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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十六     变臣txt下载     变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二十五章佛渡众生

    法会进行到第四天,到达了高峰,富罗县内变得人头涌动,酒店中吃饭都要排队等候,屋檐下、街道边的背风处,到处都有人在啃干粮,悦和老店的柴房都清理出来住人了。

    江安义也没想到这场法会的影响会这么大,昨天的法会会场已经挤下了二千多人,来晚了的人只能站在外面听讲。江安义加派了衙役维持秩序,并且将挡风的围幔拆去,这才算略微缓解了拥堵的状况。为了让信众有地方落脚,江安义动员县城的百姓出租房屋,开放驿馆让乡绅入住,县学的房屋也腾了出来,在空地上搭了许多临时的大棚,总算把住的问题初步解决了。吃的事情更好解决,四城门都设了粥锅,每天卯、午、酉时施粥,黄羊寨缴纳了千余石粮食,足够用来施粥了。

    法会的场地有些拥挤了,江安义与刘九思和缴税回来的秦子雄等人商议后,征得洪信大师的同意,决定把会场改在东城外的空地上,那里是一片草地,冬来草枯,空荡荡的,再多少人也容得下。只是风是大了些,江安义自嘲地说,就让寒风吹去些伪信徒吧。

    洪信大师登上新会场的法台,放眼望去下面黑丫丫无数的人头,大家都用期待的目光望向他。饶是大师修练到宠辱不惊,面对天子的封敕也能从容面对,却在面对这么多诚信的信众时,心头火热起来,站在高台之上高诵佛号,声如洪钟,振震四野。

    “佛门狮子吼”,有人兴奋地道。

    刘九思喃喃语道:“刘某曾读过《佛国品》一书,其中有记载,‘演法无谓,犹狮子吼,其所讲说,乃如雷震’,今日得闻洪信大师宣诵佛号,果然是‘如来正声’,能降服一切鬼怪。”

    江安义在旁边暗笑,这分明是洪信大师内功深厚,提气说话,当然声振四野,换我上去,也能做几声狮子吼。江安义当然不能拆大师的台,一脸虔诚地道:“振聋发聩,蘊于内而发于外,足以令妖魔惊愧,诸邪不生。”

    一席话引得身旁诸人连连点头,口诵佛号不止。

    高台之上洪信大师已经盘膝坐好,今日宣讲的是“破除执念”。同样大师从佛经中的故事讲起,“西方有位黑齿梵志,神通广大,上天入地能知未来,算出自己仅有数日寿命,很是苦恼,而神通不能为其解决……”

    洪信大师的佛经故事深入浅出,通俗易懂,众人都听得津津有味。虽然城外的风很大,但大师声如洪钟,每个人都感觉大师的声音如在耳边响起。密密匝匝地坐在一起,如同茂密的森林密不透风,阳光洒在众人身上,让人生出如浴佛光的温暖来。

    “……捧着两朵花前去见佛,请教生死大事。佛陀告诉他: 放下。他就把左手的花放下。佛陀又说: 放下。他就把右手的花也放下。佛陀还是叫他放下。他说: 我已没东西可放了。佛陀这才对他说: 真正要放下的,不是手上的花,而是你对生死的执著。”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故事似懂非懂,江安义皱着眉头思索,一旁的张克济已是泪流满面,喃喃自语道:“放下执念,大师讲得是放下执念,方得解脱。”

    张克济的执念有二,一是他的卢氏身份,这个执念在他改名张克济,拜别父母时已经放下,还有便是妻子卓娘。虽然珠珠珞珞两女让他重拾起生活的希望,但张克济总会想起死去的卓娘,特别是看到珍儿那双微蓝的眼睛,总是感觉心中作痛,无法自拔。

    耳边洪信大师的声音响起,“人生在世,逃不掉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之苦,生离死别,世事无常。执着名利,奔波操劳,何妨放下,且得解脱……”

    张克济双掌合十,心中默念道:“卓娘,卢子越已经随你而去,我会照顾好咱们的孩子,好好活着,不让你担心。如若有缘,咱们来生自会再会。”

    法会同样到午时才结束,各人所得各自不同。人群逐渐散去,洪信大师走下法台,江安义等人迎上前。正在此时,从侧旁窜出一人,直奔洪信大师,江安义一惊,认出来人是金一鸣,生恐他对大师不利,抢身将他拦住。

    身后传来洪信大师温和的声音:“江檀越,你让他过来,不妨事。”

    江安义猛然想起大师的身手犹在自己之上,就这法会一个多时辰,一连五天了,始终声音洪亮,让每个人都能听得真真切切,这内功深不可测。

    金一鸣跪倒在大师面前,扬起脸问道:“大师,金某自知罪孽深重,妻死子亡,满手染血。请问大师,金某能否得解脱,能否与妻儿来世相会?”

    还未散尽的信众围了过来,有认识金一鸣的,暗中指指点点,议论不停。

    洪信大师将手掌放在金一鸣的头顶,和声道:“佛渡众生,何分彼此,一念向善,便是顿悟。佛祖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人皆有佛性,作恶之人能弃恶从善,即可成佛。”

    金一鸣叩下头去,道:“金某愿跟随大师出家,青灯修行忏悔罪孽。”

    “阿弥托佛,有心向善,便是与佛有缘,贫僧便收你在身边,是否剃渡,等日后再说。”

    金一鸣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他居然皈依佛门了,整个县城内议论纷纷,将法会再次推向**。第六日的法会来听讲的人数达到了五千多,四面将法台围坐得严严实实,而丽州刺史赵叔纶率众前来将整个法会推向了顶峰。

    洪信大师在富罗县举办七日法会的消息在第三天便传到了景阳府,赵叔纶是恒州人氏,他的父母便是信徒,在其父母的影响下赵叔纶信佛。洪信大师是明普寺的得道高僧,赵叔纶一直无缘相见,后来洪信大师南下弘法,在安龙寺兴旺佛门,赵叔纶官身不自由,不能前去拜会,此次大师居然来到丽州,赵叔纶说什么也不想错过拜会大师的机会。

    赵叔纶的到来让江安义忙碌起来,他是下官,当然要照料好刺史大人及其一众随从。他将赵刺史的住处就安排洪信大师的旁边,这样可以让赵刺史就近向大师请教,赵叔纶对江安义的安排很满意,连住处的简陋也丝毫不在意。

    最后一日法会,江安义将赵刺史及其随众安排在最好的位置,而这一天四处闻讯前来听法的人将近万余,亏得江安义将会场安排在了城外,要不然这么多人还真没地安排。

    大师最后讲的是佛国,诸佛所居的彼岸世界,众人听到佛国中有七宝金幢、七宝珠树、璎珞宝花无数,妙音妙水,无尘无垢,无烦无恼,号称极乐。众人心生向往,赵叔纶高声问道:“敢问大师,如何才能前往极乐世界?”

    “心存善念,常诵阿弥陀佛就能到达极乐世界。”洪信大师高声答道。

    “什么,这么简单?”四方信众哄然议论,不知是谁带头,整个法场内响起诵读“阿弥陀佛”的法号声,声音高越,响遏行云。

    七日的法会圆满结束了,江安义请赵刺史上台跟百姓讲几句。赵叔纶虽然身为刺史,但面对近万人的场面还真没有过,走上台来,看着四周黑丫丫一片的人头,豪情自然而生。

    腹中略作思考,锦绣文章已成,赵叔纶准备从皇恩浩荡兴助佛门讲起,不过一开口,声音便被风吹散,即使站在台下,刘九思也听不清这位刺史大人在讲什么。赵叔纶提着嗓门吼了两句,但狼狈地从台上走了下来,连连清着沙哑的喉咙,满脸敬佩地对洪信大师道:“大师一连七天做佛门狮吼,不知惊醒世间多少沉迷之人,赵某实在佩服得很。”

    洪信大师微微一笑,单掌一礼,没有作声。

    身为东道主,江安义当然要上台说两句,何况江安义举办法会的目的是宣扬佛法,让众人相信佛法后能相助黄羊山寺庙的兴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连听了七天洪信大师的狮子吼,江安义的喉咙也很刺痒,很想在法台之上也吼上两句,现在机会来了,当然不容错过。

    “诸位信众,洪信大师不远万里来弘扬佛法,为的是救助众生,普渡世人,让大伙超脱苦难,往生佛国……”江安义感觉很不错,自己的声音凝而不散,也能像洪信大师般在众人耳边响起,咱也会“狮子吼”了,只是多了些清越,不如大师那般苍劲有力。

    洪信大师看了一眼江安义,六年前结识江安义时此子功力尚浅,实际上还不会运气调息,差点走火入魔,自己指点了运气的决窍,没想到短短六年,他的功夫居然直追自己,甚至不在自己之下。师叔曾来信说此子是自己弘法的机缘所在,所以自己在收到他的来信后,立刻决定来丽州富罗县弘法,这场法会,让近万人结识佛法,比自己坐在安龙寺中显然有用多了,看来此次来丽州的决定没有错。

    江安义不知大师心中所想,他照着自己的想法继续道:“……大师有意驻锡在富罗县,这是富罗县的福气,也是丽州之幸。江某以意将黄羊山改建成大师弘法的道场,希望诸位信众,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能让寺院早日建成。”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谈钱,便无缘,四方信众纷纷起身,不少人开始散去。

第三百二十章善财易舍

    站在高台之上,看到人群散开,一阵风吹过,江安义心头感到凉意。实话实说,他真不是要让信众们布施,如果不是洪信大师不同意,江安义原本有意自己掏钱兴建这座寺庙,只当回报洪信大师对自己的恩情。

    结果大师拒绝了,原因是一个人布施得再多,也不过仅是一个信众。佛渡众生,弘法世人,并非要众人布施香火钱,而是取其善心,让更多人的了解佛法,超脱苦海,这才是功德无量之事。

    看到江安义有些失落地走下台来,洪信大师笑道:“江檀越着相了,胸怀善念,心向佛门便是最大的布施。贫僧当初在安龙寺,一砖一瓦,一菜一粥皆是亲力而为,如今建这黄羊山寺又何惧困难。”

    有人散去也有人围过来,听到大师的言语纷纷出言要为兴建佛寺出钱出力。洪信大师笑道:“供奉香火,乃是礼佛敬佛的大功德,不过当尽力而为。我佛慈悲,本是为救助世人,如果为供奉佛祖而节衣缩食反违了佛门先救己,后渡人的本意,要知佛门受八方香火,同样福泽八方,方才显佛门普渡众生之意。”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众人闻言纷纷合十为礼,布施之心越发坚定,有人拿着银两铜钱就要往洪信大师手中塞。

    这样乱糟糟可不行,江安义与洪信大师、赵刺史等人商议后,重新回到高台上,高声道:“兴建佛寺乃无量功德,众人贫富不一,但向佛之心却是一样的。因而本官决定在县衙宣化坊下放置一口大缸,有力布施者不妨将布施的钱财投入其中,刚才大师道,如家境贫寒,难以渡日之人不妨到缸中取钱用度。”

    远处那些要离开的人纷纷立住脚,什么?不仅不强行募化,还让从缸中取香火钱自用,什么叫慈悲,这才是真正的慈悲。看来自己这些人是以小人之心度佛祖之度了。

    宣化坊下的瓦缸三人合抱粗,深约三尺半,不到半天的时间,整个缸中便堆满了黄澄澄的铜钱,不断地有人来到缸前往里投钱,然后合十诵佛。缸边并没有人看守,衙役们看到缸中铜钱满溢而出,禀明江安义后又增了两口大缸。

    这三口满是铜钱的大缸成了富罗县一景,彰显着富罗县百姓的向佛之心,有人专程从外地赶来看看这三口大缸,再往里面投些铜钱,虔诚地念几声“阿弥陀佛”,众人满怀敬畏地看着这三口大缸,即便是最下作的小偷经过大缸时也不会拾取滚落在地上的铜钱。这些铜钱后来被融铸成巨大的铜钟悬挂在寺庙的钟楼,每当敲响铜钟,前来朝拜的人都要立足合十,缅怀当日的盛境。

    法会结束的第二天,洪信大师便跟着江安义前往黄山寨,赵刺史要回景阳府,顺道也到黄羊寨看看,朝庭赏剿灭黄羊寨之功,杜纪涛等人及李马两位校尉卫都官升一级,这些人私下谈起,都讲到江安义的功劳。文人立武功,乃是无数文人的梦想,江安义出使北漠、大战化州,现在又剿匪黄羊,应该说屡立战功,所以赵淑纶对江安义充满了好奇。

    黄羊山,《县志》记载:有黄羊出没其中,乡人以黄羊名之。洪信大师见黄羊山地势陡峭,风景秀丽,山间草木繁盛,瀑布飞落,沿阶石而上,云气随风舒卷,好一派盛景。

    江安义从第一层关卡处可改为山门讲起,一路往上行来,天王殿、钟鼓楼、伽蓝殿等信手指来,来到山顶处,此处原来是黄羊寨聚义厅所在,地势开阔,只要稍加修改便可建成大雄定殿。洪信大师满意地点头道:“江檀越,此处建寺甚佳,贫僧多谢了。”

    赵叔纶叹道:“天下名山僧占半,此处风景极佳,寺庙建成后必然香客如云,我丽州多一处盛地。”

    与聚义厅遥遥相对还有一峰,两峰恰如羊头上的两只角。赵叔纶指着那处山峰问道:“安义,那里是何处?你准备在那建些什么?”

    “那里原是黄羊寨的藏粮处,我打算在那里兴建一处小书院,我已经写信給泽昌书院的邓山长,等书院建成之日请他来讲学,顺便请几位士林大儒坐镇书院,为我丽州添添文风。”

    这是极雅极得声望之事,赵叔纶对此的兴趣尤在寺庙之上,兴致勃勃地问道:“安义,你这个想法甚好,州府愿意全力资助。不如这样,兴建书院以及请大儒教学之事都由我来安排。”

    江安义心想这位赵刺史真会摘桃子,兴建书院在士林中必然引起大反响,一旦书院出几名进士和举人,不说丽州,就是附近几个州也有人来求学,身为丽州刺史,声望自然大涨。

    不过,江安义不打算与赵刺史相争,身为读书人能为读书人做点事是本份,何况自己在富罗县也不会呆几年,一旦“合税为一”试点顺利,自己便要离开。当下点头应允,赵叔纶看江安义分外眼顺,笑道:“安义,这情份我记下了,县衙如果有事尽管来找我。”

    山风吹拂着江安义鬓角的发丝,年轻英俊的脸在阳光闪着光芒。赵叔纶心头闪过一丝妒念,这个江安义着实是有本事的人,天子让他来富罗县推行“合税为一”,正事没办,倒先办了两件题外事,偏生这两件事哪一件要让自己来办都是轰轰烈烈的大事,甚至能让自己在仕途上更进一步。此子年岁虽轻,却机敏过人,看他来富罗县后的种种行事,思虑缜密、手段高明,这样的人只可为友不可为敌。

    赵叔纶打定主意,江安义在富罗县的时候尽量与之交好,为将来埋下伏笑,这样想着,脸上的笑容越发盛开了。

    赵刺史是一府之尊,衙门一大堆的事等着他决策,不能在外多停留,与洪信大师告别,又约江安义有空去州府叙话,带着人下山走了。山上只剩下洪信大师和江安义,两人说话随便了起来,洪信大师道:“安义,此处我很满意,明日开始,我便着手改建寺庙。”

    江安义苦笑道:“大师,马上就要过年了,哪里有人手?”

