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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十六     变臣txt下载     变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五章轩然大波

    永昌城北,二十里外有处庄园,是彩蝶门在京城的驻地。此刻园内处处悬灯结彩,一派过年的喜庆气象。

    彩蝶门曾助大郑高祖夺取大魏江山,据说魏高祖与彩蝶门圣女有过一段情史,时间太久,故事已经变成传说。不过,谁都清楚彩蝶门成为江湖重要门派离不开朝庭的支持,彩蝶门的门训中就有“协助朝庭维护江山安稳”的字句。

    龙卫成立初期,彩蝶门投入了大量人手,四十多年过去了,龙卫中彩蝶门门人仍占据相当大的比重,彩蝶门圣女欣菲就是四大镇抚之一,如无意外,欣菲即将成为龙卫副都统。以欣菲的年纪,过个十年,成为龙卫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都统也说不定。

    演武厅中剑光缭绕,“霍霍”之声不时传出,杜一伊身披鹅黄斗蓬,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中思风、思晨比斗。年许不见,两人的武艺明显进步,剑光之中隐现光芒,内功快到突破的边缘,着实让她深感欣慰。

    剑光敛去,思风、思晨倒提宝剑向师傅行礼民。杜一伊笑道:“不错,大有长进,再努把力就能赶上你们师姐了。”

    五名弟子中杜一伊最喜欢思雨,最满意欣菲,她要求欣菲最严,下的功夫也最多,好在大弟子争气,不但成为门中圣女,还在龙卫屡立功劳,年纪轻轻便成为镇抚,年后很可能成为副都统。她和楚可清明争暗斗了半辈子,如今楚可清见到自己得乖乖地叫声“师姐”,还不是因为自己有个得力的徒儿。

    思晨这大半年跟在思风身边,很想念欣菲,问师傅道:“师傅,师姐会回来过年吗?我挺想师姐的。”思晨等四人十岁左右就跟在欣菲身旁,说起来是师姐,其实亦师亦姐,关系比师傅杜一伊来得亲切。

    “欣菲在西北剿杀元天教匪,估计是没空回来了。”杜一伊还不知道欣菲已经跟着江安义回了德州成亲,冯玉才有意将欣菲辞职的公文压了压,算好在年前封印时候才送到京师,这样年终封印耽误一下,到了年后上元节理事,估计朝庭也就来不及处理欣菲的事了。

    思风捉紧时间问了几个修练时的问题,除了欣菲她的年纪最大,所以更为懂事。如今思风已经积功升为镇卫,如果欣菲会升任副都统,那么镇抚便有了一个空缺,思风雄心勃勃要夺取这个位置。

    秦子炎外面走了进来,行礼后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呈給杜一伊,笑道:“是吕镇抚从西北寄来的,还有些礼物放在院中。”

    杜一伊喜道:“这丫头,还知道过年了要給师傅请安啊,我不以为她光记得立功了。”

    展开信,看了两行,杜一伊颜色大变,“啪”的一掌重重拍在桌上,站起身怒道:“大胆,此事绝不行。”

    思风等人吓了一跳,忙问道:“师傅,怎么了?”

    杜一伊冷森森地道:“你们师姐现在长大了,居然瞒着我要跟江安义成亲,此事我绝不答应。对了,欣菲什么时候与江安义勾搭上了,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不禀告为师,你们眼中还有师傅吗?”

    桌子被杜一伊拍得山响,最后不胜其力,“咵”的一下塌了。

    要说江安义与欣菲交往思风等人多少知道一点,包括秦子炎都跟思雨一起到青楼找过江安义,只是欣菲突然来信要成亲,实在是太过突然,让人毫无准备。欣菲原本是打算用三年时间来立功,现在才过去一年多,但在西北江安义重伤,为其疗伤欣菲不得已与江安义裸裎相处,江安义求婚,欣菲顺理承章地答应下来。事起仓促,根本来不及向杜一伊提及,信中又不好细说,所以杜一伊十分生气。

    杜一伊气呼呼地拿了信来找门主,彩蝶门门主孙雪齐每年年终都会来庄园,除了与门下一起过年外,顺便拜见天子,进献礼物加深感情。

    孙雪齐听完杜一伊的述说,平静地道:“师妹,消消气。我门中并不禁娶嫁,欣菲要成家,便由她去吧。”

    “门主,你说得倒轻巧”,杜一伊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般跳起来,尖声道:“我为了培育欣菲花了多少心血,她是门中圣女,又是龙卫镇抚,此次在西北立下功劳便能顺理成章地晋为副都统,她要成亲从此相夫教子,这门中的事、龙卫的差事怎么办?”

    孙雪齐叹道:“有缘相聚,缘尽散去,师妹何必执着那些身外之物。我彩蝶门虽然相助朝庭维稳江山,但还不至于连门下弟子的终身幸福也不顾了,欣菲便是嫁了人,也是彩蝶门门人嘛,由她去吧。”

    听了门主的话,杜一伊有一脚蹬空的感觉,绝不能这么算了。杜一伊从门主房中出来,盘算了半晌,叫了思风思晨,三匹快马进了京,径直来到龙卫总部,求见都统韩志。

    杜一伊本身是龙卫的供奉,彩蝶门又是龙卫的支柱,韩志见到杜一伊很客气,笑问道:“杜仙姑,哪阵香风把您刮来了,龙卫府真是蓬荜生辉啊。”

    “韩都统,我那徒儿要脱离龙卫,不知您批了没有,孙门主让我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杜一伊自知身份不够,抬出孙雪齐的牌子来。

    韩志反问道:“杜仙姑,您说什么?您的哪个徒弟要离开龙卫?有您出面,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吗,何必劳动孙门主。”

    “什么,韩都统也不知道吗?我那个欣菲徒儿要嫁人,給我写了封信不干了,韩都统居然不知道吗?她居然如此大胆先斩后奏?”杜一伊心中暗喜,原本欣菲成亲之事并未征得都统同意,此次还有挽回的地步。

    韩志一愣,道:“欣菲?吕镇抚,我怎么不知道,我从未收到她的辞呈。来人,把西北最近的文报拿来。”

    欣菲是龙卫四镇抚之一,权高位重,韩志颇看好她,视之为得力助手。年后副都统的位置韩志六成属意欣菲,没料到欣菲拔腿就走,留下一大堆的事,这让韩志十分恼火。

    厚厚的一叠抄报翻过,没有找到欣菲的辞呈,韩志又问道:“今日可有西北的呈报?”

    很快,手下拿来数张纸,最后一张正是冯玉才的禀报,简单的几个字:吕镇抚辞归,与江安义成亲,天子赐准。

    韩志目光一凝,落在“天子赐准”四个字上,自己都不知道辞呈,怎么天子就赐准了,此事可疑莫非是江安义在搞怪。韩志冷笑,一个小小的礼部员外郎,凭借士林中些许薄望,居然胆大敢到龙卫中拉人,胆子不小啊,此风绝不可涨。

    将冯玉才的呈报叠好,韩志对杜一伊道:“杜仙姑,令徒的辞呈本都统并未看到,即使看到也不会批准。杜仙姑暂请回,此事我要禀报王爷,请他示下。”

    杜一伊目的达到,起身道:“韩都统,有了消息请尽快通知老身一声,彩蝶门的住处都统是知道的。”

    宁王除了龙卫并无其他差事,又不用上朝,平日多在王府中玩乐。韩志来到宁王府,很快见到了宁王爷。见到韩志,宁王的脸拉得老长,这段时间,他经常被天子召见,问询龙卫自查情况,每次都被骂得狗血淋头,好不容易挨到过年,韩志还找上门来,这不是找骂吗?

    韩志知道宁王心情不好,这段时间龙卫鸡飞狗跳墙地查内奸,人人自危。但吕镇抚是龙卫的高层,她的辞呈必须报王爷知道,要不然将来问起自己更不好交待。

    果然,韩志把欣菲自请辞官归家成亲的消息一说,宁王怒道:“大胆,谁准了她的辞呈,龙卫正是用人之际,她胆敢一走了之,不怕本王治她的罪吗?給我查查,看看她是不是元天教的教匪?”

    宁王气极,随口把这段时间常扣的帽子扔了出来。韩志苦笑道:“欣菲绝不可能是元天教的人,在她手中抓了不少元天教的大头目。”

    “那更不能放她走,如此得用的人才,谁准的辞呈,韩志,你是不是怕她夺了你的位置?”宁王不知吃了什么药,看什么都不顺眼,听什么话都不顺耳。

    韩志把冯玉才的那张呈报递了上去,轻声道:“是万岁爷准的。”

    宁王顿时没了声响,满脸狐疑地盯着纸张。按说天子不可能会直接插手龙卫的事,联想起天子这段时间对自己的态度,宁王心中一阵发寒,难道天子对龙卫真的厌烦了,真想听从那些大臣的话撤除龙卫了?

    韩志见宁王从烦躁中冷静下来,轻声道:“王爷,此事非同小可,关系到万岁对龙卫的态度。卑职听到风声,说六部尚书都建议万岁撤除龙卫,又听说万岁准备组织什么暗卫,专门监查龙卫。王爷,龙卫是把快刀,您可是这握刀的手。”

    半晌,宁王问道:“韩志,依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理?”

    “王爷,此事绝不能不闻不问。您是天子的亲弟,即使言语不当也不过是挨几句骂,如果胆怯不问,恐怕有人借机兴事,兴许真把龙卫給撤除了。天子也会因此瞧不起您,认为您胆小无用,那您恐怕就只能和宁陵郡王一样了。”为了自己的官位,韩志把慎言放到了一边。

    想到宁陵郡王一身的膘肥,宁王悚然而惊,站起身道:“韩志,随本王见驾。”

    (不在状态,挤着写,累)

第二百七十六章福祸莫测

    自打太后死后,宁王无事极少入宫。他对天子的习惯很清楚,朝会后在紫辰殿召见大臣,下午在御书房批看奏折,比起先皇,他这个天子哥哥算得上极为勤勉。

    作为天子唯一的亲弟,宁王入宫不用通报,一路来到紫辰殿。御书房在紫辰殿的左后侧,刘维国已经笑吟吟地站在紫辰殿的阶前迎候。

    御书房,石方真正在持笔批阅奏章,西北战事僵持,朱质朴和杨祥亮的大军在化州凤光府前列阵阻挡西域联军,朱质朴暗奏,西域联军中有不少大郑制式的兵械,连绞车弩都有数架。

    距江安义奏报已有半年多,龙卫对此事的侦查依旧毫无头绪,石方真看着宁王走进大殿,火气又禁不住要往上冒,低下头看奏折,有意地冷落他一番。

    宁王石方寿这段时间对御书房生出恐惧之心,十次来八次准要挨骂,看天子哥哥的样子,今天也好不了。硬着头皮行礼道:“参见万岁。”

    石方真没理他,顾自看奏折,刘维国机灵,示意小太监搬来凳子,请宁王坐。韩志可没有这待遇,往宁王身后一站,大气都不敢长出。宁王也不敢多话,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至于心能不能得自在,只有天晓得。

    看完手中的奏章,石方真提笔批红后,这才问道:“方寿,你来有什么事?快过年了,除夕夜带家人进宫跟朕一起守岁,重伟、重杰都说你这个叔叔好久不来看他们了。”

    石方寿心想,我被你撵得鸡飞狗上墙查找龙卫中的奸细,哪有心思进宫陪两个侄儿玩,嘴中笑道:“最近我府中进了不少海外的新奇玩艺,改天我給太子和重杰送来。”

    石方真的脸色缓和下来,道:“你不要总宠着他们,特别是太子,你这个做皇叔的可不能让他沉迷玩乐。朕这段心情不好,总是责骂于你,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是我的兄弟,朕有火不好冲大臣们发,只好冲你发,你要多体量朕。”

    石方真一席话说得宁王心头一暖,笑道:“万岁,臣弟晓得。”

    兄弟俩说了几句闲话,石方寿道:“万岁,臣弟此来是问一件事,龙卫府镇抚吕欣菲与礼部员外郎江安义成亲之事,可是万岁所准?吕镇抚是我龙卫的得力干将,如果让她成亲退出龙卫,着实是龙卫府的一大损失,请万岁斟酌。”

    石方真愣了,他是准了江安义回家成亲,可是跟龙卫府镇抚有什么干系,莫非江安义所娶之人是龙卫的镇抚。石方真的脸当即沉了下来,江安义好生大胆,居然敢欺瞒朕,试图蒙混过关,朕如果不好好教训他,他岂不是要翻天了。

    韩志偷瞧着天子的脸色,见天子怒容满面,知道江安义并未跟天子说清,这小子敢抢龙卫的人,老夫非让他知道知道厉害。韩志恭身禀道:“启奏万岁,吕欣菲乃我龙卫得力干将,近年来更是屡立战功,副都统年老请辞,臣正要奏明圣上让吕欣菲接替此职。吕欣菲年仅二十三岁,有她在龙卫,可保龙卫战力延续,为圣上效劳。”

    这番话只强调欣菲的重要,没说江安义半个不字,听在石方真耳中,越发觉得江安义恃宠则骄,胆大妄为。不过,石方真的旨意中确实准了江安义的亲事,如果再下旨不准江安义与欣菲结婚,岂不是打了自己的嘴巴。

    君无戏言,石方真郁闷地冷哼道:“此事朕已经知道了,欣菲一事,朕自有计较。”

    等宁王和韩志离开,石方真重重地一拍桌案,骂道:“江安义好大胆子,居然敢叫朕吃哑巴亏,他长了几个脑袋?”

    刘维国对江安义的印象不错,婉言劝道:“吕镇抚和江大人同在西北为国效力,许是此中有些原委。不过,吕镇抚请辞,算算时间应该在圣旨到达之前,这其中有十多天的时间,韩都统按说应该知道啊。”

    石方真原本对龙卫就产生了怀疑,刘维国的话更让他疑虑重重,原本要责罚江安义和欣菲,此刻犹豫不决起来,到底谁在搞鬼?

    殿外小太监进来通传,“万岁,彩蝶门门主孙雪齐求见。”

    “请。”石方真对彩蝶门孙门主很是敬重,孙门主曾与太后是好友,把石方真看成子侄。天子少亲情,石方真在孙门主身上总能感觉到寻常人家的温情。

    石方真亲自迎了两步,见孙雪齐要向他行礼,连忙拦住道:“孙姨,你是长辈,此处乃是朕的书房,无需多礼。”

    孙雪齐一揖,笑道:“礼不可废。”

    “赐坐”,石方真笑道:“孙姨驻颜有术,看上去倒像是朕一般年纪。”孙雪齐已经年过六旬,但看上去确实如三十几岁的妇人,彩蝶门驻颜有术,深为后宫嫔妃所喜。

    “万岁,老身此来是为了门中弟子欣菲。听欣菲之师杜一伊说欣菲辞去镇抚之职并未获准,私下成亲有违法纪,老身想请万岁念她年少无知,饶她一次吧。”

    石方真默然不语,虽然孙雪齐出面说情,但他这口气依旧不畅。

    孙雪齐叹道:“我彩蝶门并不禁婚嫁,欣菲这丫头十四岁便入龙卫效力,蹉跎至二十三岁,说起来是门中对不起她,她能找到如意郎君,脱身离去,老身亦为她所喜。万岁,老身从未求过你,这一次还请万岁开恩。”

    说着,孙雪齐起身,盈盈拜倒在石方真面前。

    石方真叹了口气,扶起孙雪齐,道:“看在孙门主的面子上,朕便准了这场婚事。不过,此事虽小,却关乎朕的颜面,朕最痛恨有人欺瞒朕,江安义恃宠而骄,朕如若不处罚他,将来怕他越发胡为。”

    孙雪齐走了,石方真细思刘维国的话,越想越不安,如果龙卫生出二心,那刀剑便会伤及自己。

    “叫冯忠见驾。”石方真吩咐道。

    掌印监就在御书房不远,片刻之后冯忠出现在御书房中。石方真屏退左右,问道:“冯忠,朕命你组建暗卫,监查龙卫,做得怎么样了?”

