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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三章 诸王

    李玄都与月离别准时来到小阏氏的行宫,此时已经是极为热闹。哪怕小阏氏已经拔高了门槛,只是邀请那颜爵位以上之人,今天专程来为小阏氏祝寿之人仍旧多达五十人,占了所有那颜的半数,再加上这些人各自携带的随从,加起来之后,足有近千人。

    当然,仅仅是小阏氏还没有这样的号召力,更为关键的是老汗和十王都会现身,王庭权贵之多,相当于中原朝廷的大朝会了。

    在这个时候,小阏氏麾下的女侍们就发挥了作用,她们将客人按照亲疏远近和身份地位引领到不同的地方,为李玄都和月离别引路的是月娘,来到一座巨大的正厅之中。

    这里已经被布置成宴会的场所,没有椅子,一人一张低矮的桌案,在面南背北的位置有一座三级台阶的高台,台上设了两张桌子,分别对应老汗和小阏氏,不过此时两人还没有现身。在高台左右分列二十个位置,左侧上首五个位置是左五王的位置,依次是:月即别汗、拔都汗、岁哥汗、末哥汗、子雪别汗,右侧上首五个位置是右五王的位置,依次是:伊里汗、明理汗、失甘汗、乃刺汗、药木忽汗。无论左右,皆是按照年龄排序。

    李玄都的位置在左边,紧挨着子雪别汗,由月离别作陪,而他的斜对面就是药木忽汗的位置,显然是用了心的,甚至不像是金帐人的风格。

    很快,客人陆续到齐,不乏那颜和也先那颜,但是最为尊贵的还是十王。

    李玄都终于有机会见到了剩余几位未曾谋面的王,首先是月即别汗,他是月离别的异母兄长,所以两人的年龄差距极大,就像明理汗和药木忽汗这对兄弟,一个还是二十余岁风华正茂,一个已是垂垂老矣的知天命之年,不过两人在面容上还是有几分相似,尤其是一对眼睛,都是笑时似弯月,不同的是月即别汗的笑容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思,也更有上位者的威严。

    其次是拔都汗,这是一位战功煊赫的王,在十王中仅次于伊里汗,自从伊里汗西北兵败之后,就由他坐镇西域,因为长年领兵在外的缘故,脸上颇多风霜之色,为人更是沉默寡言,不过当他环顾左右时,扫出的视线让人后背发冷,让人不由想起“鹰视狼顾”四字。

    诸王似乎早就商量好了,按照顺序依次入场,在拔都汗之后是岁哥汗和末哥汗,两人相貌相似,不比月即别汗那般身材高大,也没有拔都汗的彪悍魁梧,反而有些

    清瘦文弱。他们是兄弟二人,却都有王的封号。他们的父亲是上代汗王的嫡长子,只是体弱多病,早早退出了汗王之位的争夺,并全力支持老汗争夺汗王之位,所以老汗在成为金帐大汗之后,感念兄长的恩情,将兄长的两个儿子都封为王,待遇并不逊于自己的儿子。

    最后是子雪别汗,不用过多介绍,李玄都已经熟悉。

    大魏以左为尊,金帐以右为尊,左五王之后就是右五王,首先露面的是明理汗,李玄都已经见过,其次是乃刺汗和药木忽汗,李玄都同样见过。然后便是曾经将李玄都拒之门外的失甘汗。

    在老汗的四个儿子中,失甘汗排行第二,仅次于明理汗,也许是因为多年以来郁郁不得志的缘故,失甘汗没有明理汗的城府深沉,也没有药木忽汗的意气风发,他的眉头总是皱着,面带悲苦之色,早生华发,尽显老态。失甘汗的老态与明理汗的老态不同,明理汗给人的感觉是戏文中在幕后翻云覆雨的大奸臣,人老心不老,哪怕白发白须,仍旧精力十足。而失甘汗给人的感觉却是官场上备受排挤之人,失意、悲苦,就像被榨干了的药渣,彻底没了心气。

    在失甘汗落座之后,诸王中声名最为显赫的伊里汗终于到了。

    李玄都很多年前就知道了伊里汗的存在,缘于祁英与伊里汗的议和,因为此事,伊里汗在中原也是大名鼎鼎,“汗”并非伊里汗本名的一部分,而是“王”的意思,而伊里汗的姓氏是特穆尔,但中原百姓并不知道还有三个字的姓氏,于是便以金帐的国号为姓,根据音译将其称呼为“金伊里”。

    明雍二十年,初出茅庐的伊里汗随兄长出兵攻打大魏,首战便大破魏军数千。明雍二十二年,伊里汗独自领军,先后在凉州、秦州等地激战,胜败不一,最终因为魏军腐朽不堪,金帐大军得以兵临西京城下,明雍帝下旨,由秦中总督祁英出面与金帐汗国的伊里汗订立城下之盟。大魏武德十年,伊里汗率领金帐大军再次南下,攻陷西京。武德帝惊怒交加,就此病倒,不能理事,朝政交由皇后谢氏和内阁首辅张肃卿共同署理,在张肃卿的主导下,大魏朝廷拒不议和,调集蜀州、中州、晋州、燕州等地兵力,由左都督秦襄亲自领军,在秦州与金帐大军展开大战,伊里汗被迫退往凉州。次年,伊里汗因为接连战败且粮草不足而撤兵,秦襄短暂收复秦州、凉州。同年,重病不起的武德帝在西苑烟波殿驾崩

    ,秦襄不得不班师回京。

    老汗争夺汗位时,伊里汗还未成年。老汗成为金帐大汗后,与他争夺汗位的兄弟被他全部处死,体弱多病的兄长又是病入膏肓,这时年轻的伊里汗就成了老汗的臂助,一步步成为怯薛军中的实权人物,最终官至怯薛军大都尉,成为王庭中仅次于老汗的实权人物,并且一直都是主战派的代表人物。

    这是李玄都第一次见到伊里汗,李玄都不得不承认,伊里汗的形象与他想象中的形象相去甚远。伊里汗虽然是金帐中人,而且经常被戏文描绘成身材雄壮、血盆大口、满面虬髯的形象,但在实际上,伊里汗身材适中,相貌雅秀,面带坚毅之色,并无拔都汗的凶残和暴戾,反而很符合世人对于当世名将的形象。

    他沉默地看了李玄都一眼,目光警惕,然后沉默着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在伊里汗现身后不久,小阏氏搀扶着老汗从东面的侧门进到殿中,在两人现身的那一刻,殿中所有人一同起身,将双手高举过头,随后将右手捂在胸前,同时躬身,以示敬意。

    此时的小阏氏温柔得不像位高权重的王庭女主人,更像是一个对丈夫百依百顺的小妻子,小心服侍着老汗入座。老汗今天的气色不错,抬手缓缓下压,说道:“不要站着了,都坐下,坐下。”

    诸王、也先那颜、那颜们齐声谢过老汗,各自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老汗的目光扫视四周,准确地落在李玄都的身上,说道:“中原的使者到了。”

    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李玄都的身上,诸王中消息灵通之人已经知道李玄都昨天见过老汗的消息,心思各异。

    刚刚坐下的李玄都只得再次起身道:“是。”

    老汗抬起手再次虚压一下,“不要起来,今天是阏氏的寿辰,她才是主人,我和大家一样,都是客人,而且金帐不是中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使者可以随意一些,不要拘束。”

    李玄都再次坐下,说道:“是。”

    老汗又问道:“月离别在哪?”

    坐在李玄都不远处的月离别举起手说道:“大汗,我在这里。”

    老汗笑道:“你把中原使者带回了草原,你有功,我要赏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月离别没有说什么“不敢受赏”,而是直接说道:“我想要一块属于自己的封地,可以放牧跑马。”

第七十四章 封地

    那颜与那颜之间也是有区别的。所有那颜都有封地,但是有虚实之分。月离别名义上是世袭千户那颜,名下有人口、封地,但这些实际上是属于整个月即别汗家族的,所以她并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实权那颜,在外人眼中,她的一举一动都是代表了整个月即别家族。现在月离别向老汗提出封地的要求,在旁人看来,反而代表了她想要脱离月即别汗家族自立门户的愿望。

    果不其然,月即别汗已经望向月离别,狭长双目眯起,意味难明。

    月离别自始至终都低着头,似乎是不敢直视老汗,却也让旁人无法看清她脸上的神情。

    “封地。”老汗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月离别,你是在金帐中长大,怎么,你想要离开王庭,离开你的养母吗?”

    今天来到小阏氏行宫的金帐权贵足有五十人之多,但真正能进入这处大厅的只有二十人,除去十王和李玄都这个中原使者,就只剩下九个位置,月离别能位列其中,可见她在王庭中的与众不同,正因为她是被小阏氏养大,从某种意义来说,她不仅仅是月即别汗家族的女儿,也是老汗的养女,所以老汗才会将和谈的重任交给她,她才能拥有一位曾经的怯薛军都尉作为护卫。同时也能看出,曾经试图杀死月离别的药木忽汗是何等自大和愚蠢,正因为如此,李玄都阻止了这一行为,非但不会使小阏氏动怒,反而还要感谢李玄都,并且派出了月娘防范自己的儿子再次冲动行事。

    李玄都向药木忽汗望去,这位最年轻的王正端着一杯酒要往唇边送去,此时骤闻这个消息,不由怔住,神色复杂。

    月离别低着头回答道:“幼鸟总要学会离开父母羽翼的庇护,尝试着独自飞翔。”

    老汗的脸上浮现出笑容,“很好,流淌着黄金血脉之人就该敢于面对风霜雪雨,我会满足你的愿望,给你挑选一块水草肥美的封地,让你尽情放牧跑马。同时,我还会抽调一千骑兵给你,作为你的亲卫。”

    有一千骑兵和封地,月离别就是一位名副其实的那颜,不过代价却是要前往封地,远离王庭的权力中心,用中原的官职体系来看,这就是好比是从六部司官变成了一地知府,虽然暂时权力变大,但是从长远来看,前途恐怕要止步于此。

    月离别高声道:“谢大汗。”

    李玄都知道月离别终于是听从了自己的劝告,决定离

    开王庭,避开即将到来的大乱。不过李玄都也失去了一个臂助,只能依靠自己。

    不过对于李玄都来说,他并非是那种事事总能冷酷无情地做出正确选择之人,也难免被自身情感所左右,所以他还是希望与这位不是盟友的盟友能够善始善终。

    老汗不再关心月离别的事情,说道:“今日是阏氏的寿宴,不该说这些政事的,不过月离别这孩子是阏氏的养女,所以例外。”

    这句话便是堵死了其他人趁机开口进言的道路,包括月即别汗和药木忽汗在内,都只能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咽回肚子里。

    老汗继续说道:“今天有两个主角,一个是阏氏,用中原人的话来说,她是寿星,另一个就是美酒了。”

    说罢,老汗首先首先举起酒杯。在座的草原权贵们跟着纷纷举起酒杯,李玄都也不例外。

    酒是助兴和拉近感情的最好助力,很快气氛就热烈起来,包括诸王在内,都向小阏氏奉上祝词。不得不承认,在很多时候,女人的地位取决于丈夫的地位,只要老汗在世,小阏氏就是王庭的女主人,这些手握重兵的诸王们也要对她毕恭毕敬,可如果老汗不在了,小阏氏就未必有如此崇高的地位了,能否保住性命都是两说,在金帐的历史上,汗王死后,被诸王逼得自杀殉葬的汗王宠妃不在少数。所以小阏氏日后如何,要取决于药木忽汗能否顺利登上汗王大位。

    李玄都忽然想明白了。历代帝王都会修建宏大的陵墓,甚至以活人殉葬,妄图死后也要做阴间天子,想来老汗也是难逃其中窠臼,如果续命无望,那么老汗也想让小阏氏陪他一起去见长生天吧。想到这儿,李玄都再看这场热闹盛大的寿宴,就觉得满是讽刺了。

    酒过三巡,李玄都已经喝了半坛酒,但是脸色不曾有半点变化,更没有丝毫醉意,只是冷冷地观望着在场诸王。

    从始至终,伊里汗喝酒都十分节制,与好酒的金帐人格格不入,众人皆醉我独醒,而且他也在观察着李玄都,目光中始终透出警惕。

    在十王中有三王是有战功在身的,除了伊里汗和拔都汗之外,就是乃刺汗了,所以乃刺汗与伊里汗的关系不错,隔着明理汗和失甘汗,频频向伊里汗敬酒。月即别汗脸色阴沉,偶尔与子雪别汗有一个眼神交流,至于药木忽汗却是一杯一杯复一杯地喝着闷酒,竟是有了几分醉意。与药木忽

    汗相比,失甘汗喝酒就很有意思了,一杯酒足足喝了小半个时辰,每次都只是轻抿一口,可看他脸上的表情,愁闷更甚,像是已经伶仃大醉,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借酒消愁愁更愁”。明理汗与拔都汗刚好是相对而坐,两人的脸色不喜也不怒,喝酒不快也不满,让人看不出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让李玄都想起小时候在李元婴带领下偷瞧师父、师伯、师叔、师兄们喝酒时的情景,面上一团和气,面子底下各有算计,桌面上觥筹交错,桌面下明争暗斗,看似尊卑有序,实则以拳头地位论大小,谁能说什么样的话,都有不成文的规矩。李元婴当时说了一句话,让李玄都至今都记忆深刻,他说:“这可比练剑有意思。”这也许就是李玄都比李元婴剑道高出三尺的缘由所在,同时也是李元婴做了清微宗宗主的缘由所在。

    一场寿宴下来,无风无浪,诸王和那颜们看不出平日里的狠厉残暴,反而都像是孝子贤孙一般,用各自的方式逗着老人高兴。这让李玄都明白一个道理,天家有没有亲,暂且不谈,但天家中人对于演戏伪装一定是无师自通。