    “无妨,此处什么都有,你只要让人送些粮食来,贫僧带着几个徒弟先行动手,等过完年后,再全力兴建不迟。我看黄羊寨基础不错,应该不要花多少功夫。”

    一旁的金一鸣插言道:“师傅,我等罪人无处过年,不如这段时间就跟在师傅身旁一同出点力吧。”

    抓获的这些匪徒因为在服刑,自然不能放他们回家过年,何况这些人多数是孤家寡人一个。江安义眼神一亮,笑道:“如此甚好,就让这些苦囚兴修佛寺,顺便也让他们减轻罪孽,等过完正月再让他们去兴修道路。”

    江安义回去差人送粮不提。洪信大师说干就干,黄羊寨拆除关卡平整土地,依照地势平整土地,一些材料陆续进场。寺庙兴修真不缺钱,光江安义就捐了五千两,富罗县的官吏们凑了八百两,有钱的香客当然不会往缸中投铜钱,他们布施的银票送到了洪信大师徒弟的手中,约有三千两,赵刺史与府衙的官员一起布施了一千四百两,这些银子足够兴修寺庙了。

    虽然快过年了,但有钱挣还是有人开工的,何况还是兴修佛寺积功德的事,不少信众甚至自带干粮来山寺帮忙运送石料木头,山寺一天天地变化着。

    江安义顾不上黄羊寺这边了,他是俗人,过年大似天,身在异乡更要热热闹闹得过年了。过年时衙门封印,江安义带着冬儿搬回了黄宅,那里有张克济一家,还有黄东泉等人,热闹。

    腊月二十八,门外来了一队车马,江安义闻讯带着冬儿迎了出来,见江黄氏笑吟吟地站在门前,身旁站着妍儿,已经快有江黄氏的高了,一晃眼七年过去,当初瘦小的毛丫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娘,你怎么来了?”江安义惊喜地叫道。

    江黄氏看着儿子,眉眼中都要滴出蜜来,还不等她说话,妍儿先抢着道:“哥,冬儿姐怀上了?我要当姑姑了?”

    冬儿红着脸要弯腰行礼,江黄氏连忙上前拦住她道:“你是有身子的人,怎么这么不小心,别闪着腰。快,让娘看看,怎么还没显怀啊。”

    “娘,洪信大师说不到两个月,还早呢。”冬儿感受着婆婆地关爱,既甜蜜又温馨地应道。妍儿来到冬儿的一侧,拉着冬儿的手臂道:“嫂子,你不知道,我娘接到消息高兴坏了,立马让人备车要来富罗县看孙子,亏得我机灵,跟着来了,二哥被娘留在家里看家呢。”

    江安义宠溺地拍了拍妍儿的头,笑骂道:“小丫头,长大了不认哥了,见了哥也不知道行礼,周师傅白教你了。”

    “哥”,妍儿不满地拨浪着脑袋,噘着嘴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别老拿我当小孩,我都十四岁了。”

    黄东泉过来拜见姑姑,一家人说说笑笑地往里走,江安义看着妍儿调笑道:“妍儿长成大姑娘了。”

    妍儿傲娇地昂了昂头,用鼻孔冲着哥哥哼了一声,哪知江安义紧接着笑道:“大姑娘该找婆家了。”

    “娘,你看哥乱嚼舌头,你也不教训教训他。”妍儿红着脸,不依地道。

    不知谁说过有娘的地方才是家,虽然江安义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在外过年,但有娘和妹子相伴,这个年变得分外热闹。丰乐十三年的除夕,在温馨甜蜜中悄然过去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春风化雨

    丰乐十四年,对多数人来说不过是普通的年头,但对江安义来说,今年是收获的一年,是欣喜的一年。

    上元灯节刚过,县衙的通告便张贴到了各乡各村,因为事前打过招呼,又开过大会,富罗县的百姓对江县令要推行“合税为一”之政早已知晓,经过几个月时间的消化议论,正式的通告出来反而变得波澜不惊。

    按说政令推出前要先清仗田地,重新划分土地等级,不过江安义有意将这一步漏过了。一来是积蔽难以一时清理干净,要理清反而耽误了“合税为一”的推行;二来富罗县多山,普通百姓分到山地充成田地,原本是吃了大亏,不过如今青雾茶叶大销,不少人在山田中种茶,收入反而会比种田高,甚至有人开始试着种药,所以江安义索性难得糊涂。

    上元节之后,江黄氏提出要去黄羊山烧香许愿。现在江黄氏是佛门虔诚的信徒,当听说洪信大师正在富罗黄羊山兴建佛寺,当即便决定要去礼佛,顺道让佛祖保佑冬儿生个大胖孙子。

    江安义原以为一个月不到时间,又是天寒地冻的冬季,黄羊佛寺应该还是乱石堆累的工地。出乎他的意料,黄羊佛寺的山门已经耸立在山脚之下,那关卡的护河上搭起了座石桥。

    走过石桥,山路上满是忙碌的人群,蚁群般地来回着,从抬着木材或石料工人身边小心地经过,江安义四处张望着,发现黄羊寺已经初具规模了,天王殿、钟鼓楼都有现成的建筑,外面搭着竹架,匠人们在粉刷着油漆。山顶处聚义厅改建的大雄宝殿内,几十名工匠正在竹架上细心往佛像身上贴金,三位佛祖盘坐在大殿中,佛像高达丈许,上半身已是金光闪闪,法相庄严,让观者忍不住要顶礼膜拜。

    洪信大师正在大殿内指点着匠人,看到江安义一家进殿,上前行礼招呼,都是老熟人了,算起来还是一家人,不用太多客套。洪信大师的侄子方至重是江黄氏的干儿子,江安勇是大师的半个俗家弟子,如今方至重在安阳王手下任骑曹参军,是正七品上的官阶,比江安义此时县令还要高,子继父业,算是了却了洪信大师的红尘牵挂。

    大殿内过于吵闹,洪信大师领着他们出了大殿往后,聚义厅后有数排房屋,临时当做兴修寺庙人的住处,洪信大师的方丈室就在右后侧,此处离大殿较远,工地上嘈杂的声音小了许多。

    小和尚献上茶,洪信大师笑道:“入乡随俗,老夫人请饮一饮令郎的所赞的青雾茶,此茶味香而甘,与安龙茶味苦回甘有异曲同功之妙。”

    居移体养移气,七年时光,让曾经的农妇俨然变成了贵妇人,言谈举止多了几分从容悠雅。喝了一口茶,江黄氏笑道:”大师,我儿安义多亏大师提携相助方有今日,老身感激不尽。此次兴修山寺,老身愿捐献玉佛一座。”

    江黄氏信佛,家中佛堂中供奉着玉佛,是江安义在化州时花三千两银子购得,高约尺许,通体温润通透,是不可多得的宝物。此次来黄羊山见寺庙还不齐备,江黄氏想到冬儿腹中的小生命,动念要为未生出的孙儿祈福,因而要把佛堂中的玉佛请出。

    洪信大师清楚江黄氏的心思,淡然道:”虔心礼佛,何需用贵重宝物,佛门拥重宝,恐非好事,老夫人美意贫僧谢过了。”

    江安义在一旁插言道:“大师既然不为俗物挂心,那江家愿在半山石壁之上请人开凿出佛祖之像,供人膜拜。”

    黄羊山半山处有块石崖,高有六丈,宽约三丈,质地坚硬,正好雕琢佛像。洪信大师嘉许地看了一眼江安义,道:“江檀越不愧是有慧根之人,此举大善。你不妨先替贫僧寻访匠人,贫僧记得明普寺有佛祖化身诸相,贫僧写信向寺中索取,到时如何摩刻,贫僧自会与匠人商议。”

    摩崖刻佛,这是盛举,千年之后石佛犹存,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无上功德,即便洪信大师修持到心无外物,也不禁喜形于色。

    江安义来黄羊山还有一事,那就是着手建设书院,相较寺庙这边的有声有色,书院那边还没有破土动工呢。从江安义的内心深处来说,兴建佛寺主要是出于报恩和为富罗县营造一个盛景,而书院更是他愿意去用心营造的。

    年前他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給邓山长的,约他前来黄羊书院授学,一封是給老师范炎中的,邀老师来富罗县走走散心。范炎中致仕后,写出了著作《云水潭话》,又教出了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让他在士林中声望登顶,放眼文坛无人能及。人逢喜事精神爽,从老爷子来的信中江安义知道他现在老当益壮,静极思动,想四处走走看看。

    正月初十江安义接到邓山长的来信,山长对他助学之事大加赞赏,对江安义准备兴建书院约他来讲学大力支持,答应三月份带书院的先生前来授学,届时苏子明苏先生、凌旭凌先生可能会留在黄羊书院,随行可能还有二十多位靠近丽州的学生,他们有意在新建的黄羊书院就读。

    江安义得信一则喜一则忧,喜的是自己能为寒门学子尽力,既实现邓山长的心愿,又在士林中树立了声望,一举两得;忧得的是自己声势造出去,黄羊书院还在萌芽之中,如果邓山长率众而来,怎么办?

    刻不容缓,回到富罗县后江安义便张罗着开始兴修黄羊书院。书院的环境是上好的,而且远离闹市,正好安静读书。山上原有些建筑,可以用来做老师、学生们的住处,连馔堂也是现成的。实地考察后,江安义发现书院缺的是大的讲堂和藏,泽昌书院的讲学之所給江安义的印象深刻,黄羊书院不可能跟泽昌书院数百年的底蕴相比,但一栋学堂是必要的。

    山脚有大块的平地,原是练兵之所,江安义决定把学堂建在此处。得知邓山长三月会来黄羊书院讲学的消息后,赵刺史給予了人财物大力支持,黄羊书院后发先成,居然在三月初赶在黄羊寺院建成前完工了。

    江安义陪着赵刺史来视察新建的黄羊书院,沿石阶缓步而上,青瓦白墙隐现于林木之间,赵刺史赞道:“好一处幽静的读书之所,赵某见此景,恨不能脱去俗事在山间读书,闲来与洪信大师品茗参禅,何等逍遥自在。”

    这种感叹江安义自然不会当真,但马屁还是要拍,江安义笑道:“大人身负皇恩,牧民天下,恐怕是难有这等轻闲,将来大人入朝为相,天下万民必会念及大人为国为民牺牲小我的善心。”

    一席话说得赵叔纶开怀大笑,道:“安义,借你吉言,你我共勉之。”

    讲堂是个口字型的院落,面阔七间,深有五间,最大的房间可以容纳三百余人听课,中间的院落更大,可以站下六七百人,回字型的长廊,采用泽昌书院的样式,黑栏杆红柱子,看上去庄重大方。

    站在山巅俯望山腰下的书院有如整齐的良田,赵叔纶对书院的结构很满意,笑道:“良田已置,且待收成。”这收成是指读书之人的收成,也是指他费心费力攘助办学的收成,无论哪种,赵叔纶都很期待。

    三月二十日,邓山长带着苏先生、凌先生出现在景阳府,前来富罗县黄羊书院讲学,当然首先要取得州刺史的支持。别看邓山长只是泽昌书院的山长,正五品下的朝议大夫,但在士林之中的声望远非赵叔纶所能比。赵叔纶不敢摆架子,亲自迎进府衙,设宴款待,然后亲自陪同前往黄羊书院,同时派人通知江安义前往。

    三月二十五日,江安义在黄羊书院中见到了邓山长,几年不见,邓山长风采依旧,苏先生和凌先生热情地与江安义见礼,两人有意留在黄羊书院任教,苏先生任山长,凌先生讲书,其他人员原本是江安义来委派,结果赵刺史热情地把黄羊书院的大权收归府衙,江安义自然不能与他相争。

    三月二十六日,苏先生开讲“述而篇”,闻讯赶来的各地读书人近二百聆听了先生的讲课,相较平日县学中所学,苏先生的论述透彻清晰,让人茅塞顿开,江安义听完之后也感觉受益非浅。

    第二天凌先生讲《乐记》,经过一夜时间,前来听讲的人多了百余人,大家盘坐在书院的院中,听凌先生热情扬溢地谈乐,说到兴起处,凌先生还让人取来古琴,即兴弹了一曲“清泉吟”,琴声清棱,冰泉凝涩,春风化雨,泉水叮咚,欢快地众人的心中流过。

    第三天邓山长开讲《祭礼》,听众已达五百人,整个丽州的读书人都传遍了,泽昌书院的山长亲来黄羊山寨授学,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甚至有别州的书生听闻消息后不辞劳苦地赶来。

    时值州府的院试,赵刺史不能久留,带着属众回了景阳府。而那些在黄羊书院听讲的童生们也陆续踏上前往景阳府参试。黄羊书院的讲学并没有停止,已经有百余名读书人请求在书院就学,江安义助学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润物无声

    四月初八,黄羊书院来了个不述之客,须发皆白,红光满面,手拄藜杖,走在山路之上步履如风,身后的随从背着行囊吃力地追着他。沿路的学子或者游客见到老先生,纷纷立足行礼,老者含笑点头。

    今日依旧座无虚席,苏先生开讲《修身正心》,老者悄然地站在人群之后静听着。等苏先生讲完之后,老者插言问道:“方才听先生言,夫子以四科施教,德行、言语、政事、文学,首重德育,先正其心,行有余力,则以学文。然先贤亦有云: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敢问先生,是修身正心在前还是格物致知在前?”

    苏子明闻言而喜,他最喜与人辩论,何况这老者提问搔到他的痒处,当即拱手示意道:“这位老先生,不妨请上前来,你我辩驳一番。”

    坐在一侧的邓浩南看到举步而来的老者,赶紧起身施礼道:“不想范夫子亲临,此次黄羊讲学必然载于史册。”

    能称夫子的人不多,能让邓山长尊称夫子的人更不多,众人交头接耳地猜测老爷子的来历,邓山长高声宣布道:”这位老先生是范炎中范夫子。”

    读书人谁不知道范先生的大名,祥庆五年状元,太子待讲、侍读,泽昌书院山长,国子监博士、司业、祭酒,教出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江安义,士林中的泰斗人物。算起来老人已是七十有二的年纪,但声如洪钟,目光炯炯,看上去精神抖擞,身体矍铄。

    包括苏子明在内,众人无不恭敬地弯下腰行礼道:“见过范夫子。”

    十多年的田园生活让范炎中脾气变得温润如玉,谦和地冲众人拱了拱手,范炎中温和地笑道:“老朽隐居山林日久,静极思动,恰巧收到安义的来信,提及黄羊讲学,老朽便厚着脸皮来凑凑热闹。一来会会老友,看看弟子,二来顺道卖弄一下文章。”

    众人哄然而笑,范夫子要卖弄文章,就是当今天子也得恭恭敬敬地听着,我等何其幸也,能逢此盛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遇,不少人翻出笔墨,准备记录下范夫子的一言一行,将来写本回忆录传于子孙。

    得知老者是范炎中后,苏子明先行怯了,息了争辩之心。范炎中笑道:“学问不辩不明,书院向来提倡‘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你我皆出自泽昌书院,辨论无分高下,讲清道理才是。”

    苏子明恭身受教,收敛起刚才授学时的狂放,面对众学子放声言道:“格物,乃穷究事物的原理,致知,是不断地丰富自己的知识,并推向极致。万事的道理都明白了,自然对修身正心的道理也清楚,方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苏某认为,修身不可一蹴而就,应学而时习之,日而三省之,以修学佐修心,以修心提升自己的德行,格物致知与正心修身相辅相承,并无先后之分。”

    范炎中颔首赞许,邓浩南插言道:“修身最好的办法是择善而交,通过善友相互激勉增进德行,在一起切蹉学问,书院所在,便是尔等择善而交之所。修身正心为要,格物致知为次,要不然一味卖弄学问,甚而巧言乱德、文过饰非,则与读书人修心的根本相去甚远了。”

    “善哉,此言。”范炎中抚须叹道:“夫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老朽困守田间,与善友相离,修行日差了,看来老朽要趁还能走动多走走。夫子说的修身,其实就包含两重意思,修德和修智,德才兼备方为上材。夫子所说的‘仁、智、礼、义、信’,并未将修身和修学分立开来,修学是过程,修心是结果,尔等要择善而从,博学于文,约之以礼,方成栋梁。”

    众人恭身应是。

    范炎中逸兴遄飞,吩咐道:“給老夫拿纸笔来。”

    片刻功夫,纸笔取到,范炎中略加思索,在纸上写下“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行字。放下笔,苏子明和凌旭各持一端向众人展示。范炎中笑道:“老朽以老卖老,以这八个字作为黄羊书院的院训,不知可否?”

