见你受妖女蛊惑太深,已是坠入邪道。”

    李玄都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类话语,说他被妖女蛊惑,若是与他相好之人是宫官,那也就罢了,毕竟宫官的确是个喜欢蛊惑人心的妖女,那个死在陆雁冰手中的孙鹄便是一个例子,可秦素干干净净的一个女子,品行比之众多正道女子还要高洁,为何屡屡被人称作妖女?李玄都不由得大感腻味,喝道:“一个‘正’字,萧宗主说了不算,一个‘邪’字,萧宗主也说了不算,等萧宗主做了正道盟主,或是做了邪道圣君,再来说这话也不迟!”

    萧时雨一声长笑,说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我当然不是正道盟主,可就算我不是玄女宗的宗主,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玄女宗弟子,这话也是说得!”

    此时萧时雨已是怒极,说话时手中也出现了一条白色长索。

    李玄都浑然不惧,直接取出自己的“白骨流光”,喝道:“李某刚刚领教过牝女宗冷夫人的高招,现在便再领教下玄女宗萧宗主的绝技,也好看看你们二位,到底谁更高明一些。”

    萧时雨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虽然不敢小觑了李玄都,却也无半分畏惧之心,横眼道:“紫府剑仙,你固然厉害,可毕竟不复当年鼎盛,方才又与姓冷的争斗一番,必然元气大伤,我也不占你的便宜,你接得住我三掌,我便认输,你敢不敢?”

    颜飞卿和苏云?l万没想到李玄都和萧时雨竟是话赶话到了这个地步,此时便是想要劝和,也无从劝起。

    然后就听李玄都一口应下:“姓李的生平没怕过谁,便是家师在此,我也无甚可怕。”

    颜飞卿和苏云?l只能眼神交汇示意,若是切磋胜负也就罢了,若是要分出生死,定要将他们二人分开。

    萧时雨不再多言,只是说了一句:“接招罢!”已然伸手拍出一掌。

    这一掌名为“寒冰掌”,乃是中成之法中的佼佼者,出掌凌厉绝伦,至阴至寒,不以肉掌伤敌,而是以掌风伤敌,掌风及身则寒气汹涌而入,使人浑身血液凝结成冰,极为可怖。此掌对于李玄都而言,无甚花哨精妙之处,但是萧时雨精研玄女六经中的“帝女经”,一身“帝女神功”臻至极致,气机磅礴浩大,以此催动“寒冰掌”之后,只见得方丈数十丈内寒气森森,地面上生出白霜,就连空气中都凝出细小冰晶。

    李玄都脸色顿时凝重许多,此时他刚刚经历一场大战,又丢失了“人间世”,想要接下这一掌,并不轻松。

    可就在此时,有一道血光破开夜幕,自东方迅猛飞掠而至,如长虹挂空,又如彗星扫尾。

    竟是一道凌厉刀气。

    刀气之重,让颜飞卿和苏云?l二人如临大敌,使得萧时雨不得不转变一掌去势,转攻为守。

    不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这一刀没有斩向任何一人,而是落在城墙上,将城墙从上到下切割出一线缝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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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客栈介绍:
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