    上次紫辰殿冯忠趁着天子对龙卫产生怀疑,趁机表了表忠心,有几句话打动了石方真。龙卫诸人为名为利,必然各怀私心,只有宫中太监,是天子的私人,对天子最为忠心。

    掌印监原本就有监视龙卫之意,冯忠表示职权太小,不敢与龙卫对抗,石方真于是命冯忠组建暗卫,专门监查龙卫,只是不对外宣称,暗卫机构就设在掌印监旁的一处空殿中。

    龙卫权倾朝野,暗卫能监控龙卫,那暗卫的权力岂不是更大。冯忠得命后欣喜异常,立即挑选了数十名心腹搭建暗卫,组织结构自然是照抄龙卫,龙卫以宁王为府公,冯忠再大的胆子也不敢与宁王比肩。

    掌印太监是四品,冯忠寻思着都统是三品,暗卫监视龙卫怎么也要与龙卫都统相齐。下面设两个副都统,镇抚、镇卫等职,只是仓促之间只拉到百余名太监。冯忠想起天子对淑宁宫的黄喜公公很是喜欢,于是把他拉来做了个镇抚。

    黄喜(张伯进)听冯忠介绍了暗卫职责,大喜过望,这是天授权柄与他,全心投入暗卫的组建工作中。黄喜是饱学之士,比起冯忠高明了不少,对官阶构制十分了解,暗卫的组织结构很快搭建起来。黄喜身遭巨变,深譄保命之道,知道自己绝不能抢了冯忠的风头,处处小心,时时逢迎,冯忠对他十分满意。

    身为宫中四大太监之一,冯忠自有他的过人之处,暗卫的构建具体是黄喜所为,但冯忠了解的一清二楚,向天子分说一番,石方真频频点头,笑道:“冯忠,没看出你还有这份大才,看样子当个吏部尚书都能胜任。”

    天子戏言,冯忠连忙跪倒,哽咽地道:“奴才得万岁信任,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报答万岁爷您的恩情。”

    石方真很满意,感叹道:“要说忠心,朕信得过你。起来吧,别跪着了。”

    等天子坐好,冯忠道:“万岁,奴才是太监,与外面接触不多,这要监查龙卫,外部机构尤为重要。目前暗卫中人都是宫中的太监,不方便出外办事,所以还请万岁替暗卫找寻些外卫。奴才有些想法,龙卫人员众多,不如就从龙卫中招收一些人手,既方便做事,又方便监查。”

    这主意是黄喜告诉冯忠的,冯忠窃为己用,果然这条建议深得石方真赞赏。

    石方真突然想到欣菲,自己看在孙门主的面子许她与江安义成亲,不过自己可没说让她在家中相夫教子。韩志不是不让她离开龙卫吗,不如索性让欣菲入了暗卫,对龙卫进行督查。

    欣菲出身龙卫,对龙卫的种种都熟悉,龙卫要搞鬼瞒不过她。而此次龙卫不许她辞职,正好与欣菲产生隔阂,欣菲必然全力监管龙卫。彩蝶门有很多人在龙卫当差,这些人的忠诚比一般人要强,就让欣菲在龙卫中选些人物充实暗卫,这样一举数得。

    此事不急,江安义不是二月十八日成亲吗,朕要送他一个成亲礼,让他记得欺瞒朕的后果。

第二百七十七章凤凰于飞

    德州新齐县出了两个名人,一个是户部尚书余知节,一个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江安义,新齐县的读书人去到别县,都是趾高气昂的,文脉昌盛所在,自然高人一等。有不少读书人如同朝圣般地专程来新齐县,看看余家的大宅,再到平山镇看看状元郎的府邸,在状元牌坊下感慨一番、梦想一番。

    大郑根据人口、税赋将县城分为上中下三等,原本新齐县是下县,户不过一万一千六百二十二户,人口七万八千余人,年税赋折铜钱不过三千四百六十贯。上、中、下三等级别朝庭给予的待遇是不同的,首先是官位,上县县令从六品上,中县正七品上,下县则是从七品下,上下之间相差五阶;不同的县级之间配备的官员是不同的,上县自然配备的官员多,下县相对来说少;对于读书来人说,身处上县考中秀才的机会也便多一些。

    这些是明面上的好处,暗处上县的油水至少是下县的数倍,所谓蛇大洞大,基数在那摆着。有钱好办事,上官看得起,升迁的机会自然也就多了。原新齐县县令便深有体会,他在新齐县蹉跎了五年,后来江家做酥白璧、酿酒、制香水,拉动得新齐县的税赋翻了翻,年终考绩时得了“上上”,荣升到九林县当县令去了。

    说实话陈仕德有些左右为难,升官故所愿也,发财亦所愿也,在江家发达的一年中,陈仕德收到的好处银不下万两,可惜鱼和熊掌不能得兼,陈仕德只能带着痛苦的快乐离开。

    陈仕德离开后,州府借清仗田亩重新核定了新齐县的税赋和人丁,结果发现不光税赋增长快速,新齐县的人口也增长了七八千人,都是前往平山镇找活的人,有些人干脆拖家带口在平山镇住下。于是,州府奏明户部新齐县晋为中县,余知节当然乐见其成,大郑丰乐十二年,新齐县顺利地晋升为中县。

    新任的县老爷叫王道清,这位王老爷是平州人氏,出身平原王氏,是王皇后的族人。王道清丰乐十一年两榜进士出身,礼部选差在福州安边县任从八品的县丞,一年后考绩在“上上”,破格超迁新齐县县令,紧接着新齐县升为中县,无形中从从七品下升到了正七品下。

    其中的道道明眼人一看就知,王道清对皇后娘娘更是感恩戴德,临出京时娘娘召见暗示給他的任务铭记在心,那便是监视江家出产香水的数量。王皇后定下五万瓶的产量,二千瓶供应宫中,一年下来,香水三成的干股分红到手了三十六万两银子。即使出身大富之家,又贵为皇后,王皇后也从没有一下子拥有这么多私房钱,何况这个数还是以年计算的。钱能通神,王皇后当然要牢牢把控住香水,光靠瓶子还不是很放心,于是有了王道清的出场。

    一到新齐县,王道清就喜欢上了这里,整个春夏,新齐县都是花的海洋。香水需要大量的鲜花作为原料,以平山镇为中心,所有的荒山、空地都被种上了花、树,并且迅速地延展开,甚至延伸到了与新齐接界的县城。

    王道清是个文人,风花雪月是文人的喜好,在浓郁的花香中把酒临风,何其快哉。王道清洋洋洒洒很写了几篇诗赋,得意地寄給同年,收获羡慕和赞扬,既有钱,又易升官,这样的好事到哪找。

    饮水思源,王道清知道源头在平山镇的江府,上任以后,王道清上门拜见过江状元的母亲江黄氏,与江状元的弟弟江安勇相谈甚欢。对于平山镇,王县令的感觉是大,比县城都要大,要不是没有城墙,新齐县县城都不如平山镇。他隐隐听人说过,小小新齐县,大大平山镇。

    这话让王道清有些不舒服,不过江安义是状元出身,又是礼部员外郎,官阶比自己高,圣眷比自己厚,又会挣钱,年节时給的红包足够重,王道清很快就释怀了,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正好嘛。

    江安义回家探亲,奉旨成亲的消息很快在县城传开,王道清也收到了喜帖,日子定在二月十八日。余家、郭家与江安义关系密切,早早地备下了厚礼,更以半个东道主的身份派出人手,帮着江家操办婚礼。

    从二月十六日起,江家便开始大排筵宴,流水席招待新朋好友,便是不认识的人道声恭喜也欢迎入席。这一回,江黄氏丝毫没有省钱的意思,儿子要结婚了,就要大操大办。对于儿媳妇欣菲,江黄氏满意极了,既漂亮又柔顺,而且还救过儿子的命,这样的好儿媳哪里找。

    冬儿带着石头在年后从京城赶了回来,石头把木炭也骑了回来,顺道把江安义的刀、枪、弓带給师叔江安勇过过目。虽然心中酸楚,冬儿还是表现得体,拜见婆婆江黄氏,姐姐欣菲,乖巧得让人怜爱。最后欣菲拍板,此次成亲,捎带上冬儿,算是补偿。

    江安勇与石头打得火热,抽空便骑了木炭与石头去较量武艺,石头读书不成学武行,得江安义的指点,拳腿马上的功夫不下于江安勇,两个人趣味相投,很合得来。

    思雨和思风在平山镇到处玩耍,偶然发现江安勇和石头打斗,思雨好强,下山教训了两人一通,惹得江安勇和石头天天找她比斗。思雨最好玩,见有玩伴,高兴得不亦乐乎。

    二月十八日,平山镇到处喜气洋洋,从镇口处便张灯结彩,配合着漫山遍野的鲜花装点出人间仙境。王道清的轿子到了镇西便难以挤进去了,道路上满是行人,都是来吃喜酒的。

    衙役好不容易清出条路来,轿子在江府门前落下,江安义一身大红吉服从里面迎了出来。寒喧入内,王道清见江府院中摆满了酒席,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心中暗自鄙夷,乡野之人,虽然中了状元,依旧不知礼仪。

    入大堂,高朋满坐,王道清认得余府兄弟、富商郭海清,县丞、主薄等人早早就来了,见到自己众人起身相迎。江安义給王道清介绍:“这位是刘逸兴,是府衙的录事,江某的好友,代表牛刺史前来。”

    府衙的录事不过是从九品,不过人在府衙,又能代表牛刺史,估计是刺史大人的亲信,王道清不敢怠慢,笑着施了个平礼道:“刘兄,今年还要你多多关照。”

    陈明道、赵 南仲、萧道成都是与江安义一起中举的朋友,吴元式落榜后发愤,在后一届高中解元,这些人参加会试皆未取中,此次相邀一起来参加江安义的婚礼。泽昌书院派出四杰中的两人,恭贺师兄大婚,并带来了邓山长等人的贺礼。

    邓山长的贺礼是词一首,与范炎中、余尚书以及词坛双翁陈弘正、李进贤等人画轴、字轴悬在一起,这些位是士林大家,他们的诗词自然最吸引读书人的目光。王道清读过诗词后,目光落在几张并在一起的桌案上,桌案上摆放着贺礼。

    头一份,是皇后娘娘赏赐的凤形首饰一套,旁边是太子赠送的名家字画,朱太尉、申国公、礼部尚书等不少朝庭重臣都送来了贺礼,王道清暗自羡慕,这份殊荣就是王侯世子结婚也不过如此,看来自己得紧紧靠住这位江大人。

    新房内,红烛高烧,窗户上贴着喜字,大红被褥堆满在床上,洒满花生、枣子等物,鸳鸯枕并排而放,淡红色的帷帐上绣着龙凤呈祥。欣菲大红嫁衣坐在床上,身旁是冬儿,红盖头放在一旁,思雨思晴在房中相伴,妍儿在一旁欢天喜地打量着两个嫂子,暗暗比较着谁更漂亮。

    “师姐,今天你真漂亮,天上的仙女也比不上你。”思雨羡慕地看着浓妆的欣菲,艳光都要亮过太阳了。想起一旁的冬儿,思雨笑着补充道:“冬儿姐,你也漂亮,跟师姐一样漂亮。”

    冬儿莞尔,能被欣菲接受让她放下心来,这些天接触,她感觉欣菲极有主见,但做事公允,并没有为难自己,以前的担心总算可以放下了。此次欣菲能照顾她的心情,让她一起与江郎拜堂,冬儿感到心满意足,以后就把欣菲当成姐姐吧。

    按照习俗婚礼有一套仪式,欣菲除了师门并无亲人,许多礼节都省却了。人生出嫁是大事,欣菲盼着师傅能来为自己主婚,不让自己留下遗憾。自己早就給师傅去了信,按说师傅早几天就该到了,可是现在都快到午时了,怎么还不见师傅的人影,师门中也没有人来。

    欢乐的唢呐声中,欣菲的心中隐隐感到不安,思晴比思雨懂事些,见师姐有些强作笑颜,立时明白了。站起身笑道:“师姐,时间不早了,师傅应该快到了,我出门迎迎去。”

    新齐县到平山镇的官道上,一队人马缓缓地行来,为首的女子面罩面紗,身后思风思晨面带忧色,女子身旁一人,白面无须,声音尖细地笑道:“杜仙姑,令徒大婚,你这个做师傅倒是不紧不慢啊。咱家可奉了天子之命,要在拜堂之前宣读圣旨,咱们还是快点吧,别误了天子的大事。”

    紗罩下,杜一伊面沉似水,门主让她来为欣菲主婚,可是她却满心不情愿,这种空落落的心态,让她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欣菲小时的种种不断地在脑海中浮现,而这一切仿佛就要离她而去,再难相见。

第二百七十八章君威如狱

    走得再慢,路也有尽头。近午时分,杜一伊不情不愿地赶到了平山镇。

    思晴站在镇头望眼欲穿,老远望见师傅的黄衫和思风、思晨两人了。思晴也没有上前迎接,转身跑回江府给师姐送信去了。等人马来到江府门前时,江安义已经和家人一起在门前相迎。欣菲是新人,此时不宜露面,思雨、思晴前来迎接师傅。

    还没等江安义开口说话,坐在马上的太监王保忠尖声叫道:“圣旨到,礼部员外郎江安义接旨。”

    天子有诏,那可不是儿戏。今日正门原本大开着,省了道程序,香案等物不可少,江安义脱去吉服,换上官服,好一通折腾。直挺挺地跪好,大堂内王海清、陈明道等有些名份的人跟着陪跪,不过,王海清等人心甘情愿,人生哪得几回听圣旨,说出去多大的荣耀。

    小小礼部员外郎成亲,居然有旨意从京城来,江安义的圣眷之浓着实罕见,王海清打定主意,一定要趁江安义在家的日子多多亲近,将来仕途上能有个助力。

    “礼部员外郎江安义,本是农家子,皇恩浩荡取中为状元,其不思感恩,反而有意欺瞒于朕。着即革去礼部员外郎之职,贬为庶民。钦此。”

    王保忠的话语有如晴天霹雳,震得众人脑中“嗡嗡”作响,江安义更是如同傻了般,呆呆地望着王保忠。看着江安义苍白失神的脸,王保忠有些怜悯,轻声唤道:“江安义,还不领旨谢恩。”

    “草民领旨,谢恩。”江安义勉强站起身,接过圣旨,强笑道:“王公公,今日是江某成亲,还请公公赏个薄脸,喝杯喜酒再走。”

    “哈哈哈哈哈”,狂笑声从大堂外响起,杜一伊大步从外面迈了进来,点着江安义的鼻子骂道:“你这个杀才,如今只是庶民,有何资格娶老身的徒弟,这场婚事作罢吧。”

    堂中众人目瞪口呆,听话语此人是新娘的师傅,看样子不同意江安义和她的徒弟成亲。一旁的王海清佩服,这位大娘翻脸真比翻书还快,这边圣旨还没放好,那边就反悔婚事了。

    江黄氏也在大堂外,听到圣旨夺了儿子的官,吓得浑身直抖,好在没有其他的处置。在妍儿的掺扶下江黄氏踏进大堂,对堂中手舞足蹈的杜一伊道:“仙姑,成亲是大事,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呢,何况这酒席都已经摆下,客人也来了……”

    “不要说了”,杜一伊厉声喝道:“我徒儿是龙卫五品镇抚,岂能嫁給一个庶民,门不当户不对,老身替她作主,这场亲事作罢了。”

    江安义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看着怯生生的娘和妹子,江安义朗声道:“雨露雷霆皆是皇恩,江某自当遵从。但是欣菲是否嫁于我为妻,仙姑你说了不算,要欣菲对我说。只要她亲口对我说不愿意,这场亲事作罢便是。”

    “好,你去叫欣菲来,老身跟她说。”杜一伊信心满满地道。

    王保忠宣读完圣旨,思雨立时感到情况不妙,撒腿向新房跑去,进了屋,把天子黜免了江安义礼部员外郎的消息告诉了师姐。欣菲惊得站起,问道:“因何原因?”

    “说是欺君。”思雨回忆道。

    欺君,欣菲立时明白了,肯定是自己的辞呈龙卫府没有批准,而江郎向天子求假成亲又没有说清楚,方有今日之变。正想着该怎么办,思风来了,施了一礼后道:“师姐,师傅让你过去。”

    来到大堂,欣菲见师傅站在堂中,唾沫横飞地教训着江安义,江安义低着头,一语不发。欣菲盈盈拜倒,“见过师傅。”

    “哼,你眼中还有师傅吗?你不听我命要与这小子成亲,是想把师傅气死吗?”杜一伊冷着脸道。

    “徒儿不敢,请师傅息怒,成亲之事徒儿已经在信中告知了师傅。”

    “为师不同意”,杜一伊吼道:“如今江安义被贬为庶人,你是五品镇抚,难道要嫁于这样的废人,还不跟为师回京。”

    江安义抬起头,看着欣菲的眼睛道:“菲儿,如果你不愿意不用勉强,江某如今只是个平民,确实高攀不上。”

    “江郎,你不用说了。”欣菲斩钉截铁地道:“你是因我才被天子贬去官职,妾身岂能做背信弃义之事。龙卫镇抚妾身早已辞去,你我夫妻二人同为庶民,自由自在,亦是人间快事。”

    江黄氏听到欣菲的话,激动的眼泪直流,哽声道:“好儿媳,好儿媳。”

    杜一伊气得浑身发抖,尖声道:“孽徒,你可想清楚了。”

    “徒儿早已想清楚了,只是深愧不能报答师恩。欣菲給您磕三个头,拜谢师恩。”欣菲招呼江安义道:“江郎,你我夫妻一体,一同拜谢师傅的养育之恩。”

    江安义对杜一伊毫无好感,但看在欣菲的情面上也跟着跪倒。不等两人磕头,杜一伊狠狠地一跺腿,喝道:“老身当不起,从此你我师傅一刀两断,思风,咱们走。”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思风向欣菲欠身一礼,道:“恭喜师姐大婚之喜,只是师傅有命,我不能留在此喝杯喜酒,告辞了。”

    思风走了,思晨和思晴盈盈向师姐拜了两拜,起身抹着眼泪也走了。思雨气鼓鼓地道:“真没义气,我不走,我要陪着师姐。”

    堂外响起杜一伊狠厉的声音:“思雨,你要再不走,你便和你师姐一起做庶民吧。”

    欣菲站起身,拉住思雨,眼泪忍不住流敞,哽咽地道:“妹妹,你的好意姐心领了,姐不能耽误你的前程,你跟师傅走吧。”

    “师姐,什么前程,我早就想好了,你到哪我到哪,我才不愿回去呢,师傅走了更好,没人管我。”思雨毫不在意地笑道。

    江黄氏走上前拉住欣菲,笑道:“好孩子,别耽误了你的好事,娘陪你回房重新梳洗。义儿也是好孩子,就算没有官,也能活得好好的。思雨,以后你就是老身的女儿,只管在江宅住着。”

    欣菲扶着江黄氏走了,大堂内冷清了下来,江安义拿出个红包塞給王保忠,笑道:“王公公,你是天使,请上座,一会江某敬您三杯。”江安义有钱,出手大方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王保忠收到手中的红包轻飘飘的,但他知道里面是银票,估计不会少于二十两,甚至是五十两。

    唢呐声重新欢快地响起,江安义招呼众人入席吃饭,午时已过,该吃中午饭了。

    王道清整了整身上的官服,微昂起头,浅笑道:“安义,县里还有事,本官就不多留了,来日方长,改日再聚吧。”

