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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十六     变臣txt下载     变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八章卢氏父女

    看着小孩的脸上被泪水冲出一条条黑沟沟,江安义无由地心酸,蹲下身子轻抚着小孩的脑袋。家有弟弟和妹妹,江安义深譄劝说小孩的办法,柔声道:“小弟弟,别哭了,前面有家烤肉店,里面的烤羊肉可香了,我带你去吃好不好。”

    “好”,小孩哽咽地应道,伸出小手牵住江安义的衣角,生恐江安义跑掉。

    大盘的羊肉端上桌,小孩眉开眼笑,两眼放光,伸出两只脏手就向羊腿抓住。江安义眼光露出温柔,想起当初用绳套狩猎得到野羊自家食用时,妹妹见羊肉上桌的情形,与眼前这个小孩何其相像。

    撕过羊腿,令江安义诧异的是小孩并没有塞入自己嘴中,而是招呼伙计用油纸包好。江安义笑道:“尽管吃,吃饱了跟我回去,以后经常有的吃,不用留在下次。”

    小孩抓起块碎肉塞入嘴中,满面陶醉地嚼着,嘴里含糊不清地应道:“給我爹留着,他一天没吃东西了。”

    江安义出离地愤怒了,让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上街乞讨、偷食,受人冷眼和拳腿,这样的父亲真是枉为人父。细心地替小孩将羊肉撕碎,堆放在他的手边,江安义心里想着等会该怎样教训这个不称职的父亲才不会引得小孩的反感。

    除了那条羊腿,五斤羊肉很快吃光了,小孩舔着手指,肚中吃得太饱,看着盘中的肉骨头着实不舍,起身道:“大叔,我吃饱了,要不让伙计把骨头也包好,回点碎叶子熬汤可香了。”

    江安义微笑道:“不要了,下次叔叔请你吃更好的。”

    小孩叹了口气,摇晃着脑袋掉了句文:“暴殄天物。叔叔走吧,跟我回家。”

    路上,江安义知道了孩子名叫卢珍,母亲死后跟着父亲流浪至此,父子俩想跟着商队回归大郑。镇东头有家破屋,门窗俱无,应该是废弃的房子,小孩与他的父亲就临时落腿在那里。隔着老远,江安义就看到门口似乎倒伏着一个人。

    小孩眼尖,也发现了异状,尖叫一声飞跑上前,趴伏在那人身前摇晃着哭喊,“爹,爹,你怎么了?爹,你说话啊。”

    一声声嘶喊尖锐得像针扎江安义的心,江安义上前一摸那人的额头,滚烫,发着烧。江安义小心地抱起那人进屋,卢珍乖巧地弄着一根油棍,这便是灯火。借着灯光江安义见屋内并没有床,只是墙角铺着一堆干草,干草旁有个破篮,似乎放着些杂物。除此之外,四壁犹破,墙角蛛丝飘零。

    这样的地方如何能住人,江安义当即道:“卢珍,跟我回客栈,我请人替爹看病。”

    卢珍还想收拾屋中的破烂,江安义道:“救人要紧,这些东西有空再来收拾,跟我走。”

    回到客栈,罗娜正在找寻他,见到江安义抱着个人进门,后面还跟着个脏小孩,吓了一跳,问道:“安义,这是谁?怎么了?”

    “这是我的一个同乡,快让人请郎中。”江安义道,将手中那人放在自己床上。等那人躺在床上,江安义才发现这人的脸一半像是曾被火灸伤,皮肤焦黑,看上去吓人。

    郎中检查后直摇头,叹道:“此人原本多处受伤,积郁在体内,此次被风寒惹发,恐怕凶多吉少。我只能尽力而为,先开几剂药服下去试试。”

    小孩站在旁边一听,“哇”的一声放声大哭,摇晃着江安义的胳膊道:“大叔,你想办法救救我爹,娘死了,我不想爹也死。”

    夜渐深,那人服了药一直昏沉着没有醒来。小孩被罗娜带去洗澡,却换了身女孩装束出现。原来卢珍是个小女孩,此刻已经蜷曲着在床角睡着了,梦中还时不时地欢笑一声、抽泣一下。

    江安义坐在房中的椅子上守看着,卢珍怯生生,凄惨惨的睡相牵动着他的心,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父亲死时悲凄然无助的心情,同病相怜,江安义对瘦弱的卢珍充满了同情。

    长夜漫漫,重历苦痛,江安义从迷离中醒过来的时候,自觉心性坚定了几分,守护家人平安,自己一定要平安回到大郑。目光落在那张半是焦黑的脸上,江安义不知道卢珍的父亲经历了什么样的苦难,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低低地呻吟从那人的嘴中发出,江安义隐约地听到“珍儿”两个字,显然这个昏迷中的人放心不下自己的女儿。刚才郎中检查这个人的身体时,江安义发现此人的大腿上有处伤口,流血化脓,无法站起,这才会让卢珍一个人在街上乞讨,江安义觉得自己又学会了一样东西,什么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卢珍又在做恶梦了,手腿挣扎着呼叫着“爹爹救我,爹爹救我”,父女天性,江安义发现那人竭力地想睁开眼睛。

    人生多苦,郎中说此人是旧伤大发导致的。江安义想起洪信大师送自己的护法牌时曾说,奉善弃恶、救助弱小便是护法佛门,看来自己真的与佛有缘,又要动用那块护法木牌了,多次的实践表明这块护法木牌对于疗伤有奇效,江安义决心试一试。

    菩提木牌青翠如新,江安义挑了粒绿宝石放在上面。木牌上佛祖结跏趺坐,宝石放在其掌心压碎,江安义 解开男子的前襟,真气透过木牌进入男子的体内。江安义闭目而坐,意识随着真气在男子的体内流转。

    体内淤塞处处,生机微弱,那些硬块有如岩石般阻断着体内的经脉。江安义就像个农夫,利用真气小心地沟通着男子体内的经脉,一个多时辰过去了,江安义精疲力尽,总算将男子的经脉全部疏通了一遍。

    绿宝石已经变成粉碎的砂石,注入体内的真气生效了,男子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发散的目光好半天才集中在江安义的脸上,随即往四周看了看。

    “我的女儿呢?”声音暗哑干枯,就像干裂的老树皮。

    卢珍感受父亲的声音,从梦中醒来,惊喜地从床尾爬过去。

    “爹爹”,卢珍抱住父亲,“叭叭”地在他脸上亲吻着,鼻涕和眼泪将父亲的脸涂得到处都是。

    “珍儿”,卢珍的父亲露出笑容,手从被中拿出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父女亲呢了片刻,卢珍的父亲感激地对着江安义道:“落难之人多谢小哥救命之恩。”

    此人说话条理清楚,用辞文雅,显然是读过书的人,江安义微微一笑,道:“兄台还在病中,不宜太过激动,注意休息。卢珍,不要压在你爹爹身上。”

    卢珍懂事地撑起身子,生恐真的压坏了父亲,嘴巴凑在他父亲的耳边道:“爹,大叔是好人,不但救了你,还給我买了羊肉吃。对了,我还給你留了条羊腿,等你病好了再吃。”

    转过头,卢珍冲着江安义笑道:“大叔,你去睡吧,我睡醒了,会照看好爹爹的。”

    江安义微笑地起身离开,把这温馨地时刻留給了父女。

    第二天,商队要继续前行,卢珍的父亲病重,不能随行,江安义决定留下来照料这对父女,送佛送到西,做好事不能做到一半。罗娜很纠结,她也想留下来在江安义身边,但是吐乐家族正当多事,需要她的力量。现在商队有了禄成的帮助,二王子有了战胜大王子的机会。

    最终,吐乐布留下两名护卫帮着江安义照料卢珍父女,罗娜千叮咛万嘱咐要江安义一定要去莎宿国找她,等江安义第八次许诺,罗娜才恋恋不舍地登上马车,跟着商队踏上行程。

    郎中来复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翻来覆去地替卢珍的父亲卢子越检查着,又拿出昨日所写的药方仔细斟酌,最后誊写了一遍,小心地折好藏在怀中,看来是准备当成传家之方了。

    倒是卢子越有几分查觉,等郎中走后,笑着对江安义道:“江兄弟,这良医怕是你吧。昨夜我依稀感觉体内温暖舒畅,怕是传说中的真气疗伤吧。搭救我父女的大恩大德,卢某便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尽。”

    江安义对卢子越很好奇,此人见识不凡,谈吐不俗,怎么会落得如此惨境。只是卢子越仍在病中,不好细究,只是嘱他安心养病,一切等病好了再说。卢珍是小孩,见爹爹一天天好转,跟着大叔吃得好,睡得好,几天时间下巴上便有了可爱的婴儿肥。

    五日后,卢子越已经能瘸着腿下床走动了,腿上的伤口已经结痂,郎中说再休养二天就无碍了。

    …………

    大漠王庭,大郑来的歌舞团已经连着演出三天了,昔日的丽华公主今日的利漫阏氏几乎场场必到,借助熟悉的旋律和舞蹈,这个远嫁他乡的公主思念着故土亲人。

    后帐,欣菲面掩薄纱,愁容满面。利漫王子身边的江安义她已经看过,显然是个假货,但真的安义仍然不知去向。欣菲决定行险接近丽华公主,从她的嘴中探听出安义的下落。

第一百九十九章造化弄人

    清冷的月色落在卢子越左边焦黑的脸上,越发丑如鬼魅,而另一半脸却清秀儒雅,有如饱学文士,强烈的对比让人情不自禁想去探究这张脸背后的故事。

    卢子越坦然地面对着江安义好奇的目光,自嘲地解释道:“我是个不祥的人,所遭受的一切算得上是自做自受吧。”

    目光望向身旁依偎的卢珍,卢子越淡然地道:“要不是放心不下珍儿,我早想一死了之。”

    卢珍眼睛惊恐地看着父亲,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只怕松开手父亲就会消失了。

    江安义也算是多灾多难之人,但却越挫越坚,对于卢子越的颓然颇不以为意,伸手替他斟了杯酒,婉言劝道:“卢兄不过壮年,抛掉过往大可从头再来。这几日与卢兄相处,我知兄长腹藏经纬,才学过人,何况卢珍尚幼,也要你为其撑起一片天来。”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塞外的烈酒入喉,呛得卢子越连连咳嗽,满脸通红。卢珍心痛地替父亲拍打着后背,低声报怨着:“爹,你喝酒不要太急,伤身体。”

    不知是被这杯酒激起胸中的愁怅,还是被江安义的话触动伤心事,卢子越怆然长笑,笑声转悲,如泣如诉。

    良久,卢子越收拾好情怀,边回忆边自语道:“我本是河东卢氏子孙……”江安义一惊,河东卢氏,十大世家,工部尚书卢家林不知与卢子越有何关系。

    “二十一年前,我与堂兄卢家林双双及第,祖父以兄在弟后不祥为由,向昭帝禀告,将我与堂兄的名次调换,我从榜眼屈落到二甲三十七名,此举当时成为士林美谈。”卢子越淡淡地述说着,仿佛讲着别人的故事,但目光中流露出的失意,显露出不甘。

    “美谈,可从头到尾有谁曾问过我半句愿意否?”卢子越讥讽地笑道:“我当时年少气盛,与家中闹得很僵,祖父为了惩治我的忤逆,将我弄到与西域临近的化州边陲任职,说是降降我的野性。化州,化州,化外之州,大漠荒野,长河落日,别人所弃,我却偏偏喜欢上了这里的风光。”

    大郑二十七州,化州只是下州,但地域却是最大,因为地处西北,与西域接壤,连年战争不休,加上郑夷混处,情况复杂,被视为羁縻州,是罪臣谪臣的好去处。

    卢子越的目光温柔,轻轻拍打着蜷在怀中的卢珍,声音平和地道:“我在化州晃仁县任县令时,结识了卢珍的母亲,她是西域休梨国商人之女,跟随父亲前来经商。我对她一见钟情,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牵动着我的心。那时,我对祖父充满了感激,感谢他把我送到晃仁县来,才有机会遇上卓娘。”

    “我满怀欣喜向家中写信禀报要娶卓娘为妻,不料祖父来信严斥,责我不尊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大为不孝,对我与卓娘的亲事自然不允。信中提及我在晃仁任期将满五年,已经替我运作调回京都任职,信中还说父母已经替我定了一门亲事,只等我入京后完婚。”

    “得信后我如同晴天霹雳,不知该如何向卓娘提及,出门买醉,等第二天醒来,卓娘已不知去向,祖父的信飘落于地,想是卓娘已经看过了信。”卢子越的语气沉重无比,痛苦不堪。

    面对这个焦脸人,江安义也不知该如何相劝,只得长叹道:“造化弄人,徒呼奈何。”

    卢子越苦笑道:“事情若至此便了,也就罢了,卢某从此不过醉生梦死,徒然活着便是。哪料一个月后,西域诸国联兵破关,一边攻陷易定、合城、景源三县,一时间风声鹤唳,西北局势大紧。”

    语气渐急,有如刀枪相逼,凛凛地透出几分杀气来,让江安义斟酒的手为之一顿,侧耳听他往下讲。

    “有人向安北大都督陈育举报,说我勾通西域,出卖军情,因为有人在入侵的队伍中看到卓娘的父亲,那个休梨国的商人。我被抓入狱中,等待吏部处置。三日后,晃仁县城攻破,我被胡人带到大堂,见到了一身戎装的卓娘,还有她的父亲西域左帅慕伏允。”

    接过江安义递过来的酒,卢子越再次一饮而尽,手捏酒杯喃喃语道:“关在牢中,我还满是气愤委屈,卓娘怎么可能是女间,呵呵呵,我就是个笑话。”

    等情绪平复下来,卢子越继续道:“西域大军毁城后掳走百姓和物质,我被卓娘安排在一辆马车内与她同行。听着外面百姓的哭喊声,我恨不得自戕而死,可是卓娘看得紧。哈哈哈哈,终是我自己不舍得死吧。”

    “来到休梨国,我才知道慕伏允是休梨国的大将,他对我倒是不错,将卓娘嫁于我为妻,这原本是我梦寐以求的美事,却让我怎么出开心不起来。我一心想着归国,后来卓娘找来一个郑商,那个郑商告诉我,‘卢子越勾结外敌,罪在不赦,河东卢氏将其除名’。”

    “不知浑浑噩噩地过了多久,卓娘一直在我身边,细心地照料我,我感念其诚,终与其和好如初。”卢子越露出笑容,回忆道:“那段时光我和卓娘过得很快乐,我们两人骑着马在西域诸国中旅行,我写诗她吹曲,我弹琴她跳舞,红袖添香,神仙不慕。后来,卓娘有了珍儿,我们安居下来,在休梨国开了间商铺,安静渡日。珍儿出世后,我每天打理生意,卓娘在家相夫教子,日子过得幸福平淡。”

    “我就是个不祥之人,珍儿六岁那年,休梨国生乱,岳父被杀,卓娘受到牵连,商铺被烧,我这张脸便是救火时被燃着的柱子所毁。”卢子越突然伸手拿起酒壶,拿掉壶盖径直往嘴中倒酒,酒水淋漓洒了一身,将昏昏欲睡的卢珍浇酒。

    卢珍揉着眼睛,惊叫道:“爹,你怎么这样喝酒。”伸出小手夺酒壶。卢子越松开手,溺爱地道:“时间不早了,珍儿回房休息吧,我和江大叔再说会话。”

    看着卢珍进入房内,卢子越叹道:“我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有何面目立天地之间,被火焚毁半张脸是我该得的报应,可是为何老天要将卓娘带走,我真想和卓娘一起走。”

    卢子越脑海中现出卓娘临死前拉住自己的手,嘱咐他把珍儿带大,想到这两年珍儿跟着自己东奔西走,衣不暖食不饱,卢子越忍不住涕泪横流,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江安义默然无语,卢子越的遭遇确实够悲惨的,上天对这个人的磨难确实够重的。细想卢子越这一生,无所谓对错,只能再叹一声,“造化弄人。”

    “能在此遇到安义,算是我不绝于上天,此杯酒,卢某谢过安义救命之恩。”卢子越端起酒饮尽,江安义陪着喝光。

    卢子越替江安义斟满,又端起来道:“安义,你出使大漠被迫逃到西域,说起来与我父女有缘。我看珍儿很喜欢你,我有一事相求,请江兄弟答应。不情之请,先干为敬。”

    停杯凝眉,江安义不饮。卢子越不以为意,径自一饮而尽。

    长出一口酒气,卢子越笑道:“我本无意人世,只是放心不下珍儿,如今珍儿与你有缘,卢某厚颜拜托江兄弟回归大郑之时,将珍儿送返卢家。”

    话语顿了顿,卢子越干涩地道:“也不知珍儿的祖父祖母尚在否,以卢氏之赫赫家世,想来不会难为一个小女孩。”

    江安义皱眉道:“卢兄,珍儿如此年幼如何离得开父亲,我看她对你孺慕之情溢于言表,你如何忍心离她而去。再说,卢氏当年曾将你除名,会不会接纳珍儿还是两说,即使勉强将珍儿收纳,珍儿在卢家的处境也可想而知,还不如跟在你的身边。”

    卢子越黯然无语,江安义继续道:“江某薄有家业,卢兄如果不嫌弃,回大郑后不妨到我老家落足,再视情况而定,如何?”

