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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十六     变臣txt下载     变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七章经世济用

    江安义的话说完了,大堂内一片寂静,众人还在反思江安义所说的“所学化所用”和“厚德载物”。见堂下寂寂,江安义心里有些发虚,也不知道自己讲的是好是坏。掌声从苏子明和凌旭手中响起,紧接着整个大堂内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江安义松了口气,看样子还行。

    掌声止歇后,有一个年青学子站起,高声问道:“晚生吴海明,江先生刚才所说的‘所学化所用’,与战国时先贤所讲的‘知之而不行,虽敦必困’相通,晚生深受启发。江先生能用绳套猎兽、制作折扇解决家贫,晚生虽然也曾读过《考工记》之类的杂书,但细思下来,书中所记并不能帮着晚生致富。晚生疑惑,难道要放下书本专门研究杂物吗?那岂不是耽误了求学上进?”

    这个疑虑颇有代表性,不少人点头附和。江安义刚才以自身为例提出“所学化所用”,然而天下这么多读书人有几人能像江安义这样。江安义也有些心慌,他此来另有目的,因为入书院前的争执临时决定来场演说,一时有感冒出句“所学化所用”,没想到引起强烈反响,如今反有些下不来台了。

    略思片刻,江安义道:“所学为所用,用于致富是一个方面,概括起来可以为八个字:经国济民、学以致用。读书当知实务,诸位将来中举及第,为天子收牧一方,光凭写得一手好文章是无法治理好地方的。你等可知谷物在江南一年两熟,在江北一年一熟……那些胥吏千方百计盘剥百姓,手段繁杂,名目繁多……”

    说起这些实务江安义滔滔不绝,堂下的诸生听得目瞪口呆,连苏子明等人也听愣了,原来治理地方有这么多条条道道,这些书本上可从来没有讲过。

    “学以致用要勇于担责,范夫子的校训中先齐家后治国然后平天下,试问衣食尚不暖饱,家人尚且饥寒,何以治理天下。我并非让你们放下书本去做其他事,而是说应把家人的温饱放在读书之前,比如说富罗县处处缺私塾先生,而且薪酬不低,为何不能教学相长,边教书育人边读书上进?家中农忙,何不放下书本帮父母操劳几天?读书贵在变通。”

    江安义把话题引到此行的目的上来,他与张克济商量后,决定向书院捐赠两千两银子,年终根据成绩奖励給品学兼优的寒门学子。大堂内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五两银子便足以让读书人在书院无忧地生活一年,二千两银子,可以供四百人次。江安义把每年奖励的数额定在五十名,能供书院奖励八年之久。八年时间,可以参加二至三次科举,很有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想起江大人在富罗县捐了万两银子购田助学,发动富罗县乡绅又募集了些银两,书院中来自富罗县的二十多人,家中都有粮钱补贴,可以安心读书,其他的学子对富罗县的学生甚是羡慕,不少人暗下决心,这五十名奖励名额可不能让富罗县的同窗拿了去。吴化友等富罗县的学子则是另一种感受,深感江大人的助学厚情,说什么也要在书院中名列前茅,方不负江大人的厚爱。

    “泽昌书院邓山长曾与我谈及,让我在有余力时多资助些寒门子弟读书,生为寒门子,读书上进比富家子天生要难得多,这是不争的事实。”江安义语气沉重地道:“江某曾在富罗县时说过,我一人之力有限,薪尽而火传,将来有一天诸位如果有了余力,不妨也为这笔助学金添砖加瓦,让更多的寒门子弟能暂解衣食之忧,安心读书。”

    寒门学子心潮澎湃,掌声再一次响起。这掌声听到一些富家子的耳朵中便有些不是滋味,江学录摆明车马偏向寒家子,这黄羊书院以后还有我等的立足之地吗?

    门前拦住江安义的邹阳,其父是景阳府的大富商,家境殷实,当即起身,愤然道:“江大人,晚生虽然家中略有资产,衣食无忧,但求学上进之心并不比寒门子弟差,大人如此褒奖寒门子,置我等于何处?”

    江安义笑着指了指身边安坐的郭胖子,道:“这位是写下‘人闲桂花落’的郭怀理,是江某的莫逆好友。郭兄与你一样,家中是富商,江某贫寒之时常到他家蹭饭借书,前去赴考也是郭兄资助,后来折扇生意更是郭家与我家合作,方有江某今日,你说江某对富家子有什么看法?”

    郭怀理最能来事,听江安义介绍他,当即站起身,笑容满面地冲堂下作了个揖,“刷”地一下展开手中折扇,露出那首“人闲桂花落”的诗,高声诵读一遍后道:“郭某不才,因这首小诗有点小声名,不像诸君志怀高远,郭某如今在家做个富贵闲人,种种花、养养鱼,弄风赏月,自在逍遥。郭某很佩服诸君,锦衣玉食不失上进之心,着实让郭某感到惭愧,有礼了。”

    堂下的富家子弟听郭怀理言语风趣,纷纷起身拱手回礼。

    “刚才这位兄弟说了,小江办事不公,怎么光給寒门子弟设奖项,而将我等拒之门外,着实不公,郭某深有同感。”郭怀理摇着折扇,摇头晃脑,丝毫也不怯场,接着道:“当然,我等不把那些奖学金放在眼中,但该得的荣誉不能少,哪怕咱们得了奖把奖金还給书院,大伙说是不是?要不就让江学录专门也为咱们富家子弟设个奖励,咱们只要荣誉不要奖励,大伙说是不是?”

    堂下乱纷纷地应“是”声,郭怀理得意地撇了江安义一眼,拱了拱手坐回位置。江安义有些尴尬,没想到郭怀理唱了这么一出戏,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同在书院,虽然存在寒富之争,但自己这样的做法明显是激化了矛盾,郭怀理说的有道理,自己是得想个名目出来。

    与苏子明等先生商议片刻后,江安义重新站起身来道:“邹阳说的很有道理,江某考虑不周,处事有所偏颇了。刚才与苏山长等诸位先生商议后,书院决定奖学金不分贫富,但另外设立助学金奖项,此金帮助有困难的寒门学子,不需根据成绩。富家学子可以把自己所得的奖学金投給助学金,帮助家境贫寒的同窗,书院将张榜表彰这些捐资助学的人。”

    这个做法算是皆大欢喜,江安义来书院的主要目的达到了,而且还有意外的收获,这让江安义变得有些亢奋,想起入门时与邹阳的争辩来,对着依然兴奋的人群道:“入门时我说过黄羊书院不如泽昌书院,这是事实,黄羊书院初创,底蕴还浅,离泽昌书院和章义书院这样闻名天下的大书院还有一段距离,不过今日看到你们,江某相信,不用多久,黄羊书院会因为你们而扬名天下。”

    这席话很鼓舞人心,不光学生们群情鼎沸,苏子明这些先生脸上也露着兴奋之色,闻名天下,成为像泽昌书院这样的书院可以说是苏子明等人的梦想,他们也会因为黄羊书院的传扬千古。

    “拿纸笔来。”江安义的兴奋难以抑制。江词仙又有大作了,能够身临其境的见证是件值得夸耀的事,众人向江安义涌来,想亲眼看到江词仙挥毫。苏子明也很兴奋,江安义的诗词很出名,如果能在黄羊书院写一首脍灸人口的诗词,是对黄羊书院又一次强力的宣传。

    手拿笔,江安义平静了一下心情,在心中迅速地盘算了一下该写的诗句,一首铭文跳入他的脑海中。铭要求文字简练,不要求内容境界高,比起诗词更适合书院,江安义决定略做修改,写下这首铭文。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偏域,养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无须羡章义,何用慕泽昌,今日始,黄羊奋登。”

    苏子明赞道:“此篇铭文博约温润,发人深思,既述怀抱又明心志,真乃绝妙好文。安义,黄羊书院必将因你这篇《黄羊铭》而名传千古。”

    赞叹声响成一片,站在后面的人往前涌,场面混乱,凌旭高声喝道:“大家别挤,前面的人大声将铭文诵读出来,让大家都听一听。”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整齐地诵读声在大堂内响起,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诵读声中,一遍又一遍,沉迷而难以自拔。

    苏子明大声宣布道:“我会让人把此铭刻于石碑之上,并在书院内建一碑亭,以志今日之盛。”

    众人齐齐向江安义弯腰行礼,道:“多谢江先生。”

    若干年后,黄羊碑亭成为读书人必来游玩观赏的盛地,不面对石碑,诵读一遍《黄羊铭》,体念铭文中的高洁情操,枉谈高洁之志。数十年后,经世济用的理论在大郑盛行其道,读书人纷纷把此次黄羊书院江安义的讲话作为始点。

    (这两章写得很难,深感知识不足,写不清想表达的内容)

第三百三十八章归期将近

    江安义在黄羊书院的演说和《黄羊铭》很快地在士林之中传播开去,而事先精心准备的奖学金一事反而沦为了配角,被人提起的不多。

    那篇《黄羊铭》把黄羊书院描述了一幅读书人的圣境,虽然条件艰苦,但读书之人身处逆境依旧保持高洁傲岸的情操和高雅的情趣,这被许多读书人,特别是寒门学子引为座佑铭。不喜欢江安义的人酸溜溜地说几句,黄羊书院恬不知耻,一个新创的书院居然想着与章义书院、泽昌书院的比肩,江安义以为自己是谁?范夫子吗?

    《黄羊铭》引发的争论仅是小事,江安义在清心堂所说的“所学为所用”的那席话,在士林之中引发了轩然大波,“经世济用、学以致用”的学说第一次出现在士林之中,在士林中产生了截然相反的风向。

    支持的一方欢欣鼓舞,认为该说强调书本“所学化为日常所用”,既有利于己,又实济于民,于国于家皆有利,可树一代新风。反对的一方痛心疾首,认为江安义标新立异,哗众取宠,言则称利,是小人也。

    风暴的中心往往是平静的,富罗县风平浪静,江县令要树天下之名,仅靠在黄羊书院中的作为是不够的。富罗县内的道路已经被修整一新,那些囚徒也被释放了近半,剩下的二百余人无事可做,江安义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准备在昌松湖畔建一座高楼。

    富罗县境内多水,金水、松水、昌河东向在富罗县东三十里处汇聚成一个方圆百里的湖泊,名为松昌湖。湖中繁生鱼类、菱藕,旱时沿湖居民可提水灌溉,涝时向湖内排水,魏时丽州大文士张士成曾写过“湖光潋滟泛莲荷,款乃渔郎惯此过;笛韵吹残红蓼岸,橹声摇出锦鳞窝”的词句,曾是丽州十景之一。

    郑和帝时期,鼓励天下开垦荒地,当时的丽州刺史韩大礼为迎合圣意,三次空湖垦田,结果遭遇洪灾,昌河决堤洪水外溢,让下游三村变为泽国,水退后,松昌湖旁的田地化为荒滩,从此美景变为洼地,从此游者廖廖,逐渐沦为无人问津之所。

    江安义曾到过松昌湖射水鸭,得知松昌湖的变迁后很是感慨,当时便有挖浚恢复松昌湖的想法,如今时机成熟,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恢复名胜也是造福当地百姓的举措,正是动手之时。

    除了二百多名囚徒外,江安义征发了徭役,按照百文一日的薪酬召集人手。待遇富罗县多的是来垦荒的流民,听到如此优厚的待遇纷纷前来,让当地的富罗人生出外人抢了好处的心理,于是只要有闲的百姓都来松昌湖干活了。一时间,松昌湖畔,三千多人同集,场面壮观。

    人多好办事,松昌湖不到一个月便被疏浚畅通,站在高处,看着波光粼粼湖面上点点渔舟,大群的水鸟从湖面上掠过,蓝天白云倒映,壮美如画。秦子雄感慨道:“大人重现松昌湖美景,功在千秋,富罗百姓千秋万代之后仍会感念大人的功德。”

    “是啊”,刘九思陶醉在美景之中,叹道:“昔年张学士所写的‘湖光潋滟泛莲荷’重现,真是让人感慨不已。大人词名动天下,来富罗后写下《品青雾有感》,让青雾茶身列名茶之列,又在黄羊山写下《黄羊铭》,为我辈读书人树立丰碑,如今松昌湖重畅,不知大人要留下什么动人的词章,刘某可是翘首做云霓之望。”

    “不错,安义,你写青雾茶诗,特别是黄羊铭的时候我都不在身边,枉我还拿你当做最好的朋友,你这次纪念松昌湖写任何文章可都要事先通知我在场,此等盛事将来我要记录在回忆中,留传于子孙。”秦子雄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道。

    刘九思连连点头,道:“不错,大人,此次可不能撇开我们,事先一定要通知我们在场,否则刘某可不答应。”

    望着眼前美景,江安义在心中盘算着用什么文字来描述胜景,耳边听秦子雄又道:“如此湖光山色,当有楼台亭阁相配,方才完美。”江安义心头一动,他的记忆中泛起一篇能与《黄羊铭》相提并论的文记,此篇再出,自己的天下之名可成矣。

    “秦兄的话提醒了我,不如县里就在此修一座松昌楼如何?站在楼上观景,乃是胜事。楼成之日,江某当广邀嘉宾,做文记之。”

    松昌楼紧锣密鼓地开始修建,时间已经进入到十月下旬,富罗县的田税逐渐入库,今年一年田税收入五千一百贯,光田税一项就近乎颜开辰为令时的两倍;富罗县是产药、产茶之地,商税随之水涨船高,光药材和茶叶两项就收到商税二千六百余贯;黄羊山景在丽州传扬,除了客商外前来富罗县游玩的游客多了许多,带来了各行各业兴旺,杂七杂八的税赋又收到了近二千贯,江安义估算了一下,到年底税赋约在万贯左右,这税赋已经达到了上县的标准。

    关键是收了这么多税,百姓手中比往年却更富裕了,从县城百姓的吃穿用度,脸上的笑容就能看出今年的日子过得不错,少了摊派和盘剥的富罗县百姓,过得很幸福。江安义在黄羊书院号召学子们能来私塾任教,效果不错,光县城内就多了三家私塾,各乡村至少多了**个私塾,黄泥村的黄老汉如愿以偿地将两个孙儿送进了学堂。

    户房依照县令的命令把今年县里人口数统计出来,江安义看后大喜。原本县中有五万零四百三十六人,在富罗县鼓励垦山垦地,新吸纳了四千二百三十六户人家,计一万九千七百八十八人,新生的婴儿四百九十六人,黄羊山的山匪入籍四百六十五人,估算一下人口已经超过了七万人,中县的标准已经超过,不过距离上县还有八千多人的差距。

    摸着下巴上微微的胡须,江安义心中盘算着,天子給自己定下达成上县的目标,原以为快则三年慢要五年才能完成,现在看来一年半的时间就基本快达成了。站起身,江安义脑中浮现出欣菲的倩影,能早一天与妻子相会,他多一天出不想耽误。

    稍稍平复了一下思念之情,江安义开始考虑如何在年底前吸纳进九千人。进入冬季,百姓生计更难,吸纳流民是主要途径,此次还需赵刺史帮忙,近期自己最好去趟景阳府,上下打点一番,甚至暗中与州衙的小吏们约定,送来一个流民給二十文的好处费,这样办起事来效率就高了。一万人也不过二百两银子,这笔买卖划算的很。

    最近两个月来的流民少了,丽州境内的流民被自己吸纳得差不多了,估计有钱也招不到多少人,想到化州烽火连天,逃难的人一定不少,江安义真恨不得飞去化州捞些人来。远水解不了近渴,江安义叹了口气,不知郭胖子回去后能说动多少来富罗县,要是能带来两三千人,那可就解决大问题了。

    江安义想起在仁州清仗田地时,清查出隐户八千多家,仅托蔽于李家名下就有一千五百多户,这些隐户为逃免租赋,躲避徭役,逃出本籍或卖身于官绅之家,以求托蔽,这些人多是些可怜人,但可恨的却是那些收留这些人从中牟利的官绅之家。

    富罗县没有什么大官绅,这让江安义推行“合税为一”时受到的阻力很小,但同样意味着寄于乡绅名下的“隐户”不多,不过别的县就难说了,能不能想个法子将丽州的隐户都逼到富罗县来,丽州四十二县,每个县能有三四十户,也有几千人。

    江安义为自己的主意感到兴奋,孩童般地跳起来,在花厅的地砖上跳了两下。石头听到响动探头进来张望,江安义立刻背着手,板着脸问道:“你不是去松昌湖监工吗,怎么就回来了。”

    “公子,松昌湖的渔民捕了几条鳜鱼,让我送来給您尝尝鲜。”见江安义瞪眼,石头明白其心意,赶紧道:“我已经給过钱了。”

    江安义摆摆手,石头缩回头去,吐了一下舌头,脸上暗笑,公子分明是被自己发现在屋内蹦跳,有些恼羞。

    被石头打了一下岔,江安义兴奋之意平静下来,背着手琢磨着,隐户这件事还需借助赵刺史的力量,此事并不一定要真行,只要府衙放出风去,自然便会有隐户冒出来。要劳烦赵大人,这人情肯定是不能少的,娘这次带了箱香水来,挑几样时新的送去?