    苏子明要接任黄羊书院的山长,闻言躬身道:“苏某会让人将此八训刻于门前石崖之后,黄羊书院及其后来人当谨为尊奉。”

    众人在苏子明的带领下,高声齐诵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一刻,众人皆是如痴如醉,为能置身这场载入史册的大事件中而自豪,黄羊书院必然传之千古,而能置身其中,是可以记录到族谱刻于墓碑之上的。

    八条院训传到正在主持院试的赵叔纶耳中,赵刺史顿足后悔,如若知道范老夫子会来黄羊书院,会留下八条院训,自己一定守在黄羊书院中,把院试之事交給别驾,可惜啊可惜,自己不但放过了一件士林传扬的大事,也错过了名垂青史的机会。

    正捊须懊恼时,府学的费教谕拿着今年取中的秀才名单前来请示。丽州是下州,每次只能取秀才三十名。名单上有四十六名字,这取中谁不取中的谁的权力在刺史手中。四十六个名字中有八个是早已圈定的,赵叔纶提笔取中,看到后边,富罗县居然有二人在名单之中。丽州有县四十二,每个县能得中一人就算不错了,富罗县地处偏远,文风不盛,往年一人都取不中,今年居然出现两人。

    停笔略思片刻,赵叔纶把两人都勾中,费教谕有些诧异,问道:“这两人都取中,对他县学子似有不公。”

    赵叔纶将三十名秀才都选中后,搁笔道:“黄羊书院的事你听说了吗?”

    费教谕若有所思地点头。

    “羊书院在富罗县内,又是江安义亲手操办,就不提江安义,黄羊书院得范夫子题院训,泽昌书院派人为山长,今后必是我丽州读书人的盛地,想来不用多久便会人才倍出,有人中举及第,富罗县文风必盛,以后这些人便会以黄羊书院出身而自居。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本官此举算是雪中送炭,在黄羊书院未发迹时先行示好,将来这些人必然会对本官有所感激。”

    费教谕笑道:“大人深思熟虑,下官远不如也。不过下官有一子十六岁,生性卑劣,老母又甚是溺爱,正好让他去黄羊书院磨砺一番。”

    赵刺史挥身让费教谕退下,空荡荡的大堂上赵叔纶暗想:黄羊书院如果能出些人才,自己身为刺史当然不能放过机会,将来这些人说不定也能成为自己的臂助。书院初建,缺钱少物,不如以府衙的名义送些钱粮去,身为刺史能大力助学是值得大书特书之事。

    身在富罗县的江安义听闻恩师来到黄羊书院讲学,连忙骑了木炭带着石头前去迎接,秦子雄硬磨着要跟来,看看当代的文宗,刘九思不会骑马,只能望而兴叹,一带叮嘱江安义要把范夫子请到富罗县来。

    富罗县到黄羊山的道路已经修整一新,官道可以并行四辆马车,而且平整了许多。当初去黄羊寨剿匪走了一天半,今天江安义等人骑着快马不到二个时辰就来到了黄羊山的腿下。

    黄羊山已不再是当初的土匪窝,生人莫近,如今离山还有半里多地,人群便多了起来,骑马已经不便。江安义等人下了马,牵着马在热闹的人群中徐行,两旁的商贩高声地叫卖着,有人上前来捞生意,“几位爷,可是要去黄羊寺礼佛,我跟山寺里的大师们熟,我能带你们去拜见洪信大师”,“几位一表人才,可是去黄羊书院求学的,不瞒几位说,书院的管干是在下的亲戚,我能替诸位说上话,让几位轻易入学”。

    江安义心想,这比泽昌书院入学时还要热闹,范老师的八条院训已经刻在石崖之上,听说前来求学的学子不远千里而来,毕竟泽昌书院一年仅二次招生,而且人数有限,如今有黄羊书院这个机会,大伙都想来碰碰运气。

    果然,老远就看到石壁上的八条院训,正是范老师的笔迹,秦子雄将马缰塞給石头,上前用手摩划,石头撇了撇嘴,四处张望看着风景。

    来的不巧,范炎中到寺庙游玩去了,估计要吃过晚斋才能回来,江安义与邓山长、苏师、凌师见礼,众人闲话几句。黄羊书院万事初创,来找苏子明和凌旭的人很多,江安义和邓山长索性起身向山顶游玩。

    邓山长推开斜探入山道的竹叶,笑道:“当初老夫与你谈及薪尽火传,望你能为天下寒生做些事,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我把你在富罗县购义田资助寒生的消息告诉了玉善,玉善在始安县发动乡绅,购置了八顷田地资助寒门学子,老夫甚是欣慰,看来老夫这根余薪还要多烧些时日。”

    江安义道:“山长之言,安义当初理解不深,来到富罗县后见到那些寒门学子为了生计,不得不放弃学业出任胥吏,安义才惊觉当初如果不是余师相助,恐怕今日安义只是田中一农夫。”

    山顶青松挺立,两人站在崖边,放眼望去风物尽收眼底,脚下云若浪涌,让人生出无限豪情。江安义笑道:“山长之志,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追从,今日有我和玉善,我相信今年吴化友等人会接下火棒,一代代往下传。山长所说的薪尽火传就是如此,后来人必然会牢记山长今天为大家所做之事。”

    一阵风来,松涛阵阵,邓浩南笑道:“安义为官一任,能在丽州建起这座书院,后来更会牢记你的功劳。”

    江安义微笑,两人看着脚下的云海,心情都不宁静。

    半晌后,江安义道:“不知山长什么时候回去,回去之前到富罗县中坐坐。”

    “再有个三五日就要回去了。”邓山长的兴致低落下来,道:“如今泽昌书院争斗不休,此次让苏子明和凌旭过来,我未尝不是保全他们。”

    江安义一皱眉,书院中的争斗他很清楚,没想到山长落了下风。可是此事他帮不上忙,只能道:“黄羊书院百业待兴,急需人才,只要愿意来黄羊书院的师生,我黄羊书院大力欢迎。”

    邓浩南摇摇头,岔开话题道:“苏子明任山长,凌旭相助,再加上赵刺史心热声望,黄羊书院一定能迅猛地发展起来,我听苏子明说,这几日要求进书院读书的学生已经快到二百人了。”

    “这是好事。”江安义眉飞色舞起来,笑道:“黄羊书院比不了泽昌书院,但按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有个百余年就能赶上泽昌书院了。”

    “安义你太小看黄羊书院了。”邓浩南微笑道:“无论是泽昌书院还是章义书院,都有着数百年的底蘊,这既是好事,就是负担。黄羊书院初创,看起来什么都缺,唯独不缺一股向上的朝气,如果能在近几年考中一些举人和进士,书院会如同雨后的春笋般迅速地成长起来,甚至二三十年内便能追上这两个书院。不过,安义,有件事我交待了苏子明,也想跟你说一说。”

    江安义见邓浩南神色郑重,问道:“山长有何交待不妨直说。”

    “我听子明说,这几日有不少权贵富家子弟通过各种方式前来寻他,要求把子弟放在书院读书。”邓浩南叹了口气,道:“子明无法推辞,只得答应下来。安义,我想你办书院的初衷是为了寒门学子有个更好的读书之所,如果被这些富家子占据了书院的位置,那些真正有需要的寒家子反而不能入书院读书。”

    江安义皱起眉头,这件事他也碰上了,县里的乡绅此次在“合税为一”之政的推行上没有阻碍他,但书院成立后,却结伴寻来,要求书院能收下他们的子侄读书,甚至许诺给于书院一定的经济补助,江安义却于情面,也答应了下来。现在山长提及,让江安义猛醒,黄羊书院能容纳的学生不过二百人左右,这样看来已经近半被富家子占据了。

    见江安义皱眉不语,邓浩南又叹道:“安义,如今你能体会我为山长时的难处。就算我想在泽昌书院中大力扶持寒门子弟,也是有心无力,徒呼奈何。黄羊书院之事刚开始,却正向着泽昌书院方向发展,我要提醒你,不要重蹈我之复辙。”

    “我已经跟子明说了,能推就推,不能推就往你身上推,说入学要你的允许。”邓浩南狡黠地笑道。

    江安义苦笑,山长可为自己找了件得罪人的差事,不过自己既然决定为寒门学子做点事,就应该迎难而上。

    想到这里,江安义笑道:“山长放心,安义知道怎么做。已经答应的人不好再反悔,再有人要入学,让苏先生推在我身上便是。我会让人再多修些住处,讲学之所也准备再建一栋,这样一来书院能容纳的学生就多了,压力也会减轻许多。只是这样一来,书院的教学质量难免就会下降,山长是否有好的老师推荐给我,山长放心,我不会亏待他们。”

    邓浩南笑道:“知道你是财神爷,师长方面我来想办法,我知道不少高人悠游林下,如果能让他们入书院教学,他们也巴不得呢。”

第三百二十九章泽昌有变(一)

    夕阳斜晖里,范炎中手拄藜杖尽兴而归,江安义恭迎在书院的门前,见先生哼着小调,白发相映红霞,分外醒目。

    “先生,别来无恙。”江安义一躬到地,几年不见,恩师精神矍铄,身体尤胜从前,着实让他感到欢喜。

    范炎中停住脚步,欣慰地看着自己得意的关门弟子,这几年江安义的所做所为甚合他的心意,同样让他生出薪尽火传之意。

    “安义,为师可没在洪信大师那里吃饭,我想吃你的饭菜可不是一两年了。”范炎中一改严师的形象,见面便打趣起来。

    人老童心在,是值得羡慕的事。江安义上前扶住老师,笑道:“老师如若愿意,安义愿意天天为老师洗锅做饭。”

    邓浩南在一旁笑道:“早闻安义有伊尹手段,今日邓某要沾范夫子的光了。”

    秦子雄此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范炎中,见众人谈话没有替他引见,心急地上前一躬到地道:“后学晚进秦子雄拜见范夫子。”

    江安义介绍道:“老师,这位是富罗县的主簿兼县尉秦子雄,慕恩师之名久矣,听说恩师来到黄羊书院,一定要弟子带他来拜见你。”

    范炎中笑道:“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看头,秦大人怕是要失望了。”

    “晚生不敢,还请夫子直呼子雄之名。”秦子雄兴奋地满脸通红,能近距离与文宗交谈不亚于朝见天子的激动。

    恩师有命,江安义施出十二分的本领,满满当当地做了一桌子菜,加上江安义送来的五粮美酒,众人个个酒足饭饱,尽兴而醉。

    在黄羊书院停留了一天,江安义邀范炎中和邓浩南前去他的富罗县坐坐。邓浩南出来已近一月,他是泽昌书院的山长,不能在外太久,准备到富罗县看过之后便回去了,范夫子倒是准备游玩到年底才归家,老头子有的是时间。

    坐在马车中,丝毫感觉不到颠簸,范炎中感叹道:“安义,你来富罗县,不说别的功绩,光是将这官道修整一新,便是为富罗百姓做下的实事。”

    “先生,可不光是官道,我将富罗县各乡之间的道路全都平整了一番。”江安义在老师面前就像得了奖励的小孩般炫耀着。

    邓浩南问道:“如此大的工程,要征发多少徭役,安义你可不能劳民过众啊。”

    “山长多虑了。”江安义得意的笑道:“修理这些道路的是黄羊寨的那些山匪和一些作奸犯科的罪犯,我让他们有将功赎罪的机会。至于征发的民徭,都是按天计酬,一天给价一百文,我在富罗县推行‘合税为一’,就是以此为例的。”

    原来如此,邓浩南不再说话,很感兴趣地问起“合税为一”之政来,范炎中不时地插问,两个时辰不到,就看到了富罗县的城墙。城墙修葺一新,上面的枯草早已除去,墙头上插着的旗帜迎风飘展,在阳光下分外雄壮。

    在城墙前停下马车,邓浩南叹道:“学而优则仕,安义能造福百姓,这才是真正不负当日所学。”

    范夫子要求就更严格了,道:“这官道倒是比我从仁州一路行来要好的多,只是这官道行人甚多,损坏也快,安义你要派人时常维护才是,要不然人走政息,空耗了民力。”

    江安义笑道:“老师,我准备在官道两边植树,五里设短亭,十里设长亭,释放一些罪轻的犯人,让他们在亭边就近安居,让他们依着长亭做些生意,顺便维护这些道路。”

    亭者,停也。人所停集也。官道上的长亭可以供行人休息,一般会有小商贩在亭边搭起棚子,卖些茶水点心,小本买卖也能勉强供一家人生活,交通要道处甚至会形成个小集市,有农人定期来赶集。

    范炎中赞许道:“安义考虑的周全。”

    江安义继续道:“官道两边多是荒山荒地,我准备鼓励百姓在开垦荒山荒田,准许他们三年之内不用纳税。”

    邓浩南鼓掌笑道:“这可是仁政,这样一来百姓就不用出外谋生了,家中多了些口粮,也能让小孩入学读书了。”

    指着道旁起伏的山丘,江安义道:“富罗青雾茶,生产的环境要山要水,官道两旁的山大都符合茶树生长的要求,我只怕到时没有那么多的人手来开垦山地。”

    范炎中摇头道:“安义你多虑了,大郑这两年洪旱灾不断,流民甚多,与其让他们进山为匪,不如收罗他们垦田自救。只要安义能提供必要的住处和种粮,相信前来富罗县垦荒的人会络绎不绝。”

    江安义的目的就是要增加人口,当初天子在旨意中与他约定,要把下县变成上县,税赋这一块不用担心,人口却不是几年内可以增长的。如果能从各地引入流民安居,那人口的事也顺便解决了。

    众人步行入城,城内人来人往,买卖兴隆,与当初江安义入城时的死气沉沉截然不同。百姓们见到江县令,纷纷热情地与他打招呼,江安义笑容满面地回应着,心中充满了骄傲。

    范炎中和邓浩南打量着街景,他们都是历经苍桑之人,自然能分辨出这些百姓脸上流露的笑容是真诚的,看来江安义在富罗县颇得民心,看街道两旁的商铺人流不断,不少店面在装修开业,富罗县内呈现出勃勃生机。

    县衙,刘九思见到范炎中和冯浩南,与秦子雄一样激动得难以自已,三句话不离请教学问。要是放在十年学范炎中肯定给刘九思一堆白果仁,可是如今的范炎中,温和的如同邻家老头,有问必答。在江安义请求下,范炎中和邓浩南都答应明日到县学去给学生们讲一堂课。

    范、邓两人没有住在驿馆,而是被江安义请到了黄宅。凉亭之中,三人团坐,饮着小酒说着话,有些话是要这个环境下才好说的。

    邓浩南首先道:“年初,天子下派二十六名京官到地方就任,其目的就是推行‘合税为一’之政,我当时深感担心,但听了安义对‘合税为一’的解释,又亲见了富罗县推行此政后百姓乐业,松了一口气。”

    “政是好政,就是怕执政之人不根据实际情况,一味迎合天子急于揽财的心态,那就会好政办错事。安义是你提出此政的,恐怕到时攻击你的人会很多。天子为了推责,说不定会让你做替罪羊。”范炎中见多识广,更是见惯朝中的尔虞我诈,他自己更是因为政见不同而被排斥致仕,所以提醒江安义道:“你不妨将富罗县成功的办法汇总上报给天子,以供参考,同时讲明其中的利弊,话说在前头,责任会少些。”

    江安义点头答应。转脸问邓浩南道:“山长,在书院时我听你言,似乎邵福仁等人又在兴风作浪,不知安义能否做些什么?”

