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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十六     变臣txt下载     变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八章两败俱伤

    天渐渐亮了起来,已经能看到数十米外的景色。惨叫声飘荡传来,火光在风中肆虐,黑尘在空中飞舞。

    宁远将军陈定珍是严松云的心腹,站在严帅身边等侯吩咐,他曾在江南水营呆过几年,对水战算是行家,所以被严松云选为参谋,此次立寨具体事物都是陈定珍在操办。严松云冷着脸,偶尔迸出简短的命令,陈定珍负责传达,他知道严帅每次大战都是如此,朱都督戏称这是“入静”。

    因为防着埋伏,严松云出发时有意拉开了船的距离,三艘楼船两两相距半里,而朦冲舰作为先锋探明情况。有斥侯船前来禀报,前方二里处水匪设伏,船只被水下渔网所困,水匪纵火焚船。

    看到严松云看向自己,陈定珍拱手禀道:“严帅,江面开阔,可命其余船只避开中流,看能否突破阻拦。”

    严松云点头默许,锣鼓声响,传递命令,战舰向两岸靠行,避开前面火光冲天的所在。哪里两岸芦苇丛中呼哨声不断,无数只小船从中冒出,更有奇怪的车船夹杂其中,围绕着官府的战舰攻打,官府的战舰仗着船高火力足,不甘示弱地回射,岸边乱成一团,缠斗在一起。

    慈不掌兵,严松云的注意力集中在里许外挤在一处燃烧的战舰上。楼船船大楼高,远攻近战皆宜,但是楼船同样有它的弱点,一是稳定性不高,二是吃水深,如果一旦陷在前面的罗网中,那么楼船就是上了岸的鱼,任人宰割了。

    严松云乘坐的楼船浆手们正在大力地往后划,阻止楼船被江流带着撞上前去,但这么大的船,惯性太大,人力比起江流来说还是不如,楼船正缓缓地向那团熊熊火焰靠近。

    “放冲木”。严松云下令道。冲木有合抱粗,长约丈许,一端削尖,飞掷而出,借着水势有如奔雷,可以将前面的船只撞得粉碎。陈定珍略有迟疑,前面缠在一起的是自家战舰,说不定舰上还有人,再说江面上浮浮点点都是跳水官兵,被冲木撞上哪有活命的可能。

    严松云犀利的目光投来,陈定珍打了个寒颤,立时高声应道:“遵令。”

    数十根冲木被飞掷而下,有如奔雷般势不可挡,江面上的官兵魂飞魄散,往水下钻去,拼命避开飞奔而来的冲木。冲木结结实实地撞在那些挤在一处的战舰上,“砰”的一声,船身碎裂,带火的甲板船体散了一江,渔网被撕裂了不少,但是依旧没有冲破。

    “再放”。一连三次冲木大力冲来,战舰被撞得四分五裂,渔网终于被撕破,燃烧的船板夹杂在破烂的渔网中向下游冲去。下游是水寨的船队,看到浮在水面的火,慌乱地向旁边躲闪。

    船小好闪避,李清乘坐的楼船同样高大笨重,看到冲木滚滚而来,一时间闪避不及,眼看就要被撞上。如果被冲木正对着插中,船头毫无疑问要破裂,这场埋伏便成了笑话。

    紧急时,从楼船头飞身跃出数条人影,正是卫大昌等老供奉。且说卫大昌飞身落在江中破碎的船板上,脚尖借力往前纵去,三下二下便来到一根正对下游楼船的冲木上,脚尖用力一蹬,冲力改变方向,斜着向旁边冲出,险而又险地从楼船旁冲过。五名供奉,有样学样,在江心处用脚硬生生地拨开冲木的方向,让李冲所乘的楼船避过一劫。

    严松云冷笑道:“好手段,本帅倒要看看这些人能弄开多少冲木,再放。”

    陈定珍苦笑着禀报:“禀严帅,五十根冲木都放完了。”

    严松云一愣,看着相隔不过里许的敌楼船,悍然下令道:“用这条船撞过去。”

    主将有令,谁敢不从,楼船上的官兵紧紧抱住身边的固定物,严松云和陈定珍也死死地抱住身旁的柱子,等待着石破天惊的那一刻。

    李清发现官府的楼船不避不让,直冲冲地向着自己而来,大叫一声“不好”。要知道官府的楼船是顺流而下,自己是逆水,一撞之下自己肯定要吃亏。

    里许的距离,不过是数个呼吸的时间,身旁的人纷纷寻找固定物闪避,李清顾不上那些,抛开船头罩着的绞车弩,这是刘子维根据官府的绞车弩所造的简约版,只能发一根弩箭,但这根弩箭粗如大梁,一箭便能击飞一只朦冲斗舰。

    此刻危在旦夕,只有靠弩箭能阻挡一下。李清将绞车弩对准直冲而来的楼船,操起一旁放置的重锤,用力砸下去。

    弓弦发出“嗡”的一声颤响,粗如梁柱的弩箭被击发而出,正射中严松云所乘楼船的船头,一丈长的弩箭轻松地插进去大半,船舱内的弓手、枪手被突如其来的粗箭击得筋断骨折,死尸遍地。

    李清还来不及欢喜,楼船已经重重地碰了过来,两只船上的人都只觉得重重地一震,人被抛飞而起,然后重重地落下,胸中被碰撞得烦闷欲吐,一时间难以从船板上爬起。

    这一撞,官府的楼船占了上风,一来是顺流势大,二来那只弩箭在撞击下反插入李清的楼船,将官匪两只船像串糖葫芦船串在一起。李清船上的喽啰所受的冲击力更大,不少人手断脚折,更有不少被飞撞掉入水中,呻吟声不断。

    严松云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发现两条船串在一起,更方便接舷战了。抽出腰间弯刀,高手下令,“攻”。

    箭落如雨,向着李清的楼船洒去。李清翻滚着落进舱内,大声吼道:“弟兄们,官兵就要冲过来了,让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

    “水何殇殇,人多悲凉,官 逼民反,元天相抗”,歌声从李清的口中传出,悲凉决绝。众人哼唱相应,歌声逐渐雄壮,到最后,黑水河上一片嘹亮。歌声中,李清持棒峙立,身后众人紧随,目光愤怒,风送不屈,气壮山河。

    严松云带着官兵跃上来,与李清等人对面而立,相隔不过丈许。听到歌声后,严松云冷笑道:“杀不尽的教匪,居然在此死灰复燃,正好一网打尽,送給严爷一场富贵,上。”

    官兵如狼似虎,向着李清等人扑来,李清摆棒奔向严松云,严松云毫不示弱,与李清战在一处。此时,冯玉才和欣菲的楼船相续赶到,却被两只串在一起的楼船阻了路。这两只楼船没人操纵,被水冲得横转,打着圈儿向下游流去。

    龙卫府皆是高手,见两只楼船上打得热闹,待船靠近,相继飞身而起加入战团,而卫大昌等人也借机返回楼船,高手对高手,官兵对喽啰,两条船够长够阔,喊杀声震天动地。

    官兵人多,但多不习惯水战,青山水寨的喽罗在动荡不稳的船上如履平地,反而占据了上风。但官兵训练有素,彼此间的配合默契,喽罗也占不了多大好处。龙卫中的高手不少,但青山水寨的供奉们明显技高一筹,往往要两三个龙卫中人才能敌住一个青山水寨的供奉,场面维系着微妙的平衡。

    江面之上,战船交织,浓烟翻滚,杀声震天。周综在船只间窜来纵去,当他得知仇人严松云就在楼船上时,丢下一句“我去报仇”就往前跑。前面横亘的楼船就是目标,周综一路向前。

    欣菲站在楼船的最高处,极目四望,到处都是战船,到处都在拼杀,江郎何在?

    江安义乘坐的朦冲舰还停留在水湾之处,混水寨的赵氏弟兄正在清点人数,五百余人出击,还未交战,便只剩下四百人不到,一百多名弟兄或死或失踪,再也找不到了。

    说实话,赵良才胆怯了,他出身是地地道道的渔夫,当年血气方刚带着众人反抗官府,这些年已经将他的血性消耗将近。此刻坐在斗舰上,赵良才怀念往日混水寨平静的时光,他并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只希望一家人、一村人能和和美美地过好日子就行。官兵要进剿,躲一阵便罢,为什么要去打劫赈灾的粮船,为什么要和元天教徒搅在一起,悔不该当初,赵良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条小船驶进水湾,船头站着王天刚,看见混水寨的斗舰后,王天刚飞身而起,跳上斗舰。赵良才见是王军师,站起身来问道:“军师,前面战况如何?”

    王天刚见赵良才眼中露出惧色,急忙笑道:“一切尽在掌握。前面打斗的船大概还要半柱香的功夫就会流经这里,到时候混水寨的弟兄们冷不防地杀出,必定立个大功,大获全胜,李天王派我来此和赵王一起行动。”

    赵良才苦笑道:“军师,按照事先商定,我寨的任务是烧水寨和诱敌。混水寨伤亡惨重,怕是无力再出击。”

    伸手指了指周围战船上东倒西歪的喽罗,赵良汉接口道:“军师,我寨的箭只将尽,大战之后,人也筋疲力尽,实在无力再战。”

    官府的船上多出许多龙卫,让大战脱离了预想。王天刚看了一眼疲惫的喽罗,面无表情地道:“战场瞬息万变,此战若败,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不如一搏,求个痛快。”

第二百六十章消息走漏

    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木屑崩落,两只串在一起的楼船终于在浆手和水力的共同作用下分开了,船上的人同时发出惊呼,声音惊醒了芦苇丛中紧紧相拥的一对璧人。

    欣菲满面飞霞地推开江安义,果决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会尽快与你联系,快则三天,慢则五天,江郎静待我的消息。”

    纵是满心不舍,依旧终需一别。欣菲在江安义的面颊上轻轻一吻,纵身而起,消失在江安义的眼中。

    江安义还沉醉地刚才的温柔中,鼻端还残留着伊人的清香,脑中全是欣菲的音容笑貌,只是耳边风吹芦苇“沙沙”作响,喊杀声不断传来。想起和欣菲相识以来,聚少别多,越是分离那种相思越发刻骨,今生再难忘却。

    长叹一声,江安义喃喃念道:“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叹息声,脚步零乱,向着喊杀声处走去。

    战斗仍在继续,双方却都力竭。太阳洒落在黑水河上,江面上一片狼籍,飘浮的死尸和散落的船板到处都是,击毁的战舰冒着黑烟倾覆在岸边,官府的两只楼船终于开始发威,仗着船大楼高向下射着弓箭,水寨这边只得用盾牌遮挡,胜利开始向官府这边倾斜。

    两只串在一起的楼船都已半毁,两船分开时弩箭将两船的创口撕开,江水从破裂的船体往里灌,此刻两只船都半浮半沉,不知何时就会沉入水中。

    天色已经大亮,再要战下去对水寨不利,李清传令道:“撤。”

    脚下的楼船不要了,众水匪纷纷登下朦冲舰,一声呼哨,战船按照事先的规划好的水岔中离去。官府的楼船往里追,行不半里便搁浅了,其他的小船被楼船堵住也前进不得,只得眼巴巴地看着水匪的船消失在河水那端。

    一夜大战,武阳 水寨半毁,楼船损坏一只,除去水寨中被夜袭丧失的战船,江面大战官府又损了二十多条战舰,除了两只楼船外官府剩下不到三十条船,还有大有小,可谓元气大伤。

    水匪方面也留下了一只楼船,大小战舰击毁了二十多只,双方的死伤都近五百人,此次大战,水匪方面虽然略占上风,但从总体上来说,得不偿失。

    返程的途中,严松云默然地听着陈定珍汇报情况,一语不发,算起来是初次水战,严松云心中充满了挫折感。原以为水寇不过是乌合之众,水师进剿必然一帆风顺,这场夜战让严松云改变了看法,这群水寇背后有高人,组织有力,计划充分,进退得当,特别是那种可以蹬踏前进后退的车船,让水师吃了不小的亏。

    甲板之上血迹斑斑,周综的舍死忘生让严松云心悸,结下这样仇人着实让他难以安枕。严松云在脑中思考着此次大战的得失,回去之后要向朱都督加要人手,让朝庭从江南水营中派些熟悉水战的将领来,这场战斗恐怕有的打。

    武阳府,安西都护府,朱质朴高坐在帅案后听严松云汇报昨夜大战的情况,赈灾使段次宗坐在左旁,龙卫府的镇抚冯玉才和欣菲在右边落坐。

    听到一夜间船只损伤过半,还有五百多名将士折损,朱质朴眼光一凝。严松云熟知朱质朴的脾气,知道都督生气了,连忙单膝跪倒请罪道:“属下无能,辜负都督所期,请都督责罚。不过贼人中有十余名高手,能脚踏冲木,剑气伤人,如果不是冯镇抚和吕镇抚(欣菲姓吕,名灵薇,为行走江湖化名欣菲,在六十九章道左相离中提过,正式场合下以吕姓示人)出手相助,属下怕伤在贼人手下。”

    朱质朴想起夜袭龙卫府的情形来,看来元天教的余孽有不少高手潜伏在青山水寨中。朱质朴冲冯玉才和欣菲笑道:“多谢两位相助,朱某定为两位请功。水寇猖獗,兼之有元天教的逆党在其中做敌,恐怕还要龙卫府多派些人手来。”

    冯玉才忙道:“朱都督,我已经向京中传信,让府公再调派些供奉来,半个月内便能到达,都督勿忧。”

    欣菲和冯玉才皆为镇抚,并无上下之风,不过近来欣菲屡立功劳,冯玉才生恐被欣菲压下,急忙抢先搭话,想在朱都督心目中留下以他为首的印象,将来按功行赏,他便能占据先机。

    段次宗关心江安义,问道:“此次交战,不知江安义可否与你们联系?”

    冯玉才再次抢答道:“大战纷乱,难以顾及,不曾见到江员外郎。”

    欣菲一愣,密探之事属于机密,她原本想私下向段次宗禀报,不料此人居然在大庭广众下提出,此处耳目众多,万一有元天教的人在,岂不置江安义于险地。偏生段次宗看出欣菲的表情有异,问道:“吕镇抚,你可曾见过江安义,本使记得江安义曾说过与你有旧。”

    实在忍不住火,欣菲娇声斥道:“段大人,机密之事岂能在大堂之上公议?”

    段次宗被欣菲说得面红耳赤,惊觉自己有些建功心切,失却了平常心,起身向欣菲施了一礼,道:“段某孟浪,请姑娘勿怪。”转身对朱质朴道:“请都督屏退左右。”

    帅堂之内有将官、旗牌官、亲卫等人,朱质朴喝道:“退下。”

    众人退下,大门掩上,欣菲这才道:“吕某与江大人会过面了,江大人送出水寨的舆图。”说着,从衣袖中取出江安义所画的地形图。

    水寨所在是官府最大的难题,江安义的这张图是破解难题的关键,只要知晓了水寨所在,以官府的强势,剿灭水匪只是早晚的事。

    “江大人交待,此图只是粗稿,具体的情形还需进一步派人探明。”见众人见图而喜,欣菲暗地里替江安义高兴,这场首功谁也抢不走了。

    欣菲沉吟片刻道:“江大人还说,混水寨中多是良善百姓,并没有反抗朝庭之意,只是被税吏所逼才挺而走险,此次劫持粮船,也是被青山水寨裹胁,并非本意。而且混水寨上下皆有降意,是否能招降这股水匪,令他们作为内应,有利于剿灭青山水寨。”

    “不行”,严松云断然拒绝道。此次剿匪是他的晋身之阶,剿灭的水匪越多,功劳自然越大,何况初接战来,不但无功,反倒有过,怎么能答应水匪投降。

    冯玉才和严松云的心思差不多,沉声道:“江大人虽然是这样说,但他毕竟不能保证,如果混水寨中有元天教逆存在,岂不是因小失大,我也不同意招降水匪。”

    不战屈人之兵,化干戈为玉帛,乃是文人最大的理想,如今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段次宗面前,怎么能让他不怦然心动,据理力争呢。段次宗大步来到帅案前,高声道:“朱都督,此乃天赐良机,如果招降这伙水匪,用他们带路攻打水寇,必能事半功倍,减少官兵的伤亡。”

    朱质朴是武将,从内心深处来说他是赞成严松云的,没有争战就没有功勋,一将成名万骨枯,死亡对上位者来说只是晋身的阶梯。不过,他不能直接表态,段次宗身为赈灾使,代天巡狩,从某方面说他代表着天子。

    所以,朱质朴笑着望向欣菲,道:“吕镇抚你以为呢?”

    如果没有江安义在其中,欣菲也想立功,不过既然有了江安义,选择自然就不同了。欣菲道:“卑职出京前,听府公交待,天子有言保住江大人的性命,如果我们不管不顾地进剿,恐怕江大人的性命堪忧。”

    朱质朴还真不知道天子有此交待,目光看向冯玉才,冯玉才轻轻点头。朱质朴暗自皱眉,如此一来,大军怕要因为江安义束手束脚,如果置江安义于不理,将来怕是留下后患。

    一时难以决定,朱质朴道:“先派人探明水道,尽快出兵混水寨,届时再看情况定夺。”

    众人应诺,欣菲提醒道:“刚才在帅堂上值守的人先请到跨院中去,就说都护府中有事,没有本督的命令让他们不可出都护府。”朱质朴吩咐道。

    片刻之后,有人匆匆跑了进来禀道:“禀都督,功曹参军伍青不见了。”

    都督升帅堂,一众参军是要在堂内陪侍的,以供大帅随时询问。伍青的不见,不言而喻是出事了。朱质朴脸色铁青,一连串的打击让这个讲究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大帅变了颜色。

    重重地一拍桌案,朱质朴吼道:“我都护府都成了贼人窝,本帅有何面目去见皇上,尔等就是如此回报本督的信任的吗?”