    江安义明白,自己贬为庶民,今后恐怕要看王县令的脸色,他哪肯在一个遭了天子训斥的罪臣家中多留,被御史听闻,说不定牵连于他。坐回轿中,王道清的脸拉了下来,没想到江安义被贬,自己送的百两贺仪岂不是泡了汤。

    不过,江家的香水产业在,只要能从江安义手中要到一成,这辈子就不愁银子花了。香水产业后面有皇后娘娘,自己不动娘娘的股份,甚至从江安义手中多夺些来,再送娘娘一股,娘娘岂不夸我会做事,到时荣华富贵跑不脱。

    同样心思的人有几个,赵 南仲、萧道成、吴元式等人,还有几个乡绅吃了两杯酒便告辞走了,陈道明低声骂道:“势利眼,陈某羞于为伍。”

    江安义举杯劝道:“人各有志,何必强求,陈兄能不避嫌疑留下来观礼,江某感激不尽,来,敬陈兄一杯。”

    刘逸兴安慰道:“安义,圣旨虽然贬了你的官职,但以你的才学,东山再起指日可待,那些人目光短浅,将来必定后悔。刘某蒙江兄弟你关照才有今天,如果江兄弟你有事,尽管来寻我,刘某绝不敢推脱。”

    江安义点点头,与刘逸兴也对饮了一杯。

    余知仁叹道:“安义你还年轻,宦海浮沉,不用放在心上。这位刘录事说的很有道理,将来必有起复的机会,相信我大哥也会帮你说话。只是眼前你失了官,香水的红利太大,说不定有人会起心思,你要当心。”

    郭海清深有同感,道:“当初就有不少人打主意,亏得安义你拉了王皇后入股,这才打消了这些人的心思。如今你罢了官,余大人又鞭长莫及,恐怕有人会动坏心思,他们不敢拿娘娘和余家怎样,郭家和江家倒真要小心了。郭家只是一成股,丢了便丢了,安义你可是五成股,不行的话干脆卖出二三成,找一个硬点的靠山,以待来日。”

    这才刚丢官,烦心事就来了,江安义举杯笑道:“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愁来明日忧。今天是江某大喜的日子,不说那些烦心事,大家举杯,痛饮。”

    一道圣旨,搅得沉渣泛起,人心蠢动,所谓君威如狱,一点也不错。

    婚礼婚礼,黄昏时行礼。酉时一到,唢呐声音嘹亮,鞭炮炸响,司仪郭怀理高声唱道:“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堂成亲喽。”

第二百七十九章君心莫测

    江南二月飞花,帝都依旧寒风凛冽。御书房内,温暖如春。

    石方真正考校着太子这段时间所学,显然石重伟的回答让天子很满意。刘维国看到天子舒服地靠在坐榻上,两眼微闭,面带笑意,手指和着太子抑扬顿挫的声音下意识地轻敲着,这是听得很用心,很放松。石重伟已经十二岁了,比平常人家的孩童显得高大,每天下午习练武艺和骑术,更让这位年轻的太子显得英气勃勃。

    等太子答完,石方真睁开眼,站正身子,满意地笑道:“皇儿这段时间读书很用心,父皇很满意,看得出崇文馆的几位老师很用心。我听朱易锋说皇儿习练武武艺也很有天赋,已经能骑马射箭了,很好,我大郑皇子就是要做文武双全的英主。时间不早了,安寿今日进宫了,你母后让你去坤宁宫,顺便跟你母后说声,酉时朕也会过去。”

    石重伟规规矩矩地向天子行礼告退,石方真眼中的赞许更浓了,皇儿大了,知道讲规矩了,去年这个时候得知姐姐来了一溜烟就跑了。石重伟站直身,欲言又止,石方真笑道:“皇儿,有话就说,朕不怪罪于你。”

    “父皇,儿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父皇。”石重伟鼓起勇气道。看到石方真鼓励的笑容,石重伟挺了挺胸膛,道:“父皇竭尽心力给儿臣找的师傅自然是好的,这八位崇文馆直学士中儿臣记得父皇最欣赏的是江安义。”

    见石方真脸上笑容不改,石方真的胆子大了不少,大声道:“儿臣还记得当日静心亭父皇曾赞江安义为无双国士,儿臣虽然跟随江师学习不久,却也感觉江师讲得比其他老师照搬书本要有趣生动的多。而且,儿臣在东宫,也听闻过江师为国屡次立下功勋,为何父皇为将他贬为庶民呢?”

    “哈哈哈,好”,石方真开怀大笑,嘉许道:“伟儿能说出此问,说明皇儿确实长大了,能从太子的角度来思考问题,朕欢喜至极。伟儿,你既有疑问,不知你自己是如何看的?说与父皇听听。”

    石重伟见父皇并未生气,反而鼓励自己,立时精神百倍,略作思考道:“父皇曾教导儿臣御下当刚柔并济,江师为人刚直,宁折不弯。此次父皇重惩江师,必是敲打江师让其不可恃才而骄,警告江师其功不可恃,这样江师才会收敛锋芒,更好地为父皇所用。父皇曾说江师年纪轻,可以留给儿臣用。父皇如今重惩于他,莫不是想儿臣届时再宽赦江师,那时江师必然会对儿臣感恩戴德,竭力报效。”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石方真觉得要对儿子要刮目相看了,这些粗浅的帝王心术伟儿已能说出,石方真心中说不清滋味:有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欣喜,也有被人说破心思的尴尬和恼怒,让石方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刘维国看得清楚,心中一紧,寻思找机会要跟皇后娘娘说说,让娘娘教教太子,如何迎合君心。

    石方真很快回复了正常,笑道:“皇儿说得很有道理,但你年纪还小,还是要多把心思用在圣人教诲上,多学习些治国之道。江安义之事父皇自有打算,你不必多问。”

    石重伟应声“是”,转身出了御书房,兴冲冲地走向坤安宫。御书房内静了下来,好半天,石方真道:“去把唐文忠叫来。”

    唐文忠是司务太监,后宫中太监的调配,采办购买,洒扫清洁等大小杂事都由他掌管着,后宫太监宫女都怕这个看上去和善的唐公公,这位唐公公两只三角眼,只认识银子,給钱就安排好差事,没钱就做苦活累活,有不少人宫中发的俸禄都孝敬了这位唐爷。

    不过,唐文忠最近遇上了烦心事,他招进宫来的“小喜子”不听使唤了,身为徒弟居然敢不給师傅孝敬。听说冯忠奉旨组建什么暗卫,监视龙卫,黄喜居然成了冯忠的手下。说实话,他有点怕冯忠,冯忠的权力大了,他惹不起了,顺带着成了暗卫镇抚的黄喜也敢不把自己放眼里了。唉,谁叫自己的手腿不干净,如果被姓冯的捅到万岁那里,吃亏的是自己。

    静下心来唐文忠盘算,宫中四大太监各司其职,名义上是平等的。其实刘维国跟在天子身边伺候,最得信任;冯忠掌管消息,最近又组建暗卫,今后的权势恐怕要超过刘维国;路明理掌宫内外的往来,对外宣读圣旨,可以交接大臣,如此算来,四人当中,看起来自己事务最多,却是权力最小的一个。

    唐文忠打定主意要常在天子身旁出现,这样万岁才不会忘记自己的功劳,自己在宫中的地位才能保证。正思忖间,小太监进来禀报:“唐公公,万岁爷叫您。”

    御书房,石方真吩咐道:“太子年岁渐大,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加倍。唐文忠,你派几名机灵点的小太监服伺太子,太子上课时不妨在旁边听听,让这些小太监把学士所讲的内容汇集,一旬一次报于朕知。”

    唐文忠领命下去,暗中啄磨天子的意思,一时间难以领会。不过,唐文忠知道,天子的旨意即是权力,只要运用得好,定然能从中受益。

    殿内的地龙有些热,石方真显得有些烦躁,站起身出了御书房,背着手往乐游苑走去。万岁有心事,刘维国深知不能打扰,带着人远远地跟着,石方真走走停停,像是在赏景,其实在思索着如何处置江安义。

    石方真恼怒江安义欺瞒他,一怒之下将江安义贬为庶民,余知节、段次宗等人都有过谏言,认为江安义屡立功劳,如此处置太重。其实石方真正如太子所说,有意敲打一下江安义,过两年找个理由再起用,江安义经此一事,必然会磨去些棱角,用起来顺手些。

    西北的战事不利,青山水寨的元天教匪们居然逃得无影无踪,这让石方真十分恼火,更加坚定以暗卫控制龙卫的决心。西北赈灾、剿匪,江安义居功甚厥,加上清仗田亩、出使北漠,江安义所立之功封爵亦不为过。石方真原想着江安义还年轻,封官太过的话将来太子难以驾驭他,所以才会打压琢磨,就像对待段次宗一般。

    朝中得用之人不多,段次宗很快就要出任楚州刺史,石方真将江安义在宣德殿试中的奏章給段次宗看过,段次宗大加赞叹。此次前往楚州,石方真让段次宗在楚州试行“量地计丁,合税为一”的新税法,在合适的时候提请加重商税,为国增财。

    石方真叹了口气,自己原打算十年后再动手,却被西北大战逼得提前了,西北意外的这场战争,将国库稍有的存银消耗一空,如果将来北漠再来,或者大灾再生,国家将无力应对。

    这条新税法是江安义所提,按说由江安义亲自操作最佳,石方真停住脚步,一个念头在心头闪过。江安义是天赋于朕的人才,朕何必将其雪藏至太子手中才用,朕才四十出头,还有数十年的时光,江安义如果真是国士,何尝不可以在朕的手上发光,朕当成为千古一帝,江安义也能成为名臣,君臣相得的佳话万古流传。

    石方真越想越兴奋,段次宗在楚州试行,不妨将江安义放在一个边穷之地试行,如果边穷之地能行,天下何处不可实施,诸位大臣也无话可说。石方真站住腿,刘维国赶紧走上前,听到石方真吩咐道:“传旨,宣值事中书侍郎紫辰殿晋见。”

    很快,一封诏书出承天门,一路南下驰向德州新齐县。紫辰殿中,石方真面带微笑,当初江安义以两封奏章呈报北漠之事,今天朕便用两封诏书还你。江安义啊江安义,朕待你如国士,你可要以国士报之,要不然,可别怪朕不讲情面。

    新齐县平山镇,江安义与欣菲的婚事已经过了五天,嫁为人妇的欣菲恢复了本名吕灵薇,思雨在江家住了下来,似乎与江安勇很投缘,整天嘻嘻哈哈地闹在一处,江安义夫妇自然不会点破,一切随缘。

    一大早,江家人说说笑笑地往宅后行去。弯曲的小路已经变成了四辆马车并行的大道,道两旁栽种着果树,四周遍植鲜花。思雨和江安勇走在最前,江安勇得意地向思雨介绍道:“思雨,这里是我江家的基业,我们家的香水基地就建在里面。”

    香水,思雨自然熟悉,这几日各种香水都试过了,弄得身上香味混杂,不过她倒是丝毫不觉得。听江安勇说香水作坊就在里面,思雨倒是一点也不忌讳,娇笑道:“我最喜欢山茶花了,有没有山茶花的香水。”

    看到江安勇讨好地围着思雨打转,江安义笑着对灵薇道:“我这个弟弟长大了,也知道讨好女孩子了。只是不知思雨怎么想,你这个做嫂子的可要帮帮他。”

    冬儿与妍儿一左一右地陪在江黄氏身旁,虽然江安义丢了官,江黄氏却高兴得很,儿子当官一走就是几年,丢了官反而更在身边。如今娶了妻,自己就等着抱孙子吧。

    春光明媚,江黄氏的心情有如眼前美景,一切都美好着。

第二百八十章别有洞天

    前面的道路被木栅拦住,左右两傍是高大的树木,间隙间栽种了满是尖刺的荆棘,遮住了目光。温和的阳光透过树隙洒下,空气中弥散着浓郁的花香,蜂蝶在花丛间翩翩飞舞,生机无限。

    江安义站住脚步,记忆中这里曾是一片野塘荒地,两年时光,已经完全变了模样。木栅处有人看守,笑着跟江安勇打招呼道:“二爷,您来了。”

    走进木栅,一道优美的弧线凸显在众人面前,那是江家别业的寨墙。这道寨墙长约有二里,两端尽头是山崖,像一道屏障将山坳拥在怀中。

    寨墙高约二丈,比县城的城墙看上去要雄伟,墙头有庄丁在巡视,看到人来,有人放下吊桥,搭在一丈多宽的护河上。江安勇得意地向身旁的思雨介绍道:“这护河的水都活水,来自山间的瀑布,还有鱼呢,等会我带你去看瀑布,可美了。”

    寨墙有一丈多宽,表面上全是条石,见哥哥用手捶打墙面,江安勇笑道:“哥,这些条石都有一尺多宽,里面全是筑土,张先生教的法子,用枪扎上去也就一个眼,可牢固了。”

    张先生张克济,卢家弃子,算起来近一年没见到他了。江安义问道:“张先生可好,在这可住得惯?对了,我这几天忙,没怎么看到珍儿,她到哪去了?”

    江安勇笑道:“张先生就住寨中,寨中事都是他管着。珍儿与妍儿最要好,两个人形影不离,要找珍儿就要问妍儿了。”

    妍儿皱了皱小鼻子,笑道:“我要陪嫂子,你忙着跟思雨姐玩,珍妹知道这时候不能去找哥哥,只好当然寨里陪她爹了。”

    张(卢)珍比妍儿小三岁,妍儿多了个妹妹,十分疼爱,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給妹妹,珍儿幼时满经磨难,来到江家后感到到从未有过的温暖,自然而然是视江家为自家人了。

    说话间,众人穿过了寨墙,一片繁忙的景象呈现在眼前:原来的野塘被填平,水池被移到了南边的山脚下,一道飞瀑从上飞泻而下,落入深潭之中;空地上被横竖三纵的道路规划整齐,方块之内建起了排排屋舍,屋前院中晾晒着衣物,看样子是工坊工人的住处。

    江安义有些诧异,放眼望去几十亩地被挤得满满当当,酒坊和香水坊的场房到哪里去了?正狐疑间,中间路上一伙人迎了过来,带着的正是张克济,脸上的银面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张克济身旁一个女童,正是珍儿,一年不见,珍儿长高了不少,面容带着异域的娇美。看到江安义,张珍小跑着迎过来,不管不顾地紧紧抱住江安义,也不说话,眼泪掉个不停。

    江安义伏下身,摸着珍儿的头道:“怎么了,看到哥哥不开心吗?”

    珍儿的眼泪涌得更多了,死命地摇头,好半天才哽咽地道:“开……心。”

    张克济上前拱手道:“见过主公主母。张某恭喜主公新婚大喜,只是张某形像骇人,只能在山寨之中遥敬主公一杯,愿主公夫妇百年好合,白头谐老。”

    江安义扶住张克济的手道:“委屈先生了。”

    灵薇听江安义说过张克济的来历,知道他是丈夫的得力助手,家中产业都是此人在操持,飘飘万福道:“见过先生。”

    “不敢,不敢”,张克济还礼,笑道:“主公,诸位,咱们里面谈。”

    张克济带路往里走去,江安义一路瞧来还是找不到工坊,行到屋尽处,才恍然大悟。原来,山壁之上被挖出了五个大洞,张克济指着山洞略带得色地介绍道:“主公,张某为保护酿酒和香水产业不被外人所盗,特意把工坊搬到了山洞之中。主公请看,最左的洞是用来存粮的,第二个洞是酒坊,中间是酒窖,第四个洞是香水坊,第五个洞放了些杂物。”

    每个洞前都装有铁门,门前日夜有人看守,江安义在张克济的陪同下参观了几个洞,发现洞中面积很大。张克济在一旁道:“主公,我发现这些山都是青石岩,当初想着用它们来筑寨墙,后来挖出深洞,张某灵机一动,索性用这些洞来做仓库用。主公,这个储粮洞是往地下深挖的,至少能存粮食五千石,现在存着各种粮食二千石。”

    江安义心中一惊,二千石粮食就是二十多万斤,全家人一辈子也吃不掉这么多粮食。走出储粮洞,来到酒坊,江安义发现酒坊打透了山顶采光通风,里面点着火把,并不气闷。

    见江安义注意山顶,张克济笑道:“主公,酒坊的山头较矮,我在打透山体在山顶处铺设了明瓦天棚,这些明瓦全是从西域购来,此处和香水坊的明瓦天棚就花了十万两银子。”

    江安义倒吸口凉气,苦笑道:“先生真是个花钱高手。”难怪七十多万两银子被张克济花得精光,挖山,采光都是用银子堆出来的,偏偏这山寨中的东西不能让余家和郭家掏钱。

    “主公,这十万两银子花的可不冤,您来看,酒坊分成四进……”张克济带着先从蒸气弥漫的蒸坊看起,走过青砖铺地晾满半熟粮食的晾堂,接着是一个个陷在地里的巨大酒缸,最后是看守森严的蒸坊,将酿出来的酒蒸馏冷凝成“烧刀子”。

    江安勇陶醉地吸了一口气,感叹道:“每次我都最愿意到这来,这味道比花香多了。”

    江安义瞪了他一眼,对江黄氏道:“娘,你得看住安勇别让他喝酒,不然的话要成酒鬼了。”

    江安勇瞄了一眼思雨,争辩道:“哥,你错怪我了,娘只准我一天喝半斤,张叔更是小气,要从他手中要酒,比铁公鸡身上拔毛还难。”

    一席话说得大伙哈哈大笑,张克济道:“二爷,我这不是为你好吧,你听主公也说了,不准你喝酒,我总要听主公的吩咐吧。”

    酒窖江安义没有进去,只是问了问产销量,香水坊闲人免进,张克济道:“里面的采香人都是三家精选的亲信,我按照主公所说要求他们每天要沐浴更衣,制成的花汁是我亲自配料,连余家、郭家也不知道方子。”

    江安义点点头,没有做声,香水是江家的财源,也是立身之本,半点马虎不得。

    时间已经不早,江安义让家人先回去,他此次来不光是参观,还有事要与张克济商量。江黄氏带着灵薇、冬儿等人回去,妍儿接着珍儿在她耳边嘀咕着,看样子有什么好东西給妹妹留着。珍儿显然被妍儿说得意动,跟张克济打了声招呼也跟着众人回了江宅。

    张克济的住处在第五个山洞前,三间房屋收拾得很整洁,正屋坐好,有仆妇送茶,看来江黄氏对这位张先生的起居很照顾。闲话几句,张克济道:“主公此来可是为丢官之后,恐有人对产业觊觎,生出忧虑之心。”

    江安义点点头,眉头皱起,叹道:“香水利润太大,难免有人起心思,不瞒先生,在京都温国公之子就曾想索要股份,事后生出种种事端来。我倒不怕,只恐连累家人,财反成惹祸根苗。”

    张克济微笑道:“主公看得一点不错,没有权势的财富,只会引人觊觎,恐怕咱们这位县太爷首先就动了心思。不过,主公勿忧,眼前困境只不过是暂时的。”

    “哦,先生教我。”

    张克济指了指茶,道:“主公,这是安龙寺今年送来的新茶,老夫人待张某不薄,首先給我拿来,主公尝尝滋味。清香淡雅,回味弥甘,主公真乃好眼力,居然知道深山之中有此好茶。”

    江安义有点食不知味,胡乱地喝了口茶,问道:“刚才先生讲困境只是暂时的,不知何解?”