    从景阳府回来已经是十一月了,眼看儿子的百日晬要到了,按照江黄氏和冬儿的意思,要好好地操办一番。黄宅张灯结彩装扮一新,江安义包下了住处附近的三家酒店,客人只要上门都热情招待,今日乞丐登门也是嘉宾,給孩子带来喜气。

    不过江安义还是没有料到前来祝贺的人会如此之多,县里的乡绅就不用说,黄羊寺洪信大师和黄羊观的至明真人联袂而来,一僧一道为小孩念经祈福,书院的苏山长和凌先生也带着书院学子所书的千福图前来拜贺,县内各乡各村的百姓自发前来道贺,整个富罗县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随着黄宅的鞭炮声响起,鞭炮声在大街小巷中响成一片,众人真挚的恭贺声中,江安义眼眶有些湿润,想起初来富罗县时曾受到百姓的误解和反对,在县衙前与吴化友棺前论理,被二王暗下毒手贬官等等,然而真心为民必然收获民心,吴化友特地从黄羊书院请假前来道贺,百姓燃放鞭炮为儿祝福,今日便是他收获民心之时。

第三百三十九章松昌诵志

    热闹过后,江安义看着满屋子的东西犯了愁,这些东西多是四里八村的百姓们送来的礼物,自家的菜蔬,养的鸡鸭,至于鸡蛋堆了半间屋子,估计在万枚以上。

    乡亲们的心意江安义不忍拒绝,但这东西实在是太多了,鸡鸭满院叫着,到处都是鸡屎鸭粪,那味熏得住不下人。于是,江县令大发福利,县衙的胥吏和衙役们每人发鸡鸭各两只,鸡蛋五十枚,瓜果菜蔬自己去挑,只是别弄坏了。即使这样,鸡蛋还是多出许多,江黄氏让人煮成红喜蛋,摆放在宅门前,让来往的百姓自取,为孙儿散福。

    收到钱和值钱的东西江安义也没矫情退回,统一折成银两约二百六十两,交給刘县丞买成田地,增加对寒门学子的贴补。刘九思笑道:“助学田已有一千三百多亩,县里的读书人就算再多一倍也足够用了,这些银两不如另做他用?县里最近又新来了一批流民,拖家带口的有些难处,不如将银两换成粮米,帮他们渡过冬日难关,明年开春后,这些人便能缓过劲来。”

    江安义笑道:“是我思虑不周,就按刘大人的意思办吧。”

    秦子雄笑吟吟地从外进来道:“安义,松昌楼峻工了,你什么时候去看看,大人可是答应要赋诗的,这次我可要跟去。”

    “老夫自不甘落后,此次说什么也要随同前往。”

    江安义大喜,道:“有劳秦兄了,我听东泉说秦兄每日早出晚归督促修楼,没想到这么快就建成了。”

    “当然得快了”,秦子雄道:“说不定年底安义就要被调回京中,秦某可还得在富罗县呆着,当然希望安义能在富罗县留下像《黄羊铭》般的千古名篇,秦某能置身事中,与有荣焉。”

    刘九思频频点头,道:“不错,江大人在富罗县不过一年半,便让富罗县有天翻地覆的变化。江大人还年轻,将来必然成为一代名臣,可惜刘某年岁已大,不知能否看到大人入阁拜相的那天,子雄尚年壮,将来不妨跟随江大人做一番伟业。”

    “十六日,咱们一同前往松昌楼,江某厚颜将为松昌楼留些文字。”

    刘九思和秦子雄满心欢喜,江安义如果能再为松昌楼留下千古诗篇,那丽州富罗县的名声将在景阳府之上,世人谈起丽州首先想到的便是富罗县了,随之而来的好处自然落在两人的身上,简而言之,坐在那里也能升官发财了。

    江安义同样心情愉悦,他已经准备了好一段时间,鼓足劲要在松昌楼上再次名动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从而让王皇后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对他下手。

    今天是十三日,离十六日还有三天,消息却如同长了翅膀,很快整个富罗县都知道江县令十六日要到松昌湖边的松昌楼吟诗作赋了,有上次的《黄羊铭》珠玉在前,大伙对江安义的此次赋诗做对充满了期待。

    十五日,松昌湖边的村庄农家就借宿满了外来的游客,十六日天刚亮,数以千计的人涌向新修的松昌楼,希望能参与到这场盛事中。秦子雄有先前之明,让衙役把守住了前往松昌楼的路,不放闲杂人等进入,能进楼中观景的无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丽州有名的文士来了,黄羊书院的苏山长来了,黄羊寺的洪信大师也来了,无数读书人闻讯赶来了,今日的松昌楼算得上群英荟萃了。

    辰时末,江安义和县里的诸官,还有乡绅们出现在松昌楼下。黑丫丫的人群齐刷刷地躬身问好,“见过江先生”。读书人能被人心悦诚服的称为先生的不多,江安义不禁有些飘飘然。跳下马,冲四方揖道:“多谢诸位前来捧场,江某不胜感激。”

    松昌楼建在湖边不远的小山之上,楼高三层,飞檐翘角,青色琉璃瓦有如羽翼,整栋楼宇仿如一只雄鹰,正欲展翅飞去。江安义在众人簇拥下沿着青石阶徐步上阶,楼前是平台,周围有栏杆。站在平台上,脚下便是松昌湖,举目四望,烟波浩渺,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刘九思叹道:“如能结庐在此读书,便是神仙中人了。”

    江安义笑道:“沿湖皆美景,以后可以细细修整,多建些精舍,想来愿购者甚多。”

    一句话值千金,刘九思眼中闪着精光,光松昌湖建舍这一项就足以保富罗县十年富庶了,江大人真不愧财神之名,随口指点便能涌出金山银浪。

    松昌楼刚刚修建成,还散发着木头的清香,楼前的对联空着,秦子雄笑道:“松昌楼的对联可是留待大人。”

    江安义此来为了扬名,当然不会客气,略思片刻,念道:“楼阁乃出世孤存,云树风烟,莽莽携从天外雨;湖山其问谁再造,雄豪枭杰,苍苍汇入此中流。”

    叫好声中,江安义踏入楼内,迎面是白云松鹤图,旁边雕屏刻着张士成的诗:湖光潋滟泛莲荷,款乃渔郎惯此过;笛韵吹残红蓼岸,橹声摇出锦鳞窝。另外一边的屏风空白着,粘着白纸,下面摆着笔墨,显然是等江安义作诗。

    江安义兴至盎然,提笔在手,众人屏息以待。只见他走笔龙蛇,在屏风上的白纸上上写下:“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松昌山水翠,烟雨秋深暗自波。”

    有人将江安义所书的诗大声向着楼外的众人诵读。片刻之后,楼外响起整齐的诵读声,声音飘到登上三楼的江安义耳中,怎能不醺醺然、飘飘然。不过,江安义今日来可不是写副对联,提首诗这么简单,他要写点东西給远在京城的天子看。

    凭栏观景,微风徐来,放眼遥望,湖水向东,不禁让人意兴遄飞,豪情满怀。江安义笑道:“登高望远,怎能无酒,拿酒来。”

    酒事先备好,明月香。开坛后酒香凛冽,正适合此情此景。江安义举杯遥向山水,高声呼道:“敬天地君王,诸君饮胜。”

    酒饮尽,又倒满,江安义有心谋一醉,与敬酒之人酒到杯干,片刻功夫便有些脚步踉跄,三分醉意了。秦子雄扶住江安义道:“安义,再喝就醉了,楼上风大,容易醉酒,咱们下楼去吧。”

    “我没醉。”江安义推开秦子雄的手,醉眼朦胧,清秀的脸上现出狂狷之意,那双挑起的眉头下一刻便要展翅飞去。

    “丰乐十三年,江安义贬官富罗县,越明年,政通人和,百业俱兴。惜松昌美景荒废,乃令人疏浚,建楼于湖畔,江某不才,作文以记其盛。”

    起初,众人以为江安义在发醉语,但听到“江某不才,作文以记其盛”时,大伙安静下来,知道江安义又要做文章了,不知下一刻从这位名满天下的才子嘴中有什么佳作冒出,会不会是一篇媲美《黄羊铭》的名篇。也有人看到江安义醉态十足,恶意地等待江安义胡说八道,当众出丑。

    “吾观丽州胜状,在松昌一湖。衔远山,吞昌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遥想昔日迁客骚人,集于湖上,览物怀人,纵情山水,得无异乎?”

    众人听着江安义的吟诵,廖廖数句,便将松昌湖的美景尽收UU小说,真乃状元之才。有人拿着纸笔在记录着,等待着江安义继续吟诵。

    江安义举起手中杯,一饮而尽,长声啸道:“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无意之中江安义运起了内劲,声音穿透长空,楼外的千余人听得清清楚楚,不少人感伤心事,凄然泪下,刘九思想到江安义屡立功劳,反被贬为富罗县令,以为江安义感怀身事,不禁为之叹息。秦子雄慨然而叹,想上前安慰几句,又恐扰了江安义的思绪。

    “拿酒来。”江安义喝道。有人送上一杯酒,江安义将酒杯抛开,喝道:“拿坛来。”

    以坛饮酒,尽显名士狂狷风流,秦子雄两眼放光,亲手揭开酒封,将两斤重的一坛明月香送到江安义手中。江安义举坛狂饮,酒水淋漓衣襟,一旁的秦子雄看到江安义面色红润,不禁暗暗担心,千万别醉了,醉了不可怕,怕就怕这千古名篇因醉而断了。

    “啪”的一声,江安义摔碎手中酒坛,醉意十足地摇晃着,口中纵声道:“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众人的神色从沧然转为欣喜,听此赋有如饮醇酒,让人心旷神怡矣。众人把目光投上楼上那个踉跄的身影,屏息以待,唯恐呼吸声响了些会影响江词仙的思绪。

    风变得强劲起来,江安义的衣襟在风中猎猎翻飞,这位年轻的状元郎手扶栏杆,面对狂风,发丝飘飞,越发清逸脱尘,飘飘欲仙。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众人齐发一声长叹,只此一句,今日松昌之行不虚此行,只此一句,江安义必然名垂千古。

第三百四十章仕途翻波

    《黄羊铭》和《松昌楼记》像两道狂飙从大郑士林间刮过,这两篇文章中总有几句打动读书人的心肠,让人为之倾倒。至于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无论喜不喜欢江安义,都要为之胸襟胆魄而折服。

    御书房,石方真拿着这两篇文章叹道:“文章千古事,不论其他,仅凭这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千载之后,世人或许不知道朕,却不会忘记江安义。”

    见天子有些怅然,刘维国笑道:“瞧万岁您说的,那江安义再出名也不过是您的臣子,万岁您英明神武,必然成为震铄古今的英主,江安义有幸得您的赏识和重用,乃是他的福分。”

    石方真哈哈大笑,道:“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刘维国谦卑地低下头去,微笑不语。

    石方真看着《松昌楼记》道:“若天下读书人能像江安义这般忠君爱国,朕倒是能高枕无忧矣。可惜,大多数读书人都只看着名利二字,心里有多少君王社稷?”

    刘维国迟疑了一下,还是出言道:“万岁,奴才倒是觉得江大人的话有些大了,名利之心世人皆有,江大人还年轻,怎么可能如此淡迫名利。”

    “唔,你说的不错。”石方真道:“文人夸大其词是习性,江安义也不能例外,不过他的这份爱国之心倒是不假,要不然不能说出这样掷地有声的话来,人无完人,不可求全啊。”

    刘维国的话提醒了石方真,他皱起眉头道:“上次江安义搞什么三教合一,朕便敲打过他,让他多留心政事,少生些是非。言犹在耳,这小子便又搞出这么多明堂来了,把朕的话当成耳边风吗?”

    君心难测,刘维国有些后悔,江安义是个人才,要是因此而被天子冷落岂非自己之过。石方真思索片刻,自言自语道:“江安义在富罗县搞得声势浩大,莫非是有意让我知晓,他用意何在?”

    石方真猛一拍桌案,吩咐道:“刘维国,你派人去吏部考功司,让他们把富罗县的考绩情况給朕拿来。对了,将今年年初从京城下派到地方县的官员考绩情况都給朕拿来,与去年做个对比。”

    两柱香的功夫,小太监小跑着从吏部考功司回来,手中拿着天子要的考绩情况。大郑二十七州,一千九百三十九个县城,天子不可能每个县的考绩情况,但江安义及今年下派的官员的政绩如何是他自然要格外关注。

    最上面那份便是富罗县县令江安义的考绩,大红的“上上”两字,让石方真眼前一亮。虽然他不会每个县的考绩都过目,但吏部会将情况汇总后报他,天下近二千个州县,能列在“上上”之列的不过十余人。

    考绩分为五部分,农林开垦、赋役征收、人口增加、社会治安、德化教育。首先是农林开垦,富罗县新增田地二万一千七十亩,这个数字实在惊人,正常的县城开垦荒地顶多二三千亩,富罗县居然翻了十倍。石方真从丽州的奏报中知道江安义奏请收纳流民,替流民搭建住所,并提供粮食和耕牛,许诺新垦荒田荒山三年不纳税,丽州境内的流民全都涌到了富罗县。石方真眼睛往下一扫,找到人口增长,富罗县增长了二万七千零九十四人,这么多人涌入富罗县,每人算起来开垦的田地还不足一亩,这个数字绝对可信,应该开垦的荒山还没有算在其中。

    石方真最关注的是税赋,虽然事先有所了解,但当他看到一万零七百贯的数字时,忍不住拍案叫好,脱口赞道:“江安义,真国士也,文能写出锦绣文章,开学立说;武能出使北漠不辱使命,平定匪患;到地方上推行‘合税为一’又取得如此佳绩,难怪考功司将其列在‘上上’之列。”

    社会治安和德化教育石方真一眼扫过,这两项江安义也做的不错,剿灭黄羊寨的匪患,任期一年半出了两名秀才,这都是实打实的业绩,考功司便是再挑剔也找不出毛病来。

    “你看看,这江安义能文能武,真是国之栋梁,朕要重用他,召他回京来。”石方真兴奋地抖着手中的纸道。

    刘维国笑道:“江安义乃是万岁您亲自选中的人才,说明万岁您慧眼识人啊。不过,老奴倒是有些疑问,这位江大人就算有本事,也绝不可能一年半之内做出这么多的大事来,会不会有所不实啊。”

    石方真斜着眼睛瞅着刘维国道:“刘维国,你是不是得了江安义对头的好处啊,怎么总是与他做对?”