    …………

    大漠王庭,欣菲一曲歌舞赢得满堂喝彩,而那曲“齐劝长生酒”正是安阳王寿宴上江安义所写。丽华公主当然清醒,看着台上的舞女心头一动,对身旁的侍女道:“把那个领舞的女子給我叫过来。”

    欣菲见过利漫阏氏,石秋云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贱妾欣菲。”

    石秋云一愣,她曾在彤儿和冬儿的嘴中听过这个名字,难道江安义的意中人就是她。石秋云仔细地端祥着欣菲,见欣菲长得貌美如花,试探着开口问道:“你可认识彤儿、冬儿?”

    来之前欣菲已经知道了江安义纳冬儿为妾,彤儿黯然返家之事,虽然心中不舒服,欣菲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悄然到江安义的府上逛了逛,看了看冬儿,暗地里还把石头拎出去询问了一番。

    见欣菲点头,石秋云立时明白了,欣菲是为江安义而来。屏退左右,石秋云也没隐瞒,将江安义挟质逃脱,不知所终的消息告诉了欣菲。

    得知爱郎暂时无事,欣菲松了口气,大漠茫茫,无从寻起,欣菲带着祝愿,只得踏上返程。

第二百章形势危急

    胡天八月即飞雪。进入八月,莎宿国明显变冷了,江安义的身上换上了皮袍,卢珍更是裹得像一只棉娃娃,在客院的廊下来回跑着,追逐着自己的影子。吐乐家在莎宿王城新伊城东,带着浓郁西域特色的塔楼彰显着主家的不凡。江安义和卢子越对面而坐,闲敲棋子,打发着午后慵懒的时光。

    江安义来到吐乐家已有七天了,卢家父女无处可去,在江安义的邀请下,也一同来到莎宿国。围棋出自大郑,却早在千年前通过商路传至西域,甚至更远,这种黑白游戏被西方人称为“哲人的思考”。

    卢珍跑累了,偎依在父亲的身旁看他下棋,卢子越給她讲解的步骤和方法,卢珍眨着大眼睛偶尔问上一句,卢子越便要耐心地说上半天。江安义微笑地看着,父女情深令人感动,江安义第一次生出想为人父母的心思来。

    申时中,罗娜来到了客院,每天傍晚的时光,罗娜都会来陪江安义吃晚饭,两人一同渡过甜蜜的时光。卢子越站起身,与罗娜见过礼,拉着不情愿的卢珍回了房,罗娜在江安义的对面坐好。

    “怎么了,事情不顺?”江安义看到罗娜的笑容下隐藏着忧容,关切地问道。

    罗娜接过江安义递过来的茶盅,浅浅地苦笑道:“宫中争斗变数莫测,两个皇子势均力敌,此次我吐乐家站边过早,怕是要成王败寇。”

    吐乐布将云天麻献給二王子后,二王子进宫医父,莎宿老王清醒,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对大王子采取任何行动,这样一来反而让朝臣们觉得王上属意大王子即位。二王子惶恐之下,将粟什、禄成一事拱出,莎宿王才严斥大王子,令其回家反省,而宫中护卫权却没有交給二王子,另委他人。

    二王子着了慌,这摆明是不愿自己继承王位,想到一向与大哥争斗,如果大哥即位,自己的下场可悲。二王子豁出去了,封官许愿散尽家财,总算笼络了一批拥护者,而另一边大王子也有一批支持者,两边势均力敌,都在等待老王咽气后动手。

    因为罗娜的关系,江安义无形中站在了二王子这边,听吐乐家处境不妙,不禁也忧思忡忡,总不能趁此时一走了之吧,这可不是江安义的为人。当然,插手其中也不行,江安义郑人的身份,尤其还是郑国的礼部员外郎,极易引发两国间的冲突。到时,一个擅启边衅的罪名,可吃不消。

    再愁饭也得吃,卢珍对罗娜很具好感,大概是女孩子都喜欢美丽的事物,几日的相处,一大一小倒是无话不谈。看着一大一小两颗脑袋凑在一起说悄悄话,江安义和卢子越不禁相视微笑。

    卢珍嘟起嘴,生气地道:“罗娜姐姐都快愁死了,你们两个大男人也不帮着想想办法,还在一边笑,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通过饭桌上零星的话语,卢子越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情况,放下碗筷开了口:“二王子的所为,与等死无异。”

    正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原本就深感不安的罗娜被他的话语吓得筷子掉落在地,望向那张鬼魅般的脸,问道:“卢先生,请你指教。”

    “莎宿国王病危,从他的动作可知王位将传于大王子。”卢子越眼中闪着光芒,让他那半张儒雅的脸变得神采飞扬。罗娜想要反驳,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卢子越笑道:“二王子拉拢人手,试图对抗,一旦老王归天,传位于大王子,他手下贪图富贵的人,立时会倒戈大半,届时除了束手就擒还有什么作为,所以我说他与等死无异。”

    罗娜惊恐地站起身,吐乐家全力支持二王子已为世人所知,再加上与大王子不睦,二王子倒台便是吐乐家的死期。

    江安义拍拍罗娜的小手,安抚她道:“罗娜,别急,卢兄既然点破,就一定有办法解决。”

    卢子越朗声笑道:“卢某本是丧家之犬,若无江兄弟搭救早已命丧黄泉,珍儿也不知要流落何方。卢某已经决定跟随江兄弟返回大郑后,就到德州江府混口饭吃,罗娜姑娘与江兄弟情投意合,罗娜姑娘的事自然也是江兄弟的事,东家有事,身为下属当然要竭力效劳了。”

    罗娜羞红了脸,悄无声息地坐回位置,听卢子越如何破局。

    “卢某好读史书,似这种夺嫡之争故事读过不少。如今莎宿国的形势对二王子不利,拖得越久情形越不利,唯有速决,带兵入宫,控制老王,迫其传位于二王子,名正言顺之下再处理大王子,安抚大臣,稳定局势。”

    罗娜再被惊起,惊道:“带兵入宫,形同谋反,一旦事败,满门皆斩。这,这,这……”

    卢子越冷笑道:“如果大王子当权,吐乐家能幸免于难吗?唯今之计,只有行险一搏。趁现在大王子尚被关在府中,等大王子恢复自由,怕是想行险一搏都没有了机会。”

    罗娜被卢子越说动,柳眉竖起,咬牙道:“卢先生说的不错,横竖都是死,不如放手一搏,我这就去找爷爷商量。安义,你能否跟我一同前去。”

    江安义面现难色,卢子越看出江安义的为难处,笑道:“东主不妨以纱巾蒙面,掩人耳目即可。”

    大堂内,灯火通明;大堂外,护卫环立,看守森严。

    吐乐布和三个儿子、琅洛等人听完罗娜转述卢子越的分析,良久无言。大堂内气氛压抑,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吐乐布的长子开口道:“此策太过行险,失败的风险很大,不如现在就开始转移家产,趁大难未来之前离开。”

    罗娜的父亲是次子,道:“走,能走到哪里去?我家的产业多数是固产,如果仅带走流动的资产必然元气大伤,而此时变卖家产必然引起众人的注意,依我看,就赌上一把。”

    吐乐布把目光投向三子,问道:“吐乐赞,你怎么看?”

    吐乐赞三十岁出头,并没有经商,而是在莎宿国任书记官,对朝中的形势更为了解。吐乐赞脸上阴晴不定,时而凝眉时而微笑,最后道:“富贵险中求,爹,咱赌上一把?说不定能换个帽子戴戴,家里也用不着东奔西跑了。”

    吐乐布目光从三子身上掠过,在罗娜身边一顿,最后停在江安义身上,起身冲着江安义施了一礼,道:“江公子肯助我家一臂之力,老朽先行谢过,罗娜喜欢公子,等事后老朽作主便将罗娜许配給公子。”

    这老爷子利害,知道自家势力并不大,在争斗中取不了决定性的作用,唯有江安义武功出众,如果他能随同吐乐家一起冲锋陷阵或许能取到一锤定音的作用,退一步来说,若事有不协,在江安义的保护下家人脱逃也容易些。

    罗娜娇羞满面,却把希冀地眼神望向身旁的江安义。

    罗娜对他的情意他怎不知道,冒险从大漠带他来西域更是为了救他一命。一路上,罗娜貌美如花,温柔似水,说江安义不动心那是假话,只是心中梗着个欣菲,不好轻易表态。原想学驼鸟把头埋在沙中,过一天算一天先暧昧着,此时事情说透,江安义知道不能犹豫,要不然就伤了罗娜的心。

    江安义轻轻挽起罗娜的手,笑道:“为了罗娜,江某愿意与吐乐家共进退。”

    罗娜幸福得满面放光,紧紧地圈住江安义的胳膊,此刻便是让她跳入火海,只要江安义在她身旁也是心甘情愿。

    吐乐布心中大定,笑道:“既是一家人,老朽就不说两家话了,成败还需仰仗安义。老二、老三、安义,你们随我就见二王子,老大、罗娜你们在家中收拾东西,准备应变。”

    老头子雷厉风行,一声令下,吐乐家族整个行动起来。罗娜挽着江安义的手,又是高兴又是担心地叮嘱道:“安义,你要多加小心,我在家中等你。卢先生父女你不要挂念,我会安排妥当的。”

    看到爷爷已经带着护卫出来,罗娜在江安义的脸上轻吻一下,柔声道:“义郎,为我珍重。”

    二王子的住处在王城的右边,离吐乐家有段距离。此刻已近亥时,街上寒冷,没有多少行人。一行人骑着马匆匆从街上经过,没有注意到暗处有人跟踪。

    得到通报,二王子把他们请进了大堂。江安义跟随在吐乐布身后,大堂地上铺着松软的地毯,雪白的墙壁上装饰着色彩斑斓的挂毯,整个大堂内温暖如春。二王子正在举行酒宴,高朋满座,歌舞翩翩,笑声不断。

    见到吐乐布,二王子站起身,笑着招呼道:“老爷子请到我身旁来坐,我給你介绍几位高手,他们可都是能手搏狂狮的勇士。”

    二王子的年纪与吐布赞差不多,白面微须,看上去很斯文。江安义目光敏锐,发现二王子居然薄施粉黛,也不知是不是莎宿国的风俗。

    盘腿坐在吐乐布身后,江安义打量着四周情形,大堂左侧有十余张桌案,看穿着打扮是莎宿国的官员,应该是拥戴二王子的大臣,右侧坐着六名彪形大汉,看身量跟熊罴差不多,个个袒露的左肩,露出贲起的肌肉,手臂上纹着怪兽火焰等图案。

第二百零一章反客为主

    酒献上,歌舞再起。急促的琴声中,舞娘纤细的手挥舞出魔幻般的曲线,高耸的胸部和袅娜的腰肢带着无限的魅惑,轻盈的舞步划出流光,牢牢地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二王子举杯敬吐乐布,笑道:“老爷子,这次多亏你从大漠带回来良药,让父王病情有所好转,小王敬你一杯,以表谢意。”

    放下杯,二王子咄舍拉指着六位大汉向吐乐布介绍道:“这六位壮士是来自尉车国的八都(勇士),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汉,窋将军重金把他们聘来助我。”

    咄舍拉说话的时候脸直抽抽,每位二千两黄金的身份可不菲,为了对付大哥,宝库已经搬空了,咄舍拉看着吐乐库心想,吐乐家是豪商,是不是能从他家借点应应急。

    大堂外一阵大乱,咄舍拉怒喝道:“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随着一阵狂笑,一伙人涌入大堂,为首的金冠华袍,腰挎弯刀,冲着二王子笑道:“二弟请客,怎么忘了叫我啊。”

    咄舍拉猛然站起,惊喝道:“大哥,你不是被父王禁足在家中吗?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违抗父王的命令,不怕我去告你一状吗?”

    左旁坐着的文臣武将一见大王子闯入,纷纷变了脸色,有人不顾二王子的颜面,恭身向他行礼问好,显然是想两面骑墙。倒是那个窋将军有些胆色,冷然道:“二王子,大王子既然不听王上命令,便形如造反,何不就此将他拿下,送到王上那里问罪。”

    咄舍拉有些犹豫,吐乐布此行便是专程劝二王子动手,当即催促道:“天赐不取,反受其咎。二王子,还等什么?”

    大王子咄其暴发出枭啼般的笑声,鹰视狼顾将殿中诸人扫视一遍,最后盯在吐乐布的身上,厉笑道:“吐乐布,你好生命大,本王派人送你归西,居然还能活着回来,算你走运。不过,等本王即位后,定让你吐乐家男为奴仆女为娼妓,永世不得翻身。”

    已经公然撕破脸面,吐乐布不再客套,冲着咄舍拉道:“二王子,大王子绝情寡义,一旦掌权,您将如何自处?诸公还想置身事外吗?”

    吐乐布的话有如一股阴风,吹得大堂中人人生寒,咄舍拉将手中金杯一掷,喝道:“将此狂徒拿下。”

    在窋将军示意下,六名从尉车国招揽来的勇士站起身,并排而立,像堵墙般挡在两个王子之间。

    咄其暴发出一阵狂笑,道:“咄舍拉,这就是你花万两黄金招揽来对付我的好手吗?舍拙,你去告诉告诉他们什么才是真正的八都。”

    随着话间,一个脖粗背厚的紫脸壮汉闪身上前,身材魁梧高大,比那六人还要高出半头,两只擂钵大小的拳头攥得“巴巴”作响。舍拙斜着眼睛往身前的六人一瞟,蔑视地道:“你们一块上?”

    六人闻言大怒,中间那位箭步上前,冲拳直打。舍拙嘿嘿一笑,不避不让,拳头重重地落在胸口。只见舍拙鼓劲一挺胸,出拳之人站立不稳,连连后退,要不是身旁人伸手扶住,这一下就要坐到地上。

    咄其暴狂笑之声再起,哂笑道:“一群酒囊饭袋,跟着老二自然也是些无用的东西。舍拙,給他们点颜色看看。”

    舍拙晃动双拳,“呼呼”挂着风声,向着身前的六人砸去。那六人互相对视一眼,错步分开,将舍拙包围在中间,你一拳我一腿合击起来。

    拳腿打在舍拙身上,舍拙顶多摇晃一下,而这六人挨了舍拙一拳,则退出老远,高下之分可见。咄舍拉脸色蜡白,花大价钱请来的六人还敌不过一人,想想真丧气。

    窋将军一看情形不妙,将身子隐在柱后,从侧门悄然离开,召集府中的卫队去了。

    咄其暴举步往身旁的桌案迈去,那张桌子的主人是个高冠文官,见大王子过来,赶紧连滚带爬地让开。咄其暴一屁股坐下,往桌上看了看,笑道:“老二,日子过得不错啊,烤全羊,手抓肉,牛肉卷,大盘鸡,都是本王爱吃的东西。”

    拿起酒壶,揭去盖子闻了闻,咄其暴一口酒一口菜吃得逍遥,身边的那些人将他护住,面带嘲笑地看着大堂中的争斗。

    吐乐布见二王子手足无措的样子心中暗自失望,不过吐乐家已经选边站,而且大王子刚才的话让吐乐家没有了退路,此刻只能硬保二王子。看着大堂内拳风四起,吐乐布悄声吩咐道:“琅洛,你去外面召集好护卫,做好准备。安义,如果事情不妙,劳你护着我们逃回家中,咱们要连夜逃走。”

    琅洛领命从侧门离开,江安义对这位粉面二王子殊无好感,相较之下大王子反倒有枭雄气质,真不知道吐乐家怎么会选择二王子。

    大厅内胜负已分,六名尉车国的汉子一个被踢断了腿,一个捂着胳膊退到了一边,舍拙手中举着一个,咄其暴高声叫好,两眼放光,嚷道:“磕死他,舍拙,回去我赏你二百两黄金。”

    “咔嚓”一声,舍拙狞笑着将手中汉子的脊柱在腿上磕折,然后向丢破布般地将他随手往地上一抛,目光向其他站立的三人扫去,那三人被舍拙的凶焰所摄,情不自禁地连连后退。

    咄舍拉面如死灰,江安义注意到他坐在椅子中瑟瑟发抖,而拥戴他的那些臣子们一个个面无人色,惊恐地看着大王子咄其暴。这时,门外涌入一群持弓拿刀的武士,将咄其暴等人团团围住。

    窋将军排众而出,指着退守到大王子身前的舍拙道:“当庭行凶,給我拿下。”

    身后涌出十数名护卫,持刀就要往前拿人,舍拙眼中凶光一凝,大吼道:“谁敢上来送死。”

    咄其暴神色不动,冷笑道:“窋必,你想干什么?以多欺少,也不想想,本王子手中缺人吗?”

    像是响应他的话,大堂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人,高声禀道:“殿下,府门外来了许多兵马,把王府团团围住了。”

    大堂内一片死寂,江安义缓缓提气运功,准备杀出一条血路,保护吐乐布等人离开。

    “哪来的兵马?”咄舍拉惊惶地问道:“老大,你敢擅自调动兵马,你想造反吗?”