    大帅发怒,三军变色。帅府中的将官齐齐跪倒,“都督息怒,卑职等死罪。”

    朱质朴站起身,冷冷地哼道:“先不用死,把伍青給本督捉来,该谁的罪跑不了,快去。”

    众人应诺,声撼如雷.猛虎发威,伸出爪牙,侦骑四出,从四门而出。

    武阳渡,伍青换了身常服,快步沿着渡口往下,里许处有株柳树,树下拴着艘渔船。

    伍青慌张地跃上船,冲着船头坐着的老汉道:“快走,官兵要来了。”

    老汉是青山水寨的探子,闻言站起,让伍青坐进棚内,竹篙在岸边轻轻一点,渔船如箭消失在江面上。

    片刻之后,马蹄声急,一队官兵出现在渡口。江水茫茫,那里有伍青的影子。

第二百六十一章饿其体肤

    傍晚时分,伍青所乘的小舟来到了青山水寨,踏上码头,伍青才如释重负,一路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跟着喽罗往山中走,伍青打量着山景,一面想着心事。他是化州人,原不过是都护府中的从九品的小官,整天忙碌养家糊口,一次随同都护府司马韩亮清办事,讨了这位上司老乡的欢心,被调入到司马府当差。

    几次差事办得让韩司马满意,伍青开始进入韩司马的圈子,盗卖军粮、贩运军械,韩司马捞钱的手伸得很长。伍青刚开始害怕,但为了改变命运,硬着头皮干了几次,不仅没让人发现,反而分到了大笔的银子。

    有了钱,家境大大地改变,爹娘接进新买的宅院,儿子可以安心在家读书,伍青还有钱纳了个小妾,日子过得挺和美。韩司马对他很满意,不断地抬举他的官职,五年功夫伍青从九品的小官晋为正八品下的功曹府史,这其中有韩司马送了他不少军功。

    正当伍青意得志满的时候,一个陌生人将一份清单放在了他眼前,密密麻麻地写着他盗贩军用物资的时间、数量。伍青如遭晴天霹雳,意图反抗反被来人制住。冷静下来的伍青只得按陌生人的意图签了份加入元天教的签状,被迫上了元天教的贼船。

    伍青暗中向韩司马禀报,结果第二天家中的鸡犬死绝,元天教的恐吓来得迅猛无比,伍青认了命,按照元天教給的指示开始提供军情。让伍青欣慰的是根据情报的价值,元天教送来真金白银,而且有意地提供一些情况让其立功,一年后伍青升任正七品下的功曹参军。

    水灾起时,伍青接到元天教的暗令,命他打探关于赈灾的消息,以及都护府调兵的情况。赈灾粮船被劫后,伍青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他从都护府中听到风声,龙卫府正在全力追查此次事件后元天教的活动。

    伍青真想一走了之,家中那个熟悉的陌生人早在等待,让他把家眷送到青山水寨,自己安心在都护府打探消息,只要探听到重大的消息,准许他从水路撤回水寨。所以当伍青听到混水寨中有官府的卧底,是个姓江的员外郎,立马知道自己逃脱的时机到了。

    帅堂内依旧在商议,伍青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开,顺顺当当地脱身来到了青山水寨,有了这情况,自己应该能在山寨安身,与家人团聚吧。至于将来,顾不上了,先顾眼前吧。

    听说伍青来了,整个水寨的高层都惊动了,伍青是元天教埋在都护府的一枚高级暗子,他的出现意味着一个重大的消息的到来。聚义堂中灯火明亮,李清和王天刚站在堂中等候,刘子维和卫大昌等人则隐在幔帐后静听。

    李清和王天刚都未曾见过伍青,见一个瘦小的汉子踏进大堂,两只眼珠四处乱转,心神不宁。带路的喽罗介绍道:“这是李天王和王军师。”

    伍青赶紧上前见礼,李清笑道:“伍参军一路辛苦,坐下来慢慢说。”

    喝了一口热茶,伍青的神情安定了不少,道:“伍某从都护府探听到一个消息,事关重要,不得不亲来向李寨主禀报。”

    李清微微一笑,示意伍青继续往下说。

    “朝庭派遣了奸细在混水寨,伍某打听到此人叫江安义,是随同赈灾使一同前来的,此人应该在大战中与京中的龙卫接上了头。”伍青见李清表情淡淡,忙把探听到的情况说了出来。

    水寨有卧底,李清心中有所准备,但卧底与龙卫接上头,不知传递出什么消息,这让李清有点着急了。追问了几句详情,偏生伍青被屏出了帅堂,对后面的商量一无所知。

    李清又问了昨夜的战况,见伍青再说不出什么东西,笑道:“伍参军,你的家人就在山寨中,时间不早了,且去团聚,有话明天我派人再去相请。”

    伍青走后,刘子维等人从幔帐后走了出来。刘子维问道:“朝庭此次派来赈灾的名单你们可清楚?里面有没有叫江安义的?”

    朝庭赈灾的公告贴得到处都是,前来赈灾的大臣也不是秘密,王天刚很快翻出名单,用手点着看,手指在江安义的名字上停住,念道:“礼部员外郎江安义,不错,就是此人。”

    江安义是状元郎,有江南词仙的美誉,但在西北,知道的人并不多。要知道状元郎三年一次,普通百姓要穿衣吃饭,哪会管这些东西,水寨忙着造反,也不会留意江安义的生平。

    见众人都摇头,表示不知此人,江子维道:“此人是京官,左威卫的人应该认得,去把左威卫那个姓何的将官提来。”

    此次左威卫押送钱粮,带队的将领是左威卫中郎将何平进(正四品下)。京中十六卫人才济济,四品以上的将官多如牛毛,要想晋升比外地难上百倍,所以有机会立功机会,就像有块肉骨头丢到了一群饿狗面前。

    何平进花了数千两银子,又托了不少人情才争到押运赈灾物资的差事,只要圆满将钱粮运送到位,一场功劳是少不了的。一张大饼要大家分,出京的五百人中有百余人是走了关系的少爷兵,这伙人同何平进一样,回京后便有机会升一升。

    队伍走到吉水渡,手下的副将出主意走水路,少爷兵早就被泥泞的道路磨得筋疲力尽,当然众口一词,何平进觉得水路前往武阳渡时间短,而且又不累,便答应了,结果,连人带船进了青山水寨。

    被俘之后,何平进才知道那个出主意的副将居然是元天教的人,自己喝得酒中被下了药。水寨派人招降,何平进深知,如果降了,死的便不是自己一个,全家人,甚至全族人都要受牵连。

    身陷匪人手中,左威卫自然宁死不屈,不过等李清吊死了十余人后,宁死不屈的风骨往回缩了。半个月后,五百左威卫,接近二百人投降了青山水寨,再有数天的饥饿惩罚,又有百余人被白面馒头招降。看着关押自己的山洞中人越来越少,何平进做好了誓死效忠朝庭的准备,只是这挨饿的滋味实在难受,要是能做个饱死鬼多好。

    山洞的铁栅栏打开,斜倚在各处左威卫将士们见来人没有提着粥桶,纷纷无力地卧倒。

    “何平进,出来。”

    听到喽罗的呼喝声,何平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终于要结束了,其他众人用悲悯的眼光望着将军,好死不如赖活,虽然饿的难受,为了朝庭,我们还能坚持下去。

    何平进被两名喽罗架进聚义堂,丢在椅子上,虚弱得直往椅子下溜,只得两只手用力握住椅子的扶手,支撑着。李清看看这位左威卫的将军,刚被抓时红光满面,腰大肚圆,如今眼窝深陷,脸颊上的皮都往下搭拉着。

    王军师这招“饿其体肤”够损的,李清皮笑肉不笑地道:“何将军,你受苦了。”

    何平进有气无力地应道:“不必多说,何某绝不投降。”

    香味飘来,何平进的眼中多了几分神采,顺着香味看去,一桌丰盛的酒席摆在不远处。何平进猛地站起身,就要往桌边窜去,哪怕酒菜中放着毒药也要做个饱死鬼。

    王天刚拦住何平进,笑道:“不忙,何将军,有几句要问问你,问过之后再吃不迟。”

    何平进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沉重地挪着脚步回到椅子上,无力地跌坐回椅子,闭着眼,张着嘴喘粗气。

    这是摆明不合作了,王天刚冷笑一声,从桌上拿起个馒头,坐在何平进的旁边。先掰下一点,放在何平进的口中。已经太久靠照见人的稀粥为生的人,突然吃到馒头,那是山珍海味也不换,何平进嚼巴了两下,迫不急待地咽下,差点没被噎到。

    再想吃,没了。王天刚抛着手中的馒头,笑吟吟地问道:“何将军久居京城,不知听过江安义的名字吗?”

    江安义,五年前的状元郎,礼部员外郎,官场二愣子,江南词仙,崇文馆学士,一大串记忆从何平进的冒出,一闪之后,何平进的目光被馒头牢牢吸引住。一点馒头下肚,肚中的猛兽似乎被唤醒,发出“咕咕”的响声,仿佛要从肚中探出爪牙来,伸向那馒头。

    这滋味真不好受,何平进下意识地点点头。王天刚又扯下点馒头,递給何平进。口中嚼着馒头,何平进心中涌出无尽的悲哀,曾经多少山珍海味摆在自己面前都不曾珍惜,如果上天再給一次机会的话,自己一定吃个一口不剩。

    两个馒头,江安义的信息便差不多交待得清清楚楚,王天刚一挥手,旁边的喽罗架起何平进就走。何平进挣扎地吼道:“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让我吃点东西,我要吃肉。”

    王天刚讥道:“何将军,你的身份只值两个馒头,要吃肉,不妨投降我水寨。”

    嚎叫声逐渐远去,帐幔后刘子维等人现身,众人在桌边围坐,边吃边谈。

    刘子维皱着眉头道:“按何平进所说,这个江安义文武双全,深得狗皇帝的信任,现在他与龙卫接上头,恐怕对我等不利。”

    李清笑道:“江安义不过一个人,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昨夜一战,倒是暴露出不少问题来,相比官兵,水寨的人手、装备都不足,我想过两天索性把黑风寨和混水寨的人马都拉进青山寨来,形成拳头对外,官兵一时间便拿我们没有办法。”

    呷了一口酒,刘子维断然道:“夜长梦多,今夜就去。清儿你带老李、老黄去黑风寨,你救过周综的命,你的话周综应该会听。天刚你和老卫、老秦去混水寨,问明谁是劫粮后加入山寨的,宁可杀错不可放过,杀了那姓江的,强迫赵家兄弟来青山水寨,到时一定要他们加入元天教。”

第二百六十二章欲逃难行

    鲇鱼湾一片悲凄,白幡飘飞,纸钱被江风扬得到处都是,水面浮着一层雪白。

    出战五百一十六人,归来三百四十五位,有一百七十一人将不会再回到这里。与青山水寨和黑风寨不同,混水寨绝大部分人都是乡里乡亲,家人亲朋,只有不到百人是最近招收的人手。

    赵氏兄弟带着众人在江边祭奠战死的众人,尸体太多,难以安葬,只能火化后洒入江中,这些汉子在江边出生、长大,死后回到江中也算是轮回归宿了。

    人人垂泪,江安义身处其中,也忍不住潸然泪下,一起说笑的汉子再也回不来了,那个与自己扳手腕的黄铁匠身上中了七箭,再也不能拍着胸脯大声说笑了。饮泣声比嚎啕大哭更伤人心,江安义觉得哭声如刀,总感觉“我虽不曾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赵氏兄弟安慰了众人几句,众人垂头丧气,士气低沉。

    安排完警戒值守后,赵氏兄弟回到了聚义厅。大厅内只有兄弟两人,赵良汉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大哥,这仗没办法打了,再打个两三次,人都要死绝了。”

    赵良才默不作声,昨夜一战已经让他丧失了胆气。以前也曾与官兵零星的较量过,多数以水寨获胜而终,让他产生一种错觉,官兵不过是虚张声势的纸老虎,稍一用力便能把他们打个稀烂。这次设伏武阳 水寨的官兵,让他对官兵有了重新的认识,不仅装备精良,而且训练有素,进退配合远胜于自己水寨的弟兄,相比之下,水寨的喽罗只能算乌合之众。

    赵良汉继续道:“这些官兵与以前我们遇上的官兵不同,而且朝庭人多势众,粮草充足,我们根本没有赢的可能。”

    “你说怎么办?”赵良才闷声问道。

    “大哥,我们逃吧。官兵打不过,青山水寨那伙元天教的人分明也不把咱当人看,要不是王天刚非逼着我们冲一下,咱们水寨也不至于死这么多人,狗娃子就在我身边,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箭射中,让我怎么跟齐婶交待。”赵良汉说着,声音哽咽了起来。

    轻轻地拍拍兄弟的肩膀,赵良才安慰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当初咱们赶走了收税的衙役,就知道会有这一天,老二,就按你说的,收拾东西,通知大伙,今晚咱们就弃寨逃走,不愿意跟咱们走的,发点钱粮,让他们自行逃命吧。”

    江安义有些郁闷,他正准备这两天和洪春一起劝说那些没有斗心的喽罗投降官府,赵氏兄弟突如其来的命令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甚至打不定主意是跟着赵氏兄弟一起逃还是返回武阳府。水寨中一片忙乱,大伙在收拾东西,江安义看得出喽罗们脸上带着解脱的喜色,毕竟谁愿意去死。

    洪春凑到江安义身旁,眼巴巴地问道:“表弟,咱们回家吗?”

    战争没长眼睛,枪箭可不知道对手是好人还是卧底,昨夜洪春躲在盾牌后,吓尿了裤子,带他入伙的王麻子被一箭射中后心,就倒在他的身边,两中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血流了一地。

    想到欣菲,江安义决定跟着赵氏兄弟一起走,欣菲为了跟自己在一起拼命的立功,身为男人当然要全力帮自己的女人,至于洪春,江安义叹了口气,还是不难为他了,让他走吧,毕竟洪家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洪春,我等下写封信,你贴身带好,不要让人发现。你到了武阳府找赈灾使段大人,把这封信給他,他自然会安顿好你。放心,我说过的话算数。”

    江安义的话让洪春很振奋,他让江安义在房中安心写信,乐颠颠地去打饭端菜。晚上就要各奔前程,最后一顿散伙饭很丰盛,有鱼有肉,管够。饱餐了一顿后,水寨多了几分生气,来来往往的人脸上多了分笑意。

    戌时,聚义厅前的广场上人头济济,高台四周插着火把,赵氏兄弟一脸肃穆地站在上面,大伙静了下来,都知道分别的时候到了。

    “……我赵良才对不住大伙,每人发二十两银子,船就在山下,不愿意跟我们走的,领了银子,大家各奔前程吧。”赵良才的话很短,说完后用刀劈开身旁的箱子,里面是白花花的银子,十两一绽,是朝庭用来赈灾的银子。

    人群有些躁动,赵良汉将手中钢刀往旗杆上一剁,吼道:“急什么,人人都有,从这边先来。”

    正在发银子的时候,鲇鱼湾的水面上来了三条朦冲斗舰,乘风破浪往水寨码头驶来。混水寨所有的船都摆在码头,有些船内装满了钱粮和杂物,准备发完银子就直接走人。

    船上有人看守,看到朦冲舰靠近,急忙射出响箭,喝问道:“什么人?”