    刘维国赶紧跪伏在地,道:“万岁,老奴知道万岁器重江大人,老奴是唯恐江大人年少不经事,为表政绩,有意欺瞒万岁,到时折了您的颜面,反为不美。”

    石方真用脚轻轻踢了踢跪在身旁的刘维国,笑骂道:“起来吧,你的忠心朕是知道,不用再表了。江安义为人处事虽然有些急躁,但他的所做所为朕还是信得过的。况且丽州府有奏报,龙卫谍报中也有提及富罗县,这些数字应该是不会有错了。江安义本就因为欺瞒朕被贬到富罗县,他应该长了记性,不敢再骗朕了。”

    石方真将富罗县的考绩放在一边,翻出并州平春县的考绩,赫然也是“上上”两个红字。石方真喜上眉梢,韦祐成是他的爱婿,他在平春县任职能得“上上”,身为天子脸上有光。

    “唔,不错,祐成这孩子确实不错,生在富贵之家,能吃苦耐劳,脚踏实地地做些实事,朕看他不比江安义差。”自己的女婿当然更偏爱,平春县的五项考绩也很不错,除了人口增长和开垦田地不如富罗县外,其他三项都在富罗县之上。

    石方真心中明白,韦祐成是自己的女婿,韦相的孙子,从上到下都会竭力扶助他,他要做点事比江安义容易得多,不过即便如此,韦祐成着实給自己涨了脸面,自己这个女婿没选错。想起安寿的埋怨,石方真嘴角泛起微笑,在心中道:“丫头,将来你就会明白父皇的苦心。”

    翻看了一下其他人的考绩,皆在“中上”以上,“合税为一”的推行让这些县的税赋较上年都有明显的增长,这让石方真心情大畅,楚州段次宗也来奏折声称今年楚州税赋要增长十四万贯,“合税为一”推行顺利。

    有个小太监进来先在刘维国耳边低语了几句,刘维国挥手让他退下。石方真问道:“什么事?”

    “皇后娘娘请万岁您晚膳时去趟坤安宫,娘娘有话对您说。”

    “知道了。”

    安寿公主不在宫中,石方真前往坤安宫的次数逐渐少了,这让王皇后有些不安,所以常找些借口让天子前去,反倒让石方真生出反感。

    御书房中静了下来,石方真批阅着奏章,太子石重伟从外面进来,行礼道:“见过父皇。”

    石方真抬起头看了一眼太子,问道:“皇儿有事?”

    “儿臣将江师的日记送来給父皇过目。”石重伟恭声道。

    “喔,你看过了,不妨说給朕听听。”

    石重伟应了声“是”,开始学说江安义日记中所写的事,《黄羊铭》是首先提及的,石重伟赞道:“江师志向高洁,着实让人钦佩,儿臣都想去黄羊书院看看。”

    石方真不置可否,黄羊书院如果能兴起,与泽昌书院、章义书院及国子监并列,他是乐见其成的,书院培养的人才还不是为他服务,不过要等黄羊书院兴起,恐怕要在几十年后了。

    《松昌楼记》日记中没有记录,算算时间应该是在日记之后,不过日记中江安义另外写了一首词: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连短亭。

    石方真放下笔,皱眉道:“这首词怎么满是愁情离绪,字里行间露着思归之意。”

    石重伟笑道:“父皇说的极是,周师也是这样说的,他说这首词中满是落拓惆怅的愁绪。”

    周师,原工部水部任员外郎周处存,因为柚灯讨了太子的欢心,如今升任了秘书监秘书郎,从从六品下变成了从六品上。年初天子选人离京,名单里原有他的名字,可是周处存通过太子说情,以太子学业为由留在京中,他处处讨好太子,石重伟很喜欢他。

    石方真在心中默诵了一下这首词,果然如周处存所说有落拓惆怅之情。石方真沉下了脸,莫非江安义有幽怨之心?对自己把他发配到富罗县不满?

    刘维国最熟知天子的心理,见石方真脸色阴沉,心中暗叹江安义要倒霉了,想到今日自己无意中两次与其作对,这一次就帮他一把。于是,笑着接口道:“太子殿下,您不知道,刚才天子读了一篇江大人的《松昌楼记》,在此文中江大人一会儿去国怀乡,忧谗畏讥,一会儿心旷神怡,宠辱偕忘,真是文人多情,难以揣磨啊。”

    “哦,父皇,江师的《松昌楼记》在何处,可否让儿臣一睹?”

    石方真拿起《松昌楼记》,递給石重伟,脸上已是笑容满面。不错,江安义是文人心态,伤春悲秋,朕怎么计较起这些来了,罢了,他既然思家了,朕明年就宣他回京。

    一阵寒风吹过,远在富罗县的江安义紧了紧身上的皮裘,他苦心营造出的机遇,差点与他错身而过。

第三百四十一章重大决定

    坤安宫,王皇后见天子携太子前来,满心欢喜,率着众宫女在宫前迎驾。

    已是十二月,永昌城内寒气袭人,滴水成冰。石方真有七八天没驾临坤宫了,看到皇后有些内疚,上前拉着王皇后的手,笑道:“天寒地冻的,不用多礼,你我夫妻还客套什么?梓童,你的手好生冰凉,怎么不多穿点衣物?拿个手炉?”

    沉着脸对跪在王皇后身后的宫人斥道:“你们是怎么伺候娘娘的,娘娘要是病了,朕唯你们是问。”

    “不怪她们。”手被天子握着,王皇后感觉暖洋洋的热乎劲从手心传到心里,说不出的慰贴,原本还有丝幽怨早被关切的话语熨平了,挽着石方真的胳膊,夫妻并肩踏入坤安宫内。大殿正中的桌上用炭火煨着铜炉,腾腾的热气从炉盖中冒出。

    “吃火锅。”太子石重伟惊笑起来。说起来火锅这东西还是江安义在东宫任教时传給太子的,寒冷的天气里,合家老小围着滚烫的火锅大快朵颐,简直是说不出的享受,永昌城的冬天冷,火锅迅速从东宫流出,整个皇城到了冬季总能闻到火锅的香味。

    王皇后亲手揭开铜盖,一股热气蒸腾而出,整个大殿都笼罩在温暖的水气之中。火锅内放着只肥鸡作汤底,桌边摆放着牛羊肉、酥白璧、绿蔬等物,石方真笑道:“都坐吧,吃火锅不用拘礼,喜欢什么自己吃。”

    说罢,石方真夹了一块薄片羊肉丢进锅内,滚了滚放入嘴里,嚼了三两下吞下肚,端起身边的酒杯,呡了一口,长呼口热气,笑道:“痛快。”

    王皇后先是替天子夹了几口菜,然后替太子夹了几块沸熟的羊肉,忙得不亦乐乎。

    “梓童,你让朕来坤安宫,不是光为了吃火锅吧。”石方真将一块青菜丢进锅中,漫不经心的问道。

    王皇后放下筷子,庄而重之地下拜道:“恭喜万岁,您要做外公了。”

    石方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大喜道:“莫不是安寿有了身孕?”

    “正是,臣妾是申时接到安寿这丫头送来的信。”

    “好,好,好。”石方真兴奋的手舞足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意犹未尽地斟满,又扬头饮尽。

    太子在一旁欢笑道:“我要做舅舅了。父皇,快让人把姐姐接回来。”

    王皇后浅浅地笑道:“臣妾也是这个意思,并州地处偏僻,恐怕安寿身边没什么得力的人照看,安寿是万岁和臣妾所生的长女,她身怀有孕,臣妾着实有些挂念。”

    “行,朕这就派人接安寿回来。”石方真满口答应,笑道:“朕不但要接回安寿,还要召回祐成,让他们夫妻双双归京。”

    王皇后大喜,道:“多谢万岁开恩。”

    “安寿是朕的长公主,掌上明珠,做娘的痛她难道朕就不痛她吗?”石方真笑道,“快一年没见这丫头了,也不知是胖了还是瘦了?”

    第二天,一道旨意从中书院传出,召回并州平春县县令韦祐成、丽州富罗县县令江安义,圣旨中还特地写明,着二人在二月底之前进京,参加三月一日的大朝。圣旨尚未离开京城,朝庭上下的官员便得到消息,众人都知道,朝堂之上要升起两颗新星。

    温国公府,程希全已经解除了禁足,不过这段时间程少国公很收敛,连青楼之中都少见他的身影,因为他得知江安义的妻子欣菲,居然接任了暗卫的副都统。小人的眼中他人也是小人,程希全生恐欣菲找借口替夫报仇,以温国公府的权势在明面上不用怕,但他自知作恶多端,如果被欣菲拿住了把柄,怕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府中有两个重要谋士徐文忠和张公良,去年他托人情替两人找了差事,张公良到姜州彭义县任县丞,张公良不过是举人出身,能谋到县丞之位心满意足;徐文忠则留在京城门下院任主事,从八品下的官阶,品阶比张公良高了一阶,而且在门下院任职,迁升的机会很多。所以徐文忠对程少国公是感恩戴德,认其为主公,朝中有个风吹草动,立马报告程希全知道,然后替他谋划一番。

    江安义与程希全是死对头,徐文忠得知江安义即将回京升官的消息,告了假急急赶到温国公府中求见程希全。程希全比起年前内敛了许多,见徐文忠进来,温和地笑道:“文忠,这还没散衙,怎么就来我府了,正好,我父的门人从黔州送来了几方黔砚,就放在书房,走的时候你选两方带回去。”

    徐文忠稳了稳心神,调匀呼吸,施了一礼,道:“见过主公。徐某前来是为了江安义一事,今早中书院下旨,着韦祐成、江安义年后入京受封,江安义回京,怕是对主公不利。”

    程希全脸色一变,这个江安义已经成了他的魔碍,心情立时转坏。这个当年没放在眼角里的小官,如今已经成了他心头的一块石头。温国公府威势不如以前,天子与自家的情分因为自己屡次犯错而日见减少,再加上香水牵连到娘娘和太子,上次江安义去并州赈灾天子居然将自己禁足在府中。

    如今江安义文名显赫,最近的《黄羊铭》和《松昌楼记》在士林中广为流传,时人都说其忠君爱国。徐文忠送来的消息说他与韦祐成同时召回入京重用,可知天子对他恩宠有加。再加上其妻是暗卫副都统,手握生杀大权,万一起个坏心眼,安自己一个罪名,恐怕自己还真有口难辨。

    重重地一墩茶盅,程希全烦躁地问道:“徐先生可有何良策?”

    徐文忠当初劝过程希全慎重行事,只是程希全狂妄自大,哪听得进人言,结果惹下这个仇家,此消彼长之下,要应付的人变成了程希全。身为谋臣,徐文忠当然要替程希全出谋划策,略思片刻,徐文忠道:“江安义尚未入京,现在为时还早。依徐某看江安义为人豁达,如果主公愿意示好陪罪,说不定这场过节便揭过去了。如果那江安义得势不饶人,咱们温国公府也不怕他,有老国公在,万岁自不会为难主公。因而,依徐某看来,镇之以静,以不动应变。”

    程希全心中苦笑,如果仅是砸了香水店,设计陷害余家乐和李世成倒都是小事,就如徐文忠所说,自己陪个礼給江安义个台阶,这件事很可能就过去了。但是徐文忠不知道,江安义前往并州赈灾之时,他暗派杨宇动前去刺杀江安义,没想到杨宇动居然失了手,当初认定必死的人又活了过来。

    杨宇动回报他说,当时在江上他化身六华门的人,假意为陈洪明报仇,出手的真气也伪成寒冰真气。当江安义娶欣菲为妻的消息传来,杨宇动找到程希全,认为自己的身份可能不保,欣菲出身彩蝶门,又在龙卫多年,极可能从江安义的述说中识破他的身份-紫天君。

    紫天君投身温国公府的消息知道的人甚少,但谁敢保证消息不透露到江安义的耳朵中去,一旦江安义得知当初要杀的人是紫天君,自然会联想到温国公府,联想到程希全,生死大仇,可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吃过饭,徐文忠带着块黔砚走了,程希全愣愣地坐了半天,曾经的飞扬拔扈化为今日的小心翼翼,算得上是世事多变了。程希全的脸上阴晴不定,最后一咬牙,站起身往右侧的偏宅走去,那里是杨宇动的住处。

    杨宇动的住处像个演武场,院内铺着细砂,堆放着些器械,檐下放着兵器架,屋内空荡荡的没有什么装饰,也没有仆人服伺。杨宇动一生好武成痴,无儿无女,也不喜欢女人,平时也极少与人往来,他的院子除了送饭的仆人,就是程希全会光顾。

    十三年前,杨宇动就达到了炼气化神的巅峰,真气浑厚到无可再加的地步,更生出许多的变化技巧,可是这临门一腿就是机缘欠缺,总踏不进炼神返虚之境。去年与江安义在江上一战,杨宇动触动灵机,回到温国公府后一直闭关求破,窗户纸越来越薄,看着那光亮越来越明显,杨宇动数次心潮浮动,差点走火入魔,伏着功力深厚,才勉强将躁动的气血压下。

    看来光靠静修练功是没办法突破了,杨宇动动了游历的念头,眼下年关将近,杨宇动准备过完年就动身。

    程希全进来向盘坐的杨宇动躬身施礼,杨宇动没有亲人,一直跟在温国公程普阳身边,与程普阳一起经历生死,把程家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程普阳的几个儿子都死在沙场上,只剩下程希全,因而杨宇动内心深处把程希全看成儿子般。

    “什么事?”虽然心中亲近,杨宇动的脸上依旧冷冰冰的,冷声问道。

    “杨叔,江安义要进京了。”程希全话语停顿一下,咬着牙道:“此子对我而言是个祸害,我想请杨叔再出手,务必除掉此人。”

    想起在黑水河上与江安义交手的情形,杨宇动体内的气息澎湃起来,莫非此子就是突破的契机。杨宇动站起身,略带兴奋地道:“我这就动身南下,不取江安义的性命绝不回来。”

