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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十六     变臣txt下载     变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九十章官吏交锋

    官兵面对强盗有天然的优越感,这几乎跟武力值不相关,当然末世除外。徐府数百名汉子面对几十名官兵做鸟兽散,花园中的衙役们傻了,手拿着弓箭不知如何收场。

    石头挥舞着砍刀一马当先冲了进来,得意洋洋地叫道:“公子,我手下无三合……公子,你眼睛怎么了?”

    江安义的眼睛红肿如桃,石头吓坏了,这时官兵护着张克济走了进来。张克济一看连忙吩咐:“快去找花生油,安义,可是被石灰迷了眼。”

    听到熟悉的声音,江安义放松了许多,松开手,张朴天瘫倒在地上大口喘气,恐惧笼罩着全身,杀人偿命,何况自己箭射是县令,这死罪怕是难以逃脱。

    江安义用花生油清洗了几遍眼睛,勉强能把眼睛睁开,打量了一下周围,看到一群呆鹅般站立的衙役,没好气地道:“先把这些衙役看住,你们抓住了多少人,徐明远抓住了吗?”

    南城门,十余匹快马飞奔出城,跑出一箭多地后,徐明远勒住马,回望这座自己经营了近二十年的县城。出逃地匆忙,除了身上带的二万多两银票,这些年收罗的家财全部没有带出来,好在没有家人之累,家中的几名侍妾徐明远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倒是花重金买来的珠珠和珞珞有些可惜了。

    刀疤在一旁劝道:“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投奔黄羊寨去,找雷寨主借些人马平了富罗城,为大哥出气。”

    黄羊寨,在离富罗县一百二十多里的黄羊山中,此处是富罗、宁平、江安三县的交界处,山高涧深,属于三不管地区,那里盘据着一伙山匪,寨主姓雷名毅洪,手下有四五百喽罗。徐明远与雷毅洪打过交道,有点交情,只是现在落难前去投奔不知会如何,徐明远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城中来了官兵,颜开辰不能再装什么也不知道了,会齐了县丞、主簿和县尉,带着剩余的三十多名衙役赶往了徐府。徐府乱糟糟一片,官兵们正在将徐府的财物集中搬到前院。

    江安义坐在廊下休息,石头过来通报,说是颜县令来了。虽然对这位原县令很不满意,江安义还是起身相迎,颜县令看着年轻的后辈,想起对方如日中天的声望,心中不免酸溜溜的。表明身份,江安义让石头把敕牍和告身让众人过了目,大家见礼,江安义不等众人发问,先把徐明远意图谋杀自己的事说了一遍,地上躺着不少人,要口供不难。

    颜县令暗骂徐明远蠢材,连县衙的弓箭手都上了,这么多人还拿不下一个江安义,强笑道:“江大人,你初来富罗就发现了徐明远不轨之事,着实让老夫等人惭愧,此处非讲话之所,请到县衙吧。”

    江安义指了指绑在一旁的张朴天,道:“此人与徐明远勾结,意图射杀江某,先把他押入牢中。至于其他的弟兄被蒙蔽,就算了,让他们帮着查抄徐府,如有怠慢,二罪归一。”那些衙役大喜,没想到被轻轻放过,当即谢过,加入查抄的大军中。

    来到县衙,冬儿等人的车队停在县衙旁休息,还有二十名官兵守着。颜开辰招呼江安义进了大堂,自有人领着冬儿等人到寅宾馆休息。大堂之上再次验过了敕牍和告身,颜开辰递上官印,江安义端坐大堂上,众人重新见礼,算是正式接印了。

    颜开辰有意趁乱脱身,让六房的房头抱着文牍请新县令查看交接,江安义已经得到张克济指点,知道交接马虎不得,按规定有一个月的清查时间。当即笑道:“本官眼睛受伤,待伤愈后再交接不迟。不过有件事要现在就办,王县丞劳你下令往四乡贴出布告,说明徐明远欺行霸市,谋害朝庭官员,着即追拿,另告知百姓,药材买卖即日起价格自愿,不许有人强行定价。”

    顿了顿,江安义又道:“秦县尉,你派人放出告示,三日后本官升堂,受理徐明远欺压良善的案件,着有冤屈的百姓前来告状。”

    江安义的几条命令发出,颜开辰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王县丞飞速地扫了江安义一眼,刘主簿半闭着眼睛如同菩萨盘坐,也不知听没听清。秦县尉抬起头看了江安义一眼,似乎有话要说,看到江安义红肿的眼睛,又低下头去。

    大堂之上有不少胥吏和衙役脸色发青,新县令的命令不知要砸多少人的饭碗。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少人冷笑以对,强龙不压地头蛇,众人有的是办法使坏,让新县令吃哑巴亏,最后还得靠自己这些人。

    江安义听堂上有气无力地回应声,心知肚明,张先生来之前就跟他分析过这种情况,叫做“新官烧火,旧吏抽柴”,表面应付,后面对付。江安义向来对胥吏和衙役没有好感,今天又遭衙役围攻,暗中咬牙要借机发作一番。

    官兵押着徐府查抄的东西来回报,江安义扫了一眼,各类药材有数万金,各类财物也有不少,那夜被送到徐府的木箱不在其列,看来徐府还没有查抄干净。徐府的青皮抓了五十多人,还有十几名女子,江安义让暂时押入牢中,特别是女子,不准为难。

    散了衙,江安义在众人的陪同下参观了县衙,来到后面,发现东西花厅年久失修住不下几人。江安义索性让颜开辰三日内搬出,届时重新修缮一番。寅宾馆让給了护送的官兵,江安义灵机一动,索性带着冬儿等人临时住进了徐府。冬儿见江安义眼睛受伤,难免眼泪涟涟,又心痛又埋怨,张克济来找江安义商量,见状保证两天后便没事,冬儿这才回了内宅。

    江安义苦笑道:“女人就是唠叨,让先生笑话了。”

    “主公伉俪情深,着实让人羡慕,我怎么会笑话。”张克济感叹道,想起死去的妻子卓娘,神色不免有些黯淡。江安义心头一动,张先生孤身有些年头了,自己是不是该关心一下,那珠珠和珞珞不错,不妨让她们先照料张先生的起居,至于其他,有缘再说。

    闲话几句,张克济道:“主公,今日大展身手一举将富罗县的顽疾去除,虽然有些鲁莽,但效果极佳,相信富罗县百姓都会知道主公疾恶如仇,为主公下一步治理县情大有益处。”

    江安义有些自得,嘴中谦虚道:“侥幸,侥幸。”

    “主公也知道此事侥幸,可一不可再,张某身为谋臣,不得不说几句主公。主公生性好弄险,仁州清田、北漠出使、还有莎宿国、齐州剿匪,无不是如此。夫子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主公……”

    张克济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刻钟,江安义被教训得灰头土脸,心知张克济说的在理,只得连连称是,连抹冷汗。见江安义确实意动,张克济道:“主公,张某原是心死之人,得遇主公知遇之恩,方才动心想依附主公成就一番事业,苦口婆心,望主公能见谅。”

    江安义站起身,冲张克济深深一礼,道:“先生金玉良言,江某焉能不知,望先生今后亦能如此,畅所欲言,江某能得先生相助,实乃幸甚。”

    两人相对持手,不胜嘘嘘。

    县衙,晚饭后,王县丞从自己的住处踱到主簿院中,二堂左右分别主簿和县丞的住处,秦县尉住在六房的右侧。王县丞和刘主簿是棋友,无事两人便会凑在一起手谈一番。

    进屋一看,棋盘早已摆好,茶炉之上青烟袅袅,王县丞笑道:“老刘,你怎么知道我要过来。”一屁股坐在位置上,抓起枚黑子放在左上角的星位上。

    刘主簿慢条斯理地从棋罐中拈出枚白子,“啪”的一声搭在楠木棋盘上,声音又响又脆,微笑道:“今天下午好一场新旧斗,你老弟还不得找我盘算盘算如何落子。”

    “那刘兄说你我该怎么落子呢?”王县丞飞快地应上一子,问道。

    水沸了,刘主簿起身冲茶,答非所问地道:“咱们富罗县是个好地方,不光出产药材,这青雾茶实不在十大名茶之下,可惜数届县令都只顾着自己捞钱,哪有心思顾及民生、县情。”

    王县丞端起茶盅喝了一口,道:“刘兄泡茶的手艺越发高明了,这茶味醇、形美,可惜养在深山之中,无人识货啊。”

    刘主簿微微一笑,他知道颜县令卸任后,王县丞原本最有可能接任,还曾到州府活动,谁料江安义从天而降,夺了位置,王县丞难免心中有气,对江安义的命令自然敷洐了事。

    轻轻地把白子敲在棋盘之上,刘主簿意味深长地道:“咱们啦来个‘不语真君子’。”

    屋中落子声轻脆,再无他声。

    今夜的月色不错,月光下秦县尉独坐院中,举杯邀月,若有所思。

    县衙后门,人影幢幢,六房的房头、库房、粮仓的头头齐聚东花厅,颜开辰拈着胡须闭上不语,良久,户房的房头苏国良忍不住开声道:“大人,您说句话啊,这库房的亏空怎么办啊?”

    “是啊,大人,粮仓里的粮食也有点对不上数,而且那些粮食多是霉变的。”

    “库房的东西也和帐面合不上啊,大人,您是不是把借去的东西还一些回来啊。”

    众嘴嘈杂,颜开辰睁开绿豆眼,喝道:“慌什么?你们多是老手,应付过几任县令,我前任亏空那么大不也应付过来了。”

    颜开辰转动着眼珠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头把火三天后见分晓,你们让这火烧不起来,就不灭了江县令的兴头,江县令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众人点头,窃窃私语如同鬼啾,灯光下人影摇晃,有如群鬼出游。

第二百九十一章升堂立威

    算计这个词,两种含义,贬义是说为达到自己的目的,设计暗算他人,损害他人利益;褒义则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意思。至于适用哪个,成败论英雄。三天后升堂问案是关键,县衙内一片忙碌,江安义和张克济也没闲着,这场见不得光的商议,足足进行到二更天,这才各自散去。夜,归于寂静。

    第二天,石头和黄东泉带着仆人出外打探消息,看看官府的布告百姓是否知晓,药材买卖正否正常,顺道找寻被徐府所害的人让他们来告状。晚间,石头等人陆续回来把情况反馈给江安义和张克济。

    王县丞让人把布告贴了出去,秦县尉让衙役下乡宣扬,然后县丞、主簿、县尉事不关己,准备着看热闹,新旧两方县令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三天后的升堂。

    江安义的眼睛第二天基本恢复了正常,想起那天夜里徐明远从县衙后门运走的几只木箱,查抄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江安义忙中偷闲来探宝。长春观记忆犹新,人无横财不发,江安义里里外外搜寻了一遍,还真在徐明远住的房间里找到秘室,揭开墙上的字画,后面有一个小门,小门里面是间秘室,木架上琳琅摆放着不少古玩字画,还有几把上好的刀剑。

    墙角堆放着木箱,颜县令的八个箱子就在其中。打开箱子,白的是银、黄的是金、五彩的是绸缎,江安义估计光二十几个箱中的财物就不下二十万两。钱谁也不嫌多,江安义掩好秘密,取了把宝剑送给石头,石头跟自己学艺有几年了,功夫有涨进,这次跟自己来富罗县,做事主动积极,要表扬鼓励。

    三天转眼过去,升堂前的晚上,江安义叫了几桌酒席,众人在院中边吃边谈。黄东泉经事历练,稳重了许多,说起话来有了条理,用袖子擦擦嘴上的油水,道:“表哥,这几天我跑了三个乡,石头也跑了三个乡,加上其他人,富罗县的十一个乡都跑遍了。”

    “不错,东泉你辛苦了,我敬你一杯。”

    黄东泉不怕父母却怕表兄,见江安义谢自己,骨头轻了三分,端起杯一饮而尽,夸口道:“表哥,我到一个地方就跟当地的百姓讲,新来的县爷赶跑了恶霸徐明远,从今往后药材可以自发买卖了,如果谁有冤屈可以三日后到大堂上申诉。”

    “那些百姓怎么说?”江安义问道。

    黄东泉支支唔唔地道:“那些老百姓都说好,然后就散了。”

    江安义微微摇头,石头接口道:“我到的那三个地方,已经开始有药商在收购药材了,原来村里看货的青皮也跑了,大伙都说公子是好官。”

    其他的仆人也纷纷把所见所闻学说了一遍,张克济问道:“你们可曾见到官府的衙役在村中宣扬布告?”

    众人摇头,石头想了想道:“我在帘陂村倒是看到两个衙役,坐在村里的饭店里喝酒,像是在和乡正说话。”

    座中都是熟人,张克济摘下了面具,众人见的次数多了,自然习惯了。张克济沉吟道:“大人,明日升堂怕有场明争暗斗,徐明远能横行多年,跟县里的胥吏和衙役勾结不无关系,我听说秦县尉初来的时候想跟徐明远较较劲,结果肯定输了,现在天天与酒相伴。此次大人赶走徐明远,倒是不妨与秦县尉多沟通沟通,至于王县丞和刘主簿不妨多花些时日了解。”

    一夜无话。富罗县三、七日放告,江安义骑马从徐府前往县衙,一路上见到不少人,县衙门前更是围得水泄不通,新到任的县令首次升堂问案,大伙还不得来看看热闹,甚至有些买卖人关了店门前来看热闹。

    从角门进了县衙,在花厅换了官服,颜开辰、王县丞等人已经来了,互相见礼后,江安义升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两侧设了座位,让颜开辰、王县丞、刘主薄和秦县尉落坐。

    一敲惊堂木,双旁的衙役们用手中的水火棍敲击着地面,“威武”之声响起。江安义神情一顿恍惚,这感觉与礼部官廨中孤坐可不同,都说县令是百里侯,权力在手的感觉让人沉醉。

    “升堂喽”,衙门的大门打开,人群哄涌而入,站在大堂前的月台下看热闹,江安义在大堂上看到门外乌丫丫一片,有人探头探脑地往里面张望,衙役们维持着秩序。

    有衙役在大堂前喊道:“老爷升堂,有冤屈者上堂。”连喊了数遍,没有一个人上堂。

    江安义一愣,怎么回事,大张旗鼓地升堂,居然没有一个人告状。目光扫视堂下,见颜开辰等人如同菩萨,呆坐不语,两旁的衙役面露讥讽笑意,角落里的小吏更是得意地看着自己发笑。

    问题不知出在何处,江安义微微回头向后侧的石头示意,石头机灵,悄无声息地从后面溜出了大堂。大堂上鸦雀无声,众人等着看江县令的好戏,江安义眼珠转动,知道不能干等着,于是道:“今日升堂,本县审理徐明远欺行霸市,鱼肉乡里一案。徐明远遁逃,但其手下抓获不少,带这些人上堂。”

    人群一阵骚动,交头结耳的议论声中,衙役从牢中将徐明远的手下提到,还有十多名女子,大堂之下跪满了人。江安义冷声道:“徐明远做恶多端,你等身为他的手下助纣为虐,罪不可赦。今日本县让你们立功赎罪,谁能揭发徐明远之罪,从轻发落。”

    这些人早已有衙役打过招呼,不能认罪,会想办法让他们脱身,江安义所问在意料之中,众人纷纷喊冤,只说自己是徐明远所雇佣的仆人,一时糊涂才听从主命围攻大人,请大人恕罪。

    颜开辰眯逢着眼打量着江安义,江安义气得脸色发青,心中暗自得意,就算你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又如何,还不是被一群小人物耍得团团转。秦县尉心中暗叹,这位江大人还是太嫩,亏得自己没有前去找他。

    江安义笑道:“尔等居然还敢喊冤,倒是嘴硬。来人,带张朴天。”

    镣铐声响,张朴天一步一挪地押上了堂,他刺杀县令,乃是死罪,所以上着刑具。江安义命人撤去刑具,问道:“张朴天,你可知罪。”

    “大人,小人冤枉。”张朴天自知逃不脱,索性一赖到底,辩道:“那日小人得了通报,说是有人在徐府行凶,待小人赶到时果见一地的伤亡,小人心急人命,才下令射箭的。”

    “本官已经出示告身,你为何还要射箭,徐明远许你五千两银子,便买命了吗?”江安义怒道。

    今日情况虽然出乎意料,但江安义也不是没有准备,他与张克济商量,要从张朴天身上下手,这几日收集了张朴天为非作歹、欺压百姓、草菅人命的坏事一大列,当堂一件件擞出。

    张朴天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心知无法善了,索性一概不认,寻思挨过几次打,县令无法找到实据,兴许自己还能逃过一死。

    看着张朴天低头不语,江安义冷笑道:“林强、麻少工、陈东强、黄明发。”

    四人皆在班中,听县令喊自己的名字,急忙站起来应诺,江安义道:“你们四人当日随同张朴天箭射本官,可知罪。”四人苦了脸,陈东强应道:“大人,当日你已经饶恕我们了。”

    “不错,本官确实饶过你们,但不并表示你等无罪。”江安义用手一指张朴天,道:“我听说此贼平日没少欺压你们,今日給你们个机会报仇,将张朴天拉下去,給我重重地打四十大板。”

    大人有命,不敢不从,林强等人走过来架起张朴天,黄明发胆小,轻声嘀咕道:“张头,咱也是迫不得已,您老千万不要见怪。”

    张朴天恶狠狠地瞪了几人一眼,没有做声。江安义又道:“将张朴天架在大堂外的月台上行刑,让富罗的老百姓出出气。”