    老汗喝酒不多,对于他的老迈身体而言,酒色实在是刮骨钢刀,需要学会克制,而不是放纵。在一场寿宴进入尾声之后,老汗放下手中的酒杯,抬起手臂,小阏氏很自然地搀扶起他。

    表面上已经醉眼蒙眬实际上无时不刻都在关注着老汗一举一动的诸王立刻跟随起身,老汗笑道:“我老了,再也不能像年轻时那样通宵达旦,说实话,我已经有些疲累,但是你们不要停下,毕竟诸王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聚在一起了,趁着这个机会,兄弟叔侄之间,好好喝上一场。”

    有了这句话,诸王们便不好借口离去,只能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对于老汗来说,寿宴已经结束,但是对于诸王来说,寿宴才刚刚开始。

    在老汗离去之前,他又对小阏氏轻声耳语了一句,小阏氏点了点头。

    小阏氏送老汗起驾离去之后,很快去而复返,来到李玄都的面前,说道:“使者,老汗有请。”

    李玄都并不意外,因为昨天的时候,老汗就已经说过让李玄都在寿宴之后给出一个答案。李玄都起身应道:“是。”

    从始至终,李玄都只开口三次,都是回答了一个“是”字。

    然后李玄都在诸王的注视之下,起身离开了此地。

第七十五章 新汗

    在雪娘的引领下,李玄都来到了老汗的车驾前,这是一辆巨大的马车,车厢就像一座中军大帐,由十二匹骏马一起拉动,负责赶车的是也迟,一人驾驭十二匹马,丝毫不见吃力。

    马车前后左右都是精锐骑兵,披挂铁甲,持盾扶弓,马侧挂斩马长刀。且个个呼吸绵长,孔武有力,用中原江湖的标准来看,这些人最少也有入神境的修为。

    有奴隶在马车的车辕前跪下,请李玄都踩踏他的脊背充作台阶登车。李玄都摇了摇头,只是轻轻一跃,便飘上了高高车辕,也迟冲李玄都咧嘴一笑,李玄都点头致意。然后李玄都听到老汗的声音从车厢中传出,“使者,进来。”

    李玄都沿着车辕上的楼梯走进车厢,里面的布置也着实让李玄都开了眼界,车厢内部就像一座移动的小型宫殿,分出内外隔间,甚至有桌椅床榻、屏风火炉,所需之物一应俱全,而火炉、水壶又有卡扣固定,不必担心在行驶途中因为颠簸而倾覆翻倒。

    此时车厢中除了老汗之外,还有两名美貌的女子,在这个寒冷的天气里,衣着有些单薄,露出了手臂和腰肢,幸而老汗年老畏寒,车厢内温暖如春,倒也不算什么。

    李玄都记得小阏氏曾经说过,如今受老汗宠爱的不是年老色衰的阏氏们,而是一些年轻的女孩,至于阏氏,她们虽然不再被老汗宠爱,但都有了儿子,身后还有家族,个个地位尊崇,早已成为类似诸王、那颜的存在。

    李玄都一时间有些拿不准这两名女子的身份,就算是金帐人不讲究规矩礼法,老汗也不应让自己的宠妃以如此形象贸然出现在一个外人,更是一个男人的面前。

    老汗似乎看出了李玄都的疑惑,主动开口解释道:“四位阏氏就已经够我受的了,我可不想再册立几个阏氏给自己找罪受。用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丫鬟可以随便打死,但是妻子不行,尤其是有了儿子的妻妾,要入祠堂族谱的。所以她们不是阏氏,只是女奴而已,如果使者喜欢,可以带一个回去。”

    李玄都轻咳一声,“我已经有婚约在身。”

    老汗哈哈大笑道:“难道使者是惧内之人?”

    李玄都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哪怕是在老汗面前,他也不想平白诬蔑秦素,也许这就是他不如李元婴的地方,总是不能彻底摒弃个人情感。

    老汗历经世事,立刻明白了,笑声渐小,“难道说你与那位秦家千金坠入情网了?”

    李玄都沉默不语。

    老汗皱起眉头,“年轻人,我以过来人的经历给你一个忠告,在男人和女人的战争中,输家往往是动了真感情的那一个,女人们总是崇敬强者,而她们又不能足够理智,分辨不清谁才是真正的强者。当一个男人没有权力和地位的时候,他应该放下尊严去追寻这一切。但如果一个男人有了地位和权力之后,尊严就是一切,否则别人就会当他是一只用纸做成的老虎,不堪一击。你对一个女人无条件的好,不会让她满足,反而会让她贪得无厌,并且轻视你,认为自己已经征服了你,继而对自己产生更大的自信,生出征服其他男人的念头。当你对她们忽冷忽热的时候,她们却会心生惶恐,对你死心塌地,只想着怎么去讨好你。”

    李玄都不知应该怎么应答。老汗的话有些道理,却不是那么有道理,有些偏颇。只是在这个时候,他不想与老汗争辩,于是只能默然。

    “看来你并不认同我的说法,不过没有关系,这些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你现在见不到,总有一天会看到的。”老汗躺在软榻上,双眼虚望着上方悬挂的装饰,“到了那一天,任你是皇帝汗王也好,还是神仙国师也罢,总要愤怒,也只能愤怒,就算把两人全部五马分尸,也难以平息。”

    李玄都从老汗的话语中隐约听出了一段背叛的过往,而那两人的下场恐怕不会太好,比如说五马分尸。

    老汗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转而问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答案了,谁会成为我属意的新任大汗人选。”

    李玄都这次没有回避,说道:“是乃刺汗。”

    老汗笑了一声,“乃刺汗最像年轻时候的我,而我也像古往今来的所有帝王一样,对于肖似自己的儿女会多出一分没有道理的偏爱。”

    李玄都忽然想到了李道虚和张海石,有人说他像当年的司徒玄策,也有人说他像年轻时的李道虚。

    老汗继续说道:“乃刺汗的运气不好,他的位置太尴尬了,既不是长子,也不是幼子。如果是长子,他就可以尽早勾结党羽,笼络一匹心腹。如果是幼子,金帐自古就有幼子守灶的习俗,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将怯薛军的大权交到他的手中。而且以母族来说,他的母族太弱了,远远不能与大小阏氏的家族抗衡,如果我流露出要立他为新汗的想法,那么大阏氏和小阏氏这对姐妹就会联起手打压他。虽然乃刺汗这些年来在身边聚集了

    大批青壮将领,但是这些年轻人根基太浅了,根本不是大小阏氏的对手。”

    老汗的一番话彻底印证了李玄都先前对于新汗的推测。

    老汗看了李玄都一眼,“你很不错,你竟然能猜出我的顾虑,远比我的几个儿子要强,就算是乃刺汗,也不能确定我就是看中了他,因为我时不时会敲打他,让他如履薄冰,命运不由自己控制,大起大落,用尽智谋,也只苦熬,大概他会觉得我是一个喜怒无常的父亲,摸不准我的脾气,可这正是权力的滋味。”

    李玄都简短概括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老汗说道:“权力斗争是很复杂的,不是一潭死水,永远保持平静,而是暗流涌动,不断变化,身处其中的人要根据形势的变化而变化。乃刺汗有雄心壮志,而且心中充满杀意。在我的打压之下,很难说他不会铤而走险,只要杀了明理汗和药木忽汗,就能确保自己的位置。甚至有合适的时机,他也会杀了我,直接登上大汗的宝座。”

    李玄都震惊道;“既然如此,大汗为什么要选择他作为新汗人选?”

    老汗笑了,“我说过,草原的汗王是狮子,哪有不经历厮杀鲜血的狮子?而且当年我就是这么做的,所以我很喜欢乃刺汗。”

    李玄都问道:“那么老汗打算怎么办?”

    老汗说道:“一个男人与兄弟争权的时候有两大助力,一个是母族,一个妻族,乃刺汗的母族并不强大,他能依靠的只有妻族,他的上一任妻子病死了,现在他需要一位新的妻子。”

    李玄都心中一动,“是伊里汗的女儿?”

    老汗说道:“那太明显了,而且伊里汗的女儿就是乃刺汗的妹妹,我怎么能让妹妹嫁给哥哥呢?我选择的对象是策凌的女儿,策凌的官职虽然不如伊里汗,但他负责整个王庭的防卫,在必要的时候,策凌甚至可以调兵彻底封锁王庭,而且早在今年三月,我就已经安排了向王庭增兵一事,确保驻守的王庭怯薛军可以彻底镇压王庭内部属于诸王们的兵力。”

    李玄都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么大汗需要我做什么?或者说,大汗需要我身后的辽东做什么?”

    老汗缓缓说道:“如今负责辽东战事的是伊里汗,我不希望未来有一位手握兵权的叔王凌驾于新任大汗之上。”

第七十六章 条件

    李玄都一时间不能确认老汗所说话语的真假,如今的金帐有三大支柱,分别是驻扎于西北边境的大军,驻扎于辽东边境的大军,以及驻扎于王庭的汗王亲卫,如果老汗除去了伊里汗,岂不是自断一臂?难道老汗不知道引狼入室的道理吗?

    老汗看出了李玄都心中所想,说道:“伊里汗不等于怯薛军,毁灭伊里汗也不等于把怯薛军整个毁去。不管辽东用什么办法,只要让伊里汗兵败,我就能以汗王的名义夺去他的大都尉官职。这样一来有两个好处,第一个好处是新汗不必面对一个位高权重的叔叔,想要流放已经不是怯薛军大都尉的伊里汗并不算难事,第二个好处是新汗可以重新提拔伊里汗,而不用面对封无可封的局面。如此一来,对伊里汗施恩的就是新汗,伊里汗自然会效忠于新汗。”

    李玄都赞道:“大汗深谙帝王之术。”

    “不必吹捧我。”老汗挥了挥手臂,“我是从中原人那里学到的,你们大魏的武德皇帝在临死前将皇帝的权柄一分为二,分别交给了张肃卿和谢雉,他的本意是好的,想着两人能够互相制衡,等到小皇帝长大之后就能从老师和母亲的手中顺利收回权柄,可结果呢?小皇帝已经成年了,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儿子,可是还没有把属于自己的权力收回手中。母亲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叔叔呢?”

    李玄都说道:“伊里汗是明理汗的人。”

    老汗摇头道:“明理汗是明理汗,伊里汗是伊里汗,我相信伊里汗的忠诚,但不得不说,他有时候太爱管闲事。用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伊里汗有些逾越臣子的本分了,他不该参与到王庭的争斗之中,更不该对我的决定指手画脚,哪怕他是对的。当然,这并不妨碍我很器重他,我有时候会在想,如果伊里汗不是我的弟弟,而是我的儿子,那么我就不用这么操心了,他是一个完美的继承人,我可以放心地把怯薛军交到他的手中,不必做任何事,他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实力扫清一切障碍。”

    李玄都十分认可老汗的话,伊里汗最大的劣势不是没有汗王血脉,而是只有上代汗王的血脉,而没有本代汗王的血脉。

    老汗继续说道:“说实话,按照以前的规矩,应该是兄终弟及的,可如今的金帐已经不是当年的金帐了,帐篷变成了宫殿,甚至在草原上修建了城池,汗王之位也变成了父子继承,甚至从幼子变成了长子,金帐人越来

    越像中原人,伊里汗与中原人交战最多,受到的影响也最深,你看现在的他,是不是很像一个刻板中原人?他甚至还娶了一个中原女人,据说是他从中原带回来的,那个女人是官宦人家的女儿,读过很读书,伊里汗喜欢与她谈论儒、道、佛这些东西,然后他越来越像中原的大臣,总想要对汗王指手画脚,那个词是怎么说来着?”

    李玄都轻声道:“劝谏。”

    “对,劝谏。”老汗说道:“总想要劝谏,不贪财,贪名。也许你和他能聊到一起。”

    李玄都问道:“为什么明理汗不能继承大汗之位?”

    老汗说道:“其实都你知道,明理汗太老了,其实汗位交替的快慢还在其次,关键在于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雄心壮志,只想着如何保住自己的权位,如果这样的人做了金帐的大汗,那么金帐只会沉沦堕落下去,最终变得腐朽不堪。”

    李玄都又问道:“有老汗的帮助,辽东可以帮助老汗击败伊里汗,但是辽东能得到什么?我总要对部堂有个交代。”

    老汗说道:“中原有一句俗话,皇帝不差饿兵,就算是小皇帝想要支使赵政做点什么,都是千难万难,更何况是我这个敌国之主。但是,击败伊里汗本身就是最好的报酬,赵政想要入关,想要南下,又顾忌自己的身后,虽说金帐可以与辽东结盟,但是谁也不会相信区区一纸合约就能约束住双方,可他击败了伊里汗,金帐再无余力攻击辽东,这比什么合约都要可靠,相信赵政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李玄都不得不承认,老汗说的很有道理,击败伊里汗统率的金帐大军,对于辽东而言,便是解除了一个最大的后患,远比金银和土地更为诱人。

    不过李玄都还是觉得老汗的想法有些太过大胆,忍不住说道:“难道大汗就不怕辽东趁机攻打王庭?”

    老汗说道:“候鸟迁徙,秋天飞往南方过冬,春天时再飞回来。历来北伐,都是选在天气暖和的时候,谁会在天寒地冻的时节北伐草原?到时候不用金帐的勇士们出手,白雪、朔风、严寒就会击败他们。”

    李玄都道:“可马上就是春天了。”

    老汗笑道:“我一辈子都生活在草原上,逐水草而居,按四时而动,春天的时候,王庭就要往东庭迁移,远离辽东。其次,春寒仍旧料峭,草原上积雪不化,中原的骑军是无法在这种条件

    下劳师远征的。最后,辽东大军想要南下,要防备身后的金帐,如果辽东想要北上,就不需要防备另一边的中原朝廷了吗?”