    张克济笑道:“主公勿急,待张某慢慢道来。圣旨我已经听说,其中有几点值得推敲,一是去职贬为庶民,并未说不再录用,这说明天子是在敲打于你,并非真心要贬你。”

    “二是宫中旨意应该是上元节之后颁出,皇后娘娘、太子和朱太尉、申国公等人的贺礼应该是在差不多的时候发出,如果天子真的有心要降罪于主公,这些人的贺礼岂会到来。”

    江安义精神一振,道:“不错,官场消息灵通,如果万岁真心恼我,这些贺礼即使送出也会被追回。前两日我收到余师的来信让我稍安勿躁,潜心读书。”

    “余大人既然有此信,那张某便可以断定,少则半年,多则两年,主公必然会起复。”张克济信心十足地道。说实话,见识过权势之后,江安义对“破家州府,灭门县令”深有理解,身为庶民,些许士林的声望不足以对抗那些觊觎之人。

    张克济放下茶盅,抹了抹须上水泽,道:“以我对当今天子的了解,急功寡恩,但却不傻,主公之才天下人都看在眼中,三年多立下多少功劳,相信朝中正直大臣必然会为主公分说。此次主公与主母成亲之事对天子有所隐瞒,天子觉得受到欺瞒,才会有意打压你,让你体会君权不可欺,等要用人之时,天子必然会想起主公。”

    江安义松了口气,笑道:“江某关心则乱,听先生一说,放心多了。如果真有两年时间,倒可以歇一歇,陪陪家人。”

    张克济站起身道:“主公,江家山寨易守难攻,可用来御乱,但限于地形太窄,并非万全之地,张某无意中发现一处山谷,可作为江家的退路。主公,请随我来。”

第二百八十一章吃拿卡要

    江安义跟着张克济来到最后一个山洞前,洞前有铁栅栏锁着,透过栅栏可以看到里面堆放着工具,有小车、扁担箩筐之类的。张克济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打开铜锁,拉开铁栅栏。

    这个山洞只有粮窖的一半大,里面堆满了杂物,越发显得拥挤。江安义诧异地打量着四周,不知张克济带他来此做什么。山洞采光不好,通风也差,站在里面既暗又闷,张克济带着江安义小心地穿过杂物,来到山洞的尽头。江安义眼光锐利,发现洞里有道人宽的裂缝,裂缝口也有铁栅栏锁着。

    张克济拿起放在旁边的火把,用火石点燃,让江安义举着火把,自己开了铁栅栏上的锁,回头道:“主公,小心点脚下,路不好走。”江安义跟在张克济身后在狭长的裂缝中艰难地行进了十来丈,前面突然变得宽阔起来,前面不远处透着亮光。

    “主公,我让人开凿山洞时发现此处有道天然的裂缝,便停了工,我独自沿着山缝摸到此处。”张克济说着,带着江安义穿出了洞,洞口处一棵大树遮掩,拐过去,跟前豁然开朗,绿意荫荫的山谷出现在眼前。

    山谷方圆有十多亩,四周皆山,山势陡峭,形成天然的屏障。从山谷上望,树木繁茂,江安义曾在这一带游玩过,从未发现过此处山谷,也从未听镇上的人提及,应该是被树木所遮蔽。

    江安义被眼前的景色震惊,张克济显然习以为常,穿过齐膝高的青草,引着江安义来到一处水边。这是一条宽约丈许的小河,被岸边的青草所掩,静静地在草丛中流敞。

    “这条小河的源头是飞瀑,张某曾顺流而下,发现河水一直通向梅山沟,从梅山沟的弯水可以汇入到甸水河中。”

    梅山沟,江安义有印象,小时候父亲曾带自己到过那里访过友,那里是曲台县的辖境,一直以来大家都以为曲台县和新齐县被山所阻,只有官道相通,没想到此处居然与曲台县相通。

    张克济见江安义一脸茫然,显然没有意识到此处的重要性。转念一想,张克济释然,江安义虽然年少穷苦,但中举之后一路顺畅,并没有什么危机意识,修建山寨只是为江家后人打下百年基业,而他出身世家,看惯家族内的明争暗斗,在化州又落入敌手,历经磨难,才会时时刻刻想着退路。唉,自己这种狡兔心理该如何向主公解释。

    回到山寨,江安义看到表弟黄东泉正焦急地在张克济的院中走来走去。东泉与安勇年纪相仿,交情也最好,上次因为和江安勇纵马街道被江安义训斥过,所以见了江安义有几分胆怯,恭敬地叫了声:“表哥,张先生。”

    两年不见,黄东泉也长成大人了,个头与江安义一般齐,身着圆领春衫,有点世家子弟的风貌了。江安义笑着招呼道:“东泉,找我有事?”

    “表哥,王县令来了,急着找您呢?姑姑让你快点回去。快点吧,都有一刻多钟了,久了怕县太爷不高兴。”一开腔,黄东泉便露了怯,露出毛躁的本色。

    张克济原准备跟江安义细说一番秘地的好处,此时显然不是时机,只好提醒道:“主公,王县令此来无非是吃拿卡要,你记住小则受,大则不让,否则的话不用多久便退无可退。”

    江安义点头,和黄东泉一起回了前宅。只见自家门前停着县令的官轿,几块仪牌靠在自家的院墙上,十多余衙役东倒西歪地坐在阴凉处喝水。刚踏进院中,就见县里的皂班的伍班头急匆匆地过来,拱手道:“江爷,您总算回来了,大人都发火了,麻烦您快点。”

    加快脚步,江安义往正堂赶,刚到檐下,就听到堂中有人阴阳怪气地在说道:“……大人可是日理万机,还亲自到你们家来。这江安义倒好,让大人等他,枉他也是读过书的人,怎么连点规矩都不懂,真不知道他那个状元是怎么考中的。”

    这是欺上门来了,江安义怒火中烧,大踏步走进大堂,一眼看到王海清端坐在客位,脸上似笑非笑,听身旁的一名书吏大放厥词。那书吏见到江安义怒容满面地进来,吓得一缩脖,把下面的词咽了回去。

    江安义冷笑道:“江某这个状元是天子亲点,这位大人说江某徒有虚名,是说天子无眼,错点了江某吗?”

    这顶大帽子压下来,谁也顶不住,那书吏顿时脸变得刷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江安义贬为庶民也不是他小小一个书吏得罪得起的。书吏把求救的目光望向王县令,这些话可是王大人授意自己说的,关键时候大人可得救我啊。

    王海清轻轻地咳了声,淡淡地斥道:“王禄,不要信口胡说,給我退了下去。”

    王禄恭身应是,弯过江安义,急急地走出大堂。江安义拱手行礼道:“草民见过大人。”

    王海清板着脸道:“免礼,江安义,你让本官好等。既然来了,本官就有话直说,省得耽误时间。江安义,你曾任过礼部员外郎,当知圣上对清仗田亩一事追得很紧。江家这几年买田、买地、买山不少,不知有没有人把田地挂在你的名下?”

    江安义笑道:“买卖田地县衙皆有记录,有没有虚挂田地请大人明查,如果查出,甘愿受罚。”

    见吓不住江安义,王海清又道:“据本官所知,前任陈县令与你关系密切,买卖田地有无降等、多卖之事,再有本县有意对田地重新划等,江家是大户,需竭力配合本县。还有江家的酒、香水都是纳税大户,为防止偷漏,本官要派人详查账目,也请江家配合。”

    江安义暗自皱眉,这王县令分明是找事,重新划分等级还不是他说了算,虽然花不了多少钱,但量划之间,田中的秧苗、花朵必然会被踩踏糟蹋光。没办法,江安义笑道:“大人远道辛苦,先吃顿便饭,有话边说边聊。汪伯,让人准备酒席,招待县令大人和县里来的兄弟。”

    王海清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看来江安义还是上道,知道该怎么办。酒席摆上,红包暗中递上,王县令银票二百两,带来的小吏一律二十两,班头二十两,衙役每人五两,一圈下来就花了银子近四百两。

    吃大户是官吏们的强项,衙役们在院中吆五喝六划着拳,喝得开心,屋内江安义兄弟陪着王县令,几名书吏和伍班头相陪。王海清喝了口酒,赞道:“早就听说江家产的酒不错,远销到北漠,今日尝来,果然名不虚传,难怪有人把江安兑酒视为第五名酒。”

    闻弦歌知雅意,江安义笑道:“大人喜欢的话,等会我让人送两车到府中去,大人慢慢品尝。”

    伍班头笑道:“江爷,您可不能眼睛光看着太爷,小的们来一趟也不易,是不是也赏点酒水給大伙。”

    “好说,每位兄弟两坛。”江安义心中暗恨,他原本对衙役没有好感,伍班头的话更是让他对衙役嫌恶到了极点。身旁的江安勇脸带不悦,王禄冷笑道:“江二爷,您看样子有点不高兴啊。”

    在桌下一拉江安勇,江安勇端起碗,一口气灌了下去,然后一头栽在桌上,不动弹了。江安义笑道:“我这兄弟酒性不好,喝多了,王书吏勿怪。”王禄还真不敢对江安义甩脸,虽然江安义是庶民,那也是出身状元的庶民,惹不起。

    “大人,江家的生意向来都是三家合伙,这账目在余家手中,大人要查帐,不妨找余知仁余员外。”江安义笑道。

    王海清此来的目的是发点财,并没有真想查账,何况余知节还是户部尚书,他哪敢到余府要账。不过,江安义被贬为庶民,江家成了硕大的肥肉,王海清心想,小口小口吃肉才有滋味,任期还长,不急在一时。

    黄开林举杯敬了众人一圈,放下杯笑道:“江家的田地买卖都通过官府,伍爷、洪爷几位都知道的。朝庭要清仗田地江家自然是要配合的,不过,能否等到秋收之后,这样就不会误了时节。”

    江安义接过话头道:“江家的香水销往京城,得京中贵人关照,如果因为清田误了花季,香水产不出来,恐怕贵人不喜。”

    王海清一惊,不错,如果江家的香水产量少了,娘娘追问起来肯定要责问自己,自己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王海清忙道:“香水事大,清仗之事待花期过去再说也不迟。”

    说到香水,在座诸人都是眼红的紧,虽然香水产地在平山镇,但平山镇市面上并没有香水流通,除了江家、余家、郭家流出少许自用的香水外,全部运往了京城,听说京城中香水价比黄金,百两银都买不到一瓶香水。

    香水这东西,女人用过都为之疯狂,这东西,连王海清也只是听闻过,并没用过。江安义在位时,众人没办法,现在江安义贬为庶民,这次来,王县令自不必说,其他人也打定主意要从江家刮出几瓶香水来。

    洪知平是王海清到任后提起来的吏房的房头,自然是王县令的心腹,可以说得上是王县令腹中的蛔虫,大人怎么想的他是最清楚。洪知平端起酒道:“江爷,都说这香水是件稀罕物,能不能赏个一两瓶让我等开开眼。再有,酒香也怕巷深,王大人是一县之主,送他老人家一两百瓶,让他老人家受受累,替你四处扬扬名,这生意岂不是越做越大。王大人,你说是不是?”

    欺人太甚,江安义重重地把酒杯一墩,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一两百瓶,你问过宫中贵人可否同意?”

    王海清脸一沉,江安义好大胆,居然敢給自己脸色看,皇后娘娘还会管一两百瓶香水的小事,江安义扯虎皮做大旗,可知本官还是娘娘的族人呢。站起身,王海清沉着脸道:“回衙。”

    江安义气急,懒得起身,冷冷地道:“大人好走,不送。”

    众书吏愣了,这江安义不按套路出牌啊,这可怎么办?

    正在这时,黄东泉气喘地跑了进来,冲着江安义道:“表哥,外面来个人,说是圣旨到,让你接旨。”

第二百八十二章君恩如海

    “……朕嘉尔才学,太子亦称尔功,朕决定恕尔欺瞒之罪,谪江安义为丽州富罗县县令。念尔新婚,特給假三月,六月底前到任。尔妇江吕氏,本为龙卫镇抚,所呈辞呈不准,着六月底前返京归制,钦此。”

    圣旨宣读完,江安义谢恩,一旁陪跪的王海清傻了眼,心中埋怨天子,万岁您不带这样玩的,一会免职一会給官,江安义的老婆还是龙卫镇抚,不说官衔五品,光龙卫两个字我也吃罪不起啊,刚才将江安义得罪了,现在如何收场。

    江安义心中悲喜交集,喜的是恢复官身,失去后才知道官身的重要;悲的是新婚燕尔就要分离,而且此一去不知何日才能与家人团聚。如果天子能平平安安地让自己过日子,自己宁愿与灵薇厮守,不愿做官。

    王海清爬起身,腆着脸来到江安义身旁,笑道:“江大人,恭喜恭喜,刚才言语多有冒犯,下官也是心急县里税赋,大人莫怪。”

    没等江安义做声,宣旨的公公斥道:“万岁还有秘旨給江大人,新齐县县令,速速回避。”

    王海清惊出一身冷汗,秘旨,是天子颁給亲信之人的,看来江安义被贬是天子敲打亲信人呢,自己傻乎乎地上前拣便宜,便宜没拣到,把人得罪了。不敢多呆,向宣旨的公公行了一礼,又冲江安义苦笑了笑,退出了大堂。

    院中一伙人在等他,刚才宣读的圣旨的声音尖细,众人听了个八分真切,知道江安义又成了江大人了。看到王县令出来,众人拥上前,想探听究竟。

    王县令恶狠狠地瞪了王禄一眼,看到汪伯陪在院中,笑着走上前招呼道:“汪管家,多谢盛情款待,江大人在接旨,本官就不打扰了。有劳汪管家转告江大人一声,家中事物不必挂虑,王某自会尽力照看,告辞了。”

    王禄幽怨地跟在最后边,心中泛苦,这年头做个狗腿子也不容易啊,大人的心思要啄磨,大人不便说的话要通过自己说,说对了是大人英明神武,说错了是自己挑拔是非,回头望了一眼江宅宽阔的门楼,王禄暗暗告诫自己,以后还是少掺和些江家的事吧,江家不是自己惹得起的。

    “圣上口谕:江安义,朕赐你三元及第的殊荣,简拔你为崇文馆直学士,视你为国士俊才,没想到你居然敢有意欺瞒朕,着实令朕气恼,若被御史得知弹劾你该如何收场。朕贬你的官,是有意保护你,原本想让你在家中读几年书,多明白些处事的道理后再为国效力。太子进言,说你为人率直并非有意欺瞒,朕思及你的为人,也信你是无心之举。为塞众官之口,朕将你谪到丽州富罗县为县令,调你妻归京筹建暗卫,此去富罗县为县令,不妨试行宣德殿试中你所奏的‘将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总为一条,合并征收银钱,按亩折算缴纳’之策,你何时能将富罗县税赋翻上三番,便是官复原职、夫妻团圆归京之时。朕的良苦用心,望江卿能详加体会,不负朕托。钦此。”

    宣旨的太监叫怀恩,一边复述着天子的话一边打量江安义的表情。离京时路公公有交待,让他宣旨时注意江安义的表情,回京后要向天子陈述。怀恩见江安义双肩微微耸动,眼泪将青砖地润湿一片,显然是感动至极,情难自禁。

    怀恩暗暗感叹,江大人有前途啊,这般感恩情形自己回京一转述,万岁还不越发对他信任有加。天子、太子都看重于他,此人将来必定飞黄腾达,自己不妨趁机交好,将来说不定有倚仗的地方。宫中有传言,上次江安义奉旨公干,就曾卖了个情面給冯公公。

    “圣上、太子厚爱,微臣粉身碎骨亦难报答。臣……臣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江安义顺嘴冒出非此时空的名句来,从妖师处得知此句后,江安义感怀不已,视为座佑铭。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怀恩心中默念,上前弯腰将江安义扶起,笑道:“江大人一片拳拳忠君之心,咱家必定转达給圣上。大人不必伤感,将来前程远大之时可莫忘了咱家。”

    江安义用衣袖拭泪,笑道:“公公远来还未吃饭吧,江某陪公公喝杯酒,略解鞍马劳顿。”