    果然,看热闹的众人见张朴天挨打,摄于他的淫威不敢叫好,但个个面露喜色。打人有讲究,林强等人“劈劈啪啪”的一顿打,看起来张朴天屁股上血肉模糊,却伤的不重。

    林强等人缴令,江安义面无表情,又点了四个人名字,继续四十大板。一连三轮,一百二十板下去,就算轻打,张朴天也有些吃不消了。班中有跟张朴天交好的衙役贺强仁,硬着头皮出面求情道:“大人,这已经打一百二十板子,再打就要打死人了,望大人高抬贵手,饶他一命吧。”

    江安义“嘿嘿”笑道:“贺强仁,张朴天做坏事的时候你都有份,这四十板子就由你去打。”

    贺强仁脸色一变,道:“大人,你这是强人所难,小人不做这个衙役了,大伙都不要干了,这狗官分明是想要张朴天的命啊。他今天对付张朴天,改天就要对付咱们,咱们不当这个差,受这个气了。”

    看到衙役们有人丢了水火棍,看来是要响应贺强仁的号召了,江安义冷喝道:“咆哮公堂,鼓动不满,与我拿下贺强仁。谁要听从贺强仁,一并治罪。”

    刚才已经有十二人打过张朴天了,算是得罪了他,算是听从了新县令的命令,现在有人想不听,便是与他们作对,林强等人当即上前将贺强仁拿下,其他人一看情况不妙,想起当日徐府躺了一地的人,自己这群人还不够县太爷一顿划拉,打个寒颤,赶紧归队。

    江安义沉着脸又点了四个人的名字,大伙都明白了,江县令这是要张朴天的命啊,这位读书人手可够狠。张朴天已知不妙,破口大骂,江安义站起身,来到大堂外,看着张朴天道:“天做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給我打。”

第二百九十二章第一把火

    月台之下,老百姓叫好之声不绝,张朴天平日没少做坏事,富罗县的百姓是敢怒不敢言,今日看县令有意置张朴天于死地,哪还会怕,一个个破口大骂,历数张朴天做过的坏事,要不是衙役拦着,有些人恨不得亲自动手。

    张朴天承受力够强,六轮二十四名衙役都轮了一遍,居然还没有死,躺在地上有一声没一声地呻吟着。大堂之上众人看着脸色铁青的江安义,谁也不敢出声,生恐县太爷的火气发作到自己身上。

    颜开辰不动声色地拈着胡须,心中鄙视,毛头小子还是短练,年轻浮躁,越发怒表明越好对付,枉自己还高看他一眼;王县丞面露喜色,江安义有意打杀张朴天,看周围的胥吏和衙役们都面带怒色,新县令得罪了他们,在富罗县要寸步难行,届时自己出面必然一呼百诺,架空江县令;刘主簿双目低垂,秦县尉坐在他身旁,偶尔能从他嘴中听到轻微的夫子云,这位在背书呢。

    秦子雄心情有些振奋,他早就想教训一番这帮王八蛋,两年前他刚来富罗县,也打算抓拿徐明远,铲除富罗的恶瘤,哪知还未行动,当天晚上就被徐明远带人闯入他的住处,揍了一顿,门外这个张朴天明目张胆地和徐明远说笑寒喧。自己找颜县令作主,哪知颜开辰收了徐明远的好处,反倒要自己别惹事生非,污陷良民。气极之下,秦子雄心灰意冷,只想着与酒相伴,混过任期。

    石头悄悄地溜在江安义身后,把他探明的情况告诉了江安义,不是没人告状,而是整个富罗县找不到一个写状纸的人。江安义气极,压低声音道:“你去请张先生到县衙门前摆摊,免费为人书写状纸。”

    石头领命出去,江安义感觉一股子火苗在胸中撺掇得难受,看着堂下诸人,个个面目可憎。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诸人感觉到江安义眼中的杀机,一个个低下头去,不敢做声。

    “贺强仁”,听到江县令的声音,贺强仁吓得一哆嗦,原本跪在地上,现在直接瘫倒,心中暗骂自己逞什么能,当堂驳了太爷的面子,这位不按规矩来,自己怕是凶多吉少。

    “贺强仁,这堂上的衙役都出了手,这张朴天就是不招认刺杀本县、勾结徐明远鱼肉乡民之事。你与那厮是朋友,今天本老爷給你个机会,拿了棍子去外面,若是那张朴天不招认,你便与张朴天做伴去吧。”

    江安义冰冷的话从大堂上传来,让众人心中一凉,贺强仁却分明如奉纶音,直起身子大声应道:“小的尊令。”

    颜开辰坐不住了,任江安义一味发威,这些衙役、胥吏慑于淫威,自保投向江安义,届时怕自己都难以脱身。想到这里,颜开辰站起身拱手道:“江大人,国有国法,这张朴天已经受刑过重,再要打怕是性命难保。这《大郑律》规定,挟私拷讯致犯人死亡,夺官、罚金乃至流配,请大人三思啊。”

    《大郑律》确实有此规定,不过大都情况下不会真为了囚犯去追责县令,更何况县令随便找个理由便能搪塞过去。江安义思索片刻,今日已势成骑虎,如果停下来必然被这些衙役和胥吏笑话,就连堂下的犯人也不会惧怕自己,更不用说问案了。

    想到这里,江安义笑道:“颜公请坐,多谢你一番美意提醒,张朴天罪证确凿,颇能熬刑,本官责打他并未挟私,如此刁民,不狠狠责打怕是不会招认。贺强仁,你要小心点,不要张朴天没有招认就被你打死了。”

    贺强仁暗骂,这是要自己背黑锅啊,不过江县令的意思很明显,是不想让张朴天活了。死道友不死贫道,这是不少人做人的原则,贺强仁就是其中一个。来到外面,冲着张朴天轻声道:“兄弟,对不住了,是太爷要你的命,你不死我便难活,到了阎王殿可别告错了人。”

    下死力几棍冲着腰椎下去,张朴天原本就气奄一息,挨了几下后,手中挣动,眼看活不成了。贺强仁连忙丢了棍子,伏下身子凑到张朴天的嘴边,佯做连连点头,叹道:“张兄弟,你若早就招认,何苦受这罪呢,我这就向大人禀报去。”

    月台下的看客见张朴天招了,纷纷高声喝彩。

    贺强仁走进大堂拱手禀道:“大人,那张朴天已经招认,受徐明远好处,是有意想射杀大人。”

    “好,让他画押。画押后收监。”

    有书吏根据贺强仁的意思写好供状,贺强仁拿了,强按了张朴天的手沾了血迹盖了手印呈上,张朴天已经有出气没进去,被两名衙役架着扔回了监牢,铁定挨不过今夜,不过墙倒众人推,除了他的家人,谁也不会去过问他的死活。

    堂上众人觉得后脊梁冒寒气,这位年少的县令可不是善类,说他草菅人命也不为过,不过手法像是积年老吏,让人拿不出错来。这样的人物,众人还以为是个软杮子想拿捏,现在看来是板栗壳,别伤了自己。大堂之上压抑得很,沉重的呼吸声在大堂上有如风鸣。

    江安义把目光投向徐府查抄的众女子,放柔声音道:“尔等弱女子为徐明远所胁迫,本官恕你等无罪,家有亲人的着家人领回,没有家人的先住在寅宾馆中,等本官发落。”

    众女子原本提心吊胆,张朴天的事更吓得她们亡魂出窍,没想到县老爷居然轻轻放过她们,众女感激涕零,纷纷下拜谢恩。江安义冷不丁地道:“你们谁能说出徐府的龌龊事,本县重重有奖。”

    众女中犹豫着互相观望,有一个仆女壮着胆子道:“大人,小女是徐家的厨娘,去年八月无意中看到徐明远将一名药商打死埋在花园月季花下。”

    “好,赏银二两。林强,本县暂命你代都头,带几名兄弟按此女所说前去挖尸。”江安义吩咐道。

    林强大喜,没想到县老爷对自己高看一眼,命自己为都头,这可得卖卖力气。领了签令,到快班找了几人前往徐府不说。

    众女见真有赏,七嘴八舌地争着说开了,江安义令书吏一一记下,另一旁那些汉子忍不住了,有人高叫道:“大人,我也知道徐明远做的坏事,我愿举报立功赎罪。”

    大堂之上热闹起来,衙门外也开始热闹了。宣化坊旁多了一张桌子,桌后端坐着一个银面人,银面人身后有人高举着一幅对联,上书“为民伸冤情,免费写状纸”。

    黄东泉站在张先生旁边,口沫横飞地向过往的行人道:“今日大老爷升堂,主审徐明远欺行霸市鱼肉乡民一案,大人知道有人作梗,不让告状人写状纸,故而特别请了这位‘银先生’,免费为大家写状纸了。有冤屈的抓紧机会,上堂告状了。”

    恰巧有人从大堂内出来,眉飞色舞地向众人学说县太爷发威,将张朴天打个半死,张朴天当堂认罪,现在大堂上徐府的女人和徐明远的手下正抢着揭发徐明远呢。

    一席话立时打消了众人的顾忌,不少人原本就是来告状的,徐明远在富罗县横行十余年,做下的坏事不可胜数,街面上的店铺哪家没被收过规费,立时,众人纷纷拥到张克济面前要写状纸。

    黄东泉急得直喊:“大家不用挤,排好队,‘银先生’一整天都在,不要着急。”有些衙役认识黄东泉是县太爷的亲戚,忙跑过来帮着维持秩序。再看张克济听伸冤人说完情况,笔不加点,片刻之间一封诉状就写好了。

    那人拿了状纸直奔大堂,在月台下高呼,“小民冤枉,请大老爷做主。”

    堂上诸人一愣,众书吏不写状纸的事大伙都知道,怎么堂下会有人告状。堂前站的衙役喝道:“可有状纸。”一封笔墨犹新的状纸呈上,衙役没办法,只得入内呈上状纸道:“老爷,外面有人伸冤。”

    江安义接过状纸一看,张克济的笔迹,龙飞凤舞一手好字,细看状纸,是徐明远纵容手下强买药材,打死人命的案子。一拍惊堂木,江安义喝道:“带原告。”

    这边原告刚跪好,外面又有人喊冤,第二位到了,还是告徐明远。大堂之上容不下这么多人,江安义吩咐道:“将徐府捉拿的众人暂时收押,让书吏前去记录案情,大堂之上先审理告状之人。”

    告状的人延延不断,半个时辰不到江安义就接了二十多封状纸,看样子还只是小部分。时间已经近午,江安义道:“今日放告告状之人如此之多,实出乎我的意料,王县丞,劳你将这些状纸收集归拢分类,本县五日后再升堂问案。”

    江安义退堂,众人惊恐互望,新来的县令出人意料地强势,原来商议的计策恐怕是不行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早点上门求饶才是上策啊。

    颜开辰无力地闭上眼,眼前的形势已经不是他能驾驭的,江安义这第一火把点着了,而且烧得很旺,熊熊火焰下,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丧身其中,自己要千万小心,别做了这火中的飞蛾。

第二百九十四章银面神仙

    次日,江安义开始办理交接,六房的房头抱着厚厚的账本来交家底,比如说吏房要告知县中人口多少,其中官员、胥吏、成丁各多少;户房要说清田地情况、钱粮物资数等等;刑房告知狱中犯人,细一点连各村有多少无业游民者要掌握,《大郑律》规定得很细,一共要交接三十八大项。

    因为颜开辰连任了两任富罗县令,这帐本摞起来比人高,六房的胥吏表面恭敬,内心无不存了看笑话的心思,这么高的帐本,翻看一遍都要一个月。

    众胥吏见江县令请出个戴着银面具的汉子,此人对流程熟悉得很,“叭叭叭”一通指派井井有条,那些查点人数、盘点库存的具体事宜交给石头、黄东泉等人,家中带来的十六名仆人都是得用之人,点到一项就分派一人前去查验。众胥吏傻了眼,息了侥幸之心,老老实实地带着石头等人去查验物资。

    剩下最难的两项就是钱和粮,钱不光指库存的钱,还有税赋进账,如何花费,存余多少;粮是仓库内的存粮,要测量数量,查看质量,测谷物的出米率等等。

    张克济在江家的时候就曾告诉过江安义,交接时查账可不是一两天的事,要一笔笔结清“存、收、支、余”,还要问清收入是否有隐藏、支出是否落在实处,结余是否对到库存,最为繁琐。

    夫子六艺中有数,江安义会算帐,小时候也曾跟娘算过收支账,当然只是几十枚铜钱的账,江安义很有信心。为了让江安义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张克济把江家山寨的流水帐翻了出来让江安义事先练习,翻了几页后,江安义立觉头大如斗,一排排数字在眼前跳起了舞。

    江安义已经养成一个习惯,诸事不决问妖师,很快从妖师那里得到了答案。扭曲简单的字符代表着”壹贰叁……”等数字,大叠的文字变成了简单的符号加减,当江安义把办法告诉张克济,张克济佩服得五体投地,惊为天人。

    妖师的事当然不能告诉张克济,江安义脸红地收下张克济的惊赞,而张克济对主公的敬仰是越发坚定,对于富罗查账那是信心满满。

    摆上两张桌子,江安义和张克济各坐一张,执笔在手。一串串数字从户部的房头苏国良的嘴中报出,江安义和张克济迅速地记下,然后加减。头一本账并无出入,只是有些收支的疑问,数目不大,江安义并未细究,放过便是。

    苏国良暗自得意,苏家从爷爷辈开始就是富罗县的户房户头,凭借着熟悉的计数方法,苏家置起大宅院,家中有铺有田,在富罗城是有钱人家。一技在身,县令再怎么换也离不开苏家人记账,这门手艺也算是家学了。

    靠户头一年二三两银子发不了家,苏家自然有办法在账中做手脚,这四十多年苏家的帐还从未出过纰漏,刚才那本账中就有假,自己往里面添了些不存在的物价,年代久远,谁能查得清,别看江县令拉的架子实足,实际上也不过是个草包。

    换了名小吏报数,苏国良架着腿在一旁喝茶。刚才借着倒茶的机会,他有意拐到银面人的桌边偷瞧了瞧,满纸七扭八歪的鬼画符,难道计数还得请神仙。苏国良暗讥,安然就坐,得意地抖起腿来,要不是在大堂上,他都要哼两句唱词了。

    突然,银面人喊道:“慢,此笔有误。”

    苏国良一惊,连忙起身拿过帐本查看,苏家人天赋心算极快,略一加减,果然这笔账多计了二十六钱的数。苏国良暗暗心惊,莫非这鬼画符真有神灵相助,这么点小数都被查出,连忙陪笑道:“大人神算,小人这里眼花算错了,甘愿补上。”

    江安义提笔在一旁记下,然后道:“继续。”片刻之后,“慢”声又起,这笔是故意将收支反记,多套取铜钱一百一十文。

    苏国良坐不住了,汗滚滚而出,不断地叫“慢”声像一把把刀子扎在他身上。

    连续不断地“慢”字后,苏国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惨声道:“大人饶命,小人知罪。”

    江安义没有理他,让小吏继续报数,一个上午,查出账中漏洞百余处,涉及银两七百六十四两三百十九文。原本要几天才能查看完的账目居然不到半天就查验清楚,众人无不惊骇,望着张克济脸上的银面具,此人莫非是神鬼下凡。

    苏国良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在地上抖成一团,颜开辰强自镇定地坐在一旁,这里面有不少账是他指使苏国良所做。想起张朴天的下场,苏国良强打精神用用目光向顾开辰示意,那意思很明白,你不开口救我我便要将你拱出来。

    万番无奈,颜开辰只得硬着头皮起身道:“江大人,账目漏洞百出,颜某难辞其咎,还望大人看在同僚的份上,能从轻发落。”

    张克济对着江安义耳语几句,江安义笑道:“颜翁莫急,账还没查清,这账面上的数目倒是盘清楚了,不过这大笔的支出还需逐笔验实,比如丰乐九年朝庭发放赈灾银六百两,需要询问,还有……”

    颜开辰的脑袋“嗡嗡”作响,江安义所点的几笔帐都是假的,自己吩咐苏国良假做支出贪墨了,这要是被查实,自己就准备吃牢饭吧。颜开辰面容惨白,颤抖着声音道:”江大人,莫非要赶尽杀绝,不留一丝情面。”

    江安义勃然大怒,这些贪官污吏搜刮民脂民膏时何曾有半分怜悯之心,自己清查帐目反倒成了不留情面,当下冷笑道:”颜翁此话何意,江某清查账目、核对物资是应有之义,这账目不对,钱款不实难道不应核清吗?”