    李玄都只得点头道:“老汗深谋远虑,思虑周全。”

    老汗笑道:“中原使者的赞誉,我记下了,人老了,总是喜欢听些顺耳的话语。”

    李玄都说道:“并非是一味奉承,老汗的智慧的确让我心服口服。”

    老汗哈哈大笑一声,“一个老人最讨厌年轻人的蔑视,能得到一个优秀年轻人的诚心赞美,会让我这个老人有一整天的好心情。”

    李玄都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在老汗面前,虽然他拥有超绝的境界修为,只要动念就能杀死这个垂暮老人,但老汗的气场却让他有一种有力使不出的感觉。并非是他畏惧老汗,而是在老汗的身上,他隐隐看到了李道虚和徐无鬼的影子,同时老汗又有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人格魅力,或许可以称之为王霸之气,这是李道虚和徐无鬼所略有欠缺的。平心而论,老汗如果不是金帐大汗,而是大魏的皇帝,也许李玄都就很难生出敌对之心了。

    最开始的时候,李玄都生出过刺杀老汗的想法,想要借着老汗之死来搅动王庭大乱,可现在李玄都已经改变了主意,他决定从假冒的使者变成真正的使者,促成这次“议和”,彻底打掉伊里汗。可能赵政都没想到,老汗竟会给出如此“丰厚”的条件。话又说回来,老汗也不可能将这种大事告知月离别,再让她传话给赵政,只能由他本人亲自来说,而且中原使者的身份必须足够分量才行,所以老汗才会笃定是秦清作为使者亲自前来,并说如果是秦清亲临他会第一时间接见,而如果是无名小卒,他根本不会露面。

    想到这儿,李玄都恍然明白,赵政对于老汗释放的“善意”并非一无所觉,所以才会决定由秦清亲自前往金帐,只是因为秦清因故不能成行,所以才请求李玄都代为前往,而赵政只是猜测,不能完全把握老汗的用意,再加上赵政与李玄都相交不深,此事若是泄露出去,只怕要被儒门污蔑为通敌卖国之人,百口莫辩,故而不好实言相告,只能对李玄都语焉不详,只说探听王庭虚实。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老汗的车驾已经接近老汗的金帐,毕竟小阏氏的行宫本就与老汗的金帐紧紧相邻,老汗享受着两名女奴的揉捏,说道:“使者,国师想要见你,你想见他吗?”

第七十七章 国师

    李玄都心中一惊。

    很早之前,他就听说金帐王庭有一位长生境高人坐镇,后来他又从小阏氏的口中证实了金帐国师的存在,并且通过国师以血祭为老汗续命的举动推断出国师有长生境界的修为,他一度怀疑国师会不会是消失已久的宋政,并想要通过老汗或者小阏氏探听国师的相关消息,却没想到国师竟然会主动见他。不过这也间接说明了国师早已关注到了他,国师就是宋政的可能在成倍增加。

    老汗也不急于催促,事实上,他的确是在询问李玄都的意见,而不是向李玄都下达命令,因为如果他下令让李玄都去见国师,显得他像是在听从国师的命令,这是一位帝王不能忍受的。

    李玄都沉默了许久,直到老汗的车驾缓缓停下,方才开口道:“国师召见,是我的荣幸。”

    老汗点了点头,说道:“国师就在我的金帐中,我会让也迟带你去见他。”

    老汗话音刚落,也迟就已经从外面探进一个脑袋,“大汗,你是在叫我吗?”

    老汗对于也迟总是极为宽容,从不会因为他的无礼举动而动怒,这次也是一样,他抬起手臂指了指李玄都,简短吩咐道:“带使者去见国师。”

    听到“国师”二字,也迟下意识地缩了下脑袋,脸上破天荒地流露出畏惧神色,这让李玄都心情有些沉重,能让也迟这种天生乐观之人生出畏惧,恐怕这个国师不是什么善类。不过李玄都并无太多畏惧,他曾经遇到过很多远比他强大的对手,也曾数次命悬一线,早已让他心志如铁。

    在也迟的引领下,李玄都离开老汗的车驾,从另外一个方向走向金帐,而老汗则在两人离去之后,才在诸多内侍的簇拥下进入金帐的正门。

    金帐很大,类似于帝京皇宫中的太圣殿、上圣殿、中圣殿,所不同的是,帝京的三圣殿是前后结构,而老汗金帐则是左右结构,三座大殿仿佛一个“山”字,中间最高、最大的一座金殿是老汗的居处,左右两殿本应是大阏氏和新汗的居处,但是因为各种原因,它们空了许久,直到国师从大雪山行宫赶到王庭,左侧的金殿是国师的居处,右侧的金殿则是国师和老汗续命的地方,据说那里已经被改造成一处巨大的祭坛,祭坛中下是一方血池,蓄满了鲜血。

    这些都是也迟告诉李玄都的,他似乎已经把李玄都当作自己人,对于自己败给李玄都之事,也全然没有芥蒂。

    李玄都不由问道

    :“国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也迟脸上的神情一僵,说道:“国师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这是一句废话,任何一位长生境高人,都是很可怕的人。只是他们多半不屑于在世人面前展露这种可怕,只有能接触到他们的极少数之人才能体会这种内敛的可怕,不巧,李玄都就是极少数人之一,而且接触了不止一位。

    李玄都随着也迟走进左侧的大殿,整个大殿已经被改造的面目全非,不见半点装饰,也不见桌椅床榻等物,空空荡荡,十分空旷,然后在大厅的地面上有一道向下开启的门户,就像一座大门倒在了地上,门户下方是一条蜿蜒向下的石径,石径的台阶十分粗糙,似乎只是临时开凿,还未仔细打磨。

    也迟解释道:“国师觉得这座大殿太小,又不便再盖一层,只好向下开辟了,毕竟地下的空间可以足够大。”

    李玄都点点头。

    也迟却是没有继续挪动脚步的意思,指了指入口,说道;“国师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我就不去了。”

    话音刚落,就听一个苍老洪亮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可是中原使者到了?”

    李玄都转头望去,就见一名身材矮小的老者走来,这老者戴着插满各色羽毛的头冠,身着萨满长袍,手中还拄着一根好似枯藤纠缠的长杖,显然是一位萨满,而且不逊于那日在老汗身旁见过的那名萨满。在李玄都眼中,这名萨满的炼气造诣已经到了很高的水准,呼吸之间,如吞云吐雾,似巨鲸吸水,气机浩大,是天人无量境无疑了。

    李玄都道:“正是在下。”

    老者点点头,说道:“国师已经久候多时,请使者随我来。”

    说罢,他直接转身向下行去,李玄都与也迟作别之后,紧随其后。走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这条向下的石径到了尽头,出来之后是一座与上方大殿等大的地下大殿,不过在地下大殿的八个方位还有八座石门,刚才他们下来的入口就是八座石门之一。

    老者带着另一座石门前,说道:“国师就在里面。”

    李玄都伸手推开眼前的石门,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规模不算大的石殿,内里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座石床,上面坐着一名老人,头发花白,身着萨满服饰,不过比起其他萨满,他身上的长袍更为精致,绘制的图案也更为复杂,不仅有日月星辰、山川草木、花鸟鱼虫、飞禽走兽,还有许多意味难明的花

    纹图案,让人望之有目眩神迷之感。此时老人正在闭目养神,并未显露出太多可怖气息,就像风和日丽时的海面,根本看不出风暴来临时的可怕。

    当李玄都推门而入时,老人缓缓睁开双眼,仅仅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李玄都却感觉好似有一方浩瀚苍穹瞬间充斥了他的整个视野,更甚于极天王。

    一叶障目,不见五岳。李玄都有了极天王的教训,立刻收摄心神,尽力摆脱出这种状态。好在老人没有故意为难李玄都,反而是开口说道:“使者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实是后生可畏。请坐。”

    老人的声音不算洪亮,也不嘶哑,更无阴鸷,十分中正平和,就像张静修、徐无鬼、李道虚等人,没有特别明显的个人特征。刚才的举动也不是他故意要给李玄都一个下马威,只是没有刻意收束自己神念发散,就像一名剑客出剑,未必是针对飞虫出剑,但有飞虫因为剑风而死。

    李玄都依言坐在老人的对面,开口问道:“前辈就是金帐国师?”

    “是我。”老人回答道:“我听说王庭中来了一位中原的使者,十分年轻,而且打败了也迟,我很感兴趣,所以请大汗代我邀使者前来一叙。”

    李玄都沉默了片刻,问道:“现在国师已经见到了我,不知国师有什么见教?”

    国师仔细打量了李玄都一番,说道:“你身上的气息十分复杂,似乎同时修炼了多种功法,又有一道诡异气息,我一时也看不分明,不过……”

    话音方落,李玄都就见国师双目中的眼白迅速扩散,短短片刻之间,国师眼中已经是不见半分眼黑,“雪白色”的双眼望向李玄都,这让李玄都想起“坐忘禅功”记载的“天眼通”大成景象。

    “原来如此。”国师微微皱起眉头,“竟然是地师徐无鬼的‘太阴十三剑’,剑意已经在你的体内生根,不过有人以大神通帮你强行封印镇压,这种手段,应是正一道的‘五雷天心正法’,那么出手助你之人就是大天师张静修了。”

    至此,李玄都对于国师的长生境界再无怀疑,忍不住开口问道;“国师也知道地师和大天师?”

    国师微微一笑:“虽未谋面,但神交已久。不仅如此,我也久闻圣君和剑神之名,不得不说,中原地大物博,人杰地灵,竟然有如此多的杰出人物。”

    李玄都自从见到老汗之后,就习惯了赞叹和恭维,道:“国师博闻广见。”

第七十八章 论道

    国师与李玄都相对而坐,说道:“谈不上什么博闻广见,我这次邀请使者前来,是想要与使者讨论关于长生一事的种种。”

    李玄都道:“以我们中原的标准来看,国师已经是长生境界,可称地仙,晚辈相距此等境界甚远,如何能与国师讨论?”

    “这句话不对。”国师说道:“你们中原的儒门圣人曾经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他教导弟子要学会不耻下问,我觉得这位圣人说的很有道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全知全能,总有不如别人的地方。”

    听得国师如此说,李玄都也不再推辞,道:“不知国师想要问什么?”

    国师说道:“想来使者已经知晓,最近这段时间以来,是我在为老汗续命,我由此产生种种疑惑,我们所修炼的这些法门根本源头是什么,或者说,我们所走的这条长生之路,在自己脚下与在别人脚下有什么区别?”

    李玄都沉思片刻,说道:“若论境界修为,晚辈自是不如前辈,但晚辈胜在有诸多前人积累之经验,也许能勉强回答国师的疑问。”

    国师点点头。

    李玄都说道:“在中原有武夫和方士的区别,两者不同之处在于武夫注重体魄,注重体魄之人,气血旺盛如大妖巨兽,方士侧重神魂,可神魂出游如鬼魂神明,从这一点上来说,国师应该属于方士。但两者又有共通之处,那就是同样注重气机修炼。什么是气机修炼?我不知应该如何形容方士,我是武夫,就以武夫举例。纯粹的武夫又被称为人仙之道,在此道初期,要大量进食,甚至是一日九餐,日啖三牛,后期可以吞食各种异兽的血肉,吸纳血气化为己用,壮大自身体魄气血,继而炼精化气。只是到了如今,异兽渐少,难以寻觅,所以纯粹武夫变得少之又少。通常意义上的武夫实则是纯粹武夫的另一条出路,既然找不到异兽相食,那就直接吞食天地元气,省却了炼精化气的步骤,直接将外部的天地元气炼化成自身体内气机,再以气机充斥体魄,淬炼自身。从这一点上来说,武夫的气血体魄自是远不如纯粹武夫。”

    国师陷入沉思之中,说道:“按照使者所说,武夫和纯粹武夫区别在于一个先后,一个先炼体再炼气,一个先炼气再炼体。其实在多年前,金帐中也有许多使者所说的纯粹武夫,气血旺盛,血肉凝练,食量恐怖,就算遭受重伤,也只要进食和沉睡即可。在我看来,他们与其说进食,倒不如说在直接吸取别

    人的生命力来壮大自己的生命力,只是最近这些年来,这类人越来越少,原来是这等缘故。”

    李玄都说道:“不过邪道祖师也曾提出一个观点,如果将天地视为一人,那么以天地元气为食的炼气之士,实则就是人体内的寄生小虫,靠吸人精血为生。虫子小时,对于人体没有太大伤害,两者还能共存,可如果虫子太大,吸血太多,就会影响到人体,人体便会做出反应,灭去体内的虫子,也就是天劫,所以强大的虫子在这个时候就要离开人体,即是飞升。”

    国师笑道:“我曾经研究过中原的各家学说,也包括道门内部南华真人与杨朱的分歧,以及由两人分别衍生出如今的正邪两道。我信奉长生天,在我看来,与天道最为相近的就是道门了。”

    李玄都正色道:“愿闻国师见解。”

    国师说道:“诸子百家,其中最为显赫的不过是道家、儒家、法家、墨家、兵家、纵横家。在我看来,这几家的不同之处在于视角。儒家是贵族看待天下,所以儒家强调一个‘礼’字,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只有粮食充足了才能知道礼节,中原种地的百姓也好,草原放牧的牧民也罢,他们的口粮充足吗?如果生存不能保证,那么还谈什么礼节?所以儒家不是普通人的儒家,是贵族的儒家。而贵族们如何对待天下?儒家圣人又提出了一个‘仁’字,继而亚圣又加上了一个‘义’字,及至后来,又有‘理’字和‘心’字,但无论怎么说,这些都是对贵族的要求,用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也就是士绅、读书人一类。”

    “法家很好,老汗非常喜欢法家,因为法家是从帝王的视角去看待天下,所以法家和儒家有些相似,它们两者同属于统治者,又有很大不同,分别属于统治者内部的皇帝和贵族。中原有外儒内法,儒家提倡的‘礼’是一种规矩,而法家提倡的‘法’也是一种规矩,法并非某部法典,而是一种有功则赏有过则罚的手段,以此来贯彻帝王的意志,所以历代帝王偏爱法家,法家始终不曾消亡。”