    又是一阵枭笑,咄其暴站起身,无视身前的弓箭,讥笑道:“老二,凭你也想跟我斗,我看你是想找死,还不让你的人缴械投降,我饶你一命。从今往后,你老老实实地做你的兔子好了。”

    被当众揭丑,咄舍拉羞怒至极,脸上青紫着狂叫道:“窋必,杀了他,杀了他。”

    窋必一挥手,利箭如雨向着咄必暴等人射去。舍拙操起桌案,舞动如轮,遮挡着箭雨。咄其暴一阵懊恼,自己不该得意太早,以致激怒了咄舍拉,将自己陷于险地。后悔已晚,只得抽出刀,和身边诸人一起拨打着弓箭,一边向后退去,希望能支撑到大队人马杀进大堂。

    咄舍拉已经进入狂暴状态,跳着腿嘴里滔滔不绝地骂着,江安义则护着吐乐布等人避到一根大柱后,静观事态发展。

    整齐地脚步声从大堂外传来,铁甲“鏳鏳”声由远及近,大堂内咄其暴再次大笑道:“你们死定了,我的人来了。”

    一队持槊的武士闯了进来,将窋必和咄其暴的争斗分开,一个身着黄金盔甲的将军出现在众人面前。

    “休将军”,大堂内惊呼声四起,来的是莎宿王宫镇殿将军休安提。此人是莎宿王的亲信,同两位王子不偏不倚,众人看到他都觉得奇怪。

    休安提淡淡地看了一眼众人,高声道:“王上有旨,着众人入宫晋见。”

    扫了一眼大殿,休安提补充道:“除了护卫,殿中诸人全部前去。来人,护送两位王子入宫,其他人都跟上,王上要见见你们。”

    就这样,江安义莫名其妙地来到莎宿国王宫,在搜查过没有携带武器后,江安义跟着吐乐布踏入金殿辉煌的议事大殿。莎宿国的大殿仅有紫辰殿大小,与含光殿的规模无法相比,但其摆设奢华,非金即银,珠石处处,珠光宝气晃得人眼花。

    正中的宝座上堆放着轻软的皮毛,一个枯瘦的老人闭着眼睛斜倚在位置上,高鼻深目,连鬓接唇的花白胡须,脸色苍白,看样子身体极为虚弱,这便是莎宿国国王。

    咄其暴和咄舍拉两兄弟像斗鸡一样地争吵着,两边的手下相互指责,老人睁开眼,连连咳嗽,休安提关切地上前。老人示意休安提扶自己起身,众人见王上站起,连忙躬身行礼,不敢再作声。

    老者喘息片刻,艰难地开口道:“你们所争,无非是这个王位,我原有意把位子传給咄其暴,可你太让我失望了,为了位置,不惺弑父杀弟,王位传給你怕是国无宁日。”

    咄舍拉暗喜,急忙上前表态道:“父王,儿臣继承您的大业,一定按照您的政策与民生息,保证我国的繁荣昌盛。”

    老者摇摇头,道:“咄舍拉,你虽然生性善良,但为人软弱,少有主见,如果继承王位必然权力旁落,还不如安逸地过你王子生活,衣食无忧一生,岂不更好?”

    两个王子都被否决,众人都愣住了,那王位会传給谁?

第二百零二章宫中惊变

    争执嘎然而止,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老王身上,不少人心里“怦怦”直跳,老王会不会把王位传給我?

    目光在儿子和群臣的脸上缓缓扫过,失望、贪婪、期待、忐忑、惊喜,七情六欲写在脸上,独独少了一份关爱。老王沉重地闭上眼睛,揭晓了迷底:“我已经写信給咄米丽,让她来暂摄王位。”

    “什么,让大公主摄位?”众人皆惊。咄米丽,莎宿王长女,嫁于羌兰国国主,是羌兰国王妃。

    “父王,你打小就偏爱咄米丽,什么好东西都給她,最后连王位都要传給她吗?我不服。”咄其暴怒吼道。

    咄舍拉虽然有些失落,但却有几分如释重负的感觉,喃喃地道:“大姐最痛我,她来做国主,我倒是不用担心什么?”

    旁边的吐乐布听到咄舍拉的话,恨不得上前踢他一腿,你倒是无所谓,但这些拥挤你的臣下们该如何自处?

    老王坐回宝座,看着阶下一脸不忿的长子,无由地生出烦恶,挥挥手吩咐道:“把咄其暴关起来,等他姐姐发落。就关在宫中,省得他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殿外的武士拥入,咄其暴露出绝望地挣扎,突然猛地一蹿,跳到宝座旁,伸手扼住老王的喉咙,嘶叫道:“谁敢上前,我就杀了他。”

    休安提把注意力放在舍拙等人的身上,没想到大王子暴起,居然想要当众弑君。示意武士暂退,休安提道:“大王子,你这是做什么?放松些手,王上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有话可商量。”

    老王的喉咙被咄其暴紧紧扼住,呼吸困难,脸憋得通红。咄其暴的手不但没有松开,反而紧扣了三分,紧张地冲着休安提道:“你給我退开。”

    休安提只得缓步退至阶下,咄其暴的手松了一些,老王大口地喘息着。

    “老家伙,快写传位诏书,把王位传給我。”咄其暴恶狠狠地逼迫着。

    “孽子,休想。休安提,杀了这个孽子。”老王断然道。

    最后的希望破灭,咄其暴陷入疯狂,大声吼道:“舍拙,杀了这些人,反对我即位的人都杀了,大将军就是你的了。”

    舍拙狞笑着直奔咄舍拉,咄舍拉差点没坐到地上,亏得吐乐赞眼疾手快,拦腰将其抱住,往后拖去,江安义补位,挡在众人身前,伸出一只手向袭来的铁拳迎去。

    “呯”的一声,瘦小的胳膊没有如意想中的折成粉碎,甚至连胳膊的主人也没有后退半步。舍拙疑惑地收回手,运了运劲,好像没啥毛病,刚才那一下怎么岔了气?

    举拳再砸,拳头挂出啸风,舍拙很满意,这一拳非把那小个子砸成肉饼不可。“呯”,拳头再次相撞,依旧纹丝未动。“咔嚓”一声从地面传来,江安义脚下的大理石承受不住压力,裂了。

    连接两拳后,江安义动了,抬腿踢向舍拙的膝关节。舍拙人高马大,仗着皮坚肉厚,也不躲闪,出拳奔向江安义的面门。在二王子府上,那六个尉车国的勇士就是吃亏在舍拙的以伤换伤上了。刚才两拳看上去势均力敌,但江安义有苦自知,胳膊又酸又胀,真气有逆窜的迹象。所以虽有真气护体,江安义还是不打算硬接舍拙的拳头。

    收回腿,一矮身,拳头在头顶呼啸而过,江安义见舍拙下腹部露出空档,进身朝舍拙的下腹击去。舍拙以膝相迎,拳头砸在膝头,江安义觉得指节作痛,舍拙也往后撤了一步,看样子腿也吃疼。

    咄其暴紧张地看着舍拙与江安义的交手,扼住老王的手越来越用力,老王手腿直蹬,喘不上气来,休安提忙焦急地提醒道:“大王子,你松开手,王上已经呼吸不过来了。”

    “闭嘴,你还不去帮舍拙把那小子拿下,要不然我就捏死他。”咄其暴不仅不松手,反而加了把力度威胁休安提,猛然感觉手中的父王不再挣扎,低头看时,只见老王脸色紫胀,已经没有了呼吸。

    咄其暴惊恐地松开手,摇了摇父王的肩膀,老王头耷拉着,已经死了。

    休安提发出一声惊天惨嚎,两眼充血向咄其暴扑去,咄其暴吓傻了,推着老王,喃喃地道:“父王,你醒醒,别吓我。”

    一股大力击在咄其暴身上,咄其暴被休安提擂得飞了起来,脖子重重地磕在了柱子上,“啪”的一下折了。咄其暴眼中的光芒逐渐暗淡下去,口中喃喃地自语道:“我没想杀父王,我真没想杀父王……”

    语音终不可闻,咄其暴歪着头,瞪着眼,死不瞑目。

    这回整个大厅内都愣住了,眨眼之间老王和大王子相继陨命,这还争什么?

    吐乐布灵光闪现,高声喊道:“国不可一日无主,请二王子即位王上。”

    二王子这一帮的人大喜,这真是踩狗屎拣到金子,狗屎运到了。一个个激动得难以自已,趴伏在地叩头,嘴里乱哄哄地叫着:“请二王子即位。”

    咄舍拉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幸福得一脸懵懂,张着嘴乐呵呵地看着跪伏于地的臣子们,茫然不知所措。舍拙停下了与江安义的争斗,退到了一边,大王子派系的人则惊恐地四处张望,想逃出宫去。

    吐乐布真是无奈,扯了扯二王子的裤腿提醒他道:“王上,人心尚不稳,速速安定人心,敕众人无罪。”

    咄舍拉总算回过魂来,脸上的笑容换成悲戚的样子,伤心地道:“肘腋之变,父王和王兄相继过世,本王伤心不已。但事发突然,事发有因,或许是上天安排,本王不想追究谁的责任,今日殿中诸人皆无罪。”

    话语一出,大王子一系的臣子显然松了口气,他们也知道二王子为人良善,事后追责的可能性不大。再说,先把眼前的危机渡过,将来情形不对再说。有人跪倒在地,“拜见王上”。

    有样学样,众人一个接一个地拜倒,最后连舍拙也跪倒在地,山呼“参见大王”。整个大厅之内只有休安提呆呆地站在那里,伤心地看着老王的尸体。

    “休将军,此事不怪你”,咄舍拉不敢上前,隔着老远对休安提道:“你勿须过于自责,这宫中护卫还要靠将军主持。”

    休安提像是被惊醒过来,伤心地道:“臣保护王上不力,又误伤大王子,实在无颜再留在宫中,等老王丧事结束,臣便回归家中,从此不再出山。”

    随着休安提的跪倒,咄舍拉通往王座的障碍全部扫清。在休安提的帮助下,窋必顺利地接掌了皇宫,一道道命令传达出去,今夜新伊王城注定无眠。

    吐乐布很忙,看得出新任莎宿国王对他很信任,言听计从,一道道命令从吐乐布的嘴中说出,再经由咄舍拉嘴中传达出去,这一场豪赌吐乐家赢得盆满砵满。

    江安义在议事大厅召开君臣大会的时候悄然离开回到了吐乐家,吐乐家处处喜气洋洋,看来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里。没有遇到罗娜,听家中的仆人说大老爷带着罗娜进宫去了。

    卢子越仔细地询问着细节,显然对能亲手策划推动这场政变很上心,当听到老王和咄其暴相继身死,咄舍拉轻易地成为新王时,卢子越连声长叹:“天意,天意如此。”有的时候,再精细的计划安排,也敌不过老天爷轻轻地拨弄一下手指。

    莎宿国大变,安定人心极为重要。老王的葬礼很风光,大公主咄米丽参加完葬礼后回归了羌兰国,对弟弟继承王位并没有说什么。大王子咄其暴被安了个伤心过度,暴病而亡,在众人称颂的仁孝声中陪同老王一起入了土,入土为安,莎宿国的政变风平浪静地平息了。咄舍拉即位后依言没有清算,这让莎宿国的臣子们松了口气,新王仁厚,总胜过血雨腥风。

    一朝天子一朝臣,朝臣的变动是肯定的。休安提在老王葬后离开,窋必成为了大将军,掌管着全国的军队,吐乐家成为了最大的赢家,吐乐布成为了副相,任谁都知道过渡一段时期这老爷子就会转正。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吐乐布的三个儿子都在朝中任官,吐乐赞连升三级,成为仓部主管(相当于户部尚书),就连琅洛也得了个都尉,算是中层的将军了。至于江安义,因为身份的原因,被大家有意地遗忘了。

    一连五天,江安义安静呆在自己的客宅中,与卢子越下棋,与卢珍嬉戏,莎宿国发生的种种,对他来说只是烟云,他在耐心地等待莎宿国安定下来,吐乐家腾出空来,安排人送他返回大郑。

    卢子越感觉到几分不正常来,就算吐乐家的人再忙,罗娜应该早早地出现啊,有意无意地向前来送饭的仆人打听,仆人们闪烁其词,只推说罗娜小姐进了宫,具体情况他们也不清楚。

    江安义也发现了异常,正想找找罗娜,这时,吐乐布带着罗娜出现在江安义的客宅中。

第二百零三章莎宿王妃

    卢子越识趣地带着卢珍离开,把房间让給一脸严肃的吐乐布和满面凄容的罗娜,江安义有些诧异,吐乐布这是唱得哪一出。

    简短的寒喧后,吐乐布表情凝重地道:“安义,有件事老夫对不住你,你和罗娜之间的婚事怕是要取消了。”

    江安义脸一沉,他和罗娜之间的事是吐乐家先行提出的,现在出尔反尔,岂不是在戏耍自己。

    吐乐布苦笑着解释道:“安义勿恼,待老夫说明原委,罗娜幼时曾入宫,当时的老王戏言将罗娜许配給二王子,而小时候二王子和罗娜也算得上青梅竹马,常在一起玩耍,所以我吐乐家一直与二王子关系密切。”

    “二王子成年后,居然喜欢男子,对女子没有感觉,于是这场婚事便没人再提起,老夫才会做主将罗娜许配給你。”吐乐布眉头深锁,继续道:“哪知前两天议事,有人说王上即位当早纳王妃,消除流言以固国本。王上把当初这件事想起来了,宣布纳罗娜为正妃,老夫还不及反对,罗娜的父亲贪图富贵,居然先行叩头谢恩了。”

    难怪二王子不堪造就,吐乐家依然为其卖命。大王子曾戏称咄舍拉为兔子,原本如此,想起那一脸的淡妆,江安义打了个寒颤。

    罗娜掩面“嘤嘤”,被自己的父亲出卖,嫁于一个龙阳之好的男人,背信弃义,离开爱郎,这打击实在让她接受不了。

    江安义勃然大怒,虽然罗娜没有嫁給他,但也算半个夺妻之恨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别人就不能碰,更何况是女人,江安义怒火中烧,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握成拳。

    吐乐布心中狂跳,江安义的厉害他是亲眼所见,粟什带着数百名精骑还被这个男人斩杀,几日前在议事大堂内他能空手与莎宿国第一勇士舍拙相斗不分胜负,一旦发起怒来,吐乐家这几百口人还真不够一顿划拉的。

    “安义,此事是吐乐家对不住你,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老夫愿意重重地补偿你。罗娜,你劝劝安义吧。”吐乐布连忙道。

    罗娜趴在桌上,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瘦弱的肩头起伏抽搐着,江安义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了,轻轻地抚摸着罗娜的秀发,轻轻地叹息。吐乐布悄然起身离开,把空间留給这对苦命的情人。

    良久,罗娜的哭声渐渐淡去,可是无声的抽搐却更让人心疼。江安义揽住罗娜的肩膀,低声地道:“罗娜,跟我回大郑吧,我不会辜负你的。”

    罗娜缓缓地抬起头,两只红肿的眼睛泪眼婆娑地望向江安义,迟疑地应道:“可是我的家人怎么办?”

    江安义无语,吐乐一家肯定不会让罗娜离开,罗娜是维系吐乐家族荣华富贵的纽带。想起罗娜父亲的趁炎附势,江安义烦躁地站起身,冷笑道:“是你不舍得王妃的宝座吧。”

    罗娜如受重击,脸一下变得苍白起来,抖动着嘴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江安义自知此话伤人太重,但长痛不如短痛,真心为罗娜好,不如挥剑斩情,来个痛快。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江安义背转身,冷冷地道,眼眶却忍不住湿润了,有泪自流。

    沉寂,久久地沉寂。

    江安义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罗娜从背后紧紧地搂住了自己。回头,却见罗娜**着身子,整个胴 体洁白如玉。

    “安义,我冷。”罗娜半闭着星眸,喃喃地语道。

    八月的新伊城,虽然不是飞雪连天,却也是白露凋花的寒冷。江安义连忙解开身上的皮袍,将罗娜裹了进去。

    感觉到伊人的体香,江安义的心中一漾,低头嗅着罗娜的发香,温柔地道:“罗娜,我不怪你,你不要这样。”

    “我愿意”,罗娜坚定地道:“安义,我愿意把我最宝贵的东西給你,抱紧我。”

    我愿意,三个字有如魅火席卷了江安义的全身,所有的理智都被欲 火燃烧地干干净净,莫辜负美人意,低低的娇 喘和呻吟声中,极尽欢娱。

    身边还残留着美人的余温,佳人已飘然离去,临别前饱含深情地一瞥,直直地刻入在心之深处,再不会磨灭。

    将自己埋在软绵绵的被褥里,疲惫感加重了无力感,仿佛重历当日债主登门时,自己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时的悲哀涌上心来。江安义将曾经的经历在心中一幕幕重放,或悲或喜或惊或险,一路走来坎坷不平,路虽然越来越宽,但面对的危险也越来越大……

    从二两银子的债务都无力清偿到家中产业日进斗金;从一文不名的乡间童生到名动天下的三元状元;从屈于衙役的平民百姓到崇文馆直学士礼部员外郎;从手无搏鸡之力的书生到举手杀人的悍将;五年时光,自己的变化可谓惊天动地,在一般人的眼中,自己拥有天子、太子眷顾,前程一片辉煌,是天下有数的少年俊才,全身都焕发出光彩来。

    然而,在经过仁州清仗、礼部冷遇、刘府斗酒等诸多事之后,江安义清醒地认识到寒门子弟要想在世家林立的官场中出头是何其难也,邓山长和刘学长为寒门学子鼓而呼,自己当初并不在意,如今思来,是自己跳过龙门便忘记了根。纵观历朝历代的寒门状元郎,少有做到丞相,连六部尚书也屈指可数,寒富之争,寒门子弟天生多有磨难,没有家族的支撑,风流易被风雨打去。

    初入官场随余师仁州清仗,一心为国效力冲杀在前,无形中与世家结下仇怨,被官场称为“二愣子”,虽然最终得天子嘉许,但树敌太众终非好事。以范师学冦天下、心系苍生却被迫田园自守,田守楼对礼部事宜了如指掌却数十年屈于书令,官场之上明枪暗箭,处处皆是,此次大漠送亲就很有可能是招人设计。

    江安义拥被坐起身,把这次出使的事情细想了一遍,难怪向余师辞行的时候,余师特特地关照自己要多加小心,可笑自己还以为余师过于谨小慎微。这次出使大漠让江安义明白了许多事情,夫子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诚不欺我也。

    由罗娜被选为王妃到丽华公主远嫁和亲,这两个女子都身不由己,为了家人做出了牺牲,她们是可敬的,对于罗娜,自己不该要她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守护的东西,自己要守护家人,又怎么能要求罗娜放弃她的守护。或许是上天安排,自己与罗娜有缘无份吧。

    江安义长长地叹了口气,守护家人四个字说来容易做起来难,以安阳王权倾东南仍阻止不了女儿远嫁大漠,如果有一天妍儿也面临这样的局面自己该怎么办?也让妍儿和丽华公主一样承担守护家人的责任吗?江安义悚然而惊,从床上一跃而起,守护家人虽是每个家人的责任,但江安义宁愿这个责任由自己来承担。

    战场上将士们守护自己用枪与盾,现实中权与钱是守护家人的枪与盾,这些是树之枝干,根在何处?