    颜开辰再也撑不住了,跪倒在地,涕泪横流,乞求道:“江大人,高抬贵手啊,念在老夫年已花甲、时日无多的份上,你就放过我吧。我愿意把所有的亏空都补上,大人饶命啊。”

    从江安义的本心来说真不想放过颜开辰,但见颜开辰头发花白,瘦弱的身子抖做一团,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鼻涕沾在胡须之上,江安义叹了口气,道:“既然颜翁知错,江某就退让一步。”

    站起身,江安义对着大堂内所有的胥吏和衙役道:“江某知道你们中有不少人欺上瞒下,盗用财物,江某以三日为限,请将亏空各自补上,三日之后,重新核定,若再有错处,别怪本官下手无情。把苏国良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悦和客栈的钱掌柜心情不错,最近店里的生意好了许多,不少药商听闻富罗县赶路了徐恶霸,药材可以自由买卖了,抱着试一试的打算来了。头一批如意买到了药,消息传开,来的人越来越多,客店居然住了七成满,这是近三年来没有过的事。

    药商的涌入,带来了各业的兴旺,江安义入主富罗县不过六天,整个县城便多了分生气,饮水思源,老百姓对这位县令大人的好感倍增。

    傍晚时分,钱掌柜正倚在柜台前算账,衙门工房的房头雷猛走了进来,拱手喊了声:“表哥。”

    雷猛跟钱掌柜沾点亲,平日多少对钱掌柜有些照看,钱掌柜放下手中笔,笑道:“兄弟,吃了饭没,我这有刚到的平山兑酒,酒劲不错,咱哥俩喝两杯。”

    客店的大堂内有不少客人在吃饭,雷猛笑道:“表哥,生意不错啊。”

    “还行”,钱掌柜掩饰不住面上的喜色,道:“县太爷赶跑了徐明远,这药材生意重新兴旺起来,连带着我这小店的生意也好了不少。”

    雷猛心里不舒服,表哥他们高兴了,自己可开心不起来,工房也有亏空,这几年挖水渠、修路的钱多是虚领,这两天追回了一些,还差十多两,眼看明天就到了县令核查的期限,他可不敢去试县太爷的手段。

    江县令身旁的银面人是神灵附体,能画神符,苏国良三代做账没出过事,但神符一现,就被查出了漏洞。这小子够黑,居然账面上就黑了近八百两,听说这两天家里人正在变卖田产凑银子赎人呢。

    三杯酒下肚,雷猛踌躇地道:“哥,有件事求你帮忙,能不能借我点钱?”

    说到钱,钱掌柜立时紧张起来,这两天生意刚有所好转,正想着重新修缮一下,该上漆的地方上漆,该检漏的地方检漏,再置换些桌椅,客人才会上门来。不过,雷猛是衙门的人,跟自己沾着亲,往日也照顾我自己,不好回绝。

    钱掌柜咬咬牙,站起身来到前台,从柜中把今日所得的三两多银钱一股脑地抱了过来,散在桌上道:“兄弟,都在这了,你拿去用吧。”

    雷猛苦笑道:“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可曾向你要过钱,你把我当成打秋风的了。”

    钱掌柜一想,这倒是,雷猛也向人要钱,但从未向自己伸过手,难道真遇到什么难处了?起身又把钱抱回柜中锁好,满上一杯酒问道:“兄弟,遇上什么事了?”

    雷猛低低地声音在钱掌柜的耳边把原因说了一遍,钱掌柜心中欢喜,暗叫该,活该你们这群王八蛋倒霉,总算有个人治你们了。钱掌柜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这酒喝得欢畅。

    各种小道消息在富罗县甚嚣尘上,江县令有神人相助,银面人是神鬼附身,颜要钱花钱保命,苏算账反被算账,胥吏四处筹钱渡难关……

    银面神仙助江县令惩恶扬善被富罗县的百姓们津津乐道着,看着原本趾高气昂的胥吏和衙役们像霜打的茄子,酒肆里的酒卖得红火,百姓们今个要高兴。

第二百九十五章书房深谈

    第二次交接异常顺利,税库里分文不少,仓库里的东西也一件不少,就连粮仓里的稻谷出米率都高达六成,高于规定的五成。另外,还有缴纳上来的银两,总计七千多两,这多得有点出乎江安义的意料,原以为顶多不过二三千两。

    颜开辰就奉献了近四千两银子,就连修缮房屋的钱他都掏了回来,算是怕了江安义,看着那张紧皱抽 缩在一起的核桃脸,江安义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畅快。雷猛这些胥吏和衙役们,被江安义的辣手无情吓住了,做贼心虚地把各自手上的亏空补了上来,至于苏家,老老实实的在变卖家产,苏国良要怎么处治,就要看江县令的心情了。

    江安义的心情很好,在家中又摆了几桌酒席庆贺,镇住了贪官污吏又赢得了百姓口碑,还补齐了库房的空缺,就算今年不征税赋,也不愁钱了。酒至五分醉,江安义起身回后宅,来了这几天,忙于公事,都没好好与冬儿亲热一番。

    张克济拦住江安义道:“主公,张某有些话如鲠在喉,要与主公说说。”

    江安义笑道:“先生,县里都在传你是银面神仙,神仙有言,江某敢不听从,先生请到书房叙话。”

    青雾茶散发出淡香,江安义喝了口茶,酒意消减了些,问道:“先生,有何话?”

    “主公大展神威,惩恶霸治贪官污吏,大快人心,我听石头百姓们提起大人无不挑指夸耀,都说富罗县来了江、青天,张某为主公贺。”

    “呵呵”,江安义带着几分自得地笑道:“江某只是做了些该做之事,当不起百姓盛赞。”

    张克济夸完江安义,默默地喝着茶,书房安静下来。江安义发现不对,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轻声问道:“先生,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先贤曾有言:福兮祸所伏,主公虽然暂时占据上风,但眼下富罗县中还有诸多不稳定因素,如若得意放松,张某恐主公祸不远矣。”张克济淡淡地道。

    江安义一惊,问道:“先生教我。”

    银面具在烛光下闪着亮光,看不到张克济肃然的面容,但江安义从声音中听到张克济的郑重,“徐明远欺压鱼肉百姓一案,是大人争取民心的关键,此案要尽快审理,同时悬赏徐明远的消息,尽早将此人抓拿归案,届时大人方才能在富罗县站稳脚,以后推行改革,百姓才不会反对。”

    江安义点头,张克济继续道:“主公此次惩治贪官污吏,将富罗县官场从上到下全都得罪,要谨防众人联合起来对付主公。”

    江安义有些不以为然地笑道:“颜要钱都乖乖地把银子吐了出来,那些胥吏和衙役也把贪污的钱交了上来,这些人哪敢做乱,不怕成为张朴天第二吗。”

    张克济摇摇头道:“主公,你如果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就拿颜开辰来说,他在富罗县贪污了多少银子,四千两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江安义想到秘密里的八只箱子,微微一笑,没有做声。

    “还有王县丞和刘主簿,这两人我暂时还摸不透,不过粮仓是王县丞所管,今日抽验粮库,库内粮食霉变极少,出米率高达六成,这在大郑绝无仅有,由此可知是补的新粮。我看了看,粮仓内库存粮食四百石,以一石十斗,斗米二十文为计,这仓中进米至少花了王县丞百两银子。”张克济笑道:“要从别人口袋中掏钱,估计谁都不会喜欢,大人要留意啊。”

    江安义皱了一下眉,问道:“依先生看,应该如何处理?”

    “一张一弛。主公不是收缴了七千多两银子,而县里的胥吏和衙役不是有四个月没有饷了吗,每人发五两银子,算是辛苦费,安抚一下他们。当然石头、东泉他们这些天劳累,也多少給点钱。”张克济笑道。

    江安义算了一下,县里的衙役和胥吏加起来一百二十六人,五两一个人才六百三十两银子。别小看五两银子,在富罗县足够一家人舒服地生活一年了,想当年江家才一两多银子就是凑和一年。江安义手一挥,道:“就依先生,明日升堂问案后,我便宣布此事。石头他们一人給银二十两,先生你就算了,我另有好礼相送,先生回去便知。”

    珠珠和珞珞的卖身契在江安义手中,江安义把张克济的情况挑能说的告诉了两人,要两女陪伴张克济,两女无奈,只得答应。至于两女是否真心实意,江安义顾不了那么多,张克济是否与两人有缘,就要看以后他们相处得如何。

    张克济没有在意江安义说不給他钱的事,他经手江家的银两数以十万计,知道江安义不会在钱上小气,继续道:“除了安抚众人外,还要谨防这些人生事。无论是账本、库存还是问案的笔录,要整理清楚,留下证据好盘查,以防万一。特别张朴天,主公实际上是当堂将他打死,給人留下话柄,越发要小心。我让石头特别留意张朴天家中,好像有人在鼓动张家生事,主公不得不防。”

    茶水已冷,江安义灌了口涮涮酒气,沉吟道:“此事我确实有些操之过急,要对付张朴天有的是办法,不应当堂将他击毙,解气倒是解气,留下后遗症,让人烦恼。”

    张克济安慰道:“此事有好有坏,要不事主公发威,交接恐怕没有这么顺利。”

    江安义沉思半晌,道:“张朴天一事,绝不能有丝毫让步,此人罪大恶极,该杀,我并不后悔。只是张家人要越级向州府告状,我该如何应付?”

    张克济一笑,道:“主公勿忧,首先是官官相护,州府还是会维护大人,其次大人准备好张朴天的罪证,州府如果派人下来查验,做到有理有据,主公小小的错处,不会有谁在意。”

    石头提着水壶进来冲茶,看着张克济脸上的银面具笑道:“张先生,现在县城里都在传公子是文曲星,你是天上派来保护公子的神仙,那我以后肯定也是神仙喽。”

    张克济很喜欢石头的机灵,而且女儿和石头很投缘,张克济有心收石头做弟子,可是石头一听说读书写字,跑得比兔子都快,让张克济长叹孺子不可教也。

    此刻见石头大胆调笑自己,张克济有意板起脸道:“主公,石头一天到晚到处游逛,不如让他跟我学些诗文,将来也好給大人帮忙。”

    石头转转眼睛道:“张先生,明天珍儿妹妹让我带她去南门看社戏,要不然你跟珍儿妹妹说一声不去了。”

    江安义被石头逗乐了,骂道:“大胆,居然敢威胁起先生来了,明天哪也不许去,我要升堂,你就站在我后面伺候。”

    看着石头苦着脸答应,张克济反倒劝道:“主公,你要罚这小子别连带上珍儿,等下石头这小子铁定要到珍儿那搬弄是非,让这姑奶奶知道是我让她看不成社戏,那还不得烦死我。石头,还不快点去睡,这儿不用你伺候了。”

    石头欣喜地出门,连蹦带跳地走了。江安义有点出神,想起安勇这么大的时候,跟石头真像,一晃眼安勇长成大人了,也不知道他跟洪信大师学艺学得怎么样了?

    张克济看着烛光下江安义那张安详微笑的脸,心中涌起一阵暖意,相处的时间虽不多,但他却深知主公孝义、勇猛,最主要的是怀着一颗仁心,鸟随鸾凤,或许自己可以追随主公成就一番大事业。

    想到这里,张克济笑着打断江安义的遐想,道:“主公非常人也,当胸怀大志,区区富罗居于一隅,当视之为踏脚之石,天将降大任于主公,青云在上,仍需努力,吾辈青蝇附骥,亦望能攀鸿翮而翔四海。”

    江安义站起身,郑重一礼道:“安义不敢忘记今日先生之言。”

    烛花一爆,像是响应,张克济看到年轻的脸上写满真挚。士为知己者死,张克济静若止水的心中闪过感动,尽量平静地道:“主公,富罗县不过是小小一汪潭水,主公必能轻易跨过。主公行事,只需谨记,你是奉天子所命前来试行‘合税为一’的,其他事对主公来说都是无关紧要之事,主公要想更上层楼,记住‘简在帝心’四个字,便什么风浪都不会冲倒你。”

    江安义点头,想起一事道:“那日怀恩公公传旨说了一句,说天子准我密匣奏事,这密匣奏事是怎么回事?”

    张克济喜得一拍桌子,激动地碰翻了茶盅,连忙起身抖罗身上的茶水,一边笑道:“我刚才还说做臣子的要牢记‘简在帝心’四字,主公您这是身在福中不自知啊。”

    见张克济高兴得有点忘形,江安义不解地问道:“这密匣奏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把先生高兴成这个样子,密匣奏事很难得吗?不就是个装奏章的皮匣吗?除了京官,地方上的官员不都有吗?”

    “都有?”,张克济道:“主公把密匣当成大白菜了,这天下二十七州刺史,能有密匣的都屈指可数,至于县令,估计这普天下就您这一位了。”

    “啊”,江安义被张克济的话惊呆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以死相迫

    靠近县衙不远是十字街口,繁华地段有家悦宾酒楼就座落于此。因为地段好,酒楼的生意很红火,颜开辰做县令时,富罗县百业凋零,却没有影响酒楼的生意。为什么?因为这酒楼的老板的哥哥是衙门户房房头苏国良。

    户房房头,看起来是不起眼的小吏,可是衙门买个针头线脑都得找苏户头报账,说白了,凡是跟钱有关就得找苏房头。有这样一个哥哥照应着,酒楼的生意想不红火都难。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新来的江县令交接时查出账本亏空七百多两银子,苏国良被关押入牢,悦宾酒楼的生意应声而落,谁还来这找霉头。

    苏家掌舵的是苏老爷子,今年六十八了,平日保养得体,胡须虽然有些花白,精神却好,红光满面,声音洪亮。平日里没少做修桥补路,施粥赈灾的好事,普通百姓哪知道他家有贪污的传统,都说苏老爷子是好人,得了苏家救助的更认为苏家是良善人家。

    苏国良入狱,苏老爷子立时召集家人想办法帮老大渡难关。苏老爷子三子二女,苏国良是老大,子继父业,在衙门办差,老爷子退的时候他的资历也够了,顺理成章地接任了户房的户头。苏老板苏国忠是二子,分到了这家酒楼和七百亩田地,这家酒楼托哥哥的关系,经营的很红火。老三苏国兴分到茶楼一座,田地五百亩,可惜好赌,把家业败得只剩下茶楼。

    长婿是位秀才,姓鲁,当年以弱冠之年高中榜首,被苏老爷子相中,倒贴丰厚嫁妆招此金龟婿,只是这金龟经过二十多年,依旧还是秀才,坐吃山空,将苏家的陪嫁吃得差不多了,时不时带上一家人到岳丈来打打秋风,用二女婿的话来说,金龟逐渐退化成了贼王八。

    虽然家贫,鲁秀才自许是读书人,见识高人一等,率先开口道:“大哥被抓进牢去,无非是当官的想法子捞银子,岳父大人,还是破财消灾吧。”

    二女婿方仁用是药商,平时没少受这位穷边襟的酸气,闻言挤兑道:“姐夫说得有道理,那咱们各家筹点银子救大哥出来要紧,这是大事,谁也不许推诿找借口。”

    苏老爷子嘉许地看了二女婿一眼,道:“仁用说的是,三个儿子每年出二百两,两位贤婿你们每人出一百两就行。”

    鲁秀才眨着眼,低着头不说话。老三苏国兴做了出头鸟,道:“爹,要救大哥我同意,但我没钱,要不就把茶楼卖了去。”

    没办法,苏老爷子心痛小儿子,私下里掏自己的腰包替大女婿,小儿子垫上银两,到衙门把帐上的亏空补上了。亏空是补上了,但依照《大郑律》苏国良犯了六脏中的窃盗罪,依律决杖一百,徒二千里,配所役三年。

    苏老爷子在衙门混了一辈子,怎么会不知道律法亦可讲人情,这时节省不得,大把的银子请王县丞和衙门中的人照应,争取能从轻发落,放苏国良回家。可是,饭也吃了,礼也收了,得到的答复是要县太爷做主。

    新来的江县令在富罗县那是声名赫赫,惩贪官除恶霸为民做主,身后还有个银面神仙辅佐着,能掐会算,什么坏人都逃不脱。苏老爷子知道直接找江安义无用,花钱托请了王县丞,希望他能给江县令求个情,看看能否花点钱从轻发落。看在五十两银子的份上,王县丞答应向江安义探探口风,约在今晚悦宾楼相见。

    天快要暗下来了,二楼的雅座点起了纱灯,苏国忠不时地站起身,来到临街的窗边朝衙门方向张望,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还不见王县丞的身影。

    “老二,稍安勿躁。”苏老爷子理着长长的胡须,沉稳地道。

    鲁秀才用二根手指小心地拈起颗盐豆,嘴里含糊不清地道:“二弟,王大人的黑眼珠是见不得白银子的,何况还有免费的酒菜,现在还没来,估计在等散了衙没人注意,才来赴宴。”

    天完全暗下来后,王县丞终于出现在酒楼门前,在苏家人的簇拥下,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尊位上。酒过三筹,苏老爷子问道:“王大人,老朽托你打听的事情不知结果如何?”

    王兴仁压根就没找江安义提苏国良的事,刘主簿无意中说过的话给他提了醒,这位江县令可不是缺银子花的主。以己度人,不贪财就好名,江县令才二十出头,大好的前程在等着,看他在富罗县的所做所为,分明是想借机扬名好升官。

    慢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王兴仁打着官腔道:“苏老爷子,你的事我可没少操心,向江县令陪了不少笑脸,可是,江太爷丝毫不給我面子,还训斥我多事。唉,令郎之事,我也帮不上忙啊。”

    苏老爷子面色一黯,惨然道:“国良体弱,杖一百、徒二千里,焉有命在?”

    苏老三怒道:“这个江县令欺人太甚,我家已经补了亏空,还紧抓住大哥不放,难道真要要了大哥的命才肯罢休吗?”