    “儒家也好,法家也罢,代表的都是统治者,有没有代表普通人的学说?我认为有,就是墨家,所以才会有儒墨之争,贵族和普通人怎么能平等相处?墨家更像一个工匠,在中原有一个宗门,叫做太平宗,擅长机关之术,机关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精密,是相互合作,我在年轻时曾经去过中原,见过中原的水车、风车,其实这些也算是一些简单的机关,使用这些机关的关键是什么?不是好看,而

    是实用,实用一定在好看之前。机关本身的意义就是改变自身的处境,如果天气干旱,有人会向龙王求雨,但墨家却是修建水渠来改变干旱的困境。所以墨家主张‘礼’从简,更不信天命鬼神。”

    “兵家就更简单了,就是从将军的视角看待天下,所以兵家常常与儒家混杂在一起,因为将军多是贵族,当然也有不同,兵家不讲究‘仁’,它讲究的是如何动员兵力,如何攻城掠地,兵家是不可或缺的,但也始终不能主导天下。”

    “纵横家就是一群说客、投机之人,也有帝王善用此道,就是通过各种手段使得各方处于一种平衡之中,然后寻求人性的弱点,扶弱抑强,从中谋利。”

    “最后就是道家了,为什么我最喜欢道家,因为道家超脱了人的范畴。不管是帝王、贵族、将军,还是工匠、说客,都在人的范畴,而道家却能跳出去,难能可贵。儒家有圣人和亚圣,道家有太上和南华,太上是站在天道的视角去看天下,所以将人道的不足看得一清二楚,太上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天道是什么?天道就是日月更替、春去秋来的规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天之道是平均,用多余的去弥补不足的,而人道却是用不足的去奉养多余的,也就是用百姓来奉养贵族,百姓已经贫苦,却还要奉养富足的贵族,这就是人道。所以人道不能长久,天道才能永恒。这也是不管儒家怎么修修补补,总要天下大乱的原因,如今中原大乱,未尝不是天道对于人道的修正。南华在《南华经》中讲述过一个故事,大概意思是说:‘有个国家在蜗牛的左角,名字叫触氏,有个国家在蜗牛的右角,名字叫蛮氏,正相互为争夺土地而打仗,倒下的尸体数也数不清,追赶打败的一方花去整整十五天方才撤兵而回。’如果长生天来看人间纷争,大魏与触氏何异?金帐与蛮氏何异?”

    李玄都曾经在万象学宫听司空大祭酒以儒家观点说国家兴亡,如今再听金帐国师以道家观点来说,截然不同,大受脾益,诚心说道:“国师学究天人,晚辈受教。只是人终究是人,而不是天地神明,所谓物伤其类,天地可以不在乎千千万万人之死,因为并非同类,但人不能不在乎。”

    国师说道:“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求长生,最终超脱而去。”

    李玄都说道:“既然如此,国师又何必为老汗续命?”

    国师摇头道:“求超脱,即是未能超脱。若已超脱,何必再求?”

第七十九章 将死

    这就重新绕回到了求长生的话题上。这便是天下长生之术多是出自道门的根本缘由所在。

    李玄都试探问道:“不知国师所修何种法门以求长生?”

    国师没有隐瞒的意思,说道:“我所修的是萨满教世代相传之法,如果译成中原官话,我称其为‘长生天根本法’。”

    李玄都不等国师开口相问,也说道:“我所修之法颇为繁杂,真正能证长生之法是为‘太平青领经’,乃是古时太平道的根本之法。”

    国师点了点头,没有深问,说道:“我在给老汗续命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个难题,也就是使者方才提到的纯粹武夫,纯粹武夫以血肉为食,壮大自身的生命力,我通过血祭的手段将他人的生命力注入到老汗体内,两者其实是一样的道理,但这种做法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李玄都立时明白了,说道:“快要到极限了。”

    “正是。”国师点头道:“纯粹武夫的身体就像一个器皿,他在吸纳生命力之后将其消化,然后滋润自己的灵魂和身体,扩大器皿的容量,使其可以容纳更多的生命力,如此反复循环,走向长生。但是老汗这个容器并没有消化的能力,所以无法扩大,当下的困境是老汗所能容纳的生命力快要到达极限了,老汗只能吸收其中极小的一部分,虽然表面上生机强旺,但生命本源还是以缓慢的速度不断衰竭。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老汗还是难以逃脱死亡的命运,而他死后,尸体会因为庞大的生命力会不腐不朽。”

    李玄都陷入沉思之中。他所学的“漏尽通”其实就是长生久视之道,但也有一个关键,必须要有深厚的修为作为支撑,无法用于外人。其实这与“五炁真丹”、“五毒真丹”是一样的道理,这些丹药可以助人修为一日千里,前提是自身容量够大,否则有经脉爆裂的可能,所以通常只能用来恢复修为,与国师所遇到的困境是同样的道理。

    李玄都摇了摇头:“无法可想,传说中有洗经伐髓的丹药,改变人之根骨资质,但极为珍贵,纵使帝王也可遇不可求。就算有这种丹药,以老汗的年纪,也是晚了。”

    国师脸上并无太多失望之色,说道:“生老病死,不是人力可以改变。这也是天道规律,我虽然得了所谓的长生境界,但本质上还是一个凡人,如何能改变天地的意志呢?”

    李玄都没有说话,心中暗忖:“国师把

    老汗命不久矣的消息透漏给我到底是什么用意?是无心之言?还是另有其他用意?”

    就在这时,国师又说道:“如今老汗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他以为自己最少还有数年的寿命,但实际上,他可能撑不过今年,最多就是十二个月份。为此,金帐要付出数万条性命的代价。我记得大魏现在是六千万人,金帐人数更少,不足千万,使者以为,用数万人换取十二个月,值得吗?”

    李玄都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和怒意,说道:“对于帝王来说,自然是值得的,但是对于那些死去的无辜之人来说,半分不值。”

    国师笑了笑,“我也是这么以为的。”

    李玄都又是一惊,望向国师。

    国师的脸上挂着淡淡笑意,眼神深邃,让人看不出他心中真实所想。

    李玄都正要说话,国师却是挥了挥手,说道:“多谢使者为我答疑解惑,我累了,使者请回吧。”

    一位长生地仙如何会累?不过托词罢了,李玄都无法,只能起身告辞。

    离开国师所在的石室,还是那名身材矮小的萨满,引领着李玄都向外走去。

    ……

    小阏氏的寿宴结束之后,诸王各自散去。

    作为主人的小阏氏直到所有客人离去之后才能回到寝宫休息。她的寝宫宽敞且华丽。与偏好黄金的老汗不同,小阏氏更喜欢玉石,所以她的寝宫以青玉铺地,穹顶上以玉石镶嵌出星辰图案,其他装饰也是极尽华贵,琳琅满目。

    在寝宫的最深处,有一座三层台阶的圆形高台,类似于法座,猩红色的帷帐从穹顶垂至地面,将圆台全部笼罩起来。圆台上方是一张圆形的床榻,铺着柔软皮毛。小阏氏斜斜躺在上面,以手支额,衣袖向下滑落,露出雪白皓腕,修长的颈子上是一条闪耀着点点荧光的项链,坠子一直垂入到胸前深深沟壑之中。

    几名侍女侍立在台阶下方,低头不语。

    一名内侍跪在台阶下,低头说道:“启禀阏氏,中原使者去见了国师。”

    小阏氏的牧观微微一闪,问道:“国师为什么要见使者?是老汗的意思吗?”

    内侍小声说道:“据说是国师的要求,并非是老汗的命令。至于国师为什么要见中原使者,请阏氏恕罪,不是小人可以知晓的。”

    小阏氏沉默了片刻,吩咐道:“风娘

    ,赏他百两黄金。”

    侍立的诸位女侍中有一人出列,手中捧了个早已准备好的木匣。

    内侍立刻叩首道:“谢阏氏赏赐。”

    说罢,内侍起身接过木匣,缓缓退出此地。

    过了片刻,小阏氏突然起身,撩起帷帐,走下台阶,来到寝宫的后殿,伸手转动一盏宫灯,然后就见墙壁上镶嵌的几块玉石骤然亮起光芒,这些光线交织成一座虚幻门户,其中荡漾着如水波一般的光芒,依稀可以映照出小阏氏的艳丽面容。

    小阏氏犹豫了一下,穿过这道光幕,进入到门户之中。

    下一刻,她出现在一个同样装饰华丽的石室之中,其中有锦绣大床,也有妆台屏风,只是四周无门无窗,有些压抑和昏暗。

    很显然,这是一座建造于地下的密室,只能通过某种术法手段进入其中,十分隐秘安全。

    小阏氏走到妆台前缓缓坐下,自言自语道:“国师召见中原使者,你说这个老狐狸到底打了什么主意?”

    “国师老奸巨猾,明面上说什么天道,装作是与世无争的样子,实则所谋甚大。”在小阏氏的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略带沙哑,又富有磁性,只是雌雄莫辨,对于小阏氏也没什么尊敬之意,仿佛就是闺中密友闲谈。

    “老汗知道吗?”小阏氏又问道。

    “老汗当然知道,但是利令智昏,老汗寿元将尽,已经无路可走,只能选择无条件地相信国师,所以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那个声音回答道。

    小阏氏猛地转过身来,可见在她身后立着一个身影,身着紫衣,脸上戴着紫色的面纱,让人看不清她的真实面目,只是露在面纱外的眸子却是极为动人,眼波流转,似是盈盈秋水,又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紫色雾气。

    小阏氏问道:“我们要什么?”

    紫衣人淡然道:“什么也不做,静观其变。”

    小阏氏咬牙道:“可是老汗已经确定了新汗人选,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

    紫衣女子走到小阏氏的身前,伸手抚过她的脸庞,指尖轻触雪白肌肤,让小阏氏身子轻轻一颤。

    女子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心急,中原有一句话,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只要把这个消息透漏给大阏氏,她自会出手,我们只要看戏就好了。”

    小阏氏眼神一亮。

第八十章 长生石

    金帐之外,一名帷帽女子带着少年缓步慢行。这里防卫森严,但是来往的巡逻骑兵却对二人视而不见,仿佛两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在女子的视线之中,整个金帐都被一座大阵笼罩,而且与中原的阵法截然不同。这座阵法是一座“炼阵”,用以炼制长生不老药,与中原道门典籍中的“金丹”类似,故而这种阵法又被金帐萨满称作“长生石”、“来自天上的石头”、“生命之石”,其炼制方法被记载在萨满教的圣典之中,也就是国师口中的“长生天根本法”。

    “长生石”的神力被萨满们描绘的几乎其神,他们将“长生石”称为“生命之石”,这是最古老、最神秘、最不为人知的,从性质上看是最不可理喻的,也是长生天的、降福的和神圣的。所以,“生命之石”是真实的,而且比确实性本身更为确切,是奥秘中的奥秘。它是长生天的力量,但对无知者则是隐秘的,是天底下万物的极限和目的,一切萨满操作的最终而不可思议的结果。它是天地的完美精华,无法损害或毁坏的不可毁灭物体,它是自身拥有精神的双重而有生命的石头。他是永远的光辉,是能治愈所有疾病的灵药,是恩泽草原的不死鸟,是所有财富中最为珍贵的宝物,是整个草原重要的宝物。

    正是因为“长生石”的存在,国师才能为老汗续命,老汗作为草原的主人,显然也知道“长生石”的存在,所以才会选择相信国师。

    此时笼罩着金帐的阵法就是萨满教的最大奥秘“长生石”的炼阵,从理论上来说,一个足够大的炼阵可以将阵法内部的所有人分解,然后炼制成最纯粹的结晶。换而言之,只要是蕴含生命之力的的躯体、灵魂,都可以被炼制成“长生石”,当然也有前提,阵法内之人没有还手之力,若是有人敢把一位长生地仙或是造化境的大高手放入阵中,那么结果非但不能炼制成“长生石”,反而会为他人做嫁衣。

    女子嘴角挂着一丝讥讽笑意,开口道:“国师打得一手好算盘,比起大魏的官员也不多承让。大魏的官员是干着皇帝的差事,给自己捞钱,国师是打着给老汗续命的名义,炼制自己的‘长生石’。皇帝不知世情,被底下的人欺瞒,一个鸡蛋十两银子,老汗不懂萨满教的手段,就算勉强苟活一年,也差不多把自己的家底掏空了。”

    少年震惊道:“国师在欺骗老汗?”

    帷帽女子摇头道:“也谈不上欺骗,老汗应该心中有数,只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听之任之。”

    少年说道:“国师不是神仙吗,神仙也喜欢钱?”