第三百四十二章杀机隐现

    江安义收到朝庭的旨意已经是十二月十九日,按惯例这个年就要在富罗县过了。

    不过欣菲知道丈夫年后被召入京的消息,动用了一点私权,利用龙卫的飞鸽传出到了丽州的龙卫府。丽州龙卫州统杜纪涛因剿灭黄羊寨山匪之事得到赏赐,念着江安义的好处,收到传书后,立刻派人給富罗县的江安义送了信,表示了恭贺,因而江安义早在十二月十一日就收到了信息。

    江黄氏原本就有些踌躇,是在富罗县过年还是还平山镇,按说是要回家过年,何况安勇一个人在家,不过这边大孙子在,着实舍不得。正在犹豫时,消息传来,江黄氏二话不说打点行装起身,当然要带着宝贝孙子。

    张先生、珍儿和石头等人早已把平山镇的江宅当成自己的家,能够回去过年皆大欢喜,只有一个人犯了难-黄东泉。江安义把表弟黄东泉安在衙门的户房当户头,这一年多来黄东泉混得风声水起,与衙门的众人称兄道弟,活得逍遥自在,现在表哥要回京了,还没有安排官职,不可能带自己去京城,自己是回平山镇还是留在富罗县。

    江安义笑道:“你现在也历练出来了,人情往来应付上是熟手了,回平山镇可以帮你爹打点生意;留在富罗县也行,将来我们的生意肯定要到这边来,你能在县衙立足脚,将来成家立业,也算是开枝散叶光大门楣,这黄宅就算表哥事先送給你的贺礼了。”

    黄东泉慎重考虑后决定留在富罗县,回到平山镇虽然不乏用武之地,但父辈、堂兄弟们都在,怎如在富罗县能独挡一面,何况继任的刘县令及秦县丞都是表哥的好友,对自己肯定会多加照顾,自己在富罗县口碑不错,交了不少朋友。他常去街上伏记茶楼喝茶,看上了伏掌柜的二女儿伏婷,正想过完年央姑姑去上门提亲。

    江黄氏是顾不上这件事了,富罗县到平山镇的有十天左右的路程,江晨智和张先生的一对儿女都还小,路上不能走得太快,所以要提前动身。送走了家人,富罗县只留下江安义和黄东泉两人,家里汪牛让江安义留了下来,还有四个仆人,照看黄东泉也帮着看家。

    江安义作为表兄,当然要为黄东泉的亲事操心,亲自登门提亲。伏掌柜对黄东泉很熟悉,小伙子常来茶楼喝茶,有时就会跟在茶楼中帮忙的二女儿伏婷说笑两句,当时伏掌柜就觉得有戏,只不过觉得黄东泉是衙门的房头,家里还有钱,又是江大人的表弟,恐怕有些高攀不上。江大人亲来提亲,这是天大的面子,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伏家当即满口答应。大郑男婚女嫁分六步: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江安义做了二件,纳采和问名,其他的等江安义回家后,三舅会亲来富罗县主持。

    老夫人带着孙子回家的消息很快传开,黄府的仆人上街采购的时候把江老爷被天子召回京城的消息说了出来,很快刘九思和秦子雄都听说了消息,既高兴又有些舍不得,一年多的相处,算是相交融洽,特别是秦子雄,与江安义更是情同好友,一别之后也不知是否能再会之期。何以话别离,唯有饮酒,衙门到了年末,也没有什么事,从刘九思秦子雄开始,江安义每天在酒楼中渡日,仗着他内功深厚,才勉强保持着清醒。

    十九日圣旨到时,江安义已经做好一切准备,衙门的事已经交接妥当,该话别的人都已经告过别了,今夜江安义在醉云楼大请宾客,从衙门的胥吏衙役到县里的乡绅、街上的百姓,愿意来道别的都请。来的人出乎意料地有些多,一拨拨的人上前敬酒话别,江安义喝得酩酊大醉,最后被黄东泉背回了家中。

    第二天辰时,江安义与黄东泉等人话别,牵着木炭走出宅门。大街之上密密麻麻地都是人,大家静悄悄地站着,前来为江安义送行。看到江安义出现在门前,众人纷纷折腰恭声道:“富罗百姓恭送江大人,愿大人一帆风顺,前程似锦,早日封侯。”

    江安义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声音哽咽地道:“江某何德何能,劳动大家前来送别,江某……江某,愧不敢当。”

    刘九思手捧托盘来到江安义面前,托盘高举,大声道:“大人清吏治、除匪霸、兴三教、合税一,百姓富,知礼仪,大人真乃富罗百姓的父母。刘某代表富罗百姓,敬大人三杯酒,祝大人青云直上,鹏程万里。”

    江安义双手捧杯,连尽三杯,在刘九思秦子雄等人的陪伴下,牵着木炭,缓缓从人群巷中穿过,两旁的百姓有人高举着托盘,盘中端着酒食,高呼“大人,请喝小民一杯酒吧”、“大人,这几枚鸡蛋拿到路上充饥”、“大人,您可要记得回来”,不少人洒下热泪。

    北门,江安义站住脚,看着身边相送的百姓,一躬到地,直身起高声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江某告辞了。”

    正要飞身上马,以黄老汉、吴老汉为首的一批乡村耆老上前来敬酒,江安义只得喝了三杯;接着衙门的众胥吏、衙役又上来敬,又是三杯下肚,看到后面一长排的队伍,江安义笑道:“再喝下去就醉了,恐怕行不得了。”

    众人哄笑,有人高声道:“今日行不得还有明天,大人醉了正好在富罗县再留一日。”

    “深感厚情,江某不能再饮了。”江安义再次拱手作别,却见秦子雄拿着个包袱过来,道:“安义,这是富罗县众人的一点心意,算是赆礼。我知安义你不缺钱,但这些钱还请收下,不要冷了众百姓的心。”

    江安义 解开包袱,在银票,有零散的银两,还有一堆铜钱,看来秦子雄没有说谎,是众人湊的钱。江安义从中取了一枚铜钱,高举过头顶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的情义我领了,这枚铜钱江某将会珍藏,随时随刻记得众位的深情厚义。剩下的钱,请刘县令替江某置个义仓,购些粮食,如有人衣食不保,从义仓中施粮救之,这也是江某最后为富罗县做的事。诸位,有缘再会。”

    说完,江安义飞身上马,不敢看身后跪倒在地的众人,木炭四蹄翻飞,踏起一路烟尘,几滴热泪滴落官道之上,江安义洒泪离开了富罗县。一路急赶,十二月二十六日江安义回到了家中。

    过年是家人团聚的日子,江家已经布置得喜气洋洋,今年家中添口,江安义又面临着升官,接待前来道贺的人从年前忙到年后,整个平山镇沉浸在一片欢乐之中。江安义的高调归来,宣告着娘娘想夺取香水产业的打算暂时落了空,王县令大年初一就早早地来江府拜年,一脸的殷勤让江安义感觉吃饭时面对一大盆肥肉般地反胃。

    镇子比以前的规模扩大了许多,除了没有城墙外,一点都不比新齐县差,虽说是过年,初二开始就有商铺开始做买卖,江家的酒水好卖,不少人趁年边生意好前来进货。

    镇南边有家安居客栈,是前两年才新开的买卖,借着平山镇的地利,生意红火得很。大年初四开的店门,店门刚打开,就有客人来投店。掌柜的姓洪,是新齐县人,亲家住在平山镇,托关系买了块空地,建起了这座客栈。

    开门便有生意上门,这是好兆头,洪掌柜满心欢喜,问客人道:“尊客贵姓,来平山镇做买卖吗?要住几天?”

    做客栈生意自然眼睛亮,洪掌柜看眼前的客人单身匹马,不像是来做生意的,在天寒地冻的,平山镇的鲜花还没开,现在来游玩不是季节。看客人的打扮,倒像是行走江湖的镖师,洪掌柜加着小心,这样的爷脾气大,钱好挣但一个不小心也易惹祸。

    “喔,我访友路过此处,听说平山镇景色不错,还出了个状元爷,便顺道来看看,暂时住两日。”客人四十来岁的样子,一脸络腮胡子,看上去很彪悍。洪掌柜登记路引,见客人姓何,是京城人,大老远的访友,连年都不在家过,真有雅兴。

    跟着小二来到二楼的雅间,杨宇动推开窗,从这里可以看到高高的状元牌坊,不用问,牌坊后的宅子便是江安义的家了。他已经听说江安义回到了家中,这几日正访亲拜友,忙得不亦乐乎,刚才与小二闲聊,听说江安义一大早就进县城了。

    除了江安义没有人能认出自己,杨宇动放心大胆地到镇上逛了逛,熟悉一下路径,然后闲坐在茶馆中,果然不出他所料,很多人都在谈论江安义。杨宇动顺道听了听,居然被他听到江安义住在二进院落的东边。

    街上传来喧哗声,有人大声问好,杨宇动细听了会,是江安义回来了。远远地跟在江安义的身后,看着江安义进了宅门,杨宇动又绕着江宅转了两圈,今夜便要取江安义的性命。

第三百四十三章寒夜相搏

    二更天,眉月清冷地挂在高空,正月的平山镇湿冷阴寒。

    杨宇动推开住处的窗户,一股寒意袭来,让久居北方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看了看满天繁星,杨宇动飘身从楼上跃下。

    大街上十分安静,冬日的夜晚连乞丐也不会出来闲逛,隐约能听到从街道两旁的屋中传出熟睡的鼾声。杨宇动大摇大摆地穿过状元牌坊,站在下面欣赏了一下高大的青石状元牌坊,然后才施施然地来到江宅门前。

    江宅门前悬着两只大红灯笼,里面的烛光将门前照得一片喜气,夜深人静,大门关闭,侧耳一听,里面静悄悄的。杨宇动没有从大门前进去,而是东侧来到侧墙,估摸着位置差不多,轻身一纵,飘过围墙,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四周。这是个大院,正房五间,侧房七间,院内种着草木修竹,看上去很雅致。正房屋中亮着灯,传来小孩的哭声和女人哄声。江安义刚生了儿子,应该是这里没错。

    高手自有高手的风度,杨宇动自然不会下作到暗中下手,更不会杀戮无辜,曲指向着空中一弹,一缕尖锐的啸声划空响起。

    正房的东侧,江安义被啸声惊起,这声音听在别人的耳朵中平平无奇不会在意,而江安义却知道这是真气凝练击空发出的响声,院中来了高手,只不知是何方神圣,莫非是元天教前来寻仇?

    悄无声息地起身,穿好衣服,江安义拉开门,看到院中站着一个身影。微弱的光芒挡不住他的目光,江安义一眼就认出是那个络腮汉子,曾自称是陈洪明的师兄,在黑水河上差点置自己于死地。

    正如杨宇动所料想的那样,事后江安义与欣菲提及,欣菲认为那人极可能是江湖上成名的紫天君-杨宇动,并告诉江安义,据传言杨宇动一直呆在温国公府中。联想到程希全与自己的过节,江安义几乎可以肯定,杨宇动是为了程希全而出手。

    杨宇动见江安义现身,微微颔首,转身上墙就走,江安义尾随在后面,两个人谁也没有惊动,往江宅不远处的山林掠去。白天时看过路,杨宇动径直带着江安义往一处山坳而去,此处地势低凹,打斗的声音传不到镇上。

    江安义从小在此长大,砍柴猎兽将四周的山林都跪了个遍,虽然月色不明,江安义却清楚地认出此处是镇西的野杏沟,两侧的山林中长着不少杏,可是苦涩难吃,就连妍儿小时候都不愿意多尝。

    “江大人,别来无羔。”杨宇动微笑着依江湖规矩抱拳为礼。

    江安义看到杨宇动,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哪有心情跟他寒喧,冷笑道:“阁下是江湖上成名的前辈,藏头亢脑岂不让人耻笑,居然还骗江某是六华门的人,杨前辈耍得一手好真气,差点就骗过江某了。”

    见把戏被拆穿,杨宇动神色不变,笑道:“江湖行走,随心所欲,哪有那么多讲究,江大人也不必口头逞快,你我之间必有一死。”

    江安义踏入炼神返虚之境后,憋着劲要找杨宇动报仇,此刻仇人送上门来,还有什么客气讲,纵起劈掌,向杨宇动袭来。距离两人黑水河上争斗不满两年,杨宇动自信满满地抬手向江安义的真气迎去,真气中暗藏着玄机,想待江安义近身时真气一吐,震乱江安义的经脉。

    哪知真气相触,江安义的真气比起两年前浑厚了不少,特别是真气凝如坚钢,杨宇动感觉自己的真气被迫得四散开来,那点暗藏如毒蛇般的真气居然被迫得反噬回来,真气近身时,突然化刚为柔,有如轻风拂体,只是那份炙热让人喘不过气来。杨宇动连退五六步,双掌舞动如墙,才勉强挡住江安义的攻势。

    待站定脚步,杨宇动心头大震,炼神还虚之后真气刚柔莫测、虚实难定,看江安义方才出手,分明比自己先行一步。杨宇动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怒哼一声,出手便是自己的拿手功夫“刺球”,真气凝聚如球,看似大锤,实如无数道细丝缠绕,遇阻分裂开来,无孔不入,防不胜防,当年江安义就是在这招上吃的亏。

    黑水河上逃生后,江安义曾无数次揣摩如何应对这招,洪信大师来富罗县后他向大师也请教过,见杨宇动故技重施,江安义纵声长笑,不闪不躲,元玄真气转为明玉真气,悄无声息地向“刺球”裹去。

    杨宇动感觉“刺球”如同扎入在棉花堆中,软绵绵无着力处,他见多识多,知道对手对自己这招有了防备。咬牙错掌,“刺球”炸裂开来,化成无数芒刺向江安义袭去。

    江安义不敢大意,双掌个上下划了个圆,有如一道气盾挡在身前,那些芒刺击在气盾之上,仿如点点雨打湖面,徒劳无功。不少气芒被气盾滑开,射向旁边的树木,“笃笃”声不断,有如利箭,树身被刺得木屑四溅。

    收回双掌,杨宇动面沉如水,江安义确实先自己一步踏入炼神还虚之境,今日之战,不容乐观。

    见对手的绝技无功,江安义忍不住得意地哈哈大笑,道:“杨前辈,来而不往非礼也,接江某一招还礼。”

    自习得明玉真功后,江安义深感元玄真气过刚,明玉真气过柔,有意把明玉真气和元玄真气试着揉和在一处御敌。两种真气在体内缠绕着在经脉中运行,但要对敌却泾渭分明,彼此分得很清楚。江安义在洪信大师“诸法空相”的提点下,放空丹田,两种真气同时运起,无欲无想,真气经由经脉到识海,在识海处交融在一起,再经由识海返回丹田之中,终于使两种真气水乳 交融,出手时以元玄真气为主,但明玉真气有如一层外衣般裹在元玄真气之外,藏锋于内,更具杀伤力。

    江安义脚尖点地,真气随着身形拔高而节节攀升,待江安义身形来到最高处,气势也达到了极致。双掌拍出,两道狂飙向杨宇动毫不容情地向杨宇动撞去。杨宇动满是倨傲,身为前辈哪肯向晚辈低头。高喝一声“好”,杨宇动双掌合十,以掌尖为锋,身形跃起,毫不相让地向江安义迎去。