    苏国忠连忙拉弟弟的衣服,以目示意,只见苏老爷子面容惨白,身形摇摇欲坠。

    王兴仁吃饱喝足,擦擦嘴站起身,冲着被方仁用扶住的苏老爷子道:“抱歉,令郎之事恕本官无能为力。”

    “王大人,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苏老爷子胡须抖动,尽最大的努力哀告道。

    看到王兴仁眼中冷漠的神色,方仁用扶住苏老爷子,愤然道:“岳父,王大人事忙,哪顾得上咱家的事。”

    王兴仁转过身,看了一眼面带怒色的苏家人,冷笑道:“看来你们以为本官光拿好处不办事。那好,本官就说一个法子,看看你们是否真有情有义想救你们的大哥。”

    声音渺不可闻,轻微得如同地狱深处的幽风,七月炎炎夏日,雅间内众人如披寒冰,“格格格格”地磕牙声从鲁秀才的嘴中传出,众人如见恶鬼般地望着转身离去的王县丞,苏老爷子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苏宅,苏老爷子从昏迷中醒来,耳边听到儿子和女婿的呼声,勉强睁开眼,目光从迷离到聚拢,看到了家人。看到苏老爷子醒来,黄大夫从苏老爷子的头上取下银针,吩咐道:“别让老爷子忧心,我开个方子你们照方抓药,好好养些时日。”

    “黄大夫,您慢点。”苏老爷子挣扎着要起身,黄大夫连忙道:“老爷子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不要起身,小心身子。”

    身边只留下两子两婿,苏昌和问道:“黄大夫,我这身子骨怎么了,我怎么感觉半身使不上劲?”

    黄大夫迟疑半晌,最后道:“老爷子,您急怒之下中了风,半身偏瘫了,服我的药,安心调养,还有三分希望恢复。”

    苏昌和闭上眼睛,无力地挥了挥能动的左手,苏国忠领着黄大夫出门写方抓药。等苏国忠送走黄大夫回到父亲床前,只见苏昌和眼中爆出绝然的光芒,道:“这是天意,是老天有意让我去换国良的命。明日你们抬着我前往县衙,就按王兴仁的毒计行事。”

    两子两婿哭拜于地,也不知是心痛还是害怕,苏昌和厌烦地挥了挥左手。屋内静了下来,苏昌和瞪着眼睛,想看清梁柱上的黑影,就像儿时睡不着觉,生恐梁柱上会窜出条蛇来。

    辰时,太阳刚刚从山头探出脸,富罗县开始了喧闹的一天。从苏宅出来四个人,抬着副躺椅,前面是苏老爷子的两个儿子,后面是两个女婿,椅子上坐着苏老爷子。认识的乡人热情地打着招呼道:“苏老爷子,一大早上哪去?”

    苏国忠答道:“我家老爷子要去县衙看我大哥,顺便向江太爷求情,恳请他从轻发落我大哥。”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等躺椅走到县衙的时候,身后已经跟了二百多看热闹的百姓。衙门卯时上班,县衙的大门打开着,王县丞刚吃过早点,站在大门前与衙役唠嗑。

    躺椅停下,放在石狮脚下。有衙役上前问明情况,王县丞走过来问道:“何事?怎么这么多人?”

    “苏老爷子想求见江大人,为苏国良求情。”衙役应道。

    目光与苏昌和冰寒的目光对上,王兴仁偏开头,心中有些兴奋又有些害怕,没想到苏昌和居然真舍得以一死救子,那好,本官就配合你演好这场戏。想到这里,王兴仁沉着脸道:“江大人早就有话,苏国良贪赃枉法,绝不可轻饶。不要在此胡闹,还不速速回去。”

    苏国良等人跪倒在地,哀告道:“大人,念在老父年近古稀,怎忍白发人送黑发人,苏家甘愿受罚,还望大人能从轻发落我大哥。”

    看热闹的百姓见躺椅内的苏昌和白发苍苍面容憔悴,纷纷叹息,七口八舌地道:“是啊,苏家既然已经认罚,那便要从轻发落苏国良,打他几十板子也就抵过去了。”

    衙役飞跑进大堂送信,江安义很快出现在门前。看到江安义,苏国良等人哭拜道:“江大人,求你看在老父的面上,从轻发落我大哥吧。”

    “是啊,大人,苏老爷子是大善人,苏家人常做善事,大人要从轻发落啊。”

    “苏老爷子真可怜,既然赔了钱就算了罢。”

    众人议论纷纷,苏家的苦情戏演得不错。

    江安义郁闷,苏家用贪污的钱财施些小恩小惠居然讨了百姓的喜欢,自己为民除害反倒不是。王兴仁看着江安义阴沉下来的面容,心中暗喜,果不出所料,江安义年少气躁,经不起激。

    耳朵响起江安义愤然的声音:“善人,良善之家,贪污国家的钱财,施些小恩小惠也能称善人,本官倒要好好查查这良善人家,把以前年度的账都翻出来看看,苏家是不是靠贪污才发的家。”

    苏昌和闻听如遭雷殛,放弃了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左手握住椅子的扶手,支撑起身子,朝着石狮座上的尖角,死力碰去,脑浆崩裂而亡。

    “啊”,惊呼声四起。苏国忠等人扑到父亲的尸体嚎啕大哭,王兴仁在江安义的眼中捉拿到一丝惊慌,好戏要上演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歪风邪气

    嚎哭声刺耳,看热闹的人群有不少人跟着抹眼泪,闻讯赶来的人越聚越多,交头接耳地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秦子雄听到哭声,从快班房出来,看着越聚越多的人群,轻声道:“大人,不能任由事情发展,应该把苏家人叫进大堂,收敛苏昌和的尸体,再请几位德高年长者入内商量,让其他人散去。”

    江安义恢复了镇静,感激地冲秦子雄点了点头,冲着衙门前面带悲色的老百姓高声喊道:“众位乡亲,事发突然,我已让人去购买棺木盛放死者,此事待本官问明原由后再行布告。苏家人将死者抬进县衙,为公平起见,请众位乡亲推举几位德高年长者一同入内,其他人都散去吧,不要围在县衙门前。”

    王兴仁暗叫不好,进了大堂那就由江安义掌控一切了,连声干咳。

    鲁秀才原本就是干嚎,没几滴眼泪,眼睛乱转打量着形势。他听到王县丞的咳声,知道这是提醒要按事先商量的计划行事,于是假做擦泪道:“大人,家岳被逼身亡,苏国良身为长子却身陷囹圄,望大人能放出苏国良,让他主持家岳的丧事。”

    王县丞急忙帮腔道:“江大人,死者为大,酌情暂放苏国良出来吧。”

    江安义有些犹豫,苏国兴站起身来,通红的眼睛叫道:“大人,不光要放出我大哥,还要归还我家的银子,大人要到灵堂祭拜我爹。要不然,我们要到州府去告状,靠大人逼死我爹。”

    王县丞暗骂,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果然,江安义剑眉竖起,冷声叱道:“大胆,居然敢以死人要胁本官,尔父亲是自戕身亡,居然敢栽赃到本官身上,本官倒要查查你苏家经手的账本,是不是还有别的漏洞,用贪赃而来的钱财买个良善的名声,苏家打的好算盘。你要告状,不妨前去,只是污告的罪名你承受得起吗?”

    苏国兴气焰一滞,不敢再开腔。苏国忠哭嚎道:“乡亲们啊,家父尸骨未寒,大人便紧紧相逼,这是不給苏家活路啊。父亲啊,你死的好惨啊,儿子也不想活了,索性陪父亲一起下黄泉得了。”

    说着,苏国忠作势要往石狮上撞,旁边的人赶紧拉住他。人群中有人高声道:“大人,苏家老太爷死了,请大老爷开恩将苏国良放了吧。”

    一片附和声,不知是谁起的头,乌丫丫跪倒一片,齐声道:“请大老爷开恩。”

    江安义很沮丧,自己一心为民着想反不如苏家的小恩小惠有用,民心何其善变。看着眼前这些百姓,江安义一字一顿地道:“国法森严,不容私情,苏国良身犯国法,不能释放。本官开恩,出灵之时便由衙役押其送葬,送完葬后重回牢中等候判决。众衙役,赶散人群。”

    江安义转身走了,留下身后议论纷纷的人群,衙役们并没有执行他的命令,县衙前的百姓聚了半个多时辰方才散去。

    富罗县中流言四起,多是些不利于江安义的传言:县令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县令赶走徐明远,不是为了老百姓,而是看中了徐家的财产,徐府密室里满是金银财宝;县令盘剥衙门小吏的钱财;县令向苏家勒索一万两银子放人,苏老爷子拿不出钱,只有在县衙门前碰死……

    流言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传播的沸沸扬扬,偶尔替江安义辩驳的声音也淹没在一片斥责声中,普通的老百姓把对贪官污吏的愤怒转而发作在江安义身上,在富罗县,最大的官就是县令。

    晚间,徐府凉亭,已经重新修缮如新。黄东泉小心地把探听到的流言告诉表哥,江安义有些意冷心灰,让黄东泉坐下陪自己喝两杯,何有解忧,唯有饮酒。半醉半醒之间,江安义沧然起身,仰天唱道:“苦热中夜起,登楼独褰衣。山泽凝暑气,星汉湛光辉……”

    黄东泉听不懂,他虽然跟周先生识得几个字,却不足以理解表哥诗中的无奈和愤懑,不过他能从表哥的话音听出不甘,想起表哥为富罗县百姓的付出黄东泉颇有些为表哥不值,愤然道:“表哥,这些老百姓太不晓事了,连个好赖都分不清。按我说,抓几个乱嚼舌头的人入狱,这些人自然就安生了。”

    “荒谬”,一声厉斥从廊下响起,张克济快步来到亭中,看着有些失态的江安义怒喝道:“主公,张某听说主公初遇余翁时,曾写下‘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南西北风’的警句,如今之难,难过昔日债主上门乎,难过余府求学乎?难过北漠脱逃乎?”

    一连三问,江安义悚然而惊,七分酒意化成冷汗流出。放下酒杯,江安义恭敬地向张克济行了一礼,道:“先生怒喝,如晨钟暮鼓惊醒迷途之人,安义谢过。”

    看到江安义重新回复了从容,张克济笑道:“千夫所指的滋味不好受,张某亦有过同感。不过主公远胜于张某,应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勇气魄,眼前小小难关,弹指间笑过。”

    黄东泉起身让座,执壶司酒。张克济却岔开话题笑道:“主公刚才所做的那首诗虽是言夏日之苦,张某却从中读出忧民之心……”

    不愧是文人,放着正事不谈,兴趣盎然地谈论起诗词来,江安义苦笑地打断张克济的话,道:“张先生,诗词小道,眼下这情形该如何是好?”

    张克济显然对江安义不上道很不满,轻描淡写地道:“百姓无知,只要过段时间自然会安生下去。主公只需镇之以静,等苏昌和安葬后,事情自然会平息。对了,主公不妨派人先查查以前年度的账本,抓住些苏家的把柄,便不怕他要胁。”

    然而,这次张克济失算了,事情似乎有越闹越大的趋势,连张朴天的老婆也出面造势,哀哀切切地说是江县令打死张朴天,下手凶残,一家老小现在活不下去了。

    人总是容易同情弱者,百姓们似乎忘记了张朴天当初是怎样欺压他们的,忘记了江县令是怎样赶跑徐明远的。苏家的灵堂人来人往,好事的人把这件事当成谈资,每日有空便去听一听张何氏的哭诉,看一看苏家灵幡飘动,再抓一把瓜子闲谈一番,而阴谋者在暗中添油加火,让这股邪风越吹越猛。

    感觉事情有些脱出了掌握,张克济不安地找到江安义,道:“我听东泉几个讲,整件事背后有人在操纵,衙门里有不少人参与其中,明日苏昌和出殡,主公是不是前去上柱香,缓和一下紧张气氛。”

    江安义哈哈大笑道:“先生劝我要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勇,怎么先生自己先怯了。先生勿忧,安义心中有数。”

    温和自信的笑容让张克济立时安定了下来,他不想问主公的自信来源何处,身为谋臣做好自己的本份就行了。

    江安义的自信心来源于冬儿。连日来的舆论压力让江安义愁眉不展,回到卧室后冬儿体贴地问起,江安义把自己的烦恼说了一遍,冬儿笑道:“夫君越来越胆小了,当初在安齐县面对李家时都不见夫君有何烦忧,那李家还比不过苏家啊。”

    冬儿的话勾起江安义的回忆,当初李家也曾打过苦情牌,变卖店铺家产,争取舆论支持,可是余师见招拆招,告诉百姓李家贪了国家的钱,让国家无钱修路、养兵、赈灾,李家以小利害了国家大利。

    后来,余师深有感触地告诉自己:民心善变,容易操纵,做事情不能一味迎合民心。江安义记得自己问过,那该如何做?余师道:“往远处说是看最终结果于民有益,往近处讲是迎合帝心,天子喜爱孤耿之臣,所以才会在众臣恶你时说取你一片为国忠心。安义,你生性聪慧,这些道理日后必然自通,为师提前告诉你,是要你谨守初心,莫要只做迎合君心的佞臣。”

    张先生所说的“简在帝心”与余师所讲有异曲同功之妙,民心并不可怕,民心可以操纵,民心同样善忘,天子让自己来富罗县是为了推行“合税为一”的改革的,其他枝节有如蛛丝障目,可一扫而除。

    江安义欣喜地抱着冬儿亲了一口,冬儿无意中的话解开了他的心结,千事万事不如与冬儿造小人重要,这次回家,老娘可是有空就念叨。

    转过天是苏老爷子下葬的日子,白幡飘摇、哀乐凄切、哭声隐隐,纸钱纷飞。送葬的队伍居然冲着县衙的方向行来,沿路有受了苏家好处的人向着棺木叩拜,不少人拿了白纸花,跟在送葬的队伍缓缓行进。

    棺木在县衙的照壁前暂住,苏家人设灵堂路祭,不知是谁开的腔,送葬的队伍齐声叫嚷道:“请江大人出来拜祭。”苏家人头戴白巾,身着麻衣,手拿哭丧棒,冲着县衙的方向跪倒,放声嚎哭。

    有衙役飞报給在二堂办公的江安义,江安义站起身,冷笑道:“走,看看热闹去。”

第二百九十九章棺前论理

    江安义出现在照壁左侧,富罗县的照壁上雕着只“犭贪”(she),形如麒麟的怪兽,饰以珍宝祥云,这家伙张着大口,试图吞食左上角的太阳。书中介绍(犭贪)乃贪婪之兽,得金银财宝仍不满足,试图吞食太阳,落海而死,雕在县衙照壁之上是用来告诫县令当引以为诫,不要贪赃枉法。

    哀乐声逐渐低沉下来,嘈杂声逐渐平静下来,人群用复杂的眼光看着县太爷,苏家人的哭嚎声变得尤为刺耳。江安义毫不示弱地扫视着长长的送葬队伍,目光最后落在披麻戴孝的苏家人身上,冷冷地问道:“你们这是何意,是想冲撞衙门吗?”

    依《大郑律》,冲撞官衙形同造反,死罪。大帽子扣下来,立时鸦雀无声,连嚎哭声都猛然滞住。不过,望向江安义的目光却分明多了许多敌意,安静地对峙中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苏家为此行做了充分的准备,富罗县有九名秀才,鲁秀才花钱请来了四位助阵,其中他的好友吴化友能言善辩,胆色过人。

    江安义话音刚落,吴化友便从人群中站了出来,躬身礼道:“生员吴化友见过江大人。”

    打擂台的来了。上次江安义去县学,并没有见过吴化友,眼前这名书生白面微须,身着青衫,颜色洗得发白,典型的穷秀才装扮。江安义问道:“你有何事?”

    “大人,苏老爷子今日入葬,其长子苏国良仍押在监牢中,请大人放出苏国良,让其为父送葬,以尽人子之责。”

    江安义略一思索,吩咐身边的衙役道:“去把苏国良提来,让他向父亲的棺木祭拜。”

    众人神色一松,吴化友脸上现出微笑,拱手继续道:“大人,苏老爷子生前修桥补路,赈济穷苦,是个良善之人,请大人为其上香。”

    江安义心中冷笑,自己的退让居然被示为懦弱,还敢步步进逼。苏国忠和苏国兴梗着脖子吼道:“请大人为我爹上香。爹啊,你死得冤啊,你死的好惨啊,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啊。”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吆喝道:“请大人給苏老爷子上香下拜。”

    这时,苏国良被押了过来,江安义示意衙役放开他,让他上前祭拜。

    苏国良在牢中已得知爹的死讯,知道今日家人准备向江县令发难,要胁他释放自己,放过苏家。换上麻衣,苏国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拜在地,哭得数度昏厥过去,人群中不少人陪着抹把同情泪。

    吴化友见江县令一脸冷漠地看着眼前一切,激愤地上前道:“大人,此情此景你怎能无动于衷,你难道是铁石心肠吗?吴某请大人为苏老爷子上香下拜。”

    “对,上香下拜。”身后传来嘈杂的附合声。

    “嘿嘿嘿嘿”,江安义发出一阵冷笑,看着吴化友胀 红的脸道:“本官拜得是君王父母,仁人义士。吴化友,苏昌和有何让本官下跪之处?”

    吴化友怒视着江安义道:“江大人,吴某家贫,如果不是苏老爷子时常周济,并赠以盘缠,吴某根本无力考取秀才;五年前富罗县旱灾,苏老爷子放仓施粥,活了多少人命;苏老爷子一生善行无数,这样的大善人难道不值得大人拜一拜吗?”

    江安义冷冷地注视着吴化友,讥讽道:“周济过你,給你盘缠助你上学就是好人了?”

    吴化友气得浑身颤抖,哆嗦地道:“大人言辞如刀,可以杀人乎?大人乃是状元出身,饱读诗书,为何不讲道理?”

    “讲理,那好,本官就跟你们讲讲理。”江安义提高嗓门,眼光越过吴化友,冲着面带愤色百姓们道。

    “举个例子,五年前,也就是丰乐八年,富罗县大旱,朝庭拨付赈灾银两二百两,粮四百石,斗米二十钱,二百两银可换米一千石,朝庭赈灾银折算粮一千四百石,十石米约合一千二百斤,煮成稀饭足够五六千人一天所食,朝庭給的粮食能支持一百二十日,四个月时间。”

    “朝庭給了这么多银子和粮食,为什么官府每天只施四锅粥,还没有一石米一天?还只施了一个月。”

    “官府施的粥哪是人喝的,都是霉烂变质的米,还尽是砂子,要不是没办法,谁喝那猪食。”

    “一千多斤米做成饭也够吃了,那些钱和粮食到哪儿去了?”