    王天刚站在船头,看码头有不少船吃水 很深,像装着重物,立时起了疑心,高声应道:“我是青山水寨的王军师,赵王在哪里,快引我去见他。”

    听说青山水寨来人了,看守有些发愣,怎么这个节骨眼上青山水寨来人了,再过半个时辰混水寨就要人走寨空了。有机灵的人高声让来人稍等,转身往山寨顶跑去报信。

    王天刚哪会听命,飘身跃上一只吃水深的战船,见船内堆满了物资。连看几艘,王天刚已经确认混水寨这是想开溜,亏得刘子维下令今夜就来,要等到明天恐怕混水寨成了空寨。

    踏上岸,王天刚道:“卫叔,混水寨想逃跑,咱们来的人手少,到时就要靠您治住赵氏兄弟和反抗的人,谁要不听,杀。”

    赵良才听喽罗报信说王天刚来了,心中一紧,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赵良汉冷笑道:“哥,无非是催咱们送死罢了。请他上来,见机行事,咱们这么多弟兄,还怕他几个人不成。”

    三条船来了五十个人,上山的只有王天刚和卫、秦三人,广场之上二百多人夹道峙立,气势逼人。王天刚昂首挺胸从人群当中走过,对着聚义厅前迎候的赵氏兄弟笑道:“赵王,您摆下如此隆重的欢迎仪式,王某实不敢当啊。”

    赵良才和赵良汉的目光落在卫大昌和秦明辉身上,两个老者都是白发苍苍,当日水战这些老人脚踩冲木,大战龙卫的风姿他们都目睹过,这些人是世外高人,要对付他们恐怕不易。

    道声“请”,赵氏兄弟引王天刚等三人入内。聚义厅中灯火通明,两旁座椅后站立着十余名抱刀持枪的汉子,王天刚哂笑一声,道:“赵王的聚义厅好生威风,这杀气腾腾让王某坐立不安啊。”

    卫大昌火爆脾气,伸手在椅子靠背上一拍,内劲一吐,椅子发出“咔嚓”的哀鸣,四分五裂地散开。“这等朽木,只好拿出来摆摆样子,军师可不能坐上去,小心摔跤。”

    赵良才气得脸色发青,和赵良汉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出深深的忌惮,今夜这关,怕是不好过了。

    江安义持刀站在中间,他是水寨的精兵,此次散伙又决定跟着赵氏兄弟一同进退,得到了信任。看着卫大昌手拍椅裂,江安义心中暗凛,天下内家高手何其多也。经过杨宇动一事,江安义丝毫不敢懈怠用功,算起来他已经数次在死亡线上徘徊,江安义可不敢寄希望下次同样的幸运。

    王天刚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从袖中掏出把折扇,刷地打开扇扇,笑道:“王某此次来是奉了天王的命令,请赵王和混水寨的兄弟搬去青山水寨,大伙合力对付官府。我看赵王倒是先知先觉,已经把东西都装船待发了。既是如此,就请吧。”

    赵良汉道:“王军师,混水寨都是些没用的人,昨夜一战,我寨便死伤近半,实在无力与官府抗争。我等兄弟只是普通的渔民,请军师放我们一条生路,让我等自行离开,赵某等人感念不尽。”

    想走,哪有那么容易,王天刚心中冷笑,手中折扇摇得飞快,道:“赵王兄弟都是水上好手,水寨中的兄弟多是与水打了几十年交道的高手,我教正缺这样的人才。赵王,别看我教一时受措,不用几日,便会有好消息传来,届时赵王兄弟加入我元天教,成为自家兄弟,将来裂土分王也是可能的事情。”

    赵良才苦笑道:“军师,赵某胸无大志,只想安生渡日,这混水寨便送与你,我和手下的弟兄今夜就走。”

    卫大昌瞪着眼睛喝道:“姓赵的,不要給脸不要脸,再敢啰嗦,老夫让你和那椅子一样下场。”

    赵良汉刷地一下拉出刀来,喝道:“混水寨由姓赵的说的算,什么时候要外人来指手划脚。兄弟们,不要弱了咱们水寨的威风。”

    众喽罗呼应一声,刀枪并举,在火把的照映下寒光闪闪,广场上的喽罗听到喊声,也各拿刀枪围在了聚义厅外。

    王天刚哈哈大笑,道:“赵王,凭你手下这些人还想跟老供奉动手吗,我奉劝你乖乖地听话,免得伤了和气。”

    说着,冲卫大昌和秦明辉一使眼色,两人会意,身形暴起,在人群如蝶穿花般闪过,只听“当啷”声不断,紧接着惨叫声响起,大厅内的喽罗们被两人用剑点破手腕,兵器落了一地。

第二百六十三章抉择两难

    明者因时而变,知者随事而制,能够抓住机会的人方为俊杰。当卫大昌和秦明辉暴起伤人时,江安义知道机会来了。

    卫大昌和秦明辉兵分两路,秦明辉攻击的是江安义这边。那些持刀拿枪的喽罗在秦明辉的眼中有如土鸡瓦狗一般,长剑随心所欲地划出,轻巧地在那些喽罗的手腕处留下半分深的伤口,不至于伤了筋骨,成为无用的废人。

    脚步飘移,秦明辉陶醉于身后传来的兵器落地声,虎入羊群的酣畅淋漓感让秦明辉如饮醇酒,飘然欲仙。

    长剑轻巧地拉出一条弧线,秦明辉不用看,也知道眼前这人必定腕伤刀落。然而,剑下的手腕突然间消失了,刀光一闪,反向秦明辉的左胸劈来。秦明辉一惊,遇到高手了。

    临乱不惊,秦明辉脚步后撤半步,身形右侧,避开劈来的刀锋,手中长剑振起剑花,剑尖盛开着死亡的冰寒,向前方绽放。秦明辉轻蔑地撩了撩眼皮,看了江安义一眼,能死在自己这招“星光漫空”之下,也算是高手了。

    江安义的武功缺乏老师系统地指导,靠一路实战摸索走来,从懵懂到成熟,逐步形成了自己的风格:真气布于外,体察气机强弱,身形灵便多动,出手要快狠,生死相搏命悬一线,容不得半点轻忽。

    秦明辉自信在他的剑气笼罩之下,眼前的这名年轻人注定要千疮百孔,他的视线已经放在下一个目标身上,脚步已经做好前进的准备。

    星光撒出,触及刀幕。秦明辉心中哂笑,浸淫着剑气的剑岂是小子手中的刀能遮挡的,他甚至有些期待看到钢刀四裂下惊恐的面孔。刀剑相碰,既没有摧枯拉朽,也没有火星四溅,只是劲风四起。

    “咦”,秦明辉心中闪过不好,对手居然也是内家高手,该死的,混水寨中哪来的内家高手。

    战机稍纵即逝,江安义可不想等秦明辉醒悟过来,与卫大昌一起齐战自己。钢刀抵住宝剑,左手握拳击出,真气如柱,直捣向秦明辉的腹部。

    秦明辉知道不好,却已经来不及躲闪,脚尖点地,身形顺着拳风方面向后跃起,希望能抵消些劲气。

    “蓬”。人在半空,秦明辉一口鲜血忍不住喷了出来,落地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老秦”,卫大昌听到劲风四溢,急忙弹身而起向江安义扑去,单掌劈出,阻挡江安义上前伤害秦明辉。

    江安义身形一退,卫大昌飘身落在秦明辉身前,眼睛盯着江安义,口中问秦明辉,“老秦,怎么样,不要紧吧。”

    秦明辉在地上挣扎着坐起,口中鲜血喷涌,呛声道:“卫兄,我五脏挪移,经脉受损,无力再战。你要小心,这小子功力不在你之下。”

    卫大昌打量着江安义,见江安义身着喽罗服装,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赵氏兄弟也傻了眼,自己手下何时出了这样的人才,也把疑惑的眼光投向江安义,赵良汉依稀记得,此人是新近投入水寨的,老三说得很有悟性,特地把他选为精兵,自己当时就有点动疑,只是后来此人表现一般,自己也就没再注意,没想到此人居然有如此身手。再往下想,心如死灰,不用问,此人是官府的奸细。

    江安义朗声应道:“我乃朝庭派来的赈灾使,打探粮船被劫一事。”

    王天刚早就坐不住了,用扇指着江安义道:“你是江安义,礼部员外郎?”

    “然也。”

    王天刚勃然色变,他此次来还有个任务就是杀死朝庭的奸细江安义,没想到奸细不用查自己冒出来了,不过这奸细怕是难杀,秦大叔都伤在此人手中,这怎么办?

    转目看到呆在一旁的赵氏兄弟,王天刚有了主意,冷声道:“赵王,你的水寨让奸细潜伏在内还不知道,你们的一举一动朝庭都一清二楚,你们能逃到哪里去,还不合力将这狗贼擒下,放跑此人后患无穷。”

    江安义急忙道:“赵寨主,江某这些天在水寨探知,水寨众人都是些良善的百姓,只是被逼做了水匪,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此是劫持赈灾粮船也是被青山寨裹胁。赵寨主,只要你们能投降官府,江某以身家性命担保,朝庭定能既往不咎,如果你们能立功,说不定朝庭还能给予封赏。”

    赵氏兄弟面面相觑,眼中流露出悲哀,无论是在朝庭还是青山水寨眼中,混水寨都只不过用来利用的棋子,倒向哪一边,恐怕都没有好下场。

    王天刚冷笑道:“赵王,一日为匪终身是匪,朝庭官员的话要是信得过,老母猪都上树。就算朝庭暂时不杀你们,将来你们能落个好下场吗?还不如跟着我们拼一拼,落个快意恩仇。”

    江安义看赵良才有些心动,便冲着周围的喽罗们道:“各位兄弟,昨夜的大战你们也看到了,你们是打不赢官府的,与其枉送性命不如投降朝庭,江某在此立誓,官府决不会追究你们以往的事,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不少喽罗心动了,犹豫不决地看向两位寨主,等他们决定。赵良才不是个果决的人,皱着眉头就是不说话,卫大昌急了,吼道:“小子,啰嗦什么,赢了老夫再说。”

    长剑泛起寒光,点点寒芒向江安义压去。江安义不甘示弱,钢刀雪片般地迎去,正面硬撼。兵刃砍劈产生的啸音激烈而迅快,紧接着一连串密集的撞击声响起,两人收回兵器,各自后退。

    卫大昌心中一凝,原以为眼前这小子年纪轻轻,就算内功深厚怎么也不及自己半个多甲子的积累,哪知相碰之下,对手的功力不在自己之下。

    真气在经脉中一转,化去长剑带来的寒意,卫大昌功力雄浑,重压中带着粘性,极不好对付。江安义暗暗庆幸,自己先发制人废了其中一个,要不然今夜又要面临困境。

    正在两人凝神调气,准备全力出手之时,山寨下码头传来喊杀之声。王天刚一愣,没有自己的命令青山水寨的人绝不会先行攻击,难道是赵氏兄弟铤而走险想投降官府了。

    聚义厅外脚步声零乱,喧哗声响起,一名喽罗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高声禀道:“寨主,不好了,官兵来了。”

    水入沸油,立时飞溅,大厅内的喽罗立时乱了手腿,蜂拥着往门外逃去。赵氏兄弟脸色苍白,一时也乱了手腿,赵良汉吼道:“大伙不要乱,先探明情况再说。”

    官兵来了,今夜的计划彻底泡了汤,王天刚急叫道:“卫叔,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走。”

    江安义大喜,官兵怎么出现的如此迅及,见王天刚等人欲逃,江安义笑道:“想走,没那么容易,且胜了江某再说。”

    长刀如匹练,拦腰向卫大昌砍去。卫大昌要护住秦明辉,只得拨剑相迎,两个缠斗在一起,卫大昌想速战速决,江安义偏生脚步灵动,围着卫大昌纠缠,不让他脱身。

    水寨岸边,已经是火光冲天,欣菲一船当先,见码头在前面不远,腾身而起,宝剑拨打掉射来的箭只,剑光一闪,剑气将五尺外的一名喽罗拦腰斩成两断,吓得旁边的喽罗一哄而退。

    都护府帅堂泄秘,欣菲心急江安义的生死,逼着朱质朴派出无数小舟按着江安义所画的地图搜寻道路。朱质朴现在是头大如斗,他的治下不断出事,现在连元天教的人都进了帅堂,朱质朴知道离自己返京的日子不长了。

    亡羊补牢,如果能保全江安义的性命,进而剿灭这伙元天教徒,立些功劳,将来的处罚可能会轻些,本着这样的心思,朱质朴责令水师不牲一切代价在今天之内探明前往水匪的水路。

    人多好办事,或者说江安义的那幅粗糙的地图发挥了作用,下午申时中,水师的小船顺利通过了芦苇丛,发现了鲇鱼湾。

    得知道路已明,欣菲挂念江安义的安危,立时便要前往混水寨。一场大功在眼前,谁都想争夺,冯玉才也请命一同前往,朱质朴索性让严松云带领水师所有的残部一同攻打混水寨。

    水师赶到鲇鱼湾,见混水寨码头上停着一溜船,而寨中的看守疏松,正是进攻的良机,百舸争先,向混水寨的码头杀去。快接近水寨的时候,喽罗才发现江面上多了无数条战船,一只响箭报信,拉开了战斗的帷幕。

    一方准备充分摩拳擦掌,一方仓促应战毫无战心,这场战斗一开始就决定了胜负。欣菲落地后,见喽罗往山寨上跑,飞身便往山顶灯火辉煌处赶去。来到广场之上,见无数喽罗像没头的苍蝇般到处乱窜,欣菲懒得理这些人,向聚义厅掠去。

    刚到大厅门前,就听到里面兵器交击之声,紧接着江安义的声音响起:“赵寨主,你们立功的机会到了,拦住青山水寨的人,表明你们投降朝庭的决心,再要迟疑,恐怕就晚了。”

    王天刚扶着秦明辉往外走,嘴里也劝道:“赵王,大势已去,跟我们一起回青山水寨吧,再要不走,就走不了了。”

    欣菲娇声高喝道:“已经走不了了,留下命来。”

    大厅之内,江安义闻声而喜,王天刚等人如遭雷殛,赵氏兄弟对视一眼,赵良才高叫道:“我等愿意投降朝庭,王天刚,不要走。”

第二百六十五章军营斗狠

    “啪啪啪”,拍门声把江安义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发现太阳已经悬起,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床上,透着初冬的温暖。

    “江公子,江大人,你醒了吗?”屋外的声音有些陌生,江安义跳下床拉开门。门前站着洪老汉一家,妮子怱扇着眼睛有些紧张,这一个多月来她不时地梦到落难的江公子,虽然知道美梦不可能成真,但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江安义穿着睡觉的中衣拉开门,妮儿羞得忙闪到了洪大婶身后。洪老汉看惯世情,清楚女儿的心思,心中暗叹,等团聚后一家人就回家,江公子过段时间要返京,时间一长妮儿的这段心思自然会淡了。

    洪老汉一家替江安义向段次宗送信,段次宗安排他们住在赈灾使行辕,其实就是武阳州府内的驿馆,江安义昨夜也住在其中。洪老汉一早听驿卒说混水寨投降了官军,担心儿子的安危,打听到江安义也住在此,连忙寻了来。

    洪大婶关心儿子,也顾不上许多,径直问道:“江公子,我儿子可回来了,他现在哪里?”

    混水寨全体投降,江安义光顾着与欣菲诉说别情,把洪春給忘了。洪春被当做普通的喽罗一同押回了水师营,现在应该在水师营中看押着。

    江安义歉声道:“洪大哥已经回来了,就在水师营中,等我一会,我换身衣服便带你们去找他。”

    梳洗已毕,江安义想到水师大营可不是想进就进的,于是带着洪家人来到都护府,江安义向看门的官兵道明求见大帅的来意。功夫不大,有个旗牌出来相告,大帅昨夜议论军事,五更方才安歇,现在仍在熟睡,不便叫起。

    看着洪家人一脸焦急,江安义跟这位旗牌商量道:“这位将军,江某想前往水师营找寻一人,除了朱都督外,不知还有哪位将军可以行个方便?”

    这个旗牌知道江安义,此次征剿水匪这位江大人立下首功,探明水匪下落,潜伏水寨卧底,劝降混水寨的水匪,可谓有胆有勇,是条汉子。旗牌笑道:“江大人,府中现在是马副都护值守,我替你向他禀告一声。请稍待。”

    马辰光听到旗牌禀报说江安义要前往水师营找一名卧底的水匪,沉吟了片刻,拿起桌上的令箭道:“你把令箭給他,嘱他用完之后还回便是。”

    看着旗牌兴冲冲地转身离开,马辰光手抚短须,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沉吟道:严松云啊严松云,你可别被这位江大人看出漏子来,到时就算大帅看重,怕也护不了你。

    江安义接了令箭,谢过旗牌,带着洪家人正准备找辆车出西门前往水师大营,身后传来思雨的喊声:“江公子,你这是要去哪儿?”江安义转过身,见欣菲笑吟吟地站在街对面,阳光下,人比花娇,美若天仙。

    看到江安义惊喜地迎上前,妮儿的眼光一黯,那位小姐貌美如花,就连身边的丫头也俏丽可爱,衣着华丽,自己一个渔家女儿,怎能不自惭形秽。

    江安义与欣菲闲话几句,告知要前往水师大营,欣菲本是有意寻来,希望能和爱郎多一些时间相处,当下表示一同前去。江安义介绍欣菲与洪老汉一家认识,欣菲很和气,飘飘向洪老汉洪大婶行礼,又拉着妮儿的手亲切地喊了声“妹子”。妮儿的心温暖了许多,或许这样的女子才是江公子的良配吧。

    水师大营在武阳渡口的上游五里处,此地原是块荒滩,如今已经变成了刁斗森严军营。军营分成水陆两块,江水中搭建着水寨,陆地上栅木围成方形,高大的辕门两侧是瞭望楼和箭楼,上面旌旗飘舞,有官兵在看守。栅栏外密集地摆放着鹿角,挖着壕沟。

    马车刚靠近辕门,空中便有响箭射过,有人高喝道:“停住。再往前来就放箭了。”

    车把式连忙勒住马,江安义等人从车上下来,数匹战马冲出辕门,急风般来到近前,高声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大营做什么?”

    江安义高高举起手中的令箭,高声道:“军爷,江某来水师营找寻一名卧底,请行个方便。”

    验过令箭后,骑后将令箭返回,叮嘱道:“先去中军大帐见过严帅,请了将令后再行行事。入营沿着大道直行,中间黑色的大帐便是帅帐,不可四处乱走,当心被看作奸细。”

    交待完了,骑兵回转大营。江安义等人步行入营,见大营内帐蓬两两对立,营帐的周围和营区之间挖有排水沟,不时有队队士兵巡逻而过,营区之上的教场上传来操练之声,好一派森严景象。

    洪老汉一家哪见过这场面,胆颤心惊地紧跟在江安义身后,生怕离开一步就被如狼似虎的官兵抓了去,欣菲见妮儿有些惶恐,笑着安慰道:“小妹,不怕,这些当兵的也是普通人。”

    妮儿见思雨和思晴毫不在乎地指指点点,说笑不停,安心了不少,冲欣菲感激地笑了笑。

    百丈外就是帅帐,一圈栅栏将帅帐与军营区分开来,栅栏周围有不少持枪荷刀的兵丁侍立,不时有人从帅帐内进进出出,一派繁忙的样子。

    栅栏是由粗大的木柱扎地围成,此刻木柱上绑着不少人,兵丁正在挥鞭抽打绑在柱上的人,惨叫声此起彼伏。

    洪春被绑在帐前不远的栅栏上,光着膀子,上身满是鞭子抽打的血痕。鞭子如雨点落在身上,洪春一边惨叫一边高声呼道:“军爷,我是卧底,我是江大人派到水寨的卧底,你们可以派人去问他。唉哟,别打了,别打了。”

    陈定珍叉着腰站在一旁,冷笑道:“什么狗屁江大人,这是军营,給我狠狠地打。”

    妮儿一眼就看到了哥哥,惊呼一声:“哥。”就要飞奔上前,欣菲急忙拉住她,妮儿怒目道:“放手,我哥要被打死了。”

    欣菲叹道:“小妹,让江公子出面更好。”

    江安义发现那些绑在栅栏上的人都是混水寨投降的水匪,赵氏兄弟就绑在洪春旁边,垂着头,身上满是鞭痕,柱子上有不少人已经奄奄一息。

    “住手”,江安义急步上前喝道。

    陈定珍闻声一哆嗦,昨夜令自己手痛欲断的江安义怎么出现了,转身果然看到是江安义。刚要习惯地闪躲,猛然想到这是水师营,是自己的地盘,江安义这是羊入虎口,送上门来,别怪自己报断手之仇。

    “江大人,此处乃是军营重地,你无故闯入,按例当斩。来人,拿下。”陈定珍冷笑地吩咐道。

    江安义举起手中令箭,道:“我有令箭在手,谁敢拿我。”

    帅府令箭,形如矛尖,箭身一个“令”字,下面是虎形,绝冒不了假。众兵丁见到令箭,迟疑着不敢上前。陈定珍也傻了眼,强笑道:“既然有令箭便不算擅闯军营,不知江大人有何事?”