    女子回答道:“这就要看你如何来定义这个‘钱’字了,如果你说的是黄金白银,神仙应是不喜欢的,可如果把‘钱’的概念放大到‘利益’二字,那就是说不准了,别说是人间的假神仙,就是天上的真神仙,也爱得紧呢。”

    少年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女子只是在金帐的外围边缘行走,没有试图进入金帐,因为整个金帐都在国师的掌控之中,贸然进入其中,只会惹怒这位长生地仙。

    女子不想冒这个风险。

    ……

    李玄都离开金帐之后,是阏氏和诸王居住的区域,然后他在这里被人拦住了脚步。

    事实上,不必小阏氏故意透露消息给大阏氏,明理汗这边已经得知了同样的消息,而且决定立刻行动。不管怎么说,老汗已经开始针对明理汗最大的依仗伊里汗,就算明知药木忽汗会作壁上观,明理汗这边也要反击,否则就是坐以待毙。

    拦住李玄都的人是诸王之首、百官之首,仅次于老汗的伊里汗。

    国师曾经说过,如今王庭中的纯粹武夫已经很少,很少也就意味着仍旧存在着纯粹武夫,伊里汗就是其中佼佼者。当年的伊里汗曾经败在宋政的手中,但不意味着伊里汗不堪一击,宋政作为当年的太玄榜第一人,尚且压过秦清一头,能做他的对手,又岂是庸人。这么多年过去,秦清已经距离长生境界只剩下一步之遥,伊里汗就算不如秦清,也不会相差太远。

    李玄都与伊里汗遥遥对峙,伊里汗没有带随从,也没有调动兵马,仅仅一人而已,但是李玄都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凝重,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进入如临大敌的状态之中。这是李玄都踏足江湖以来所遇到的境界最高的对手。

    虽然李玄都以前也曾与白绣裳、秦清、王天笑,甚至是地师有过交手,但都算不上正面相斗,白绣裳和秦清未出全力,王天笑偷袭之后就立刻遁去,地师更是不曾还手,而伊里汗与这些人不同,他一定会用出全力,然后与李玄都在正面一战中分出生死。

    伊里汗有多么恐怖,从他周身散发出的气血就能看出一二。

    在小阏氏

    的寿宴上,伊里汗一直是收着的,而现在伊里汗不再故意收敛自己的气息,周身气血肆意散发,对于阴魂鬼魅而言,就是一轮耀眼的太阳,见之即死,若是伊里汗大喝一声,便是春雷巨震,足以让方士出窍的阴神直接魂飞魄散。

    伊里汗所展露出的强大,与气机多寡没有太大关系,完全就是单凭体魄和气血所堆砌出来的强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是人的形态,但不逊于荒古巨兽之流,无道宗的百蛮王与伊里汗相比,就是成年男子与孩童的区别。

    伊里汗缓缓说道:“我知道老汗为什么见你,老汗到底与你说了什么,我也能猜测出一个大概。老汗老了,不再英明睿智,虽然我不会反对老汗,但我也不会允许损害金帐的事情发生,所以我决定亲手打死你,然后再向老汗请罪,辞去怯薛军大都尉的官职。”

    李玄都没有说话,只是按住了腰间的“大宗师”。

    伊里汗没有急于出手,老汗没有说错,伊里汗沾染了太多中原人的习气,他看了眼“大宗师”,又说道:“我认识这把刀,它曾是宋政的佩刀,我也曾败在此刀之下,虽然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落到你的手中,但我知道它不属于你。”

    伊里汗猛地拔高了语气,“揭下你的面具,取出你的兵刃,我会让你死个痛快。”

    李玄都没有意气用事,将“大宗师”收回“十八楼”中,然后取出了“人间世”。一瞬间,李玄都的气息也骤然一变,开始层层拔高,显露峥嵘。

    伊里汗并无轻敌之意,而是谨慎地观察着对手,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所谓的中原使者的确是武力惊人,难怪怯薛军的诸多都尉都不是对手,真正能够与其一战的,除了他这个大都尉之外,就只有副大都尉策凌了。

    伊里汗说道:“中原使者,现在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可好?”

    下一刻,伊里汗的身形已经消失不见,瞬间出现在李玄都身前丈余的位置,五指成勾,抓向李玄都的面门。

    伊里汗的速度之快,出乎李玄都的意料之外,实在不可思议,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李玄都已是躲闪不及,只能一剑点向伊里汗的咽喉位置。

    这一剑去势极快,伊里汗若不缩身躲避,立即便会“人间世”穿喉。但便在此时,李玄都觉得脸上微微一凉,跟着手中长剑再也不能前进分毫。

第八十一章 人仙道

    原来伊里汗出手之快,实在不可思议,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他已经将李玄都脸上的“百华灵面”撕下,同时另外一只手于千钧一发之际握住了刺向咽喉的“人间世”,不过“人间世”的剑尖已经触及了伊里汗的喉咙,仅仅只是刺出一个猩红血点。

    显露出本来面目的李玄都已经顾不得“百华灵面”,今日遇到生平所未见之强敌,稍有应对不慎,立时就要性命不保,当即连出三剑,这三剑分别出自“太阴十三剑”、“北斗三十六剑诀”和“慈航普度剑典”,三剑连环,将李玄都的剑道造诣展现得淋漓尽致。

    伊里汗轻轻“咦”了一声,赞道:“好剑术。”话音未落,他丢掉手中的“百华灵面”,徒手接下两剑,然后任由最后一剑落在胸膛之上,却是发出金石之声。李玄都凝目望去,却见伊里汗破裂开的衣袍之下,是一件漆黑铁甲,李玄都方才一剑虽然在铁甲上留下了一道深刻剑痕,但远谈不上伤到伊里汗。

    当此之时,李玄都不敢犹豫,又是一剑朝着伊里汗的面门直劈而下。伊里汗只是抬手一挥,挡下来剑,李玄都的“人间世”不仅无法斩断伊里汗的手腕,甚至还砍不下去。紧接着就见伊里汗一拳打来,此刻李玄都不及也不敢招架,只能行围魏救赵之策,手中“人间世”直往伊里汗的双目刺去,已是两败俱伤的打法。若是公平比武较技,李玄都此举已是极不光彩,但此时生死相斗,哪里顾得上这些,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这也是生死搏杀和擂台相斗的根本区别所在。

    人体之中,眼睛脆弱是共识,哪怕是纯粹武夫也不敢例外,伊里汗只得向后一跃,躲开了李玄都这一剑。这一跃,也给了李玄都喘息之机,躲过伊里汗一拳的同时,重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剑有三尺,并不擅长近身作战。

    伊里汗随身扯下外袍,露出其下的黑色铠甲,说道:“你这剑术,十分厉害,巧妙到了极点,可惜力量有所不足,伤不到我,反而要被我以力破巧。”

    平心而论,李玄都的气机之浩大,已是举世罕见,可仍旧被伊里汗评价为力量不足,可想而知,伊里汗的力量是何等巨大,无论力量、速度,亦或是体魄坚韧,伊里汗都不逊色于李玄都,李玄都所能依仗的也只有剑术巧妙了。

    李玄都并不说话,只是出剑而已。

    如今的李玄都,已经到了诸般剑术存乎一心的地步,把

    他所学的各种剑术完全拆解开来,然后根据形势随意改变出招顺序和配合,以他天人无量境的修为用来,当真是千变万化,让人无从揣测。

    不过伊里汗的应对也十分简单,就是以力破巧而已。

    伊里汗的一身所学,除了天赋异禀之外,就是从军伍中得来,所精通擅长的也是沙场厮杀的技巧,若是捉对厮杀,伊里汗终究稍逊一筹,无奈他境界修为更高,已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无视招式的变数。

    伊里汗忽然大喝一声,使得李玄都有了一瞬间的恍惚,然后伊里汗横臂砸在“人间世”的剑身之上,使得李玄都向后退去。

    李玄都将手中“人间世”刺入脚下地面,止住身退势,握剑的右手轻微颤抖,手背上青筋暴起,十分可怖。

    伊里汗微微皱起眉头,说道:“很厉害的剑术,若是再让你拖延下去,恐怕会惊动老汗,到时候国师插手此事,再想杀你就很难了。”

    话音落下,伊里汗周身有无数光点依次亮起,遍布全身上下,那是一个个窍穴,光辉璀璨。

    人体内有一千二百余穴窍,其中大穴窍有三百六十五处,对应周天之数,犹如一座座湖泊,而三大丹田则是三座汪洋,以正经十二脉和奇经八脉等诸多经脉相连,形成一张大网,气机流转其中,便如江河流转,生生不息。

    初窥门径三境和登堂入室三境其实都是在淬炼三大丹田和诸多经脉,直到踏足出神入化三境之后,才会真正开始修炼穴窍。寻常武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注定难以大成,这也是归真境被分为九重楼的原因之一,李玄都修炼静禅宗的“坐忘禅功”,得“漏尽通”,已经凝练二百余穴窍,后来漏尽通大成,修成穴窍达三百余处,距离真正的圆满只剩下不足六十个穴窍。

    人仙一途的纯粹武夫却是不然,凝练穴窍之后还要在穴窍中凝练出一尊“身神”,寻常武夫炼气皆是以上、中、下三大丹田为核心,纯粹武夫则是一心一意专注于体内密如繁星的穴窍,搬运气血,洗涤凝练发掘的穴窍,上应诸天星辰,可见神灵,非是那种香火神灵,而是真神,此即为“见神不坏”。顾名思义,只要凝练出身神之后,此处穴窍便万劫难坏,若是有人能将全身上下一千二百余穴窍全部凝练出身神,那此人便是不死不坏之身,即是长生人仙,有搏杀地仙之能。

    如今伊里汗凝练穴窍数目已经超过一千之数,也就是

    说,只差最后的一百余窍,他就能成就人仙,达到见神不坏之境界。

    到了如此境界的伊里汗,体内气血并不活跃,甚少流动,近乎于一潭死水,因为此时伊里汗的气血已经凝练到极致,近乎于固体而非液体,穴窍内的身神在没有气血催动的情形下,处于沉睡的死寂状态,这样才能保证伊里汗维持人形,甚至不会因为体内气血爆发而殃及周围之人。可这只是他的常态,如果他开始搬运气血,使得气血重新开始流动,注入体内穴窍之中,激活身神,那么伊里汗就能爆发出媲美“万尸大力尊”的磅礴伟力。

    不过李玄都也没有坐以待毙,只见他手中“人间世”立时爆发出无数剑气,这些剑气汇聚成一条雪白长河,将李玄都环绕其中。

    伊里汗呼气之后再吐气。

    天地之间仿佛有大风吹过,其中蕴含的滚滚血气,堪比天风,是一切鬼祟妖邪的克星。

    如果此时与伊里汗交手的是一位方士,哪怕与李玄都境界相同,此时也要受到影响,唯有极天王这种天人造化境的纯粹方士才能完全不受影响,不过李玄都不是方士,而是武夫,血气再盛,也只是微感炙热扑面而已。

    在两人各自蓄力之后,伊里汗身形动了。

    在李玄都视线之中,伊里汗只是一个微微前倾,似乎准备发足狂奔的动作,但实际上这只是一个残影,真正的伊里汗已经朝着李玄都冲来,李玄都只能凭借着一点灵觉而非双眼,判定伊里汗的前冲轨迹。一时间伊里汗所过之处,李玄都布下的剑气纷纷如冰雪消融,坚持不到半刻。

    伊里汗的这一拳毫无花哨可言,凭借的是强大到难以想象的体魄力量,仅凭体魄就能破开李玄都的重重剑气。人仙一道号称玩法不侵,只要气血不竭,剑气也好,术法也罢,皆能破解,再重的伤势,也能愈合,与“漏尽通”有异曲同工之妙。

    近乎摧枯拉朽的一拳直到李玄都身前不到三尺才终于延缓下来,在这一瞬间,李玄都的剑气同样凝练到极致,由虚化实,与伊里汗的磅礴血气相互抵消,然后血肉之躯的拳头与“人间世”轰然撞在一起。

    这一刻,小半个王庭仿佛震颤了一下,巨大的气机涟漪扩散开来,所过之处,所有建筑、人畜悉数化作齑粉,两人脚下的地面更是变为类似琉璃质地的存在,实是因为伊里汗的气血已经到了烈火灼烧的温度,就连铺地的石砖也承受不住。

第八十二章

    从上方俯瞰,方方正正的王庭城中出现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圆形坑洼,大约占据了王庭整体面积的九分之一左右,幸而是在诸王和阏氏的居住区域,这里居住之人不多,死伤人数也相当有限,若是放在王庭外的大片帐篷之中,两人这一次交手,不知要殃及多少无辜。

    伊里汗凝视着李玄都手中的“人间世”,显然没想到这把木剑如此坚韧,更没想到的是李玄都的气机之浩瀚磅礴。如果仅是“人间世”,伊里汗凭借自己的磅礴巨力将其直接折断也并非不可能之事,可是有了李玄都的气机灌注,就没有这么简单了,正所谓草木竹石皆可为剑,之所以能够为剑,凭借的就是持剑之人的一口剑气。

    此时李玄都已经将自己的假丹之法运转到极致,五大玄功全力催动,鲸吞外界天地元气,继而以五行之数转换为自身气机,然后自三大丹田而出,游走经脉,充斥全身上下,源源不绝,生生不息。

    人仙有人仙的优势,那就是体魄强横无比,气血旺盛,地仙也有地仙的优势,毕竟在排名中,地仙尚且在人仙和鬼仙之上,地仙一途最大的优势就是可以吸纳天地元气化为己用,方士可以借天地元气施展威力巨大的术法,武夫可以借天地元气恢复气机,同是地仙一途的武夫或者方士交手,看不出优势,可是对上人仙一途的纯粹武夫,无人争抢天地元气,反而能将地仙一途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李玄都修炼“漏尽通”,只要气机不绝,则此身不死,李玄都最怕气机无以为继,若是遇到同是地仙一途的造化境高人,李玄都想要吸纳天地元气为己用还要被对手以同样的手段阻挠,可人仙一途的伊里汗却是不行,让李玄都能够以无量境鲸吞天地元气迅速恢复气机。

    在刚才的正面抗衡中,李玄都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伊里汗的这一拳内藏暗劲,透过李玄都手中的“人间世”,直接震伤了李玄都的五脏六腑,若是李玄都没有“漏尽通”,就算有无量气机也是枉然,终究要被伊里汗在数拳之内震成重伤,可有了“漏尽通”之后,再配合无量之气机,这点伤势却是不算什么了。

    伊里汗与人交手经验丰富,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既然不能叠加伤势,那就只能追求一拳毙命。

    伊里汗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蓄势。可李玄都哪里

    会给他这个机会,转守为攻,朝着伊里汗一剑劈下。

    一道浩荡剑气呼啸而过,伊里汗只得伸出手掌,抵住汹涌而来的剑气,剑气与伊里汗的手掌相撞,激射四溅,打在周围的地面上,好似雨落沙地,刺出无数个坑洼。

    伊里汗激发周身气血流动之后,不仅仅是激活了体内的诸多穴窍,更让皮肤、血肉、骨骼坚逾金刚,若说李玄都的剑气是一把把利剑,那么伊里汗的体魄就是铁甲大盾,想要穿透,殊为不易。李玄都心中明白,遇到伊里汗这种对手,用招用巧,那是全然无用,非要以力取胜不可,大巧若拙,无奈李玄都境界欠缺,若是他已经晋升造化境,五大玄功再进一步,真要凭借气机以力取胜,也未必不能,可此时他只有无量境,反而要被伊里汗以力破巧。