    江宅门前,怀恩上马,与相送的江安义拱手告别。手摸向怀中,此处多了二千两银票,难怪宫中有人说江安义出手大方,这趟差事还不错,回去后不妨替江安义多美言几句。

    看着怀恩的消失在大道,江安义背着手往回走,家中往来的佣人看到他,远远地肃让在道旁,让大爷先行走过。谁都知道,江家的顶梁柱是这位大爷,前些日子大爷被贬了官,家里便有如顶梁柱倒了,探头探脑的人多了,家中人心惶惶。

    今天,县太爷来了,来的时候敲锣开道,耀武扬威,衙役们趾高气昂,不可一世;走的时候悄无声息,连汪管家准备的三车酒水都没要,一个个就像落水狗。汪管家暗中告诉了大家,天子对大爷十分器重,又传圣旨让大爷出来做官了。

    圣旨,小山村的人哪见过,一个月两道圣旨,就是最木讷的人也知道大爷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比县太爷可高多了。大爷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江家必定会像县里的余府一样,成为让人仰视的所在。

    江安义没太注意众人的恭敬,沿着回廊慢慢地往前踱着,想着心事。天子的圣旨来得有点快,比张先生所说的半年还快了不少,按张先生所说,结合口谕的内容,应该是圣上急着推行自己在宣德殿所写的那道“摊丁入亩,合税为一”的进谏了。要实施此政恐怕比清仗田亩还要难多了,天子把自己放在丽州富罗县这样的边远地区,恐怕就是想减少众官的注意力,如果能成再行推广,如果不行,处罚自己即可,于大局无碍。

    嘴角闪过一丝苦笑,帝王心术,刚才接旨时的感激不觉减了几分。细细回味圣旨和口谕中的内容,江安义感觉天子对自己确有一番厚爱,但同时查觉天子未尝不是用自己为刀剑。江安义已不是初入官场的“二愣子”,当然他也可以成为天子眼中的“二愣子”,此二愣非彼二愣,正是官场的成长。

    这几年家宅的变化很大,当初暴发户的气质褪去了不少,可以看得出房屋、园林、花草都精心装饰过,不知是不是错觉,江安义感觉自家宅子与余府很相像。余府在县城,地盘有限制,江府在乡下,荒地有的是,这两年,江宅又向深向宽扩了不少。

    江府有一个特殊的所在,是江安义严令保持原样的,那便是茅屋后的竹山。三间旧茅屋早已被拆除了,竹山却越发地郁郁葱葱了。江家早已不需要江黄氏砍竹编篮为生,对这些支撑自己一家生活的竹子,江黄氏也分外有感情,让人专门照料这片竹山。

    竹山上布满了竹子,越发幽静,江安义缓缓地沿着修砌过的山道向上行去,山风徐来,竹叶“沙沙”,鸟语婉转清脆,江安义觉得神情清爽,烦心事被风吹走,脚步变得轻快起来。

    山顶处,江黄氏让人修建了座竹亭,时不时带着妍儿在这里喝茶赏景,有的时候兄嫂会过来陪着她,说些恭维话,或者找她诉诉苦,让小姑管管她的几个哥哥或者是照应几个侄儿,这样的生活让江黄氏充满了骄傲和幸福。

    江安义背着手站在竹亭内,山风吹动他的衣衫,飘飘若仙,空气中弥漫着花香,江宅尽在眼中。江安义努力地辨析着眼前的一切,试图找到原来的影子,除了脚下的竹山,一切都变了模样,甚至连平山镇也在悄然地发生改变。

    曾经的王记山货铺换成了王记酒铺,凭借着与江家的老交情,王掌柜求上门来与江家合伙经营酒铺,每天天南海北的客商涌入他扩建了数倍的酒店,采购着声誉日隆的“烧刀子”和“平山兑酒”。那个讨厌的二伯母江陈氏带着三个儿媳妇,照看着几座山的花树,二伯江知达和三个儿子在山寨中做工,一家人的收入妥妥地过了二百两。

    周秀才一家人迁到了平山镇,江家的私塾变成了平山镇的私塾,有了钱,谁不愿意让孩子读书识字改变命运,摆在眼前的例子就有状元郎江安义。因为江安义的缘故,私塾的名气很响亮,不少邻镇甚至县里的人家都把孩子送到平山镇来读书。周秀才一个人忙不过来,索性雇了两名以前的同窗前来帮忙,三名秀才支撑着远近闻名的平山私塾。郭怀理常来平山镇,经常会去私塾里客串一把先生的滋味,他的到来总給孩子带来快乐的笑声。

    看着眼前热闹的景向,听着远远传来的喧闹声,江安义闭上眼,伸长双臂,一切仿佛拥在怀中。自己所要守护的家人,所在意的人和事,都在自己的怀抱中,唯有前行,方能守护。

    竹山之下,妍儿带着珍儿飞跑而来,灵薇和冬儿抬阶而上。江安义睁开眼,正见两女抬起头看着自己,笑靥如花。阳光下,一切都那么美好着。

第二百八十三章安龙问心

    阳春三月,春风送暖,鸟语花香,平山镇繁花似锦,美不胜收。

    辰时,江府、黄府门前出现了长长的车队,汪伯大呼小叫地指挥着,“大爷、二爷的马牵到最前面去,小心点,大爷的马性子烈”、“舅老爷的车安排在小姐的车后面,不要挤”、“怎么连套个车都不会,黄三你去帮帮赵黑仔”。一刻钟后,江安义和江安勇一马当先,车队向着安龙寺行去。

    从平山镇到安龙寺有三十里的路程,江安义骑在木炭上,发现道路变得平坦宽阔了许多,不是两年前的蜿蜒小道,离马头山五里时,大道已经变得如同官道一般,路上行人如织,车马来往不断。

    江安义诧异地问道:“安勇,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安龙寺怎么这么热闹?”

    “哥,你不知道,安龙寺现在可有名了,四面八方的香客都来烧香,平时就这么热闹,要是赶上佛祖生诞,或者是洪信大师**,这路上堵得车子根本过不去。”

    车队缓缓地行进了三里,来到马头山脚下,原来这里是一片野树林,已经被砍去整平成广场,一座宏伟的山门屹立在眼前。蓝底金字的匾额,御笔亲书“敕造安龙寺”,朱红大门,黄色围墙,气势恢宏。

    江安义是佛门护法,护法牌更是数次救他性命,所以他向广明大师讨教过佛门知识。知道山门并开三扇门,中间大,两旁小,称为“空门(中)、无相门(东)、无作门(西)”,所谓遁入空门就缘于此。

    下了马,江黄氏等人也下了马车,车队声势浩大,早惊动了知客僧洪平前来迎接。江家与安龙寺渊源极深,江家和黄家都是安龙寺的大香客,洪平笑着迎上前合十道:“阿弥托佛,老夫人,几位施主,一向可好,贫僧有礼了。”

    三舅黄开林常来安龙寺进香,与洪平和尚相熟,笑着调侃道:“大和尚,你这安龙寺日进斗金,居然还叫贫僧,你看你满身油亮,分明是富僧。今年的新茶可摘了,可别藏私,給我来十斤,我好送人。”

    洪平圆面大耳,五官端正,满面笑容,身着黄色僧衣,外披着绯色袈裟,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让人心生亲近,难怪会让他做知客僧。洪平一眼便看到了江安义,笑道:“这位莫非就是洪信师兄常提起的江檀越,果然神清骨秀,与我佛门有缘。”

    江安义笑笑,还礼道:“大师謬赞了。”

    车马寺中有人看管,洪平和尚亲自引路,穿过山门过放生池,往天王殿。安龙寺重修后江安义还是第一次前来,四处打量着景色,只见人潮如海,热闹非常,香烟燎绕,有信众虔诚跪拜,有香客念念祈祷。江安义怅然若失,想起昆华山上的老君观来,安龙寺信众是多了起来,香火也鼎盛,却失了佛门修持的冷清。

    安龙寺以前简陋的被整齐的山门、天王殿、钟鼓楼、大雄宝殿、偏殿、四堂等建筑取代,里面的僧人数以百计,江安义恍然觉得来到了京城的明普寺一般。烧香拜佛,虔诚祈祷,江安义在佛前跪拜,身为佛门护法,江安义比常人多了一分对佛门的亲近感。

    布施过香火钱,江黄氏带着灵薇和冬儿去烧香求子,江安义在洪平和尚的引领下拐过法堂,往后山的禅堂去找洪信大师。寺院后山是四棵老茶的生长之地,江安义看见在山脚之下多了数排僧舍,而整个后山也被开垦出来,层层叠叠种上了茶树。

    看到江安义注意茶树,洪平和尚温和地笑道:“江檀越,安龙茶因你高中而闻名天下,前来求茶的人络绎不绝。山顶的四棵老茶,只能供京城明普寺和江家所需,无奈之下,寺里只得将后山平整出来,都种上茶树,略解燃眉之急。”

    洪平和尚心中闪过痛惜,安阳王曾以十两黄金一两茶的价格采购四棵老树上的茶叶,可是被洪信方丈婉言拒绝,如今这后山的茶树,每年可产茶数百金,专门用来答谢烧香的香客,所以黄开林进门时才会开玩笑讨要十斤茶叶。安龙茶有市无价,只用来礼赠达官贵人和大香客,黄家虽然是大香客,每年也只得到一两斤的馈赠。

    寺庙重建,洪信大师将方丈寺挪到了后山顶上,数间石屋建在茶树之下,便是洪信方丈的修行的住所,方丈室前挂着块柏木匾,正是初见时“安龙寺”的匾额。洪信大师得了小沙弥的通报,迎候在石屋前,洪平向师兄一礼,侧身下了山。

    江安义上前,两人相对合十互礼。拾起头,见洪信大师面容依旧清瘦,黄布僧衣干净素洁,打着补丁,江安义甚至怀疑这件僧衣就是第一次看到洪信大师时所穿。

    阳光从茶树缝隙中洒落,落在树下的石桌上,斑驳错落。洪信大师并没有请江安义入内,而是将江安义引到石桌旁落坐,石凳有些清凉,配合眼前的景象,与前寺的喧哗有如两个世界。小沙弥在一旁烧水烹茶,看样子常做,手法熟练,江安义居然看出行云流水般的流畅来。茶砌上,两人皆默然品茶,谁也不想开口打破眼前的清静。

    一盏茶罢,江安义起身来到那棵雷击的茶树旁,摩挲着漆黑的树干,叹道:“当初大师与我相面,道我乃枯木逢春之像,赠我护法木牌,嘱我常怀仁心,诸善奉行,安义自问竭力遵从,不敢违背,为何仍不免宦海浮沉,难抒己志?”

    洪信大师沉默片刻,开口问道:“江檀越,今日你入山门以来,有何所见?做何想?”

    “香火鼎盛,香客众多,让江某想起考秀才时到昆华山老君观烧香的情形,一样的热闹,安龙寺不愧是江南第一名刹,还未恭喜大师被封为护国禅师。”江安义出言讥道。

    洪信大师微笑道:“五年前安龙寺隐在深山无人知,不知江檀越那时有何见,有何想?”

    江安义一愣,他并不擅机锋,洪信大师的话让他想起当年简陋的安龙寺,从他内心讲,那时的安龙寺更像一块佛门净地。

    洪信大师拿起茶盅,慢慢地饮了一口茶,笑问道:“江檀越,五年前的茶味与今日茶味可有不同?为何当年无人问津,今日千金难易?”

    放下茶盅,洪信大师轻轻地转动手中佛珠,道:“贫僧南下,为弘佛法,本意便如此茶,滋味未变,只是喝茶的人变了。寺庙香火鼎盛,为四方信众朝拜,于传扬佛法有益,这是鼎盛的好处;出家之人,不问凡尘琐碎之事,内心清净,显无常、无乐、无我、无净的之相,佛国盛地便也如贫僧身后石屋相仿。”

    江安义有几分明白,道:“大师之意可是枯者由他枯,荣者任他荣,凡事当应顺其自然,我自宠辱不惊。”

    洪信大师点点头,用手指着江安义身旁的茶树道:“置身宦海,自有浮沉。把持本心,浮沉起伏又有何碍。便有如此树,枯荣并于一体,把握存乎一心。是谓‘非枯非荣,非假非空’。”

    江安义一头汗水,虽然自己向广明大师讨教过佛法,但洪信大师的话太过高深,听不懂啊,什么叫“非枯非荣,非假非空”啊?

    洪信大师责怪地看了江安义一眼,道:“我听广明师叔说,他把《般若心经》赠送于你,江檀越你深具慧根,如此好经为何不常加诵读,自会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江安义心想,《般若心经》自己倒是时常研读,并常结合《金刚经》,对自己的《元玄心法》进行探究,只不过很少把它当成佛门经典去诵读。

    话不投机,茶树下安静下来。洪信大师站起身,道:“江檀越,问僧不如问心。贫僧还需修持,恕不相陪,圆通,替为师送客。”说完,洪信大师合什一礼,转身进了方丈室。烧水的小沙弥走过来,仰着光亮的头,恭敬地道:“施主,请。”

    本意想找洪信大师再給看一卦,没想到喝了杯茶就被赶下了山,江安义讪讪地跟在圆通身后,穿过茶林下了山。山脚凉亭,洪平和尚正陪着江黄氏等人坐在亭中喝茶,看到江安义走过来,连忙出亭施礼。

    “江檀越”,洪平和尚开口笑道:“贫僧有一事相求,望请檀越答应。”

    江安义有些诧异,香火钱没少給啊,这和尚怎么得寸近尺,想起后山顶上的冷遇,江安义有几分不悦地道:“大师,何事?”

    “江檀越是三元及第的状元,词名更是名动天下。安龙寺天王殿前尚少一幅对联,贫僧想请檀越挥笔,为天王殿题写一幅对联。”洪平和尚道。

    江黄氏走了过来,也道:“安义,为娘已经答应大师了,你就写幅联子吧,这也是积德行善之事,别人想求还求不到。”

    天王殿,供奉着弥勒佛,左右是四大天王,弥勒佛后面是韦驮天。江安义净手,給弥勒佛敬香、叩拜。一旁的僧人早已经铺好纸,研好了墨,只等江安义提笔挥毫。

    江安义打量着眼前笑嘻嘻的弥勒佛,袒露着大肚皮,一副看破世情无忧无虑的样子,执笔在手,挥毫写下:开口便笑,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大肚能容,容天容地,于人何所不容。

第二百八十四章初历富罗

    人间六月天,草木用最繁盛的浓绿在天地间泼洒着生机,前往富罗县城的官道被疯长的野草侵占,只剩下条二尺宽的小道、车辙显示着人迹。

    两匹马沿着依稀的官道急驰而来,草丛中的飞鸟惊得四窜,石头在马上弯弓射箭,不时有鸟被他射落。石头笑着驰上前,马鞭一卷,便连鸟带箭拿到了手中,拨出箭小心地插回箭囊,射下的野鸟丢在马鞍边的袋中,袋子里面鼓鼓囊囊,已经有不少收获了。

    “公子,等到了富罗县可以美美地喝顿野鸡汤了。”石头得意地笑着,向江安义炫耀着。

    已经进入富阳县的境内,六月正是农忙的季节,官道两旁却看不到多少农人在田中劳作,一路驰来,官道上也见不到多少人影,这富阳县冷清得很。来之前江安义已经做足了准备,知道富阳县是丽州的最东面,一边临海,境内更是七山二水一分田,是个穷县。

    此次赴任,江安义带着大队人马,张克济被他带来了,此公做过化州晃仁县做过县令,业务熟悉的很,江安义肯定要借重他;欣菲带着思雨早一步赶赴京城,灵薇的名字用了二个来月又要雪藏;思雨的离开让江安勇怅然若失,家中离不开他,要不然他也想跟着哥哥赴任,江安义为安慰他,说服洪信大师收其为俗家弟子,让弟弟跟着大师学艺;要说最高兴的是冬儿,欣菲走了,她却可以陪着江郎一起来富罗县,至于什么山高路远,那些都不是问题。

    张克济提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做县令,没有自己人寸步难行,三舅便让小儿子黄东泉跟着表哥长点出息。江安义又在江、黄二家中选了十六名机灵的仆人,由汪伯最小的儿子汪牛管着,再加上珍儿、冬儿的丫头喜儿和几名仆妇,整个队伍有二十多人,光马车就套了八辆。

    江安义先到丽州景阳府拜见刺史赵叔纶,顺道领取吏部的敕牒、告身和鱼符,这些是上任的必需物,敕牒有吏部用印,报到时用来证实身份,供官府备案审查;告身上记载着姓名、籍贯、年龄和体貌特征,江安义看到自己的告身上写着:中等身材,肤微黑,右眉有伤痕;至于鱼符是朝庭所发的鱼形银符,刻着江安义的姓名,然后是官职,江安义发现他的崇文馆直学士赫然在上面。

    十瓶香水的见面礼作用不小,赵刺史始终笑容满面,让人找来富罗县的地理、人口、税赋的相关文书,让江安义心中有数。得知江安义带着家人一起赴任,赵刺史主动让何司马派一百名官兵护送,丽州境内,山匪众多。

    富罗县离景阳府有二百七十多里的路程,山路崎岖难行,每天行进不过四五十里。江安义有些不耐,交待张先生与冬儿慢行,他带着石头先行骑马赶往富罗县。一路人踪罕见,江安义有些诧异,他记得《富罗县志》上记载富罗盛产药材,出产茶叶、木材,按说六月正是收购药材的时候,怎么一路上没看到几个商贩。

    接近富罗县,野草总算稀疏了许多,多多少少有了点人气。打马来到城墙边,江安义打量着自己将管辖的县城,第一印象是破旧。城墙低矮不说,还像七十岁的老头,牙齿零零落落,到处都是缺口,墙头上长着草,左一丛右一丛,像只褪毛鸡,猥琐不堪。

    石头在身旁惊呼道:“公子,这就是富罗县?比咱们新齐县可差远了。”江安义满心不快,下了马,牵着木炭跟在人流后进了富罗县。两名衙役倚在城墙上闲话,传来的话语让江安义放缓了脚步细听。