    人群如蜂群般“嗡嗡”议论不停。

    江安义静静地等了一会,待议论声渐渐平息,才又高声道:“你们要问钱和粮到哪去了?本官告诉你们,钱被苏国良做假账领了,而那些粮食也被换做粮库中陈旧的大米,新米被苏国良等人私卖分了。苏家用得到的银子假惺惺地施粥赈灾,这些粥原本是朝庭救助你们的,苏老爷子拿出少部分贪污的钱来邀买人心,该不该杀?这就是你们眼中的苏善人,良善之家。”

    人群愤怒地炸开,有人扔了手中的白纸花,朝着苏昌和的棺木吐口水,立时送葬的队伍散了近半。

    一地纸花零落。雪白凄惨。

    苏国良有苦说不出,这账是他做的,但这钱大部分被颜县令拿走了,至于粮食,县衙内众人都有份。苏国良把求助的眼光投向以前的同僚,那些人纷纷避开苏国良的目光,生恐沾惹上他。

    江安义把目光看向脸色变得苍白的吴化友,冷笑道:“吴化友,你是秀才,朝庭为养读书种子,每日給米一升,給钱二文,你可拿到?”

    吴化友没了昂扬慷慨之气,垂头丧气地道:“大人到任后,县学开始給钱和米了,吴某多谢大人。”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谈什么不为五斗米折腰,每天妻儿等着米下锅,老爹老娘供自己读书耗尽家产,光靠自己替人抄账的微薄收入难以养家。江安义到任后,开始发放膳粮,着实解决了大部分秀才公的窘况。

    “你无需谢我,这是朝庭原有的制度,只是以前被县令和苏家通过做假账的办法将你们应得的钱粮转走了。你替苏家鸣不平,以为苏家求助过你,可曾想过苏家用来求助你的钱粮原本就是你应得的。枉你读书识理,这点道理都不懂,真是只会死读书的蠢货。”江安义痛斥道。

    吴化友深深一揖道:“晚生知罪,反把贼子当成善人,眼瞎了,甘愿受罚。”

    江安义摆摆手道:“安心读书,愿你八月桂榜早闻捷报,有余力则真行善。”

    “晚生谨尊县令江大人教诲。”吴化友直起身,走到不知所措的苏家人身边,从袖中掏出二两银子,丢在鲁秀才身边,道:“苏家的银子太脏,吴某大好男儿,不想要苏家的施舍。”

    鲁秀才请来的另外三人,往人群中一缩,早不见了人影。

    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变得七零八落来,刚刚还对江县令怨气十足的老百姓把仇恨的目光投向苏家人,用怨毒骂声责骂着苏家人,责骂着曾被认为是善人的苏昌和,要不是苏家,自己家或许能多得个三五斗,或许能給婆娘多做件新衣裳。

    王兴仁站在江安义的身后,无比得意地看着自己导演的这场戏。这几日富罗县中民怨大起,一切正如他所期待的。今日之事,在他看来,江安义无论是软是硬,都免不了颜面扫地,他内心无比希望江安义能强硬下去,命令衙役打人拿人,甚至把苏昌和的棺木砸了,这样江安义就在富罗县呆不下去了,自己顺应自然成为新县令。

    然而,看着踩了一地的纸花,雪白刺眼,王兴仁欲哭无泪,什么叫唇枪舌箭,哪叫翻手为云覆雨,江安义今天生动地給他上了一课。王兴仁心生寒意,这样的人自己真对付不了,早知真不该出什么“以死相迫”的主意,现在将自己套在其中,难以摆脱。

    大势已去,苏国忠心中无比怨恨王兴仁,若不是这个狗官,父亲不会死,苏家也不会名誉扫地,苏家要完了,王县丞你也别想逃脱。往前跪爬几步,来到王兴仁身边,苏国忠哑着声音道:“王大人,你与家父相交莫逆,请王大人看在家父的面子上,向江大人求求情吧,放过苏家吧。”

    莫逆你个头,不就是收了你苏家百余两银子吧。王兴仁有苦说不出,如果不帮苏家的话,苏国忠搞不好当场就会把他收受银子,出主意让苏昌和撞死在县衙前说出来。

    王兴仁只得硬着头皮道:“江大人,死者为大,莫错过了入土的时间,再说县衙门前哭闹也多有不妥,不如错过几日再说吧。”

    江安义深深地看了一眼王兴仁,没想到在背后兴风的居然是此人。看着被自己目光逼得窘迫不已的王兴仁,江安义道:“将苏国良收押回牢。”

    苏国良一听,哀声求告道:“求太爷开恩,成全苏某尽孝子之责。”

    “有心尽孝,当先思尽忠,你为吏不洁,为人不忠,方有今日难以尽孝之事。”江安义想了想,对秦子雄道:“秦大人,烦你派几名衙役看着苏国良,等苏昌和入土后,再将苏国良押回牢中。”

    苏国良哭拜于地,江安义转身回衙。

    哀乐重新响起,原本凄切的乐声变得有气无力,而那些送葬的人,则化为嘻笑的人群。

    王兴仁呆愣地站在原地,汗水湿透了衣衫。

第三百章阴风翻浪

    散衙前,秦子雄来回报,已经将苏国良重新关入大牢。

    江安义想起张先生的话,这县衙之中王、刘深不可测,秦子雄倒是性情中人,值得一交倚为臂膀,于是笑道:“秦兄,今日之事多蒙你提点,晚间可有空,我想请秦兄喝两杯以表谢意。”

    秦子雄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道:“大人胸有成竹,秦某多言了。盛情难却,秦某厚颜谢过。”

    见秦子雄为人豪迈,并无读书人的迂腐气,江安义越发欣赏,起身道:“散衙的时间到了,秦兄随我回家,今日我亲自下厨做几道小菜招待秦兄。”

    烧鸭、三鲜丸子、熘鱼肚、炒肝尖、山兔肉、红焖肉、炸酥白璧(酥白璧的做法已经传开,成为普通人家的菜肴)、炒青菜,八个菜上桌,色香味俱全。江安义举手相让,秦子雄试着夹了块炒肝,嚼了两口连连点头,顾不上说话又伸筷子去夹红焖肉,吃得满嘴流油。

    江安义莞尔,伸手給他倒上酒,笑道:“久不下厨,好在我那小徒是个吃货,这几道菜有他帮手,倒是没花多少功夫。秦兄,别光吃菜,干一个。”

    秦子雄放下筷子举杯饮尽,叹道:“没想到大人还有膳祖手段,秦某有口福了。”拿起筷子评点道:“这炒肝嫩而不腥,红焖肉酥而不腻,三鲜丸子清淡而不乏鲜美,好吃,真好吃。”

    张克济在一旁笑道:“江大人轻易不出手,张某也是沾秦大人的光,才有此口福。来,张某敬秦兄弟一杯。”

    在家中,张克济已经摘下了面具,秦子雄瞬间的诧异后便恢复了正常,江安义下厨的时候,张克济陪着秦子雄聊天,秦子雄对张克济的博闻强识甚是佩服,对张克济脸被烧伤深感遗憾。等酒菜上桌,两人已经谈笑风声,引为知己了。

    酒至半酣,张克济开始向秦子雄了解县衙的人和事,秦子雄原本就有意交好,有问必答,把自己所知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江安义。

    景阳府,城东同益老店的客房内,颜开辰独对孤灯,对影独酌。盯着豆大的灯火,颜开辰陷入沉思中。

    十天前,匆匆离开富罗县,颜开辰知道江安义升堂问徐明远的案子,必然会牵涉到自己,按照惯例,官官相护,顶多出点银子,便能保个平安。但是江安义被人称为“二愣子”,看他行事不讲情面,颜开辰觉得还是先溜为妙。

    两名老仆是他有意留在县中打探消息,四天前其中一个老仆給他送来消息,说江县令已经将他包庇纵容徐明远的事情上报州府,颜开辰惊得魂不附体,他做的那些事一查便实,搪塞不过去。如果按律治罪,最少也得抄没家产,贬为庶民。

    被逼无奈,“颜要钱”只得舍财保命,仗着人面熟悉,上下打点。上至刺史赵叔纶、别驾郑昆山、司马钱应握,中至各位参军,下至办事的胥吏,银子如同流水般花出去,总算得了赵刺史开口定性,监督不力,办事糊涂,罚银千两。

    颜开辰从富罗县逃出时身上还有一万六千两银子,这场打点下来身上的银子不足三千两,光赵刺史那他就送出了五千两。肉痛地攥紧了酒杯,颜开辰愁眉苦脸地呷了一口酒,心里一抽一抽地疼,我的钱啊,这是要我的命啊。

    眼中泛起怨毒的恨意,这些都是拜那个江安义所赐,颜开辰恨恨地将酒杯一墩,转动着眼珠思量着。颜庆还带来一个消息,苏昌和碰死在县衙前,现在民怨很大。颜开辰伸手捊着为数不多的胡须,这件事有蹊跷,莫非有人在背后指使。

    眼前闪过王兴仁那张白皙的脸,颜开辰笑了,一定是他,看来自己的那块端砚起作用了。既然官司已平,颜开辰反不急着回家了,他要等一等,看一看,找准机会咬江安义一口,出出胸中这口恶气。

    江安义不知道有条毒蛇盘踞在身旁,他每天带着秦子雄下乡,早出晚归,拜访乡正,了解乡情,与百姓交谈,为“合税为一”做调查准备工作,苏家的事暂放在一边。

    同时,江安义也在做一件大事,每天晚上将一日所见所闻所想记录成册,暂名为“富罗日记”。张克济见到后大为赞赏,道:“夫子言三立,此可谓立言与立功并行。只是张某观此日记,通俗易懂,妙趣横生,这首《纳凉》把后院荷池的清凉写得淋漓尽致,妙哉。”

    说着,顾自摇头晃脑地读起来,“携扇来追柳外凉,花廊南畔倚胡床。月明横笛参差起,风定池莲自在香。好,珍儿一定喜欢,主公,这日记可否让张某携去,让珍儿一观。”

    江安义狡黠地一笑道:“先生,安义写此日记可不是为了立言。正如先生所言,此日记读来有趣,所涉山水、民居、风俗、趣闻居多,涉及政务较少,先生有意让珍儿一观,恰是安义写此日记的目的,为給太子一观。”

    “太子”,张克济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看着江安义吐出四个字,“简在帝心。”

    何谓简在帝心,就是让天子时常记起,天下官员数以千计,光京官就有数千人,天子记得几人,地方官员除了刺史和几位要员外,天子顶多从吏部每年的考绩中见过名字,对人哪有印象。

    天子事物繁杂,江安义虽有密匣专奏之权却不可能没事就奏上一本,那样不用几天天子就会裁撤掉他的直奏权力。所以江安义才会想到另辟蹊径,他的崇文馆直学士天子并没有撤除,这说明天子默许他仍是东宫侍讲。太子正是学东西的年纪,这本日记专门针对太子所写,让身居宫中的太子能了解民间的情况,就像打开一扇窗,让太子看到外面的世界,太子读来有趣,想来天子是喜闻乐见的。

    江安义原本通过香水与皇后和太子保持着一定联系,这本日记将进一步加强他与太子的联系,别的东宫直学士天天給太子上课,恐怕反不及这本日记来的有趣。而太子的见闻增长,必然会被天子查觉,追问下来日记之事必然为天子所知,以江安义对天子脾性的了解,天子必然会索要日记一观,然后自己的拳拳之心必然暴于天子面前。

    张克济哈哈笑道:“主公深谋远虑,张某看这日记中还有些需要注释之处,不妨让我拿去略做完善,不妨十日一次通过驿站寄往东宫,以观后效。”

    富罗县,苏府,虽然江知县还没有对苏家进行清算,但葬过苏昌和后,苏家已经呈现出一片萧条景象,原本热闹的宅院变得冷清了许多,不少仆人走了,宅前贴的白对联和高悬的回魂镜无精打采地诉说着家宅的丧事。

    苏府正屋,苏国忠、苏国兴两兄弟和鲁芝松、方仁用两老姨喝着闷酒,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叹息。

    鲁芝松眨巴着眼道:“那日江县令说要对以前年度的账本进行清查,此事不可不防,要是真地查起来,苏家恐怕赔光也不够还账的。”

    苏国忠闷闷地道:“这几日该分的分了,该藏的也藏了。姐夫,我爹房中那幅《山溪图》是你藏起来了吧,还有那把雨青壶也不见了。家里剩下值钱的东西就只有宅子、铺面和田地了,一时间也变现不了啊。”

    “和离啊”,鲁芝松道:“和离后女方可以分走财产,这样就可以把铺面和田地暂存在女方那里,等江安义任满再重合,这样苏家就能避过损失了。”

    方仁用实在忍无可忍,讥道:“姐夫,你少出点馊主意吧,这江安义还没怎样呢,苏家就先行家破人亡了。”

    “老二,我这可是为了苏家着想。”鲁芝松红着脸争辩道,“要不,你说个法子。”

    门外仆人走进来,众人止住吵声。那仆人道:“刚才门外有人送来封信,说是給二爷。”说着把手中的信递了过去。

    苏国忠看信,脸上像开了染坊,红一道,白一道,青一道。鲁芝松好奇地问道:“二弟,谁的信,说什么?”

    将信递給鲁芝松,苏国忠沉思无语,鲁芝松读完信,也是颜色更变,惊声道:“此人是谁?若依他言前往州府告状,倒是有几分胜算。”

    信是匿名信,信中挑唆苏家联合张家一起前往州府告状。信中列举了江安义的六宗罪:一是目无法纪,当堂打死都头张朴天;二是欺压良善,逼死善人张昌和;三是妖言惑众,用银面人以神鬼之名愚弄百姓;四是横征暴敛,盘剥衙中同僚;五是抢男霸女,借除徐明远之机占有珠珠、珞珞两女;六是贪赃枉法,趁机霸占徐家产业。

    鲁芝松兴奋地一拍手,道:“这六条罪名只要落实一两条,姓江的都要吃不兜着走,至少这县令是做不成了。二弟,要不你辛苦一趟,到景阳府去告状?”

    依《大郑律》,以民告官先行打五十板子,但投书铜匦不论。苏国忠一咬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这状我去告,姐夫你是秀才,好好琢磨一下诉冤状,家里老三和妹夫先支撑着,等我们的消息。连夜去联系张家人,明日一早就动身前往景阳府。”

第三百零一章参军兴风

    景阳府司马衙门座落在府衙西侧,初升的朝阳照在府门前一左一右放置的铜匦上,拉出长长的黑影。

    辰时末,从府门中走出四名小吏,先来到白色的铜匦边,其中两人各自从怀中掏出把铜钥,合在一起打开铜匦,取出里面的文牍放在手托的铜盘中。然后来到右边打来黑色的铜匦,里面居然有厚厚地一叠,取出后放在另一个铜盘,铜盘像铜匦一样刷着不同颜色的漆,不会搞混。

    小吏们捧着铜盘来到大堂,向公案后的司马何锐施礼后,把铜盘放在公案上。自打重设铜匦后,司马的公事多了许多,每天面对乱七八糟的谏言、告密信,何锐厌烦透了。这些谏言多数是胡言乱语,或者自荐官职,至于告密信打击报复居多,要不就是捕风捉影,无事生非。

    打了个哈欠,何锐将铜盘推給一旁侍立的录事参军王永庆,道:“老王啊,快点看,今天天不错,等会咱们出城转转,看看能不能打点什么野味,这几天跟着婆娘吃素,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王永庆快速地翻看完谏言,放回铜盘,吩咐身旁的小吏道:“存档备查。”

    转脸看到另一个铜盘堆起老高的文牍,王永庆苦笑道:“天下本无事,自打这铜匦重启,平空添出许多事来。何司马,你看这厚厚一叠,没个把时辰是看不完的。”

    拿起最上层的信,展开扫读,王永庆眼光一亮,笑道:“这封有意思,是告富罗县县令江安义的,说他逼死乡绅苏昌和。”

    何锐伸手要过,看了一遍道:“状元郎江安义刚到富罗县就被人告了,看来他被人叫做‘二愣子’真没错,肯定是被人设计了,不过牵连到人命,事情可不小。操,城外去不成了,我得把这封告状信給赵刺史看看,让他拿主意。”

    刚要起身,王永庆叫道:“大人且慢,这封也是告江县令的,说他草菅人命,当堂打死都头张朴天。”

    何锐一愣,道:“你翻翻看,这里面有多少是告江安义的?”