    江安义急促地屋中转着圈,自己不过弱冦,已经身为从五品下的朝散大夫,虽是散官,但也足以让天下侧目,除了那些出身就有荫阶的世家子弟,少有人能比得上自己,再要往上升,短时间是不可能的,甚至天子还会有意地压一压自己,这才是保护之意。

    烧刀子的生意一帆风顺,相比之下竹艺和白壁酥成了小生意(白璧酥的秘方已经被三清观新任观主转卖),余师能够更换宅院也是靠了烧刀子的分红。今年估计生意还会扩大,只要蒸馏的秘诀不泄露,这生意必然会财源广进,挤身五大名酒的行列只是时间问题。

    江安义的眼一亮,如果能将银钱化成枪和盾那是人间最划算的买卖,天子宁愿和亲也不愿与大漠开战,不就是国库中没有钱吗?烧刀子卖与大漠或者西域,从国外攒取大把的银子,想来天子是喜欢看到的。实在不行,自己再想点新招就是。

    树大招风,财大招灾,凭借余师和自己的小招牌怕是打消不了觊觎的目光。想到四大名酒各有后台的传言,江安义眼神一亮,如果能把烧刀子的红利让出一至两成給太子作为干股,那这条根就深深扎入在土中,想来余家、郭家也是巴不得的。

    江安义兴奋地挫了挫手,一条腿不稳,能多出几条来最好,根深才能叶茂,自己保护家人的能力才越强。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除了根要扎深外,那就是抱团取暖,一根树容易被吹倒,一片森林被吹倒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自己的森林在哪,江安义笑了,当然是寒门。

    直接资助寒门那是找死,连安阳王都不敢这样做,只敢借着每年的寿宴吸引士子。捐赠也是需要技巧的,自行救济灾民那是要被定个收买民心杀头的,大把钱资助寒门学子与找死也差不多,所以,这风头要給太子,至于如何操作,现在为时还早,等回到大郑再说。

    年青就是好,满心的愁怅转眼化成了满腔的斗志。

第二百零四章法外之地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好诗啊好诗,东家,怎么只有一句,你这一句诗勾起我思乡之念来,再有几天就该到大郑的积云关了。”

    车帘高卷,卢珍趴在车窗伸手去抓车外飘飞的白雪,卢子越脸上掩着一块精致的皮面具,冲着车旁骑木炭的江安义道:“东家,这段是三不管地区,你让车队的人机灵点,别遭了马贼。”

    罗娜就要嫁入王宫,江安义留在吐乐家有点尴尬。吐乐布张罗了十多匹骆驼,组织了二十名护卫,打发江安义在罗娜出嫁前跟着商队离开了新伊城。

    那次缠绵之后,江安义再也没有看到过罗娜,听仆人们说王宫派来了许多使女,教导罗娜宫中的礼节,准备着大婚前的事项。江安义不知道,在他离开吐乐家的时候,罗娜站在高高的塔楼上,望着爱郎的身影默默流泪。

    相见不如不见,愿岁月带去思念,也带来平淡。罗娜虔诚地跪倒,祈愿来生再见。

    从莎宿国出发,有两条路可以前往大郑,一条是穿过休梨国,一条是进入尉车国,因为卢子越的关系,商队取道尉车国,路上又汇集了两伙前往大郑的商人,大家结伴前行。

    带队的延折夫是吐乐家的老人手,他对江安义的身份不了解,只是老爷子交待了沿路要听这位公子的吩咐,把这位公子送到大郑,然后就没自己的事了,该干啥干啥。

    尉车国与大郑之间隔着千余里的戈壁滩,这段路是大郑、尉车国、休梨国的侦骑出没的地方,当然也是马贼喜欢的地段,沿路有个补给点是法外之地。在这里可以赚取百倍的利润,也可能转眼伏尸街头,有钱能够买到珍宝、美女、军械,也可以收买人命、情报,这里是亡命之徒的乐土,它有一个响亮的名字-枭集。

    交了入集费后,江安义进了枭集,发现枭集的规模比平山镇要大些,卵石路两旁低矮破旧的房屋比平山镇上还要不堪,门前的伙计一个个膀大腰圆凶像毕露,也不吆喝,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如同庙前金刚般审视着每一个通过的行人。

    进集前延折夫有过交待,多看多听少开口,千万不要乱动手。往来的客商是枭镇存活的根本,所以只要不违反规矩安全是没有问题的。一路越往里走,江安义发现越热闹,穿着打扮各异的人流摩肩接踵,酒饭饭店青楼赌场都有,真应了那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公子,不用怕,枭镇对咱过往的商队挺不错,入了镇也不用担心马贼,这里有这里的规矩。我来往大郑有些年头了,每次都要在这补給,就是东西的价钱贵些。”延折夫笑道。

    吃住自有延折夫安排,出门在外有个老江湖确实省下不少心。住进一家莎宿人开的客栈,老板与延折夫很熟,两人热络地寒喧着,离家千里遇上故人,让这个满面横肉的老板多了几分生动的色彩。

    吃罢晚饭,商队的伙计一个个溜出了门,江安义好奇地问道:“延老板,他们出门逛街吗?”

    延折夫表情有些尴尬,卢子越在一旁放声笑道:“出门大半个月了,他们去放松一下。”

    江安义恍然大悟,一旁的卢珍不明所以,摇着他的胳膊道:“大叔,我成天坐在车里闷死了,咱们也去放松一下。”

    这就真的尴尬了,延折夫也很喜欢卢珍的机灵,笑着解围道:“枭镇的夜市很出名,运气不错的话可以淘到宝贝,要不咱们去见识一下。记住,多听多看少动手,如果看到合意的让我来询价。”

    枭镇的夜晚有如从梦中醒来的青楼女子,开始盛装待客,到处都是脚步不稳的醉鬼,到处都是狂歌乱舞的人群,相对于白日,夜才是枭镇的本来面目。

    街道两旁燃起无数的灯火,把街道照得如同白昼,随便铺上块布帛,摆上几件玩艺,就算是开了张。江安义的目光从林林总总的商品上扫过,有金光灿灿的首饰器皿,有长着铜锈生着绿斑的古玩,还有裹着泥土灰扑扑的碑文石刻……

    “这些东西真假各半,多半是贼赃和盗墓所得”,延折夫介绍道:“常有某人押中大宝的传言出来,其实买的哪有卖的精,这些东西早就被识货的人看过了。”

    延折夫压低声音道:“我估计这生意的后台老板是枭镇的得力人物,这些东西不过是他放出的饵子。”

    听延折夫这么一说,原本想淘件宝贝的卢子越息了心思,少惹事为妙。江安义出身寒家,对这些古董珍玩没有兴趣,这次出使大漠转走西域,接连几场大战,他发现自己没有称手的兵器,想找把长兵器。

    自从秋狩赢了伏鹰尊者后,江安义对弓箭的兴趣陡增,大漠、西域之行更让他是觉得弓箭是不可或缺的好东西,良弓出于大漠西域,江安义想着能否买两把好弓回去,安勇也喜欢骑射。

    兵器生意在西街,由月韦人控制着,月韦出产上好的乌兹钢和治炼的匠人,产出的钢刀在大郑被视为上品。江安义已经有了杀月,对那些冒着寒光的弯刀看不太上眼。

    卢珍被刀身上的花纹所吸引,在几把小匕首前流连忘返,卢子越爱女心切,开口询价,二十两银子的售价让他倒吸凉气,居然比纯银打造还要贵。

    看到卢珍眼中流露出的失落,江安义想起初见面时卢珍被人殴打的场景,笑道:“卢珍,你挑一把,大叔送給你做礼物,以后可以保护自己,将来可以保护你爹和大叔。”

    江安义的出手大方引起了一旁的老板注意,帮着欢天喜地的卢珍挑选了一把短刀,又替她佩上精致的鹿皮套,用一根漂亮细牛皮围绕在腰间当腰带,真是神气极了。收获了众人的夸赞后,卢珍更是眉开眼笑,欢快地像只小鹿。

    得知江安义想买长兵器和弓箭后,老板带着他们来到店后。推开一间摆满杂物的房门,老板在柱子上摸索了一会,墙裂开了,一道暗门闪现。沿台阶往下,一连下了数十阶台阶,来到一个地下仓库。

    点燃四墙上油灯,这是一个宽阔的密室,室内很干燥,应该暗藏着通气口,密室并不憋闷。左边是几十个兵器架,上面摆放着刀、剑、斧等兵器,还有各类盔甲,至少能武装四五百人。

    右边堆放着高高的箱子,老板带着江安义过去,打开其中一个,揭开特制的防腐油包,赫然是摆放整齐的弓箭。老板一路启开十数个箱子,示意江安义自己挑选。

    这些弓都是上好的良弓,式样很多,有木制的,也有铁胎的,还有杂揉的。江安义随手拿起一把,试了试弓力,至少在一石半以上,在大郑军中也称得上强弓了,射程至少在三百步开外。

    不过,与熊罴等人争斗后,江安义发现自己的臂力在增长,不知是不是元玄心法精进的缘故,原来的二石弓已经嫌轻。

    老板见了江安义轻松地连开数弓后,夸赞道:“好臂力,好汉子。”带着几分不舍地道:“我这里珍藏着两张宝弓,宝物识缘,看看是否与你有缘。”

    秘室中还有间暗室,暗室不大,里面摆放着两个箱子,墙角竖着两个兵器架。老板打开一个大木箱,从里面捧出两个弓盒,打开,里面是两副好弓。

    左边的是张紫檀木弓,弓体描着金弧线,两角镶着犀牛角,弓弦不是用得什么兽筋制成,弓身用涂沬着清漆,整副弓如同新制,保养得非常好。拿起弓,弓身很轻,试着扳了扳弦,弦很紧,没有两石的力气拉不开,应该适合安勇。

    另一张是铁背铜胎弓,相比紫檀弓的华丽,这张弓弓身暗淡毫不出色。老板爱惜地用手在弓身上抚过,介绍道:“此弓名为射星,是月韦制弓名匠所制,别看弓身不起眼,是用乌金揉和缅铁制成,弓弦是虎筋、牛筋和鹰筋揉撮而成,此弓没有四百斤力气无法拉开。”

    江安义持弓在手,沉甸甸地压手,却让人生出征服感来。顺手抽出一根破甲箭,对准百步外的墙壁。诚如老板所言,这张弓没有四百斤以上的力气根本无法拉开。

    在众人吃惊的眼神中,弓开如满月,箭出如流星,“啪”的一声,在泥石墙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洞迹。

    弓箭挑好了,江安义的目光往兵器架上看去,知道了暗室里是精品中的精品,江安义当然不会到外面选择。一根乌黑如同生铁般的长枪吸引了江安义的注意,在众多寒光森森的兵器中,这根枪显得与众不同。

    店老板见江安义把手伸上那根枪,笑了,道:“这根枪是早几年一个盗墓贼卖給我的,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何人所制,但我却知道它是一把好枪。”

    说着,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把乌兹钢刀,往枪身上砍去。乌兹钢刀锋利无比,一般的长枪随手削断。

    “当”的一声,刀身高高弹起,江安义凝目看去,枪身上留下一道淡不可见的白迹。

第二百零五章归程遇贼

    江安义对兵器并不熟悉,他对武艺的了解来源于体内妖师的记忆,凭借着元玄心法的神奇作用,江安义在为数不多的争斗中屡占上风,加深了他对武艺、弓箭、兵器的理解,也給了他无穷的信心。

    这块大陆连年征战,即使是相对和平的时期,边患、匪患、灾患也经年不绝,越是靠近边境的地方,尚武之风越浓。侠以武犯禁,习武之人易生出事端来,但对于朝庭来说还是希望治下的百姓个个都会武功,这样上了战场能以一敌十,要知道文武全才向来是朝庭最受欢迎的人才。

    穷文富武,一般人家是习不起武的,不说别的,光练过功后的饭量就会让普通人家承受不住。江安义在少年时期很憧憬腰跨宝剑游学天下的士子,这种憧憬常会出现在梦里,江安勇把把竹剑视若珍宝,何尝不是少年人对习武的渴望。

    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天子的宠信让江安义生出回报之心,此次大漠西域之行更让江安义生出“功名只向马上取,若个书生万户侯”的梦想来。如今有机会圆梦,江安义当然不想放过。

    长枪随意在手中舞了舞,连卢子越这样的门外汉也看出江安义的枪法有如烧火棍在灶堂中搅动,只有卢珍一脸崇拜地娇声赞好。觉得这枪够沉,实在不行也能当成铁棍砸,关键是够坚硬,江安义决定买下两张弓和这把枪。

    延折夫帮着讨价还价,从开口的一万两降到了六千两,江安义很满意,看上去老板也笑容满面。

    钱对江安义来说不是问题,这次商队的货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吐乐家送給江安义的礼物。延折夫用银票先替江安义付了钱,江安义抱着长枪和弓盒,老板还赠送了五十支破甲箭。

    走出暗室,卢珍看着琳琅满目的秘室叹道:“这里的兵器真多啊,可以用来造反了。”

    童言无忌,惹得大伙哈哈大笑。做成了江安义的大买卖,老板很高兴,顺口吹嘘道:“不是我吹牛,整个枭镇就是我这货物最多最全,西域各国的刀剑,大漠的骑具弓箭,就连大郑的绞车弩我都有的卖。”

    绞车弩,江安义眉头一跳,他在黄沙关见过这种守城的利器,大郑工部研发,每个弩车上都有编号,登记在册,从出库、领用、报损都有严密的规矩,怎么可能出现在枭镇之中?

    江安义装做并不在意地笑道:“绞车弩,听说是大郑的利器,大郑看守得很严,你这怎么可能会有,吹牛吹大发了。”

    “哈哈哈,只要你出得起价,我这里什么东西都有得卖。”老板得意地笑着,走到一处用油布蒙着的器械前,揭开油布,果然是绞车弩,旁边还放着一堆弩箭。

    真的看到绞车弩,江安义心中狂跳,正要举步上前看看弩身的编号,老板警惕地盖上油布,道:“这东西不比寻常,我等闲是不給别人看的,今天破了例,你们不要在外面乱传,特别是到了大郑不要乱说。”

    看得出老板有些后悔了,江安义的心内却翻起了滔天巨浪。镇国利器,只有边塞和少数要镇才有装备,没想到居然被私下贩卖到了枭镇,一旦被大漠等敌国买去,针对性地找出破解之道,甚至不用破解,只需要大量地仿造……江安义不敢再往下想,绞车弩的流出会对大郑造成多大的伤害,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被天子得知,免不了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等江安义等人走后,店老板有些懊恼自己多嘴,这张绞车弩是老大暂放在自己这里的,属于机密,自己爱吹嘘的毛病真误事。想了想,店老板叫过一人伙计,让他跟着江安义等人,打听这伙人的来路。半个时辰后,伙计回报是莎宿国来的客商。

    沉思了片刻,店老板抛給伙计一绽银子,道:“你到酒肆里把莎宿客商买走射星宝弓的消息露出去,知道怎么做吗?”

    伙计熟练地接过银子,笑道:“放心,老板,又不是第一次干。”

    第二天,商队早早就出发了。茫茫戈壁,满目苍凉,商队沿着干沟缓缓前行,谁也不愿开口说话,只有悠扬的驼铃在荒漠的上空飘荡。

    前往大郑的商队变成了四个,除了江安义所在的莎宿国商队,还有两个尉车国的,一个大郑国返程的,四个商队的规模都不大,出门在外,抱团取暖是生存的原则,休息的时候众人围坐在一起,交换着吃食,操着生硬的话语与对方沟通着,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江安义对大郑的商队很关注,带队的王叔是个精悍的中年人,见江安义的样貌不像西域人,问道:“公子贵姓,我怎么看你不像莎宿国的人?”