    “听说吗?县里要换太爷了。”

    “听陈老六他们说了,只求新来的太爷不像‘颜要钱’,什么都只顾往自己的口袋里划拉,连咱们活命的几文钱都不給。要不是还有些规矩钱,谁他妈愿意当这个差。”

    “陈头成天喝酒不管事,户房的余头说颜县令三月就卸差了,如今等着交接,这几个月的饷钱让我们找新来的太爷要去。俗话说新官不理旧事,我估计这几个月的钱要泡汤。”

    “唉”,两声叹息同时响起。

    江安义心头一动,按《大郑律》所规,下县设令(从七品下)一人,丞(正九品下)一人,主簿(从九品上)一人,尉(从九品下)一人,还有录事、司户、典狱、博士等小佐官,这些人朝庭都是发放俸禄的,至于六房的胥吏和衙役朝庭并不給俸禄,只是各县根据情况相应地給予些补贴,江安义知道新齐县的小吏和衙役县里每人每年給银二两。

    当然胥吏和衙役不靠衙门的几两银子养家,就拿侯七马八来说,在市场上收集市税每年就不下二十两,还有从娼妓户、宰牲户、赌场等处收取的费用,更不用说打官司、量地等上下勾结渔利的事。江安义听田守楼讲过,有的小吏一年能贪下近万两银子,县令一年才二十六两俸禄,这伙贪吏仗着官府的势力无恶不做,鱼肉百姓。

    县城内比较冷清,车马不多,两旁的店铺也像缺了生气,叫卖声有气无力,給江安义的感觉,整个城市就像行将就木的老人。县衙在县城中心,坐北朝南,八字门楼,黑漆的大门斑驳着,几名衙役坐在廊下说笑。

    江安义没有上前,围着县衙转了一圈,在县衙后门处发现有家旅店,“悦和老店”招牌看上去有些年头,江安义带着石头走上前。店门前站立的伙计见有生意上门,殷勤地上前牵过缰绳,招呼道:“客官,您好眼力,咱们悦和老店是富罗县首屈一指的老店,不是小的吹牛,当年可是店门像市场,像您这个时候进店准找不到房了。”

    掌柜的迎过来,笑道:“两位,小店的房分甲乙两种,甲等百文一晚,乙房五十文,还有跨院,五百文一晚,吃食另算。”

    江安义打量了一下店面,陈设有点旧了,但抹扫得很干净,房屋用料很考究,窗棂雕着花饰,看得出当年的豪华。价钱也不贵,在新齐县这样的住处最少翻一翻,石头明白公子的心意,抢着道:“包个跨院吧。”

    “好勒”,掌柜的答应一声,拿了钥匙在前面带路。江安义见店铺很大,上下两层将近百余间客舍,这还不算跨院,不过一路行来并没有看到多少住店的人。

    江安义诧异地问道:“掌柜的,这么大的店面,住不满客,岂不浪费。”

    掌柜的苦笑道:“不瞒客官说,刚才那小二嘴快却说的是实情,要是在五六年前,这个时点客店便住满了客人,你要找住处还得另请高明呢。不过,这两年不行了,客商不来了,这客房自然空了下来,要是再这样下去,这店就要盘出去了。”

    跨院很清静,三间上房,小院内几棵果树,树上结着青涩的果子,正中还有个小池塘,塘里开着荷花,江安义满意地点点头,笑道:“不错。”

    伙计打来洗脸水,石头把装鸟的行囊递給伙计,交待伙计道:“小的炖汤,大的红烧。”

    江安义让石头掏出串铜钱打赏給伙计,笑着道:“小二哥,贵姓?我有几句话问你,你且坐下说。”

    一串铜钱有五六十枚,小二发了笔小财,将铜钱揣入怀中,笑道:“大爷,小的姓胥,人称胥快腿,您有话就问,小的知道的一定告诉您。”

    “胥小哥,我是从德州来买药材的客商,听说贵县的药材不错,想来买点,但我听听掌柜的说,这两年客商不来了,难道山上没药材了?”江安义化装成买药材的商人,问道。

    “唉,公子从德州远道而来,对当地的情况不熟,恐怕这次要空走一趟了。”胥小二叹道,“山上的药材岂会没有,只不过药材生意都让徐大爷包揽过去了,外地的客商收不到药材,来的人少了,所以店里才没有生意。”

    “哎呀,那我这趟岂不是白跑了。”江安义佯叹道,心中暗暗记下这位欺行霸市的徐大爷。江安义心中盘算,张先生的大队还要三四天才会到达富罗县,这几日自己要把富罗县的情况先摸清,才不会做个睁眼瞎。

    胥小二迟疑了一下,看在那串铜钱的面上,小声地道:“公子,您要在县城收购药材是不可能的,这县里上至太爷下至衙役都得了徐大爷的好处,药材只要进了城,要不低价卖給徐大爷,要不就被抢了,砸了。这县里的药材铺,都姓徐了。您要是真想买,往山里多走走,兴许还能收到些,只是进城的时候小心些,别让人发现,这城里到处都是徐大爷的耳目,要被发现了,药材就没了。”

    看来这个徐大爷势力很大,江安义问道:“官府不管吗?”

    “官府?官府就是徐家养的狗,欺负老百姓差不多。”胥小二自觉失言,轻轻地掌了一下自己的嘴巴,道:“客官,我胡乱说的,我这就去給你做菜去,你老歇着。”

    小二走了,江安义背着手赏着荷花,看来这富罗县水挺深的,自己要加点小心。

第二百八十五章倚强凌弱

    喝罢野鸡汤,江安义带着石头到街上逛了逛。富罗县的夜来得特别安静,定更天不到街面上便找不到几个人了,打听到威风赫赫的徐大爷住在西大街,江安义特地去徐宅看了一眼,普通的屋宇式大门,没有上漆,露出棕黄的原木色,门左右摆放着上轿石,几个汉子敞着衣襟正在划拳喝酒。

    《大郑律》对官邸民宅的建筑有规定,江安义看徐家的大门知道这位徐大爷并无官身。府门前高悬着红灯笼,把门前照得血红一片,露出不祥的色彩。江安义绕着徐府的围墙走了一圈,徐宅很大,里面不时地传来犬吠声,看来养了不少狗。

    第二天一早,江安义带着石头吃早点,离住处不远有间粥铺,生意不错,坐满了吃东西的食客。一边喝着粥,一边听食客们家长里短的议论,江安义收集着富罗县的消息。一天转下来,听到的消息不少:县里要来新的县令了,原来的颜县令是贪官,陈县尉是酒鬼,李县丞、刘主簿各扫门前雪,多事不管;衙门胥吏、衙役仗势欺人,甘心做徐大爷的走狗……

    江安义最关注的徐大爷姓徐名明远,是富罗县本地人,父母早亡,游荡在街头做泼皮。徐明远习过武,为人讲义气,敢冲敢杀,逐渐网罗了一批手下,成为了富罗县最大的恶霸,放纵手下强买强卖,欺压盘剥良善百姓,官府抓拿则由小喽罗替罪。后来官府图其贿赂,干脆睁只眼闭只眼,越发纵容了徐明远的气焰。

    颜县令六年前到任后,徐明远与颜县令商定,每年付給颜县令白银若干,并且缴纳税赋,整个富罗县的药材生意被徐明远包下,外地来的客商只能从徐明远处购买药材,药农只能将药材卖給徐家,否则的话轻则没收药材,重则打伤人命。正因为徐明远横行霸道,药商的利润越来越少,这两年来富罗县采购药材的商人越来越少了。

    在街上转了一天,江安义打定主意,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头把火要烧的就是这位徐大爷。

    掌灯时分回到客店,见大厅内有五个人饮酒聊天,看样子是来采购药材的客商。

    “今年的贝母每斤价又涨了一百文,要二两银一斤了,卖价也就二两一钱,算上路费和损耗,根本没钱攒了,明年我也不来了。”

    江安义事先看《富罗县志》了解过,富罗县的盛产贝母,另外零星还有玄参、麦冬、元胡、白术等物,在大山里还有人捉蜈蚣出售。

    面对江安义的是个络腮胡子,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大兴、新坡村一带有人偷偷地卖药材,贝母一千二百文,玄参只要一千八百文,明天我想去碰碰运气,总不能空跑一趟。”大兴、新坡是富罗县边远的村,都在大山里面,道路难行。

    江安义耳目灵便,络腮胡子的话语虽轻,他还是听得真真切切,心想不如明天跟这伙药商一起到村镇走走,说不定有什么惊喜。于是,江安义走上前,深施一礼道:“诸位兄长,小弟不才也做药材生意,不知能否容我一起商谈。”

    众人见江安义身体强壮,肤色微黑,像是常经风雨的人,笑着请他坐下。江安义唤过伙计,多要了两壶酒,又加了几个菜,桌上的气氛立时活泛起来。替众人倒满酒,江安义举杯敬了一杯,然后道:“小弟是德州人氏,姓江,听说富罗县有上好的贝母,不料问了几家药铺,价格都贵得出奇,这趟生意恐怕是要赔了。”

    “谁说不是呢”,一个黄脸汉子叹道:“我是开医馆的,住在邻县宁平,这富罗县的贝母是少不了的药,所以每年我都要来买点。眼见得这几年,贝母的价从一千文涨到二千文,翻了一倍,其他药也贵了不少,再这样下去我就要舍近求远了。”

    络腮胡子愤然道:“都是这个徐药霸害的,听说他强购来的贝母仅花八百文,运到景阳府药店能卖到一千九百文,这一正一反,每年光贝母就最少能挣八千两银子,加上其他药,少说也有一万五六千两白银,咱们这些小药商被他挤得没了活路。”

    “低声,别让人听了去,惹出是非来”,江安义对面坐的青衣汉子满面忧虑地劝道,“大家喝酒,早睡早起,明天去大兴村碰碰运气。”

    一天早,江安义就被叫起,城门刚开,众人便套了辆车向大兴村赶去,江安义骑着木炭,石头骑着他的青马,这主仆俩像是去游山玩水的。大兴村离县城有六十多里,一路山路崎岖,路难行,风景却不错,青山翠拔,云雾缭绕,溪水潺潺,鸟语清脆。

    接近大兴村的时候,老远就见家家户户院中用竹席晾晒着像蒜籽般的贝母。几个兴冲冲地打马进村,犬吠声惊动了屋内的农人,不等江安义等人入院,农人先行吼道:“你们快走吧,药材都被徐大爷订下了。”

    说话间,从村子中的一个凉棚下站起几名喝茶的闲汉,斜披着衣服晃着膀子走过来,高声喝道:“哪来的混球,一点眼色都没有,不知道这里的药材都是徐大爷包下的吗?快走,别讨打。”

    连村里都有徐明远的眼线,这生意是做不成了。看到那几个汉子穷凶恶极的样子,众人不敢争辩,圈回马往回走,等看不见村子,络腮胡子道:“大家跟我来,我知道这有条岔道进山,里面有几十户人家,咱们上那碰碰运气。”

    往里走了十多里的山路,山坳里出现了个小村落,运气不错,这里没有徐明远的眼线。不过,村里徐明远也派人打了招呼,药农不敢多卖,整个村子凑了五十来斤贝母、十斤玄参,零星又卖了点元胡、白术,众人大喜,总算不虚此行。

    酉时,满身疲惫的几人赶回了悦和客店。听到响动,小二从门内走了出来,苦着脸对众人道:“几位爷,实在是对不住,徐府的管家在大厅里等几位呢?”压低声音,小二急急地嘱咐道:“出门在外,求个平安,吃亏是福。”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才去山里买药就被徐府知道了,也不知是那个耳报神报的信。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几人硬着头皮进了门,买来的药材让小二扛进了店。

    店里的桌椅被挪到了一旁,正中摆了把交椅,一个绸服汉子翘着二郎腿坐着,掌柜着陪着笑脸站在旁边,身后的板凳上坐着五六条膀大腰圆的汉子,应该是徐府的打手。

    江安义见徐府的管家四十出头的年纪,额头上有一处刀疤,配上浓眉豹目阔口蒜鼻,透着一股子凶悍味。见江安义几人进来,管家用鼻子哼了一声,冷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徐爷的地盘上抢药,讲不讲江湖规矩。”

    小二悄悄地把药袋放在地上,管家扫了一眼,道:“按规矩呢这些药材要没收,不过我家老爷心善,看不得别人吃亏,专门交待我要照价购买,这样吧,这些药材就折算五两银子吧,陶掌柜,银子你先垫着,明天上徐府拿去。”

    这些药光贝母就有六十斤,一斤一千二百文,就是七十二两,还不用说其他药,折银五两,这比明抢还过份,最可气的五两银子还不舍得出,让掌柜的垫付,給掌柜的一百个胆也不敢上徐府要钱去。

    胳腮胡子胆大些,陪着笑脸道:“这位爷,我们初来不懂规矩,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这些药材花了一百二十多两银子,只求你給我们一百两就行。”

    “什么?嫌少。”刀疤的额头泛起红光,凶睛瞪得滚圆,喝道:“給我教教他规矩。”

    身后的汉子狞笑着叉着手指,向着江安义等人逼来。青衣汉最胆小,惨叫一声抱头蹲到了屋角,黄脸汉等人悄然后退,把络腮汉和江安义留在了前面。络腮汉感激地看了一眼江安义,道:“兄弟,这是我惹的事,你让让,别伤着你。”

    不错,草莽之中每有仗义之人。江安义笑道:“余大哥,这场事是大伙的,不能让你一个人扛着。”

    “哟呵,还真有不怕死的。”刀疤管家阴冷地道:“給我狠狠打,留口气就行。”

    那些汉子扑上来拳打腿踢,络腮汉子不甘示弱,以拳相迎,江安义面前的汉子张开大手,向江安义的胸前抓来。江安义哪把他放在眼中,手出如电,反手一拧,“嘎巴”一声脆响,手折了。紧接着江安义飞起一腿,那汉子近二百斤的重量被江安义踢得飞起,向刀疤管家砸去。

    刀疤也是打斗场上的好手,行家一伸手,就知道江安义不凡,刚想伸出双手来抱住来人,江安义一个箭步,飞腿再起,以势借势,那汉子狠狠地砸中刀疤,刀疤立足不住,两个齐齐向后倒去,把坐的交椅压得破碎。

    那边,胳腮汉子被三人围殴,只有招架之功了,石头跃跃欲试,斜着上前一拳,正打在一名汉子的肋下,那汉子原不把石头放在眼中,哪里拳头着肉,比锤子也差不了多少,肋骨剧痛,惨叫一声往后退去。

    石头见一拳伤人,越发精神抖擞,飞身而起,踢腿直奔另一人的面门,那人用手一封,石头的腿蹬在那人手上,把那人蹬得退了两步。江安义无心多斗,上前两拳一腿,将三人放倒,在胳腮胡子惊赞的目光中结束了战斗。

    从地上爬起来,刀疤抚着胸口狞笑道:“好,好身手,有种你等着。咱们走。”

    刀疤走了,掌柜的哭了,几个买药的汉子傻了,齐齐地看着江安义发愣。

第二百八十六章盘根问底

    愣了片刻,青衣汉跳起来叫道:“快跑啊。”

    一句话提醒了其他人,黄脸汉几个也纷纷朝住处奔去,一时间连地上放着的药袋也不顾了。

    掌柜的哭丧着脸想阻拦,被推搡得东倒西歪,一眼瞥见仍然站在原地的江安义和络腮汉,掌柜“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死死抓住江安义的袍脚,哭道:“这位爷,您可千万不能跑了,您要是走了我这小店就要被徐爷给拆了。”

    江安义心中不快,看过身边太多的普通老百姓面对欺凌时沉默忍受,希望能息事宁人,却越发助长了坏人的气焰,当出现反抗的人,不是奋起助之,而是怕惹祸上身连累自己,有意无意成了恶人的帮凶,用自己的无能和软弱来对付反抗的人。当年娘有集市上卖竹器是这样,今日亦是如此,时过境迁,江安义对这种看似无害的看客十分反感起来。

    络腮汉沉声道:“掌柜的,你让江兄弟走,付某留下便是。”

    江安义扬眉笑道:“付兄,江某生就的拧脾气,不怕事,我与付兄一起留下。”

    掌柜的生怕两人反悔,站起身连声让伙计收拾桌椅,好酒好菜流水地上来,殷勤地请两人落坐,自己拿了酒壶在一旁司酒。石头也不客气,打横坐在板凳上大口吃菜。

    黄脸汉几人收拾好东西,羞愧地向江安义两人拱手告别。江安义提醒道:“那些药你们提走,留下银两就行。”

    钱是众人分摊的,合到二十两一人,几个留下四十五两银票,拱了拱手,惊惶地提着药袋走了,此刻城门未关,出了城便安全多了。

    江安义拿了二十两银子,笑道:“买药的地方是付兄你带的路,多拿点。”

    络腮汉心神不宁,道:“现在哪还顾得上钱多钱少,希望能顺利渡过此劫方好。掌柜的,一会打起来麻烦你到衙门请些人来,有官人在总好一些。”

    掌柜的连声答应,心想这些外地佬哪知道衙役来了也没有用,徐府的打手跟官府的衙役那是沆瀣一气,叫他们来,又要挨打又要坐牢。

    徐府离客店不远,刀疤管家带着人急急地回到徐府,进门便吵吵道:“兄弟们,都过来一下,今天疤爷吃了亏,去拿刀棒,替疤爷找场子去,晚上疤爷请大伙喝酒。”

    徐府养着百余名泼皮,打架那跟吃饭相仿,何况还有酒喝。片刻间,呼朋唤友,院子里挤得满满当当,总有五六十人。

    刀疤管家满意地笑道:“众位好兄弟,在这富罗县居然有人敢惹咱,大伙说怎么办?”