    一十三封,罪名诸多。何锐把这些告状信集在手中笑道:“有意思,江县令前几日不是行文说颜开辰贪赃枉法纵容恶霸嘛,这才几天,他也被人告了。哈哈,老王,跟我一起上府衙看热闹去。”

    走在路上,何锐心中盘算,昨夜颜开辰到他家中,送了几件珍玩,价值在千两之上,含含糊糊地说请他为民做主,莫非在这里等着。

    二十七个刺史中赵叔纶的年纪最轻,今年只有三十六岁,他是丰乐元年恩科的状元郎,石方真对他自然另眼相看。及第那年他被韦义深招为孙女婿,有了这位丞相强有力的臂助,赵叔纶先在都器监任监丞(正七品上),二年后转任彭原县令(上县,从六品上),三年后政绩出色,升任黔州别驾(从五品上),丰乐九年丽州刺史迁任工部侍郎,赵叔纶继任了丽州刺史(正四品下)。

    对于江安义,赵刺史比旁人多一分了解,韦家的家书中常提到这个名字,江安义是京城的风云人物,虽然被贬到富罗县,赵叔纶却心知肚明,江安义圣眷正隆,来此可能有因。所以江安义上任拜见他时,赵叔纶分外客气,特意派出官兵护送他的家眷到任,便是想结下份香火良缘。

    对于铜匦里的告状信,赵叔纶似信非信,说江安义草菅人命、逼死乡绅倒有可能,至于什么贪赃刮财、抢男霸女那叫扯谈,江家香水一年赢利多少,就是把富罗县所有的税赋給江安义,江安义也未必看得上。

    轻轻地把信放在桌边,赵叔纶理了理短须,微笑地问何税道:“何司马,你怎么看?”

    江安义来景阳府拜会上官的时候,送給赵叔纶十瓶香水,而何锐奉命派了百名官兵护送他的家人却只得了四瓶,不患寡而患不均,何锐认为江安义看不起他,所以对江安义并无好感。

    有意沉吟片刻,何锐拱手道:“赵大人,依照铜匦制,这有告必察,何况这些状纸中有的还有署名,这是定要问个清楚的。”

    “那就劳烦何大人你派人去查问,查问清楚后告我。”赵叔纶淡淡地吩咐道。

    王永庆跟在何司马身后出了府衙,眉开眼笑地道:“何大人,发财的机会来了,听说那江安义很有钱,啧啧,有钱好啊,能花钱消灾。”

    看着一脸猥琐笑容的王永庆,何锐叮嘱道:“别大意,江安义在京中颇有门路,别打蛇不成反遭蛇咬了。”

    “咱们丽州天高皇帝远,怕他在京城有什么门路。司马大人,这件事你就交給我办吧,另外您老再借些兵丁与我助助威。”王永庆嬉皮笑脸地道。

    何锐没有作声,背着手向司马府踱去,王永庆知道他的习惯,这是何司马在想事情,放轻脚步,跟在后面。

    回到大堂,王永庆替何锐沏好茶,何锐斟酌着开口道:“老王,这事不能急。铜匦里的东西是一天一取,我估摸那告状的人就在州里,你派人到客栈找一找,先把这上面署了名的人找到,问清情况再动手。我看刺史大人的态度有些偏向江安义,这事一定要做得稳妥。”

    王永庆点头称是,出去安排人手在州里的客栈中找寻,很快,苏国忠、鲁芝松和张朴天的儿子张延年就被找到了,差人带着他们来见王永庆。

    下州录事参军仅是从八品上的官阶,但却掌总录众曹文簿,举弹善恶之责,有监督州、县官员的职责,正所谓“位卑权重”,各县的县令见到王永庆无不要赔上笑脸,暗中塞些银子,求他UU小说留情。颜开辰六年富罗县令,每年送給王永庆两百两,才能在富罗县横行无忌,没人监管。

    江安义到州府拜会赵刺史,拜见别驾、司马等人,却没有去见见府中的参军们。下州仅有四位参军,除录事参军外,还有司仓(兼司功)、司户(兼司兵)、司法(兼司士),四人聚在一起谈及江安义,难免一股酸意,嘴巴上说江大人年少有为,心里都憋着給他点教训。

    王永庆进士出身,在州府衙门中从从九品下的录事做起,熬了十多年才做到从八品上的录事参军,对那些年轻位高的官员天然就有反感,江安义状元及第便是从六品上的礼部员外郎,这让王永庆羡慕之余很是忌恨。种种原因夹杂在一起,王永庆暗下决心要狠狠地咬江安义一口。

    苏国忠等人的回话让王永庆信心十足,两条人命的死与江安义脱不了干系,特别是张朴天,应该算是被当堂打死的。王永庆冷笑,江安义想耍小聪明蒙混过去,要是平常,也就罢了,但有人告发,姓江的又犯在自己手中,想过关怎么也得扒层皮下来,“挟私拷讯致犯人死亡”可是大罪,光这一条就够姓江的吃不了。

    好言安抚了苏国忠等人,让他们回客栈等自己的消息,王永庆携了问话记录来见何锐。何锐翻了翻,问道:“你觉得有几分把握?”

    “九分。”王永庆信心满满地答道,“就算其他的告发不实,这‘挟私拷讯致犯人身死’是逃不脱的,处罚的轻重就要看这位江大人晓不晓事了。”

    何锐认真地看了一遍记录,不时地用指甲在记录上划出印记,沉思着。王永庆不敢打扰他,找了把椅子静候。好半天,何锐抬起头道:“老王,颜开辰这几天有没有找你?”

    王永庆有些尴尬地道:“昨天晚上他还到找过卑职,送了点东西。大人,你认为这场官司是颜开辰在背后搞的鬼?”

    “何某为官这些年,还从未见过有百姓告县令的,当堂打死犯人算什么,到处都是,何况那张朴天用箭想射死江安义,要是本官,也要把他弄死。”何锐推开手中记录,笑道:“江安义年少气盛,行事有几分急躁,又不給颜开辰面子,才有今日之事。你我都知道颜开辰为了江安义举报他纵容恶霸鱼肉百姓花了不少银子,估计这老小子咽不下这口气,这才想着回击,这是把咱们推到前面当枪使。”

    “大人的意思是算了吗?”王永庆有几分不舍,这么大的油水可遇不可求,干一票足够三五年的花销。

    何锐微笑道:“有铜匦告发是要问清的,要不然朝庭问起来如何回复。王参军,你派几个人到富罗县去暗中查访,等情况落实后再上门问罪。”

    夏日炎炎,半个月的时间,江安义被晒成了古铜色,这肤色在乡人眼中有天然的亲近感。江安义坐在小竹椅上,端着粗陶碗,大口地喝着水,敞开衣襟扇着风,完全就是乡间的汉子,让招待他的乡正少了几分拘束。

    这里是离县城最远的黄花乡,七十多里的山路如果乘轿的话来回要两天时间,所以颜县令六年只来过两次,江县令上任不满一个月就来了黄花乡,这让乡正吴有善有些感动。

    自家院中的桃子、李子装满了盘,吴有善殷勤地劝客,树上的蝉声高越,枙子花的香味随微风飘来,好一派农家安祥的午后时光。

第三百零二章描绘愿景

    桃,味甜多 汁,散发着浓郁的甜香气,江安义也不客套,吃得汁水横流,正想找东西擦手,无意中发现屋门后藏着个六七岁大的小孩,正盯着自己手中的桃子吞口水。

    江安义笑着从盘中拿起枚桃子,以手相招。小孩抵不住桃子的诱惑,走了过来。孩子收拾得还算干净,身上的衣服是改过的,打着补丁,接过江安义递过来的桃子,小孩腼腆地倚在吴有善怀中,小口地啃食着。

    “可是令孙?”

    “是我三儿家的老二,这小子淘气着呢。”吴有善爱怜地替孙子理顺头发。

    “可识字了?”江安义问道。

    “乡下人哪有钱读书,老朽闲时教他识二个字,不做睁眼瞎罢了。”吴有善叹道。

    吴有善是乡里的乡正,他家一排大瓦房在乡中算是屈指一数的大宅院,居然连他的孙儿都读不起书吗?江安义疑惑地指了指院中晾旺的贝母,道:“吴乡正,这些贝母能卖到一千二百文一斤,我看你院中晒着有十多斤,这样算来也有十五六两银子,怎么供不起小孩读书?”

    吴有善迟疑了一下,看到江安义鼓励的笑容,大着胆子道:“大人,既然您问了,我老汉就跟大人说说实话。咱们富罗县山多田少,每个人分到的地少,但这田赋还是得交。”

    江安义脑中迅速地闪过一串数字:富罗县:山一万三千四百二十九顷,荡四千六百三十九顷,田二千六百二十七顷,典型的七山二水一分田。

    “按律成年男丁給田二十亩,但哪有那么多田,我家除了我之外,还有三个儿子,一个孙儿成年,名下有田地百亩,实际上只有分到旱田六亩三分,其他的都是荒山充数。”

    如果县衙以荒山充装田地,那记录在册的二千多顷田恐怕不足半数。江安义一皱眉,问道:“那每年的田税怎么交?”

    “按一百亩算呗,一亩上田纳税一斗二升,我家上田算二十亩,其他的按一斗计算,每年要要交粮十石。富罗县田少粮贵,种的一点粮食还不够自家吃的。拿不出粮食交税,衙役便按每斗三十文收钱,一年光交田税就要三两银子。还有丁税,每丁二十文,我家五人一百文,徭役二十天,不去的话每天折钱十文,我家五人又可以摊上千文了,光明面上的钱一年就要四两多银子。”吴有善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道:“这还不算,衙役们下乡吃拿卡要要打点,徐明远的手下来明偷暗抢要应付,县里面的杂捐摊派要对付,这些暗处花的钱不比明处的钱少。”

    这富罗县的税赋可比平山镇重多了,要按富罗县这个法子计税,江家早就家破人亡了,难怪富罗县物产丰富,百姓也算勤快,日子过得倒比平山镇的乡亲艰苦。就拿田税来说,衙役收取每斗三十文,实际上缴纳到县里的不过十文,另外二十文田税就被衙门中的胥吏和衙役私分了。

    横了一眼身旁的秦子雄,江安义道:“秦兄,你回去得好好约束一下手下的差役了。”

    秦子雄红着脸应了声“是”。

    吴有善见江县令并未动怒,索性打开了话匣道:“黄花村三百六十三户人家,我家算是好的,有五个壮劳力,上山采药、打猎每年总能换些钱。就拿贝母来说吧,我家总能采个二三十来斤,徐明远强买强卖,也能换个二十多两银子。县里规定贝母每斤收税二百六十文,交了税也还有十七八两银子,里外一算,每年有个**两银子的收入,养活全家十九口。这点钱除了吃穿,哪有闲钱供小孩读书。”

    江安义点点头,道:“本官赶跑了徐明远,今年的药材生意可还好?”

    吴有善脸上泛起笑容,道:“托大人的福,今年的生意不错,药价高了几百文,老汉家今年能多收入七八两银子,村里人家或多或少能多点收入,今年兴许能过个好年,大伙都说大人是实实在在的父母官。”

    “民之父母谈不上,江某只是做了些该做的事。”江安义摆手道:“吴老丈,按你所说这衙门的差役和杂捐克扣得厉害。”

    吴有善胆怯地看了一眼江安义,没有做声。

    江安义轻咳一声,身旁的秦子雄明白,江大人又要开始为乡民们描绘愿景了。这些天跟在江安义身边,秦子雄明白了这位状元郎分明是天子派到富罗县搞试点的,他所说的“合税为一”能顺利施行的话,赋役统一,县衙的众人再难以巧立名目,丛弊必能为之一清,税赋稳定,百姓乐业。

    秦子雄很振奋,这是件利国利民的大事,如果成功,他必然能追随江安义名垂青史,看着侃侃而谈的江安义,秦子雄情不自禁地再次静听。

    “吴老丈,当今圣上心忧百姓疾苦,有意轻徭薄役,在全国重新清仗田地,减轻百姓负担。”套话并没有激起吴有善的注意,县里清田,换汤不换药,他家中的百亩田地一样还在,只是划了二十亩归为下等田,减了几十文钱,不疼不痒。

    吴有善是乡正,官场上的规矩多少懂得一点,脸上泛起感动的神色,朝北拱拱手道:“多谢天子厚恩,小民感激不尽。”

    江安义暗汗,这老汉应付得也太随便了。不过,这些天讲下来,吴老汉的态度还算好的,普通百姓管你天子姓啥,能让自己吃饱穿暖就是好天子。

    “咳咳,天子有意废除掉老汉所说的那些杂捐摊派,把原来的田税、徭役、丁税、杂捐统统归为一种,按田亩数计税,比方说上田每亩收税三十文,中田二十五文,下田二十文,除了这田税,其他的钱一概不用再交。也不用纳粮,可以直接用铜钱交税。”

    江安义的话音刚落,吴有善“腾”地站起身来,睁大眼睛问道:“大人,此话当真?”

    吴有善在心中快速地算了笔账,上田每亩税三十文看起来不少,但按上田每亩产粮一石二斗算,一分为税合钱十二文,摊进丁税二十文,折每亩一文(每丁二十亩地),徭役二百文,折每亩十文,约计二十三文一亩,加上杂捐摊派,每年买粮的钱,自己实际的税赋支出远远超过了三十文一亩,这还不算把粮食运到县城的耗工耗材、受气。

    从明面上看,田赋从以前的“十税一”变成了“四税一”,但摊入了丁税、徭役和杂捐,差不多就要合到三十文了,少了胥吏和衙役的盘剥,怎么看也划算。要是这样,光田税自家的负担至少能减少四五两银子,再加上药材能多卖出的钱,真有闲钱让孙儿去读书了,吴有善的心火辣辣地期盼起来。

    “当然是真的,不过具体方案到时还要请大伙一起议议,等结果出来后出来还要奏明天子和户部,再上报州府,我估摸着要到明年开春,便可实施‘合税为一’之策,本官先来跟各位乡正打个招呼,请你们有暇不妨对这合税的事对众乡亲讲讲,帮他们算算账。”江安义郑重地道。

    吴有善双掌合十,向着北方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念念有词道:“皇恩浩荡啊,小民多谢万岁爷了。”又转向江安义,躬身道:“多谢江大人。”

    重新坐好,吴有善喜孜孜地轻拧了一下孙子的红脸颊,笑道:“你是个有福的,今天状元爷来咱家,这是上天让你去读书,狗娃,你可要争气啊。”

    狗娃拿着咬得坑坑洼洼的桃子,茫然地看着爷爷,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江安义肚中也有笔账,天子派他来是要将富罗县从下县变为上县,这有两个难点,首先是税赋,去年富罗县税赋是二千八百六十七贯,要达到上县至少要万贯以上;其次是人口,富罗县志载现有人口五万零四百三十六人,要达到上县的标准至少也得八万人,这一点很难。

    饭要一口口吃,先把税赋关过好。按每亩田征三十文税银计算,一顷地能得银三两,二千多顷地打个折扣税银也有三四千贯了吧,剩下的由商税上征收,富罗县资源丰富,盛产药材、茶叶,要完成万贯税赋不难。只是这样一来,胥吏和衙役的好处就没了,要提防他们的使坏。

    药材的商税是五取一,向出售者收取,徐明远压低药材价格,又少报数量,收取的商税自然低,而且大部分被颜开辰吞去。如今拿贝母来说,每斤就价四百至五百钱,可以多收税近百文,小数大算,富罗县每年产贝母万余斤,光这一项就可收取商税二千多贯,加上其他药材和茶叶,怎么算也能超过万贯。

    斜阳晖里,数骑归城。江安义对身旁的秦子雄道:“秦兄,我看县里衙役多为贪劣之徒,你这段时间好好整治一下,对于那些屡教不改者,我打算更换掉。”

    秦子雄点头答应。衙役这边不用操心,衙门的恶吏同样要更换掉,胥吏的更换不是那么简单,首先充任胥吏要身家清白,识文断字,能够熟练地办好起草文书、整理案卷、造服册籍,核算账目等事,一旦更换,轻则造成县衙运转不灵,重则诸事懈怠,衙门形同虚设。

    江安义沉思着,众人急急地催马跟在他身后。富罗县城墙远远在望,夕阳中,仍可见有人在城墙上修补劳作,这些人是被抓的徐明远手下,被江安义强制劳作,富罗城被这些人摧残,如今也在这些人手中逐渐焕发出生机。

第三百零三章羽蹈烈火

    悦宾酒楼,灯光暗淡,这家红火一时的酒店已经日薄西山,偌大的店中没有一个客人。二楼的雅间内亮着灯,几个人影摇动,边吃边谈。

    苏国忠脸色变得青黄憔悴,半个月来发生的事让他倍感疲惫,父亲身逝,大哥仍在狱中,自己只有咬牙支撑。桌上的菜很丰盛,主客是州府的录事带着两名书吏,陪客是苏家两兄弟和鲁、方两老姨,外加张朴天的儿子张延来。他们来富罗县已经三天了,因为是暗访,没有惊动多少人,秘密地见了几个衙门的书吏和衙役,昨夜又请到王县丞秘会,材料已经搜集的差不多了。

    端起酒杯,苏国忠满面陪笑道:“冯录事,两位,这次承蒙三位高义来富罗县为家父伸冤,苏某不胜感激。苏某敬三位一杯。”

    冯录事拉长腔调道:“我等是公事公办,谈不上高义。不过令尊的死似乎跟江县令关系不大,这几日暗访,虽然有证据表明张朴天是被江县令打杀,但不少老百姓都在说江县令的好话,你们的案子怕是难办啊。”

    方仁用笑道:“江安义惯会收买人心,还请大人主持公道。”说着,从怀中掏出三个红包,分别发給三人。

    是银票,冯在寿紧绷的脸露出笑意,端起酒杯与苏国忠碰了一下,仰头将酒喝尽,笑道:“江县令草菅人命、贪赃枉法一案,何司马和王参军十分重视,交待本官一定要不畏权势,秉公办事。本官自会将这几日暗访所得一五一十地告诉何司马,苏掌柜不用担心。届时府里派人下来问案,苏掌柜可要出面,这以民告官的五十大板苏掌柜可要心中有数。”

    苏国忠脸一白,咬牙嘶出几个字:“苏某明白。”

    接下来便是幸福的吃喝时光,苏国兴从倚翠楼请来了几位姑娘,吹拉弹唱,顺便陪冯录事等人睡睡觉了。

    七月将尽,江安义已经将富多县治下的十五个乡镇跑了个遍,该吹的风都已经吹下去了,效果还不错。虽然晒黑了许多,人却越发精神,冬儿晚间都有些吃不消了。

    大郑国十日一休,三十日是休沐日,江安义和张克济坐在后园莲池边的凉廊下下棋,冬儿、珍儿跟珠珠珞珞两女学弹着琵琶,叮叮咚咚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有如清泉,十分悦耳。

    江安义看了一眼亭中,调笑道:“先生近来琴瑟和鸣,日子过得风流快活,可怜我整天风吹日晒,快成炭球了。”

    张克济半边白脸难得地红了一下,拱手谢道:“多谢主公。”

    江安义乱点鸳鸯谱,强行把珠珠和珞珞配給了张克济。起初两女被张克济的脸吓坏了,张克济并没有用强,对两女以礼相待。相处的日子一长,两女发现张克济言语斯文,举手投足自有一股文士风流,从珍儿处打听到其父是为救她而被大火烧伤了脸,对张克济的感观立变。

    两女是被精心调教过的,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但在张克济面前就相形见拙,要知道张克济可是世家出身、榜眼才学,岂是青楼女子所能比拟。由敬生爱,水到渠成,前几日两女双双心甘情愿地成为张克济的侍妾。

    张克济原本心如止水,但被两女的柔情打动,心又活泛起来,他并没有把两女当成侍妾,而是当成亲密无间的红颜知己。珍儿晓事,知道父亲孤苦,不但没有阻止珠珠珞珞与父亲的亲近,反而与两女相处融洽,让张克济宽心不少。

    傍晚时分,秦子雄来了,这段时间他经常来改名的黄宅,一来是和江安义、张克济相谈甚欢,谈天论古增长见识,二来是黄府的伙食不错,碰到江安义大显身手时更是可以大快朵颐。

    江安义的棋力不如张克济,这盘棋已经输定了,从棋盒中拿出几枚子丢在棋盘上认输,起身迎道:“秦兄来的正好,今日小徒在城外猎到一只野獐,还有野鸡、野兔,厨房应该收拾的差不多了,正要派人前去相请。”

    秦子雄脸色沉重,道:“吃不忙,我有件事要跟江大人禀报。”

    两人私下兄弟相称,秦子雄称“江大人”便是有公事了,江安义一愣,莫非让秦子雄整治衙役出了事?