    “晚生姓江,祖上流落到了莎宿国,本是大郑人。”江安义没敢说实话,编了个谎言。

    王叔点点头,道:“公子的郑语说得很地道,看来平日常说。他乡居终不易,有没有想过叶落归根?”

    江安义正为卢子越父女的丁籍发愁,正向王叔打听是否有门路。从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在场的都是老江湖,迅速地行动起来,牲口集中圈紧,人上马,弓在手,人人神情紧张地向马匹来住张望。

    大概三四十骑的样子,杂乱的服饰,应该是马贼。江安义嘴角绽出一丝笑容,想起了那个胖子黄蜂盗,不知他和那个辣娘子开的饮马客栈怎么样了,那胖子对自己倒是赏识得很,一心拉自己做他的二当家。

    不远处的王叔一皱眉,他认出带队的是枭镇羌帮首领呼雷战,北街的赌场和青楼都是他的产业。紧接着,周围又有数人认出呼雷战,惊呼出声,一般情况下兔子不吃窝边草,枭镇中的人物不会对进入过镇上的商队下手,除非商队中有什么贵重的东西露了白。

    呼雷战一马当先向着商团急冲过来,待离商团仅有十丈远时,一勒丝缰,马人立而起,周围的手下有样学样,战马纷纷人立嘶鸣,激得地上的砂砾飞滚,先声夺人,尽显骑术。

    王叔排众而出,迎向呼雷战,在马上抱拳拱手道:“呼雷当家,你这是何意?”

    呼雷战面容英俊,长发披肩,腰板挺直,双目炯炯,坐在马上自有一股慑人的威势。他冲王叔笑道:“王掌柜,跟你没关,借问一声,莎宿国的掌柜何在?”

    延折夫上前行礼道:“见过呼雷大当家的。”

    呼雷战打量了几眼延折夫,道:“我听秃容那小子说,他把射星宝弓卖給了莎宿的商人,不会是你吧。”

    江安义一听,原来是找自己的,连忙催马上前,拱手道:“呼雷当家,弓是我买的。”

    呼雷战看了一眼江安义,点点头道:“不错,秃容说是个年轻小伙,看来是你了。”

    紧接着目光被木炭所吸引,骑着马围着江安义绕了一圈,呼雷战赞道:“好马。”

    “年轻人,实不相瞒,秃容的那张射星弓我早就看上了,不过秃容这小子开价太高,我有意压压他的价,枭镇上的人都給我面子,所以他这张弓放了一年多也卖不出去,没想到被你买了去。”呼雷战脸上似笑非笑,也不知道说的是真是假。

    呼雷战发出明显的信号后,略顿了顿,充满威压的目光紧盯着江安义的脸,让他失望的是,这个年轻人白生了副好皮囊,傻乎乎地笑着等他继续往下说。呼雷战的脸色阴沉下来,冷声道:“君子不夺人所爱,这把弓是某家先看上的,年轻人你是不是该把它让給我。”

    语气中带着杀气,延折夫就在江安义身旁,低声劝道:“江公子,息事宁人,把弓給他,就算做生意赔了,免得伤了性命。”

    明抢啊,这世间恃强凌弱的人真多啊。江安义猛然间想起当年的侯七马八来,心中恶意大增,脸上依旧笑道:“呼雷当家的,这张弓可花了我不少银子,您多少加点价。”

    呼雷战狞笑地举起手中马鞭,恶狠狠地朝江安义抽去,嘴中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真以为呼爷是庙里的菩萨,还想要钱,老子先要了你的命。”

    江安义憋着一肚子火,有意激呼雷战出手,看到呼雷战果然忍不住挥鞭,侧身闪过皮鞭,从得胜钩上摘下那根黑枪,假做惊恐地在手中抡了抡,叫道:“呼雷当家的,莫要动手,江某可不怕你。”

    身后的商队有人唯恐牵累了自己,喝骂道:“还不快把弓給呼雷当家的,省得连累我们。”王叔和延折夫也低声劝江安义“好汉不吃眼前亏”。

    商队的软弱更助增了呼雷战的气焰,他冷笑地道:“要是刚才把弓直接給我也就罢了,现在不行了,小子,你这匹马也不错,连弓带马就算給呼爷赔罪了。”

    面前的呼雷战耀武扬威,身后的诸人助纣为虐,整个场面看起来都是江安义的错。江安义出离的愤怒了,紧紧地抿着嘴,缓缓地举起手中的黑枪。有的时候,讲理不如出枪。

第二百零六章有枪穿雷

    枪长约丈许,鸭卵粗细,至少有六十斤的重量,枪头长约尺许,乌沉沉像是积满经年血垢,见不到锋芒。估计在地里埋的时间太久,枪樱散失,末端枪鐏,做成小圆球状。

    江安义的枪举得很慢,不胜其重的样子,让呼雷战想发笑。他在秃容的宝库里见过这把枪,分量可不轻,不过眼前这小子明显举得有些吃力,也不知等下舞弄起来会不会脱手而飞。

    别看呼雷战表面上大大咧咧,飞扬跋扈的样子,暗地里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多年争斗的教训早已将“小心驶得万年船”铭刻在心。

    摘下自己的厚背砍刀,呼雷战在手中掂了掂,冲着江安义呲牙笑道:“小子,别说我欺负你,让你三招。”

    呼雷战的眼光多毒,一看眼前这位的出手就知道从没有使过枪,这不是寿星公上吊,找死吗?

    被呼雷战一眼看破,江安义对枪确实不熟,双手握枪,怎么拿都觉得别扭。在脑袋里回忆着妖师对枪的用法,扎、刺、挞、拦、拨,临阵磨枪,先挑几样简单地熟悉熟悉。

    对面的马贼哄堂大笑,身后的众人掩面不忍卒睹,多好的一个年轻人,和气温雅,马上就要变成血肉模糊的尸体了。

    江安义不管这些,在马上左挥右刺地顾自耍了起来,别人怎么笑是别人的事,江安义信心十足,有元玄心法护体,要想伤他谈何容易。

    有人想拣软杮子捏,催马上前道:“老大,对付这样的菜鸟别污了你的刀,交給我吧。”

    呼雷战想想也是,堂堂羌帮帮主对付一个没拿过枪的新手,传出去让人笑话。点点头,嘱咐道:“哈皮,别太大意,这小子的力气可不小。”

    哈皮笑道:“老大,您就看好吧,我一刀把这小子削成两断。”说完,哈皮纵马挥刀向江安义扑去。

    马头相接,哈手抡起手中长刀,斜着劈来。哈皮眼中闪着嗜血的红光,他曾用这招将一个西域的客商从肩头劈到胯下,一刀两断。在他人的眼中,江安义吓傻了,刀离头不到一尺的距离,江安义居然还没有动作,胆小的闭上了眼,不敢看鲜血崩溅的一幕。

    江安义心神静如止水,感官提升极致,那柄气势汹汹的长刀在他眼中变得缓慢迟钝,长刀带起的气流指向的位置、到达的时间在心中一清二楚。双手持枪,斜向推出,精准无比在头皮上方一寸处挡住长刀。

    这一摚,江安义蓄力以赴,长刀砍在枪杆之上发出一声“当”的一声巨响,哈皮只觉一股大力从刀身涌来,手再把持不住刀把,长刀“嗖”的一下飞出。哈皮“啊”的一声惨叫,吓得缩身子趴在马上,双马交错而过。

    江安义没有反手一枪,说实话这招还不熟,哈皮圈回马找长刀,却见长刀的刀锋被磕得凹进去一大块,扭曲变型不能用了。

    “这小子的力气真大”,马贼中不少人倒吸冷气,一力降十会,光这手就让不少人倒吸凉气,重新打量江安义。

    哈皮换了把刀,有点踌躇,招呼好友道:“颠子,咱哥俩一起上。”

    颠子不错,关键时候挺了兄弟一把,抽刀应道:“你左我右,看准了再挥刀。”

    两人平时没少合作,两匹马跑起来的步调都很协调,江安义有点发蒙,这两人夹击如何应对?

    先下手为强,江安义打定主意,等两人靠近枪的长度范围之内,枪作棍使,横扫而来。哈皮和颠子知道江安义力大,不敢硬接,马往外走,绕了过去。两人是马贼,不光骑术精良,就连马儿也训练得通灵。脚尖微微点镫,马儿知晓,贴着江安义又绕回来。

    听到身后马蹄响,江安义知道从后面杀来,一圈马,木炭旋转身,江安义毫不畏惧地迎着两马馳去。

    两把刀,分从左右砍来,一把砍头一把拦腰,江安义计算着刀的方位,手中长枪往外探出,先挑离砍向腰间的那柄刀,身子一侧,先让过哈皮砍向颈部的长刀,长枪顺势向上推出,架住下落的刀。

    颠子见江安义的左侧露出空档,手中长刀毫不犹豫地向江安义的胳膊砍去。江安义不及躲闪,只得松开那只持枪的手,侧掌一拍,正拍在刀侧,将刀拍开,衣袖被刀尖划了个口子。

    江安义惊出一身汗来,马战和步战不同,自己有点托大了,对付两个喽啰都差点受了伤,亏得上场的不是呼雷战。

    看着重新馳来的战马,江安义决定不让两人有左右夹击的机会。木炭斜着奔出,哈皮两人一看江安义侧走,只得调整马的方向去追江安义,这一侧转,便有了先后,哈皮在前,颠子在后,两人相距半个马身。

    江安义就是找寻这样的机会,长枪端平,直直地向着哈皮的马脖刺去。哈皮估计自己的长刀拨不动江安义的长枪,无奈之下只得向旁闪去,这样一来,身后的颠子便直面江安义了。

    借助马势,江安义双手持枪,刺向颠子的胸膛。有江安义刚才崩飞哈皮刀的例子,颠子估摸自己也拨不动江安义的枪,一侧身,颠子玩了个花活。右腿甩开马镫,侧身贴在马左侧,这招叫着镫里藏身。

    颠子有几分得意,这招骑术在羌帮之中可算是绝活,会的人寥寥可数,自己打小在草原上长大,骑术可比一般人要强许多。

    内功心法入门能使人六识聪敏,反应超常,元玄心法更是去芜存菁之作,江安义的出手精准、迅捷,弥补了他对兵器不熟的短处。颠子从马背上消失了,江安义的枪刺空,短瞬的惊异后,江安义手中长枪当成棍使,狠狠地向颠子的马背砸去。

    两马交错,速度飞快,但江安义的长枪还是在颠子的马屁股上抽了一下。可是想像,一条钢棒重重地抽在屁股上是什么滋味,要是人,骨断筋折,下半身就废了。马的臀肌虽然发达,挨上这一下也受不了。

    战马“咴咴”惨叫,又窜又跳,可怜颠子正得意间,猛然被马甩下,可怜一条腿还挂在镫间,转眼间被拖得血肉淋漓,惨不忍睹。

    哈皮一见好朋友惨死,激红了眼,嚎叫着奔江安义而来。刀枪一碰,刀又飞了,这次江安义早有准备,回手一枪,穿心而过,死尸栽倒在马下。

    呼雷战一皱眉,死了两个手下他倒不在乎,在枭镇,只有有钱,卖命的手下多得是。关键是看不懂江安义了,此人到底是不是扮猪吃老虎?

    除了那匹受伤的马还在嘶鸣,四周一片安静。所有的人都闭住了嘴,将惊诧、敬佩、惶恐、欣喜都闭进了肚中,目光纷纷落在江安义和呼雷战身上。

    “没想到居然是练家子,某家走眼了。”呼雷战一脸凝重地道,手下被杀,做老大的自然要找回场子,这是呼雷战的责任和义务。

    江安义转了转黑枪,觉得顺手多了,兵器莫非要杀两个人开开荤才会顺手。

    两马对冲,刀枪并举,试探性的碰撞激起的火花很快泯灭在寒气中,江安义胸中的热血却刚刚沸腾。呼雷战,江某的书生万户侯之路便从你开始了。

    刚才接触性地一碰,呼雷战感觉到在力气上与江安义难分胜负,这让一向以力取胜的呼雷战稍有点沮丧,看来要花点力气在招法了。

    呼雷战对自己的刀法很自信,无数次从沙场实战锤炼出的刀法,远不是那些跟着师傅一招一式炼出来的花架子可比拟的。手从冰冷的刀背上抹过,呼雷战胸中涌出无限自信,任面前是高山急流,我自一刀斫去。

    江安义通身大汗,灵觉发散至极致。呼雷战的刀法刁钻,原本认准的刀势在瞬间便生出许多变化来,逼迫着江安义手中长枪要不断地随之产生变化。而刀势如水银泻地,一刀胜似一刀强劲,只要偶一露隙,紧接着便是暴风雪般的猛攻。

    呼雷战却暗暗心惊,对手看似笨拙的招架,每每能封住自己细微的变化,让那些精妙的招数无疾而终,真是郁闷得要吐血。随着时间越长,这小子手中的长枪使得越来越顺溜,自己倒像是在对他进行锤炼。数十招过去,这小子已经能抓住间隙,回上一两招了。

    呼雷战感觉手中刀有些沉重了,记不清自己挥出了多少刀,看对手似乎依旧精神百倍。不行,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输給这小子了。骑虎难下,呼雷战只得使出自己的绝招了。

    两马相对,呼雷战两腿点镫,身形从马背上窜起,借助马劲,飞扑于天。厚背刀一往无前,呼雷战心中澄明,除刀之外别无他物,只有忘记生死,才能取敌性命。

    江安义长枪弹向天空,勃发的真气透枪而出,黑色枪头焕出淡淡的红光,像魔神睁开朦胧的血眼。这一刻,黑枪褪去俗衣,露出神采。

    刀在空中与枪无数次交击,爆发出白红两道光焰。焰火灿烂,转瞬即逝,不少人甚至没有看清怎么回事,呼雷战已经飘落在地,江安义手持长枪,遥遥相对,众人屏住呼吸,不知刚才闪电般的交击,谁胜谁负。

    “吾败,非战之过,刀不如枪尔。”随着呼雷战的话语,他手中的长刀“当啷”落地,碎成数块,鲜血从呼雷战的胸口迸出,呼雷战轰然倒地。羌帮的马贼四散逃开,王叔、延折夫这些商团的人欢笑地向江安义拥来。

    江安义轻轻一抖长枪,枪尖的血珠滴落在黄沙上,欣然地声音响起:“枪名穿雷。”

第二百零七章客房之争

    积云关,大郑西北第一关,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将怀岭拦腰截断,站在远处,但见关卡与怀岭山脉融为一体,故有“天开积云”之美称。

    驼铃悠悠,人喊马嘶,商队络绎,江安义随着着商队踏入雄伟的积云关,只见积云关用黄胶土夯筑而成,城墙高约五丈,城门可供六骑并行,并不宽阔,想来是为了防守方便。

    看着熟悉的面孔,听着熟悉的乡音,江安义思乡之情油然而生。卢子越脸上蒙着面具,看不出神情,但那双微微颤抖的手出卖了他的心情。

    进了城,商队便各奔前程,王叔得知江安义等人并不跟随莎宿国的商队一起走,力邀江安义随他一同前去文进县,拍着胸脯保证卢氏父女入籍的事他包办了。文进县就在归途中,江安义自然答应。

    多个朋友多条路,王叔很高兴。江安义武功高强,一个人能杀退枭镇羌帮的匪众,再看莎宿国的领队对他很客气,应该在莎宿国很有地位,自己这条商线经常与莎宿国打交道,如果能交好江安义,对今后的生意助益不小。

    “不是我老王吹牛,我家老爷在化州算得上头面人物,跺跺腿,化州都要晃悠晃悠。”因为是归程,商队不用停留卖货,所以行进得很快。

    看着记忆中熟悉的画面,卢子越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这里是易定县,就是晃仁的邻县,自己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了整整五年,再踏足却连身份都丢失了,没有了名字,没有了户籍,还是个逃犯,往事怎堪回首。

    江安义问道:“王叔,你家老爷姓什么,可是大郑的官员?”

    “忠义韩家,听过没?”见江安义摇头,王叔笑道:“我家老爷是先帝加封的明威将军,虽然是散官,但每任安西大都护上任都要到我家前来拜望。”

    明威将军,从四品下的武散官,应该说不算什么惊人的官衔,怎么安西大都护会上门拜望?江安义不解。

    王叔一脸傲骄地道:“韩家世代与西域通商,在化州算得上豪门了。十年前,西域联军大举入侵化州,连克数城,文进县城也遭受了戎兵的攻打。我家老爷散财招募壮士,与家丁一起合成千余人,举家老少齐上城墙帮助官兵防守。血战十二天,等援军到时,老爷子长子、三子皆战死在城头,手下壮士死伤七百多人。”

    “后来天子加封老爷为明威将军,追封战死的大少爷和三少爷为定远将军,授二少爷安西大都护司马,并亲笔书下‘忠义满门’的牌匾,公子你说我们韩家算不算头面人家。”

    原来是破家保国,江安义肃然起敬,道:“虽然小可身处蕃帮,但对忠臣烈士却景仰得很,希望能有机会拜见老爷子。”

    卢子越黯然,正是这场祸事让他身败名裂。

    王叔笑道:“公子放心,老爷子的六十大寿就要到了,实不相瞒,我老王这趟主要就是为老爷子采买过生日的礼物去了。老爷子交游广阔,喜欢五湖四海的朋友,公子你武功高强,老爷子一定喜欢。”

    文进县韩老爷子的六十大寿要到了,天南海北的贺客已经将文进县挤得满满当当,整个文进县的百姓提起韩老爷子那是与有荣焉,客栈不够,只要提一句是为老爷子拜寿来的,腾出家里的房屋让給客人住,老爷子是文进县的寿星,当年皇上免了县城六年的税赋,大伙都记着老爷子的好。

    江安义来到韩府的时候,整条大街被贺寿送礼的人挤得水泄不通,王叔带着他们从旁边的角门进了府。王叔是韩府的大管事,在府中说话有分量,有人安排挤出两间客房給江安义和卢子越。

    王叔笑道:“两位先请休息,王某还要办些交接就不相陪了,晚饭时再请两位前去为韩老爷子拜寿。”

    小跨院,上房五间,住着几位读书人,左右厢房各二间,左边住着个雄纠纠的武夫,右边腾給了江安义。江安义等人的到来让原本宽松的住处变得要挤成二人一间,自然有人不满。看着江安义抱着长枪拿着长刀,一个长脸的书生站在阶前讥讽道:“看上去倒像个读书人,可惜了这副好皮囊。”

    江安义还没开口,对面厢房看热闹的络腮胡子先叫起来:“马脸,别他妈一天到晚酸溜溜的,小心老子收拾你。”

    马脸并不害怕,激愤地道:“有辱斯文,你可知徐某乃是韩府孙姑爷华文庆的同窗好友,要不是我不想惊动华公子,怎会和你等莽夫同处一室。”

    络腮胡子显然知道华公子是谁,却有意气那个马脸,笑道:“华公子高中今科探花,不知您这位同窗中在几甲?”