    “杀”、“砍了他”、“切碎了喂狗”,一声声嚣张的呼喊声在徐府上空回荡,惊动了在廊下喝茶的徐大爷。

    徐明远四十出头,面目棱角分明,目光锐利,看人时目光如刀,他手下的弟兄称其为“杀气”。

    坐在圈椅中,徐明远手中拿着茶盅,有些寂寥地看着院中盛开的鲜花,目光变得深邃。

    身旁侍立的小丫头把爱慕的目光偷偷地瞟着主人,一身青布绸衫的徐明远在丫头的眼中男人味十足,举手投足都带着成熟的味道,如果那目光看向自己,双腿都会发软。

    听到呼喊声徐明远皱了皱眉,从圈椅上站起身,他身材高大挺拔,长年习武让他身上没有一块赘肉,起身时整个人如同一只猎食的虎豹,彪悍凌厉。

    来到前院,徐明远看到刀疤正得意洋洋地挥舞着手中砍刀,这五六年来,打打杀杀的事徐明远基本上不直接插手了,都是刀疤在主持,看刀疤张牙舞爪的样子,这是要对付谁,富罗县已经没有人敢跟自己叫板了。

    “刀疤,你这是要干啥去?“徐明远问了一句。

    看到徐明远,众人一寂,齐齐躬身道:“见过大哥。”

    刀疤把刀交给身旁人,笑着跑过来道:“大哥,县里来了伙药商,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到大哥的碗里面夺食。我带人去教训他们,哪知里面有两个小子身手不错,反被他们揍了一顿,我这不准备带人去找场子吗?”

    药商,徐明远沉思了片刻,自己接管富罗县的药材生意有六个年头了,里里外外已经被打造的如同铁桶一般。按说远近的药商都知道自己的厉害,怎么有人敢撩拨自己的虎须。

    小心使得万年船,徐明远心头一沉,想起颜县令警告自己这段时间小心些,新县令要来了,未摸清底细前少惹事生非。

    “刀疤,别急着出手,先派几个机灵的去盘盘道。”徐明远吩咐道。

    刀疤不以为然,笑道:“大哥,这富罗县咱们是爷,怕什么,那两个小子杀了往空地一埋,谁敢说半个字。”

    徐明远一瞪眼,刀疤立时萎了,哈腰道:“大哥说的是,我这就派人去。狗眼、耗子,快手,你们三个人去悦和客店盘盘道。”人群中有人答应一声,三个人出了府门,往悦和客店而来。

    客店内,江安义和络腮汉在饮酒,掌柜的心神不宁地朝门前张望,时间已经不短了,为何还不见徐府派人来。

    客栈对面的阴凉处,狗眼三人站在那里朝店里看,瞅见掌柜的拿着酒壶正在伺候两人喝酒,其中一个是络腮胡子,一个是年青人,应该是打人的药商。

    三人凑在一起嘀咕,互相指望别人进店查看。狗眼对耗子道:“你个子小,找个地钻进去瞧瞧。”

    耗子斜了一眼狗眼,驳道:“你怎么不去,疤爷都被打了,我进去还不白给啊。”

    “又没让你去打架,徐爷不是交待盘道吗,你从马棚溜进去找伙计,让他打开这两人的住处,翻一下他们的文牍不就行了,我又不识字,进去干啥,还不如在这看着呢。”

    耗子被狗眼说动,歪着脑袋想了想,道:“那行,让快手给我把风,你在前面看着,别让这两人跑了,要不然疤爷可饶不了我们。”

    没走店门,耗子和快手知道马棚边有个角门,从那进了店,在廊下恰巧遇到了胥小二。快手一把抓住胥小二,耗子从腰间拔出把匕首比划着,喝问道:“小子,我问你,那几个前来买药的药商住在哪?”

    胥小二当然知道住在店里的药商打了疤大爷的事,原想着躲在后面躲开是非,没想到偏让他遇上。苦着脸,胥小二胆颤心惊地答道:“二位爷,有话好好话,把刀放下。那几位药商有四人退了房走了,只剩下二位,掌柜的在前面看着呢,你们要找就上前面去。”

    耗子“呸”了一声,骂道:“老子去找死啊。我问你,那两人的住处在哪,带老子去看看。”

    刀在脖项,胥小二只得老老实实地带着两人来到江安义住的小院,打开门,耗子和快手踏进江安义的住处。两人打量了一下,床头摆放着长枪和铁弓,耗子上前提了提枪,很重,惊叫道:“这枪好重,这家伙是好手,打架时少往前凑。”

    屋内有衣橱,江安义的衣服就放在里面,快手从身上掏出根铁丝,三捅二拧把铜锁打开,伸手翻开里面的东西。江安义的敕牍、告身都放在里面,快手不识字,拿着敕牍叫道:“这是啥玩意,还盖着章,耗子,你来看看。”

    耗子识字,打开敕牍一看,吓得脸色发白,又看了看告身,耗子慌乱地将东西塞回原住,挂上铜锁,对快手道:“快走。”

    来到门外,耗子威吓了胥小二几句,吩咐他不要把私自查看江安义物件的事说出去,胥小二巴不得没事,连连点头答应。按原路溜出店,会合了狗眼,耗子急急地往徐府走。

    狗眼不满地嘟囔道:“耗子,你他妈的奔丧啊,走这么快干嘛。你都看到什么了,一副吓破了胆的样子。”

    耗子回转头,惊恐地道:“别多问了,赶紧回去給徐爷送信去。”

    狗眼和快手都不傻,知道耗子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脚步加快,跟在耗子身后回了徐府。徐府,众人还没散,三五一群聚在一块笑闹,刀疤有些气闷,用手中刀有一下没一下地砍着身旁的桃树,柱子粗的树身被他砍得木屑乱飞,眼看要断了。

    狗眼等人进来,刀疤立时喊道:“狗眼,怎么样,探出什么来了?”

    耗子扫了一眼,没看到徐明远,问道:“疤爷,徐爷到里面去了?”

    刀疤一看三人的神色就知道有事,高声道:“大家都散了吧,有事我再叫大家。耗子,你们三个跟我来。”

    徐府的院落够大,住的人也不少,但徐明远住的第三进院落却是一般人进不去的,门前暗处都有人看着。刀疤是徐明远的亲信,看门人自然放行,刀疤踏进院子,见徐明远正坐在左边的回廊喝茶。

    几个人上前行礼,徐明远摆了摆手,道:“都坐下说话。”

    回廊没有多余的椅子,四人便在栏杆上坐下,徐明远问道:“查出什么来了?”

    耗子站起身道:“大哥,那个药商是假的,我在他房中看到了敕牒和告身,那个年轻人是新来的县令,叫江安义。”

    徐明远目光一凝,坐直身子,一股子浓烈的杀气从身上散发出来。刀疤舔了舔嘴唇,当年那个冲杀在前的大哥又回来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暗渡陈仓

    夕阳把最后的余晖洒在院中的月季花上,火红一片,几只蜜蜂趁着最后的时光,围着花朵“嗡嗡”地劳作着。徐明远站起身来到月季花旁,像是无限深情地打量着盛开的花朵。

    刀疤挥身让狗眼三人离开,见徐明远看着花不做声,有些不奈地大声嚷道:“大哥,你说怎么办?要不让弟兄们做了那狗官。”

    居移体养移气,徐明远早已不是刀疤眼中那个只会打打杀杀的大哥了。十年前,徐明远成为富罗县最大的黑势力后,就开始请先生为自己读书,读史书,读人物传记,评点人物得失,徐明远向书中学着用人、管人、识人。

    六年前,颜县令到任,几番交往下来,徐明远断定五十多岁的颜开辰已无上进之心,一心只为发财。于是,他以每年三千两银的代价与颜县令达成协议,包下了整个富罗县的药材生意,这六年药材生意带来的利润将近二十万两银子。

    以前打打杀杀霸占药材市场,兄弟们的花费不少,每年还要折进去几名兄弟,得到的利润不过是现在的一半,这让徐明远深信,有的时候用脑子比用刀子划算得多。

    颜开辰要走了,新县令来了,徐明远知道自己的药材生意面临考验。这些日子他在盘算如何应付新县令,说到底,无非是钱与威压两条路,能用钱解决,徐明远觉得不妨再让些步,每年四千两,五千两总算够了吧。如果新来的县令不肯要钱,那有的时候动刀子比动脑子就更有说服力了。

    新来的江县令居然化妆成药商,还和自己的手下发生了冲突,看来事情难以善了。徐明远出手如电,两根指头捏住了蜜蜂的翅膀,那只小蜜蜂徒劳地挣扎着,尾边的毒刺无法刺中目标。

    见徐明远半天不说话,还有暇逗弄蜜蜂,刀疤催促道:“大哥,到底怎么办,你给句话啊。”

    松开手放走蜜蜂,徐明远吩咐道:“刀疤,你让人盯着点客栈,有什么动静告诉我。”

    “啊,放过那小子啊。”刀疤明显有些不乐意。

    徐明远转过身看着刀疤,冷笑道:“刀疤,你好大的口气,这几年兄弟们顺风顺水,大概忘了官府的厉害。那人是新上任的县令,你别忘了灭门县令,你还不肯放过他,现在咱们是求人家放过。”

    刀疤被徐明远骂得一醒,想起前些年被衙役追得东躲西藏的日子,低低地咒骂了几声,道:“大哥,我知道了。”

    “你再让人給颜县令送个信,就说今夜二更我会登门拜访。”

    夜幕降临,悦和老店中江安义等人已经酒足饭饱,掌柜的张望了无数回,仍没有看到徐府的人影。等江安义和络腮汉拱手作别,掌柜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不着落,索性起身吩咐小二挑下灯笼,早早地上了门板,回房歇息了。

    回到跨院,江安义拉开衣橱准备换衣服,发现铜锁虚挂在上面,有人动过。急忙找开衣橱,还好敕牍和告身都在,只是摆放得有些零乱,应该有人动过了。难怪徐府没有派人来,原来暗中派人查探过自己的身份,江安义想了想,对石头说:“晚上睡觉警醒些,我怕有事。”

    “怎么,晚上那伙来会来?”石头兴奋地道。初生牛犊不怕虎,自打跟江安义学习武艺后,石头一直想找机会试试身手,刚才在大厅中牛刀小试,让他越发信心百倍,巴不得有人来挑事。

    江安义一瞪眼,拿出老师的威严来,道:“小小年纪一味好勇斗狠,去把夫子言后三篇给我抄一遍。”

    “是”,石头无精打采地应了声,回自己屋中抄书去了。

    洗漱完毕,江安义盘膝坐在床上,调息打坐,四周的一举一动都清晰地映入耳中。

    二更天,富罗县的街道上一片寂静,整座县城都早早地陷入沉睡中。马蹄声混杂着车轮的转动声和脚步声从大街上传来,江安义耳朵一动,凝神细听。声音在客店斜对面停住,那里是县衙的后门(以内乡县衙为参照,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到网上查看)。

    徐明远跟着门子的灯笼后走进了县衙的后花园,经过甬道来到三堂,三堂左右两边是东西花厅,颜知县住在东花厅。灯光下县衙的房屋显得阴森陈旧,黑影幢幢,像是潜伏着吃人的怪兽。

    徐明远是是东花厅的常客,知道这东西花厅年久失修,没有几间房屋是好的。这位颜老爷是孟州人氏,老妻和几个儿子都在孟州老家,到富罗县后纳了名妾,还是徐明远给张罗送給他的。颜老爷到任只带了两名仆人,平时有事都让衙役们代劳。至于住的好坏,颜县令不在乎,更不会在乎妾室和两名仆人的想法。

    《大郑律》规定,天下税赋三分,上(上供中央)、送(送交州府)、留(留存地方)各三分之一。富罗县是下县,每年的税赋不到三千贯,县里能留存使用的银钱仅有八百两左右。八百两银子要兴修水利道路、修缮官府学堂、发放官员、胥吏、衙役的薪水,可以说是捉襟见肘。颜县令除了不敢贪墨别人的俸禄,其他钱想尽办法装入自己的口袋中,这东西花厅,每年都要从帐面上划二十两银子修缮,最后出二十文让人粉刷一下了事,其他钱落入他的袋中为安。

    来到颜县令住的正屋,徐明远踏进屋内,一盏昏暗的油灯下,颜开辰穿着一身破旧的灰布中衣缩在椅中,三根手指拈着胡须,绿豆眼精亮地看着自己。看着徐明远进屋行礼,颜县令拈着胡须冷冷地道:“眼下风声正紧,你到我这里来做什么?让人瞧见多有不便。”

    徐明远心中冷笑,当初送银子的时候巴不得自己一天来个十八趟,如今倒想着与自己划清界限了,划得清吗?徐明远微微一笑,顾自坐在客座上,看着灯下颜县令枯瘦的面容,道:“颜大人,我这不是夜深人静才来的吗?有个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大人,你可知道新接任的县令江安义就住在悦和老店中。”

    颜开辰一惊,手上用力,揪落两根花白的胡须下来。心痛地把胡须放在桌上,颜开辰平复了一下心情,不动声色地道:“老夫早在三月底便已卸任,等待新县令的到来,他早到一天老夫便早解脱一天,这是好事?”

    “嘿嘿嘿嘿,好事”,徐明远冷笑出声,道:“颜大人,这位江县令可来了有好几天了,今天还化妆成药商到大兴村跑了一趟。大人,您读书多,您说这新县令不上衙门接任,往乡下跑是为了什么?”

    颜开辰手上再次一紧,又有两根胡须告别了下巴。颜开辰又气又急,尖声嚷道:“老夫管他何意。”

    徐明远默不作声,一脸不屑地冷笑,紧紧地盯着颜开辰。无形的压力下笼罩在颜开辰身上,老头支撑不住,往座椅上一靠,淡漠地道:“把你知道的情况都说给我听听。”

    徐明远把江安义与一伙药商化妆到乡下收药材,自己府上的刀疤上门索要被打,自己派人查看底细时发现江安义居然是新上任的县令的经过说了一遍,当说及江安义的名字时,颜开辰一惊,追问道:“那人叫什么?”

    “江安义。”

    颜开辰从椅子上站起身,急问道:“多大年纪,什么模样?”

    “二十出头的年纪,长相清秀,有点黑,对了右眼眉处有处浅疤。”

    “坏了坏了”,颜开辰站在灯下直抖手,“这下坏事了,怎么是这个‘二愣子’来了,他不是在京城做礼部员外郎吗,怎么被贬到富罗县这个鬼地方来。老夫命苦啊,怎么遇上了他。”

    徐明远印象中的颜开辰好财,但算得上老谋深算,遇事十分沉稳,怎么一听江安义的名字就惊成这副模样,一脸惊诧地望着颜开辰,等他解释。

    颓然是坐回椅中,颜开辰喃喃介绍道:“这个江安义也许你有也所听闻,是丰乐九年的状元,也是大郑朝第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中状元时年仅十八岁,是我辈读书人的楷模。”

    “原来是他”,徐明远还真听过江安义的名头,接口道:“莫非是那会做香水的官?”

    “正是此人。听闻此子深得天子和太子器重,怎么会贬到富罗县来,难道老夫有什么不妥被天子查觉了?”颜开辰连连摇头,苦笑道:“老夫行将草木之人,天子哪会听闻,更不会派重臣来富罗县查办于我,要是查办赵刺史还差不多。”

    颜开辰百思不得其解,一旁的徐明远却将杂念抛开,打定了主意后站起身道:“明日午间,我在府中设宴,宴请这位江县令,与他做个了断。”

    听了徐明远杀气腾腾的话,颜开辰一惊,绿豆眼转了几圈,回复了半死不活的状态,淡淡地开口道:“你尽管去做,衙门这边不用担心。事后如有追查,老夫一概不知。”

    徐明远起身抱拳要走,颜开辰叫住他道:“我有些东西放在你处寄存,等事情平息之后你再还我。”

    沉重的车辙从街道的石板上辗过,徐明远跟在马车之后,马车上载着八只沉重的箱子,是颜开辰的私囊。马车缓缓地驶向徐府,黑暗中,江安义在屋顶 紧紧地跟随。

第二百八十八章图穷匕现

    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夜,钱掌柜打着哈欠来开门。店门一开,便看到徐宅的青皮站在门前,吓得瞌睡虫飞得没了影。

    出乎钱掌柜的意外,那青皮很客气,拱手示意道:“钱掌柜,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啊。”

    “大爷,这个月的例钱我已经給过了”,钱掌柜苦着脸道。

    青皮从怀中掏出张请柬,笑道:“钱掌柜,不是收保护费。烦你将这张请柬送給住店的江大爷。”

    徐宅的刀棒见过不少,请柬还真是头回见。掌柜的点头答应,送请柬的路上免不了打开来偷窥一番。请柬是徐明远的口气,“庭中花开正盛,正宜把酒临风。某于午间具酒菜,恭请江爷过府赏花叙谈。徐明远顿首。”

    掌柜的暗暗咋舌,这位江爷是什么来厉,徐老虎居然具柬请他喝酒,难怪昨日不见徐宅的人杀上门来,原来是条猛龙,早知道昨晚就不用好酒好菜招待他们了。

    江安义看过请柬,叹道:“这徐明远居然还是个雅士,邀我过府赏花喝酒呢。”

    石头在京城没少随冬儿去看戏,在旁边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戏文来:“怕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

    江安义微微一笑,石头都能看出的把戏他当然心知肚明。姓付的络腮汉子上门来告别,昨夜风平浪静,也消耗光了络腮汉的勇气,只想着早些离开是非之地,江安义为人仗义且有武艺在身,两人结伴而行有个照应。

    “付兄要走也好,省得殃及池鱼。”江安义想了想又道:“我听说新来的县令即将到任,届时说不定富罗县有番变化,付兄不妨在邻县多呆几天,听听风声,出门一趟总是不易。”