    因为张伯进(如今的黄喜公公)暗中污告江安义勾结元天教,官兵到泽昌书院将江安义抓到了仁州司马府,邵福仁向来不喜江安义,袖手旁观,还是后来学生聚会闹事,逼得官府不得不放人息事,这让江安义与邵福仁的仇怨越深,以至于后来江安义被逼出泽昌书院,邓山长为其引见范炎中为师。

    江安义不是以德报怨之人,他讲求以直报怨,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对于邵福仁、赵兴风等人江安义不介意踩上几脚。

第三百二十九章泽昌有变(二)

    “此事皆是因钱财而起。”邓浩南苦笑道:“安义你发动京城的泽昌书院的同窗向书院捐资,这本是好事,我收到钱后兴修了,改善了学生的膳食,又在五罗山下购买了六百亩良田,减少书院中的寒门学子的费用,有了这笔钱,我在招生之际多收了些有才的寒门子弟。”

    “可是,邵学录与冯管干说书院的财务不能由山长说了算,要把钱移交到冯子明手中。我知道钱到他们手中必然浪费,当然不肯,大伙起了争执,书院原本分成两块,这下子便更是泾渭分明起来,贫富学生间的矛盾也尖锐起来。”

    邓浩南摇头叹息,深为懊恼。江安义安慰道:“山长的苦心明眼人皆知,邵福仁之辈利欲薰心,必遭恶报。”

    当初带头攻击范炎中的人就有邵福仁,江安义对此人是深恶痛绝,如果力所能及,江安义真想好好整治整治这个阴险小人。

    “不久后天子下诏,将这些捐资助学款划归户部管理,并明令泽昌书院拨付的钱交由邵福仁安排。邵福仁得了旨意,将那些钱多用于交好赵兴风等人,将学校弄得乌烟瘴气,明里暗里地打压几位跟我走得近的老师。这两年,纪言清纪先生已经离开书院,邵福仁趁我在外拉进了两个他的人。苏先生和凌先生之所以来黄羊书院,未尝不是因为邵福仁的排挤。”

    江安义郁闷无比,自己为泽昌书院谋福利,不想却让邵褔仁端了盘子,与本意相违。再想到苏、凌两位先生,原来还以能招揽到苏先生和凌先生高兴,没想到泽昌书院的情况这么严重,两位先生居然是出走,如此一来支持寒门子弟的老师几乎被排挤一空,泽昌书院三百多年的基业岂不要毁在邵福仁等人的手中。

    邓浩南语气沉重地道:“邵福仁谋求山长一职,想方设法要挤走我,我听说国子监有意招我入京,看来我在泽昌书院也呆不多久了。”说完重重地叹了口气。

    “鼠辈横行,国之大难,可惜泽昌书院遭此大难。”范炎中愤然拍桌道。范夫子曾为泽昌书院的山长,对书院的感情不在邓浩南之下。

    江安义默然,想起京中认识的泽昌书院的那些同窗,又有多少人真心为书院将来想过,多数人不过想借着书院的名望取利,真正如邓山长、范夫子以及刘玉善、自己这样的书院精英,反被官场、士林排斥在外。

    不在其位,无力谋其政,江安义叹道:“山长如果不嫌黄羊书院规模小,安义倒是欢迎山长来黄羊书院。”

    范炎中瞪了一眼江安义,斥道:“你也在官场上混了五六年了,怎么还是别人说的‘二愣子’,以邓贤弟的声望,朝庭怎么会不做安排?估计就要进国子监,要不然就是什么政事堂、御史台之类的衙门。”

    “我倒是甚为喜欢黄羊书院的朝气。唉,可惜为虚名所累,反不得自由。”邓浩南烦闷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范炎中见气氛沉重,有意岔开话题,吹胡子瞪眼地道:“我听思本说,志昌拜你为师,你一直东奔西走没个消停,老夫没耽误你,你可别把老夫的孙儿给耽误了。”

    虽然老师是玩笑话,江安义却深感汗颜,愧然道:“志昌这孩子聪慧用功,原本得英才而育之是人生快事,不过正如老师你所说,我被天子差来差去,没有片刻空暇。此次被贬在富罗县,更不知何日是归期,恐怕真要让志昌重择良师了。如果老师愿意,我让志昌拜我的好友张玉诚为师,张兄是仁厚君子,道德文章尤在我之上。”

    范炎中听闻过张志诚的名声,与江安义同榜出身的探花郎,余知节的女婿。说实话,范夫子认为江安义聪慧有余,踏实不足,如果让他在江安义和张志诚之间做个选择,范炎中多半要选张志诚。

    “也罢”,范炎中笑道:“这事就这样定了。师本来信说他已经前往端州出任观察使,家中托你夫人照料,志昌这孩子父亲不在身边,学业可不能耽误,你要赶紧写信。”

    “是,弟子晚上就写信,夹在寄給太子的日记中一同送去,最迟半个月就能到京城。”

    “日记?”

    江安义笑道:“我被贬到富罗县,为了让天子和太子不忘记我,就取巧将平日所见所闻写成日记,寄于太子。如今看来不光太子喜欢,天子也能从日记中了解我的作为,此乃一举数得的好事。”

    范炎中骂道:“你小子尽是鬼点子,师本为人过于方正,老夫担心他日后和我一样,受人排挤,你是师弟,要照看他一二。”

    还能说什么,江安义恭声应“是”。

    话题谈到京城,自然免不了提取年初天子下派遣二十六名京官到地方任县令之事,范炎中摇头叹道:“‘合税为一’虽是良政,但时机过早,安义你在富罗县行此政,是因为富罗县良田少,没有大地主,没有大权贵,适宜推行。而且安义你经过深思熟虑,事先清理过吏治,又树立起权威,所以方能成功。至于天子派遣的那些官员,多半没有在地方任职的经验,冒然下去,不要说推行‘合税为一’,能保住以前的税赋就不错了。最怕就是这些人只要政绩,不顾百姓死活,强行征赋,届时民怨沸腾反而不可收拾。”

    江安义想了想道:“这二十六人我大多数认识,以平日交往的情况来看倒都是些能干、肯干之人,只要不冒进,徐徐图之,三五年内应该能让‘合税为一’之政推行到位。”

    邓浩南愤然道:“安义,宦海行舟,不进则退,这些人有多少能沉住气等个三五年?特别是安义你今年推行‘合税为一’出了政绩后,这些人哪肯落在你后面,你能将税赋翻三番,就有人要翻五番,甚至翻十番,只要天子高兴,百姓的死活哪有人放在心上。”

    “我已经奏报天子,禀明推行‘合税为一’之政要因时、因势、因地而异,慎而处之,方能不取利于前遗害于后。”江安义迟疑地道:“天子遣这些人出京,应该会有所交待吧。特别是我听说段大人在楚州推行‘合税为一’之政并不顺利,前车之鉴,这些人应该会慎重吧。”

    范炎中叹息道:“当今天子还是太子的时候,我曾做过宫中的侍讲,对天子的脾气很了解。天子是个聪明人,对与错分得清,不过却有急于求成的毛病,总想着能成为千古一帝。昭帝,宣帝时期民生凋敝,社稷不稳,致有元天教之祸。当今天子励精图治,天下呈现中兴之像,不过积重太久,怎能轻易根治。更何况北有大漠虎视中原,西边连年战火不断,元天余孽和苗疆又不时跳出来扯扯后腿,天子也难啊。”

    邓浩南深有同感地点点头,道:“礼部侍郎邓怀肃写給我的信中提到,宫中自天子即位以来便没有修葺过宫殿,用度也一减再减,当今天子是明君啊。邓侍郎在信中透露,据传安义的‘合税为一’之政天子有意留給太子执政时才实施,可是化州战火将国库消耗一空,打断了天子的计划,天子不得不提前推行‘合税为一’之政,就是想能充盈国库,让国家能平稳维持下去。”

    “这样一来,便有如行走在悬崖边缘,一个不好就有人亡国灭之危啊。”范炎中手抚白须,忧容满面,虽然被强行致仕,但此老的忧国忧民之心丝毫未减。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亭中安静下来,花丛中传来蜜蜂的“嗡嗡”声,为谁辛苦为谁忙。

    江安义受不了压抑的气氛,长身而起,慨然道:“世道艰难,正是吾辈奋勇向前之际,岂能因难而畏缩,激流搏水,方显英雄本色。”

    “壮哉此言。”范炎中和邓浩南相视而笑,举起杯道:“当为安义浮一大白。干!”

第三百三十章佛道争起(一)

    五月十三日,伽蓝菩萨圣诞。黄羊寺正式开光,迎八方香客。

    寅时中,黄羊寺外就站满了前来朝拜的信众,这些人身背香袋,双手合十,口中念着“阿弥陀佛”的法号,等待着山门打开。夜色朦胧,高大的寺庙在火烛的微光显得庄严肃穆,站在寺前望去,飞檐翘角,在夜空中勾勒出刚劲的剪影。

    赵刺史前一天就住在了黄羊书院中,寅时不到便起身沐浴更衣,来到寺庙前等待山门打开,他要烧这头柱香。依照大郑北方的风俗,头柱香又称为头炉香,据说功德最大,可获佛祖最大的护佑和祝福。

    洪信大师对赵刺史的行为不以为然,但黄羊寺要在丽州生根发芽快速成长离不开这位刺史大人的帮助,于是默认了赵叔纶头一个烧香的资格。江安义安静在站在侧旁,看着洪信大师带着僧众做着法事。

    钟磬声中香烟缭绕,以洪信大师为首的几位僧人皆黄布僧袍,外披袈裟,面容庄重,为众生祈福祝祷。大殿内,上百根火烛围绕在佛像身边,把佛祖的金身映得闪闪发亮,佛祖面容慈悲,双眼柔和地俯视着身前的芸芸众生。

    江安义是佛门护法,洪信大师和广明大师都曾救过他的命,更不用说身上的护法木牌数次救他救人,在庄严肃穆的环境影响下,江安义双掌合十,轻轻地跟着信众一起念诵着佛号。

    天色渐亮,灿烂的朝霞中在东方亮起,黄羊寺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殿脊、朱红色的门柱,以及金光闪闪的佛像越发让人生出顶礼膜拜之意,众人念诵佛号越发地虔诚。

    江安义沉浸在庄严诵经声中,心变得平和宁静,无喜无悲,无欲无求,心中流敞过《心经》上的句子,“……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感觉自己仿佛化作一缕香烟,在大殿中自由地飘荡,随着诵佛之声欢快地在佛祖的指间、胸前游逛,丹田之中一点光芒凝聚,真气在经脉间奔涌来回,有如江河般向着丹田处的那点光芒涌去。要是平日打坐,江安义必然惊觉停下运功,而此刻,江安义只有空灵的意识,没有了自身和感触,无生死幻灭,灵识无界,一如心经中所言达到了“心无挂碍”。

    “当”,一声磬响,江安义从玄机中惊醒过来。恢复知觉的那刻,东边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寺庙经楼的尖顶的琉璃珠上,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江安义感觉到天地之气向自己体内涌来,内视之下己身与天地融合为一体,阳光直入,风儿带着花香飘过,纯净得一如阳光下的空气。

    元玄心法是无上**,他修练的进益是常人的十倍以上,以至修练不满十年便能与杨宇动这样修练了五十余年的高手相抗。要是平常武人,没有二十年的苦修难以摸到炼气化神的门槛。

    一饮一啄,内功进益太快同样給他带来容易走火入魔的危险,江安义已经有好几次面临生死关头,要不是他机缘深厚,恐怕早已经脉寸断,一命呜呼了。

    江安义心中存在大畏惧,当日在京城走火入魔时强行进入炼神还虚之境,如不是广明大师及时赶到,他已经命丧九泉。所以江安义明知自己炼气化神已达极至,举手抬足真气充裕,却不敢尝试去突破关卡,向炼神化还虚迈进。

    洪信大师来富罗县,江安义向大师请教,洪信大师也从未听闻过江安义这种情况,十年不到的功夫,居然能炼气化神圆满,江湖中不乏练武的天才,不少人十年不到突破炼精化气进入炼气化神之境,内气生筑基成,成为内家高手,但像江安义这样能炼气化神圆满的绝无仅有。

    在洪信大师的记忆中,大魏时绝顶高手太和真人也是三十六岁才突破到炼神还虚境界,这位太和真人据说后来直达炼虚合道之境,最后合道飞升,不知真假。洪信大师自身在五年前进入炼神还虚的境界,据他所知,明普寺中也有几位师叔进入了此境界,以江湖之大,估计能进入炼神还虚境的人物总有二三十位吧,多数是六十以上的老者了。

    鉴于江安义这种情况,洪信大师和师叔广明大师的看法一致,认为江安义不要心急,要进一步夯实元神,欲速而不达。其实江安义除了元玄心法特殊外,还得广明大师十年功力相助,距离炼神还虚之境只是一张窗户纸,轻轻用手一捅,就会自然而然地突破。这次机缘巧合,江安义为佛事触动,转而念想《心经》,有所开悟,无想无识之下轻松迈过关卡。

    感觉到自身的变化,江安义有种落泪的感动,耳畔是众人虔诚的诵佛声,不断地有人进入大雄宝殿进香,站在殿门外,江安义虔诚地跪倒,向着殿中佛祖的金身拜倒,奉献心香一瓣。

    黄羊山上,到处都是香客和游客,好在整个黄羊山够大,江安义在兴修寺庙和书院的时候让人修建了不少凉亭,危险处树起了栏杆,这座昔日的土匪窝风景优美,满足了许多人的游玩心。

    太阳已然西坠,不少香客和游人开始踏上返程。江安义考虑到黄羊山以后会成为游人来往之地,在进山的平地上平整出一块地,有商人看到机会,不到二个月,成片酒店、客栈、香火店就出现在此,让江安义想起在泽昌书院时常跟李世成一起到书院脚下的农庄打牙祭的事,看来用不了多久,黄羊山下便会多出个集镇来。

    离黄羊寺和黄羊书院稍远的一处山峰,此处还未开发出来,山路崎岖难行,游人大都到山脚下便止步。山上林木茂盛,放眼望去一片葱郁。山顶处是片松林,松林下有块巨石,形如卧牛,石旁的空地上坐着三人,正在吃着干粮。

    三人一老二壮,皆穿着劲装,老者须发皆白,看上去年岁与范炎中相仿。左首的壮汉四十出头,虎头豹目,髭须密布,看上去威猛凶悍,右首那人年纪稍轻些,面白微须,举止斯文,正解开油纸包着的烧鸡,撕下一条腿递給老者道:“师傅,吃鸡腿。”

    胡须汉伸过手,将烧鸡连着腿撕下一半来,也不管头尾,塞在嘴中大嚼,吃得油水顺着嘴角直淌。白脸汉抓起块牛肉夹在馒头中,不紧不慢地啃着,嘴中问道:“师傅,听说那洪信和尚身手不错,他身边还带着几个徒弟,咱们师徒三人未必是他的对手。”

    “师弟就是胆小”,胡须汉嗤笑道:“咱们又不跟他比划招式,只要趁夜放把火,将他的破庙点着便是,等他发觉,咱们早就下了山。”

    老者也道:“咱们在暗处,他们没有防备。再说洪信他们今天忙累了一天,到了晚间估计早就休息了,哪里会想到咱们去放火。”

    白面汉子叹道:“道家已经被逼到了江南,佛门还不放过,派这洪信和尚南下来弘法,不給咱们一点活路。安龙寺在德州、仁州一带声势浩大,如今连丽州也不放过,再有个十年,这天下信奉道教的人就没有了。”

    老者是丽州长昌县大罗宫的观主至明真人,胡须汉和白脸汉是他的弟子诚意、诚开。洪信大师来丽州黄羊观弘法,至明真人从香客的嘴中得到消息,而且知道官府在后面大力推动。富罗县七日法会让不少香客改信了佛法,山上的香火日少。至明真人被两个弟子劝着下了山,来黄羊寺看看究竟。无奈之下,至明真人和两个徒弟换妆下山,乔妆成镖行的镖师,混在人群之中看究竟。

    黄羊寺开光,赵刺史烧头柱香,后面的香客整个早上都络绎不绝,师徒三人在中午的时候下了山,并没有走,找到此处休息。寺庙的香火鼎盛到了如此地步,让三人羡慕之余不觉眼红,胡须汉诚意建议放把火把黄羊寺烧了,然后便说是天降灾祸,三人商议着今夜二更动手。

第三百三十章佛道争起(二)

    吃过饭后,三人盘坐调息,等待二更天到来。天慢慢暗下来,松涛阵阵,隐隐从黄羊寺传来钟声,夜晚的黄羊山很安静。

    至明真人心潮起伏,没法入静,索性不再强求,闭着眼胡乱想着心事。他自幼跟随师傅松仁真人出家,元天教纵横江南之时,尊崇道教,松仁真人被元天教尊为护法真人,松仁真人辞而不受,元天教主亲上归云山加封,松仁真人无可推却。

    元天教败亡后,朝庭牵怒本无错处的松仁真人,真人为救道观众人,**而亡,至明真人悄然下山返俗。风声过去后,至明真人寻到长昌县大罗宫继续修真,后来继任观主。十年前,元天教大齐国工部尚书刘子维寻到他,让他为师报仇,推翻大郑的统治。

    至明真人只想与世无争地修真,不想参与到是非中来,何况这场争斗胜负早已注定。刘子维胁迫说他是元天教的人,其师因此而死,他也脱不了干系,至明真人只得虚以委蛇,想着自己已是风烛残年,没几年活头了,哪天双腿一蹬,世间事就再与他没有关系了。谁知刘子维派来两人拜自己为师,便是身边的诚意和诚开。