    李玄都的剑气被伊里汗挡下之后,他手中剑势再变,“人间世”上生出无数剑光,朝着伊里汗泼洒而下。

    伊里汗一拳击出,带起海啸山崩般的罡风雷音,破开李玄都的重重剑光,直往李玄都而去,看似简单直接的一记刚拳,却蕴含螺旋劲力,在拳头周围形成一个漩涡,若是李玄都立足不稳,便会被强行牵扯过去,乍一看去,就像是自己主动往拳头上凑一般。

    与此同时,伊里汗又击出一掌,与刚猛至极的拳头相比,这一掌却是阴柔到了极点,似乎没有半分重量,柔弱似女子的纤纤玉手,竟是中原江湖中颇为常见的绵掌功夫。只是到了伊里汗这等境界,对于力道的掌控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不仅能至刚至大至阳,也能至柔至小至阴,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这寻常的绵掌功夫由他用来,便是化腐朽为神奇,半分小觑不得。若是被这一掌拍实,只怕全身骨骼粉碎,血肉化作浓水,只剩下一张人皮。

    一拳一掌同时激发,拳在前,掌在后,虽然姿势怪异,但也让李玄都倍感棘手,只能全力施展手中长剑,身形随即在剑光中隐去,漫天便只见无数大小剑圈层层叠叠,似满月重叠,如百花齐放,浑圆中锋锐隐现,刚柔并济,迎向伊里汗的一拳一掌。

    伊里汗的一拳落在无数剑光圆圈之上,初时摧枯拉朽,直接打碎了数十个光圈,使得无数光圈出现一个明显的“凹陷”之势,但疾风骤雨不能长久,在层层叠叠似是无穷无尽的剑光圆圈之中,这一拳

    的去势越来越慢,最终强弩之末,不能再进分毫,与此同时,却不断有光圈生出,递补原有的位置,于是逼得伊里汗不断后退。伊里汗顺势收拳,一直蓄势不发的一掌缓缓推出,拍在汹涌而来的剑气光圈之上,所有剑光圆圈顿时轰然震动,此起彼伏,似是海面激荡。

    就在此时,伊里汗全身上下的所有关节之中骤然响起无数“雷声”,似是军中擂鼓,响彻天地,然后他化掌为拳,一拳击出,原本略有弯曲的手臂伸直,从他的胸腹、肩膀、手肘、手腕、到拳头,依次响起一连串如爆裂声响,拳势破空,响起千百声雷音。

    李玄都以剑光所化的圆圈在这一拳之下,悉数消失无踪,李玄都现出身形之后,出剑如风,一瞬间化出七个虚影,同时攻向伊里汗。

    伊里汗却是立刻就确定了李玄都的真身所在,反手攻向身后,两人在一瞬间交手十余招,然后各自分开。

    李玄都右手握剑,整条手臂都在轻轻颤抖,而未曾持剑的左手却是被生生拧成了类似麻花的形状,正在“漏尽通”的作用下缓慢愈合,先是冲散淤血,然后是修复骨骼,再是续结经脉,最后是重生血肉。这便是“漏尽通”的玄妙所在,只要气机不竭,无惧血**魄之伤。

    此时李玄都并不震惊伊里汗的气力之大,因为早有预料,真正让他感到惊诧的是,自己以伤换伤的数剑虽然破开了伊里汗身上的铁甲,但并未对伊里汗造成太大伤害, 伊里汗除了肌肤坚若金刚之外,还有极为玄妙的运力法门。武学一道有鸟不飞的绝技,麻雀在手里飞不起来是因为无处借力,伊里汗也是如此,李玄都的每一剑落在他的身上,都有不着力之感,同时伊里汗又封闭毛孔,内锁精血,外拒诸邪,无缺不漏,剑气也难以渗入体内,再加上造化境界的纯粹武夫气血旺盛,恢复速度不逊于“漏尽通”,李玄都实在是难以建功。

    李玄都惊诧伊里汗的强大,伊里汗又何尝不是,这个年轻人的剑气太盛,体魄太过古怪,剑招又太过巧妙,让他很难毫无顾忌地倾力出拳,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用以防守,这让伊里汗隐隐有些恼火,不过短时间内又无可奈何,他干脆就沉下心来,他倒要看看这个中原使者还有什么手段,这古怪体魄又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第八十三章

    伊里汗摆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起手式。人仙之道虽然被道门视为小道,比不上天地二仙一脉相承的康庄大道,但如果不论日后飞升如何,只说在人世间,人仙之道未必就逊色于地仙,与人仙斗力,往往生死只在一个胜负手之间。但是李玄都不一样,他的体魄跟自己一样,几乎达到了体魄极致,非是三拳两脚可以打破,两人绝非一时片刻之间就能分出胜负。

    伊里汗再次出拳,带出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啸之声,看似简单直接的一记直拳,拳劲中却另有玄妙,磅礴浩大明劲之下有潜藏阴柔暗劲,吞吐不定,可渗透外在直击内里。

    这一拳声势之大,将伊里汗面前一线之间的天地元气悉数排空,使得天地之间出现了一块空白地带。

    李玄都以手中“人间世”向前一指,剑气如贯日长虹。

    一拳一剑相交,剑气消散,李玄都闷哼一声,身形飘摇地向后退去。他破开了伊里汗的明劲,终究是没挡住明劲之下的暗劲,被暗劲渗入体内,已然是伤了内腑。即便是“漏尽通”可以快速愈合暗伤,但终究需要时间,在这毫厘之争中,伊里汗又如何会给他时间?

    伊里汗得势不饶人,迅速贴近不断向后退去的李玄都,在半步之间再出一拳。

    李玄都被这一拳直接打飞出去,进入贵族区域,将一座殿阁撞碎成废墟。

    伊里汗乘胜追击。

    就在这时,只见废墟中有无数剑光骤然爆开,如同一朵绽放的巨大莲花,眨眼间就充斥十几丈的空间,凌厉中自成圆满之势。

    伊里汗强硬破开漫天剑光,双拳瞬间击出十数下,不过却未能尽全功。

    李玄都趁此时机,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伊里汗一步向前踏出,靴底与地面摩擦出一声刺耳声音,然后在地面上踩踏出一个深深大坑,下一刻他整个人如奔雷冲出,在身后拖曳出一连串的残影,一拳直击李玄都的面门。

    李玄都横剑身前,在千钧一发之际硬挡下了这一拳,整个人看似毫无还手之力地一气退出近百丈。

    伊里汗如影随形,双拳拳势没有丝毫停顿,带出无数残影,瞬间将李玄都彻底淹没。

    一味被动挨打的李玄都双脚立于大地之上,虽然一退再退,但凭借不断卸力于脚下和自己的“漏尽通”,其实并没有受到多少伤势。

    李玄都步步后退,每一步都在脚下留下一个巨大的蛛

    网状裂痕,继而通过这些裂痕,将伊里汗的拳势扩散至整个地面。使得地面上的细微石子都在微微跳动,似如地动之先兆。

    伊里汗始终出拳不停,也不是完全在做无用之功,细看之下,就会发现在李玄都的身上留有无数拳印,每一道拳印中都蕴含着沉重拳劲,积少成多之下,这些气机就如一座重山压在李玄都的身上,只待一个合适时机,就可彻底爆发开来,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前前后后半炷香的时间,伊里汗出拳一千有余,刘限度身上便留下了一千多个细微难见的拳印,整个人被无数拳意笼罩,如负重山。

    伊里汗这一拳打出,体内身神齐齐出拳,周身光辉熠熠,如同一尊自天庭降下的在世神人。

    轰隆一声,李玄都被伊里汗一拳打飞出去,此时李玄都已经一路退出了贵族区域,又穿过了平民区域,靠近城墙,这一拳使他飞向王庭的城墙,身形还曾触及城墙,身上所携带的厚重拳意就已经直接将城墙炸穿,李玄都由此飞出王庭城外。

    伊里汗跃上城头,随手一拍,在无数守城士兵惊骇欲绝的目光之中,整个城门楼直接与城墙分离,轰然砸向李玄都。

    李玄都手中长剑画圆,剑气震荡,剑锋凛冽,整个城门楼如豆腐一般被直接搅烂。

    李玄都的道路在于一个“繁”字,千机而千变,许多人败于李玄都之手,不是本身境界不如李玄都,而是败在了李玄都数不胜数的诸般手段之中,防不胜防。而伊里汗的道路则在于一个“简”字,成就人仙之道后,伊里汗已经不讲究什么神通,唯有体魄拳意,不管你什么精巧手段,唯有出拳而已,纯纯粹粹的以力压人,一力降十会。

    李玄都举起手中的“人间世”。手中长剑非但没有外吐剑气彰显威势,反而吞云吸雾,疯狂吸纳四周的天地元气。

    “人间世”发出一声畅快颤鸣。

    紧接着,在李玄都周围出泛出七彩光芒,继而有梵音禅唱之声,就见得“人间世”一化二、二化三,三化无穷,无数剑影她背后如孔雀开屏般展开,观之犹如孔雀大明王。

    在短短的几息之间,李玄都身周就悬浮了千余道“人间世”。

    李玄都举步前行,身后有万剑相随。

    李玄都朝着伊里汗一指,沉声道:“去!”

    刹那间,身后万剑齐声而动,如同一次声势浩大的攻城箭雨,铺天盖地。

    身处城头的伊里汗深吸了一口气,在漫天剑雨飞过城墙时,他伸出手掌,轻轻一抹,滚滚血气似是大江大潮,奔涌而出。

    仿佛有一道无形铁幕随着伊里汗的动作在王庭的上空缓缓落下。

    下一刻,就只见前赴后继的飞剑猛然炸裂开来,悉数寸寸碎裂,变为天地元气。

    不过伊里汗也受到反震之力,从城头飘落回城内。

    走在城外的李玄都脚步越来越快,手中长剑紫气缭绕,一剑没入城墙之中,其剑气透过城墙,激射伊里汗。

    伊里汗大踏步向前,直接一手握住那道坚不可摧的剑气,将其碾碎,另外一手轰出一拳,无形拳意透过城墙而不伤城墙分毫。

    李玄都左手五指伸张,护在自己的心口部位,硬接下来这道拳意,然后顺势一掌拍向城墙,将手掌上的残留拳意尽数倾泻于城墙之上。

    整面城墙猛然抖动,如遭地震。

    城墙的缝隙间尘土升腾。

    伊里汗以一种蛮横姿态直接撞破三丈厚的城墙,冲出城外,一拳轰在李玄都抬起的左臂上。

    咔嚓一声,李玄都左臂下垂,已是骨折。

    李玄都不以为意,右手向下一压,手中“人间世”瞬间没入地面,不见痕迹。

    伊里汗皱了下眉头,竟是没能发现“人间世”的半点痕迹。

    李玄都笑道:“此剑伏兵于难知之间百万数。”

    下一刻,大地震颤,如是地龙翻身,“人间世”裹挟着滚滚地龙之势在伊里汗脚下破土而出。

    这一剑,气势之雄壮,远胜方才的数剑。

    这才是李玄都的十分精气神的一剑,没有任何铺垫,就这般不经意间直接用出。

    刚好是一拳之末的伊里汗避无可避,只能一脚踏下,以自己的强横体魄主动迎向这一剑。

    轰的一声闷响,伊里汗被这一剑撞得倒飞出去,首当其冲的左腿更是寸寸断裂,即便是他的雄壮体魄体魄,也绝难在一时半刻之间恢复。

    堂堂怯薛军第一高手的伊里汗,自从败在宋政手中以来,第一次在别人手中吃了这样的大亏,不得被人占据上风,而且还受了伤势。

    至此,伊里汗终于不能再保持平静心境,也打出了一股无名真火,不顾瘸腿伤势,,全身穴窍光芒大放,身神连做一体,圆满如一。

    拳意凌然,摧枯拉朽。

第八十四章 结阵

    面对伊里汗的这一拳,不见李玄都如何动作,“人间世”自行折返而回,速度之快,更甚于伊里汗,后发而先至,如一条裹挟风雷的白虹掠至李玄都的面前,横剑挡下了伊里汗的这一拳。

    伊里汗的一拳将“人间世”压迫出一个极为骇人的弧度。

    李玄都双手不曾握住“人间世”,单掌向前平平推出,使得弯曲的“人间世”不至于被二次折断。与此同时,李玄都身后生出百余条虚幻的手臂,各自结成佛家手印,皆是学自静禅寺外的佛像,又得了三位佛家高僧的指点,虽然李玄都不是佛门弟子,但也有几分佛家真意。这些手印最终合成一个巨大的无畏印,脱离李玄都的身体,凌空拍出。

    李玄都一身武学修为,集合了三教百家之长,就胜在一个出其不意。

    伊里汗生出警觉,没有依仗体魄强行硬接,收拳之后身形一转,哪怕只有一条腿,仍旧速度惊人,堪堪躲过了李玄都的无畏印。

    李玄都的一掌落地,大地轰然震颤。

    然后就见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龟裂掌印,入地三尺有余,伊里汗与掌印相比,就真如佛祖五指山中的妖猴一般。在这一掌范围内的帐篷人畜,悉数消失不见,好似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这便是天人境大宗师不再收束自身修为之后所展现出的恐怖威力。伊里汗大喝一声,横臂扫出,人未至,劲力先发,伴随而来的还有滚滚血气。

    不得不说,对上这种人仙之道的纯粹武夫,李玄都还是受到了极大的限制,比如“太阴十三剑”中许多阴诡招数就很难派上用场,会被先天克制,“慈航普度剑典”他只学了部分,真正能指望的是“北斗三十六剑诀”,可仅凭“北斗三十六剑诀”,李玄都很难抵挡伊里汗的攻势,于是他便想到了修习多日的“太平青领经”。

    李玄都仍旧让“人间世”自行悬空,手中出现了一面令旗,正面上书四字:“太平无忧。”