    这话戳肺管子,正中马脸的伤心事,华文庆高中探花,被韩府招为孙婿,可谓春风得意,自己同样寒窗苦读十数载,依旧是秀才出身,真真是又羞又愧。马脸踉跄回屋,收拾好包裹就往外走,同住之人死命相拦。

    正闹腾间,跨院门处有人朗声道:“徐兄,你这是闹哪端,小弟探望来迟,还望徐兄海涵。”

    那几个相拦的放开马脸,纷纷上前寒喧,马脸梗着脖子,一语不发。胳腮胡子见惹出了正主,连忙钻进了屋中,江安义抱着东西和卢子越也进了房。

    院中寒喧问好声不断,原来有几位是来混脸熟的。华公子春风满面,一一见礼,最后来到马脸徐兄近前,见他一脸怒容,笑道:“徐兄,小弟确实是忙,脱不开身,这一有空就来问候徐兄了,徐兄勿怪。”

    旁边有人将马脸生气的原因告诉了华文庆,华文庆笑道:“徐兄,跟这些粗人置什么气,算了吧,这些人也是来給老爷子拜寿的。要不,我让他们向徐兄陪个不是。”

    不用吩咐,身边的仆人上前请人,络腮胡子见过礼,自报家门:“某,胡开化,安西大都护府帐下参军事,与韩老爷子有一面之交,特来向他老人家拜寿。”

    华文庆暗皱眉,安西都护府的军汉,不好得罪,但徐兄的面子又不能不顾,特别是自己刚刚及第,传扬出去别人会以为自己不念旧情,于名声不利。

    江安义和卢子越带着卢珍也出了房门,拱手向华文庆见礼。华文庆见江安义等人西域装束,心中了然,刚才听到前往西域筹办寿礼的王管事回来了,这两个人多半是王管事请来的。

    生意、朋友、颜面迅速地在心中权衡了一下,华文庆有了主意,对着江安义道:“两位,真是对不住,这两间房原是徐兄所住,下人不知礼数,误将两人领到此处。要不,两位挪挪地方,我让人重新安排住处,这两间就让还給徐兄。”

    在华文庆看来,这样的安排給了徐兄面子,又不伤和气,随便再找两间房給江安义等人住,可谓皆大欢喜。哪知卢子越自打入关之来就触景生情,伤心不已,此时被华文庆一激,爆发出来,愤然道:“都是来拜寿的,为什么要我们挪地方,华公子真的重视这位徐兄,就请这位徐兄住单门独院好了。”

    这话有点诛心了,华文庆脸一沉,目光露出杀气。

    “化外之人,不知礼数”、“大胆,胡言乱语辱及公子,你可知华公子是何等身份?”、“蛮夷之人不可言礼也”。斥责之声四起,那些书生们唯恐自己骂得太迟没有拍到华公子的马屁,络腮胡子事不关己,乐呵呵地看着笑话,忘记了是自己挑的事端。

    “藏头遮脸的鼠辈,莫非是作奸犯科之人,用心险恶挑拨华公子与我等的关系,要知我等同窗好友情意深厚,岂是你这等浅薄言语所能挑动。”

    华公子对此句甚为满意,冲着说话的红脸汉点头嘉许,激动得那红脸书生越发像喝多了烧刀子,红得要滴出血来。

    卢子越被刺痛心事,伸手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半荣半焦的面容,众人像见了恶鬼,齐齐后退。卢子越怆然笑道:“诸位记清楚这张脸。终有一天……”声音渺不可闻。

    一路同行,江安义与卢子越相谈甚欢,知道此人才华横溢,胸中所学不在自己之下,更兼喜好兵书战策,每到要地,指点江山,信手排兵,实是罕见的王佐之才。可叹命运多舛,从翩翩世家良才变成落拓毁容汉,心中悲苦实在难以对人言。

    江安义一拂衣袖,地面鼓荡起烟尘,众人被迷得闭上眼。江安义纵声笑道:“好一个忠义传家的韩家,子越兄,此处既不相留,我们一同离开便是,何必为这些俗物闹心。”

    “大胆,辱及韩家,莫非尔等对朝庭不满?”华文庆满脸阴郁,不愧是读书人,戴帽子的功夫耍得无比熟练。

    “俗物,你说谁是俗物?华公子今科高中探花郎,天下传名,尔等化外之民,什么是探花郎知道吗?”众书生一阵哄笑。

    江安义懒得睬他,回屋拿了东西,与卢子越带着卢珍离开。经过华文庆时,卢子越不阴不阳地刺道:“探花郎,卢某还真没听说过,倒听过有什么状元郎,莫不是探花郎比状元郎还要出名?”

第二百零九章战断魂爪

    得到消息便匆匆赶来的王叔还是慢了一步,场中打斗既起,就要分出胜负才能罢手。王叔懊恼地顿了一下脚,不过他对那个姓江的年轻人有信心,以他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能够轻易战胜呼雷战的主,应该不会逊色断魂爪吧。

    不过这姓江的年轻人脾气极好,怎么会进了府刚住上就跟人上了斗场,王叔百思不得其解。目光四处扫看,见凉棚下孙姑爷华文庆言笑晏晏,正与罗老爷子聊得开心,罗老爷子倒是紧盯着打斗,看样子在敷洐。

    不由得王叔犯思量,会不会是这位孙姑爷在弄手脚,这位孙姑爷是二老爷的女婿,二老爷是都护府司马,管着钱粮军械,正五品的官阶,虽然不算太大,但权力极大,加上韩府的声望,在整个西北谁不卖个面子。

    孙姑爷华文庆是化州人,中举人后被二老爷相中,与三小姐结为伉俪,此次孙姑爷高中探花,谁不夸二老爷眼力出众,三小姐有福气。谁都知道,当今天子喜欢少年俊才,这位孙姑爷前程远大着呢。

    然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韩家三子只剩下二老爷,家族的生意却交由长房打理,王叔就是帮着长房的。韩府家大业大,花销也不小,韩老爷子挥金如土,家里虽然吃喝不愁,但有些额外的用度就不免紧张。

    黄白二物,最易伤情,即使是一家人也难免因为钱起了生分。二房这些年风声水起,想着插手家里的生意,孙姑爷自然要帮着二房的几位少爷出出主意想想办法。王叔心中苦笑,说不定这次争斗就是孙姑爷在后面使的力。

    场上的争斗声势远不如刚才,明眼人却知道凶险超过刚才百倍。章友刚脸上笑嘻嘻,出手可丝毫不留情面,两只手或钩或爪,拳、指、掌变幻莫测,劲风吐而不露,围着江安义身上的要害打转。

    遇上对手,江安义抖擞起精神,真气护住全身,劲风击打在身上仿如未觉,展开双掌边游斗边细看章友刚的招法,闪展腾挪,龙争虎斗,毫不逊色。

    演武场四周采声四起,来看热闹的多是行家,有老者为身边人点评妙处,有师傅为弟子指点迷津,有所悟的转动手腕,跟着比划,有性急的拉着身边的朋友就要开练……

    罗老爷子不自觉地站起身,揪着胡须沉吟不语,华文庆暗自吃惊,罗老爷子的声望他是知道的,在西北武林算是泰斗级的人物,他的几名弟子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没想到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子居然能和断魂爪不分上下。

    打斗的时间不算短了,江安义估摸着差不多了,借着错步的机会提醒道:“兄台,差不多了吧,江某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章天刚眼中闪过戾色,原以为轻而易举就能将这小子拿下,没想到势均力敌,无形中更助长了这小子的名声。江湖上武无第二,这小子的年岁比自己小,将来肯定是自己的力敌。

    “小兄弟,别急,再玩片刻。”章天刚手中加紧,暗中将师门秘学用上。罗老爷子祖传秘学透骨掌,气运双掌森冷如刃,章天刚尚未大成,但十指已经修练得有如钢爪,曾在野外将一只成年黑熊撕成肉块。

    江安义的左掌与章天刚的左爪搭在一处,顿觉痛疼难忍,急往后跳,往手上看去。虽然有真气护体,左掌上还是有五条淤青爪痕,这哪里是以武会友,要不是自己有真气护体,这只手掌就废了。

    章天刚依旧嘻嘻笑着,道:“小兄弟,不要紧吧,刚才一下子情急,出手没有轻重,莫怪。”嘴里笑着心中郁闷,被自己的手爪捏中,就是钢刀也能捏出几分痕迹来,怎么这小子居然没事,刚才自己用力,隐隐感觉一股弹力,看来这小子也有绝技在手。

    轻轻地挫着手掌,真气在淤青处疏导了一番,痛疼感减轻了许多。江安义心中不快,脸上淡淡地道:“兄台好身手,江某不是对手,认输了。”

    章天刚见江安义摩挲了半天手,以为他已经受了伤,手用不上力了,哪里肯放过机会,上前缠住江安义道:“小兄弟太客气了,输赢未分干嘛急着走,再切蹉两招。”说着,伸手往江安义的肩胛骨抓去,想一下子废掉江安义的一条胳膊。

    江安义大怒,一而再退让,对手咄咄逼人,出手狠毒,莫非欺生不成,连带着对韩府的好感也降了几分。之所以一再隐忍,无非是想借助韩府为卢子越父女入籍。卢子越是朝庭的重犯,“勾结外敌,罪在不赦”,朝庭应该还没有撤除对他的通辑。出于对卢珍的喜爱,对卢子越的同情,江安义希望能帮卢家父女一把,让他们落脚在江家。

    大郑的户籍监管较严,三年一报一查,并有专人检阅人丁形貌,称之“团貌”,如果自己出面的话容易落下把柄,能在化州悄无声息地办成此事最好。哪知卢子越多年积累下的戾气爆发,惹出事端来,反倒让江安义为难起来。

    看到章天刚五指如钩再次抓来,江安义忍无可忍,握拳朝着钩心砸去。章天刚暗笑,刚才那下还没吃够苦头,这下定要将他的掌骨抓碎。

    “蓬”的一声,拳爪撞在一起,劲气翻卷,近旁观战的人衣襟被劲气吹得飘动。两人同时往后晃退,表面上势均力敌。

    轻轻地转动着手腕,江安义看着五尺外的章天刚默不作声,刚才那一砸,江安义含愤出手,章天刚应该知道自己并不好惹,如果识趣,就此收手也罢。

    章天刚收敛起笑容,真没想到对方的功力不在自己之下,刚才拳爪相接,自己吃了小亏,掌心被拳头砸得生痛,腕部活动不畅。

    正想着说两句场面话下场,场外观战的有人高声叫道:“好,没想到不可一世的断魂爪也有吃瘪的时候,这一拳挨得不轻吧。小兄弟,加把劲,等干翻了姓章的那小子,老黄请你喝酒。”

    章天刚死死地盯了那个老黄一眼,转过脸来冲着江安义笑道:“小兄弟,你听到了,刚才那个老黄是我手下败将,吃我一爪在床上趴了半年,估计是恨上我了。他鼓捣小兄弟你为他报仇,冲他这话我呢就羞刀难入鞘,要不然江湖上该说我怕了小兄弟。输人不输阵,你我还要卖卖力气。”

    话说完,章天刚脚尖点地,身形凌空跃起,十指弯如鹰爪,居高凌下向江安义的面门抓来。十指罩住江安义全身,气机如网,只要江安义稍露破绽,攻势便会如潮水般涌到。

    江安义实在是厌烦了,衣袖一鼓,真气充盈,有如布锤,向着双爪迎去。“啪”的一声,章天刚凌历的攻势被一拍而散。章天刚并不气馁,身形一措,双爪奔向江安义的腰间,再次被衣袖拍散。

    章天刚被震得血气翻腾,但拧劲发作,依旧不依不挠地向江安义抓去。十几抓之后,江安义的衣袖吃力不住,“嘶拉”一声被章天撕裂。江安义一皱眉,他曾专门定制过几件掺杂银丝的儒衫,出使大漠并没有随身携带,要不然衣袖不会被扯烂。

    章天刚哈哈大笑,状似得意。江安义索性将两只衣袖都扯下,露出两只胳膊。随手将衣袖抛在地上。

    江安义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请兄台也接我几掌。”看似随手一挥,真气透掌而出,如刀如斧,向章天刚斫去。

    章天刚听师傅讲过,内家高手能隔空打物,如刀如锤,眼前这小子二十岁的年纪难道会是传说中的内家高手。虽然心中怀疑,手中却不敢怠慢,双臂交夹运劲防卸。

    “怦”的一声,劲气击实,章天刚如被大锤砸中,劲气扑面呼吸困难,立足不住往后跌退,狼狈至极。

    “内家真气”,罗老爷子一声惊呼,高声提醒徒弟:“小心了。”

    章天刚一连退出五六步才站稳脚跟,此时再也笑不出来了。鼓着眼睛看着江安义,不知是该进还是退?

    “好,姓章的,叫你狂。小兄弟,别留手,姓章的刚才对你可是下了死手。”那个老黄开始火上浇油,唯恐天下不乱。

    章天刚老羞成怒,厉喝道:“好小子,还会藏拙,你家章爷不怕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说话间,脚步如同穿花般闪动起来,显然是想利用步伐避来江安义的攻击,抽冷子再給江安义一下。

    对于这块粘人的膏药江安义腻烦透了,出手再不留情。双臂舞动,气机在体外密布,章天刚的忽进忽退在气机牵引之下有如儿戏。章天刚暗暗心焦,自己设下的诱敌圈套似乎都被看透,对方丝毫不为之所动,而稍有疏忽拳头立致,着实让人气馁。

    唯生死置于度外方能无畏无惧,章天刚猛吸一口气,将杂念排除脑外,双手化爪,无数爪影如菊花丝丝绽放,向江安义翻滚而来。

第二百一十章忠义韩家

    花开蓬松,绚若烟火,美丽中带着无限的杀机。

    江安义向前跨跃一步,不等菊花完全绽放,真气凝而不散,双拳凝成气柱直捣花心。花开正艳,惨遭冰雹来袭,劲气相碰,章天刚的手形被震得焕散,有如花瓣被风吹散。偏生劲风依旧凝实,不依不挠地向章天刚的面门撞去。

    章天刚暗道不好,如果被劲风击中,最少也得鼻破血流,那场比试就输了。一咬牙,章天刚头往后仰,肘往里叩,想挡住这下。哪料江安义提腿踢出,章天刚视线被双手遮住,感觉恶风由下而起,只得竭力向后退去。

    “不好”,观战的罗老爷子见徒弟要吃亏,这腿奔着小腹而去,如果用实力气,一腿就能将肝肠踢破,徒弟就完了。

    情急之下,罗老爷子伸手在桌上一挥,一只盛放糕点的碟子破空而出,旋转着剔向江安义的后脑。别看只是一只瓷碟,在罗老爷子的手中比起飞铲也稍让,如果被碟子击中,估计半边后脑勺就别想要了。

    江安义气机散布周围,感觉到脑后有物袭来,只得收回腿,身形侧挪,先避开脑后恶风。

    章天刚连退数步站定,又惊又怕。这时,碟子从空中飞过,远远地落在另一边,摔成粉碎。

    侧转身,江安义朝碟子来处看去,但见凉棚之下站着个矍铄老头,手拈胡须冷然地看着自己。

    “嘿嘿嘿,这是打了小的跳出老的来”,江安义冷笑道:“老爷子,要不您也上来耍两手。”

    演武场周围的人一静,齐刷刷地望向罗老爷子。在场的江湖人物没有人不认识罗老爷子,这老爷子称得上是西北武林的泰斗人物,绝学透骨掌罕有敌手,撑起威远镖局的门面,手下成名弟子数以十计,近二十年还没有听说谁大胆向罗老爷子挑战。

    罗老爷子哈哈大笑,高声道:“拳怕少壮,老朽年岁大了,怕不是小兄弟的对手,就不献丑了。刚才那只碟子,是怕小兄弟伤了劣徒,若有冒犯之处,老朽赔礼了。”