    最初至明真人想不通刘子维为什么不放过自己,后来才知道刘子维是看上了师门绝学明玉真功,诚意和诚开两人是来向自己学艺的。松仁真人这门绝学当年只传了师兄和自己两人,师兄因因为师傅**,怒而向龙卫进攻,被当场杀死,如今这门绝学只有自己知道。

    对于明玉真功,至明真人很矛盾,他认为是明玉真功害死了师傅,如果不是因为这门真功,江南无数道人,元天教何以要任命师傅为护法真人,师兄何以会与龙卫相搏,落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所以诚意和诚开两人要学明玉真功,至明真人没有多想将秘籍全盘传授,只求两人忙于练功不要来为难自己,至于这两人练了武功会如何,他懒得去想,这天下无论是大郑还是大齐,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此次下山至明真人实际上是被两个徒弟胁迫而来,到了黄羊寺两个徒弟又起了歹心,想要放火烧掉寺庙,至明真人没有反对,反而首次同意两人的行动。为何?因为至明真人已经烦透了被人监视的生活,在大罗宫中,自己的一举一动实际上都被这两个“贴心”的弟子控制,此次下山,至明真人想着借机甩掉这两个包袱。

    看着身旁一左一右盘坐的徒弟,至明真人脸上泛起苦笑,相比诚意来说,诚开表面上对自己礼敬有加,但此人却是一肚子坏水,拿捏自己的人就是他,提出放火烧寺的人也是这个诚开。至明真人知道所谓的佛门兴盛逼迫道家不过是借口,真正的理由是元天教披道教外衣招揽教徒,如果大伙都信佛教去了元天教以后就无人可招。

    至明真人脸上阴晴不定,他小时听师傅松仁真人讲过,明普寺的伏魔心经是至刚至猛的内功心法,比起自家的明玉真功还要强上一筹,洪信大师是明普寺的高僧,只身南下弘法,应该习练过伏魔心经。寺庙放火必然惊动洪信大师,如果激怒洪信大师出手,将两个孽徒击毙,自己脱身逃走,不再回大罗宫,找个荒山野观,安静修行,或许还有羽化成仙的机会。

    二更天快到了,诚开睁开眼,望望了天上的星斗,道:“师傅,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下山吧。”

    黄羊寺内一片安静,山门虽然关闭,却难不住至明师徒三人。悄无声息地来到大雄宝殿,四处寂无人声。大殿没有关门,佛前的灯烛闪亮,香烟依旧缭绕。诚意轻手轻脚来到门边往里面窥探,见佛像右侧有个僧人在蒲团上打座,头如鸡啄米般一点一点,打着瞌睡。

    今日忙了一天,众人都疲惫了,就连累洪信大师也早早地歇息了,殿中派了个徒弟圆净值守,大伙都早早地安歇了。除了一个人还没睡,江安义。江安义因缘际会突破炼神还虚之境,如同孩童得了新奇的玩具,兴奋得睡不着觉。

    住处就在大雄宝殿后的那排房屋,前面几排改为寮房,供香客们居住,后面两排则是僧舍。今天住在寮房里的都是些大人物,比如说赵刺史,除了江安义这个富罗县的县令来了,宁平和江安两县的县令也来了,两位县令都敏锐地发现黄羊山今后会成为一个重要的所在,以前“三不管”变成了“三相争”了。还有些达官贵人和富商豪客,总之有钱有势的人今晚才能在黄羊寺中入住。

    夜深人静,众人都在安睡,江安义盘座了半个时辰,觉得神清气爽,睡意全无,索性起身往大雄宝殿行来,他记得洪信大师安排了真净和尚守夜,整个黄羊寺估计只有他还没睡,索性找他聊聊天,随意谈些什么消夜。

    至明三人暗中打着手势,从背后取出事先准备好的油罐,泼洒在木窗之上。江安义远远望见大雄宝殿外有几个人影晃动,心想寺庙刚开光怎么就遭贼了,今日功德箱中塞满了铜钱,引贼了,难怪洪信大师不肯要娘捐赠的玉佛。

    暗夜之中,只见红光一亮,紧接着火光大起,火苗窜起,顺着油迹,在夜风的助力下转瞬间将整个西壁卷进火海中, 江安义一惊,这不是要偷钱,分明是想焚寺了。黄羊寺从筹划到建成倾注了江安义不少心血,见有人想焚寺,江安义怒火上撞,大吼一声:“好贼子,大胆。”

    静夜之中,一声大喝,有如洪钟,首先圆净变惊醒,睁眼正看见西壁火光冲天,忙跳起来,边往外跑边大叫道:“不好了,着火了,快救火。”

    至明三人见被人发现,转身就往山下跑。江安义顾不上救火,腾身跃起,人在空中,感觉身如轻羽,比起从前轻快了许多,在空中的速度快捷了不少,一跃之下居然直飞三丈远,离前面三个贼人已经不远,江安义大喝一声,双掌借势推出,一股狂飙向三人的后背袭去。

    三人之中至明真人的功力最深,首先查觉后面追兵身手十分了得,从发声到大喝,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耳听身后的掌风强劲,知道如果被击中,小小吐口血是铁定的。

    至明真人当即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双掌护体。明玉真气并不霸道,却胜在坚韧,淡淡地莹光布在体外,江安义的真气击来,如水遇石,攸而分开。

    江安义一愣,原以为是几名小贼,没想到居然是内家高手,内家高手怎么可能来偷几枚铜钱,此中必有缘故,站住脚步,江安义虎视耽耽地看着至明真人,提着真气,谨防他出手。

    诚意、诚开两人急于离开,听喊声十分年轻,知道不是洪信大师。只要不是洪信大师,两人丝毫不放在心上,他们也听到背后的风声,依旧身形不变向前奔去,后背激荡起真气护住后心,即使是被铜锤砸中也不会有事。

    哪知真气及体,一股热意钻透护体真气,火辣辣地向后心刺来,两人暗叫不好,来人的功力远在自己之上,强行提气聚在后背处,与来袭的热意一撞,两相散开,真气在体内乱窜,逆行处有如刀刮,两人向前抢了两步,张口吐出逆血。

    “孽障,好大胆,居然敢焚烧寺院。”一声急怒的声音在空中响起,洪信大师来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三家和处(一)

    修练明玉神功对气机的感应分外灵敏,至明真人能感觉到自己被眼前的年轻人用气机锁定,稍举足抬手,气机便相应生出变化,这应该是师傅曾说过的心随意动了。如果把江安义看成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随时可能暴起伤人,那落在一旁的洪信大师便如宝剑藏匣,至明真人也无法感应到他的气机所在,当然至明真人不会把洪信大师当成普通僧人,光看刚才纵身跃来的身法,就不是自己所能及的。

    诚意和诚开原本就是武林高手,修练明玉真功不到十年便晋入炼气化神之境,素日里眼高过顶,目中无人。今夜一招之下被江安义击得吐血,两人才知自己夜郎自大,早知道黄羊寺高手这么多,哪敢来撩虎须。

    看身前年轻人面沉似水,侧站的洪信大师也怒容满面,不远处呼喝救火声传来,有黑影向这边跑来。诚意诚开两人对视一眼,见彼此都露出惊惶之色,为今之计保命要紧,诚开沉声道:“师傅,快些出手,别被这些秃驴围住,只要下了山,咱们的人自会接应。”

    诚意有些发蒙,就咱三人来的,哪来的接应。不过他也知道凭自己和诚开是逃不出去的,只有让至明真人缠住对手,自己两人才好趁虚逃走。

    “师傅,你不是一向深恶佛门吗,此次带着弟子前来烧寺,既然被这群秃驴发现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动手吧。”

    果然此语一出,洪信大师和江安义的目光都集中在至明真人身上,谁让真人须发皆白,一看就是为首的。

    至明真人微微一笑,拱手为礼道:“无须动手,贫道愿降。”

    此语一出,雷得众人外焦里嫩,诚意和诚开更是傻了,这老道士疯了不成,烧了别人的寺庙还要投降,这太出乎意料了。诚开首先醒悟过来,老道士这是存心要坑自己和诚意,有心动手,刚一提气,就觉得气血浮动,又要往外吐血的前兆。

    诚开苦笑一声道:“师傅既然都降了,弟子自然遵从,贫道也愿降。”诚开留了个心眼,自称贫道,就是想着把此事引到佛道相争上来,以洪信大师的涵养或许教训他们一顿就会放他们离开。

    三人束手就擒,洪信大师上前在三人身上点了几下。大火由于发现的及时,已经被扑灭了,看着崭新的墙和窗被烧得乌黑,洪信大师心头滴血,诵佛忏悔。江安义道:“大师,这些皆是外物,你怎么也着相了,眼下要紧之事还是问问这三个贼人为人焚寺吧。”

    找了间空厢房,开始审问三人。江安义见对三名贼人并未捆绑,诧异地问道:“大师真是仁慈,这样不加捆绑,不怕贼人跑掉吗?”

    洪信大师笑道:“刚才我在这几人身上点了几下,这是点穴脉之法,此术贫僧无意中习得,并非明普寺所传,等闲暇时贫僧教于你。”

    点穴截脉,用拳、指、肘、膝等强固点或器械来击打人体上的穴道,使对手产生麻木、酸软或疼痛的感觉,失去反抗能力,严重点甚至可以致人于死地。刚才洪信大师用指戳在三人的穴道上,让他们感觉浑身无力,无力运功,所以不用对至明等人捆绑。这门绝艺是行走江湖的利器,江安义两眼发光,巴不得洪信大师能立马教給他。

    洪信大师此时已经平静下来,虽然心中有怒,脸上波澜不惊,口诵佛号问道:“几位施主,不知黄羊寺有何得罪之处,你们要纵火烧寺。”

    诚开抢先答道:“大师,我等是长昌县大罗宫的道人,因为观中香火被贵寺夺了去,一时糊涂才做下此错事,还望大师见谅。”

    洪信大师一皱眉,果如诚开所料,事情牵扯到佛道相争上,连累洪信大师也深感棘手,这种派系的斗争最难理清,不要说僧道儒三家有争,就是佛门内部之间也存在不同的流派,何对何错,分不清辨不明。洪信大师对这种争斗的态度是,各扫门前雪,不去这他人,做好自己的事便罢,他讲求的是三家合一,所谓佛心道骨儒为表,皆是劝人向善,何必去争多争少。

    沉思了片刻,洪信大师问至明真人道:“敢问道友法号?”

    “贫道至明,先师松仁真人。”至明真人拱手道。

    洪信大师听闻过松仁真人的大名,他还是小沙弥时听师傅广亮大师讲过道门的有道真人,其中就提过这位松仁真人,后来因元天教之事松仁真人**而死,广亮大师还深为叹息,说此人是真正的得道高人,不想遭此横祸,没想到眼前的老者居然是松仁真人的弟子。

    “阿弥陀佛,贫僧多有得罪。”洪信大师说着伸出手指,在至明真人的身上点了一下,至明身人感觉气血一畅,浑身轻松,回复了自由。

    大师正要解开诚意和诚开的穴道,至明真人出言道:“大师,且慢。”

    手停在空中,洪信大师狐疑地望向至明真人。真人苦笑道:“大师,这两人是元天教的教徒,贫道此行是被此二人所胁持,放开这两人无异于纵虎归山。”

    事涉元天教,江安义眼神一亮,当年自己被人污陷为元天教徒,遭受了牢狱之灾,后来借刀杀人,以元天教匪的名义将张伯进一家送进了监牢,说起来妻子欣菲也是因元天教而结识,在化州时更是没少跟元天教徒交手,看来自己和元天教还真有缘啊,来到富罗县这样偏远的地方居然还能碰到两个元天教徒,看来这元天教在民间还真是根深蒂固。

    洪信大师有些迟疑,出家人不问红尘是非,这两名元天教徒成了棘手之物。江安义笑道:“大师不好处置这两人,不如请出赵刺史,想来赵刺史一定很高兴听到抓获元天教匪的消息。”

    一句话提醒了洪信大师,派人給赵刺史送信后不久,刺史大人一身官服在护卫的保护下兴冲冲地出现在厢房。剩下的事交给官府,洪信大师陪着至明真人,江安义尾随在后面,离开了厢房。

    洪信大师约至明真人到方丈室内品茶,江安义惦记着点穴截脉之法,当然要紧紧跟随。天还没有亮,方丈室内没有他人,江安义自觉地担任起烧水泡茶的工作。

    至明真人简单地把经过说了一遍,听到元天教胁迫真人,江安义怒道:“此等邪教,为祸人家,怎么就清除不尽呢。”

    至明真人摇摇头道:“元天教原是我道派中的一支,讲求顺乎天道,崇尚自然,注重自身的修炼,以达天人合一之境,此教并非邪教,只是被邪恶之人所利用,变得不容于世。”

    都是陈年往事,是是非非江安义判断不清,三人默默饮茶。洪信大师问道:“真人经此事后,恐怕不便回大罗宫修行,不知有何打算。”

    至明真人笑道:“贫道年近七十,一心向道,至于在何处修行都是一样,随便找个隐居之所了此残生罢了。”

    江安义眼珠一转,洪信大师说三家合一,并不排挤道与儒,而至明真人无处可去,黄羊山多得是空山头,随便找个地方建一宫观,岂不是佛、道、儒融于一山了。

    把主意一说,洪信大师点头同意,至明真人也有所意动,江安义一劝说,至明真人便答应下来,道:“离寺庙不远有一山,山顶处有一卧牛石,贫道也无须建什么道观,就在卧牛石边替贫道建几间茅屋,贫道就在那里修行吧。”

第三百三十二章方兴日盛(一)

    此行受益匪浅,江安义回到了富罗县,富罗县内风平浪静,没有事情发生。江安义不揽权,县衙的事情都交给刘九思和秦子雄打理,只有两人做不了主的事情才来问他。谁都知道江安义是过路县令,他走之后两人能不能顺理承章地往上升一升,除了拿政绩说话外,这位江县令的推荐很重要。

    富罗县欣欣向荣,正是出成绩的时候,江安义推行“合税为一”把收税的时间改为一年两征,五月份征一次,十月征一次,从目前收到的税钱来看,上半年光田税这一块就达到了二千四百贯,这是因为“合税为一”后将丁税、徭役等摊入其中,税收涨了一倍。上半年青雾茶价格连连上涨,收取的商税达到一千二百贯,这接近以前的五倍了,而随着茶山的不断扩大,茶税在四五年后会到达顶峰,估计会不下于八千贯。

    江安义对县政的放手刺激着刘九思和秦子雄,特别是刘九思,他年近五十,对仕途的期望不高,想着等江安义升任后,能继任富罗县县令,只要任满一任,刘九思便可以致仕悠游林下,从此含饸弄孙、吟风弄月,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为了将来美好的生活,刘九思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热情,十天倒有七天在乡村行走,了解百姓种植茶叶、垦山垦田的情况。

    江安义推行了垦荒三年不收税之政,富罗县内到处都可能看到忙碌的身影,荒田荒地迅速地被开拓出来,可以想像三年后富罗县的田税又要翻上一番,今后富罗县是个名副其实一个“富”字,能在此处为令,既得名又得利。

    赵刺史会同龙卫将捕获元天教匪首的消息上报给朝庭,天子十分关注,京城龙卫府亲自派人来丽州审讯,从诚意、诚开的嘴中得知了刘子维的名字,此人是元天教所立的大齐工部尚书,是一条漏网的大鱼。

    龙卫府的来人分外欣喜,严刑拷打诚意两人,据两人交待,刘子维现在就在化州,带着一帮元天教的余孽躲在西域联军中与朝庭作对。从两人的口中,龙卫首次得知当年刘子维带着元天教的一伙人乘船入海,找到块孤岛生活,经过近五十年的休养生息,那块孤岛上已有十余万元天教的后代,诚意、诚开就是在岛上出生的。

    问及那块岛屿,两人语之不祥,大海茫茫,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航线,他们两人十多年前乘船从海外来大陆,船在海上行走了十余天,至于岛在何处,他们也不清楚。