    当年正道十二宗结盟,有两大令旗,分别由正一宗和太平宗执掌。正一宗的令旗是“替天行道”,太平宗的令旗是“太平无忧”,这两杆令旗传承多年,也就成了两大宗门的宗主信物,“替天行道”令旗自然是在大天师张静修的手中,“太平无忧”的令旗则被沈无忧传给了李玄都。

    这两大令旗不仅仅是象征盟主身份,同时也是两件极为玄妙的顶尖宝物,可大可小,大可

    十丈之长,立于大营,小可一尺之长,被持于手中。“替天行道”令旗主攻,可召黄巾力士法相助阵,又可配合正一宗的“五雷天心正法”引下天雷。“太平无忧”令旗主守,可化出一座“南斗二十八星阵”,护住周身上下四方八极,又可将人暂时收入令旗中的小千世界,有困人之用。

    只见李玄都一晃手中“太平无忧”令旗,顿时星辉漫卷。

    对于伊里汗这等距离人仙只差一步之遥的顶尖高手,李玄都自然不敢奢望将其收入小千世界之中困住,只能运用“南斗二十八星阵”护住自身。

    所谓二十八星宿,是东、南、西、北各七宿化为九野九天。中央钧天:角宿、亢宿、氐宿。房宿、心宿、尾宿; 东北变天:箕宿、斗宿、牛宿。北方玄天:女宿、虚宿、危宿、室宿;西北幽天:壁宿、奎宿、娄宿;西方颢天:胃宿、昴宿、毕宿; 西南朱天:觜宿、参宿、井宿;南方炎天:鬼宿、柳宿、星宿。 东南阳天:张宿、翼宿、轸宿。

    阵法一成,上应星辰,牵动星辰之力,继而犹若实质的星光如银河倒落,轰然落下。

    面对“南斗二十八星阵”,伊里汗终于变招,用出一招“大化擒拿手”,五指当头罩下,破开重重星光幻象,这是伊里汗从中原高手处学来,算不得最顶尖的招式,至多就是中成之法,但是被伊里汗用来之后,以滚滚血气催动,无法不破,化腐朽为神奇,堪比上成之法。

    只是“南斗二十八星阵”作为太平宗的看家手段,也不是那么容易破去,这些星光幻象只是表,星光之下的星云才是里,只见二十八团星云按照周天星位,开始旋转变化,让伊里汗的这一抓竟是扑了个空,其速度并不甚快,轨迹也不算太过复杂,但偏偏伊里汗几次三番抓摄,都无法伤及分毫,任他血气再盛,力道最大,打不着人也是枉然。

    伊里汗的反应也是极快,立时发现了根本所在,这二十八团星云是应上天星辰之力,而人仙炼窍之法也是上应星辰之力,他的血气能克制寻常气机术法,却不能克制这星辰之力,他本想以“大化擒拿手”配合人仙气血限制住阵法变化,此时他并未限制住阵法变化,对于星象变化的判断也就一缪千里。待到伊里汗反应过来,李玄都已经将阵法完全展开,身形隐于其中,唯有无数星云明灭闪动,继而星河倒转,让人无法分辨上下左右、西东南北。

    “南斗二十八

    星阵”一成,想要破阵的伊里汗也身陷阵中,对于纯粹武夫而言,要么被阵法困死,要么以力破阵,不存在其他选择。

    伊里汗身形前掠,藏于幕后的李玄都只是一挥手中令旗,四周星云随之一并转动,身在星云中的伊里汗随之也变化了方位,由前掠变为后退。二十八团星云之间还在互相发生变化,组合成不同的阵法,太极、两仪、三才、四象、五行、**、八卦、九宫、十绝。伊里汗是金帐人,就算仰慕中原,也不可能钻研这些阵法变化,对于阵法大家来说只是寻常的阵势,已是让伊里汗眼花缭乱,根本无法分清这些繁复变化了。

    除此之外,伊里汗越是身陷阵中,越感到身形凝滞,仿佛背负了一座大山,越是发力,反弹之力就越大,不发力,反而无甚阻力,伊里汗立时明白,这座阵法是在借力打力,用他自己的力道来打他自己,只有自己的气力超过这座阵法转换的极限,方能破开阵法。

    伊里汗骤然停下其他徒劳动作,凝神屏息,将全身气血搬运到极致,浑身上下白气升腾,滚滚热力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使得周围景象开始扭曲模糊。然后他立足原地,倾力一拳打出。

    传说中地仙是羽化飞升,鬼仙是成就阳神,而人仙是破碎虚空。

    纯粹武夫极致便是一拳打破虚空。

    随着伊里汗的这一拳打出,虚空震荡摇晃,阵法中无数星辰荧惑飘摇,不断变化组合的阵法都出现了凝滞,继而显现出错乱之象。不仅如此,伊里汗还半数拳劲直接透过星阵,攻向藏于星阵之后的李玄都身上。

    李玄都手中的“太平无忧”令旗无风自动,猎猎作响,身形顿时出现一阵扭曲,似是一颗石子搅乱了水中之月。李玄都一声闷哼,鼻孔、嘴角、耳孔、眼角都有鲜血溢出,显然已受创在这一拳下。要不是“南斗二十八星阵”化去了半数拳劲,也阻碍了伊里汗对于他真实位置的判断,这一拳完全足以重创李玄都。

    不过伊里汗也不好受,他这一拳有五成劲力落在了李玄都的身上,两成劲力被阵法化去,还有三成劲力则在阵法的转化之下,原封不动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饶是伊里汗体魄强横,被拳劲透入体内之后,也是面皮涨红,毛孔中渗出细微血珠。

    不过伊里汗并不在意,他开始根据第一拳的反馈准备第二拳,虽然第二拳已经无法用出十成力道,但也足以让李玄都失去战力。

第八十五章 援军

    阵法已经破去,就在伊里汗将要击出第二拳之际,一道犹如冷电般的血色光华,一闪即逝。

    下一刻,一道极淡的红线在伊里汗身后浮现,细如毫发牛毛,遁入虚空,若断若续,让人无从觉察。就在一瞬之间,血线刹那间凝实,化作一抹血色刀锋,刺向伊里汗的后背。

    纯粹武夫的直觉和本能反应最为敏锐,甚至可以做到梦中杀人,伊里汗立时感觉到危险,勉强打出第二拳之后就迎向身后的偷袭一刀。

    拳刀相碰,出乎伊里汗的意料之外,来人气力虽然远不如他,也逊于中原使者,但要比也迟高出一筹,十分厉害,乃是当世之间罕有的高手。而且这一刀的变化也十分惊人,蕴含有煞气、杀气、血气,寻常人遇到伊里汗,若是想要凭借煞气取胜,那是痴人说梦,人仙一道最是克制这些至阴手段,可此人这一刀中虽然蕴含有浓重煞气杀气,但也有一股堂皇正气,如旭日东升,生机盎然,涤荡世间阴邪,若是他没猜错的话,这应是中原儒门所擅长的“浩然气”。

    一正一邪各走极端,但转变却丝毫不显突兀,反而还完美融合在一起,显现出来人之不俗。让伊里汗不敢大意,暂且放下李玄都,开始对来人出拳。

    出刀之人瞧着有不惑之年,中原人相貌,面带几分沉郁,让伊里汗想起了整日皱着眉头的失甘汗,不过来人刀法之强悍,却让伊里汗又想起了当年遇到的宋政,虽然刀法中的浓郁煞气无法影响到他,但刀法中有无数诡秘变化,时而如滔天巨浪,时而似细雨微朦,虚实不定,变化不定,绵绵不绝,无穷无尽。一时之间,已经遭受几番重创的伊里汗竟也奈何不得来人。

    李玄都和伊里汗不顾后果地出手,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别人。且不说金帐中的老汗、国师,以及诸王、那颜等人,身在王庭外围中的宁忆和石无月是第一时间发现不对的。

    当两人赶到时,正好看到了李玄都布下了“南斗二十八星阵”,待到阵破之时,宁忆立刻出手,拖住了伊里汗,而石无月则救下了被伊里汗第二拳重伤的李玄都。

    不得不说伊里汗之强悍,就算李玄都身怀“漏尽通”,仍旧是受创不浅。待他悠悠醒转之时,发现自己挣身在一处帐篷之中,而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三大丹田之中更是传来强烈的空虚感觉,这还是他修炼五大玄功以来第一次有如此感受,这让他不由想起了

    当年坠境时的感受。

    紧接着李玄都耳边传来石无月的声音:“我说掌柜的,你可得感谢我,要不是我一把抱住了你,然后抱着你一路逃窜,你这儿早就被人家生生打死了,到时候我和宁忆就只能把你的骨灰带给东家,让东家一个人哭去。”

    李玄都精神有些恍惚,毕竟上一刻还在与伊里汗打生打死,生死悬于一线之间。

    他缓缓起身做起来,感到全身上下的骨头无一不痛,整个胸口都已经凹陷进去而没有被“漏尽通”修复,也就是说硬挨了伊里汗的两拳之后,疯狂运转的“漏尽通”已经耗尽了李玄都的全部气机,接着李玄都又陷入昏迷之中,无法吸纳天地元气,“漏尽通”自然就随之停止了运转。

    不过现在随着李玄都醒来,这些都不算什么太大问题了。事实上李玄都这次还是没敢全力出手,因为他很清楚大天师留在自己体内的封镇就只剩下最后一道,若是他再贸然行事,打破封镇,使得心魔反噬,那才是万劫不复。所以他才会一退再退,从王庭退到王庭外围,等的就是石无月和宁忆的接应。如今看来,宁忆和石无月也果然不负所托,成功将李玄都将伊里汗的手中救走,他也只是受了些皮肉伤,未曾伤及根本。

    “伊里汗呢?”李玄都直接问道。

    石无月不大关心国事,又被囚禁了那么多年,对于许多事情也已经淡忘,愣了一下,才说道:“伊里汗,那个逼得祁英议和的金帐汗国伊里汗?打伤你的那个金帐人就是那个领兵打仗的伊里汗?”

    李玄都点了点头。

    石无月很理直气壮道:“我只管救人,管不了别的。当时我抱着你一心逃命,哪敢回头,那个伊里汗怎么样,我怎么知道?”

    宁忆接口说道:“伊里汗被你打断了一条腿,身上也有不轻的伤势,虽然我不是他的对手,但仅仅拖住他一段时间然后逃命还是不难。至于伊里汗,他本来想要追击,似乎是被金帐中的什么人给拦住。”

    李玄都若有所思道:“可能是老汗出手了,毕竟老汗才是金帐的主人。”

    宁忆点头道:“也许。”

    李玄都道:“这次有劳阁臣了。”

    “阁臣”是宁忆的表字,倒是能看出家族长辈对他的期望,只可惜造化弄人,阴差阳错之下,宁忆没能登阁拜相,反倒成了一个江湖人。

    宁忆微微一笑,表示不必在意

    就在这时,石无月伸出手拉了拉李玄都的衣袖,瞪大了眼睛道:“你就只谢宁忆,不谢谢我?”

    李玄都无奈一笑,“当然要感谢石前辈,若不是石前辈,李玄都安有命在。”

    石无月心满意足道:“这还差不多,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救命恩人,该怎么对待救命恩人,你可要心里有数。另外,我是一路抱着你回来的,都说男女授受不亲,你可是占了我的便宜,小心我去告诉东家。”

    李玄都对于这句话直接略过,问道:“我睡了多久?这里是什么地方?”

    宁忆回答道:“你昏迷的时间不长,只有大半天左右,这里还是王庭的外围,鱼龙混杂,便于藏身。”

    李玄都皱起眉头,“如果伊里汗调动大队人马搜查此地,只怕也藏不了多久,不过就当下情形来看,伊里汗受伤,只怕会加快王庭的变化,如今伊里汗是否还有精力来寻找我们也是一个问题。”

    宁忆问道:“紫府打算如何做?”

    李玄都说道:“在这个时候,去见小阏氏是最好的选择。如今在王庭中能对抗伊里汗和大阏氏的,除了老汗之外,就是小阏氏了。”

    宁忆早已通过太平客栈内部的几次小会,大体知道了如今王庭内部的情况,说道:“那些王庭女侍来历古怪,不似王庭中人,倒像是中原这边的手段,由此看来,小阏氏背后极有可能还藏着什么人。”

    李玄都立刻听明白了宁忆的话外之音,眉头微皱,“阁臣的意思是,宋政?”

    宁忆点头道:“不排除这个可能,我实在想不出谁能帮小阏氏训练出如此多的王庭女侍。就算小阏氏受老汗宠爱,有权势和足够的人力物力,可关键的还是传法之人。”

    李玄都略微沉吟,说道:“阁臣所言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小阏氏的王庭女侍并非藏在暗中,这些年来在王庭中差不多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老汗和国师自然也是知情的,如果宋政是藏在小阏氏身后之人,老汗岂会坐视不理?”

    便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石无月来了兴趣:“听你们话中意思,宋政这家伙又在王庭勾勾搭搭?”