    “大人,秦某这几日奉命整顿众衙役,听闻了一件事,张家人和苏家人合伙到州府投书铜匦,告发大人,州府暗中派人来查探了,已经询问过好几个衙役了。”

    江安义一愣,州府派人来调查自己了,这些日子他天天往乡下跑,真没有注意到。看了一眼张克济,张克济脸一红,这几日他在家中陪伴珠珠珞珞,情侬意侬,调琴画画,根本没有在意县衙的事。

    秦子雄急了,嚷道:“大人,你要赶紧向州府衙门行文说清情况,莫要被小人陷害。”

    江安义见秦子雄真心为了自己,笑道:“秦兄稍安勿躁,将我湃在井中的寒瓜捞一只起来,給秦兄降降火。”

    张克济轻摇着纸扇,也在一旁笑道:“秦兄弟,你可将了我一军,这是告我懈怠渎职啊,主公恕罪。”

    秦子雄知道张克济是江安义的家臣,大郑豪门世家都有蓄士的习惯,卢家就有谋士近百,不少人帮着卢家打点着产业,所以对张克济称江安义为主公并不意外。

    寒瓜用托盘端来,江安义亲手递过来一块,又递給张克济一片。张克济收了折扇,咬食起来,江安义也顾自啃食,秦子雄心道,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当事人没事,我倒急吼吼了。一堵气,吃瓜去火。

    井水湃过的瓜分外清凉,一片瓜下肚秦子雄感觉暑气顿消,猛然间想起这些天随着江安义下乡宣扬“合税为一”的事来,他听闻原秘书少监新任楚州刺史段次宗上任以来,奉天子谕推行“合税为一”的改制,江安义在富罗县所为自然也是天子所命,有这道保命符在身,难怪江安义和张克济一点也不担心。

    想到这里,秦子雄丢了瓜皮,大声叫道:“天色已晚,美食怎么还不见上来。张兄,听闻你的两位如夫人善长音律,可否让秦某一饱耳福。”

    歌舞声平中,秦子雄带着三分醉意回县衙,江安义和张克济起身来到凉亭,江安义问道:“第二期的《富罗日记》可曾寄出?”

    “主公放心,张某前日便派人送往景阳府的驿站,中秋节前一定能送到太子手中。”

    大郑在各州遍设驿站,传递官府文书和军情,也可供来往官员途中食宿、换马。普通驿站传递二百里一日,急件为五百里,最快的为八百里加急,换人换马日夜不停。从景阳府到京都一路都有驿路,二千多里路有十二三天应该能到达。

    江安义点点头,眺望着星空,沉声道:“张家和苏家背后有人撑腰,要不然他们不敢上州府投书。说来好笑,当初我极力赞同设立铜匦,还上了本《谏行铜匦疏》,没想到自身反倒遭陷,说来也是讽刺。”

    张克济转动着手中折扇,眸中闪着晶亮的光芒,半边乌黑的焦脸现出狞笑,道:“此事背后无非是王县丞和颜开辰,一个为了官一个为了财,张某估计颜开辰并未走远,就在景阳府中兴风作浪。”

    “赵刺史是韦丞相的孙女婿,想来对大人的来因有所了解,不会对主公不利。不过,上次主公拜会刺史时,我看那何司马面有不愉之色,想是大人送他四瓶香水嫌少了。大人急着来富罗县,也没有拜望几位参军,想来是这些人对大人有意见了。”

    “公道自在人心”,江安义淡淡地道:“这些短见之徒能奈我何,不去说他们。天子命我试行‘合税为一’之政,这几日我有所感,与先生商讨一番,先生有空形成方案,我想在近期召集乡正一起议议,尽快向天子呈报,明年开春便试行。”

    张克济见江安义眼望星空,神情惆怅,知道他又要思念欣菲了,笑着宽慰道:“主母来信不是说被天子任命为暗卫镇抚吗,她那边不用主公挂虑,主公要与主母早日团聚,可要将这富罗县的税赋翻上三番,可不容易。”

    江安义脸上泛起自信的笑容,翻三番也不足万两,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难度,倒是人口是个问题,江安义的思绪转到了新齐县,想到了平山镇,如果富罗县能像平山镇一样富庶起来,或许能吸引人来。天子所说的税赋其实都在其次,真正的意图恐怕是“合税为一”的改制,只要自己将此事做好,天子定然会让自己夫妻团聚。

    景阳府司马府,何锐从厚厚的文牍抬起头,嘲弄地笑道:“这些刀笔吏,真是铁嘴钢牙,这一桩桩人证、物证俱在,没有的事都能被他们写成铁案。”

    王永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谀笑道:“大人,只要能有一双点金手,何必过问是与非。”

    厚厚的一叠暗访证据摆放在赵叔纶面前,赵刺史略翻一翻,道:“这么说是证据确凿啰。”

    王永庆一脸正色地答道:“六件罪名皆查有实据,江县令在富罗县民愤极大,请大人示下。”

    赵刺史笑道:“监督州县官员、举弹善恶是录事参军之职,何司马,你掌管铜匦,江安义一案便由你揽总,本官就不逾越了,事后将结果告我便可。不过,本官要强调一点,江安义是三元及第的状元,案涉于他,既不要放纵也不可冤枉,你等好自为之。”

第三百零四章来势汹汹

    八月桂子飘香,院子里的姑娘们都用上了家里寄来的枙子花香水,枙子花的淡雅和桂花的浓馥交相斗艳,让整个黄府仿如回到争艳的春天。

    夏粮开始入库,按规矩税粮入库时要多收鼠耗、分例、运损等,富罗县以前的规矩是每石加征一斗三升,这多出的余额无疑是被衙门的官吏们私分了。江安义把规矩改了,每石税粮只征三升损耗,斗也重新定制过了,胥吏和衙役们怨声载道,消极怠工,入库进展极缓。

    富罗县的粮仓设在城西,此处地势较高,土壤干躁少水,适合储粮。江安义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懒洋洋地胥吏和衙役,心中满是愤懑,他已经将胥吏和衙役的待遇银提至每月一两,一年十二两银子加上节庆时的赏钱,比起私塾里的老师还高,足够一家人过上好日子了。

    这些人平日里搜刮惯了民脂民膏,一旦没有了好处,做事情就是应付了事,江安义冷笑,待过些时日,准备妥当后,县衙将更换一批贪婪、懒散的胥吏和衙役,每月一两的活计,富罗县无数人抢着干。

    这些日子江安义在思索“合税为一”的利与弊,当时写下谏文时满心报国忠君的心思激荡,光想着实施“合税为一”的益处,如今脚踏实地地治理富罗县,看的东西多了,考虑的事情自然更为全面。

    富罗县粮食难以自给,适合推行“合税为一”,以银钱交纳田税,但产粮之地,会不会出现“谷贱伤农”的情况?全面推开之后,大量的粮食涌向市场,国家的收储怎么办?江安义越想越觉得心慌,幸亏没有在今年推行“合税为一”,还有半年时间,自己要好好想清楚,思虑全面了再奏明天子。

    黄东泉骑马从县衙方向赶了过来,面色惊惶地道:“大人,州府来了个录事参军,说是找大人有公事,让您快点回去。”压低声音又道:“表哥,我看那带着的王参军阴阳怪气的,像是不怀好意,你小心点。”

    江安义点点头,吩咐道:“东泉,你在这看着,我这就回去,放心,没事。”

    表哥的镇定让黄东泉的心安定下来,这两个月跟在表哥身边,黄东泉觉得自己长大了不少,衙门那些人见到自己都尊称自己为“黄少”,比起在平山镇骑马射猎有意思多了。

    江安义回到县衙时,感觉胥吏的面上带着诡异的笑容,走进大堂,见公案旁站着一个青袍公服的汉子,正背对着自己仰面打量“江牙山海图”,他的身旁还站着几名小吏打扮的人。

    江安义有意放重脚步,那人恍若未闻,江安义来到他身旁,拱手道:“这位大人,请了。”

    那人转过身来,满面春风地拱手道:“唉呀,是江大人吧,下官一时入神,失礼失礼。下官是州府的录事参军,姓王名永庆,上次江大人去府衙行色匆匆,下官想拜望也没找到机会,今日方得机会前来拜见状元爷。”

    此人说话看似热忱,腔调中却带着奚落,配上灵动的眼神,鹰钩鼻,薄嘴片,山羊胡,难怪黄东泉会说此人不怀好意。

    江安义不动声色地道:“原来是王参军,请到花厅喝茶。”

    衙役奉上青雾茶,江安义笑道:“此是本县出产的青雾茶,清香淡雅,王参军走的时候不妨多带些送給亲朋。”

    王永庆面皮抽动了一下,心道:谁稀罕你的破茶叶,王某不从你身上割下几千两银子来,就白做了这个录事参军。

    呷了口茶,王永庆赞道:“好茶。下官早就耳闻状元郎年少多才,生财有术,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江安义对王永庆的来意猜出十分,铁定是跟前些日子州府派人来暗中调查自己有关,佯做不知问道:“王参军,您大驾光临小县,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王永庆让江安义遣退左右,这才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道:“江老弟,王某此来还真有件大事,你被人告了。”

    江安义若无其事地应了声“喔”,王永庆准备了一箩筐威吓的话,被江安义轻描淡写的一声“喔”憋了回去,鼓着眼睛喘了半天粗气,硬是说不出话来。

    软的不行来硬的,王永庆鼻子冷哼一声,从怀中取出状告江安义的几条罪名录,递了过去道:“江大人,有人在铜匦投书,状告你六大罪状,你自己看看吧。”

    “草菅人命、骄横枉法、妖言惑众、私受贿赂、欺压下属。”江安义随口念道,“罪名还真不少,不知是何人所告?”

    “何人所告届时自知”,王永庆冷笑道:“江大人,府衙赵刺史,何司马对本案十分关注,命下官亲自来富罗县问个清楚。不瞒大人说,下官已经收集了不少证词,对江大人你可很不利啊。江大人,您熟知律法,应该清楚,这些罪名足够让你丢官罢职,甚至坐牢。”

    “本官冤枉,这些罪名都是刁民造谣生非,请王参军明察。”

    王参军捊了捊山羊胡,自以为捕捉到江安义的几丝慌乱,加重语气道:“是否冤枉,本参军自会审清问明,不过张朴天和苏昌和死了总是事实。”

    江安义默然不语,张朴天的死稍有点麻烦,不过张先生告诉自己,已经找了狱中的几个牢头,让他们签字画押证实张朴天是在牢中咽的气。

    江安义不作声,王永庆以为吓住了江安义,于是照着写的剧本往下演,语气放柔和,温言道:“江大人,你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又是天下知名的词仙,前程远大,如果因为这些小案子耽误了前程着实可惜。下官也知道像张朴天这样的顽劣有多可恨,大人一时激愤失手,也是有情可原,至于苏昌和自行碰死,只要解释得当,也不能怪到大人头上来。”

    边说王永庆边观察着江安义的神色,江安义木然无语,王永庆真吃不透他的心思,劝说道:“刚才大人问及是何人所告,想来大人心中也有数,王某便徇私透露点消息,是张家和苏家人所告。我问过他们,张家人是为了点抚恤银子,苏家所求是放出苏国良,倒没有与江大人作对的意思。”

    江安义继续不语,王永庆快要抓狂,这位怎么风雨不动安如山啊,到底打得什么主意。端起茶来润润口,等了片刻江安义还是默然,王永庆只得继续道:“俗话说破财消灾,江大人家财巨富,不如花点银子打点一下,下官素来敬重大人的才学,愿意为大人向刺史大人和司马大人说项,相信这件事必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图穷匕现,为了银子。江安义冷然道:“江某问心无愧,不敢有劳大人。”

    王永庆为官这么多年,还真没看到过江安义这等软硬不吃的人,当即勃然怒道:“江大人既然这样说,下官只好公事公办了,明日依律升堂审案。江大人可不要因小失大心存侥幸,到时再想花银子可没机会了。”

    “大人请便”,江安义不冷不淡地应道,率先站起身往外走,身后的王永庆坐在椅中惊得目瞪口呆。

    敲诈失败,王永庆气急败坏地住进了寅宾馆,片刻之后,王兴仁赶来拜见。当初为了富罗县令的官位,王兴仁到州府衙门上下跑动,录事参军是关键人物,王兴仁自然认得王永庆,两人同姓王,私下里还以兄弟相称。

    看到王兴仁兴冲冲地进来见礼,王永庆立时有了主意,拉着王兴仁耳语一番,王兴仁又兴冲冲地离去。这一夜,王兴仁走东家窜西家,为明日的开堂问案积极地准备着。

    回到府中,江安义找到张克济,把录事参军前来问案的事跟他说了一遍。张克济想了片刻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填,这个王参军想来是有备而来,明日升堂肯定对主公不利。不过主公勿忧,州府并无权力免去主公的县令之职,只能暂停让人替代,免职要通过吏部,吏部尚书恐怕要先跟天子通报一声音,这场官司根本不用打,主公赢定了。那些跳梁小丑,自取灭亡而不自知也。”

    “也罢,这段时间够忙的,停了职正好休息几天,顺道把‘合税为一’之策完善。”江安义无所谓地道。

    第二天辰时中,大街上的人发现了几个披麻带孝的人,有眼尖的认出是苏家兄弟和张朴天的儿子,看三人往县衙方向走去,大家兴奋地跟在后面看热闹,等苏国忠等人到达县衙时,身后已经跟了一百多看热闹的百姓。

    门房东间前置喊冤鼓,苏国忠上前敲响喊冤鼓,鼓声“通通”,整个县衙都被震动,大部分心知肚明怎么回事,江安义一身官服升坐大堂。王永庆穿着他的青色官袍也来了,与另一侧的王兴仁目光一对,王兴仁微微颔首示意。

    王永庆放下心来,看了一眼端坐正中的江安义,心想,今天这场戏我才主角,江安义啊江安义,今天要让你尝尝某家的厉害。

第三百零五章磨刀向谁

    惊堂木一拍,带击鼓鸣冤之人。

    苏家兄弟和张延年被押了上来,江安义冷冷地看着三人,问道:“击鼓所为何事?”

    苏国忠横下心来,大声道:“小人苏国忠,状告县令江安义,编织罪名谋求苏家财产,逼死我父。”另一旁的张延年也大声道:“小民张延年,状告县令江安义,挟私拷打家父致死。”

    说完,两人将手中状纸高举过顶,有衙役接过,不知道将状纸呈給谁,状告县令,富罗县史上还从未有过。

    公堂之上一片死寂,公堂之外议论纷纷。经过那场棺前论理,绝大部分的舆论还是支持江县令的,现在苏家和张家人跳出来打官司,这不找打吗,不少人在月台下高喊道:“污告,陷害。”

    王永庆见情况有些失控,忙从位置上站起来,冲着众人高声道:“本官乃府衙录事参军,接到铜匦举报富罗县县令江安义有不法之为,刺史和司马大人十分关切,特派本官前来查明问清。”

    转身面向江安义,王永庆皮笑肉不笑地道:“江大人,这两人告得是你,此案你还需回避。”

    江安义起身将位置让于王永庆,自己则坐在王永庆刚才的位置上听审。只见王永庆一拍惊堂木,首先喝道:“以民告官,依《大郑律》笞五十,把这三人拉下去先打五十板子。”

    来的时候苏国忠等三人就有准备,事先也打点了衙役,板子声山响,受伤并不重。等三人一瘸一拐地重新跪到堂下,王永庆拿起状纸,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遍,然后板着脸问道:“苏国忠、张延年,你们所告可有证人,证据?”