    这个重要的发现报到石方真处,石方真大吃了一惊,原以为元天教徒在民间躲躲藏藏,不足为惧,没想到在海外居然还有基业。大郑的水师从未出过海,这方面是空白,想要去探查都无从下手,石方真思虑再三,下旨江南水师派人找寻此岛。

    论功行赏,赵刺史如愿以偿得到了嘉奖,赵刺史的散官从从四品上的太中大夫升了二阶,到了正四品上的正议大夫,这意味着到了年底只要不出错,他极大的可能会调任中州刺史。

    饮水不忘挖井人,当江安义请示在富罗县开垦荒山荒田,要向各地招收流民的公文报以府衙,赵刺史立即签署照办,朝庭一直有开垦荒山荒田的旨意,只是各地盘剥的厉害,百姓们不愿意去新垦土地增加自己的负担,至于流民向来是隐患,有处收容赵刺史求之不得,既做了人情又得了好处。

    富罗县的官道两旁热闹起来,每天都有灾民或流民拖家带口在凉亭两边住下来,官府派人登记造册。为了收拢好这些流民,江安义命人在长亭四周建起些简易木棚,根据情况发给粮食,十家为单位发放一头耕牛,以长亭为单位,在流民中推举出亭长管理。

    钱粮如流水般地敞出,前期的底子打得好,富罗县支撑得下去。饶是如此,粮食还是告急了,听到富罗县的粮价涨了,四面八方的粮商赶着马车来到富罗县卖粮,这让粮价上涨得极为有限,市场的自动调节让江安义放下心事。

    人口的到来带动了各行业的生意,富罗县的店铺价格飞涨,城中的空地如雨后春笋般生出一栋栋商铺,整个富罗县中人山人海。县城的面积有限,于是有人把目光投向了城外,先从城门口开始,商铺沿着城墙向两边拓展,生生在富罗县城外辟出个新城区来。

    看着富罗县如日方升,江安义满是得意,照这样发展下去,年底考绩的时候富罗县就能提等为上县,自己与欣菲重逢的日子就要来到。

    黄羊山现在成了富罗县的一块招牌,不少人专程前来玩耍,僧、道、儒三家同时出现在风景秀美的黄羊山中,在大郑是特有的情况,更加让人好奇而神往。

    江安义在牛头岭修建了一座道观,相比黄羊寺黄羊观并不起眼,观内只有至明真人一人修行。江安义寻了一家姓陈的农人,免去一家人的田税,让他们住进道观,照料至明真人的起居。至明真人出身明灵教,而明灵教一度被朝庭所追缉,虽然后来不了了之,但张克济提醒江安义还是需要事先向天子禀明。

    江安义趁着汇报“合税为一”的情况,把至明真人的事夹在最后面上奏给了天子,在奏章中表明,朝庭虽然有意扬佛,但也不能消灭道教,一来道教渊源流长,信众很多,如果根绝反为不美;二来佛门兴盛,亦要牵制,一枝独秀不是春;三来三教合一皆可为朝庭效力,正所谓“佛为心,道为骨,儒为表”。

    奏章在七月初送到了天子手中,石方真关注的是“合税为一”推行的情况,看到奏折中江安义罗列的种种数据,天子龙颜大悦,看来“合税为一”可行,而且朝庭、地方官府和黎民百姓都能获利,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善政。最近段次宗也来本奏道,看了天子转来江安义的奏章,深受启发,在楚州各地推行“合税为一”分别对等,进展较为顺利,估计到年底税赋有望翻倍。

    看到奏章尾处,江安义提到至明真人一事,石方真笑骂道:“这个江安义,还真能找事,他将黄羊寺、黄羊观、黄羊书院搬到同一处,搞个四不像的三教合一出来,给朕出了个难题。”

    刘维国见天子欢喜,虽然是骂江安义,但言语之中听得出对江安义的喜爱,凑趣道:“这位江县令是个乱拳打死老师傅的主,不按套路出拳,却屡屡能建奇功。”

    石方真深有同感,笑道:“朝中暮气沉沉,朕倒是希望有几个江安义这样的人,将朝局能搅动一下,多出几分锐气来。韦祐成在并州平春县清仗田地,推行’合税为一‘之政,安寿来信说他早出晚归,一心扑在县治上,变得又黑又瘦,比起在京城时轻了十余斤,让朕劝说他不要如此操劳。朕欣慰之余,赐他良药,要他保重身体,来日方长。。”

    谈到韦祐成,石方真的语气沉重了起来,沉声道:“这些有用之才在地方为朕的江山社稷奔劳,吃苦受累不说,还受人攻击,朝中居然有人说朕新命的这些县令在地方上涸泽而渔,为迎合朕而不顾百姓死活,朕真想让他们也到地方上去做做县令,又怕这些人坏了朕的大事。”

    石方真重重地一哼,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杀气。刘维国低头不语,在天子身边,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说,说些什么都是功夫,刘维国在天子身边侍候,这门功夫练到炉火纯青。

第三百三十二章方兴日盛(二)

    江安义奏折中提到的“牵制”两字打动了石方真的心,如今佛门昌盛,江南一带经过洪信大师的努力,开始对佛教接纳,道教被挤压得生存艰难。大魏时期道家兴盛,佛门正是因为生存艰难才会相助郑高祖夺取江山,为自己争一席之地。

    大郑国信佛,但石方真心中清楚,佛教只不过是天子手中的借力,一旦道门消亡,佛教一家独大,对朝庭、甚至对佛门自身来说都非是好事,洪信大师容许至明真人在黄羊寺旁建观清修,就是出于这个考虑。

    提起笔,石方真在江安义的奏章上批道:合税为一之政要紧,将心思多用在正处,细心揣摩政务,有好的做法及时上奏朝庭,有何难处亦可奏明,供政事堂参考。所奏黄羊山三教并立之事,准,今后勿要多事,朕自有安排。

    笔刚放下,冯忠捧着盒子进来。冯忠虽然已经是暗卫都统,掌印太监的职务却没有丢掉,按规矩每日申时中将龙卫的奏报呈給天子。暗卫成立后,呈报的谍报便更多了一分,呈报时冯忠精心地挑选内容,有意地显出暗卫高出一筹来。

    石方真如今养成先看暗卫的禀报,再浏览一下龙卫的谍报,事先在龙卫谍报的基础上做过筛选和补充,暗卫的谍报自然比龙卫的要重要的多。冯忠的心思石方真清楚,正如江安义所说的“牵制”,龙卫和暗卫未尝不是相互牵制的产物。

    最重要的情报依旧是化州的战事。战事不如人意,耗废国家无数钱粮战事依然胶着,朱质朴已经回京,暂时任着太子太保,在其父朱太尉手下帮忙,并未安排其他官职,不过大家都知道朱质朴是在等着接替其父的太尉之职。

    接任朱质朴安西大都护的毅勇伯杨祥亮并没有出色的战果,这让石方真有些灰心,原以为自己看重这位骁将能給自己长脸,结果居然也被拖入泥潭之中。杨祥亮的苦衷他知道,初到安西大都护府,帅不知兵,有不少人对杨祥亮继任大都护心怀不满,对他的将令阳奉阴违,无形中杨都护的精力内耗了不少在这上面。

    青山水寨的那些元天教匪盘据多年,准备充分,西域联军在他们的协助下在地利上并未吃亏;化州原本就是多族杂居之地,人心焕散,人和也谈不上;天公又不作美,四州之地刚经过洪灾,虽然朝庭大力救灾,但总有不到之处,事实上有不少灾民加入了盗匪行列。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利于杨祥亮,他能苦苦支撑局面,也算难为他了。

    谍报上尽是陈腔烂调,官样文章,石方真扫了一眼就知内容,无非是龙卫英勇、匪徒狡猾,又抓住了多少匪众,这年许来把抓住的匪众加起来,少说也过了千人了。石方真冷笑一声,将手中的奏报丢到了一边,有些事就得揣着明白当糊涂,天子亦然。

    好在其他地方还算风平浪静,年初派出的那些官员正兢兢业业地推行“合税为一”,从龙卫的奏报来看,收效不错,这让石方真松了口气。如果推行“合税为一”有效,明年年初他准备再派一批官员到县城任县令,再试行一年,第三年上便准备着手全面铺开。按照富罗县的情况,税赋能增长三倍以上,即使各处的情况不同,打个折扣,能增长一倍,国库每年也便多出二千多万两银子。有了钱,制造出一批军械运往化州,杨祥亮应该能很快平定这场混乱吧。

    七月,富罗县开始热起来。黄府的鞭炮声在这个月响了两次,珠珠和珞珞分别給张先生产下了一子一女,张克济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亲手給婴儿换尿布,孩子一哭,便忙不迭地抱起摇晃。有的时候两个小孩比赛着哭起来,张克济拍拍这个抱抱这个,忙得不亦乐乎,好在珍儿懂事,会帮着抱抱弟弟和妹妹。

    冬儿挺着大肚子,羡慕地看着珠珠、珞珞給婴儿喂奶,满心幸福地憧憬着自己給小孩喂奶时的情景,脸上焕发着母性的光辉。县衙不适合冬儿住,江安义把家搬回到黄宅,看到张克济身上挂着尿迹,乐哈哈地抱着小孩,江安义突然有种恐惧感,他难已想像自己抱着个小婴儿是什么样子,似乎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成为父亲。

    偶尔张克济会将手中的婴儿让江安义抱抱,江安义笨手笨腿地捧着小小的人儿,心里满是担心,担心用力过大弄痛了婴儿,担心用力过轻小孩从自己的手中滑落,所以他象征性地抱一下,赶紧地把婴儿还給张克济。看着张克济熟悉地抱着婴儿,在园中漫步,江安义既是羡慕又是担忧。

    冬儿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算算产期应该是八月底,每天吃罢晚饭,江安义牵着冬儿的手在后院的长廊中散步,冬儿会轻声哼唱着家乡的俚语小调,幽扬的哼唱让江安义的心逐渐安宁下来,满是温馨。

    七月底,江黄氏带着大车小车又来到了富罗县,对于她来说抱孙子是天下头等大事。江黄氏带来了整车的婴儿服,有棉的、有绸的,都是江黄氏和几个舅母在这几个月做成的,江安义看着堆积成小山的衣服,心想这么多衣服,一天换一件也足够了。

    妍儿哭着闹着要来做姑姑,只好委屈安勇看家,七月正是制做香水的季节,家中没有人看着不行。看着娘拿着一件件小衣服在冬儿的肚子前比划着,冬儿脸上露着甜美的微笑,与身旁的妍儿说笑着,江安义突然感觉到生命是如此地美妙。

    七月二十八日卯时初,一声响亮的啼哭从房中响起,片刻之后,江黄氏笑容满面地抱着个婴儿出来,对着站在院中的笑道:“是男孩,母子平安,义儿,快来看看你儿子。”

    皱巴巴地小脸,眼睛紧闭着,头发稀疏,江安义第一感觉是丑。小心地伸出手指,江安义想抚摸一下孩子的脸,指尖触到婴儿的脸上,婴儿“呜哇呜哇”地哭起来。江黄氏爱怜地摇晃着孙儿,嗔怪地瞪了一眼儿子,道:“去看看你媳妇吧,女人生小孩,可是闯了一趟缘阎王殿。”

    屋内,封闭得没有一丝风,冬儿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看到江安义走进来,冬儿笑了笑。江安义坐到床边,轻轻地握住冬儿的手,手有些凉。

    “辛苦你了。”江安义不知该说些什么,即使是才高八斗的状元郎,此刻也觉得词穷,他的心中充满了怜惜,这个女人与自己有了共同的血肉,让江家的血脉得以延续。

    冬儿的脸上焕发出神彩,微笑道:“儿子像你还是像我?”

    江安义无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妍儿从门外抱着婴儿走了进来,江黄氏紧张地跟在她身旁,小心地叮嘱着。听到冬儿的问话,妍儿笑道:“像我哥,也像嫂子你,好可爱的侄子,快叫姑姑。”

    妍儿的话逗得大家都笑起来,冬儿伸出手想接孩子,江黄氏连忙道:“你产后虚弱,别动,我把孩子就放在你身边,让你看个够。”

    屋内几个女人忙手忙腿地照料着婴儿,评论着哪里像江安义,哪里像冬儿,哪里像江黄氏,妍儿争着说嘴唇最像她。江安义觉得自己有些多余起来,悄然地来到外面,张克济、黄东泉、石头、珍儿等人七嘴八舌地向他道贺,然后拥进房去看婴儿,江安义背着手,有些欣喜、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

    鞭炮声从宅外响起,紧接着县城内鞭炮声响成一片,整个县城的百姓都知道县太爷生了个男孩,大家真心实意地为这位县老爷祝贺着。听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江安义唇边绽放出笑容。

第三百三十三章责任担当(二)

    太阳当头照下,已经是午时了,黄老汉殷勤留客。江安义想到回县城也错过了饭点,而且日头正毒,便点头答应,让石头把路上打到的兔子、野鸡提到厨房,顺便帮忙弄菜。

    能留江县令在家吃饭,黄老汉有些兴奋,让女儿桂英去把哥嫂都喊回来,又到邻家请了几名老者陪着江安义说话,自己提着酒葫芦到村里的酒店灌了两葫芦村酿。

    黄老汉的三个儿子都是标准的农夫,见到县太爷有些拘谨,讷讷地行过施后,拄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江安义招呼他们坐下,一个个憨厚地笑着往后缩,气得黄老汉直骂,狗肉上不了席面。

    江安义笑道:“我娘也姓黄,几位黄大哥算得上是娘家的亲戚了。不瞒你们说,我家里也是种田的出生,要是再晚两年考中秀才,我现在说不定与几位大哥一样在田里刨食了。”

    饭菜上桌,江安义让几位老者坐了上席,自己在侧旁相陪,黄老汉的三个儿子坐在下方。石头弄菜的手艺颇得江安义的真传,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几位黄大哥只顾闷着头吃菜,连黄老汉的连声咳嗽也没顾上。

    没奈何,黄老汉自己端起杯来,对江安义道:“大人,俺们乡下人不懂什么规矩,大人肯赏脸到我家吃顿饭,那是看得起俺黄老汉,大家一起举杯,敬大人一杯。”

    江安义饮尽,替众人满上,回敬了一杯。

    黄老汉夹了块兔肉塞到嘴中,赞道:“没想到小哥做的菜这么好吃,这兔子是山中常物,时不时也能抓到两只,只不过俺们弄的没有这个味,真好吃。”

    石头得意地一笑,大口地扒着饭。江安勇好酒,江安义没有管住他,石头在他身边,江安义可不准他喝酒。

    邻家的几位老者和黄老汉的儿子一样没见过世面,坐在桌上有些不安。黄老汉道:“我刚才跟大人说,今年的收成不错,大伙手里比往年多了些钱,咱们村里的小孩不少,我想请人先生教孩子识字,你们说行不?”

    “这是好事,村里的小孩有二十多个,再过两年人数会更多,十多户人家合请一个先生,还不要一贯钱。”左上首的老者连声赞同。

    右边的老汉抹了抹油嘴,道:“好先生难请啊,咱们这地又偏远,有钱先生也不见得肯来。”

    黄老汉狡黠地眨着眼,笑道:“这不是江大人在这吗,老汉听说黄羊书院里个个都是大学问的人,咱不敢要黄羊书院的先生来这,江大人是不是跟书院的先生说说,让他们问问哪位秀才肯到咱村来教书。不是俺老汉夸口,一日三餐好吃好伺候,一年十两银子的薪酬。”

    几个老汉都停下杯,眼巴巴地看着江安义,连黄老汉的三个儿子也抬起头,有些紧张地盯着江安义。眼神中满含着期待,让江安义不忍回绝,倒他也没有把握能从书院请得人来。

    黄老汉见江安义迟疑不语,大声叫几个孙儿出来拜见江大人。黄老汉四个孙子一个孙女,跪成一排給江安义磕头,跟着爷爷学舌道:“拜见江大人。”

    五个孩子大的八岁,小的才三岁,目光清澈好奇地打量着他。江安义问道:“你们识字吗?”