    “轰”的一声巨响,旁边的大树震得树手颤动,落叶如雨。江安义下扑的身形被震回,手臂上的经脉酸麻刺痛,虽然杨宇动的境界不如自己,但真气却比自己雄浑得多。

    杨宇动的双脚重重踏在地上,将冻结的地面踩出寸许深的鞋印,体内真气翻腾,气血涌动。杨宇动被激起凶性,厉吼一声,也不调息,右拳挥出,左掌在后蓄势待发。

    江安义微微一笑,也不斗狠,身形飘忽躲闪,他的身法原本要比杨宇动灵动,山沟中地形开阔,足够江安义闪躲,杨宇动狂风暴雨般的攻击,被江安义轻描淡写地避开。

    杨宇动知道江安义在消耗自己的真气,不过他心中冷笑,四十多年的功力岂是一时半会能消耗得尽的,随着杨宇动的拳腿飞舞,那些落叶被带到空中,有的被真气震成粉末,有的却如同飞旋的刀片,带着阴风向江安义割去。江安义一皱眉,自己争斗的经验还是不如杨宇动,杨宇动已经在他的身形四周布起了一道“势”,有如积水,如不赶紧泄洪,自己便有可能被洪水淹没。

    地面上有不少碎石,江安义灵机一动,想起在北漠时与熊罴和伏鹰争斗的场景来,腿尖一挑,一块石头飞起,江安义单掌一挥,石头应掌飞出,向杨宇动砸去。杨宇动身旁已经布着一层落叶卷,但落叶怎么能挡住石头,杨宇动不得不闪身相避,落叶失去劲势,纷纷往下落去。杨宇动双掌再举,止住树叶的落势,哪知又一块石头袭来。

    “卑鄙”,杨宇动郁闷地叫道。江安义笑道:“我辈江湖人随心所欲,哪有那么多讲究。”

    听到江安义用他的话来回击,杨宇动差点没气得喷出一口血来,身形一慢,树叶纷纷坠地。杨宇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强迫自己心神平静下来,要不然就要埋身于此了。灵台一点清明在压力之下分外灵动,杨宇动心头一动,久待的契机居然在此刻出现了。

    体内的紫阳真气澎湃如潮,一股股地向着百会穴冲去,要是平常,杨宇动必然欣喜如狂,借势突破炼气化神之境,然而此刻与江安义生死相搏,哪容自己盘坐调息,杨宇动只能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住汹涌的真气,心中寻思找什么借口先离开,等踏入炼神还虚之境后再来找江安义。

    江安义见杨宇动双掌摆于身前,面色突红突白,一动也不动,起初以为杨宇动要运什么奇怪的功法,暗中留神戒备,结果等了片刻,杨宇动依旧站着不动。江安义心头一动,该不会杨宇动要走火入魔吧,江安义自己常走火入魔,以己度人,还真被他猜出了三分。

    机不可失,江安义大笑一声,化掌化拳,直直地向杨宇动的前心擂去。杨宇动暗暗叫苦,生死关头,唯有放手一搏。

第三百四十四章冷箭追命

    杨宇动纵横江湖五十余年,紫天君的名头是用无数鲜血和性命浇铸出来的,心知自己处于绝境,唯有放手一搏才能求取一线生机。

    江安义拳风未及体,空气中的热意却陡增,冬日寒夜随着江安义的出拳腾起丝丝雾气,助长无限杀意。

    “来得好”,杨宇动并指如剑,毫不花俏地朝着杀气最盛处点去,劲气一往无前,置死生于度外。

    两股真气碰在一处,有如剑锤相击,两人都被震得向后退去,地面上的落叶砂石被狂风扫得四荡。杨宇动感觉真气再难压制,索性纵声长啸,任由翻滚的真气随拳击出。

    江安义见杨宇动形如疯魔,出手如颠似狂,周身紫气蒸腾,看他脸上的神情狰狞可怖,仿要择人而噬。杨宇动走火入魔了,江安义心中暗喜,也不与杨宇动硬碰,身形随着真气飘忽进退,等杨宇动力竭之时。

    杨宇动心中的烦闷越来越盛,眼前一顿发花,到处都是江安义的身影,仅余的理智告诉他生死就在一线,再有片刻,就算江安义不杀自己,自己也会走火入魔而疯。

    猛吸一口气,压住狂躁的真气,江安义在他的左侧半丈外,杨宇动抬起左脚,向江安义侧踢过去。江安义感觉踢来的左腿处处都是破绽,记取洪信大师教他的截脉点穴之术,伸手往杨宇动小腿上的中都穴点去。

    指风刺在中都穴上,杨宇动浑身一颤,全身鼓胀的真气却找到了一个喧泄的口子,一股脑地往中都穴涌去。江安义指尖点在中都穴上,还未及拿开,就感觉一股狂潮般的真气向自己的手指涌来,大力挤压之下,“啪”的一声,指节脱臼。

    杨宇动体内郁积的真气一轻,灵台顿时恢复清明,剩余的真气经由百会穴,元神轻松地脱窍,飘在空中的元神看着江安义左手捂着右手的食指,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

    元神出窍,炼神化虚之境踏破,杨宇动十余年苦功终于水到渠成,心中忍不住狂喜。心知此刻非欢喜之时,趁着江安义惊疑不定之时,元神重归百会穴,体内真气运行顺畅无比,体内仿如松开了无形的桎梏。

    脱臼对江安义来说是小事,左手一推一送,指节便对接而上。看着身前现出喜色的杨宇动,江安义苦笑地道:“恭喜杨前辈,破开桎梏,更上一层楼。”

    杨宇动笑道:“你不是比老夫先行一步吗。今日之战到此结束,老夫过些时日再来与你一较高低。”说完,脚尖点地,不料左脚剧痛,被江安义点中的中都穴有如箭刺般疼痛难当,身形一歪,居然没有跃起。

    江安义目光一寒,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听杨宇动的话语并不想善罢干休,现在杨宇动已经晋入炼神化虚之境,他的功力比自己深厚,等他稳定下来,恐怕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趁他病,要他命,今夜要趁杨宇动新晋炼神化虚之境,境界还不稳时将他解决,何况杨宇动被自己伤了中都穴,左腿行动不便,此是天赐良机。

    此刻,杨宇动右腿用力一踏,身形高高跃起,往东侧的山林窜去,人在山林之中送出一句话来,“江安义,后会有期。”

    江安义冷冷地站在原处,静听杨宇动穿林之声逐渐远去,又稍等了片刻,江安义往原路返回家中。江安义在此处长大,对四周的大山算得上了如指掌,杨宇动所去的方向尽头是处绝壁,要是平日或许难不住杨宇动,但此时他伤了左腿,双腿无法交替用力,绝不可能翻过这座山去。

    回到家中,三更天不到,四处静悄悄的,儿子喝完奶已经睡了,冬儿也睡着了。江安义来到厢房第一间,推开门,淡淡的月色照在左墙的几件兵器上,正中间是他最心爱的三件兵器:穿雷枪、杀月刀和射星弓。还有几件兵器也是好东西,是从徐明远暗室中得来的。

    伸手拿起射星弓,将旁边的箭袋斜背的身上,箭袋之中有二十多只破甲箭。手指轻轻在弓弦上一拨,“嗡”的一声震响,手中的射星弓仿佛在手中复活了过来,化成一条蛟龙张牙舞爪要饮食鲜血。

    拿着弓箭回到野杏沟,江安义朝杨宇动消失的方向追去,月色晦暗不明,但难不住江安义,杨宇动的左腿有伤,在地上免不了留下痕迹,江安义顺着痕迹追去。

    江安义并不是嗜杀之人,但他没有打算放过杨宇动,黑水河上杨宇动差点杀了他,原本江安义没想过要刻意去报仇,哪里杨宇动居然阴魂不散,追到平山镇来,新仇旧恨要一起算了。何况被杨宇动知道了自己的家人所在,万一杨宇动对家人不利的话,就算将来杀了他报仇也无济于事。思来想去,江安义决定不給杨宇动机会,今夜要将他射杀在山中。

    行出不到两里,前面有条小溪,杨宇动的脚印消失在小溪中,看来杨宇动发现了自己的左脚留下了痕迹,借助水流掩盖他的行踪。站在溪流旁凝神静听,水声”哗哗”,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寒冬十二月,水温极低,人绝对不能在水中呆多久,江安义估算了一下,杨宇动脚上有伤,加上地形不熟,以自己回家再回来的时间,他应该走不出六里外,顶多能到那处绝壁之下,看到绝壁回返,应该还到不到此处。

    溪流边有条小道,是猎人和砍柴人留下的,如果不出意料,杨宇动为了尽快离开,极可能会走这条道。江安义四处张望了一下,远处有个斜坡,山上有棵大树,江安义决定爬上大树,那里视野开阔,杨宇动只要从树下经过他便能发现。

    爬上高高的树杈,江安义闭目养神,耳朵却在静听着四周的动静。等的时间可不知,天色不知不觉地已经放亮了,森林中的声响丰富起来,溪流的”潺潺”声、风吹树木的”沙沙”声、各色鸟鸣的婉转声,交汇成一曲令人心旷神怡的交响曲。

    江安义暗叹,看来自己失算了,杨宇动并没有往绝壁去,而是顺流而下,此刻估计已经出了平山镇,放虎归山,必要伤人啊。

    时间不早了,自己如果不回去家人看不到自己怕要着急,江安义正要爬下树,突然身形顿住,两里外的树丛中隐约传来一点一顿的脚步声。

    半柱香的功夫,杨宇动出现在江安义的视线里。正如江安义所料,杨宇动往绝壁而去,看到绝壁后杨宇动知道自己难以越过。折身而返,恐怕江安义在半路埋伏,杨宇动经验丰富,索性找了块林中平地,盘坐调息,巩固境界,如果江安义追来,他在暗处,出奇不易,江安义极可能伤在他的手中。

    真气运转三周天,炼神还虚之境初定,只是夜间从冰寒的溪流中行进,脚上的中都穴的伤痛并没有缓解多少,要伤愈恐怕就要有几天。杨宇动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心中暗恨,今夜如果不是自己机敏,恐怕不死在江安义手中也要走火入魔疯颠而亡,此仇不报,我紫天君有何面目再行走江湖。

    算算时间,江安义应该早已回去,杨宇动一瘸一拐地往回路走。天光越来越亮,杨宇动不敢大意,倾听着四周的鸟叫起,他知道如果江安义埋伏在树林中的话,那处的鸟儿是不会发声的。但是杨宇动没有料到,江安义正站在高坡上的大树上,隔着十多丈用弓箭瞄准着他。

    眼前这段是上坡路,左腿在行进间越来越痛,又在冰冷的溪水中浸泡了一阵,此刻整条腿渐渐有些麻木,像拖着根木头行动,杨宇动停下脚步,想靠在身旁的大树上喘口气。

    十余丈外的高坡树上,江安义轻轻地拉开弓,并没有刻意去瞄准杨宇动,灵觉飘飞在空中,体内的真气随着大自然柔和的音调变得轻松活泼,识海之中山、树、鸟清晰地显现,杨宇动扶着大树喘息的样子清晰可见。

    江安义沉浸在天地人的和谐中,似乎全然忘记了射杀杨宇动的初衷,气机跟随着箭尖,向着杨宇动延伸过去,突然松开手,破甲箭化成一点流星,向杨宇动的脖项射去。

    尖啸声划空而过,惊得鸟儿惊惶展翅,拼命地想逃离死亡的阴影。

    杨宇动扶着树,心神刚有所放松,猛然听到尖啸,杨宇动暗叫不好,江安义居然守在此处伏击,最要命的还不是面对面的搏杀,居然用弓箭,真是卑鄙。

    竭力往后倒去,破甲箭擦着脖子掠过,狠狠地扎透身旁的大树,在树身留下一个焦黑的圆孔,消失在远处。杨宇动感觉脖子上一热,有液体顺着脖子往下流,心知刚才已经被箭射伤,最要命的是箭身附着的灸意,像数条小虫般往体内钻来。

    不敢稍有迟疑,杨宇动伏身向一棵大树后隐去,身子刚到大树后,杨宇动像惊鸟般地再次跃起,一只利箭透树而过,险险地穿透他的衣袖,扎在不远处的地面,入土近尺深。

第三百四十五章祖为孙谋

    杨宇动骇得神魂出窍,他曾听说过江安义的箭术了得,秋狩之上曾箭挫北漠萨都教高手伏鹰,当时他并没有将这个消息放在心上,作为一个炼气化神的高手,气机能锁定向外数丈远的物体,要射中鸟兽易如反掌。

    纵横江湖数十载,杨宇动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关头,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生死全操于他人之手。他有心向江安义冲去,但相隔有十余丈,又是上坡路,左腿还有伤,上冲之时极易被利箭所伤。如今之计只有借着树木的阻挡,逃离江安义的射程,方有一线生机。

    生机关头激出潜力,杨宇动身形如同灵狸,借助着树杆的遮挡,迅速地向前窜去。江安义从箭袋之中抽出三只箭,“嗖”的一声射出第一只,紧接着搭上第二只,看到杨宇动前窜的身形顿住,第二只箭再次射出,同时第三只又搭在弓弦之上蓄势待发。

    杨宇动感觉到空气的颤动,脑海中计算着箭只的着点正在落在前行的路上,深吸一口气,强行顿住身形,箭只带着尖啸从身前尺许处划过。口中浊气才半吐,另一只箭又刺破气浪向左肋处穿来。

    强吐浊气,杨宇动身形向后急退,这是他研习紫阳真气多年,又困在炼气化神无法突破十余年,揣摩出真气强行逆转的妙用之一,第二只箭落了空。还没等杨宇动身形稳住,江安义的第三只箭已经离他不过丈许远,这次杨宇动再怎么也无法躲过了。

    退无可退,只有血战,杨宇动怒吼一声,真气强运于左臂,手臂坚逾铁石,探掌向破甲箭捞去。

    “喳”,刺耳的摩擦声响起,破甲箭在杨宇动的掌心强行钻行了半尺,杨宇动觉得箭身火热,掌心发出焦糊的肉香味,抛掉手中箭,看到掌心皮肉翻卷,焦黑发糊,那肉香味正是被箭杆与掌心摩擦引发的高热造成的。杨宇动朝着高处的江安义咆哮一声,身形再起,向着前方扑去。

    三箭无功,江安义再次从箭袋中抽出五只箭,一股脑地搭在箭弦之上,他曾跟许昌化学过一弓三箭的技巧,至于一弓五箭也曾试过,但效果并不佳。杨宇动的身形极快,只剩下一次出手的机会,为了留住杨宇动,江安义决定放手一试。

    深吸一口气,江安义缓缓地闭上眼,识海之中杨宇动有如灵狸般窜动的身形呈现,此杨宇动已经经过江安义的正前,身形正逐渐远去,江安义锁定杨宇动的气机正逐渐变得纤细,再有数个呼吸这锁定的气机便会断去。

    前面有处小坡,杨宇动左腿发力不足,身形略缓。机不可失,江安义松开弓,五只穿甲箭如同箭网,牢牢地把杨宇动罩在其中,无论他上窜下缩,左蹦右跳都会被利箭射中。

    杨宇动感觉到后面数点狂风将去路全部罩定,已经是无路可退。危急之下唯有舍命一搏,躲过此次,自己便能逃出险境,再来寻仇。猛地转过身,五点寒星相距不过丈许,杨宇动双手环抱,真气充盈在身前形成一个紫色的圆球,双手一挥,朝着五点寒光迎去。