    送走络腮汉,江安义对石头道:“石头,你带上我的敕牒,去迎一迎张先生,算算日子今天大队应该要到了。让张些生算好时间,最好在午时末入城,直接带人前往徐宅接我。”

    江安义曾经从北漠王庭中挟质离开,富罗县的阵仗自然不放在心上,但小心驶得万年船,一些后续的准备也要考虑到。店门外有徐宅的青皮守着,见江安义晃晃悠悠地出门吃早点,就跟在他的身后,没有在意石头等人去向。

    午时刚到,悦和客店门前来了一伙徐宅的汉子,领头的正是徐宅的管家刀疤,这些汉子都选了二三十岁的年纪,统一穿着黑色的劲装,显得气势十足。掌柜的小跑着去请江安义,江安义出门一看,心中暗哂,徐明远这是想凌之以势啊。

    众人将江安义围在正中,往徐宅而去。离徐宅尚有半里,大街上两排肃立的黑衣汉,手中拿着刀棒,吓得行人谁敢上前。江安义一皱眉,大郑文武并重,对刀枪弓箭并不管制,但像徐宅这样一下子拿出近百把刀来还是犯忌的,看徐宅明目张胆的气势,可想官府有如虚设。

    刀疤以为江安义怕了,皮笑肉不笑地道:“江爷,今日为了欢迎您,徐宅一半的弟兄都出来迎接了,还有些弟兄在乡下,赶不回来,请多多包涵。”

    听着这实为炫耀的谦虚话,江安义心中好笑,安西都护府的帅帐自己都常进常出,一个小小的徐宅还能吓倒自己,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徐宅门前,徐明远背手而立,打量着逐渐行近的江安义。江安义身着一件银白儒衫,步履从容,神色如常,徐明远心中暗自佩服,寻常人在刀枪夹道之下哪能如此从容,看来今日遇上个好对手。

    江安义来到府前,见门前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身材比自己高出一头,身着青布裯衫,随意挽起的袖管露出贲起的肌肉,目光狠锐,面容坚毅,从外像上看便知是饱经风雨的江湖汉。

    眼神交会,擦出火花,不是爱慕,而是较量的开始。

    徐明远踏前一步,拱手带风,道:“徐明远见过江大人。”

    江安义故意讶道:“哦,徐老虎居然知道江某的身份,不愧是富罗县的地头蛇。既知本官身份,还在本县面前舞刀弄枪,试图威吓本县,徐明远,你好大的胆子。”

    徐明远冷笑道:“江大人并未接任,此处亦非县衙,徐某不过无意中得知江大人身份,有意先行尽个地主之谊,何必以势压人。至于这些刀枪,不过是弟兄们为了表示隆重所陈,江湖草莽不懂规矩,还望大人海涵。江大人,里面请。”

    侧身让客,江安义昂首挺胸踏入徐宅。徐明远在身后冲刀疤使了个眼色,刀疤心领神会,安排人手将徐宅的出入门户看守得严严实实。

    徐宅内处处都是演武场,兵器架子随处可见,宅内多是孔武有力的汉子,江安义稍为留意了一下,加上门外迎宾,整个徐宅不下于二百多人。

    酒席设在花园的凉亭之中,这让江安义想起仁州许昌化家的花园来,同样的情形,一冬一夏,意图却相似,只是此时的江安义比起四年前来高明了许多。亭中落坐,使女如同花蝴蝶般地送上酒菜,徐明远斟酒,酒气浓烈,居然是自家产的烧刀子。

    徐明远笑道:“徐某是个粗人,年轻时只知道冲冲杀杀,后来学人做生意,才渐渐有了份家业。说起做生意,徐某对大人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投身大人门下为仆,向大人学些做生意的窍门。”

    江安义道:“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你情我愿。据我所知,徐家的生意可是强买强卖,霸道得很。”

    “江大人教训的极是,徐某亦知做法不妥。”徐明远叹道:“徐某出身江湖草莽,身边跟随着一大帮兄弟,身为大哥,总要想办法替兄弟们谋碗饭吃。徐某与县令颜大人签署协议,包下富罗县的药材生意,每年缴纳的税赋占到县里税收的三分之二。徐某的手下良莠不齐,可能会有些欺压百姓的事情发生,但徐某的所做所为也是替县里征缴税赋,依法办事。”

    “好一个依法办事”,江安义纵声大笑,责问道:“江某不知强行买卖,低收高出,欺行霸市依据的是什么律法,《大郑律》吗?还是富罗县自定的律法?”

    徐明远也不生气,双手举高轻拍,从廊下翩翩飘出两名女子,来到亭前盈盈下拜,娇嘀嘀的声音道:“见过大爷。”

    “珠珠、珞珞,你们小心伺候这位江大人,江大人不光是咱们县新任的县令,更是风流大才子。”徐明远笑道。珠珠、珞珞起身,含羞带怯地目光瞅向江安义,目光中皆露出喜色。

    徐明远向江安义介绍道:“江大人,此两女是景阳府的一队清倌人,不单琴棋书画精通,而且善调羹汤,徐某花了五百两黄金将两人买下,大人就任富罗县令不能带家眷,就让这两女照料大人起居。”

    珠珠、珞珞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人士,一左一右倚在江安义的身旁,淡淡地幽香钻入鼻中,惹人暇思。珠珠举杯凑到江安义的嘴边,身体娇弱无力,胸前的丰腻压在江安义的肩头,红唇在耳边吐着丁香,柔声道:“大人,珠珠从今往后就跟随在大人身边,还望大人怜惜。”另一旁珞珞夹起一筷子菜,突扇着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江安义。

    江安义心头一漾,脑中闪过欣菲的样子,绮念消退不少,身上真气暗暗往外一鼓,将两女推开些,朗声道:“徐明远,你若有意真心改过,不妨遣散这些手下,归拢这些年的不义之财,随我投案自首,本官根据律法,定当从轻发落于你。”

    徐明远的脸阴沉下来,强笑道:“大人说笑了,徐某愿意每年多缴纳一千两税赋,每年再向县中奉献四千两车马费,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哈哈哈,江某是缺钱花的人吗?”

    这句话说的豪情万丈,徐明远猛然醒悟,是了,江家的香水生意每年进帐的银子数以百万计,岂会被自己这点银子买动。看来事情难以善了,徐明远站起身,冲着早已经花容失色的珠珠珞珞道:“你们先行退下。”

    随着两女的退下,从前后院门涌入一大群执枪拿刀的汉子,将凉亭围得水泄不通。徐明远看着江安义道:“江大人,要论挣钱徐某确实拍马也赶不上你,但挣下来的银子要有命花才是。江大人,今日你若听从徐某建议,带着两女和银两离开,咱们今后自然和睦相处,县里若有差遣,徐某定当效犬马之劳,如果江大人你一味得理不饶人,那说不了月季花下又多一堆肥料。”

    那些汉子挥舞着手中刀棍,嘴中发出“嗬嗬”的威吓声。江安义连屁股都没挪动半分,哂笑道:“软的不行来硬的吗?伤了本官,你们走得了吗?”

    徐明远冷笑道:“江大人,强龙不压地头蛇,在富罗县这一亩三分地,消失几个人算什么,别说江大人你还没进县衙,就是升了堂,徐某要你三更死,你照样活不过五更天。”

    “狂妄”,江安义怒声斥道。双手往圆桌边上一搭,真气一吐,双手一旋,桌面如同巨大的旋刀般飞起,甩得桌上的酒菜四散抛飞,桌面向着徐明远狠狠地斩去。

第二百八十九章目迷意张

    徐明远结交过不少江湖上的好汉,听他们说起内家高手能飞花摘叶伤人,徐明远只是笑笑不说话,心中着实不信。他习武三十多年,会过不少江湖上有名的好汉,也见过不少所谓的内功高手,纷纷败在他的手中,他只信一句:拳怕刚猛,唯快不破。

    当江安义的桌面旋起,徐明远知道自己的错了,桌面带起的劲风,比钢刀劈来还要迅猛,那被劲风甩到自己身上的一块骨头,不亚于一枚小小的铁锤,敲得生疼,如果被桌面铲中身体,恐怕会一截两断。

    徐明远反映够迅速,脚尖用力,身子猛地向后倒去,耳边响起“咔嚓”声,紧接着尘土飞扬。等徐明远被手下拉着站起,惊魂不定地向亭中看去,只见桌面撞在亭子的两根柱子上,径尺宽的亭柱被桌面生生折断,亭子倾塌了一角。

    倒吸凉气声不绝于耳,江安义负手站在亭中,一派高人气象。眯着眼,江安义心中暗暗叫苦,这一身的灰,可千万别迷了自己的眼。

    怕什么来什么,徐明远一伙流氓地痞出身,打架的招式源自摸板砖、撒石灰、扯头发、下黑刀之类,一看江安义如此神勇,有人立刻高叫道:“大伙丢迷子。”

    迷子,生石灰粉,用布袋装成半块板砖大小,这玩艺在徐府是常备之物,花园的廊下就堆着半墙。

    “忽忽”,数十袋迷子向江安义掷去,江安义不知何物,闪身躲避,来的有些密集,有一袋正对面门而来,江安义扬拳一捣,“扑”的一下,袋破灰扬,眼中感觉火辣疼痛。

    不好,江安义脑中闪过念头,这是传说中的石灰了,心中暗恼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大江大浪闯过不少,阴沟里还翻了船。此刻烟尘呛口,江安义只得屏住呼吸闭着眼睛按记忆中的方位,纵身跳出。真气随掌向前扫出,“扑通”,呼痛声响起,江安义窜出了凉亭。

    数名汉子被真气击倒在地,当先的那人胸塌气喘,血流了一地,眼见得活不成了。众人吓呆了,从未见过谁一掌击出能死伤数人,高手这东西原来真的存在,众人面面相覤,要想把江安义拿下,这院中恐怕最少也得死伤过半。

    徐明远见手下畏畏缩缩,高声叫道:“这小子眼睛看不见了,大伙下家伙招呼。”

    刀疤是徐明远的心腹,首先跳出来用刀劈向江安义,旁边的人有样学样,刀棍齐举,向江安义围攻过去。江安义试着想睁开眼,火辣辣痛得厉害,根本睁不开。耳边听风声四面八方袭来,猛然间忆起在秋狩时以心为弓,以意为箭,虽然眼睛不能视物,一切都在灵觉掌控之中。

    心平稳下来,周围的一切变得缓慢而清晰,江安义向左一闪,避开袭来的砍刀,右手伸出,捉住砸来的木棍,顺手一牵,迎向身后的长枪;棍身敲打在枪竿之上,将长枪颠起,江安义往后一撤步,避开前面扎来的枪尖,左肘往后一撞,那持枪的汉子被一肘击得倒退而回……

    徐明远站在高阶之上,看着江安义闭着双眼,在围攻中来去自由,手下的弟兄不断有人倒下,而江安义的身形越发流畅飘忽。别看围着江安义的弟兄们叫得响亮,其实怯意早生,要不是刀疤这些心腹死撑着,恐怕众人早已一哄而散。

    叫过身旁的耗子,徐明远吩咐道:“你去衙门跟张头说,有贼人抢劫徐府,让他把弓箭全都调来,就说我事后重谢。快点。”

    耗子飞跑出去喊人,衙门离徐府不过二里地,耗子一口气奔到县衙。跑过宣化坊,直往大门闯。门前有四名衙役坐在条凳上磕着瓜子聊天,这些衙役与徐府的人常在一起喝酒,自然认得耗子。

    耗子来到近前,扶着膝盖喘着粗气,问道:“几位,张爷在衙里吗?”

    “在快班房呢?”何四应道,“耗子,出啥事了,还得劳动张爷。”

    “徐府遭贼了。”耗子丢下一句,跑进大门,向右拐直奔快班房,衙门,耗子熟得很。

    门前几位被耗子说愣了,徐府遭贼,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哪个贼瞎了眼敢上徐府,嫌自己活得不耐烦了。正说笑着,见张都头虎着脸带着二十多名弟兄出来,顺手招呼他们道:“你们四个,跟我一起上徐府走一趟。”

    真出事了,弟兄们带着弓箭,要知道大郑只有州府才有驻军,县一级的武装只有衙役,至于弓箭《大郑律》有明文规定,下县只许十五把弓,轻易不得动用。何四扫了一眼,快班房中的十五把弓都带出来了,心中一跳,莫非是山贼来了,要是山贼也是守城墙,上徐府干啥。

    众人都迷糊着,小跑来到徐府,有人迎着进了花园,张都头进来一看,打得正热闹呢。一伙人围着一个闭眼的年青人,还被年轻人打得东倒西歪,四角的地上还躺着不少呢。

    徐明远走上前拱手道:“有劳张头,这贼子闯入我府中行窃,兄弟们拿他不住,故而请张头带弓箭来。”徐方明远的话张都头半个字也不信,但并不妨碍他出手,张朴庆伸出二根指头,在徐明远面前一晃,徐明远明白这是要价二百两,当即点头答应。

    张朴庆笑道:“弟兄散开些,大胆贼人,还不束手就擒。”

    持弓的衙役沿长廊散成半弧,徐明远的手下齐齐后撤,将江安义让在中间,暴露在弓箭之下。

    江安义眼睛虽然不能睁开,但耳朵灵敏,听到外面来了援兵,听口气像是官府的人。江安义当即道:“江某乃是新任的县令,徐明远胆大妄为,居然敢杀官造反,来人若是县中衙役,与我拿下徐明远。”

    说着,江安义从怀中掏出告身,展开。眼睛看不见,告身拿反了。张朴天见过县令的告身,一看告身上的红彤彤的官印,知道不假,心想徐明远的胆也太肥了,居然敢杀县令了。

    正要命人收起弓箭,徐明远贴近耳边轻声道:“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张朴天的眼珠子红了,虽说都头的油水不少,但要积下五千两银子还是要十来年的时间,只是事情泄露了,那可是杀头的罪过。

    徐明远看出张朴天的犹豫,冷笑道:“张都头,你做的那些事徐某可都清楚,要是徐某被抓了,这牢饭也少不了张头你一份。”

    张朴天一惊,这些年自己做的坏事够多了,如果新县令查觉,最少也得发配三千里,家里爹娘年岁渐大,儿子到了娶亲的年纪,丫头也老大不小了,一家子七八口全倚仗着自己,自己可不能进大牢。

    牙一咬,心一横,张朴天弯弓,瞄准江安义射出一箭,然后吼道:“贼人大胆,居然还敢假冒县令,格杀勿论。”

    江安义听到尖锐的风声呼啸,知道有人朝自己射箭,刀棒还好招架,这箭虽小却难以抵挡,也不知有多少弓箭瞄准着自己,时间一长,自己难免要伤在箭下。身子往后跃,双掌一合,将箭合在掌中,江安义算好步伐,堪堪落回凉亭之中,脚下滑腻,却是桌上的酒菜。

    那些衙役见张头带着射出箭,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一个个松开弓弦,箭如雨发,朝江安义射去。不过三丈的距离,江安义这么大的目标,想脱靶都难。哪知江安义事先计划好,伸手把卡在亭柱上的桌面摘了下来,往地上一立,“笃笃”声不断,箭只都落在了桌面之上。

    江安义暗自焦躁,也不知道石头见到张克济没有,也不知护卫的官兵能否及时赶到解围,再有一会,自己就要冒险突围了。进府的时候没有多做观察,这花园的围墙后也不知是什么所在,现在眼睛看不见,即使逃出花园也跑不多远。

    徐明远生恐夜长梦长,催促张朴天道:“张头,你让几个人绕到凉亭那边去,两面夹击,这贼人便躲不了了。”

    听着脚步声“沙沙”,江安义知道不能再等,站起身吼道:“徐明远,你可敢跟江某决一死战。”

    徐明远讥笑道:“瓮中之鳖,何足挂齿,徐某才不与你一般见识。”

    话音未断,只见江安义扬手将桌面朝话声处掷出,人紧跟着跃起,脚尖点在桌面之上,如同一只飞鹰朝徐明远扑来。

    刚才江安义一掷之威众人都瞧在眼中,此刻见桌面飞出,众人无不向旁边闪避。徐明远暗叫不好,身旁站着张朴天,急忙一缩身,避在了张朴天身后。张朴天见江安义借着桌面飘飞而来,全身都露在外面,急挽弓,朝江安义的前心射去。

    一只箭,虽然急猛,却不在江安义心上,随手一拳,击在箭簇之上,把箭头击飞。张朴天傻了眼,方知来敌不是普通人,桌面碰在廊下柱上,江安义分清哪里是柱子,身形一落,正扑向张朴天。

    张朴天举弓向江安义的手臂绞去,弓弦是牛筋锤打绞织而成,与百练钢丝相仿,如被绞中臂断骨折。弓弦正搭在江安义伸出的右臂上,张朴天大喜,用力扳动,要把江安义的右臂绞下来。

    “迸”的一声,弓弦崩断,张朴天被弓臂反弹得向后跌去,还没落地,江安义的右手便牢牢地掐在了他的脖项之上。身后,徐明远钻入人群中,变着嗓音叫道:“快射箭,射死他。”

    江安义掐着张朴天的脖子将他举在身前,高声喝道:“谁敢放箭,本官乃是新任的县令,谁敢放箭便是杀官造反,祸及家人。”

    众衙役见张头落在别人的手中,像条鱼般地拼命挣动,谁也不敢放箭,要是伤了张头怎么办?正在这时,门外一阵大乱,有人跑进来高喊道:“大哥,外面来了群官兵,说是保护江大人,怎么办?”

    徐明远长叹一声,大势已去,挥手示意道:“弟兄们,快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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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介绍:
农家少年,有如蓬蒿,雷劫之后,风云变幻鱼龙舞。纯朴少年为守护家人、亲人、友人,不得不步步登高。一个变字,道尽多少无奈,回首望时,初心未改,世事早非。变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变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变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