    说着,罗老爷子双手抱拳,向江安义拱了拱手。

    突然,人群如同沸水涌动起来,纷纷折腰行礼,“见过韩公”响成一片。

    江安义心头一动,这个须发半白的红脸老头莫非就是韩府的老爷子,明威将军韩元实。

    老头冲大伙做了个罗圈揖,举步来到场中,章天刚收敛狂态,毕恭毕敬地拱手行礼:“见过韩老爷子。”

    王叔挤近前向江安义介绍道:“江公子,这位就是我家老爷,韩老爷子。”

    忠臣孝子人人敬之,江安义对韩老爷子破家为国的行为极为敬重,拱手施礼道:“小可见过韩公,仰慕久矣。”

    韩元实哈哈大笑,一手一个抓住江安义和章天刚的胳膊,道:“江湖上英才倍出,老夫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能与章贤侄对敌的年轻人,来来来,随老夫到大堂叙话。”

    华文庆和罗老爷子也过来见礼,一行人簇拥着老爷子往正屋大堂而去。

    韩家正堂前,江安义看到了那块御笔亲书的匾牌,“忠义满门”四个金字熠熠生辉。因为寿辰将至,大堂内布置焕然一新,正中间悬挂着寿星图,旁边挂着“花甲齐年骈臻上寿,芝房联句共赋长春”泥金对联,桌案上摆放着香炉瓜果。

    韩元实坐了主位,客座給了罗老爷子,因为韩老爷子要与江安义叙话,所以众人让江安义坐了左首第一位。其他人按江湖资历在两旁坐下,王叔站在韩老爷子身旁,章天刚站在罗老爷子身侧,华文庆没有出现在人群中。

    王叔低低的声音将江安义的来历简短地说了下,韩老爷子笑道:“小兄弟不妨安心住下,那点小事老夫自会派人去办好。”

    大堂坐着不下四五十人,韩老爷子谈笑风声,面面俱到,在座诸人如沐春风。有老爷子吩咐,江安义和卢子越住入了一处精舍,用卢珍的话来说,从茅棚搬进了豪宅。

    第二天是大寿的正日子,江安义随着众人拜寿,见到了韩老爷子的二子,安西都护府的司马韩亮清。寿宴上高朋满坐,除了州县的官员外,都护府也来了不少将军,连大都督安国公朱质朴也派人送来了贺礼,最让江安义注目的是,无数武林中人出现在寿席上。

    江安义化名江彦雄在韩府住了五天,王叔送来了卢子越父女落籍的文书,顺道问起江安义是否有意留在韩府。事情办妥,江安义归心似箭,只想着早点返京。投之以李报之以桃,江安义写了封信給王叔,让他如果做生意到了莎宿国的话不妨找寻吐乐家,相信会有所帮助。

    王叔带着信来到三宝居,韩元实和儿子韩亮清正在屋中说话。

    看到王叔进来,韩元实坐直身子,停住手中转动的铁胆,问道:“怎么样?”

    王叔摇摇头,道:“他说要四处游历,写了封信,将来做生意可以到莎宿国找吐乐家。吐乐家在莎宿国很有势力,这封信应该对生意有帮助。”

    韩元实叹了口气,失望地挥挥手,道:“信你拿着吧,该怎么用你看着办。对了,江彦雄走的时候按上等客人送上程仪。”

    王叔离开后,韩亮清疑惑地问道:“爹,你怎么对这个毛头小子如此在意,我听文庆说这小子狂妄得很,连罗元实都得罪了。”

    横了儿子一眼,韩元实对儿子肚中的小算盘一清二楚,没好气地应道:“狂妄,章天刚狂不狂,可是败給这个姓江的了,罗元实那天说的话,我看多半是真心话,拳怕少壮,他上场也不见得能赢。”

    韩亮清吸了口凉气,惊道:“那姓江的小子有那么厉害吗?那这西北武林岂不是可以横着走。”

    “要不然我费力讨好他干嘛,即使他不加入韩家,也事先落个香火人情,说不定以后用得上。”韩元庆往铺着熊皮的靠椅上一躺,手中转动铁胆,不知在思虑着什么。

    韩亮清迟疑半天,韩元庆骂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吞吞吐吐的。”

    “爹,我听文庆说,有人觉得姓江的身旁那个戴面具的人,像是当年勾结西域外敌的晃化县令卢子越。”

    “喔”,韩元庆坐直身子,手中的铁胆转得飞快,片刻后“咻”地停住,吩咐道:“派两个可靠的人跟在后面,看看他们到底是干什么。”

    韩亮清答应一声,站起来想离开。韩元庆叫住他道:“老二,我听说你在平夷府又讨了两房小妾,你都是做爷爷的人了,怎么还不收收心思。别把钱都花在女人的身上,家中再挣多少也不够你填无底洞的。老大和老三死的早,这份家业我不能薄了他们,家里的生意,你不要插手,让你那几个儿子消停点,好好地读书上进才是正道。”

    韩亮清被父亲说得满面通红,点头称是,看老爷子靠在躺椅上闭上了眼睛,这才悄声从房里出来。

    回到自己的住处,三个儿子和女婿华文庆都在等他,不等坐下,大儿子急声问道:“爹,爷爷可松了口,西边的生意让我们打理。”

    韩亮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茶喝了口,骂道:“老爷子让你们断了念头,好生读书。”

    老大颓然地歪在一旁的椅子上,口中喃喃道:“我的香草啊,爷没银子怎么办啊?”

    那边老二接口道:“我还和章天刚谈好,护卫的银子少收一成呢,全泡了汤。”

    华文庆对做生意并不上心,他更关心江安义等人的情况,问道:“岳父,祖父他老人家听到我说的消息后有何反应?”

    韩亮清道:“你不用多事,老爷子自有安排。年后你就要上任,差事着落得怎么样了?”

    事关自己,华文庆赶紧应道:“正要找岳父商量,按旧例前三甲能留在京中任职,可是要落好差事不易,毕竟咱家在京城没有什么人脉,那些世家子弟占据先手。所以我想找岳父借一万两银子,把该打点的地方打点到。”

    银子,又是要银子,韩亮清的眉头紧锁,不过事情轻重他还是分得清的,女婿在京中任官,将来对自己、对韩家照应的地方多得是。

    想了想,韩亮清道:“这是大事,我刚好到手了一笔钱,你跟我来书房,这钱省不得,把钱用透,事就好办了。”

    华文庆大喜,连忙躬身谢过岳父,旁边的三个儿子泛酸,但也知道一荣俱荣的道理,没有做声,个个打着小官司,看看能不能从父亲手中刮点油水来。

    都护府司马,管理军械和粮赋,从掌管其使用,到制定军赋标准、征收运送,直至调配使用均由其负责,这其中的油水用军中的俗话形容“放屁都油裤裆”。

    江安义和卢子越离开韩府,继续前行。重新有了身份的卢子越,向江安义提出想顺道到卢府看看,河东卢府,祖籍地在恒州乐昌府。对于这个要求,江安义无法拒绝,但是江安义郑重地向卢子越提出,看一眼就走,不要再惹出事端来。

    卢子越歉声道:“安义,在韩府是卢某过份了,有如走火入魔,一股邪火只想发泄。安义,你放心,卢某绝不会再这样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河东卢府

    大郑境内东西向两条大河贯穿而过,南江名元华,北河曰洹阳。洹阳河流经灵州观城县为顿丘山所阻,掉头由北向南,将娄州和方州分为东西,河东为方州,河西娄州。

    大郑世家集中在洹阳河左右,由西往东,并州有赵河柳氏,灵州有宜湖林家,娄州有长汉刘家,河东分为上下,上有崔氏,下有卢氏,再往西则是福州郑氏和并州王氏,然后是关阳之地,上为恒州韦氏,下为霸州黄氏。

    十大世家九居洹阳河畔,只有仁州安齐李家座落在元华江南。江南原本还有几个世家,在大郑君王有意的打压下逐渐退出了世家序列,便是安齐李家如今也变得岌岌可危。

    朝代兴亡,世家更替,犹如走马灯般让人目不睱接。卢氏比李家的资历还长,在大魏 建国时便存在的老世家,人才辈出,近四百年的家族史中出过七任丞相,六部尚书三十多位,四品以上的官员多不胜数,工部尚书卢家林就是卢家在朝堂上的代表,如今卢家四品以上的官员就有十余位。

    同为河东世家的崔氏却是世家中的新秀,崔氏先祖追随郑高祖,官封卫国公。为了压制卢氏,郑高祖将崔氏封在同属河东的方州,两个世家一南一北,相距不过二百里,民间有“上山虎和下山虎”两虎相争之说。

    卢府祖屋座落在方州平恩县,由于卢家的存在,平恩县的宽广繁华不亚于州府。卢府在平恩县占据了近五分之一个县城,南面一片都是卢家的宅子、商铺,人称卢家城。

    进了平恩县,卢子越便情不自禁地浑身颤抖,即使脸上戴着面具,也能感觉到他内心的不宁。卢珍死死地抓住爹爹的手,担心地问江安义:“大叔,我爹爹是不是生病了,他的手冰凉,还在发抖。”

    近乡情怯,人之常情,卢子越十五年未曾返家,乡音未改,人事已非。看着熟悉的街道,听着梦中的乡音,怎不让人黯然神伤。时间还早,卢子越的身份不允许他直接登堂入室,江安义就近找了家客栈住下,坐等天黑。

    好不容易挨到天麻麻黑,卢子越再也坐不住,也不想吃晚饭,拉着江安义带着卢珍出了门。卢府的宅院够大够多,已经不能用几进来形容了,这么多年开支散叶,即使在祖宅住着的家族户数也不下于二百户。卢子越的父亲这辈属于长房第四子,而工部尚书卢家林的父亲则是长子长孙,所以卢子越的祖父才会做出将卢子越的科举名次与卢家林调换的举动。

    卢子越特地带着女儿到卢家大门前看了看,九阶台阶上三间朱红的门楼,兽面铜环,高悬大红灯笼,照亮了门前大街。门前有几个仆役站着,卢子越不敢多呆,带着卢珍和江安义着白墙一路向前,走出半里拐进条青石甬道,卢子越脚步加快,向着甬道里面走去。甬道宽约一丈,两旁是高耸的白墙,墙内灯火映出,隐隐听见人声。

    “我家人就住在南跨院,父母、赵姨娘,我还有三个弟弟,二个妹妹,一家人日子过得还算和美。”卢子越陷入回忆之中,喃喃语道:“我有时从外面晚归,不敢走正门,就是从这里归家……”

    江安义看到前面有座不起眼的垂花门,垂悬的门柱精美漂亮,做成花瓣状,四周绘着彩画。门前倚着个老汉,醉眼朦胧地打着盹。

    “方叔”,卢子越嘴里蹦出一句,江安义连忙拉住想上前的卢子越,冲他摆摆手。卢子越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自己的情感,按照事先的商量,从怀中掏出信递給江安义。

    江安义接过信,上前叫醒那个老汉,笑道:“敢问老者,卢子展卢老爷府上是这吗?”

    老汉打量了一下江安义,点点头道:“不错,你是谁?有什么事?”

    江安义将信递过去,顺手送过去一串铜钱,笑道:“有劳老人家給卢老爷送封信,我在西域遇到个人,托我給卢老爷捎封信,说是故人问侯。”

    老汉接过信,把钱揣入怀中,道了声“等着”,转身离去。

    等得时间可不短,有两柱香的功夫,卢子越早已如坐针毡,不住地在门前徘徊,时不时地探着往里张望,要不是江安义拉住他,估计就要往里闯了。

    总算盼到老汉的身影,江安义迎上前问道:“卢老爷怎么说?”

    老汉先是死死地盯着卢子越看了半晌,然后一脸怒容地将信抛給江安义,喝道:“快走,老爷说了不认识这个故人,叫你不要再来打扰,要不然要报官抓人了。”

    可能是受了老爷的训斥,老汉吐了口唾沫,返身重重地把门关上,在门内喝道:“快走,要不然我要放狗了。”

    卢子越如被电殛,浑身剧烈地颤抖,歪歪斜斜地向地上软去。卢珍吓得紧紧搂住爹爹,呜呜地哭出声来。江安义拣起信,站在一旁,看着父女抱头痛哭,一时不知该如何劝解。

    好半天,卢子越惨然笑道:“也罢,这样也好,从此便没了卢子越,只有张克济。珍儿,随为父磕几个头吧。”

    卢子越父女恭恭敬敬地对着垂花门跪好,磕了三个头。拉着女儿站起身,卢子越像放下了包袱,轻松地笑道:“江兄弟,咱们回去吧。”

    三人谁也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胡同外的街道边,有几个人探头探脑地向这里张望着。当江安义三人离开后,垂花门开了,老汉方叔悄然地跟在他们身后。

    回到客栈吃晚饭,江安义怕卢子越伤心,点了一桌酒菜,让他借酒浇愁。

    开始时卢子越喝着闷酒流泪,回忆些往事,细细地说給卢珍听。卢珍是小孩,不久便睡着了,江安义与他对坐,听他讲些陈年往事。酒越喝清醒,卢子越的两只眼睛越来越亮,看得出是真的将这段过往放下了。

    替江安义倒满酒,卢子越举杯敬道:“卢某父女落难街头,如果江兄弟你搭救,恐怕早已身死。大恩不言谢,张某敬你一杯,有些话要对江兄弟你说。”

    听卢子越自称张某,江安义淡淡一笑,看来卢子越真的要与过去做切割了。

    果然,饮过这杯酒后,卢子越笑道:“从今往后,江兄弟就叫我张克济好了,女随父姓,珍儿以后便叫张珍了。”

    虽然说的决绝,江安义还是从张克济眼中看到一丝落寞,连忙替他布了一筷子菜,笑道:“张兄能够浴火重生,不再思量过往也好,吃菜吃菜。”

    慢慢地咀嚼的菜,张克济感叹道:“卢府闭门不纳,但让张某原来还有的一分痴念断绝,算是彻底放下心事,真如江兄弟你所说那般重生一样。从此以后,张某只等珍儿长大,嫁于良人,便遁入空门,不再过问尘事。”

    江安义劝道:“张兄何必如此悲观,以兄之才,随便到何处也能风声水起。”

    张克济用手指了指脸上的面具,一语双关地苦笑道:“这张脸让我怎么见人。”

    江安义默然片刻,道:“张兄如不嫌弃,江某薄有产业,就托付給张兄打理,不知张兄可愿屈就。”

    “哈哈哈,张某这条命都是你給的,还有什么不肯的。张某与江兄弟这段时间同行,知道江兄弟文武全才,却不知江兄弟的志向如何?”张克济两眼放光,盯着江安义问道。

    “江某只愿能守护家人平安,有余力则经世济民,德育天下。”江安义脱口而出。

    张克济点点头,笑道:“假若有一天守护家人与皇命大义相冲突,江兄弟将如何取舍?”

    江安义沉思片刻,坚定地道:“没有什么比我家人更重要,皇命大义也不行。”

    张克济纵声大笑,道:“好,张某不才,愿拜在主公门下,请主公收留。”

    江安义一愣,随即大喜。主公可不随便乱叫的,首先主公这个词起源于春秋时期,多国林立,争夺天下,家臣对主君的称呼就是主公。这种关系就是小型的君与臣关系,和田守楼自称的门下走狗是一个意思,都是视江安义为主,从此祸福与共。

    江安义“腾”的一下站起,惊喜地问道:“张兄,你这话可是当真?”

    张克济慢慢地站起身,取下面具、整理衣襟,端端正正地向着江安义拜倒,道:“张克济拜见主公。”

    江安义欣喜若狂,在张克济面前也跪下,郑重地道:“蒙张兄不弃,江安义愿与张兄祸福与共。”

    两人重新回座,关系密切了许多。江安义笑道:“当初在沙河镇救起张兄,也曾暗自想过,能得张兄相助,只是自知才薄,不敢奢望,没想到居然梦想成真,老天对我不薄。”

    张克济微笑道:“张某自恃才学,哪肯轻易服人,虽然主公对张某有恩,对珍儿又很是喜爱,张某还存着一丝幻念能重回卢家。如今念头破灭,反倒放开心怀,再者主公所说的以家人为重让张某很有感触,相信追随主公不会当成弃子。明日张某就带着珍儿南下前往江府,自会竭尽心力为江家产业谋划。不过,张某自问才学不在商场之上,假若主公哪日要逐鹿天下,张某的用途会更大些。”

    江安义哈哈大笑道:“委屈张兄了。”

    张克济的话江安义并没有放在心下,大郑江山稳固得很,自己一心要做忠臣孝子,哪有什么心思逐鹿天下。

    然而世事难料,后世史书记载,“毒士张克济于平恩县旅风客中得遇良主”。

第二百一十三章两封奏章

    茶尚有余温,宫中来人传旨,着礼部员外郎江安义紫辰殿见驾。

    江安义起身,惊得大大小小陪坐陪立的官员们纷纷起身,面上笑着嘴上不说,心中却眼红不已,这圣眷再没别人了。陈因光和贾楠亲自将江安义送到光禄寺门外,看着江安义的背景消失,两人互视一眼,相看两厌,道分左右各自回廨。

    紫辰殿,江安义快步趋进来到阶下,拜倒叩首三呼万岁。耳边传来天子石方真欣喜的声音:“江爱卿,你回来了,抬起头让朕看看。”江安义微微扬起脸,却低垂着眼帘,不敢直面视君。

    江安义这半年来奔波不定,再加上急着归家未曾洗漱,满面灰尘,原本就显黑的面色更加像村中农夫,在一群白白胖胖的官员中尤为凸显。石方真叹道:“満面风尘色,可见这一路辛苦,江爱卿你受苦了。”

    在座的是六部九卿的头头们,哪一个不是胸有庭院不知深几许的人物,听到天子夸赞江安义,语气中流露出几分愧歉,一个个心中巨震,这年轻人着实了得,不知怎么投了天子的缘法,回去后倒要细细琢磨一番,说不定儿孙辈将来能用得上。

    “诸位爱卿,议事议了半个上午,大伙都有些乏了,不如让江安义讲讲他是如何从北漠脱险的。诸卿以为如何?”