    江安义用手一指绑在栅栏柱上的水匪们,怒道:“这些人犯了什么法,因何责打他们?”

    陈定珍冷笑道:“奉严帅将令,新降水匪桀骜不训,目无军纪,每人抽四十鞭去其匪性。”

    “这些人本是些良善的老百姓,既然投降朝庭,大帅命其编入水师,便是朝庭的官兵,你等怎么可以无故责打他们,还不松绑。”

    此时,洪老汉一家奔到洪春身边,看到洪春遍体鳞伤,一家人眼泪直流。妮儿望着江安义怒斥道:“江公子,当日你让我哥带你进水寨,答应得很好,说什么立功受赏还能当官,这官没当成,人倒要被打死了。”

    江安义脸腾的一下红了,望着陈定珍喝道:“还不放人。”

    陈定珍压根没把江安义当回事,沉着脸道:“江大人,我奉的严帅将令,江大人有话不妨同严帅讲,请让开,不要妨碍陈某执行军令。”

    说完,陈定珍从一旁的士兵手中接过皮鞭,走近洪春身边,恶狠狠地高举起鞭,就要向洪春身上抽去。

    “大人饶命啊。”洪老汉发出一声悲喊,用身子护住儿子,洪大婶颤巍巍地张开双臂迎向陈定珍,想要拦住他。

    眼前的场景让江安义猛然想起当年娘亲和弟弟在新齐县城卖竹器时被衙役侯七马八欺侮,靠在树干上流泪瑟瑟发抖,一样的无助悲哀的神情让江安义从喉中发出一声嘶吼,“住手。”

    陈定珍头也不回,手中皮鞭就往洪大婶头上抽去,“啪”的一声,一道血痕印在洪大婶的脸上,妮儿惨叫一声,“娘”。

    江安义出离地愤怒了,脚尖一点便窜到了陈定珍身边。陈定珍看到江安义的脸愤怒得有些扭曲,想起当日江安义的那一拍,惊叫起来,“江大人,你想干什么,这是军营,别胡来。”

    满含怒气的拳头已经直捣在陈明珍的胸前,陈明珍穿着盔甲,胸前有护心铜镜,厚约三分,枪扎不透,箭射不穿。江安义的拳头击在上面,一声碎响,铜镜居然四分五裂,陈定珍应拳飞起,重重地撞在身后栅栏上,跌落在地,口吐鲜血,昏了过去。

    陈明珍是正五品的宁远将军,又是严松云的心腹,周围的官兵举着刀枪将江安义围住,有人飞跑着去禀告严松云。欣菲一皱眉,身在军营,江安义出手伤了陈明珍,很容易激起官兵的义愤,严松云又与江郎不对付,此事怕难收场。

    片刻之间,欣菲已经有了主意,对着思晴道:“你速去都护府,就说水师营生变,请朱都督前来,顺道把段大人也叫上,就说水师营欺压江大人,鞭打混水寨的降卒。”

    思晴领命,看见不远处有匹军马,解开缰绳,翻身急驰而去。思雨挥着小拳头,唯恐天下不乱,为江安义加油道:“江公子,打得好,这一拳打得才像男人。”

    帅帐处一处喧哗,严松云在众人的簇拥下出现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当仁不让

    刀身、枪尖、箭镞闪着寒光,凝成严松云脸上的浓霜,冬日暖阳照在他的脸上,那股子寒意发散出来,让人心悸。

    严松云满脸煞气地盯着江安义,整个军营变得分外安静,风吹动纛旗在头顶处猎猎翻响。弓箭手赵全感觉手心有些发潮,手有点颤抖,生恐自己下一刻会不小心松开弦将箭射出。

    江安义一脸平静地看着严松云,有些事注定不能退,退一步身后的家人、朋友便没有了立足之处。这一次,身后是他从混水寨招降的众人,如果他退缩了,这些人的命就危险,也许有些人并不会在意别人的生死,但江安义做不到。

    “江大人,你闯我军营,伤我大将,莫非想造反不成?“见在气势上压不住江安义,严松云冷然开口,一顶大帽子压了过来。要不是江安义身旁有欣菲在,严松云就直接下令将江安义拿下。

    江安义现在也算得上见多识广,所谓也曾醉酒斗群英,也曾殿中驳天子,见惯风浪,严松云的威吓难不住他。

    高高举起手中令箭,江安义道:“严副都护,江某是奉命前来,不是闯军营;再有,混水寨已然投降官军,朱都督把他们安在水师,便是水师官兵,不知严副都护因何责打他们;还有,这位洪壮士是同我一起卧底水寨的功臣,我已然告知这位陈将军,是这位陈将军一意孤行,非致洪春于死地,这位大婶相拦,他连大婶一起抽打,江某迫不得已才轻轻地推了他一把,谁知陈将军不经推,趴在地上不起身了。”

    严松云的鼻子差点没气歪了,刚才有兵士掺扶起陈定珍,陈定珍胸前的护心镜都粉碎了,满口喷血,话都说不出了,这还是轻轻推了一把,如果重一点的话还不得把陈定珍擂穿。

    身边众将官都看着自己,如果不治住江安义的话自己在军营中再无威信可言,严松云冷笑道:“一派胡言,来人,将此狂徒拿下,押送到都护府请都督发落。”

    弓开满弦,指向江安义。长枪一突,四面八方锁向江安义。

    江安义哪肯束手被擒,手中令箭是精铁所铸,真气贯入后当成刀使,在刺来的枪身上一划拉。普通士兵所用的枪杆是硬樟木所制,被令箭划过,枪杆断为两截。江安义也不敢伤人,衣袖拂起,一股劲风扬起,兵士们立足不稳,纷纷踉跄后退,围攻的阵形立破。

    “饭桶”,严松云怒斥道,一挥手,身后的亲卫立时上前,抽刀将江安义围在当中。这些亲卫都是百战之余的猛士,身上散发出彪悍的铁血气息,江安义不敢大意,这些人擅长协战,很难对付。

    闪身让过劈来的刀背,紧接着另一刀又递至,江安义在刀阵内左躲右闪,刀光连绵不绝,越缩越小,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江安义运功稍微撑开刀阵,转瞬之间刀阵又缩小。

    思雨跃跃欲试,对着欣菲道:“小姐,这么多人打江公子一个,咱们去帮江公子。”

    欣菲摇摇头,沉声道:“不急,再看看。”她心有顾忌,如果动手的话便是龙卫插手军务,这是一大忌讳,而且江安义虽然挪移的空间被压缩,但还不到危急的时候。欣菲深知,眼前的局面对江安义是个锻炼的机会,只是江郎不想用内劲伤人,想要脱身怕是不易。

    妮儿不会武功,看见江公子在刀光缭绕之中躲来闪去,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恐江安义有个好歹,一双手死死地手攥着衣角,紧张得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刀风在胸前险而又险的掠过,江安义若有所悟,这些亲卫分成内外两层,显然是平时操练过合斗之术,步伐进退有序,内层进攻无效则闪身后撤,外层变内层继续进攻。自己光注意他们手中的钢刀,现在发现只要出现漏洞,立时有人补缺堵漏,看来唯有破其步伐才能破开刀阵。

    迎面两把钢刀,一劈头剁下,一拦腰扫来,江安义用手中令箭往腰间的刀身一推,刀走空划过。头顶处的钢刀离头半尺,江安义一矮身,探出左手两指,精准地夹住劈来的刀锋。

    左右两旁立时有人夹攻,迫江安义松手。江安义身形一退,手指却没有松开,持刀的亲卫感觉一股大力拉着自己往前,情不自禁地向前迈了一步,那两柄夹击的刀见要捅上伙伴,急忙收刀后退。

    而江安义身后的刀手见机不可失,恶狠狠地用刀背往江安义的后背敲来,严帅的意思他们清楚,让眼前这小子受点伤是无妨的。

    除了身后,前方,左右的步伐已乱,而且阻住了他们身后人前进的道路。如果自己闪身躲开身后的刀,这些亲卫便能迅速调整到位,又重新建立起刀阵,要想破阵,唯有抓住这瞬间的机会行险。

    体内真气急转,江安义后背上的衣服被真气撑得鼓起,三把刀背先后落在鼓胀的衣服上,如中破革,又韧又滑。江安义两指用力一甩,持刀的汉子再拿住刀,刀身如脱弦的箭直向江安义身后射去。

    身后的亲卫急忙往两旁让开,江安义哈哈大笑,身形有如旋风般地闪过,众亲卫只觉身侧一股大力涌来,立时不住,不少人如同滚地葫芦般地跌倒。

    思雨跳着脚笑道:“江公子,好武功。”有个亲卫踉跄地跌向她的身边,思雨伸出脚在那人的腿上一勾,那个亲卫顿时滚倒在地,思雨偷偷地吐了吐舌头,俏皮的笑了。

    严松云心中巨震,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这群亲卫的厉害,自己能在沙场上保全性命,毫不夸张的说亏了这群亲卫的保护。江安义微笑地站在不远处,严松云感觉那笑容带着深深的讥讽,联想起这段时间的不顺,严松云怒火中烧,不顾一切地喝道:“放箭。”

    单只的箭并不可怕,但成千上万只箭能让三军辟易,俗话说“大将军不怕千军就怕寸铁”,数十张弓围住,就算江安义内功高强,又能抵挡几轮齐射。

    江安义闻声色变,欣菲飘身而起,落在严松云身侧,袖中短剑横放在他的脖上,娇喝道:“严将军,快令手下放下弓箭,要不然本姑娘可不客气了。”

    大帅被持,众官兵不敢动手,齐刷刷地望向严松云,这仗打得憋屈,连主帅都落在人家手中,何况还是内斗。严松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真想破釜沉舟将江安义杀死,偏生剑架脖项,不得不从。

    正在僵持时分,辕门外急促地马蹄声响起,转眼间来到近前,灰尘大涨。

    朱质朴跳下马,脸色铁青地扫了一眼绑在栅栏柱上的众人,欣菲早将短剑收回袖中。朱质朴二话不说,转身往帅帐就走,众官兵傻了眼,严松云白着脸愣了片刻,挥散众人,转身也往帅帐行去,江安义和欣菲对视一眼,也跟在后面。

    思晴小声地道:“段大人乘马车,估计还有一会才能来。”

    帅帐内,朱质朴雀占鸠巢在正中落坐,严松云站在右侧,欣菲和江安义便站向左侧。朱质朴沉着脸听严松云禀报争斗的情况,严松云当然不会说自己的不是,把江安义闯军营、打伤陈定珍、挟持自己的事加油添醋的说了一遍。

    朱质朴听完没有作声,转脸看向江安义,他总算领略到父亲信中所说的官场“二愣子”的厉害,这才刚来几天,整个安西都护府便不得安生。

    “江大人,你也说说。”朱质朴冷着脸道。

    江安义当然据理力争,把自己来找洪春,看到陈定珍责打水寨的人,劝阻不听,方才动手打伤陈定珍,严松云派人群殴自己,还要放箭射杀自己,欣菲看不过眼,这才挟持他不准他放箭等等说了一遍。

    朱质朴觉得头上的青筋在“蹦蹦”跳动,这段时间安西都护府事故不断,这个严松云实在令自己失望,不仅不能替自己解忧,反而跟赈灾使闹开了矛盾,还有马辰光也没安好心,給江安义令箭,摆明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稳了稳烦躁的心思,朱质朴觉得还是应该先保下严松云,于是冲着江安义道:“江大人,是否责打洪春等人是军中内务,与你无关,请江大人自重。”严松云松了一口气,看来朱都督还是向着自己。

    江安义冷笑道:“军中内务?江某才疏学浅,对军务确实了解不多,但从未听闻责打新兵,虐待功臣,所谓的打杀威鞭是军务。请问朱都督,这是大郑的军务还是安西都护府的军务?”

    朱质朴被江安义问得哑口无言,正在这时,段次宗赶到了。

    段次宗看到栅栏柱上满身鞭伤的众人,进入帅帐后怒道:“朱都督,这是怎么回事,如果你不解释清楚,本使将具本上奏天子,为这些人讨个公道。”

    朱质朴的头更痛了,千军万马阵前冲杀更简单,处理这些关系更复杂。如果按段次宗和江安义的说法放了这群水匪,严松云便要失却面子,而且对水师大营的士气也有影响,说不定会动摇军心;如果强撑严松云,段次宗上奏天子,自己免不了受责,要是几年前倒问题不大,最近安西都护府连接出事,段次宗在此时弹奏自己,指不定天子对朱家都会有看法,祖辈们创下的基业绝不能毁在自己手中。

    为难之际,有名旗牌飞奔而入,单膝跪地禀道:“禀大帅,青山水寨前来下书。”

第二百六十七章约战雁滩

    “让他们进来。”朱质朴把到嘴边的请字吞了回去,此刻他是真心觉得青山水寨的人来得真好,把自己从头痛的纠争中摘了出来。

    脚步声从容,两名老者出现在帅堂,江安义一眼就认出,领头的正是那日在混水寨聚义厅中跳窗逃走的卫大昌。

    卫大昌扫了一眼大堂,目光在江安义身上一顿,露出凶悍的戾色。他身旁的老者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給身旁的旗牌,开口道:“老夫两人代表青山水寨向武阳 水师下战书。”

    朱质朴接过信,展开一看,内容很简单:十一月八日,雁滩洲头,决斗十场,用左威卫被俘的官兵换取王天刚、秦明辉、混水寨诸人以及被官府抓拿的水匪、元天教徒的性命。

    沉吟半晌,朱质朴道:“混水寨众人已经投降官府,成为我水师官兵,不能拿来赌斗。”

    “哈哈哈哈”,卫大昌发出一阵冷笑,道:“我刚才看到柱上绑着的那些人是混水寨新降的官兵吧,没想到官府如此对待他们,老夫回去后倒是要四处为官府宣扬宣扬,让那些心存侥幸的人死了这条心。”

    朱质朴恶狠狠地瞪了严松云一眼,都说卸磨杀驴,现在麦子还长在田里呢,就急着磨刀霍霍干啥。

    严松云心中苦涩,自己损兵折将,结果混水寨的功劳大半让江安义和欣菲得了去,心中有股子恶气咽不下。无法对付江安义和欣菲,对付这些分在自己手下,投降的水匪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打几鞭子出出气谁还敢说什么。哪知流年不利,江安义闯军营,打伤陈定珍,把事情闹大,看样子朱都督对自己很不满,自己暂且夹着尾巴做人吧。

    朱质朴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即喝道:“就依你们所说,十一月八日在雁滩赌斗。”

    卫大昌甩脸看向江安义,冷笑道:“这位大人,当日在混水寨一战尚未分出胜负,不妨借此次赌斗来做个了结,不知意下如何?”

    江安义耸耸肩,没有理他。卫大昌两人走后,朱质朴问道:“你们谁知道雁滩在哪儿?”