    最大的那个答道:“爷爷教过我,我认识好几百个字了。”

    稍小点的抢着道:“我也识字,爷爷也教过我,我也认识好一百多个字了。”

    再小点的女娃羡慕地看着两个哥哥,扁着嘴道:“爷爷偏心,不教我认字。”

    女娃有些瘦,穿着哥哥穿着的衣服改成的大褂,有点空荡荡的,江安义不由地想到妍儿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瘦,瘦得让人心痛。一直以来自己为改变家人的命运努力着,一路走到现在,可以骄傲地说自己做到了。江安义看着那个最大的孩子,他是不是会像自己一样努力读书去改变弟妹们的命运,守护家人的平安?

    如今的自己有能力給别人一点机会和希望,至于他们能不能抓住机会那就是他们自己努力的事了。自己之所以要兴办黄羊书院,目的就是让更多的寒门子弟有机会读书上进,眼前黄老汉的孙辈,同样也需要这样的机会。

    江安义不再多想,当即点头道:“黄老丈放心,我回去后就跟书院山长商量,明年开春一定会有人来教孩子们读书识字。”

    “太好了”,众人齐声叫起来,大家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手中杯,江安义笑着一饮而尽。

    吃到尽欢而散,黄老汉在酒桌上听石头无意中提到江县令的夫人刚生了小孩,吩咐儿媳抓了两只大母鸡,又包了几十枚鸡蛋,树上的李子,院里的丝瓜,田里的青菜、豆子包了满满一大包。

    江安义要給钱,黄老汉红了脸,道:“大人,俺也读过两天书,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大人为咱们富罗县的百姓谋福利,咱们老百姓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今天大人肯在老汉家吃顿饭,老汉厚着脸皮向大人讨了个先生,这些俺老汉也就空口说了声谢谢。咱乡下人没什么东西,自家养的鸡,生的蛋,种的菜,大人肯带回家尝个鲜,那是給老汉脸,要給钱,那就是打老汉的脸了。”

    淳朴的话语打动着江安义,当下不再推辞,让石头接下包袱。江安义从腰间解下块玉佩,递給黄老汉,黄老汉胀 红着脸吼道:“大人要是这样,那些东西俺不送了,拿回来。”

    江安义笑道:“老丈,先别急,听我说。这块玉佩是我一位姓郭的朋友送的礼物,我把它送給你,如果哪天你有什么事找我帮忙,可以让人拿着这块玉佩来找我,如果找不到我就去德州新齐县平山镇江家,会有人通知我,我一定竭力帮忙。”

    黄老汉哆嗦着手接过玉佩,千金一诺,这块玉佩比千两白银还要珍贵,将来黄家有了什么难处,凭此机缘便可以解决。黄老汉作势要給江安义跪下,江安义拦住黄老汉道:“老丈,不用这样,这是你我之间的缘份,彼此惜缘吧。”

    归程,石头背着鸡蛋,马脖子上拴着两只母鸡,一路上“咯咯”叫个不停。

    “公子,要不这两只鸡放在木炭背上,这样我都射不了野鸡了,冬儿姐姐还等着进补呢。”石头转着眼珠道。

    “休想”,江安义轻挥马鞭,木炭知道主人的心意,四蹄蹬开,转眼间将石头丢下一大截。石头愁眉苦脸又小心翼翼地护着背上的鸡蛋,唉,没有野鸡这些鸡蛋也不错。

    风迎面飞来,飘飞起江安义鬓角的头发,飘扬起他的心情。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这是人生的历程,生为男人,必然要经历儿子、丈夫、父亲等角色的转变,现在他既是儿子,也是丈夫,还是父亲,责任重大。孝顺母亲,关爱妻子,江安义都自认做的不错,儿子的降生让他有些不适应,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做一个父亲。

    黄老汉的言行告诉他作为家长的责任,除了养家糊口外,还有教育子孙,江安义的心里有股萌动,迫不急待地想回到家中看看儿子,看看那张一天天变得漂亮的小脸,那是血脉的延续,是希望的所在。

    江安义想起茅屋中父亲在灯下教他识字的场景,他也会像父亲一样在灯下教儿子读书,当然还要教他习武,带他骑马打猎,带他看山山水水,不只是大郑,还有北漠、西域,甚至海外。眼前,父亲的笑脸那样幸福。

    男人的责任在维护家的和睦,保护家人的平安,但男人的责任也远不止这些,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之后便是建功立业了,江安义胸中充满了豪情,忍不住纵声长啸,大好河山,男儿当自强不息,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啸声惊得道旁山林中的野鸡四窜乱飞,江安义微笑着从马鞍处取弓搭箭,一弓三箭,三只野鸡应弦而落,石头高声叫好,也想弯弓搭箭,想起背上的鸡蛋,只得怏怏作罢。

第三百三十四章怀璧其罪

    刚在宅门前下马,汪牛笑着迎过来,接过石头手中的两只老母鸡,石头解下背上的包袱,小心地叮嘱道:“汪大哥,小心点,全是鸡蛋,别碰破了,这一路我背着这些蛋腰都不敢弯。”

    “郭三爷来了。”

    看来郭怀理颇得大家欢心,汪牛说起他的名字时眉开眼笑的。江安义把缰绳交给石头,刚走到三进院的门边,就听到院中郭大胖熟悉的笑声,有一年多没见这个开心果了,江安义加快脚步,进了院。

    院中,郭怀理熟练地抱着江晨智,正跟江黄氏说道:“干娘,我还想小江生个女儿,说什么也要厚着脸皮讨门亲事。我家虎头多好的孩子,干娘你也喜欢,结上亲就是亲上加亲了。唉,小江不争气啊,居然生了个带把的,我家虎头的亲事算是泡汤啰。虎头,你怎么光顾着吃,也不知道伤心一下啊。”

    虎头是郭怀理的长子,名叫郭鸿明,这名字还是江安义给取的,今年三岁了,长得名副其实,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此刻正依在妍儿怀里吮食着辰州出产的一种麦糖,咬得口水淋漓。

    江黄氏嗔怪地笑骂道:“你这孩子,满嘴胡说什么,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多好。快把晨智給我,你那么大嗓门,别吓到我的乖孙。”

    伸出手,江黄氏从郭怀理手中半强迫地抱回江晨智,溺爱地摇道:“瞧瞧这小脸,多俊,跟义儿小时候一个样。”

    “郭大胖,进门就听到你胡说八道了,你不在家中打理生意,来富罗县干什么?”江安义笑着踏进门,与郭怀理来了个熊抱,郭胖子虎背熊腰,江安义的双手都合不到一处。

    “好你个小江,哥哥不远万里来看你,居然还落个不是,今天你非得好好弄桌菜,安慰安慰哥。虎头,别光顾着吃,过来给江叔见礼啊。”郭怀理笑道。

    江安义与欣菲成亲的时候见过虎头这孩子,一年多不见,长了个,也壮实了不少。虎头不怕生,迈腿过来,舍不得放下糖,含在口中,有模有样地拱手行礼,含含糊糊地道:“拜见江叔。”

    揉着虎头的脑袋,江安义道:“虎头,别光顾着吃,要多动动,别像你爹那样胖,知道不?”

    虎头眨巴着眼睛,眉飞色舞地道:“我在家里跟江二叔学功夫来着,荣哥都打不我赢,上次跟我打架输了还去告诉婶娘,害得我挨娘骂了。”

    荣哥是郭怀理二哥郭怀华的儿子,比虎头大一岁,能打赢比自己大一岁的孩子,看来虎头的力气真不小。郭怀理娶了县城刘秀才的妹子为妻,妻子知书达礼,在家相夫教子,夫妻感情和睦,江安义听娘说郭刘氏好像又怀上了。

    江安义笑道:“好小子,比你爹强,他小时候没少挨哥的揍,你替他报仇了。”

    郭怀理半是得意半是埋怨地道:“跟孩子扯这些干什么,快去弄饭,巳时我可就来了,等你大半天了,中午也不回来,害得我空高兴一场。”

    听着郭怀理的碎碎念,江安义抱了抱江晨智,又到房中看过冬儿,在郭怀理的催促声中下厨房做菜。郭家与江家是通家之谊,大家没有什么避讳,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得吃饭。看到江安义吃饭时溺爱地抱着儿子,江黄氏和冬儿相视一眼,欣慰地笑了。

    月色清亮,凉亭中弥散着艾草燃烧过后特有的味道,江安义和郭怀理一人一张竹凉椅,躺在上面聊天。郭怀理忽扇着手中的蒲扇,一只手抚着大肚子,笑道:“还是蒲扇扇得过瘾,折扇太秀气,不适合咱粗人。”

    “这次来有什么事?难得来一趟,多住几日回去,我带你到黄羊山玩玩。”江安义摇着折扇,摇晃着竹椅,逍遥自在。

    “来丽州我听了满耳朵的黄羊山,听说你在那山上将佛、道、儒安在了一起,明天有空去烧烧香,不知去拜佛呢还是拜老君。”郭怀理探手从摆放在小几上的碟中抓过一只梨,咬了一大口,赞道:“丽州这地方的水土不错,水果比咱家里的好吃。对了,这次我运了些粮食过来,还赶了数十头耕牛,顺道挣点小钱。”

    郭家一直跟江安义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江安义前脚到了富罗县,郭家后脚就在富罗县里买了店面,等江安义稳下局面,郭家已经在县城内经营起茶楼和药铺的生意了。富罗县缺粮,开垦荒地缺牛、犁头等物,郭家迅速地把这些东西运来,既挣了钱又帮了江安义的忙。不过这些小生意向来只是郭家的管事打理,郭家如今不再只是新齐县的财主,整个德州甚至江南一带的商人,都知道郭家是有名的富商。

    这两年郭海清将生意分给了三个儿子,以前的老生意归自己,竹扇、酥白璧和烧刀子等酒水生意平分给老大和老二,郭怀理则专门打理香水生意,顺便与江安义联络。老大和老二虽然眼红香水的利润,但也知道家族的壮大全靠老三与江安义的关系,暗地里嘀咕几句,也各自认命了。

    香水生意郭家和余家虽然只占一成,但所得的利润一年近十五六万两,并不比其他生意差,而且香水生意背后牵连着皇后娘娘和太子,这是三家的立身所在,没有大事郭怀理不可能来富罗县。别看郭胖子大大咧咧,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其实心中有如明镜,轻重分得清楚。

    江安义安然地摇着椅子,等郭怀理吃完梨子擦完手,才问道:“说吧,有什么事?”

    沉默了片刻,郭怀理冒出一句,“娘娘怕是看中香水买卖了。”

    江安义猛地从躺椅上坐起,惊问道:“怎么说?”

    “咱们县的县令王海清你是知道的,这人是娘娘安在新齐县监视咱们的。”

    江安义脑中闪过王知县装腔作势的样子,眉头皱了起来,此人他很不喜欢,贪财、狐假虎威、见风使舵,典型的既要做婊子又想树牌坊的人物。

    “你到富罗县上任后不久,这位王县令找到我爹,向他打听香水配方的事,我爹告诉他配方都是你家掌管的。后来有一次我跟余家老二喝酒,听他说漏了嘴,王县令也到问过他爹余知和,还是打着皇后娘娘的牌子来问的,余家也说配方只有你家知道。”

    江安义眉头紧锁起来,香水行业获利太多,正因为如此他才想着拉上太子和皇后娘娘,一下子給出了三成干利,没想到娘娘居然还不满足,欲壑难填,贪婪没有尽头。江安义暗自握紧拳头,如果娘娘撕破脸皮,自己还真没办法抵挡。

    郭怀理挥舞着手中的蒲扇赶跑一只小虫,道:“读书时听先生说怀璧其罪,当时我还自作聪明地说把璧交出去不就没事了,事到临头,才发现这璧要交出去难啊,心痛。”

    江安义听出来了,郭怀理是劝他不要与娘娘作对,如果娘娘真想要香水的方子,直接給她便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过郭怀理对人性的揣测还是善了些,俗话说升米恩斗米怨,自己真的将香水的方子交出去,娘娘为了掩饰难看的吃相,必然会找个理由置自己于死地。

    站起身,江安义走出亭子,月光如水,洒在他的身上,没有一丝风,天气闷热难耐。屋内,江晨智的哭声响起,冬儿和娘正在轻声抚慰。江安义心中泛起一股怒意,自己好意送給太子和娘娘干股,反倒遭到算计,着实让人气闷。

    回到竹椅坐好,江安义沉声道:“你回去之后,摸清楚到底是娘娘还是王海清对香水配方感兴趣,如果是王海清狐假虎威,不用理他。香水生意后面有余师,我又在富罗县推行‘合税为一’,万岁分外关注,娘娘一时间投鼠忌器,不会动手。所以眼下只是王海清出言试探,先不要慌。”

    郭怀理点点头,道:“安义,实话告诉你,如果是娘娘要方子,郭家便从香水产来中退出来,甚至会从咱们三家合伙的生意中退出来,娘娘咱惹不起,也不敢惹。安义,听哥一声劝,发财的机会有的是,不要因钱财丢了性命,不值。”

    江安义没有作声,郭怀理没有混迹官场,对官场的那些龌龊不甚了解,官场之上吃人不眨眼,岂会因你退缩了就没事那样简单。月光照在郭怀理的脸上,这张总是笑意的脸上满是担忧,江安义劝慰道:“郭兄,你不必太过担心,实在不行就按你所说将方子献給娘娘便是。”

    郭怀理转愁为喜,笑道:“我爹还说你不一定肯听劝,这段时日我担心地睡不安稳,既然来到你的地盘,可得好好补一补了。”

    夜色已深,郭怀理回房休息去了,江安义一个人在月色下徘徊着。钱财江安义并不是很看重,江家积攒下的钱财足够几辈人过上舒适的日子,单单黄宅秘室里就有二十多万两银子。

    然而没有了势力支撑的财富,很容易变成别人口中的鱼肉,被贬到富罗县和两王陷害自己这些事,让江安义感觉到自己只是个小人物,自己在官场上树敌无数,如果离开了天子的宠信很快就会被人吞食干净,连带上自己的家人、朋友。

    纵有绝世武功又怎能与国为敌?又护住几人?江安义愤然出掌,檐下一块阶石应声裂成数块。

    “义儿,怎么了?”屋内江黄氏听到声音,焦声问道。

    “娘,没事,手中的茶壶掉地上了。”江安义道。

    抬头直视月亮,月如银盘,清亮如水。江安义生起振衣欲飞的感觉,事无可避,唯有迎难而上,争上一争才有生机。

第三百三十五章养望暗争

    一夜思量,第二天又和张克济商量了大半个时辰,江安义信心十足地带着郭怀理和虎头出了门,前往黄羊山观景。一路之上,短亭连着长亭,凉亭两边搭着茅棚,地里、山头到处都是忙碌的垦荒人。

    郭怀理抱着虎头坐在马车中,看着官道往来的人流、官道旁忙碌的身影叹道:“小江,这富罗县人气很旺啊,人气旺就是财气旺,看来你真是个财神爷,走在哪把财运带到哪。”

    拍拍虎头的脑袋,郭怀理笑道:“虎头,长大了记得,你江叔去哪你跟着去哪,保准吃得满嘴流油。”

    虎头似懂非懂地应是。

    江安义微微一笑,江财神的名头在德州、丽州一带都有人传扬,自家富要担心别人惦记,眼下娘娘就想冲香水业伸手,但如果能让百姓致富,那便是能吏干臣的代称,百姓得利、自己得名、天子赞赏。

    经过昨夜的思索,江安义决定通过养望的形式来暗争。虽然他在士林中初具声望,但还不足以让人打消觊觎之心。张克济告诉他,士林声望有如风吹杨柳,一阵声响便过去了,虽然他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每三年便有新的状元出来,多有个几年谁还会念起他这个状元郎。既要养望,就要身负天下之大名,如建高楼于山巔,众人皆见,才会让那些藏在暗处的人有所顾忌,不敢轻易对他动手。

    江安义的长处在诗词,诗文最易在士林中传诵,他所写的几首诗词在士林、青楼间广为传唱,江南小词仙的名头已经盖过了南北词仙,被追崇者隐然奉为第一。诗言志词传情,张克济让他诗词之中不妨多多颂扬君王,表表忠心,让天下人都清楚他的忠君爱国,想来天子是喜闻乐见的。文乃小道,却可载道,此其一也。