    又是一剂猛料,这些大佬们一个个面带笑容,纷纷颔首,坐在太监们送上的绣龙墩上听江安义讲故事。江安义当然不会傻到在紫辰殿中滔滔不绝,简短地把自己夺刀杀人,挟持居次,大战萨都教高手,远走西域的经过说了一遍,短短一刻钟时间,让这些大佬们听得聚精会神,慨叹不已,富贵险中求,这个江安义诚非寻常人也。

    石方真也听得津津有味,笑道:“安义你身上每多故事,回去之后将这场经历细细写成奏章,呈給朕。对了,太子可是对你念念不忘,前几日还向朕打听你的消息,江卿不妨前往东宫去见见太子。”

    半年不见,太子高了不少,见到江安义后喜笑颜开,恰逢午膳时间,赐宴是必然的。一同在座的除了已经成为太子姐夫的韦祐成,还有今日授课的是崔元护,从五品下的太常寺丞。江安义怀崔元护不熟,偶尔的几次交往感觉此人温润如玉,极好相处。

    少不了又要说起这段时间的经历,故事曲折动听,太子可不是天子,好奇地追问细节,听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恨不得以身代之。一旁倾听的韦祐成和崔元护也时而握拳,时而微笑,时而叹息,完全沉醉地江安义的诉说中。末时,朱易锋前来敦请太子前往演练场,江安义才得以脱身,总算可以回家了。

    太平坊,家门前,一群人正翘首等待。远远地看到木炭的身影,石头率先奔了过来,江安义下马,石头跑过来拦腰抱住他,哭道:“少爷,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童言无忌,却透露着最真切的关心。

    范志昌跟在石头后面跑来,在江安义面前站住,小大人般地深深一躬,道:“恭迎师傅回家。”

    江安义伸手在他的头上揉了揉,问道:“志昌,为师不在家,学业可曾放松?”

    不等范志昌回答,范师本、田守楼、李世成、李来和夫妇掺扶着冬儿纷纷迎上前来,回家了。述说别情,一家人有哭有笑,好在风雨过去,众人都放下悬着的心。

    红被翻浪后,冬儿趴伏在江安义的胸口,听着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满足后的慵懒。江安义轻轻地冬儿额头上一吻,笑道:“半年不见,冬儿清减了不少。”

    “夫君下落不明,妾身夜不安枕,吃饭不香,哪里还会长肉。”冬儿不依地在江安义的怀中扭着,双手死死地揽住他,生恐江安义会突然间消失。

    沉吟半晌,冬儿决定还是告诉江安义,道:“安义,欣菲姑娘可曾找到你?”

    欣菲,江安义一愣,他和欣菲失去联系将近两年,怎么会从冬儿嘴中冒出这个名字,她怎么会找到冬儿?

    见江安义想翻身坐起,冬儿心中泛酸,牢牢地压住不让江安义起身,江安义自觉失态,用手轻柔地在冬儿光滑的脊背抚摸着。感受着夫君的爱意,冬儿呢喃道:“送亲使团归来说夫君被大漠扣押,生死不明,各种传言接踵而来,妾身担心极了。亏得范大哥开解说那些传言不实,让我安心等待。八月份,突然有一名女子登门拜访,自称是欣菲姑娘,石头见过欣菲姑娘,告诉我不假。”

    冬儿回忆着那日的情形,忍住心酸继续道:“欣菲姑娘告诉我,她亲到大漠王庭打探你的消息,得知你已经顺利逃脱,虽然不知身在何处,过段时间应该就会回来。”

    什么?欣菲亲到大漠王庭打探自己的消息,江安义十分感动,最难消受美人恩,欣菲对自己的默默付出实在难以回报,自己要尽快找到她。

    怀中冬儿幽幽地道:“欣菲姑娘真漂亮啊,本领又大,为了夫君能冒险前往大漠,实在让冬儿佩服。夫君何时把她迎娶进门,冬儿情愿做小,只求夫君不要忘记冬儿。”

    多情亦是烦恼,江安义只能用实际行动向冬儿表示怜惜,至于欣菲,先放在一边,今夜先安抚冬儿为上。

    天子給假一旬,让江安义在家好好休息,顺便写奏章。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要写个奏章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一个时辰下来,扬扬洒洒数千字的大漠西域行便已成文。江安义放下笔,揉揉腕子,重头看了一遍,修改了几处,自得地叹道:“妙笔生花啊。”

    站起身,推开窗,阳光从外面斜照进来,一条光柱恰巧照射在新写成的奏章上。光柱中,无数细小的尘埃在翻腾舞动。江安义眯起眼,适应了一下阳光,回想起在平恩县张克济与自己的深谈。

    那是张克济已经认自己为主公之后,两人边喝边畅谈天下大事,其中就谈到当今天子。和范师的看法相似,张克济认为当今天子知人善任,勤俭谦谨,但却急于求成,御下严苛。

    随后,张克济谈到江安义此次大漠西域之行,归去之后肯定要写奏章言明这段时间的经历,从大漠被利漫王子构陷写起,到西域归来结束,张克济笑问江安义要取信天子,所历之事当做何取舍。江安义不以为意,答曰据实上奏。

    张克济随即指出两点:一是枭镇见到绞车弩,奏不上奏;二是救助辑犯卢子越,说不说明。江安义傻了眼,这两点确实是禁忌,绞车弩之事,牵连甚众,从工部、兵部到安西大都护府,甚至连安西大都护朱质朴都难逃干系,冒然说出去,自己真要成为朝堂上的“孤臣”了。而收纳卢子越,摆明是与朝庭法纪做对,如果挑明,丢官罢职几可肯定。

    看到江安义发愁,张克济笑道:“夫子云‘三思而后行’,主公当记之。主公尚且年少,知遇皇恩一心想着报答并无不妥,但也要防着君主把你当成刀剑,用时大杀四方,不用时藏之匣中,甚至兔死狗烹以安抚他人。”

    江安义悚然而惊,在泽昌书院时读史书时可没少看到这样的记录,圣心难测,自己行事确实要三思而后行,要不然报君恩不成,反而牵累家人。

    张克济道:“安义你年少高位,在多数人的眼中已是异类,此次出使大漠不辱使命,而且反将了大漠可汗一军,天子必然欢喜,小升一级估计不难。但以我看来,你朝中并无根基,官升得太快反倒不是好事,因此想法子功过相抵才是正道。”

    江安义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天子严苛而多疑,设立铜匦便是为了广置耳目。如果将来要对你大用的话,必然会对你奏报中所言之事一一查实,所以我建议主公还是将这两件事言明。这样在天子看来,主公侍君以诚、不避嫌疑。卢某之事只是小事,天子必然轻轻放过,却会借此事敲打一下主公,至于官位多半是不升不贬,还能让主公还感恩戴德,哈哈,一举数得的买卖。”

    “绞车弩之事天子必然震怒,找你详加询问,国之利器外泄于人,非同小可,搞不好要人头滚滚落地。此事主公切忌插手,只把所见据实陈奏即可,想来天子会暗中派龙卫查探此事。不过这两件事一件关系朝庭颜面,一件事关重大,主公不可明言,不妨用暗折的方式奏明天子,这样让天子有回旋的余地,处理起来就方便了许多。”

    看着阳光下的尘埃,江安义暗自苦笑,人都有私心,看来自己是做不成纯臣,和光同尘才是生存之道啊。

    一封暗折足足花费了江安义三天的时间,改了又改,修了又修。数天后,两封奏折经由刘维国之手,递到了天子的书案上。

第二百一十四章家庭琐事

    众人意料中的升官没有到来,只有当事人江安义知道是怎么回事,被一通痛斥后走出御书房,真是浑身轻松,对张克济的推断既惊又佩,不服不行,看来自己还真是短了见识。

    回归礼部继续做无所事事的员外郎,深受触动的江安义感觉所学不足,散了衙就往书铺跑,以前想读书没钱,现在有钱不想读了。买了一大堆,强迫自己每天必读。读书这东西就是这样,读着读着就成习惯了。

    关于欣菲,神龙见首不见尾,江安义有心相寻无处觅,十月底的某一天,门前有人送来一封信,江安义亲启。拆开信,里面娟秀的字体,早已铭记在心。信很长,刻骨相思之意溢于纸间,欣菲在信中写下自己前往无量山中学艺,事起仓促以至不能辞别的歉意;写下为能早日相见苦习技艺的艰辛;写艺成下山却无缘相见的失落;写得知江安义纳妾的失落;写前往大漠的迫切,写官身不由己的无奈……

    信中最后欣菲写道:奴与郎君作三年之约,三年之内奴当尽力为国、为师门立下大功,三年之后奴会脱离龙卫,嫁于君家,从此相夫教子,不问是非,愿江郎体贴。临贴嘘唏,不胜思念。欣菲上。”

    江安义起身从箱中翻出锦盒,黄绒布如新,青长笛上泪痕轻。笛音起,念故人,诉不尽相思之意,奏不完离之情。思念早如天外狂风呼啸,一瓣心香独自飘,安好馨宁。

    一曲罢,江安义用手轻抚着湘妃笛,嘴角现出微笑。年难留,时易损,三年,自己二十三岁,欣菲也不过二十五岁,还有大把的时光等着。让我们各自努力,届时我江安义要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

    石头的学业一踏糊涂,不要说与范志昌相比,冬儿也将他远远抛下,这小子的机灵全都用在玩耍上了。看着江安义摇头叹气,石头满脸不安,惭愧地道:“公子,是石头让你失望了。可是我野惯了,实在静不下心来读书,一拿书就想犯困。”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江安义温言问道:“石头,那你将来想做什么?”

    “公子,你能不能教石头习武,石头想做一个大侠。”石头满脸希冀,手情不自禁地挥舞做了个动作。

    唉,活生生又是一个安勇。江安义又好气又好笑,骂道:“别人想求我教都求不到,你还挑三拣四,就算是习武,也要识点字,文武双全多好。”

    石头嘻笑道:“公子,文的你教志昌,武的由我继承,到时候有事弟子服其劳,你就坐在家里享福吧。”

    就这样,每天早起,院子里多了石头练武时的吆喝声,冬儿被吵醒,摸着旁边空空的被子,满是幽怨。

    李来和夫妇接手了新齐兑酒的生意,老俩口的生意经营得不错,新齐兑酒在京师打开了口碑,成了中低档酒肆的抢手货。京中柴米贵同样薪酬不小,两夫妇小半年便积下了五六百两银子,索性在店铺不远租了套宅院,一家人迁到那里去住,李世成心不甘情不愿地随着父母迁出了江府。

    会试榜落孙山,对李公子的心情影响不大,近万人赴京考,能取中者不过百中二三,李世成不过二十五岁,准备再考个二三次,如果不行再想办法去候选个官员。有江安义这个妹夫在,李世成一点也不担心。

    落第的举人中,大部分是要返乡,三年之后重来。也有数千人是不愿把时间花在往来的路途中,他们或找同乡馆,或找道观佛寺,或几人合租间小院,一起会文访友,参加各种集会,顺便在京师打响名气,声望这东西对科举来说也是不小的助力。

    李世成在落第的人中小有名气,首先是借助于江安义的名气。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江南词仙这些金字招牌在士林中大红大紫,比礼部员外郎的官阶更具有吸引力,身为大舅,李世成很懂得借势,京中有名的文会雅聚都少不了他一张帖子。

    其次,泽昌书院的士子在朝中原本就有“泽党”之称,老一辈的师兄、师长们巴不得照顾这些后起之秀,这些人早晚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一荣俱荣,抱团取暖火焰高的道理寻常百姓都懂得。

    说起来江安义是异类,入官场门就因清仗田亩得罪官场,被称为官场二愣子,“泽党”中人或怕沾惹是非,或被清仗波及,大家都有意无意地把他屏弃在“泽党”之外。当然,随着江安义圣眷日隆,现在的“泽党”巴不得把江安义揽在怀中,只是以前做像难看,如今只得“含羞带怯”,慢慢拉拢。

    其三,李世成自身也有才学,几场会文诗会下来,每有佳作传出,尤以在申国公举办的词会上以《长相思》词一首被人称道,“燕成双。蝶成双。飞去飞来杨柳旁。问伊因底忙。绿纱窗。篆炉香。午梦惊回书满床。棋声春昼长”被青楼广为传唱,被时人戏称“李成双”。

    最主要的一点是李世成有钱有闲,相比多数寒门士子,李少爷如今是囊中充实,且不说李来和夫妇每月給他的零用钱就有二十两,没钱了就到妹子冬儿那转转,如今的小富婆冬儿眼界高了,出手就是五十两。呼朋唤友到酒楼花销一次,顶多也就一两多银子,落下仗义大度的名声,这买卖在李世成看来不会亏。

    江安义的回来,促成了李世成的结社的想法。京师社团多如牛毛,比起泽昌书院只多不少,不少社团在京都名声显赫,社长出入公侯府邸成为座上之宾,社员青楼酒肆薄有幸名,这些让李世成眼红得很。

    起初,李世成鼓捣着江安义为头,他老人家当仁不让当个副社长,扛着大旗好威风。江安义对此毫无兴趣,让李世成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聪明如李世成者,当然不会被小小的失败所击倒,江妹夫不愿出面,只好自己亲自出马,社名都想好了,取自当初江安义赠他的那副对联: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中,社名砺锋社。

    砺锋社的成立当然还得借助江安义的名头,几次相请酒店,面红耳赤间我辈英豪聚于李社长的旗下。砺锋社在李世成的苦心经营下,两个月的时间从十来人壮大到三十多人,在京城社团来说,已经是规模不小的社团。

    社团的壮大不得不说是李世成的功劳,一些人奔着每旬一次的聚餐而去,平时日子过得苦寒,不妨加入社团打打牙祭。李世成常暗示他妹夫,江状元会亲自参加社团活动,并亲临指导做诗词,不少人就是冲着江安义词仙的名头去的。江安义当然不会去参加李世成的诗社,几番婉拒不得,被李世成拉着一起去吃了顿饭,这让诗社的成员士气大振。

    紧接着,李世成从妹夫的书桌上顺手抄走两首江安义闲时所写的小词,又是一番轰动,一时间,求入社者甚众,这时,李世成便要择优而录了,几番择选,将诗社固定在三十六人,其中不乏名士,如姜州吴植、宿州杨昭度都是一时才俊。

    参加过几次社团间的集会比试后,砺锋社的名声大涨,在永昌城飘雪的冬天里,砺锋社办得红红火火。

    砺锋社的兴起得到“泽党”的关注,近几年“泽党”在朝中势弱,老一辈的高光远(病故)、崔远志(致仕)、魏明远(两年前被黄胜所代,致仕)、范炎中(致仕)等人或死或退,从京都淡出,剩下的便是御史中丞魏怀超、礼部郎中邓怀肃、通事舍人于明阳等人都扛不了大旗,唯一有希望接过大旗的辰州刺史方林宾在清仗中表现平平,无望进京。

    泽退则章进,章党的领军人物吏部尚书潘临风占据要位,明里暗里提拔重用章义书院出身的官员,让原本势弱的“泽党”在官场上一退再退,发声微弱。再加上魏怀超清高自命,不太愿意牵入到其中,京都仅靠邓怀肃和于明阳等人难以抗衡。

    砺锋社的出现,让邓怀肃看到希望,一来后续有人,二来借此将江安义拉入队伍中,有江安义助阵,泽党多出一员猛将。邓怀肃和于明阳频频出现在砺锋社的集会中,让砺锋社士气、声望大振。

    十二月,江安义收到了几封信。家信是妍儿写的,一手隽秀雅致的小楷让江安义欣慰不已,我家小才女不输于自己。信中家常事,絮絮叨叨虽然琐碎却读来亲切,睹信思人,江安义如同置身于家中,和母亲、安勇、妍儿在一起谈笑。有时想来,考取秀才前的那段时间才是最幸福的时光。

    另一封是张克济的信,他已经顺利到达江家,有江安义的信,江府视其为上宾,比周先生更高看一眼。张珍和妍儿年纪相仿,很快情同姐妹。张克济冷眼旁观近月后,得到江黄氏的支持后,开始整顿江家生意,连逐舅家数人,江府风气为之一变。

    做完这些小事,张克济以无比的热情投入到江家的百年基业建设中,有这位世家子弟的加入,工程量顿时加大了数倍,银子比流水用得还快,张克济的这封信是来讨钱的,十万两银子不够一年花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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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介绍:
农家少年,有如蓬蒿,雷劫之后,风云变幻鱼龙舞。纯朴少年为守护家人、亲人、友人,不得不步步登高。一个变字,道尽多少无奈,回首望时,初心未改,世事早非。变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变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变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