    大帐内鸦雀无声,朱质朴气急反笑,厉声斥道:“自家内斗倒是了得,水匪约斗却连地点都不知,严松云,你做得好水师大帅。”

    严松云见都督发怒,吓得连忙跪倒请罪道:“卑职有负都督信任,请都督责罚。”

    帅帐内其他将官也站不住了,纷纷跪倒请罪,帅帐内黑鸦鸦伏倒一片。

    段次宗一看,这仗没法打了,作战的将官都有罪,连忙起身劝道:“朱都督,水师刚成立不久,对地型不熟是正常的事。估计雁滩只是个小地方,只有当地的人才熟悉。混水寨赵氏兄弟久在江边,他们应该清楚雁滩的位置,不如把他们请进来问问。”

    混水寨的人都被打得遍体鳞伤,怎么问?就算问了这伙人心怀恨意,指不定再起反心,反而不好收场。段次宗看出朱质朴的踌躇,道:“都督,既要用到这伙水匪,就要让他们诚心降伏,不妨封赏他们的官职,让他们为朝庭效命。此刻众人有伤,先让军医医治,再让江安义前去劝说一番。”

    朱质朴想想,也只得如此,点头同意。

    江安义出帐传令,官兵解下混水寨的诸人,军医拿着金创药替他们疗伤,好在都是皮肉伤,未动及筋骨,也没有人被打死。江安义松了口气,事情总算有挽回的余地。

    赵氏兄弟涂过金创药后靠在一起休息,江安义走近前叹道:“江某一时不查,让两位赵兄和诸位兄弟受此苦楚,还望恕罪。”

    赵良才勉强拱手道:“江大人,不怪你,你为我们据理力争我们都看到了,要怪只怪咱们不该做水匪,官军打水匪,天经地义。”

    江安义一听,话中带着怒气,心结未解啊。赵良才说完,低着头,不再说话。

    赵良汉接口道:“江大人,这鞭子也挨过了,是不是该去牢房了,我们兄弟罪孽深重,不敢侥幸,但这些弟兄们罪过不大,不知江大人能否跟官爷们说一声,放过他们吧。要杀要剐,就拿我们两兄弟开刀好了。”

    江安义被这两兄弟挤兑的无话可说,干脆懒得多说,径直道:“两位,安西都护府朱大都督要见两位,请跟我来吧。”

    看了一眼不远处,洪老汉一家人围着洪春抹眼泪,江安义觉得歉意,高声叫道:“洪春,你随我一起来。”

    赵良才等人见帅帐比自己的聚义厅还要宽大几分,刀斧手手持利刃排列两厢,正中桌案后坐着个黑脸金甲将军,两旁侍立着不少盔明甲亮的将军,那个下令责打自己的严大帅垂头丧气地着在桌案旁,整个帅帐内鸦雀无声,透着肃杀之气。

    江安义轻声提醒道:“还不拜见朱大都督。”

    赵良才等三人早有些不寒而栗,赶紧跪倒叩头道:“小人参见大都督。”

    朱质朴打量了一下三人,沉声道:“赵氏兄弟,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聚众造反,劫持赈灾的粮船,按律当诛三族。”

    话语在帅帐内回响,带着重重地威压,赵氏兄弟强撑着颤抖的手,如秋风中的枯叶,抖个不停。

    朱质朴很满意自己刚才几句话的效果,语调放缓道:“不过你们能悬崖勒马,翻然醒悟,率众投靠朝庭,而且抓住青山水寨的军师王天刚和供奉秦明辉,也算立下了功劳。今年一定要实心报答朝庭,否则的话,本帅的大刀可不轻饶。”

    赵氏兄弟轻了口气,连忙叩首道:“多谢大帅不斩之恩,小人兄弟今后一定竭心尽力,为朝庭尽忠。”

    “唔,不错。本帅向来赏罚分明,刚才的鞭子是责罚你们之罪,现在本帅要嘉奖你们的功劳。赵良才率众投降,抓拿住朝庭要犯,擢升为宣节校尉,拨五百兵丁归其统制,赵良汉能随同兄长立功,擢升为宣节副尉,在赵良才手下任职。”

    朱质朴想了想,赵良才兄弟得罪了严松云,如果归在严松云的手下不用两年肯定得死光,看在江安义的面子上,索性道:“赵氏兄弟所部归安西都护府所辖,为都护府水师参谋。”

    赵良才兄弟从地狱跨到天堂,悲喜变幻得太快,对朱质朴自然是感激涕零,“呯呯”嗑着响头,哽咽地道:“都督是我等兄弟的重生父母,我等兄弟从今往后,愿为都督效死。”

    江安义在旁边看得佩服得紧,赵氏兄弟刚才对自己冷脸相对,结果被朱都督一番先威后恩的拿捏,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这等手段确实是了得。

    朱质朴看赵氏兄弟涕泪横流,暗自得意,柔声道:“你二人先行下去换装,换好行装后本帅还有事情问你们。”

    赵氏兄弟抹着眼泪跟着军兵出去换装,洪春趴在地上羡慕得很,眼巴巴地瞅着江安义,江安义心中好笑,拱手道:“都督,这位洪壮士便是与我一同入水寨卧底的勇士,请都督示下。”

    朱质朴刚刚收伏赵氏兄弟,多了条水上的臂膀,心情很不错,看着洪春笑道:“洪壮士,你立下大功,要不本帅也封你个宣节副尉,在军中效力如何?”

    洪春不知道宣节副尉是什么官,不过他牢记着江安义答应他最少給个县尉做,忙道:“都督老爷,江大人告诉俺说能做个县尉,俺要去县里做县尉,不想当兵。”

    帅帐内的人被洪春逗得笑起来,宣节副尉是正八品下,比起下县的县尉从九品下高出五阶,这个洪春要小不要大,也算是千古奇闻。

    朱质朴哈哈大笑,道:“也罢,本帅就满足你的心愿,本帅給吕刺史写个条 子,让他安你在县中做县尉。”

    帅帐内一片笑声,刚才的紧张气氛因为洪春消散无影,朱质朴暗自庆幸,总算把这场难事化解无形。江安义送洪春出来,埋怨道:“洪大哥,宣节副尉可比你县中的县尉高出不少,你怎么这么傻,要小不要大,你不知道大小怎么不问问我?”

    洪春憨笑道:“俺娘说做人要知足,能做县尉老爷俺已经知足了。再说,赵老大他们官是比我大,在军中谁都比他们大,管着他们,哪有我到县里自在,还可以跟家里人住在一起,再讨个媳妇,那才叫好日子。江大人,俺要谢谢你。”

    江安义看着洪家人欢天喜地的样子,心里升起淡淡地失落,自己的官越做越大,可是离家人却越来越往了。入京已经满三年了,按制今年自己可以请探亲假三个月,等并州事了,一定要回家看看,妍儿应该长得自己都不认识了吧。不再打扰洪家人的快乐,江安义转身走向帅帐,没有看到妮儿望向他的眸子中含着伤心泪光。

    帅帐内,赵氏兄弟换了身鲜明的盔甲,正诚惶诚恐地站在帅案旁。帅案上铺着地图,赵良才用手点指着方位介绍道:“雁滩就在这,这里是黑水河和润水交汇处,听老人讲原本是块大礁石,天长日久泥沙在此处堆积,逐渐形成了一块方圆十多里的沙滩。上面长满了芦苇,成了大雁落足之处,所以叫做雁滩。”

    赵良汉补充道:“这块地方河底浅,大船过不去,我估计青山水寨怕我水师的楼船所以选在此处,要不我们这就带水师前去探路,在雁滩上先派人驻扎,以防青山水寨使诈。”

第二百六十七章血涤蒹葭

    天色灰蒙,江风凛冽,天地一片凄清肃杀。

    数十条战船冲开波浪,向着雁滩驶去。率先的是艘朦冲舰,赵良才笔直地挺立在船头,此刻的赵良才一身官军的盔甲,看脸上春风得意,雄姿英发。他已经是官府的正八品的宣节校尉,除了混水寨随同他一起投降的人外,朱都督給他补齐了八百人,直接听从朱都督调遣。八品官,当得上一个县老爷了,赵良才觉得自家祖坟上冒着青烟。

    这段时间赵良才和兄弟一起,忙里忙外地布置雁滩,官兵和青山水寨一东一西各自扎营在雁滩上看守,两营之间筑起个木制的擂台,比斗就在擂台上举行。今天是十一月初八,赵良才早早地乘船来迎候朱都督。

    朱都督对赵良才的勤勉夸赞了几句,越发让赵良才感觉浑身轻飘飘的,站在船头劲风吹拂,赵良才心中有一团火,谁说老子只能当水匪,说不定过两年,老子也能混个将军当当。

    雁滩就在不远,枯黄色的芦苇出现在前方,江安义和欣菲站在船舷欣赏着眼前如同梦幻般的美景:风吹苇杆摇曳,扬起洁白的苇花,有飞鸟从芦苇荡中惊起,鸣叫着飞向远方,漫天芦雪纷纷扬扬飘落在江面之上……

    赵良才让人在雁滩旁修建了个简易码头,官军乘坐的朦冲舰吃水浅,能够直接停靠。码头边,赵良汉带着几十名官兵列队迎接朱都督的到来。段次宗跳上码头,立时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了,开口吟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妙,妙极。”

    朱质朴在一旁接口笑道:“段大人,吾辈武人不会吟风颂月,不过眼前此景,倒让本督很有感触。青锋涤蒹葭,碧血染黄沙方是吾辈武人的风采。”

    话音一落,采起四起,朱质朴身后跟着十余名龙卫的供奉,其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叹道:“朱都督刚才那句‘青锋涤蒹葭,碧血染黄沙’深合我夫心意,我辈武人,心有不平,拔剑问之,何惧死生。”

    朱质朴见段次宗脸色不愉,笑道:“文以载道,武以安邦,都是为国效力。本督最欣赏安义这样的人才,能文能武,国之栋梁啊。”

    江安义笑笑没作声,他心中明白这是朱质朴为了平和与段次宗的文武之争拉自己做挡箭牌。欣菲站在江安义身旁,这段日子两人形影不离,只要眼睛不瞎,都知道两人是情侣关系。江安义不在意,欣菲心中倒是甜丝丝的,爱郎便赞,说明自己的眼光出众,连带着看朱质朴也觉得那张黑脸变得可亲了些。

    雁滩的面积方圆数十里,为了方便比斗,双方派了人手将洲心的芦苇砍去,搭建起一处木制的高台。台高半丈,用碗口大的粗木搭就,上面铺着两寸厚的木板,拼接得整齐,左右各宽十丈,别说是比斗,骑马都可以冲杀。

    台子两边是看棚,水寨那边的看棚已经坐满了,李清站在刘子维身侧,看着身穿盔甲在前面引路的赵氏兄弟,叹道:“没想到赵氏兄弟临阵反水,有这两个祸害在,对水寨的威胁不小,要想办法除去两人才好。”

    刘子维手抚须髯,忧心忡忡地道:“如今官军势强,我方形式不妙,只能被动防御,能拖些时日最好。”

    李清道:“丹元子老叔不是传来了好消息吗,说是戎弥国联合了善兰、治乌、西合三国,聚兵十四万,不日就要东进,莎宿国王妃新生下一个王子,可惜事先不知,要不然派人送出贺礼,指不定能让莎宿和羌兰两国出兵。”

    “可是郑平仁和周少锋前往北漠依旧音信全无,算算时间,我估计希望不大了。更可恨的是那田少秋,居然和余秋生抓起了迷藏,余秋生在苗疆一个多月,硬是没能见到田秋生。”刘子维恨恨地道:“这些人已经忘记了当年我元天教对他们苗疆的帮助,人心善变,老夫失算了。”

    周综坐在他们的身后,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两把大斧放在座椅旁。他的黑风寨已经被青山水寨并吞,不过周综已经不想去争,他只想今日比斗能与严松云一决生死,了却尘世间最后的执念。

    风送来芦花,在眼前徐徐飘落,让周综想起埋葬妻儿时的纸花,缓缓地闭上双眼,豆大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充满怨念的还有卫大昌,他把混水寨中的失败归咎于江安义,发誓要除去这根“搅屎棍”。可是江安义不想跟他赌斗,卫大昌也没有办法,于是他便每天磨着刘子维想办法,刘子维实在被他磨得难受,只好派人向朱质朴提出,归还左威卫中郎将何平进,条件就是让江安义同卫大昌比斗一场。

    对于青山水寨来说,何平进不过是鸡肋,而对官府来讲何平进的象征意义重大,能将他救意味着安西都护府在营救左威卫官军上进展顺利。朱质朴当然不会放过这等好事,不过他自知无法说明江安义,于是央了段次宗说服江安义,总算把事情敲定。

    两边人手到齐,自然不多废话。青山水寨有供奉,龙卫这边也有供奉,一对一上台,结果却让朱质朴大失所望,一连三场,龙卫皆输。青山水寨士气大振,王天刚、秦明辉,还有一名元天教徒被释放回去,看着青山水寨欢天喜地的庆贺,朱质朴拧断了座椅的扶手,气焰嚣张的龙卫供奉们也变得悄无声息起来。

    第四场,周综提着板斧上了台,用斧头指着严松云道:“老匹夫,还不上台受死。”当日江上大战,周综身中十多箭,严松云见他腿脚之上还缠着紗布,应该是伤势未愈。

    “大帅,卑职去取这狂徒的性命。”严松云禀道。上次是仓促间接战,此次严松云换了条铜棒,身为大将,严松云并不缺直面生死的勇气,他也想借此机会与周综做个了结。

    朱质朴清楚严松云与周综之间的恩怨,皱着眉头吩咐道:“多加小心,我送你的软甲可曾披上?”

    严松云感激地道:“多谢大帅,我已经穿在身上以防万一。”软甲是指用细金属丝编织的背心,刀剑砍之不破,可以防护身体。这种拉丝工艺在大郑极为罕见,二名熟练的工匠要花上一年的时间才能纺织出这样一副软甲,所以被武将视为性命。朱家是武将第一家,家中有几件珍藏,严松云是朱质朴的心腹,事先知道要与周综决斗,朱质朴便送了他一件护身。

    看到严松云走上擂台,周综的双眼开始泛红,嘶吼着向严松云冲去,两把斧子舞动如轮,恨不得一斧将严松云劈成两断。严松云心中暗哂,匹夫之勇,上台前已有准备,先行游斗,消耗周综的体力,然后再置他于死地。

    脚步迅速地挪动,严松云让开呼啸而来的斧光,手中铜棍一挑,抽向周综的后背。周综猛然刹住前冲的身形,身子扭转,双斧横扫,并不在意抽来的铜棍,斧光直奔严松云的腰间。

    严松云暗骂,亡命之徒,不得不撤回铜棍,向后退去。擂台足够大,严松云不断地后退,迂回,消耗着周综的气力。哪知周综双扇大斧翻转如飞,化成一座斧山滚滚不断,飘荡的芦花被劲风卷起,在周综的身旁化成一朵洁白的大芦花。

    严松云暗自心惊,这样下去,不等周综的力气耗尽,恐怕自己要先被斧子斫中。不能再一味游斗,严松云主意改变,铜棍碰向斧刃,发出震天的金鸣。

    两人齐齐震得向后退去,严松云眼尖,看到周综大腿处缠着的紗布渗出血红色。看来周综的伤口在打斗中重新撕裂,严松云抓住机会,铜棍直扫,奔向周综的双腿。

    棍长斧短,周综不得不用手中斧子往外摚去,又是一声巨响,周综向后退了半步,紗布的血痕更大了。严松云见攻击有效,手中铜棍排山倒海般向着周综砸去,情形变化,这回轮到周综左躲右闪起来。

    江安义在看棚中暗暗叹息,周综与严松云的仇怨他已经清楚,说实话他对周综充满了同情,只是敌我殊途,不可能替周综鼓劲打气。

    突然间,周综狂吼起来,铜棍重重地敲击在他的背上,打得身上的衣服破碎,背上鼓起一条紫色的血痕。周综有意不闪躲,以伤换取一个机会,左手斧反撩,一声暗哑的摩擦声响过,周综回转身,却见严松云腹部的衣服被斧子破开,露出里面精亮的护身软甲。

    “护身软甲”,周综眼光一黯,有宝甲护身,自己要取严松云的性命除非是击碎他的头颅,砍断他的脖项,而在争斗中,他发现严松云对头顶的防护尤为紧密。

    周综的胸膛起伏着,面目赤涨起来,双目中似有火焰喷出,从怀中取出枚药丸塞入口中。这是上台前刘子维交与他的,能激发出生命的潜力,但是用过之后人也被废了。

    給死去的妻儿报仇,周综别无他念。

第二百六十九章雁滩水寒

    静静地站了片刻,感觉着体内血液流淌时带出的呼啸声,周综的嘴角咧过一丝苦笑,这是最后的疯狂了。年少时在自家院中舞斧,那柔弱的女子坐在门框上,浅浅地笑着,怀中搂着小小的孩儿,笑容一直甜到了他的心里。就让自己再为妻儿舞上一回,不要那甜笑,只要血光飞舞。

    严松云看到周综身上的紗布血越渗越多,最后流淌下来,在黑裤上留下道道醒目的颜色,触目惊心。严松云有点不敢看周综的眼睛,那双疯狂的眼中释放出嗜血的红光,那感觉,仿佛面对的是从九幽归来的恶魔。

    脚步声沉重,周综提着板斧缓缓地向严松云逼近,严松云感觉到周综身上散发出浓浓地死气。刚才周综吃药他看到了,那肯定是激发潜力的药,只要自己挣过一刻钟,周综就废了。

    斧光再次翻起狂涛,眩人耳目,严松云感觉铜棍上的震力越来越大,虎口已经震裂,血粘乎乎地沾在铜棍上,一不小心就会被震脱出手。看棚里的人见擂台上风云涌动,严松云步步后退,身上的衣服都被斧风割成碎片,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在座的多是高手,严松云虽然狼狈,但却防守严密,只要挨过这段,胜利已是可期。周综感觉体内躁意大声,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一般,厉声怒吼,有如春雷炸响,看棚里的人都被震得一惊。

    严松云首当其中,被周综的厉吼震得一慢,斧光如轮,先后斫下,再想后退已不可能,严松云无奈横起铜棍往外封架,斧子吹在铜棍之上发出震天巨响,严松云被压得右膝一屈,单膝跪地。只是周综的双斧被反震力颠起尺许高,无法趁胜追击。

    就势往旁边一滚,严松云脱出周综的控制范围,用棍拄地,站起身,心中却浮出喜意。刚才那两斧虽然力猛,却明显后劲不足,再看周综脚步迟顿,分明是后续无力的表现。

    周综心头泛过苦涩,他知道留給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拼尽力气依旧无法杀死仇人,让周综不免有些气馁。双斧无力地垂下,对严松云来说是绝好的进攻机会,不过严松云不打算冒险,眼看胜利在望,可不想中了周综的圈套。

    喘息片刻,周综打定主意,双斧再次向严松云剁去,却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凶猛,李清暗叹,可惜了这条好汉,为报家仇却死在仇人手中。朱质朴脸上现出笑意,严松云不愧是自己的爱将,将比斗的结果扳回一局。

    严松云很小心,边战边退,感觉到铜棍上的反震力越来越轻,而周综身上的破绽却越来越多。起初,严松云不去理会,实在忍不住手,趁两人交错的时候抽冷子給了周综后背一棍,周综被打得向前踉跄了几步,嘴中喷出血来。

    这算是重伤了,严松云心中有数,周综是真的不行了。手中的铜棍开始猛烈地向周综攻击,现在变成了周综左挡右闪,严松云嘴角绽出一丝狠笑,被周综逼迫了这么久,自己要在擂台上好好戏弄他一番,把他折磨死。