    真气球滑韧如同着水的牛皮,充盈的真气在球体内来回窜动,有如灵蛇游走。破甲箭正射中真气球,箭名破甲,何况还充盈着元玄真气的热力,“砰”的一声,轻易地刺穿球身,向杨宇动射来。

    球体一破,里面游走的真气得以释放,像一道道气体组成的钢蛇,向着箭身咬来、撞来、缠来。五只破甲箭体上的真气被气蛇慢慢地撕咬,待射到杨宇动身前时已经毫无威力,杨宇动得意地一笑,任凭五只箭射在身体之上。“叮”的一声,有如蚊咬,连杨宇动身上的衣服也没叮破,便掉落在地。

    此次出手,杨宇动已是竭尽全力,总算将五只箭都挡了下来,身形已经来到坡顶,只需下坡矮身便能消失在江安义的视线中。

    正当五只破甲箭与杨宇动的气蛇相拼时,江安义高高地从树杈上跃起,人在空中,弓开如满月,一只破甲箭无声无息地向着杨宇动袭去。杨宇动刚破去五箭齐袭,心神稍松,发觉背心处异常,再也难以闪躲,强行侧转身子,箭恶狠狠地从他的右胸穿透而过,带着一溜血花钻出。

    惨叫一声,杨宇动右手死死捂住伤口,血从指缝间喷涌而出,体内的气机迅速地从伤口处消失。杨宇动缓缓地转过身,看着手持弓箭,慢慢靠近江安义,知道今日难逃活命。一瞬间,想起许多往事,记起许多遗忘的脸,最后定格在一张倩丽的笑脸上,那是师妹年轻时的笑容。

    “时间过得真快啊。”杨宇动最后闪过一丝念头,一只利箭从他的前心穿过,带走了所有的一切。

    向阳的坡地,一代宗师人物杨宇动无声无息地埋在里面,等到来年春暖花开,这块地上的草会生长的特别茂盛,除了这些,这世间再没有杨宇动的消息。不远处的数棵树身,被箭身贯穿出洞孔,冬日的寒风从孔洞中钻过,发出如泣如诉的声响,像是在凭吊着些什么。

    …………

    永昌帝都,丞相府邸,盍府上下洋溢着喜气。孙少爷从并州平春县被天子召回后,相爷的脸上就没有消退过笑容,安寿公主有了身孕的消息更让相府中的喜意上升了一个层次,宫中每日里不断地有人送来膳食、药材,太医更是一日一诊脉。最让府中大小欢喜的是,今年过年的红包翻了三倍,府中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满意的笑容。

    送走最后一批贺客,韦祐成舒展了一下躯体,这一天到晚应对前来道贺的客人比自己在平春县下田耕种还要累,不过累是累了点,还是很值得。韦祐成转身要去自己的住处,安寿在宫中用过晚膳后回来,自己还没有去见她呢,想到安寿肚中的孩儿,韦祐成顿时觉得浑身满是劲。

    刚走了两步,管家韦福全笑着迎过来道:“少爷,相爷让你去东书院见他。”

    爷爷要见自己,韦祐成二话一说就向东书院走去。韦祐成从小在韦府长大,时间呆的最多的地方就是东书院,小时爷爷亲自教自己读书,稍大便跟在爷爷身边学习,在韦祐成的心中,爷爷比爹娘还要亲。

    “爷爷,我来了”。书房内亮着灯,韦祐成叫了一声,踏进屋内。这个地方对大多数人来说充满了神秘,甚至父母和叔伯没有得到召唤也不准许迈入其中,只有韦祐成可以随便出入,那张有点古旧的书桌,留有他小时顽皮用小刀刻划的痕迹,那靠窗的墙上,还残有他学字时写的“勤勉”两个字,至于这屋内的青砖,不仅他爬滚过,甚至还在上面尿过,这一切,随着长大变成温馨的记忆留在脑海中。

    书房的圈椅上,韦义深歪着脑袋睡着了,手中的书掉在了地上,满头的白发在红烛的衬映下分外醒目。韦祐成突然感到一阵心酸,眼泪涌了出来,滴落在地面的青砖上,斑斑点点,像院中斑竹上的黑点。

    悄然挪步近前,弯腰拣起地上的书,轻轻放在桌上。韦祐成解下披在身上的皮裘,轻轻地盖在老人的身上,扶着桌子,静静地等在爷爷身旁。

    片刻功夫,韦义深一动,醒了过来,睁开眼,看到孙儿含泪看着自己,自失地笑道:“祐成你来了,爷爷真是老了,说是看会书等你,哪知就睡着了。”

    坐起身,看到身上披着的轻裘,笑道:“屋内生着炭火,不冷,祐成,你把皮裘披上,别着了凉。”

    韦祐成强挤出笑容,披上皮裘,乖巧地站在爷爷身后,替他捏着肩膀,笑问道:“爷爷,你找我来有事?”

    韦义深拍拍孙子的手,示意他不用捏了,让他找把椅子坐在自己的身旁。借着烛光韦义深再次打量着疼爱的孙儿,比起一年前,韦义深瘦了,黑了,但是也精神了,以前如果说是温室中的花朵,此时的孙儿便是经风历雨的青松,身上焕发出一股子勃勃地生机。

    满意地点点头,韦义深笑道:“成儿你在平春县的所做所为爷爷很满意,天子也曾多次在我面前夸奖过你,此次天子召你回京,一来是安寿有了身孕,还有便是要重用于你,极可能是政事堂左給事中。”

    虽然早从贺客的嘴中得知过消息,但从爷爷嘴中说出,这件事便是千真万确的了,韦祐成的脸上不禁露出笑容,虽然生于富贵之家,等闲升官发财的机会打动不了他,但韦祐成立志要成为爷爷一样的丞相,如今迈出坚实的一步,怎么不让他欢喜。

    大郑官制在门下院设左右給事中,都是正五品上的官阶,虽然在朝堂上官阶不高,但給事中却是门下侍郎的佐官,每日要上朝谒见,讨论政事,备天子顾问应对,居此官者成为六部尚书和九卿的可能性极大,以韦祐成的年纪,将来成为丞相的可能也不小。

    “你不要太高兴。”韦义深淡淡地道:“此次天子召回两人,你和江安义的机会看上去机会均等,但细究之下,恐怕江安义在天子心目中更重一筹,只因你是安寿的夫婿,天子才一时拿不定主意。”

第三百四十六章以退为进

    韦祐成返京之后,得知此次被天子召回的还有江安义,一直以来,韦祐成便有与江安义相较之心,去并州平春县未尝不是想和江安义一较高下。所以一有空,他便自信满满地找到吏部的熟人,要看一看江安义在富罗县的政绩。

    天子曾经要过这份数据,很快富罗县的考绩情况就放到了韦祐成的手边,看到富罗县的税赋和人口时,韦祐成第一感觉是不信,他也是一县之令,自然知道要在一年半的时间里实现下县到上县之间的跨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并州与丽州之间相隔太远,韦祐成回到京城还没有时间与朋友相聚,江安义在丽州的作为韦祐成一无所知,甚至连《黄羊铭》和《松昌楼记》都还不知晓,当他摇头笑道:“何叔,一年之内人口增长两万多,这样的数据我那位姑夫也敢奏报,你们居然还采信了,也不怕天子骂吏部瞎了眼。”

    司功郎中何益贤,与韦祐成的父亲是好友,虽然韦祐成的父亲是好友,闻言叹道:“贤侄,当初我拿到这考绩后也不相信,念在赵刺史是你父的妹夫,曾发回丽州着其重报,哪知丽州回文奏报无误,并附了详细的说明。”

    何益贤起身从身后的橱柜中找到一份文稿,递給韦祐成,苦笑道:“祐成,你看看,江安义究竟是如何做的。”

    飞快地将文稿扫看了一遍,韦祐成颓然然地叹服道:“真国士也,韦某不如。”

    打击接踵而来,回去的路上遇到几位相熟的朋友,自然要拉到酒楼之中小聚,席间不免谈到京中最近火热的两篇文章,《黄羊铭》和《松昌楼记》,韦祐成一向认为,诗词江安义称雄,但赋文自己要领先一筹,但听完这两篇文章,韦祐成默默地端起杯,将杯中明月香一饮而尽,暗叹吾不如也。

    听爷爷提及天子要在他和江安义之间选一人任給事人,韦祐成生起浓浓的挫败感,黯然道:“江安义此人大才,孙儿不是他的对手。”

    韦义深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孙儿,冷笑道:“还记得当年你与江安义参加会试后情形吗,爷爷就说过一时胜败代表不了什么,想当年爷爷不过是二甲出身,当年的状元郎唐彩成最高官居不过正五品,更是早在十七年前就归西了。”

    韦祐成苦笑了笑,没有作声。

    韦义深怒道:“成儿,就算江安义的才学名望高于你,你也无须如此消沉,你和江安义将来同朝为臣有三四十年,天子有意让你制衡于他,如果你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不如趁早认输,让天子另择其人,你就安安稳稳地做个太平官罢了,什么祖孙为相的梦想就别做了。”

    韦祐成一惊,愧然道:“京城之中盛传江安义的《黄羊铭》和《松昌楼记》,孙儿自知不如,一时心灰意冷,多亏爷爷喝醒,孙儿知道如何去做,绝不敢妄自菲薄,坠了我韦家的名声。”

    见孙儿重拾信心,韦义深点头道:“江安义的诗词文章确实是妙笔生花,有如天授,不要说你,依我看往前千年,往后数百年恐怕都无人能及,这一点你不必与其相较。说到实务,成儿你做的并不比他差,你不要被富罗县的数据吓到,富罗县多山少田,出产药材茶叶,少有权势之家,适宜推行‘合税为一’,而江安义以打造黄羊山为契机,大肆吸纳流民,才让富罗县政绩耀目。反观平春县虽然底子厚,但柳氏经营数百年,盘根错节,看在韦家的面子制肘稍少些,却仍让你步步难行,能得吏部‘上上’之评,比起富罗县的‘上上’毫不逊色。”

    想起自己在平春县跑遍村村沟沟,连最远的仅有五十三户人家的草鞋岗自己也没放过,坏了七双鞋,出了多少汗,这一点自己可以自豪地说江安义绝比不过自己。

    “不小看对手,江安义确有过人之处,但也不看低自己,你的长处在于家世和人脉,这一点江安义望尘莫及。”韦义深语重心长地道:“江安义在朝堂之上敌多于友,而你则不同,爷爷为相二十多年,就算不去结党,门生故吏也有无数,这些人多少能成为你将来的臂助。何况你是安寿的夫婿,天子对你也极为满意,所以你的前程一定会强过江安义。”

    “爷爷,依你看此次給事中的位置,天子会給谁?”

    韦义深沉默片刻,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斩钉截铁地道:“必定是你。”

    正月初八,虽然朝庭开始办公,但各衙门还沉浸在过年的氛围中,每日上班和散衙的时间都早,有的衙门没事,只安排了两三个人值守,其他人有事才来。正月间,同样没有朝会,累了一年,天子也要休息几天,在后宫听听歌舞,吃吃美食,顺利亲近几个美女,施舍一些雨露給久旷的宫女。

    石方真每日早上依旧会在御书房批阅奏章,照例州县的官员都会奏上恭敬新禧的奏折,这些石方真是不看的,门下院向来拟个节略奏报就是。此刻石方真手中拿着的是征西大都督杨祥亮的暗奏,奏章中杨祥亮详细地介绍了军情,经过一年多的相持,如今西域联军已经筋疲力尽,他准许在正月底西域人过兴斋节的时候发起总攻,一举将入侵的联军歼灭。

    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了杨祥亮的消息,石方真长出了口气,想到这段时间朝堂上有不少要撤换掉杨祥亮的呼声,余知节也频频向自己叫苦,国库空虚,粮仓告急,成败就在这一个月了。

    一个小太监进来禀报:“禀万岁,韦丞相来了?”

    这老头子来干什么?石方真不敢怠慢,道了声“请”,自己站起身,来到门前相迎。韦义深拄着杖走来,石方真上前扶住他,笑道:“这么冷的天,韦相有什么事,不是急事就让祐成跑一趟,你这么大年纪,何必跑来跑去。”

    韦义深躬身礼道:“多谢万岁关爱,老臣有些话要当面对万岁讲。”

    书房内落座,石方真让小太监把火盆向韦义深的坐处挪了挪,两人闲话了几句,又说了几句安寿公主的身孕,书房内气氛十分融洽。

    韦义深清咳一声,道:“万岁,老臣今日来是向万岁请辞,老臣老矣,虽仍有心为吾皇尽忠,然而精力不济,已经难以胜任丞相之位,与其素餐尸位不如主动向万岁请辞。”

    “什么?”石方真惊得站了起来,心中按捺不住欢喜,他早在即位初期就有意撤除掉韦义深,但一来韦义深尚属能干,朝堂事务打理得让他还算满意,二来韦家是世家,不好轻易动手,三来安寿嫁于韦家,投鼠忌器,所以一时拖到现在。

    “韦相,你怎么突然提出致仕来,朕看你老当益壮,准备想再辛苦你几年呢。”石方真当然不会直说“好,朕照准”的话,情面上的挽留还是要做的,何况他虽然想让韦义深致仕,但这么多年相处,君臣还算相得,又做了亲家,一时间还真的有些舍不得了。

    韦义深见天子流露出几分真实的惜意,感慨地笑道:“万岁当年还是孩童之时,老臣便认识了您,一晃眼间三十多年过去了,万岁英年正壮,老臣却年过古稀了。古稀古稀,古之稀有,老臣也算为国操劳一生,还剩下的几年就请万岁准老臣在家含饸弄重孙吧。”

    刘维国看着韦相头上雪白的头发,也有些伤感,这位老人曾经也是年富力强意气丰发,如今老态龙钟,走路都要人扶着了。

    石方真又劝了几句,看韦义深去意已决,叹道:“韦相劳苦功高,朕定然会重赏于你。韦相你致仕后,不知何人可接替?”