    李玄都没有回答她的话,说道:“总之,先去见小阏氏。”

    石无月提醒道:“宋政可是最喜欢过河拆桥。”

    李玄都说道:“如今诸事不明,还是先走到河边再说其他。”

第八十六章 局势

    先前一番截杀,只有伊里汗一人出手,并非伊里汗自信可以必杀李玄都,也不是伊里汗不屑于群起而攻之,而是他选择的位置太过敏感。当时李玄都刚刚离开老汗的金帐,不远处就是诸王和阏氏们的行宫。如果用中原的皇城来形容,这个地方大致相当于西京的玄武门。如果伊里汗带大批高手在此地围攻李玄都,就算他说自己是清君侧,老汗也万万不会相信,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相信,只当他要行逼宫之举,到那时候就不是一个中原使者的问题了,而是一场牵涉到整个王庭的腥风血雨。

    如果仅仅只有伊里汗一人,事后还可以解释为私人恩怨,甚至可以说是两人比斗,无论旁人是否相信,好歹有个遮挡。

    至于伊里汗为何要选择此地,可谓是成也人仙败也人仙,人仙一途胜在纯粹,心无旁骛,可也败在纯粹,相较于地仙一途,人仙一途的纯粹武夫虽然战力强悍,但有很大的局限性,不能回溯地气,不能打开阴阳之门,不能呼风唤雨改变天时,不能五行遁术,甚至不能长时间凌空御风。李玄都仅仅是比伊里汗低了一个境界而已,两人之间的差距远未到无法逾越的程度,如果让李玄都安然离开王庭,进入鱼龙混杂的外围区域,甚至是进入茫茫草原,没有各种地仙手段的伊里汗再想寻找到李玄都的踪影,就是千难万难了,所以他要么不动,要么就只能在李玄都的必经之途上出手。

    正因为如此,所谓的“人仙”,不论战力,以成就而言,在五仙之中排名第四位,仅仅高于鬼仙,而低于天仙、神仙、地仙。

    不仅如此,由于不运转周天,人仙一途的纯粹武夫不能吐纳天地灵气,无法餐风饮露以求辟谷,十分依赖自食物补给,最多辅以药物。所以他们非要有大量药材、食材进补不可,而且食量非常恐怖。若是女子走了人仙一途,再想要辟谷之道,却是万万不能了。

    这也是人仙一途的纯粹武夫和鬼仙一途的纯粹方士越发稀少的原因,太过纯粹,未必是什么好事,纯粹意味着极致,极致意味着长处和短处都异常明显,极容易被人针对,所以更多时候,还是要有容乃大。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人仙或者鬼仙能够精诚合作,相互弥补,就如太平宗机关中的配件一般紧密配合,也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其实许多军中名将都是人仙一途的高手,力大无穷,金刚不坏,能在乱军之中杀个七进七出,沙场是人仙一途高手最好的战场,直来直去,反而是波谲云诡的

    江湖争斗并不适合人仙一途大展拳脚。

    对于李玄都来说,这是优势。

    在李玄都提出要去见小阏氏之后,宁忆没有立刻应承下来,而是先问道:“你的伤势如何?”

    李玄都说道:“其他地方都无甚大碍,关键在于胸口和左臂,这两处为伊里汗的拳劲所伤,甚至还有拳劲残留,想要完全愈合,需要花费一段时间,若是与人交手,大概能发挥出七成左右的实力。”

    宁忆问道:“若是你恢复全盛实力,我们三人联手,能否胜过伊里汗?”

    李玄都略微沉吟后回答道:“可以,不过必须我们三人都抱有必死之决心,尤其是石前辈,舍得拼出性命倾力出手。”

    石无月不满道:“喂,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就是那种贪生怕死之人?”

    李玄都微微一笑:“石前辈当然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只是不愿意为这种事情赴死而已。”

    石无月“哼哼”一声,却是没有反驳。

    宁忆又问道;“小阏氏是否可靠?我们此去会不会羊入虎口?”

    李玄都说道:“最坏的可能是小阏氏过河拆桥,可前提是能够过河,如今大敌当前,她不会自断一臂的。”

    宁忆明白了,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李玄都伸手摸了下脸皮,“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王庭必然会加强戒备,而我又丢了‘百华灵面’,这倒是个麻烦。以我之见,我们最好晚上行动,而我也趁此时机恢复损耗的气机。对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石无月从怀中摸出一块带着表链的怀表,打开镶嵌有细碎宝石的黄金表盖看了一眼,说道:“未时二刻。”

    然后她又晃了晃手中的怀表,炫耀道:“这是从极西之地运来的物事,比起滴漏和日晷可要方便许多,除了这种可以随身携带的,还有个头更大的自鸣钟,到了时辰之后会自己发声提醒。”

    李玄都倒是知道极西之地,还在金帐汗国更西的方向,原本中原有去往极西之地的陆地商路,只是被金帐汗国所阻断,好在如今又开辟了海上的商路,时常会有许多精巧玩意从极西之地运到中原,换取中原的丝绸、茶叶、瓷器等,其中就包括玻璃镜、怀表、自鸣钟。极西之地又分为许多国家,有大秦国、大食国、大月国等等,据说金帐在鼎盛时,还曾与极西之地的数国交战,逼其称臣,又蔑称其为色目人,待到金帐夺了大晋的天下之后,将

    人分为四等,金帐人是第一等,色目人第二等,北方的中原人第三等,南方的中原人第四等。因为这些色目人金发碧眼,与中原人截然不同,中原人又称呼其为“红毛夷”,无道宗的本代贪狼王就是一个色目人。

    李玄都对于区区一块怀表并无太大兴趣,只是随口应付道:“若是石前辈喜欢这些,我可以让太平宗的匠人仿造一批。”

    石无月眼神一亮,“当真?”

    “当真。”李玄都道:“太平宗不仅仅经营客栈和钱庄,也有专门的工匠,从事机关制造等等。”

    石无月眼神闪了闪,“这可是赚钱的好门路,天知道补天宗、清微宗、慈航宗靠这些赚了多少金山银山。对了,现在这三家已经结亲成一家人了,还要再加上一个太平宗,都和你有关。”

    李玄都对此不甚在意,“涉及到实实在在的利害,哪管什么姻亲关系。所谓的两姓之好,不提成亲二人如何,只说其背后的家族,只能是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

    石无月瘪了瘪嘴,没有说话。

    李玄都从“十八楼”中取出一些固本培元的丹药,送入口中,然后开始打坐入定,恢复气机。

    宁忆沉默地守在李玄都身旁。

    石无月不知从哪拿出一坛酒,问道:“上次我们比试喝酒没有分出胜负,要不要再比试一回?”

    宁忆摇了摇头。

    石无月劝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你我同病相怜,都是伤心人,不一起喝酒岂不是可惜了。”

    宁忆无奈开口道:“这里不是喝酒的地方,此时更不是喝酒的时候。”

    石无月高声道:“又不会醉!”

    宁忆说道:“掌柜会不高兴的,虽然掌柜从不曾用威权压人,但你我都心知肚明,太平客栈是以他为主,我们为从,如果日后太平客栈成为宗门,那么掌柜就是宗主,你我都是长老或者类似无道宗四王的存在。宗主可以平易近人,下面的人却不能不懂规矩,否则便是取祸之道。”

    石无月惊奇道:“你竟是这样的人!我还以为你是哪种完全不在意这些世俗礼法规矩的人。”

    “怎么能不在意呢。”宁忆轻轻叹息一声,“不要忘了,我出身于万象学宫,儒门最讲究的就是规矩,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早已刻在了我的骨子里,忘不掉了。”

    石无月撇了撇嘴,拍开酒坛的泥封,独自一人默默喝酒。

第八十七章 夜谈

    李玄都从入定中醒来时已经是星斗漫天,不用他开口相问,石无月已经主动打开怀表报时,“刚好是子正时分。”

    李玄都点了点头,起身说道:“我们去见小阏氏。”

    子时是一天的结束,也是新一天的开始。小阏氏没有丝毫睡意,独坐椅上,穿戴整齐,以手撑额,静静听着女侍们传来的各种消息。

    中原使者遇袭之事已经传遍王庭,城墙上的大洞,被打烂的城门楼,以及被夷为平地的区域,如何也瞒不住人,而出手之人是伊里汗也不算秘密。伊里汗的动作太快,快到小阏氏还没来得及安排各种后续事宜,就已经尘埃落定。不过出乎小阏氏的意料之外,这位中原使者竟然没死,不但没死,而且还重创了伊里汗,根据金帐内侍传来的消息,伊里汗去觐见老汗时,是瘸着一条腿的,那件宝甲也满是剑痕,已经支离破碎,这让小阏氏不得不重新审视中原使者的力量,毕竟这里是金帐王庭,中原使者尚且有如此强大的实力,意味着中原使者在中原的实力更为雄厚庞大。

    雨娘匆匆走进来,禀报道:“伊里汗已经离开金帐,只是不知他到底与老汗说了什么。”

    小阏氏问道:“老汗的心情如何?”

    雨娘回答道:“与平常并无太大区别。”

    “老狐狸。”小阏氏忍不住骂了一声,“他们肯定达成了什么协议。”

    然后小阏氏挥手让雨娘退下,自己继续思考如何应对眼下的局势,以及应对之策。

    如果伊里汗被老汗罢免了怯薛军大都尉的官职,那么中原使者对于老汗的重要程度就会极大降低,在这种情况下,中原使者对于她的重要性却是大大增加,她可以趁机交好中原使者,以求辽东方面的结盟和援助。

    就在此时,从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如果中原使者死了,那么伊里汗就会主动向老汗请罪,并辞去怯薛军大都尉的官职,可是中原使者没死,那局势就变得复杂了。”

    小阏氏没有特别惊讶,反而笑了,“使者果然没死。”

    话音落下,小阏氏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走进殿内,相较于她认识的秦玄策,这个年轻人更为年长一些,气态也更加成熟。

    小阏氏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这才是使者的真面目吗?”

    李玄都点了点头,说道:“先前有意欺瞒阏氏,实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阏氏见谅。”

    小阏氏笑问道:“那我该如何称呼使者?”

    李玄都说道:“我姓李,阏氏可以叫我李玄都。”

    小阏氏微微惊讶,随即说道:“原来使者就是大名鼎鼎的李玄都,秦清的乘龙快婿,难怪难怪。我不止一次听说过你的名字,却没想到会见到真人。”

    李玄都说道:“阏氏行宫的守卫力量之薄弱实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似乎大部分人都被抽调走了,正因为如此,我才能顺利潜入阏氏的行宫,不知阏氏将她们派去了哪里?”

    小阏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望向李玄都身后的一男一女,问道:“这是使者的部下?就是他们帮助使者躲过了伊里汗的截杀?”

    李玄都点头道:“是。”

    小阏氏赞叹道:“能与伊里汗交手之人,都是了不起的勇士。”

    宁忆面无表情,而石无月一直盯着这个漂亮女人,想要从她身上找出宋政留下的痕迹。不过很可惜,石无月失望了,这个女人身上没有宋政的痕迹,说明她的猜测是错误的,这让她对李玄都的推断产生了怀疑,也许宋政根本就不在金帐,也许宋政早就已经死了。

    对于石无月的审视,小阏氏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有些许不悦,不过她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幸好石无月很快就对小阏氏失去了消息,转而开始打量周围的各种陈设。

    对于石无月的无礼举动,李玄都没有过多干涉,他对小阏氏说道:“我今夜来见阏氏,是想要与阏氏结盟的。”

    小阏氏咯咯一笑,“我们一直都是盟友。”

    李玄都继续说道:“作为诚意,我可以将老汗心目中的新汗人选告知阏氏,正是乃刺汗。”

    “老汗告诉你了?看来老汗是真心打算要与辽东结盟。”小阏氏并不如何惊讶,说道:“不过现在老汗好像要改变主意了。”

    “也许。”李玄都说道:“伊里汗和明理汗已经撕破脸了,对于阏氏而言,伊里汗不是关键,乃刺汗也不是关键,关键在于怯薛军,谁掌握了怯薛军,谁就掌握了王庭的控制权,如果伊里汗失去了大都尉的职位,那么怯薛军中权力最大的就是副大都尉策凌,而老汗打算让乃刺汗迎娶策凌的女儿。”

    听到这儿,小阏氏的脸上终于流露出凝重神色——这个消息是她不知道。

    李玄都问道:“如果老汗死了,药木忽汗能得到怯薛军的效忠吗?”

    听到这

    个问题,小阏氏收敛了所有的笑意,说道:“怯薛军有内外之分,一部分负责出征,一部分负责拱卫王庭,伊里汗掌握的是出征部分,策凌掌握的是拱卫王庭部分,如今看来,老汗打算把拱卫王庭的怯薛军交到乃刺汗的手中。老汗的想法是好的,通过策凌帮助乃刺汗掌控王庭,但有一个前提,在外出征的怯薛军也要支持新汗,否则伊里汗率领大军返回王庭,仅凭王庭的守军,胜负还殊为难料。所以夺去伊里汗的大都尉实职势在必行。”

    李玄都道;“阏氏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药木忽汗是否有掌握怯薛军的可能。”

    小阏氏说道:“有可能的,老汗用药木忽汗充当保护乃刺汗的盾牌,如此一来便产生两个结果。第一个结果是将明理汗的目光吸引到了药木忽汗的身上,而忽略了乃刺汗,从而保护了乃刺汗。第二个结果是老汗这个举动也骗过了所有人。现在我知道药木忽汗不是新汗人选,使者也知道药木忽汗不是新汗人选,可是别人不知道,在众多那颜们看来,药木忽汗是老汗最宠爱的儿子,是守灶的幼子,是最有可能成为新汗的人选,而乃刺汗既不是长子,也不是幼子,母族更不显赫,如果老汗还没来得及将新汗的谜底揭开就突然死去,那么谁会相信乃刺汗才是老汗看中的新汗呢?所有人只会顺理成章地拥护药木忽汗。”

    李玄都说道:“拥护药木忽汗的前提还有一个,那就是除去明理汗。”

    小阏氏问道:“使者有能力杀掉明理汗吗?”

    李玄都道:“我相信就算没有我,阏氏也会有办法的。”

    小阏氏笑了笑,不置可否道:“使者打算做什么?”

    李玄都说道:“我想见老汗。”

    小阏氏笑道:“使者是打算向老汗告状吗?”

    李玄都道:“我想要知道老汗的态度。”

    小阏氏问道:“使者就不怕老汗已经变了心意?只等使者主动送上门去,就让国师直接将使者拿下。”

    李玄都说道:“如果老汗想要将我拿下,就算我藏在阏氏的行宫之中,也逃不出去。”

    小阏氏又问道:“使者想要我做什么?”

    李玄都说道:“阏氏作为王庭的女主人,一定有办法送我进入金帐,并让老汗同意再次接见我。”

    小阏氏沉思了片刻,说道:“好,我会送使者去见老汗,希望使者没有猜错老汗的心意,能够安然归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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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