    其二,在于牧民布德,以立其身。夫子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天子守牧一方,布天子恩德于民,此为正道。江安义在富罗县做的不错,百姓评定好坏官的标准很简单,就是家中多出几枚铜钱,锅里多出点荤腥,再往远一点说,有闲钱送小孩进书塾,这些正在江安义在努力做的。

    张克济的话在耳边回响,“恩从上出,过由己担,乃是为官之道,所以‘合税为一’的功劳要应归于天子圣明,除了在奏章里要怀有谦逊之心外,主公你还要派人四处宣扬天子恩德。民间处处有天子的耳目,龙卫、暗卫、观察使,这些人间接地把主公的行径上奏,胜过当面邀功的百倍。”

    回想着张克济的话,江安义露出会心的笑容,这位张先生还真是个人才,不仅指出了正道小道,还想了许多歪门斜道,自己深受启发,今日黄羊山之行,不妨见机行事。

    黄羊山最热闹的地方当属黄羊寺,每日前来烧香拜佛的人络绎不绝,信徒们纷纷慷慨解囊,功德箱中的铜钱几天就要清空一次。洪信大师将这些香火钱留下寺庙必须的用度开支外,有意把剩余的钱用于修路架桥、赡老扶孤,救灾助难上,可是他是出家人,没有精力出面张罗此事,在丽州大师最信得过的人自然是江安义,所以让人送信让江安义有空来一趟。

    江安义考虑到自己在富罗县的时间有限,自己走后接手的人面对金钱能不能守住本心,如果被接手之人贪去寺庙用来做慈善的钱,那罪过就大了。

    这件事一直拖着,直到郭怀理的到来后,江安义灵光一现,何不把这笔钱交由像郭家这样的乡绅去打理。这其中有几个好处,一是乡绅家有钱,不会去贪昧香火钱,甚至还可能往内捐献些钱;二来这件事是扬名的好机会,是立下大功德,只要提出来,估计不少人要抢着干;三是多选几家人,互相监督,方为长久之计。

    在禅房中把江安义把想法提了出来,洪信大师合十道:“安义费心了,此措甚好,贫僧会找寻好打理之人。”

    郭怀理在一旁叫道:“大师,来得早不如来的巧,既然郭某碰上了此事,请大师算上郭家,我愿捐银一千两,做些功德。”

    江安义笑道:“你一个德州人,跑到丽州凑什么热闹,钱留下,人就不要了。”

    郭怀理道:“虽然我家在德州,但富罗县也有生意,我家有的是信得过的账房,随便找一个来这做账,保管比别人强。”

    在德州时,郭家也是安龙寺的大香客,洪信大师笑道:“如此,就麻烦施主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是好事。”郭怀理连声应道。

    “既然郭家捐了千两银子,江家也捐一千两吧。”江安义道:“多些钱,能多救助些人总是好事。”

    郭怀理兴致勃勃地提议:“佛门救八方难,不能局限于丽州,哪里有难都得救,是吧?对外得有个名头,不如叫黄羊寺救难会,如何?”

    “佛门本就为救苦救难普渡众生,何用虚名,黄羊寺三个字不要提,就叫佛门救难会吧。阿弥陀佛。”

    出了黄羊寺前往黄羊观,郭怀理笑道:“安义,还记得咱们去文平府昆华山老君观烧香的事吧,那里的香火真灵,老君爷爷保佑你我都中了秀才,你可不能厚此薄彼,这道观也得捐些香火钱。”

    前往黄羊观的道路狭窄得多,至明真人不让江安义修整道路,他只想清修,并不想要香火。道路两旁开垦出了些菜地,菜地里绿意喜人,有人在劳作,江安义认出老者是自己所请的陈老汉。

    没有打扰陈家人,江安义带着郭怀理父子上了山,首先吸引目光的是那块卧牛巨石,上面刻了江安义所书的一副对联,“花暖青牛卧,山空碧水流”。字有碗口粗细,用丹砂涂抹得鲜红夺目。

    郭怀理摇头晃脑地吟诵着,歪着头对江安义道:“小江,自打‘春山空’之后我就没有佳作了,你是不是再给我整几首?给你大侄子也准备几首,就算你过年发的红包了。”

    江安义不理他,径直走入黄羊观。观内保留着两排松树,泥土地面打扫得很洁净,但是冷冷清清的,零星几个香客在四处玩耍,老君像前一炉香,香烟袅袅,也没有人看护。观内很安静,连郭怀理也不敢放声,真正有种清净无为的感觉。

    敬完香,往功德箱中塞了些铜钱,江安义也不想找寻至明真人,真人一心清修,多加打扰反为不美。

    黄羊书院除了苏先生和凌先生外,赵刺史又约了三位先生来黄羊书院教学,都是五十多岁的举人,书院的师资比府学还要强。斋长、管干是有油水的差使,赵刺史当然不会放过,安排了两名信得过的小吏前来。

    黄羊书院初创,苏山长要在丽州站稳脚根,还得仰仗刺史的支持,江安义当然也不会多说什么,不过把学录这个位置要了下来,泽昌书院邵仁福给他的印象极糟,他可不想黄羊书院的学录也像邵仁福。学录的人选让江安义头痛,最后苏先生说干脆就你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就这样江安义还兼任着黄羊书院的学录。

    黄羊书院内有学生二百三十六人,仅有六十余人是秀才,其余的是童生及一般的读书人,从生源的质量上说是远不及泽昌书院的。泽昌书院立学三百余年,天下各处的英才汇聚,黄羊书院名声不显,只能招揽些丽州的读书人,还有少数附近州的学生。

    蓝袍、青衫处处,明媚的阳光照在这些学子身上,显出勃勃的朝气。书院尚在规划中,山道松林中依照地势添置了凉亭、石桌石椅等物,不少学员在松林中高谈阔论。江安义看着一张张稚气和锐气并存的脸庞,生出年华易逝的感觉来。

    书院制度大多照搬泽昌书院,逢三、六、九先生授课,每旬山长讲学一次,每日所学记录于日课给先生批改等等。今日是八月十七,学生自行修习,不少学子呼朋唤友,或吟风作诗,或倚松长谈,还有对坐手谈,旁边数人观战,好一派书院众生图。

    知道要来黄羊书院,郭怀理特地换了身秀才穿的蓝袍,手中轻挥着折扇,折扇之上正是他的成名大作“人闲桂花落”。打量着四周的景色,郭怀理可没有江安义那种伤怀,装出一副高人的姿态评点道:“此处景色虽佳,但却显得有些小气,文蕴不足,远不及泽昌书院也。”

    江安义听得发笑,道:“黄羊书院初创,一切尚待完善,怎么能跟泽昌书院相比,要知道泽昌书院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恰巧两人身旁有数生经过,闻言停住脚步。当中一位身着蓝衫,应该也是秀才,冲江安义和郭怀理拱手道:“两位兄台,不是我书院中的学生吧。适才听两位说我黄羊书院不能与泽昌书院,小生以为谬也,我黄羊书院虽不及泽昌书院历史悠久,名声显赫,但我书院学风浓厚,范夫子亲笔提下‘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院训,江状元是书院的学录,苏山长、凌先生曾是泽昌书院的先生,杨、李、尤三位先生皆是饱学的夫子,我辈学员虽不才,但自问听讲尚肯认真,读书尚能用功,比起泽昌书院的众生也不差,请问两位兄台,我黄羊书院有何处不如泽昌书院?”

    郭怀理愕然,江安义哑然失笑,这算不算是意外惊喜?

第三百三十六章守道自强

    听到声音,很快在周围聚拢起一圈人,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郭怀理是个“人来疯”,手中的折扇举得高高的,向周围人群展示他扇上的诗,就差没大声说“我是人闲桂花落郭怀理”。

    可惜人群的注意力放在江安义身上,对胖子突视了,这让郭怀理很受伤,“啪”的一下合上了扇子。虎头不怕生,嘴里咬着频婆果,转着乌溜溜的眼珠抬头打量着大伙,奇怪这些人拦住路干嘛。

    黄羊书院从构想到建立都融入着江安义的心血,看着朝气蓬勃的书院江安义就像看到儿子江晨智一样,有种说不出的喜欢、欣慰和爱怜。

    爱之深责之切,看着书院学子们的表现,江安义一则喜一则忧,喜的是黄羊书院的学生心气高,不服输,有股子冲劲,读书、做事都要有这股子劲,这是朝气,这点比泽昌书院要强;忧的是书院初立,学生们就有了傲气,做人、做学问可以有傲骨,但不可有傲气,有了傲气便会自命不凡,目光短浅,听不时别人的言语,甚而陷入党争之中。

    正思量着该如何开口,人群被分开,吴化友分开人群走了进来,一脸兴奋地冲江安义躬身施礼道:“江大人,您怎么来了?”

    江大人,众人眼前一亮,立时联想到眼前这位的身份,一个个躬身行礼,“学生(晚生)见过江大人。”

    那个拦住江安义的学子红着脸道:“晚生邹阳,魏州人氏,刚才言出不逊,多有冒犯,望江大人海涵。”

    “无妨。”江安义微笑道。

    哪知邹阳正色地道:“江大人,这黄羊书院是你一手创办,大人为何以认为黄羊书院不如泽昌书院?”

    这个问题不能随便应答,一个不慎会伤了学生的爱院之心。江安义正在斟酌,身旁的郭怀理大大咧咧地插话道:“我去过泽昌书院,那里建筑宏伟,学生众多,三百多年来许多名家都曾在书院任过教,藏中的书汗牛充栋,比这里气派多了。”

    “浅薄”、“荒谬”,数声训斥响起,学生们脸上现出怒容,要不是郭怀理是跟在江安义身边,估计这群学生就要上前撕掳,用拳头来论理了。

    江安义脸一沉,摆出学录的威严,喝斥道:“君子闻过则喜,小人闻过则怒,尔等君子乎?小人乎?”

    一席话说得众人哑口无声,不过不少人脸上仍带着愠色,怒目看着郭怀理。江安义有些头痛,看得出这群学生对书院的情感深厚,不忍听到别人对书院的批评,但这不是做学问应有的态度。想了想,江安义道:”未时三刻,大伙请到清心堂来,江某与大家说道说道。”

    欢呼声立起,别看江安义年岁不大,声名却不小,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大郑开国以来也仅有江安义一人,溯之以往,也不过三人尔。

    江安义所做的几首诗词就更不用说,无不是脍炙人口,读书人如果不会背诵必然遭到耻笑。走在大街之上,随意拦住几个读书人,看看他们手中的折扇上,多半是江安义所写的诗词。至于青楼之中,更是离不开江曲,风头之劲,一时无两。

    这样的人物身为黄羊书院的学录,学生们当然与有荣焉,不过江安义这个学录很不称职,只是挂了个名,自打书院成立后还没露过几次面,这次主动提起要与学生交流,机会难得,大家忍不住发出欢呼声。

    在众人的簇拥下,江安义来到书院教师办公的敬修楼,苏子明、凌旭等人已经在楼前迎候。寒喧几句后,苏子明笑道:“我仍记得当年安义你入泽昌书院之时,我主持最后一试问诘,当时的题目是殷有三仁,试分高下?安义雄才善辨,让我记忆犹新。今日不知准备说些什么?”

    江安义把来时发生的争执说了一遍,道:“书院诸生进取心十足,然傲气不足取。我想抛砖引玉,谈谈做人。”

    苏子明沉默不语,凌旭向来坦诚,直言道:“安义,你多虑了。书院初创,正需这股子傲气,不甘于人后,方能让书院快速扬名于天下。”

    听此言,江安义知道书院的先生们憋着一股子劲,想要一鸣天下知。江安义有些茫然,难道是自己错了。

    未时中,清心堂内就坐满了学生,在书院中的学子都来了,还有些香客们得知消息,也赶来凑热闹。江安义站在台前,看着堂下一张张殷切的脸庞,心中生出惶恐,生怕自己误人子弟。

    苏子明笑道:“安义,只管大胆讲,你在富罗县的所作所为,正是学优而仕的典范,诸生视你为榜样,你不妨讲讲自己的情况,诸生必然喜欢。”

    咳嗽一声,江安义开始讲话,他真的如苏先生所说,从自己的生平讲起,讲到自幼随父苦读,十岁时丧父,母亲靠编竹维系家计,弟弟十岁便帮人佣工,只为减轻一顿饭的口粮。堂下听讲的诸生中大部分都是寒门学子,对江安义所讲感同深受,不少人感怀身世,双目垂泪。

    江安义扫了一眼堂下的诸生,不少人身上的衣服打着补丁,面带菜色,显然是家境不宽裕。

    “先贤告诉我们要安贫乐道,这句话我不知你们是如何理解的,安贫守道,有人认为是安于贫穷,恪守心中的道义。夫子曾说过‘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所以很多人认为去努力改变贫穷的状况不合乎圣人之道,但江某不这样认为。”

    江安义的话引起一顿骚乱,众人交头结耳的议论起来,江安义停下来,端起茶杯喝着水,让议论飞一会。

    议论声逐渐小下去,众人又把目光集中到这位江学录身上。江安义继续道:“我以为夫子所说的安贫乐道,是指不要因为贫穷而改变志向,做一些君子不为的事情,而不是要说面对贫穷不去做任何改变,一味地苦读圣人书。”

    “刚才我曾说过,江某家贫,被人上门逼债,家母打算卖田还债供江某读书。”堂下静悄悄的,有不少人经历过江安义的状况,大家都想知道这位江县令是如何改变命运的。

    “江某从杂书上看过一篇以绳结套捕兽的文章,试着上山捕兽,结果真的抓到了野兽。绳索套中的野兽多是完整的,甚至有活的,在山货铺中卖出了好价钱,让我家渡过了难关。江某把此技传于吾弟,吾弟每日上山捕兽,江某得以在家安读,而债务也很快还清。后来江某利用自家后山的竹林,想办法做出了折扇,就是诸位手中所持之物,再往后又研发了一些东西,如今江家已是薄有资产,衣食无忧矣。”

    众人被江安义的讲述带入其境,听到江家还清了债务,大家松了一口气,脸上泛起笑容。有人心思活动起来,江县令几年前还和自己一样为衣服所忧,他能利用书本知识去致富,我等为何不能?

    “正是家中有了钱,江某才能安心学业,才能放心离家前往泽昌书院求学,才有钱前往京城赴考,江某所做的不是安于贫困,苦等科举成名,而是利用所学去改变贫困的命运,让自己和家人过上富贵的生活,所以说要将所学化为所用,主动改变命运。”

    江安义的话震耳发聩,不少寒门子弟心情激荡,他们中有不少人看过《考工记》,里面记载了不少制器的方法,为什么自己就没想过把书中所看到的东西用来牟利,如果有了钱,自家老小也不能节衣缩食供自己读书,自己也能安心了。

    这个话题过于敏感,江安义不想多谈,话风一转道:“天子重文章,学而优则仕,诸位之中有人将来会踏入天子堂。将来诸位锦衣玉带之时,要多想一想贫困之时,回报天子的盛恩,回报家人的期许,念及百姓疾苦,多施善政,他们如同你们的父母兄弟一般。江某来富罗县的所做所为,便是常想着当年的困境,有余力则助人。”

    “先贤告诉我们: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江某在诸位的身上,看到这股子自强不自的劲头,做为学录,我甚感欣慰。然而厚德载物,诸位做的怎么样?”

    堂下一片寂静,江安义的声响在大堂内回荡。“适才入书院之时,我与友人谈及,黄羊书院不如泽昌书院,你们之中有不少人因此而不忿,江某既喜又忧。喜的是诸位对书院有感情,荣誉感强,忧的是诸位的言语之中颇多傲气,不要说黄羊书院确实无法与泽昌书院相比,便是能比肩,甚至超过,批评之言又为何不能听听?”

    “君子以厚德载物,圣贤告诉我们要胸怀宽广,连批评之言都听不进,不问是非就要辩驳,岂是君子行径?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我希望黄羊书院的学生能放开眼界,放下成见,才能走得更远。我恩师范夫子为黄羊书院所提的院训: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江某希望诸公能遵从校训,做一个益国益民益家的贤德之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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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介绍:
农家少年,有如蓬蒿,雷劫之后,风云变幻鱼龙舞。纯朴少年为守护家人、亲人、友人,不得不步步登高。一个变字,道尽多少无奈,回首望时,初心未改,世事早非。变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变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变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