    韦义深心道,这件事你早就有决定,还要问我,我要是真的说出来,那几个人的前程就被我断送了,就算自己猜中了天子的心意,天子真照自己所说任命了丞相,恐怕心中也存了芥蒂,就是那继任之人恐怕也会怪自己多事。当即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后续之人要万岁您圣心独裁。”

    石方真点点头,真心实意地问道:“韦相,你可有什么未了之事,说出来,朕一定满足你。”

    韦义深早就盘算过,他的几子皆无大出息,女婿赵叔纶身为丽州刺史,将来六部九卿中或许有个位置,但再要往上怕也不能,唯独放不下的就是祐成孙儿,自己此次辞相,其实也是为了祐成铺路。

    “万岁,韦家蒙历代天子隆恩,已经感激不尽,老臣岂敢再为贪心。韦家虽大,良才不多,诚为憾事,唯有祐成,还算勤勉,对万岁也忠心耿耿,老臣致仕别无他求,只求万岁看在老臣和安寿的份上,对祐成稍加护佑,老臣便纵死九泉,也感念皇恩不尽。”

    石方真明白了,韦义深要为韦祐成铺路,不过这是顺水推舟的人情。石方真笑道:“祐成是我的爱婿,我对他甚感满意,韦相你放心,不用你说我也会照看于他。”

    顿了顿,石方真道:“朝中給事中有缺,朕有意让祐成接任,再有几年,祐成阅历够了,便让他到六部九卿转转,待重伟继位,祐成或许可以孙承祖业,成为重伟的左膀右臂。”

    所求已得,韦义深艰难地跪下去,磕头叩地,道:“老臣辞别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三百四十七章情伤离别

    大郑每月的大朝定在初一、十五,正月初一放假,十五又逢上元灯节,都是假期,所以,每年的第一个大朝日放在正月二十日。作为新年的第一次大朝会,从天子到百官都十分重视,能资格参加朝会的官员们都穿着簇新的朝服,连平日里无事不需朝会的武将们今日也是盔明甲亮。

    太子石重伟,头戴远游冠,穿着红衫白袄,皮带金带钩,佩双瑜玉,石重杰等皇子则是紫色团花绫罗袄,腰系玉带钩,站在太子身后,诸皇子身后是宁王、宁陵郡王等在京的皇亲国戚,再往后是各国的使节,文武百官依品级站在这些人的后面,在礼赞官的引导下,文东武西排着长长的队伍走进含元殿。礼赞官高声念诵着贺词,鼓乐声中,以太子为首,诸皇子随后,百官跪拜致贺新岁,行礼如仪,最后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下来按程序该是六部奏报一年来的政绩,吏部尚书潘临风刚要出列,却见身前不远处的丞相韦义深颤巍巍出班跪倒,一番祝词后,一句惊雷在大殿上空炸响了。

    “老臣年岁已大,不堪驱驰,特向万岁告老归家,以养天年,望万岁恩准。”

    整齐的惊呼在朝堂上响起,众官顾不上朝堂上的威仪,“嗡”的一声与身旁的人互相探听起来,“刚才韦相说什么?”、“该不是韦相要致仕吧”、“这太突然了,正月初八我还到相府向韦相拜年呢,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殿中御史也被这个状况惊呆了,顾不上维护朝堂上的礼仪,加入到交头接耳的行列。石方真站起身,从御阶上走下来,亲手扶起韦义深,叹道:“韦相为国劳苦功高,召集年岁已大,朕心中虽百般不舍,但不忍看韦相白发操劳。刘维国,把朕写给韦相的字拿来。”

    刘维国手中捧着幅字轴,闻言上前展开,“国之良辅”四个墨字赫然在目,韦义深看着四个字涕泪横流,哽咽地说不出话来。石方真也有些伤感,掺扶着韦相坐回椅中,然后宣诏:“丞相韦义深,出身鼎族高门,元戎世胄,为官忠勤,功在社稷。着晋长池伯为长池侯,赐龙头拐杖一根,可随时入朝见驾,金千两,银五千,丝绸彩缎百匹,着礼部以车舆、鼓乐送返。”

    韦义深跪倒谢恩,环顾着眼前熟悉的大殿,多少人和事浮现在眼前,有辉煌也有失落,有争斗也有联合,有韬略也有阴谋,一步步走来,在山峰处回顾,怎不让人感慨万分。最后,韦义深在两名太监的掺扶下,群臣的恭送声中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大殿,告别了他的政治生涯。

    等天子重回御座,两名殿中御史想起自己的职责,赶紧地奔走出来,朝堂上的很快静了下来,众官各怀心思把目光投向天子。

    韦相致仕,丞相空缺,站在队列前面的几位大佬心头火热起来,不知天子属意于谁。丞相,文官之首,位极人臣,那是天下所有文人的终极目标,能有幸登堂拜相是文臣的顶峰,必然记录于青史之中。帝王将相,谁不想在青史上留下几行文字。

    石方真扫视着阶边的众臣,一张张脸上写着渴求的**,期待中夹杂着兴奋和不安。丞相的人选他早已认定,正如韦义深所料,当日在御书房众人论吏治,天子已经将心目中丞相人选排出了高下。

    “政事堂左丞陈成济,为人和平端正、学问优长、居心赤忠,办事敬诚,可为左相;秘书左监孔省风神闲悟,立志温裕,局量宏雅,着为右相,望二卿同心协力扶佐朕躬,名垂青史。”

    陈成济和孔省大喜,出班跪倒谢恩,中书郎马遂真大失所望,极力掩饰自己的失望,心中酸楚直欲泪落,惶然不知自己因何与相位失之交臂。

    强颜欢笑与众人一起向陈成济和孔省道贺,陈成济为人向来温和低调,与他关系不错,但孔省因为相位与他明争暗斗日久,此刻见他上前道贺,得意地笑道:“马大人,你素有捷才,今后还望能多多辅助本相,拾遗补缺。”

    一席话呛得马遂真面红耳赤,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只得含糊地道:“应当的,应当的。”

    天子任命左右两相,有相互牵制的意思,加大了君权的控制力,能站在金殿之上的都是久历官场风雨之人,稍加思索便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一个个心中暗凛,朝堂上将出现新的局面。新的局面意味着新的机遇,不少人盘算着该如何从中渔利。

    接下来户部尚书潘临风奏报官员的考绩情况,其中“上上”之选十一人,请天子晋升官职。考绩情况事先已经奏报了天子,朝会之上会对“上上”考绩的官员进行晋升,以为天下官员的楷模。

    今年又有所不同,石方真诏令道:“韦祐成,着任给事中;江安义待其回京述职后再定,其他众人皆官升一级,着吏部从优选官。此十一人皆赐银二百两,以为嘉奖,其余官员着吏部依制处理。”

    朝会一直到午时中才散,众官成群结队地散朝回衙,朝会政局的改变迅速地从永昌帝都传来各州县,身在平山镇的江安义不知道,因为韦相的原因,他的命运也发生了改变。

    正月过完,江安义便要进京了,江黄氏对于江安义的离去已经逐渐习惯,心中千般不舍化为几句叮咛,叹息一声抱着孙儿出门,把空间留给冬儿。此次进京冬儿没有跟着他,一来江晨智还小,一路颠波恐怕吃不消,再者欣菲在京中,也该让欣菲与江安义单独相处一阵了。

    冬儿红着眼睛替江安义收拾着行囊,江安义轻轻从后面抱住她,冬儿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伏在江安义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好了,不要伤心了,等智儿稍大些,我就派人来接你们。”江安义轻抚着冬儿的后背安慰道。

    “就怕你嘴上说的好听,到时忘了妾身。”冬儿幽怨地道,她有心跟着江安义一起入京,但实在是舍不得孩子。

    轻轻挣开江安义的怀抱,拭干净眼泪,冬儿指着收拾好的衣物一一交待清楚,最后有点扭捏地道:“我哥来信说他这次会试又落榜了,听说你要进京重用,想求你替他在衙门里找个职司,边做差边读书。”

    江安义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跟世成既是郎舅又是好友,这点小忙不算什么。”

    冬儿有些愤愤地道:“我爹来信说我哥在京城光知道玩,根本无心读书,花起钱来像流水,爹攒的那些银子全让他送到青楼和酒店里去了。爹说他几句,他还说爹不懂,他这是积攒人脉。安义,你到了京城可得好好说他几句。”

    “我可是妹夫,哪敢说大舅子。”江安义调笑道,见冬儿有些发恼,连忙正容道:“行行,我见面就揍他一顿,让他改邪归正。”

    冬儿嗔恼地想拧江安义,结果被江安义一把搂住,美人如玉,粉脸如花,娇 喘带香,江安义情不自禁地把嘴唇往红唇上印去。

    “咚咚咚”,恼人的敲门声响起,传来江安勇的叫声:“哥,是我,你开门,我有话跟你说。”

    惊得两人赶紧分开,冬儿羞红着脸,转身躲进了内屋,江安义拉开门,江安勇急切地踏进屋内,开口道:“哥,我听娘说明天你要回京城了,哥,这次你去京城可得带上我。”

    好事被打断,江安义心情不佳,沉着脸道:“毛毛躁躁地干什么,你去了京城,家里怎么办?”

    “家里有娘在,何况三个舅舅和几个表兄弟都在,有事他们能帮忙,我在不在家都是一个样。哥,上次娘和妍儿去富罗县,就留我一个人看家,这次你可得把我带去。”江安勇神色有些紧张。

    这小子心里肯定藏着事,江安义想着,笑道:“我此去京城还不知道到底如何,说不定又要转外任,难道你还跟着我一起去别的地方。要不,等我安定下来,你再去如何?”

    “不行。”江安勇有些急了,抓耳挠腮的。

    看着个头与自己比齐的弟弟,江安义有些恍惚,转瞬间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弟已经长大成人了。长兄如父,自己这个做兄长的常年奔波在外,居然没有查觉弟弟长大了。心念一转,江安义立时明白了,看着江安勇笑了起来,江安勇被哥哥笑得面红耳赤,一副被看破了的尴尬。

    “安勇,你今年都二十岁了,是该成家立业了,我娶你冬儿嫂的时候才十八岁,怎么,没人上门替你提亲?”江安义有意地逗弄道。

    为江安勇提亲的人快把门槛都磨低了,可是他念着思雨,死活不肯答应,江黄氏知道儿子的心事,也没有勉强,此次江安义进京,江黄氏让江安义让替弟弟提亲。

    弟弟一心想去京城,怕是为了见到思雨,思雨天真烂漫,又是欣菲的师妹,情如姐妹,如果两相情悦,这倒是件好事。江安义不再逗弟弟,大笑着起身道:“好了,你去跟娘说,只要娘同意了我就带你一同进京。”

    二月初三,诸事皆宜。江安义、江安勇兄弟辞别家人,带着石头和黄东江,一行四骑向京都驰去。

第三百四十八章乱起化州

    (十分报歉,出了个大错,吕良真是并州刺史,现改正为任敬玄,同时改正化州都统为武思度,请见谅)

    韦义深致仕,原来的丞相府不能再用了。天子在皇城景风门边赐给陈成济和孔省两座相邻的宅子,相府自然迁到了陈府和孔府,陈为左相府,孔为右相府。政事堂随之一分为二,以左右为区别,左丞、左司郎中等官员归左,右丞等人自然归右,左主理吏、礼、户事宜;右主理刑、兵、工事宜,职责分明。碰到有事,两个相府不必出大门,从围墙处的侧门就可直接往来,省时省力。

    左右相以左为尊,陈成济为人沉稳,心中明白,办事仔细,信奉“不争少欲”的黄老之术;孔省心思灵透,手段机巧,又善于揣磨帝心,两人搭配干活,一改韦义深为相时求稳求妥的心态,办事效率提高了不少。丞相之职一分为二,相权无形中被削弱了,石方真只要集思广议,居中决策,这让他感觉朝堂之上少了许多制肘,做起事来得心应手。

    新年伊始,选用新人学政,选择原学政之人到地方任官,祭农、催耕等几件大事都办得合乎天子的心意,石方真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化州的大战上。正月二十八日,杨祥亮趁西域联军过兴斋节之季发动了大规模的反攻,冯忠每天都会按时报送化州的战况。

    “好,打得好。”石方真重重地一拍桌子,兴奋地站起身,在御书房内来回地走动着。刘维国站在椅子的左侧,目不斜视,没有去便看摆在桌案上的奏折,不过他知道这份奏折是毅勇伯寄来的,看天子高兴的样子,应该是打了大胜仗。

    “杨祥亮正月二十八日出兵十六万,兵分两路冲破西域人的连营,迁敌近四万人,剩下的西域军四散奔逃。杨爱卿正在率军剿灭残余,估计二月底便能收复化州全境。”石方真捊着胡须,振奋地道。快乐要与人分享,刘维国是信得过的人,石方真要把快乐喧泄出来,何况他知道刘维国会把他的快乐更加扩大。

    果然,刘维国赶紧恭身道:“恭喜万岁,杨都督扬威化州,经此一役,西域联军必不敢再窥视我大郑,这都是万岁识人之明,任用贤明,方有今日之胜。”

    石方真哈哈大笑,照单收下这记马屁,杨祥亮是他的亲信,从太子亲卫到征西大都护,背后是他一手提拔任用,朝中一直存在微言,特别是一年来杨祥亮几乎按兵不动,军中有人参他徒耗钱粮、不思进取,认为天子不该诏回朱大将军,要不然化州之患早就平定了。

    “杨祥亮不负朕望,朕也绝不会辜负于他。”石方真两眼放光,高兴地道:“待化州境内平定,朕要重重地封赏杨祥亮,犒赏有功之臣。”

    杨祥亮已经是毅勇伯,还要封赏的话就是毅勇侯了,年初韦相封侯,这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要多出两位侯爷来了。大郑对爵位控制得很严格,天子大加封赏,不知道会不会刺激到众官生出建功立业之心,刘维国心中胡乱地猜想着。

    冯忠抱着黑木匣进来,石方真想起一事,对冯忠道:“江安义即将进京授官,朕当初答应他,只要他能将富罗县从下县变为上县,就许他夫妻团聚。他的妻子江吕氏不宜再任暗卫副都统了,朕决定在十六卫中挑选能者接替她的职务,你看如何?”

    冯忠能说什么,笑道:“万岁识人胜过奴才百倍,您挑选的人必定是极好的,只是江姜氏在暗卫立了不少功劳,就这样放其回去相夫教子,实在有点可惜。”

    “此事不急,以后再说。”石方真打开木匣,取出里面的谍报,一份份地看着。猛然手一顿,大惊失色道:“怎么会这样?龙卫是干什么吃的?”

    这份谍报奏报是化州刺史任敬臣在前往大营慰军的途中被青山水寨元天教的余孽设伏袭杀,同行五百名官兵死伤大半,带去的钱粮被洗掠一空。易定、合城、景源等县的县令因为大军收复了失地,随同刺史回县复任,被一同杀死在军中。

    官员大规模被杀,这样的事极少发生,即便是改朝换代新朝也是以招降为主,五十年前元天教在江南数州立国,对于不愿投降的大郑官员多数也是驱散,并没有杀戮,要知道官员代表着士大夫阶层,杀害这些人意味着与士大夫阶层决裂,智者不为。

    石方真头上的青筋崩起多高,怒吼道:“真是丧心病狂,元天余孽罪不可恕。”

    刘维国在旁边轻声劝道:“万岁息怒,太医吩咐过要您遇事勿躁,保重龙身。”

    石方真感觉到一阵眩晕,去年他在一次急怒之下头痛发胀,太医疹治后认为是肝阳上亢,嘱他戒躁戒怒。太阳穴处突突跳动起来,石方真感觉头痛又起,刘维国赶紧上前轻轻地替他按压,这套手法是太医所授,可以缓解症状。

    一柱香的功夫,石方真睁开眼睛,脸上还带着些许未褪尽的潮红,摆摆手道:“好了,朕感觉好多了,你去传旨,着宁王、朱太尉、陈、孔二相,六部尚书,以及太尉府、兵部官员,以及龙卫暗卫的首领到紫辰殿议事。”

    “万岁,老奴看不是先请太医为您诊诊脉吧,龙体为上啊。”刘维国有些担心地道。

    “无妨,快去。”说话间石方真躁意又起。刘维国不敢争辩,出了御书房召来小太监,让他们去传旨,又命人赶紧到太医院请太医来。

    太医为石方真诊过脉后,开了药方,又叮嘱天子莫要动怒,石方真不耐烦地挥退太医,问道:“刘维国,宁王、太尉等人可曾到了。”

    “刚才,大伙正在紫辰殿侯驾。”

    石方真二话不说,起身前往紫辰殿。天子下午一般都在御书房批阅奏章,要见某个臣子也在御书房,下午大张旗鼓地在紫辰殿议事的时候不多,殿中众人都知道发生了大事。

    朱太尉年岁已大,天子早有话,无论何处都有座,朱质朴站在父亲的身后,这同样是天子的吩咐,谁都知道朱质朴接替太尉之职已成定局。朱太尉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其他人见过礼后,都不敢上前寒喧。宁王来的稍晚一些,他曾跟随朱太尉学过艺,上前见礼,见老头子板着脸不理他,也不在意,顾自与朱质朴说笑。

    另一旁,孔省在言笑晏晏地同六部尚书以及其他官员寒喧着,让人如沐春风,陈成济则面带笑容,一言不发地听着众人的七嘴八舌的议论。此次召见有宁王和朱太尉,而且太尉府和兵部的官员来了不少,不用问肯定跟战事有关,极有可能是化州的战事,不过叫宁王不知何意,莫非跟龙卫有牵连。

    天子落座,众人行礼,石方真怒冲冲地将那份谍报递给宁王,道声“念”。

    宁王立觉不好,一字一句地将奏折念完,还没等将奏折交还,石方真已经怒喝道:“龙卫是干什么吃的,一州刺史连同五名县官同时被杀,龙卫是怎么护卫的?”