    手中铜棍找准机会,狠狠地向周综的左手敲去,一声脆响,周综发出一声闷哼,左手被铜棍敲折,斧头再拿不住,掉落在地上。

    “嘿嘿嘿”,严松云发出得意的笑声,步伐挪动,继续围着周综攻去。

    江安义轻轻闭上眼,不想再看台上的决斗,他的心中对周综充满了同情,这条铁汉子居然要丧命于小人手中,真是让人悲叹。想到周综的生平,江安义忍不住无声地叹息。

    “啪”,周综的左腿又被铜棍扫中,周综摇晃了一下,咬牙挺住。严松云已经把周综看成猫爪下的老鼠,不急着下口,要好好地戏弄一番。

    “我倒要看看你能站多少。”严松云冷笑着,铜棍朝周综的膝盖扫去。

    铜棍结结实实地击在周综的膝盖上,江安义坐在看棚都能听到清脆的骨碎声,严松云得意地狂笑声响起。

    周综再也站不住,向前跌去。借着前跌之势,周综的右手举起斧子,竭尽全力向严松云的胸口劈去。

    狂笑声嘎然而止,严松云亡魂出窍,到了现在他哪会不知道,周综是用断手断腿的代价来换取这一次出手的机会。

    斧光重重地斫在严松云的胸口,蓄势已久的一击终于砍开了护身软甲,鲜血从严松云身上飞溅出来,严松云惨叫着栽倒在擂台上,另一边,周综也重重地倒在了擂台上。

    异变突起,双方看棚内的人都惊得站起来,江安义随着欣菲飞身上擂,水寨中李清和卫大昌等人也上了擂台。

    严松云仰面朝天地躺着,胸口被斧子剥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血喷涌不止,依稀能看到里面跳动的心脏。

    李清蹲下身,轻轻地将周综揽在怀中,两人相交并不深厚,只是此时纵是铁石心肠也不禁泪落。看着周综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生命正从这个高大的汉子身上流逝,李清悲声唤道:“周兄,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周综的眼前已经一片模糊,他仿佛看到自家女人牵着小儿正蹒跚地向自己走来。周综竭力张开手,口中吃力地吟唱着女人哄小孩时唱的儿歌,“大公鸡……喔喔……啼,叫……宝宝,早……”

    声音淡去,目光暗然,笑容却凝结在唇边。风起处,芦花飘扬,漫天飘雪。

    双方皆是无语。

    卫大昌恨恨地一跺腿,瞪着江安义道:“姓江的,接下来我们来分个生死吧。”

    这是事先约定的事,何平进都被送回来了,江安义当然不能食言。这些日子江安义也没闲着,每日与欣菲在一起探讨武学,除了欣菲亲自与江安义过招外,欣菲还叫来龙卫的供奉们与江安义较量,江安义自觉进益不小,许多淤塞之处都有豁然开朗之势,觉得兵器到了手中有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有一种举手投足皆成招式的快感。

    欣菲对爱郎大加赞赏,认为百招之后自己也不是对手,江湖上能战胜他的人屈指可数,这让江安义生出无穷勇气,面对卫大昌的挑战跃跃欲试。有人打扫好擂台,江安义脱去儒衫,露出里面的青色的劲装,持刀而立,挺拔如松。

    “江公子好帅啊”,思雨轻声言语传到欣菲耳中,越发让欣菲坚定信心,立功之后退出龙卫,从此过相夫教子的生活,只羡鸳鸯不羡仙。

    卫大昌平静地看着江安义,高手相争如果将意气带入,多半是要被敌所趁。眼前的年轻人玉树临风,卫大昌也暗中称赞,当年自己也被人誉为“玉狮子”,转瞬间年华老去,当年的“玉狮子”变成了“雪狮子”了。

    狮老雄心在,卫大昌一振手中宝剑,藏锋四十余年,终不肯与草木同朽,俞老弥坚,父兄的仇还等着自己去报。

    江安义微笑地站在那里,看着那表情凶狠的老者恍惚出神,一瞬间那凶狠的表情似乎松驰下来,眼光之中有回忆、思念,最后化成回过神之后的一抹寒光。江安义与卫大昌交过手,知道他的风格是快、狠、变,那柄长剑有如毒蛇,变幻莫测,狠辣无比。

    与欣菲商量过破解的办法,那便是化成乌龟,让长剑无处下手。江安义的手中刀舞成一团光山,卫大昌的剑递过来立时被刀崩回,刀剑相交之声不绝于耳,转瞬之间便有数十次之多。

    卫大昌有些气急败坏,江安义就像只乌龟壳,只守不攻,根本没有破绽,这怎么打?长啸一声,卫大昌纵身跳开,江安义收住架式,笑道:“老爷子,不打了?算平手?”

    “屁个平手,你这样光守不攻打到明天也难分胜负。”卫大昌哼道:“老夫有个提议,不如到那些芦苇上斗上一场如何?谁从上面掉下来谁便输了。”

    内功高手可以一苇渡江,芦苇长在地上,鸟类可以落足其上,内功高手提气轻身,自然也能借助苇杆的力量支撑身体要,只是需要借着不同芦苇间的来换气,而身形变换中争斗确实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看棚中的众人无不为卫大昌的提议叫好,江安义自己也觉得这个法子不错,当即点头同意。

    雁滩之上到处都是芦苇,擂田所在原本就是芦苇丛,除去看棚,南北方向距擂台两丈外就是芦苇丛。得到江安义的同意后,卫大昌得意地一抚白须,笑道:“既是老夫提议,老夫便先行一步。”

    也不下擂台,脚尖一点,纵身而起,身如轻燕,高高在空中拔起,然后落向两丈外的芦苇。

    众人屏息观看,只见卫大昌快降到芦苇处,双手一振,衣袖飘起,仿如翅膀一般,左腿收起,右腿轻轻踏在芦苇杆上,芦杆上下起伏,卫大昌就像一只巨大的苍鹰般稳稳停在芦尖之上。

    众人彩声四起,卫大昌单身背剑,手捻白须,一副高人姿态。江安义见他卖弄,好胜心立起,长笑一声,在众人注目中向芦苇丛中跃去。

第二百七十章石破天惊

    炫耀的心理谁都有,何况欣菲在看棚里看着自己呢。江安义身形在芦苇丛上方如同旋风般地转动起来,无数芦花被搅得冲天而起,在江安义的周围形成一圈洁白的芦花。江安义袍袖一抖,芦花四散开来,纷纷飘扬的芦花之中,江安义翩然落下,在芦杆上轻盈起伏,有如谪仙一般。

    喝彩声哄起,尤以思雨叫得响亮,小脸兴奋得通红,欣菲知道,等没人了,这丫头铁定也要照样耍上几回。

    卫大昌被江安义夺了风头,原本得意的笑脸一凝,趁江安义刚刚落脚,手中宝剑一摆,踏着芦苇,有如走在平地一般,向江安义杀来。江安义夷然不惧,手中钢刀举起,凝出一道劲厉的真气,向着卫大昌抢先攻击。

    刀剑撞在一起,劲气四散,吹起漫天芦花。两人的身形都往下一沉,各自提气往旁边纵去,人在空中,刀剑再次相交,将四散的芦花震成粉末,飘扬得更远了。

    剑气凌厉,刀光森严,芦苇丛有如波涛起伏,芦花伴随着刀剑劈空时发出“呜呜”声音,在凛冽的江风吹拂下身不由己地飘荡。看棚内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无论是内行还是外行,都被眼见精彩的打斗所深深吸引住了。

    卫大昌隐居山村四十余年,每日早晚苦练剑法,就是想着有一天能为父兄报仇,他的剑招快捷无比,有如电光般闪烁不定,摄人的尖啸声伴随着剑光,让人心中生寒。

    身在芦杆,步伐不可能如同擂台上灵便,江安义发觉自己可能上了卫大昌的当了。芦苇丛的范围够大,江安义被逼得不断腾挪,手中长刀不求无功但求无过,一时间卫大昌也奈何不了他。

    久战不下,卫大昌有些躁意,剑气在芦丛中纵横,将芦苇削断,减少江安义活动的空间。江安义心头一动,这场争斗是以谁先落地谁输为注角,自己不妨从这上在做做文章。

    看到卫大昌仗剑又杀来,江安义飞身迎去,“锵”地一声震响,两人各自后退,江安义早有准备,左手单掌劈出,一股劲风追着向卫大昌击去。卫大昌一拂衣袖,真气随袖拂出,迎上掌风,一时间又是芦花四扬,遮住视线。

    江安义脚尖在芦杆上一点,身形冲天而起,居高临下朝卫大昌的头顶劈去。芦苇杆上不好着力,如果硬接肯定吃亏,卫大昌身形后退,避开江安义的迎头一击。江安义事先料到卫大昌会往后躲闪,脚重重地踏在卫大昌刚才立足的芦杆之上,芦杆承受不住压力,“啪”的一声折断,江安义往下坠去。

    卫大昌大喜,姓江的小子毕竟年轻,没有把握好真气的力度,绝不能让他重新回到落苇杆之上。卫大昌手中长剑幻出朵朵剑花,身形前扑,毫不停滞向江安义袭去。

    江安义立足的芦苇杆跟地面有半丈高,下落之前江安义事先提气轻身,速度有如落叶,不徐不急。见卫大昌狂扑而来,江安义嘴角露出冷笑,手中钢刀划出一道晶亮的弧光,弧光到处,芦苇杆纷纷被齐地削断,飘飘扬扬地坠落。

    卫大昌感觉脚下一空,身形情不自禁地下坠,看到脚下芦苇被江安义削断。卫大昌冷笑,即使是自己无立足处要落地,速度也比江安义要慢一些。看到江安义就在前面数尺,卫大昌忍不住抬掌向江安义狠狠地劈去,落地之前給这小子一点难忘的教训。

    真气如锤般击来,却正中江安义下怀。江安义早已将真气护住全身,劲装也被充盈的真气鼓胀,卫大昌的掌风结结实实地击在江安义鼓胀的前襟上,江安义感觉呼吸一滞,体内真气翻滚乱窜,受了点伤。

    不过,江安义的身形却有如皮囊,被掌风横着带起,斜着往身后的芦苇丛撞去,仓促之间,江安义双掌运功,往地面一击,借助反震之力,腾空而起,稳稳地站回芦尖之上。

    思雨的惊呼声才刚刚出口,情形便发生了变化,从“啊”变成了“咦”音,一旁的欣菲也是心中一紧,紧接着笑容满面。

    卫大昌暗叫不好,如果落地这场比斗便是自己输了,慌乱中手中长剑点地,借助剑身的反荡之力翻起,要找寻落足之地。只是刚才江安义运功将芦苇丛割去数丈,落足之处已经不多。

    刚想往左旁落下,江安义长啸一声,手中钢刀再次划出弧光,芦苇纷纷落地。卫大昌连续几次借助长剑的荡力想重新回到芦尖,都被江安义事先将芦苇削去。卫大昌实在没有办法,只得飘身落地。

    “小子,你使诈。”卫大昌怒极,不管不顾地追着江安义打去。

    “无耻”,江安义厉喝道,原本对老者的一点尊敬之心消弥不见,代之而起的是“老而不死谓之贼也”的感触,眼前卫大昌输了不认,一把年纪耍无赖着实可恨。

    流星般地向卫大昌射去,手中长刀注满真气,隐隐焕出红光。卫大昌含恨出手,手中的长剑自然也是满贯真气,刀剑相碰发出一声巨响,江安义手中钢刀虽是精练之物,但比起卫大昌手中的“银霜”剑有所不如,猛 撞之下,刀身受力不住,四分五裂地碎开,碎片带着狂风向四周激射开去。

    江安义手握刀柄,见事不妙,飘身后退,卫大昌生恐“银霜”有损,也没有急着追击,而是退后数步,心痛地打量手中宝剑。

    刀身碎片贯注着江安义的真气,弹向地面不亚于绞车弩的利箭,在地面上铲出几个大坑来,泥沙飞溅,尘土飞扬。江安义眼尖,一眼看到有处刀片掀起的沙地颜色有异。雁滩是沙洲堆积,按说砂土的颜色是黄色的,而那里却是黑乎乎一片,像是木炭。

    江安义心头猛震,该不会火药吧,很有可能是青山水寨事先埋好了火药,才派人告知到雁滩比斗,难怪水寨为了促成此次比斗,做出了许多让步。

    趁着众人还未查觉之际,江安义纵身奔向己方看棚,此刻卫大昌也发现了地上的火药现了痕迹,转身冲着看棚中叫道:“露馅了。”

    江安义急叫道:“快走,地下埋了火药。”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震得官府众人失魂落魄,众人纷纷跃起,抢着朝码头跑去。看棚离码头有二里的路程,人还未跑到码头,身后炸声惊天动地般地响起,震得雁滩地面直颤,不少人立足不住,跌倒在地。回过头去看,擂台和看棚都化成碎屑飞上了天,黑烟和尘埃弥散得到处都是,无数飞鸟在黑烟中惊惶逃窜,看不清水寨的人在哪?

    江安义扶起跌倒在地的段次宗,这位座师身上满是尘土,连胡须上也粘了不少沙粒。段次宗伸手拂了拂身上的灰尘,自嘲地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段某以为自己在危难关头能从容不迫,其实也和常人一般。”

    这个时候顾不上宽慰段次宗,江安义半架着段次宗道:“事情紧急,段大人恕我无礼了。”说着半拉半架,拽着段次宗就往码头跑,欣菲带着思雨、思晴在后面护卫。

    码头已经乱成一团,简易码头太小,一次只能停靠一只朦冲舰,装满后驶离才能让下一只靠栈。朱质朴已经恢复了从容,迅速地在码头布置起一道防线,龙卫带来的三十多架连弩布置在外侧,掩护着众人的离开。

    船一只只驶离码头,李清带着水寨的人已经追到了码头。此次费尽心机,甚至不惺以左威卫官兵为饵,原意是想着十场比斗能拖到傍晚,届时光线不明,点燃火药能将官府的来人一网打尽,不料计划赶不上变化,此刻,李清能理解卫大昌为什么说江安义就是“搅屎棍”的含义了。

    对恃的人数,水寨占着上风,而且水寨中有十余个白须老者,有三个已经出手教训过龙卫的供奉,看来这伙人的战力相距不大。而官府这边龙卫的供奉也有十余人,加上欣菲和江安义,高端战力上并不吃亏,而且还有三十多架连弩,所以朱质朴的底气十足。

    “段大人,你先上船。”朱质朴命人掺着段次宗上了船,再有三四船就能全部撤离了。

    看着又一艘战船驶离,李清目光凝重,偏过头问身旁的刘子维:“刘叔,怎么办,再不下手,恐怕朱质朴就要溜了。”

    刘子维眼中闪过痛色,咬牙道:“动手。”

    随着一句动手,身后的喽罗手拿刀枪向前冲去,一阵弩箭急发,二三十名喽罗倒在血泊之中。李清眼中泛红,怒吼一声,提棍向前冲去,身后,那些白须供奉各亮兵器,舍身忘死地往前扑。

    连弩已废,朱质朴身边的亲卫纷纷往前迎去,龙卫跟在其后,江安义换了把刀,正要跟着往前冲。眼角无意中发现朱质朴身后四尺外站着的须发皆白老者,突然伸出掌,向朱质朴的后心按去。

    不好,情急之下,江安义脱手掷出手中刀,钢刀带着呼啸向老者前扑的身形刺去。

第二百七十一章信任危机

    刀出手,人跟着也跃出。老者离朱质朴很近,刀出手时右掌离朱质朴的后心不过尺许的距离,一掌按实,估计朱太尉最后一个儿子也剩不下了。

    朱质朴感觉后背有劲风感,知道有人偷袭自己,匆忙之间往前跨去,拉开与右掌的距离。老者一皱眉,右掌也不收回,反手向钢刀拍去,左掌伸出,照样印向朱质朴的后心。

    就这眨眼的瞬间,江安义如离弦的箭般射到,肩头猛 撞朱质朴。朱质朴被撞得横着滚出去丈许远,脱离了老者的左掌。而老者的左掌结结实实地拍在江安义的飞迎过来的右胸口。

    “蓬”!江安义倒飞而起,饶是事先用真气护住全身,仍感觉到一股森冷的寒流蚀食开自己的护体真气,冰寒彻骨的真气寒流般地涌向胸口,江安义张口吐出一口鲜血,居然发现血液在空中迅速地冲成硬团。

    耳边响起欣菲的娇叱声,江安义重重地落在地上,人事不知。

    …………

    冷,胸口像压着块巨大的寒冰,寒意蠢蠢欲动,沿着经脉往全身涌去,真气被寒气逼得四处散窜,朦胧中江安义感觉呼吸艰难,血液都要凝固,躯体正逐渐失去知觉,要化成一块寒冰了。

    猛然热意从胸口涌入,冷热相激,经脉欲裂,昏迷中江安义被激得吐了一大口淤血,痛呼出声。耳边隐约听到惊呼声,那股热意从胸口退去,很快寒意又涌了上来。

    昏昏沉沉之中,耳畔安静下来,一股温热将自己包围,江安义舒服地呻吟出声。胸口的寒冰像感觉到了春风,丝丝缕缕地沿着温热的方向化去。

    “安义,竭力行功散气,妾身助你疗伤。”是欣菲,江安义瞬间清醒了些,勉力提丹田之气,催动真气在经脉中艰难地运行,每次经行胸口寒冰处,那股温热感觉便涌上心来,寒气被化去一丝。

    温热的感觉时断时续,流经四肢百骸,胸口的寒意越来越轻,那股温热的感觉始终不离不弃地陪伴着自己。江安义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偶尔闪过片刻清醒,感觉欣菲就在自己身旁,真气运行越来越流畅,江安义知道,自己的伤正在好转之中。

    温热的感觉照在脸上,江安义张开眼,被阳光刺得一眯缝,抬起手挡住阳光,发现自己躲在房中。阳光透过窗户直射在脸上,难怪感觉温热。

    手能动了,江安义闪过欣喜,想要翻身坐起,胸口依旧疼痛,看来胸骨断了几根。欣菲,欣菲又救了我,江安义心头涌过感激,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人。

    “来人啊,来人”,江安义喊道,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嘶哑干涩。

    门外守着人,听到声响一个丫头推门进来,欣喜地笑道:“江大人,你醒了。阿弥托佛,你都睡了整整五天了。”

    江安义在丫头的服伺下喝了碗粥,很快,屋中涌满了探望的人群,段次宗、吕良真、都护府的人、龙卫的人,江安义注意到朱质朴没有出现。当欣菲在思雨的掺扶下出现时,屋中的人自觉地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給了欣菲。

    欣菲的脸色苍白,如同大病初愈,不用问是为了替自己疗伤真气大损的缘故。江安义心痛地轻握住欣菲的手,柔声道:“让你受累了。”

    思晴不满地道:“师姐为了替你疗伤,每天只肯休息三个时辰,剩下的时间都在为你疗伤,累得元气大损,恐怕要两年才能彻底恢复。”

    江安义无语,只是深情地看着欣菲的眼睛,无声地诉说着歉意和温柔。欣菲任由江安义握着手,安慰道:“安义,别听思晴瞎说,我休息几天就好了。”

    思雨气哼哼地道:“师姐为了更好地替你疗伤,都与你裸裎相见了,事关师姐名节,你说怎么办?”