    苏、张两家事先已经找好了证人,江安义最近夏粮入库损耗从原来的一斗三升只收三升,粮斗也重新制作,让原来特制的大斗没了用武之力,这是砸了大家的饭碗,不少人对江安义十分不满。

    两天前苏、张两家暗中寻来,用银子让他们说话,再加上不知从哪传来的风声,说是江县令此次得罪了府衙的大官,县令要做不成了,大家又能回到以前的好日子,于是一拍即合,不少人愿意出面做证。贺强仁拿了张延年的五十两银子,答应作证受了江县令的指使,当堂打死张朴天。

    堂审一板一眼地进行,江安义冷眼看戏,那些作证的证人显然被买通,证词皆不利于江安义。江安义心中好笑,有些证词荒谬离奇,不堪推敲,比如说江安义是得了徐明远的宝库才放徐明远逃脱等等,王永庆居然也煞有其事地让人记上。

    秦子雄坐在堂下,听着这些污蔑之词怒火中烧,数次挺身起来为江安义辩驳,反遭王永庆喝斥,威胁道:“秦县尉,你再要咆哮公堂,可别怪本官不讲情况,将你赶了出去。”

    江安义以目示意,让秦子雄稍安勿躁,秦子雄只得恨恨坐下,两只拳头死死攥着,忍气吞声。王兴仁很得意,事情朝着预想的方向发展着,离他的县令梦越来越近。

    大堂上的氛围已经被王参军掌握,衙役和胥吏们纷纷反水,只是江安义面无表情,从神色上并不惊慌,秦子雄这个莽夫,投靠江安义后一心为其摇旗呐喊,不过他再生气也没办法,刘主簿有些古怪,这只老狐狸眯缝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月台外听审的百姓,见大堂之上胥吏衙役纷纷指证县令,一时间惊得不敢作声。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案子已经被王永庆审过了一遍,一拍书吏呈上来的记录,王永庆对着江安义得意地道:“江大人,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说?”

    江安义安坐如山,不屑地道:“王录事,这些都是陷害之词。张朴天死于狱中,并非死在大堂之上,本官有狱卒的证词;苏昌和乃是怕本官追查以前年度账本中的假账,害怕自尽;银面人是本官的一位家臣,因面目被火焚毁,所以才戴上面具,并无装神弄鬼之意……”

    江安义不急,逐条地将状纸中的控告辩驳清楚,张克济早已帮他准备了好证据,只要据实说出来即可。王永庆脸色发青,没想到江安义如此难对付,不愧是状元郎出身,难怪他根本不怕自己的威胁。

    不过,官字两张口,左说有理右说也有理,到底什么是有理,还不是任凭公案后的人说了算。等江安义说完,王永庆拍拍桌上的证词,冷笑道:“江大人,任你巧舌如簧也掩盖不了罪责,你刚到富罗县履职,就犯下两条命案,本官要向刺史和司马大人禀明,定当严惩。”

    王永庆话语透着杀气,满心期待看着江安义,希望江安义跪地求饶,然后他好狠狠地羞辱江安义一番,以报昨日之仇。

    可是,江安义漠然起身,道了声:“王参军,你看着办吧。”背着手,施施然地走了,留下一地滚落的眼珠子。

    王永庆傻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嚣张之人。愤怒、惊讶、羞恼,轮番涌上心来,直到江安义的背景从大堂外消失,王永庆才回过神来。惊堂木拍得山响,王永庆咆哮道:“大胆狂徒,无法无天,飞扬拔扈……”

    然而,终究没有了下文,他只是录事参军,虽然奉刺史和司马之命前来问案,但既不能打江安义又不能罢免江安义的官职,他拿江安义没办法。最后,王永庆宣布:暂停江安义县令之职,由县丞王兴仁替代,这期间不准江安义离开富罗县。他要把江安义的罪证告诉刺史和司马,通报吏部和刑部,早日定罪。

    王永庆失落地下了座,王兴仁迫不急待地坐到了县令的位置上,由上往下俯视,一张张谀笑的脸庞,真是心旷神恰啊。勉强按捺住雀跃的心情,王兴仁开口道:“江县令犯罪被停职,富罗县由本官做主,此事要告诉百姓,即刻在衙门外的粉墙上张贴告示,再派人到各乡张贴。”

    书吏下笔如飞,告示很快写好,又抄录了十余份,王兴仁掏出他的县丞印,盖上章。江安义虽然被停了职,但没有免官,县令的大印依旧由他保管。

    王兴仁欣赏了一下通红大印上自己的名字,满意地挥手让衙役拿去张贴。清了清喉咙,开始宣布第二件事:“眼下夏粮入库,此事尤为重要,尔等不可懈怠。”

    堂下一双双热切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王兴仁从未感觉到自己如此重要,挺了挺胸,捊着胡须道:“富罗县向有惯例,收取损耗一斗三升,例不可废,按老规矩办。已纳夏粮的百姓,着其补缴损耗。”

    话音刚落,堂下众人欢声雷动,“大人英明”、“王大人体恤我等,我等必当竭力效劳”、“大人威风凛凛,必然飞黄腾达”……

    大堂上一片谀媚奉承之声,秦子雄愤然起身道:“下官还有事,先行告辞。”说完,大踏步离开大堂,出门前往江安义的住处。

    王兴仁撇了撇嘴,没有做声,他向来和秦子雄不对付,没有此人障眼更好。等秦子雄走了,王兴仁笑吟吟地对刘九思道:“刘兄,王某初履县令之职,还望刘兄大力相助。”

    刘九思躬了躬身,不冷不淡地应道:“刘某定当忠于职守,不让王大人操心。”

    这话透出几分冷落和拒绝,王兴仁正是兴头上也没细思,对着贺强仁道:“贺强仁,今日你能不畏权势,仗义直言,本官甚喜,这衙门的都头就由来做。林强,你暂时做副都头,听贺都头的差派。”

    林强的都头还没当满两个月,但谁让他是江安义所命,新官上任用自己人,林强只得躬身应是。

    王兴仁在座椅上扭动了一下,怎么坐都觉得舒服,猛然想起一事,道:“贺强仁,你带人去把本官的家眷和东西搬到东花厅去。”

    东西花厅江安义重新修缮一新,还没有进去住,倒让王兴仁鸠占鹊巢。王兴仁心里美,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该是我王兴仁的谁也夺不去。

    王永庆灰溜溜地回到了景阳府,意想中的大财没有发到,有点无颜见司马。何锐静静地听着王永庆陈述富罗县之行,当然王永庆免不了給江安义的飞扬拔扈添油加醋,大堂之上,王永庆越说越愤怒,何锐的眼光却越来越冰冷,江安义如此狂妄地对抗府衙的调查,只能说明两种情况,一是江安义疯了,二是江安义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疯了的可能性很小,那江安义的倚仗来自何处?赵刺史为人油滑,不可能为了十瓶香水替江安义撑腰;余尚书远在京师,鞭长莫及,而且顾及官声,也不可能直接为江安义出声;天子对江安义曾经很宠信,但自己听说江安义在什么事上欺瞒了天子,以致被贬到富罗这个边远之地,圣眷不再……

    百思不得其解,何锐站起身道:“老王,你把文牍整理一下,跟我一起去见刺史,看看他怎么说。”

    何锐想得很清楚,天塌下来先由高个顶着,这个难题留給赵刺史去解决吧,赵刺史是韦相的孙女婿,他应该比自己更清楚江安义的来头,自己根据刺史的态度再做决定。

第三百零六章朝中有变

    (出差三天,先送上九号的,十号尽量争取。人在外地,无法給大家点赞,请见谅!)

    府衙二堂左侧有个小书房,赵刺史平日无事便在此读书品茗,此刻他正在读一封家信,信是京城韦府通过驿站寄来的,写信人是他的岳父,韦相的二儿子韦备琼。韦义深有三子三女,韦祐成是长子韦备瀚所出,在孙辈中排行第九,而赵叔纶的妻子韦青芩排行第五,按辈分来讲韦祐成要称呼他姐夫。

    韦义深足智多谋,善于筹划,独相近二十年,深得两朝天子信任,不过他的子侄辈中却无人成气,三个儿子无人及第,皆是荫封的小官,有几个侄辈在地方上做六七品的小官,也不值一提。倒是有两个女婿不错,长女婿周永桐任殿中少监(从四品上),二女婿张源官居右武卫大将军(正三品)。

    女婿终是外人,正当众人以为韦家可能要衰弱,没想到韦祐成异军突起,十六岁以《京都赋》名动京城,后来高中榜眼,与安寿公主成亲,入选东宫崇文馆直学士,学政于政事堂,深得天子喜爱,太子更视其为亲人。明眼人都知道,再有个十余年,韦祐成必然脱颖而出,承继家业,将来韦家再出一名丞相的可能性极大。

    赵叔纶是韦家孙女婿,已经刻下韦家的痕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清楚得紧,为了和韦家下一代掌舵人搞好关系,赵叔纶经常在信中与韦祐成诗词唱答,郎舅之间相处融洽。

    在这封信中,韦备琼传达了几个重要消息:一是韦义深年岁渐大,每日花六七个时辰处理事情已感吃力,天子已命秘书左监孔省、政事堂左丞陈成济和中书郎马遂真三人轮流辅佐韦相,据小道消息天子要在三人之中选择下一位丞相,也有可能重新设立左、右相。二是天子有意将政事堂学政的新人外放地方,同样也从地方上选择品迹优良的官员入六部任职甚至也到政事堂学政,据称新的一轮政事堂学政人选正在挑选中。

    韦备琼在信中提到,韦相有意再支撑几年,等韦祐成外放归来再致仕,那时天子必然看到他致仕的面子上为韦祐成安排个好官职。信中问他是否有意入京,以他的年纪和奖厉能入京进到政事堂,不出三年必然重用。

    赵叔纶先是一喜,放下信琢磨片刻,便苦笑了。这位岳丈对自己确实不错,有点好事能想到自己,不过看事物还是太浅了,光看到表面而不知内里。此事如果是韦相告知,赵叔纶必喜出望外,而看信中语气,岳父只是听到的小道消息,并非韦相所说。

    天子对世家势力占据朝堂深有顾忌,暗中有意打压,前两年柳尚书黯然出京,李明行从司农寺卿李明行转任太仆寺卿,其实是闲置。自己若以刺史身份入京,至少也要任个六部侍郎,以自己四十不到的年纪,再熬几年,六部九卿的位置自然等着。

    不过,韦相要让其孙韦祐成出人头地,而天子肯定不许韦家有多人在京官居要职,那就必然要做出取舍。自己虽是孙女婿,但怎么比得过亲孙,韦相定然不会让自己入京,顶多让自己从下州到中州再到上州轮转,在外以为韦家臂助。

    赵叔纶叹了口气,把信装入袋中,揣入怀内,打算等散衙后回到住处,再仔细揣摩一番。

    “赵大人在吗?”屋外响起何锐的声,赵叔纶一皱眉,知道他准是为江安义之事而来。

    “何司马,快请进。”赵叔纶站起身相迎,何锐带着王永庆从外面走了进来。

    行礼毕,寒喧几句,何锐笑道:“上次铜匦告发富罗县令江安义一案,下官已经派王参军到富罗县调查清楚了,现将情况禀报給大人。”

    手中捧着厚厚一叠文牍,王永庆谀笑躬身道:“大人,卑职到富罗已将此案查明,那江安义确实草菅人命,飞扬拔扈欺压同僚……”

    王永庆打算狠狠地告江安义一状,让赵刺史从重处罚江安义,哪知赵叔纶收到信后心情不佳,没有功夫听废话,摆手打断王永庆道:“王参军,监督官员举弹善恶是你之责,本官无意多问。何司马,你只告诉我如何处置的便是。”

    何锐看出赵叔纶的不悦,笑道:“王参军暂停了江安义县令之职,江安义是朝庭命官,我等无权处置,按例应该上报吏部和刑部,请吏部革去江安义的官职,再请刑部依例处罚。”

    “既是如此,本官用印,你们将文牍寄出吧。”赵叔纶不耐烦地吩咐胥吏去公堂取大印。

    要是往常,赵叔纶说不定看看文牍,替江安义辩解几句,此刻心绪不佳,再加上此事是司马与参军之事,他只是徇例用印,对与错皆与他无关,赵叔纶不想在江安义身上多花心思,上报朝庭之后,江安义的死活与他无关。

    中秋将近,皇宫内飘着月饼的香味,后宫佳丽三千,争着比赛着手艺。御膳房更是各种月饼木模齐上,方的、圆的、菱形的月饼争相斗奇,桂花、梅干、五仁、豆沙、莲蓉、冰糖、白果、肉松、芝麻、火腿、蛋黄各种馅料的月饼层出不穷。这几日,石方真看到月饼腹中都泛酸味,谁叫他后宫嫔妃多,到哪也得尝几口,夸赞一番。

    紫辰殿,商议完正事,石方真赏赐了重臣们月饼,看着臣子们感激的样子,石方真暗爽,天子所赐这些人绝不敢浪费,胃发酸大家便一起发酸好了。今年中秋照例在麟德殿宴请群臣,太子则在东宫宴请所属官员,想到太子,石方真记起前几日唐文忠向他禀报,江安义向太子寄了些东西。

    太子年岁渐大,臣子们都夸其仁孝谦躬,好学上进,学问日长。石方真欣喜之余隐有不安,这种不能宣诸于口的心思让他对太子的一举一动都分外留意,暗中命司务太监唐文忠安排小太监记录太子的言行。

    江安义从富罗县寄給太子《富罗日记》石方真一清二楚,只是身为君王他不好私看太子的信件,但此事梗在心中总是不舒服,石方真索性让人宣太子在御书房晋见。

    查问了几句太子的学问,石方真还是很满意,在他的授意下,这段时间崇文馆众学士多跟太子讲些君臣之义、上下之位、父母之道、长幼有序的东西,太子显然更为谦躬有礼了,满意之余,石方真又有些失落,父子间的亲情似乎少了几分。

    想到这里,石方真温和地笑道:“伟儿,你学业进益很大,为父甚喜。中秋将至,你有空多到坤安宫陪陪你娘,安寿几次入宫没有见到你,怪父皇将你拘束得过紧。伟儿,你是太子,父皇对你寄以厚望,爱之深责之切,你可知道?”

    石重伟眼中闪过感动,笑道:“父皇对儿臣的恩情,儿臣明白,唯以潜心苦读,希望能早日帮父皇打理朝政,让父皇少些操劳。”

    石方真满意地点点头,道:“也不能一味地死读书,要多了解民间疾苦,人生百态,这样才能做一名好君王。”

    “父皇,江师从富罗县給儿臣寄来他在富罗县的见闻,里面讲述了他的富罗县的见闻,有山水、民居、风俗、物种,可有趣了,他在信中画了贝母、玄参、麦冬、元胡、白术等药,还給儿臣寄了些实物来,儿臣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对了,上次儿臣进献的青雾茶父皇可喝了,没想到富罗这样偏远的地方居然有如此好茶,清香淡雅得很,江师还专门写了首《品青雾有感》,儿臣喜其雅致,已经背下。”

    说着,石重伟曼声吟诵道:“竹下忘言对青雾,全胜羽客醉流霞。尘心洗尽兴难尽,一树蝉声片影斜。”

    “好”,石方真脱口赞道,这首诗满是闲情雅致,读之令人忘俗。听到父皇赞好,石重伟越发来了兴致,笑道:“江师还有首《纳凉》诗,儿臣也很喜欢,‘携扇来追柳外凉,花廊南畔倚胡床。月明横笛参差起,风定池莲自在香’,父皇以为如何?”

    看着儿子眉飞色舞地说个不停,石方真脸上挂着微笑,心中却有些不悦,朕让江安义去富罗县是为推行“合税为一”,此子倒好,寄情山水,想做个闲散的县官吗?

    不忍扫了儿子的性子,也想看看江安义到底写了些什么,石方真问道:“皇儿,江安义送来的见闻在哪,父皇也想看看。”

    很快,东宫太监送来三本厚厚的文牍,石重伟惊喜地叫道:“第三期日记什么时候送到了?孤还想写信催更呢(玩笑一下)。”

    石方真打开《富罗日记》,看了片刻,嘉许道:“江安义有心了,他将日常事物记于日记之中,向皇儿通俗易懂地解说了人情事故以及山水风俗,用心良苦,皇儿当记取他这份用心,父皇刚才让你不要死读诗书,也就是这个道理。”

    思索了片刻,石方真道:“这日记不错,父皇让人审阅后,多抄录几份,存于崇文馆中,可供子弟们查看。”

    日记形式很零散,更像一篇篇游记,有的山水和事物还在旁边绘着图画,当然这是张克济的大作。石方真看得很快,一柱香的功夫就翻到了第三本。石重伟有些焦急,第三本他还没有看过,看上去比前两本要厚些,不知江师在其中记录了些什么好东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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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介绍:
农家少年,有如蓬蒿,雷劫之后,风云变幻鱼龙舞。纯朴少年为守护家人、亲人、友人,不得不步步登高。一个变字,道尽多少无奈,回首望时,初心未改,世事早非。变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变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变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