    欣菲脸上泛起红霞,瞪了思雨一眼。江安义想起昏迷中感受到的温热,原来是欣菲躯体,心头一荡。江安义注视着欣菲的双眼,正颜道:“欣菲,你愿意嫁于我为妻吗,江某今生今世绝不相负。”

    思晴激动地捂住嘴,欣菲眼中泪光闪动,哽咽地道:“我愿意。”

    思雨撇着嘴道:“聘礼呢,还有别忘了谢我这个媒人。你那么多宝石,记得多給我几颗。”

    在思雨的“威逼”下江安义许下不少承诺,思雨这才心满意足地和思晴离开,把房间让給师姐和江安义。江安义抓住欣菲的手,轻轻地摩挲着,相对无言,此时无声胜有声。

    …………

    武阳城中阳光明媚,帝京永昌却是寒风凛冽,接近午时,飘起了小雪花。

    紫辰殿外,掌印太监冯忠在廊下焦急地来回踱步,天子召见丞相和六部尚书议政还没有结束,偏偏刚刚接到的几份奏章都是大事、急事,耽误不得。

    脚步声响,韦义深当先行出大殿,被寒风一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赶紧把身上的皮裘紧了紧,叹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前几日向万岁请辞,万岁总是不让,没办法,只好拼却这把老骨头报答圣恩了。”

    话语中带着炫耀,身旁的六部尚书个个都是人精,“老当益壮”、“老骥伏枥”、“人老雄心在”一串串的誉美之辞说得韦义深笑声不断。出殿之时,韦义深便看到了冯忠以及他手中的黑木盒。宫中四大太监,韦义深最不喜欢冯忠,因为冯中执掌宫中机密,給人毒蛇般的感觉。

    冯忠见诸位重臣从紫辰殿中出来,匆匆施了一礼,抱着黑木盒走进了大殿。韦义深等人心中一动,照礼冯忠遇到他们会笑着寒喧片刻,今日反常,朝中有大事发生。

    韦义深等人在廊下等了片刻,听到殿中天子的怒吼声,众人心中一紧,不知哪里出了事。片刻之后,有小太监飞跑出来,高声道:“韦相,诸位大人,天子诏见。”

    重新回到大殿,众人看到石方真气急败坏的脸,桌案上的笔墨扫了一地,几个小太监正颤颤兢兢地跪在地上收拾,冯忠一脸苦色地垂首而立,黑木盒已经打开,显然是天子看了盒中的消息震怒。

    看到韦义深等人进来,石方真深吸了几口气,让太监重新赐座。韦义深有些倚老卖老地道:“万岁,气急伤身,您要保重龙体啊,夫子云:为政者,力戒急功近利、急于求成,纵有天大的事……”

    石方真一拂衣袖,打断韦义深的话,道:“冯忠,你把这三份奏章給诸位大人读一读。”

    随着冯忠尖细的声音,大殿内犹如刮起了阵阵寒风,吹得众人遍体生凉。

    三本奏章分别是朱质朴、段次宗和冯玉才所写,从不同的角度陈述了这段时间并州赈灾、剿匪的情况。赈灾还算顺利,百姓得到朝庭救助,勉强能渡过难关;剿匪则颇不顺利,元天教众在青山水寨盘距,官府缺乏水师,一时难以攻克;左威卫官兵救出部分,有些人居然投降了水匪,让官府颜面尽失;龙卫损失惨重,青山水寨中有大量的元天教匪,其中有不少是当年的漏网之鱼,而且是大鱼;元天教徒在并州渗透厉害,不但平民有人信教,而且都护府中都有人通风报信,更有甚者龙卫中居然也有元天教人潜伏……

    官样文章向来是多报喜少报忧,此次喜事实在不多,于是江安义被高高捧起,从舍身潜入水寨,招降混水寨匪徒,与元天教高手过招,换回左威卫将领何平进,再到发现比斗场地埋有火药,救了众人一命,再到舍身忘死勇救朱大都督,把江安义塑造成一个忠勇无双的英雄。

    如果说这些是狂风暴雨,从冯忠嘴中读出的最后一个消息,便是电闪雷鸣了,在座的众人无不震得目瞪口呆。

    西域四国联军十余万人,于十一月六日寇化州,七天时间连克易定、合城、景源、晃仁、贤和五县,直逼化州州府会野府。西域军一路烧杀掳掠,所到之处抢掠一空,与并州元天教匪有所响应。安西大都护朱质朴亲率八万大军迎击,青山水寨剿匪一事交由马辰光(严松云死于周综斧下)等等。

    西域又寇边了,离上一次入侵已有十一年,打仗打的是钱粮,眼见得恢复了些元气,一场大战下来,恐怕又回到从前,余知节感觉自己的头在隐隐作痛,刚才禀报天子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

    “众位爱卿,西北大乱,该当如何处置?”石方真坐回龙椅,沉声问道。大殿内一片沉默,众人还在消化着这些令人震惊的消息。

    石方真心头飘过一阵惶恐,让他深感不安的不是西域的入侵,而是龙卫的蜕变和无能。龙卫作为历代天子手中的利刃,向来被倚重,权力也越来越大。然而,元天教越抓越多,元天教能聚焦起数千人公开造反,不光民间,连朝庭内部都有元天教的内应,甚至连抓他们的龙卫自身都有元天教徒,怎不让石方真气馁。

    一旦元天教与西域、北漠等势力联合起来,内部必然不稳,那这天下便真的要乱了,石方真感到一阵阵的寒意袭来,他茫然地扫视着四周,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攘外安内

    (清明时雨,以寄哀思)

    风在殿外变得狂暴起来,怪啸着肆虐,像要把皇宫吹到空中去,撕成粉碎。

    殿门被风猛烈地推开,寒流从诸人身上卷过,把桌案上的奏章扬得有如雪片般飞洒,小太监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地向前关门。

    石方真的脸色铁青,双眼中的怒火都快要燃烧起来,韦义深伴君日久,知道石方真即将怒极伤人。看着殿中小太监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韦义深轻咳一声,开口道:“万岁,元天教有如隐疾,现在暴露出来,正是去除良机;至于西域入侵,只不过为抢掠,食饱之后必然回归,而且有朱都督在,相信很快就有好消息传来;倒是龙卫变质,万岁要加以注意。”

    韦义深不愧是老相,摸准了天子的脉门,一席话说得石方真频频点头,脸上怒意稍减,喝退趴伏在地的小太监,道:“韦相不妨细细讲来。”

    “此三事皆由元天教而起”,韦义深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胡须,侃侃谈道:“臣的意思归结起来就是四个字:攘外安内。”

    “喔。”石方真被勾起兴致,目光炯炯地望着韦义深。

    “元天教祸起四十多年前,遗祸至今,是因为其宣扬‘均分田地,富庶皆同’在愚民中影响颇大。先帝晚年土地兼并厉害,造成江南一带耕者失地严重,才让元天教得以死灰复燃。”

    石方真重重地一拍桌子,插言道:“丞相说的甚是,所以朕才决意清仗田亩,消除隐患,可恨朝中居然还有大臣顾及私利,暗中阻挠,着实可恨。”

    韦义深见石方真把矛头对准朝中大臣,连忙笑道:“万岁圣明,如今清仗一事进展顺利,余尚书刚才曾说国库日丰,足见万岁您高瞻远瞩,思虑深广,非臣下等所能及。”

    六部尚书纷纷附和,石方真被众人哄得开怀大笑。殿中的太监们暗暗松了口气,把感激的目光投向韦相,看来今日之劫算是逃过去了。

    韦义深眼睛微眯,心中暗自得意,表面上波澜不惊地继续道:“万岁重清田亩,江南百姓感恩戴德深沐皇恩,自然不会跟着元天教匪做乱,此乃釜底抽薪的上策。不过,当年元天教借道教之名传道江南,在民间有一定的影响,如今洪信大师在江南传教,信众日增,万岁不妨下道旨意敕封洪信大师为护国禅师,令其在江南广为布信,消除元天教遗毒;其三则令当地官府与龙卫加强巡查,令元天教徒无藏身之处,再下旨宽恕向官府投诚的普通信众。老臣想三管其下,元天教必然没有立足之地。”

    “国内安宁平稳,百姓一心对外,外敌弹指可破。西域盗寇志在掳掠,只要受阻自然会退回,万岁要下旨安北都护府、安南都护府提高警戒,防止北漠、苗疆趁乱打劫即可。假以时日,大郑必然反守为攻,万岁必当率军开疆拓土成就千秋霸业。”韦义深知道天子喜欢听什么,随口加上几句石方真喜欢听的话。

    果然,石方真畅声大笑道:“好一个攘外安内之策,韦相乃老成谋国之言,朕受教了。”

    六部尚书也纷纷称赞,韦义深的三策确实是治国良策,眼前看似紧急的情况经过韦义深一分析,众人的心安稳了许多。

    兵部尚书丁大为起身禀道:“西北告急,钱粮军械,是否增兵等诸多事项还请万岁示下。”

    石方真想了想道:“西北之事你去请教朱太尉,迅速与户部、工部拿出个章程来,奏报我知。严松云殉国,着兵部优抚。另着毅勇伯杨祥亮率所部两万人马前往西北增援朱质朴,即刻动身。”

    众人心头一动,朱质朴返京一事已是板上钉钉,要不是西域入侵年后便有可能交接。安西大都护的位置空了出来,许多有望接任的将官蠢蠢欲动地走门路,听说连申国公王克复也动了心,丁大为几次试探天子的口风,都没有结果。这道旨意传下,众人心知肚明,杨祥亮将是接任之人。

    龙卫是悬在文武百官头上的一把利剑,此次龙卫出错,天子不满之意看在众人眼中,如此良机谁也不想错过。

    众人以目示意韦义深,韦义深说完“攘外安内”之策后,便双目低垂,有如打座问心,丝毫不看众人的眼光。

    几人心中暗骂老狐狸,六部之中又有吏部为尊,潘临风只得硬着头皮挺身而出,道:“万岁,此次并州事发,暴露出龙卫诸多漏洞,还望万岁对龙卫严加管束,慎为使用。”

    卢家林接口道:“龙卫成立四十多年来确实为我朝立下无数功劳,但龙卫逐渐蜕化变质,依仗天子的信任欺上瞒下,构陷官员,敲诈钱财,飞扬拔扈之事屡屡发生,臣请裁撤龙卫,归权于三法司,以正朝纲。”

    “臣等附议。”其他众人纷纷附议。

    石方真的脸色阴沉下来,六部尚书对龙卫的意见可以说基本上代表了整个朝堂对龙卫的看法,龙卫遭百官忌恨他很清楚,龙卫的存在代表了皇权的至高无上,所以石方真虽然对龙卫有诸多不满,却从未想过要裁撤掉龙卫。

    对于他来说,宝剑锈了,重新扔回炉中铸炼一下便是,将铁锈除去,依旧是称手合用之物。

    然而,身为天子又不能不照顾群臣的情绪,士大夫是国之基石,所以石方真把求助的目光望向韦义深。韦义深同样对龙卫深恶痛绝,但他却深深知道天子的性格宁折不弯,今日众尚书借机发难,其实并无效果,甚至可能事得其反。

    清咳一声,韦义深道:“万岁,老臣对龙卫也有几句肺腑之言。”

    石方真一皱眉,韦义深也要逼迫朕裁撤龙卫吗?

    “老臣以为,对待龙卫功过不能相抵,功则赏,过则罚。”韦义深的话一出口,石方真的眉头舒展开来,几位尚书心中一沉,静听韦相下文。

    “龙卫设立的最初目的是为了捉拿元天教匪,而经过四十余年变迁,龙卫的职权早已分化变大,所涉之面甚广,因而,捉拿元天教匪的本义反而弱化,方有今日并州元天教匪聚众造反之事发生。”

    六部尚书暗挑大拇指,为什么说姜还是老的辣,看人家韦相,丝毫没有说龙卫的坏话,只是一句职权扩大,本末倒置之意立现,而且用并州之事为龙卫作了个注角,暗中挑中天子对龙卫的不满。

    不等石方真细思,韦义深又道:“龙卫以清剿元天教为首责,其中居然出现元天教匪,此事着实让人震惊,其危害之大毛悚。不说内部奸细为元天教匪通风报信,只说此次刺杀安西大都护朱质朴,如无江大人舍身相救,万岁便失一臂膀。容老臣放肆猜测,如果龙卫中有匪徒意图刺驾,岂不防不胜防。”

    石方真被韦义深的话说得不寒而栗,不错,龙卫有时会宿守宫庭,如果这其中有元天教匪潜伏,朕岂不危险了。石方真坐不住了,站起身冲身侧的刘维国道:“你去給宁王传旨,让他清查龙卫,务必将每个龙卫的出身来历查个清楚,绝不许有半分疏漏。”

    刘维国领旨出殿,石方真思忖片刻道:“赈灾之事既已完成,命段次宗回京,江安义受伤严重不宜移动,让他养好伤之后再回京,朕要重重地赏赐他。龙卫之事先放在一边,朕思虑后会有旨意。诸位爱卿,散朝吧。”

    众人起身叩拜离开。出了殿门,礼部尚书郭从史笑眯眯地冲余知节拱手道:“余大人,令徒江大人立下大功,此次回京必然受到重用。余大人一徒一婿皆为朝庭栋梁,将来必定成为余大人的臂膀。”

    郭从史话中有话,余知节笑道:“安义是郭大人的手下,他的功劳少不了郭大人栽培之恩,安义常跟我提起郭大人对他的提点之恩。”

    两人相对“哈哈”,卢家林冷哼一声,大步迈放风雪之中。

    大殿内一片安静,石方真若有所思,半晌出声问道:“冯忠,朕命你掌管龙卫信件往来,亦有监管龙卫之意,怎么从未见你提及龙卫的是非?”

    冯忠吓得跪倒在地,叩头道:“奴才该死,奴才有负万岁所托,龙卫是宁王爷所管,奴才就是八个胆子也不敢对宁王爷说三道四。”

    石方真恼怒地喝道:“是朕大还是宁王大,你收了宁王多少好处,让你报喜不报忧?”

    冯忠连连叩头道:“老奴对万岁的忠心可昭日月,您要是不信,奴才这就挖出心来让万岁您看看。”

    说罢,冯忠作势要解衣挖心。要说信任,宫中四大太监排在首位,石方真不可能真让冯忠挖心,笑骂道:“血糊糊的,朕可不想看,滚起来罢。”

    冯忠暗抹冷汗,站起身来,心中犹自后怕,看来宁王送的钱还是少拿点为妙。

    石方真用手轻敲着桌面,问道:“冯忠,龙卫如今遭百官忌恨,本身又漏洞百出,你可有什么办法?”

    “奴才不敢妄议朝政。”冯忠低着头,石方真看不到他的两只眼中闪着晶光。

    “狗奴才,朕知道你有几分急智,让你说便说。”

    冯忠抬起头,一副恭顺的笑脸,尖声细语道:“万岁,龙卫是您手中的利刃,您可千万不能听信那些大臣的言语自废爪牙。”

    看到天子下意识地点头,冯忠继续道:“天子治国用大臣,那用何治大臣呢?一味仁德群臣便无敬畏之心,甚至和天子对抗,这时天子便要用爪牙治之。”

    紫辰殿中冯忠轻言细语,无形的寒流在大殿中涌动,风雪更狂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故人相逢

    进入十二月,大郑从北至南都进入了寒冷的冬季,官道之上的人流也少了许多。风从空荡荡的大路上吹过,扬起尘沙,让那些担着货担赶着回家的小贩脚步蹒跚。偶尔有快马驰过,马上的镖师们故意敞着衣襟,显露躯体的彪悍。

    德州昆华山,一场大雪刚刚光临过四周一片素白,山如银龙,树如粉妆,别样美丽。因为下了雪,道路难行,山间少了往日的热闹,沿山路行来几个行人,笑声不断,在空旷的山中回荡。

    江安义披着青色的裘衣,身旁的欣菲则是素色的狐裘,并肩膀而行,时不时目光相会,甜蜜微笑。思晴思雨两人罩着红色的斗蓬,不时地从旁边积雪上捏起个雪球,互相投掷,嘻嘻哈哈地打闹不停。山路无人,两人都一身上乘的武功,倒不怕滑落山涧,所以欣菲也懒得去说她们。

    此时离江安义醒来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段次宗已经奉诏返京,西北的战事陷入僵持,杨祥亮带兵增援后,西域联军已有退军迹象。青山水寨的清剿因为官军缺乏战舰,暂时停滞,不过江面上的战船却越来越多,马辰光准备何时进攻没人知晓。

    江安义因为伤得未愈,留在武阳府养伤,不过他托段次宗給天子带去份奉章,表明自己三年多未回家乡,请旨先行回家探亲,顺便成亲。石方真看到奏章后,想起江安义自打任官以来,为国立下不少功劳,数次面临险境,是应该好好犒赏一番。

    旨意下,給假半年,令其回家探亲结婚,敕封其妻为五品宜人,石方真做梦也没想到,江安义要娶的妻子是龙卫镇抚。冯玉才巴不得欣菲跟着江安义走人,从此相夫教子,不与自己相争。欣菲所写的辞职信被他妥妥地收藏着,他准备等欣菲成亲后再呈上去,那时生米煮成熟饭,谁也改变不了。

    欣菲其实早有意嫁与江安义,毕竟她已经二十三岁,在世人的眼中已经算是老姑娘了。这次为救江安义,与其有了肌肤之亲,江安义求婚,欣菲当然欣然同意。

    两人商议婚期定在来年二月十八日,广邀亲朋参加。欣菲父母早丧,最亲的是师傅,怀着忐忑之心給师傅写了封信,请她作为女方长辈参加,同时也邀请师门的姐妹。至于师傅会不会反对,先不去管她,师门之命总大不过圣旨吧。

    十二月初接到天子的圣旨,江安义立即收拾东西起身,一路上与欣菲游山玩水,仿佛重历当年进京的时光。时间易逝,好在两人的情感却越加紧密,有情人终成眷属,总是让人欢喜的。

    二十日行至文平府,江安义提出去昆华山老君观烧香还愿,当年考秀才在老君观许的愿还没去还。欣菲现在是江安义说什么都好,只要两人不分开,思晴思雨玩心正重,欢呼雀跃。

    半山腰的老君观,三清殿檐柱对联“万道祥光归紫府,千条瑞气贯黄庭”如旧,只是红光满面的道士们似乎清减了不少,没有当年财神爷的风采,瘦下来的脸庞倒真有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給了十两香火钱,居然惊动了观主,殷勤地出面请江安义等人到鹤轩饮茶。江安义无意中提及观中的香火冷清了不少,引得平虚道长一阵长嘘短叹地牢骚:原本天子重佛教,这两年大力扶持寺庙,尤其是敬重安龙寺方丈洪信大师。洪信大师时常云游讲禅,江南一带的信众逐渐被他吸引信佛,最近天子又加封洪信大师为护国禅师,道家的日子要越发难过了。

    欣菲对天子抑道崇佛的心思多少有些了解,而江安义则与洪信大师有深缘法,两人相视而笑,不多言语。

    喝完茶,两人带着思晴思雨游玩了阵山景,下山经过凉亭时,江安义笑着讲起当年斗诗的情形。欣菲对江安义的一切都感兴趣,拉着江安义入亭一观,居然发现亭外多个块石碑,上面刻着首诗,赫然正是江安义当年所做的“鸟空啼”。

    “哈,这是哪个好事的马屁精拍你的马屁。”思雨跳过去,拂去碑上的浮雪,见上面有小记,简单地把当年斗诗的经过描述了一番,重点是介绍江南词仙、三元状元江安义在此斗诗,落尾是署名是俞元清、刘逸兴等人。

    瞩名思人,当年种种涌上心头,冬日之中,心中感觉暖洋洋的。握着欣菲的手,江安义面对旧景,心中满是幸福。

    山道之上走上三人,走在前面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文士,穿着半新的青棉袍,手中牵着个七八岁的少年,后面跟着个仆人,挑着香烛之类的祭品,应该是上山还愿的。

    江安义眼尖,一眼看出那文士是熟人,站起身喜叫道:“刘兄,一向可好。”

    那文士站住,抬头望向亭中,见亭内翩翩公子,丰神如玉,旁边美人娇婢,一看便知是有钱人。面熟,只是想不起来是谁?

    脑袋里面念头电转,文士举手礼道:“恕刘某眼拙,一时未认出兄台是谁?”

    江安义哈哈大笑,踏步出亭,开口念道:“昆华山前草萋萋,涧水东流复向西。松下无人花自落……”

    “江安义,你是江安义”,不待江安义念完,文士惊喜地叫起来。江安义拱手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能在故地重逢故人,实在是天降之喜。刘兄,别来无恙乎。”

    刘逸兴惊喜地上前一步想拉江安义的手,猛然想起,退后一阶,整了整衣服,躬身礼道:“见过江大人。”

    江安义一愣,随即不悦地道:“刘兄,你我相交微末,何必拘于俗礼,如若要称大人,今日不见也罢。”

    刘逸兴见江安义语出挚诚,回复笑脸道:“安义,你如此一说,刘某就放心了。天建,过来拜见你江叔。”

    刘逸兴身后的娃儿上前斯斯文文地一礼道:“见过江叔叔。”

    江安义扶起小孩,笑道:“刘兄,这是你的娃儿,怎么不像你那般好动。”

    两人携手入亭,江安义向刘逸兴介绍道:“这位是拙荆。欣菲,此位便是我刚才所说的刘逸兴刘大哥,当年他硬要送银两給我。”

    欣菲与刘逸兴见礼,江安义与刘逸兴入亭寒喧。江安义见刘逸兴衣着陈旧,额头上添了几丝皱纹,眉宇间多有愁苦之色,只有那双眸子依旧透着精亮。两人不免谈起当年,说到郭胖子,不禁哈哈大笑,江安义问起俞元清,得知此公转到方州某县任主薄去了。

    “刘兄,你现在在何处高就?”江安义问道。

    刘逸兴叹了口气,道:“刘某时运不际,早就休了上进之心,在家父的引介下在州府中做个小吏混日子。不料,两年前,冯刺史升任魏州,新任刺史牛致志培植亲信,以年老体衰为由命家父致仕,家父气闷之下,生了场重病。万幸经过治疗,病情好转,我带着犬子来还愿。”

    天有不测风云,江安义在刘逸兴的身上看到一种沉重,这种沉重将他当年诙谐的个性冰封起来,世间少了个诙谐有趣的刘逸兴,多了个为家奔忙的刘小吏。江安义突然想起田守楼来,相较刘逸兴,田守楼算是幸运的。当年自己因为恩师余知节才有所进益,今天似乎自己有了帮助别人的能力,江安义有些意动。不过,自己仅是礼部员外郎,与这位牛刺史并无交集,这位牛刺史会不会买自己的面子。

    江安义思忖了片刻,笑着对刘逸兴道:“江某此次奉旨回家探亲,路经文平府,还没有拜望牛刺史。不知刘兄能否帮小弟一个忙,明日辰时,替我引见牛刺史?”

    刘逸兴眼中闪过感动,江安义说得客气,他却心中明白,这是江安义想在牛刺史面前替自己说话。别看江安义才是从六品的员外郎,他在士林中的名声却很大,不说三元及第、江南词仙的名头,单是资助泽昌书院就让不少寒门士子对他崇拜有加。

    江安义才弱冦年纪,德州官场上也有传言,说他深得天子、太子信任,或者江安义自己不知,去年过年,牛刺史专程派人到江府給江黄氏送礼拜年。有他引见,牛刺史必然会重用自己,用自己加强与江安义的联系。

    想到这里,刘逸兴站起身一躬到地,谢道:“大恩不言谢,刘某明日辰时在刺史门前恭迎大驾。”

    次日,德州刺史衙门前,刘逸兴应过卯,找了个理由溜了出来,在门前的石狮旁焦急地等待江安义的到来。刺史衙门与县衙一样,设有六房,刘逸兴是工房下的书吏,工房掌工程、营造、屯田、水利等事,年终事情不少,工房内有十多个书吏,个个忙得脚不沾地。

    工房的头叫陈果前,以前刘子才任录事参军,有他照应刘逸兴行事不羁,得罪过陈果前,刘子才在位陈果前自然不敢发作,自打刘子才去位,刘逸兴在工房的好日子到头了,脏活累活都派到他不说,做好做坏都要挨一通训,要不是要养家糊口,刘逸兴真想拍桌子不干了。

    陈果前踏进工房,一眼就看到刘逸兴不在,拉长腔调问道:“刘逸兴又跑哪去了?他还想不想做差?”

第二百七十四章各行其道

    陈果前针对刘逸兴是有的放矢,他有个堂侄央了数次,想在府衙找个差事。别看书吏是没有品级的小吏,明面上只有五两银子的薪水,但暗地里的油水少说也有二三十两,更有手段厉害的勾结上下,敲诈勒索,盘剥富商,小吏大贪,給个县令都不换。

    要想在府衙当差,没有点门路是进不来的,刘子才致仕了,陈果前便把目光盯到了刘逸兴身上。不过陈果前自身不过是个房头,做不得主,工房由司仓参军邓国荣管着,陈果前一面打点邓参军,一面寻刘逸兴的碴,双管齐下。

    跟看着邓参军被自己买动,松了口,答应寻机换了刘逸兴,陈果前盯刘逸兴的目光更紧了。今日应完卯刘逸兴居然不在,陈果前暗喜,机会来了,转身往邓参军的官廨行去。

    工房里有刘逸兴的朋友,见事不妙,赶紧找了出来,见府门前刘逸兴站在石狮旁东张西望,急忙上前道:“刘兄,你在此做甚,还不赶紧回去,‘陈果子’又在找你的碴呢,我看那小子往邓参军的官廨告状去了。”

    要是平日,刘逸兴只得赶紧回去,今日有底气,刘逸兴感激地冲来人笑道:“钱兄,多谢,今日刘某有故人来访,不便离开。钱兄好意刘某领了,你赶紧回去吧,来日刘某请你喝酒。”

    下州仅有四个参军,录事参军、司仓参军(兼掌司功)、司户参军(兼掌司兵)、司法参军(兼掌司士),每个参军手下还有录事、佐、史等下僚,六房房头不过是参军下面的佐僚。

    一个月亮门将前后隔开,前面是六房办事之处,后面是州参军的官廨,每个参军都有自己单独的官廨。司仓参军邓国荣的官廨在右边第二间,陈果前笑嘻嘻地踏进官廨,向正在桌前练字的邓国荣施礼道:“拜见邓大人。”

    邓国荣没有理他,顾自练着字,陈果前知道他的脾气,悄无声息地站在旁边看着,半盏茶的功夫,一张字写完,邓国荣提笔观赏,陈果前连忙赞道:“大人的字越发神俊了,看得有劲,这一捺有气势。”

    听着不着调的赞词,邓国荣面皮抽了抽,放下笔问道:“果前啊,有事?”

    陈果前赶紧从怀中掏出个锦盒,笑道:“我堂侄听闻大人的寿诞将至,托我給大人送点寿礼,请大人笑纳。”

    邓国荣接过盒,盒上有标志-昌益祥,知道是金银首饰,轻轻打开,里面是对金桃,估计有五两左右。不动声色地揣入袖中,邓国荣笑道:“难为他记得,替我多谢他。桌上这幅字,就送予他吧。”

    陈果前心中暗骂,五两金子折银百两,就换回张狗扒的字,表面笑道:“大人的字可是千金难求,我替我那侄谢谢大人了。”

    将字卷好,陈果前谀笑地问道:“大人,我堂侄久慕大人风雅,有意在堂下为大人效犬马之力,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邓国荣暗皱了皱眉头,陈果前之意他明白,前前后后也拿了三百多两银子,光拿钱不办事也不行。只是刘子才跟他多少有点交情,这才退下去不到两年就拿他儿子开刀似乎情面上有点过不去。

    斟酌片刻,邓国荣拉长腔调道:“令职的事本官一直放在心上,只是府中并无空缺,一时难以调配。”

    “大人”,陈果前连忙接口道:“卑职房中书吏刘逸兴目无规矩,行事放荡,对公事常常虚以应付,卑职数次申斥,其人依旧不改,今日应卯之后,便不知去向。大人知道年关将近,工房的事务众多,此人如此办差,工房中其他人颇有怨言,卑职请大人将刘逸兴革职。”

    邓国荣心中大为不悦,这个刘逸兴怎么这么不懂事,还当其父在做录事参军吗?自己算是仁至义尽了,交情再好也不如钱亲。想到这里,邓国荣沉着脸道:“刘逸兴无心办差,此人绝不能成为工房的害群之马,等过完,本官便将他清退回家。他的位置便由你安排。”

    陈果前得了准信,喜道:“多谢大人,卑职一定不负大人所托。”

    北风凛冽,空中飘着碎雪,州府衙门前的大街空旷,寒风尤为刺骨。刘逸兴笼着手,跺着腿,焦急地等待着江安义的出现。辰时一刻,江安义在街头露出身影,刘逸兴大喜,急忙小跑着向江安义迎去。

    江安义见刘逸兴的青布棉袍肩头积着一层薄雪,知道他等自己有一阵子了。刘逸兴喘着热气笑道:“安义,你来了,我这就給你通禀去。”

    一阵风过,刘逸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江安义 解下身上的皮裘,披在刘逸兴肩上。暖意涌来,刘逸兴感觉眼眶有些发潮,自家御寒的裘衣为了給父亲看病,早已经送进了当铺,这大冷的天站在风雪中确实难耐。

    江安义从怀中掏出拜贴,笑道:“要麻烦刘兄了。”

    刘逸兴接过拜帖,深深一揖,转身向府衙门跑去。刺史牛致志正在大堂办公,临近封印,需要用印的地方不少,大小官员排着队向牛刺史禀告公务。刘逸兴是府中的工房的书吏,仪门的门子没有拦他,刘逸兴直接跑到大堂外,门前同样站着几名差役。刘逸兴的人缘不错,几个差役见到他都笑着招呼道:“刘兄弟,今天怎么得闲,下了差一起去彩凤阁耍耍。哟,换了身裘衣,这是在哪里发财了?”

    稳了稳心神,刘逸兴笑道:“改日一定相请,哪位大哥受累,这里有封拜帖劳烦递給大人。”

    差役一愣,有客来拜一般都是门子来送信,什么时候变成书吏的差事了。接过刘逸兴手中的大红拜帖,那名差役好心地提醒道:“刘兄弟,来的是什么紧要人吗,要是一般访客就不要打扰大人了,今天大人的心情不好。”

    刘逸兴笑道:“尽管去,绝不会让何兄吃苦头。”

    姓何的差役转身进了大堂,趁着间隙禀道:“牛大人,府门外有客来访。”

    牛刺史打开请帖,见上面写着:崇文馆直学士礼部员外郎新齐县江安义敬拜。人的名树的影,江安义在德州的名望那是如日中天,牛刺史站起身吩咐道:“有请。”

    何差役心想来客是什么来头,居然惊动刺史大人相迎,先奔了出来对刘逸兴道:“刘兄弟,刺史大人吩咐有请,正准备出迎呢。”

    刘逸兴放下心来,看来江安义的面子够大,自己的虎皮大旗要迎风招展了。拉起何差役一起往外跑,简单地介绍道:“来的是我一个朋友,江安义,听过吗?”

    何差役惊呼道:“江状元,当然听过,难怪大人要出迎呢。刘兄弟,你跟江状元是朋友,今后可得看顾老兄一二。”

    “我这不是拉着你一起迎他吗?待会机灵点。”刘逸兴的活泛劲又上了身,这么好的资源可要充分利用到位。

    江安义对德州府衙不陌生,他曾经来府衙拜访过冯刺史,冯刺史算起来是自己命中的贵人,案首、解元都是出手此公手中。如今冯刺史升迁魏州,不知何时才有相见的机会,看着门前熟悉的柱联,不禁有物是人非之感。

    刘逸兴跑了出来,喘着气笑道:“安义,牛刺史有请。”

    何差役上前行礼道:“见过江大人,小人何水根,能亲见状元郎,真是祖先有灵,回去定让小儿用功读书,沾沾状元郎的福气。”

    江安义举步往里走,笑着打趣道:“如若应验,不妨让令郎来京中见我,也算一场佳话。”

    何差役满心欣喜,连连点头,说话间来到仪门,见牛刺史带了盍府官员在仪门迎候。江安义急走几句,上前躬身礼道:“晚生江安义见过牛大人。”

    牛致志没见过江安义,但听闻过江安义刚过弱冦,见眼前此人肤色微黑却神采飞扬,眉目间透着一股英气,不像文人倒像纠纠武夫。心中诧异,急忙还了半礼,笑道:“江大人回归故里,乃是德州幸事,此处非讲话之所,里面请。”

    来到二堂侧的花厅,此处狭小,坐不下许多人,除了别驾、司马外,众人自觉地门外止步。江安义笑道:“我与逸兴乃是朋友,此次来一是拜见牛大人,二是与逸兴叙叙旧,可否让逸兴一同入内。”

    牛刺史目光一闪,没想到刘逸兴居然与江安义是好友,早知道就不该动刘子才。牛致志哈哈笑道:“逸兴啊,你与江大人是好友怎么不早对本府说呢,本府多有借重之处。既是江大人相邀,便一同进来吧。”

    刘逸兴激动地一揖,应了声“是”,跟在后面进了花厅。门外众人咋舌不已,谁会想到工房的书吏刘逸兴跟江状元居然是朋友,攀上这条线,注定要飞黄腾达。

    何差役眉飞色舞地诉说着江安义应许他将来儿子读书有成可以进京拜见他,有人酸酸地道:“老何,你家祖坟冒烟了吗?你那儿子考得中举人吗?”

    众人哄笑,何差役气呼呼地道:“老子回去就把那小子关进屋,不考中举人不放出来,都沾了状元郎的才气,应该考个举人不难吧。”

    语气越来越弱,最后没了底气。

    又有人惊呼道:“今日应卯时我见刘逸兴穿着棉袍,还讥他真抗冻。转眼他身上多了件裘衣,莫非是江状元送他的。”

    众人一默,解衣衣之,江状元与刘书吏的交情看来不浅,有江状元照看着,刘逸兴时来运转了。邓国荣暗自庆幸,幸亏自己念旧情没有早开除刘逸兴,要不然现在自己该哭了。

    陈果前苦了脸,银子打了水漂不说,还得罪了刘逸兴。刘逸兴这小子铁定要起来,自己将来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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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介绍:
农家少年,有如蓬蒿,雷劫之后,风云变幻鱼龙舞。纯朴少年为守护家人、亲人、友人,不得不步步登高。一个变字,道尽多少无奈,回首望时,初心未改,世事早非。变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变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变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