    来时已经从韩志得知了消息,宁王心中也委屈,天子设立暗卫,摆明对龙卫的信任下降,此刻又当着众人的面喝斥自己,自己如果不小心应对,说不定龙卫真的要撤除了。

    “皇兄,臣弟刚才得知了消息,深感惭愧,是臣弟无能,执掌龙卫以来,屡出纰漏,实在有负皇兄重托,请皇兄撤去臣弟督公之职。”宁王脸上现出忏悔的神情。

    石方真见宁王俯首认错,气消了一半,毕竟是自己的同胞兄弟,信得过的人,叹道:“罢了,也不能全怪你,化州远在天边,你也是鞭长莫及,回去之后要对龙卫多加管束,不要再出这样的错处,要不然朕也护不住你。”

    从刘维国手中接回那份谍报,放回桌上,石方真怒意不解地道:“不过化州龙卫府的州统可不能轻饶。”

    “禀万岁,化州龙卫府州统武思度及其属下七人,为护卫任刺史等人,与贼人大战,皆战死。”宁王心情沉重地道。

    “啊”,石方真一愣,他原以为是龙卫失职,现在是龙卫府州统亲自护卫,一行八人尽皆战死的结果,他还能怪龙卫府什么。

    “原来如此,是朕错怪龙卫府了,此次战死之人要优加抚恤,对他们的家人更要善加安抚,以慰忠臣之心。”石方真拧着眉毛,道:“元天教余孽居然如此厉害,能袭杀朝庭命官,龙卫府中高手也被杀死,谁来告诉朕,这些贼人怎么这么厉害?”

    石方真惊怒之下,语气有些慌乱。

    朱质朴曾在化州与这群元天余孽交过手,对这此人有所了解,躬身应道:“万岁,臣曾在并州与这伙贼人在雁滩上赌斗过输赢,何将军就是那次救回来的。”

    左威卫中郎将何平进,押运粮草前去并州赈灾,结果连人带船被青山寨的水匪掳了去,丢尽了朝庭的颜面。被救回之后,石方真连京城都没让他回,直接丢到黔州做司马去了。

    “这伙贼人以伪齐工部尚书刘子维为首,当中有二十来人是当年元天教中的高手,经过五十余年,这伙人的身手比起龙卫中的供奉丝毫不差,武州统战死确是力所不及。”朱质朴与武思度有过交往,对这个汉子的印象不错。

    石方真倒吸口凉气,这伙元天余孽居然如此厉害,不行,一定要将这伙贼子消灭,要不然他们杀进京来,朕岂不是要寝食不安。

第三百四十九章京中安排

    大殿内的气氛随着天子阴沉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大家谁都不作声,依天子的脾性,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孔省清楚天子心思,开口道:“万岁,贼人猖狂,实属可恨,但反过来看未必不是好事,说明贼子已经走投无路,只得狗急跳墙,离覆灭不远了。至于那些高手,可多派遣龙卫中的高手前往化州,以牙还牙,狙杀此辈凶獠,另外,在关卡画影图形,加紧盘查,万岁不妨悬赏江湖中的门派,让他们出手相助,如此一来,这伙贼人必然无必遁形,死不远矣。”

    “孔卿说的有理。”石方真脸上神色缓和了许多,对宁王道:“此事便由宁王负责,随时将进展禀报朕知。”

    宁王恭声应是。

    陈成济道:“万岁,化州收复在即,而吕刺史命丧贼人之手,当务之急是派遣得力之人前去抚民安境,要不然大乱之后民心不稳,怕又生出事端来。”

    石方真此刻已经镇定了下来,知道贼人就算再有本事也无法潜入宫中刺杀自己,自始皇以来,从未听说过有哪位天子是被江湖高手所杀,陈成济奏请的派遣刺史前去安民确实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将可用之人在心里排了排,一时间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如今的化州危机重重,连前任都命丧贼人之手,此时要前去化州赴任,还真得有点胆识才成。而且经过这场大乱,化州民生凋零,没有十余年难以恢复元气,到化州去任职,意味着十年左右不会得到升迁,朝中这些大臣,一个个比泥鳅还滑,谁会愿去做既有风险又没回报的苦差事。

    “潘尚书,你可有合适的官员推荐?”石方真把难题转向吏部尚书潘临风。

    潘临风当然知道此时出任化州刺史比贬谪去黔州都不如,但天子有命不敢不说,搜刮了几个平日关系一般的官员报了上去,石方真连连摇头,道:“这些人都是太平官,素日无事倒可,如今化州的情形这些人哪能胜任。”

    一旁闭目养神的朱太尉睁开眼睛道:“万岁,老臣倒有个人选,江安义,不知万岁以为如何?”

    石方真眼前一亮,如果派江安义去化州倒是合适,江安义能文能武,治理地方的能力也强,唯一不妥的地方就是江安义现在只是个七品的小官,就算回到京城官复原职,也不过六品,自己再擢升他至多也只能和韦祐成一样任官五品。化州虽是下州,但刺史也是正四品下的大官,这一下子提升得太快,怕众臣皆有怨言,而且江安义不过才二十四岁,按这样算资历,再过二十年,岂不是封无可封。

    陈成济当即站了来反对道:“万岁,江安义虽然能干,但其官职太低,骤然提为刺史恐怕众人不服,也不利于江安义自身。”

    “臣附议”,户部尚书余知节首先站出来表态,他不是不希望弟子升官,只是这个官升得太过凶险,还是不要为妥。

    大殿中多数人都表示了反对,孔省没有作声,他在心里也把朝中的大臣排了一遍,资历够的宁愿耽误几年也绝不肯去化州,刚才天子在朱太尉提到江安义时颇为意动,看来只是官阶是个大问题。

    孔省出身书香世家,夫子后裔,孔家独成一家,与士林三大家算得上并列。孔省与江安义并无交往,作为前辈,他对江安义的诗赋文章很喜欢,曾对人言江安义的诗中有仙气,词中有逸气,而文中有正气,对其大为赞赏。

    孔省已经身处相位,位极人臣,前面只有陈成济一人尔,陈成济比他大六岁,将来他极可能更进一步,成为左相,而江安义不过是青年人,就算再有本领,四十岁之前也无法迈向相位。有史以来,除去战国乱世不说,能入阁拜访相的大臣,都至少年在不惑以上,算算也该如此,就算二十岁初入官场,顶多从六品下的官,要顺风顺水地熬到正三品没有二三十年的时光是不可能的。

    不过,孔省决定出手帮江安义一把,谁让自己喜欢他的诗文呢。孔省笑道:“江安义品阶太低不是问题,关键是看他能不能做好这份差事,如果江安义才能兼备足以胜任,可以先权理化州刺史一职,待其做出政绩后再转授不迟。”

    朱质朴在旁帮言道:“臣与江大人有过交往,江大人年纪虽不大,能文能武,而且有勇有谋有胆略,诚为不可多得的人才,臣也愿保举江安义暂理化州刺史之职。”

    原本此次召江安义进京,石方真有意擢升江安义为给事中,因为韦义深致仕的原因,位置给了韦祐成。接着石方真又准备把江安义安在国子监或者六部九卿之中任职,让他安生几年,发挥崇文馆直学士的作用,好好静心教导太子。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化州之事骤生,现在看来江安义是最佳的刺史人选。正如孔省所说,官阶不是问题,关键是看能不能做好差事,石方真已经打定主意,让江安义以正五品下的官职权理化州刺史。

    江安义此时刚过平州进入福州,离永昌帝都只剩下三百里的路程,他不知道,人还在旅途,就被天子安排到了西北的化州。

    一路上,江安勇很兴奋,哥哥已经告诉他回京后就替他向思雨求亲,梦想眼看要成真,江安勇恨不得唱着歌儿把京进。

    从启夏门进了城,江安义让弟弟带着石头等人先回家,他是官身,此次奉诏回京,要先到光禄寺报到,然后住进驿馆,等天子召见后才能回家。

    光禄寺卿宋思礼江安义不熟,两个少卿可都是熟人,左少卿陈因光体态偏瘦,右少卿贾楠则是个大胖子,两人被称做光禄寺的“胖瘦二将”。不说陈因光一同出使过北漠,朝夕相处过一段时日,就是右少卿贾楠认识后也曾在一起喝过几次酒,这胖子是个趣人,与郭怀理有得一比,而且还比郭怀理多一分雅趣,江安义想着嘴边不禁露出微笑。

    来到光禄寺的大门前,抬头看天,太阳高悬,己时还没有过,这个时辰宋思礼多半还在紫辰殿议事,正踌躇要找谁时,贾楠晃着一身肥肉从大门内迈出,身旁还跟着数人,有说有笑,看样子是要出门喝茶。

    “贾大人,一向可好,江某有礼了。”江安义上前躬身礼道。

    贾楠没注意到江安义,等江安义直起身才认清人,上前一把攥住江安义的手腕,哈哈笑道:“兄弟,你回来了,都跟你说过了,跟哥哥不要客套生分,怎么还这么多礼数,是不拿哥哥当亲人了。”

    拉着江安义的手,贾楠对身边候着的几人道:“哥几个,今日不得空,改日小弟专请,对不住了。”

    江安义认出两个,有个是太仆寺的,他身旁的是司农寺的,叫不上名,估计其他几位都是六部九卿中的人物。众人与江安义寒喧数句,拱手作别。跟着贾楠走进光禄寺,江安义看着一脸人兽无害笑容,心中暗自琢磨,这个贾少卿交流还真是广阔,认识的人真不少。从四品上的少卿,在朝堂上不大不小,贾楠不过四十岁的年纪,能做到少卿应该说不易,放外任妥妥地可以任刺史,也不知他是什么来头。

    光禄寺衙门是个三进的院落,正中是寺卿宋思礼的官廨,贾楠是右少卿官廨在右侧的第一间,江安义无意识地往左侧瞟了一眼,那里是左少卿陈因光的官廨,也不知他在不在,在的话按理要进去打个招呼。

    “陈大人今日不在”,贾楠笑眯眯地道:“安义放心在我这坐,不会有人来打扰。来人,把今年新到的青雾茶给我沏上,唉呀,瞧我这猪脑子,青雾茶是富罗县的出产,安义你搞出来的名茶,自是尝过不少,哥哥我班门弄斧了。换安山银针来。”

    几句话,说得江安义心中十分舒坦,笑道:“看来京中也有人饮青雾茶了。”

    “竹下忘言对青雾,全胜羽客醉流霞。尘心洗尽兴难尽,一树蝉声片影斜”,贾楠漫声吟诵着,叹道:“茶因诗而名,安义你为富罗百姓留下的福荫余泽,足以传名后世。”

    贾楠收敛起笑容,胖脸上现出落寂,像是触动心事。江安义心中讶异,交浅言深不好多问,随口问道:“此次奉诏进京,贾兄可曾听到消息,万岁如何安排小弟,莫非还回礼部当我的员外郎?”

    “喝茶,这安山银针自古便是名茶,汤黄香高,芽壮多毫。安义你看这白毫如羽,树竖如帜,浮沉起落,蔚成趣观,比起青雾茶多几分雅趣。”贾楠岔开话题,指着送上来的茶道。

    看来贾楠知道些消息,只是不便向自己明言,江安义自然不会逼他,盘算着等会抽空去找田守楼,他消息灵通,应该知道消息。

    “茶味甘醇甜爽,青雾茶确有不如,不愧为千年名茶。“江安义笑道,一边与贾楠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一边顺道打听光禄寺对自己的安排,自己应该注意哪些事项。

    混到午时,贾楠带着江安义到致远院吃饭,看着满满一桌酒菜,江安义似乎明白贾楠为什么会那么胖了。

第三百五十章委以重任

    光禄寺有两个驿馆,四方馆接待东西南北四方少数民族及外国使臣,设在皇城以西顺义门外的布政坊内,由陈光因负责。致远院更小,接待的是像江安义这样来京的官员,就在光禄寺的右侧,方便传递信息。

    吃罢饭,与贾楠告别,江安义在一名小吏的引导下住进致远院的官驿,一明一暗两间房,收拾得整洁,床上的被褥也是新换的,小吏笑道:“江大人,贾大人特意交待要招待好您,让您要有宾至如归的感觉,您看这怎么样?”

    江安义谢道:“真不错,多谢你了。”

    从怀中掏出一绽银子塞给小吏,那小吏接过,沉甸甸的压手,应该是十两,难过京中人说这位江状元还是财神爷。咧着嘴将银子放下怀中,小吏讨好地问道:“江大人,你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麻烦你去趟礼部,找一下田守楼田主事,就说我找他有事。”江安义吩咐道。

    衙门办差中午是不回去的,各个衙门都有自己的公厨,公厨的好坏能间接反映出衙门的好坏,还能看出官长的能力,往深一步还能看出贪廉等许多事情来。

    田守楼来的很快,一年多未见,田守楼蓄起了黑须,脸上也丰腴了些,披着轻裘,穿着浅青色的官服,显得精气神十足,早没了初见江安义时的寒酸猥琐样。

    当初认江安义为主,田守楼原本怀着“抱粗腿”、“烧冷灶”的心思,利用自己所长打探消息换几个零花钱,后来江安义助他成为膳部主事,又大把的银子资助他家用,田守楼便死心塌地的为江安义行走了。

    江安义每个月资助田守楼百两银子,如果急用钱让他直接到香水铺取,这让田守楼告别了捉襟见肘的生活。有了钱,便可以呼朋唤友,交往越广,消息便越灵通。江安义被贬到富罗县的日子,田守楼每个月一次将京中收集到的消息通过驿路传送给他,所以江安义对京中的大事小情都有了解。

    看到江安义,田守楼有些激动,躬身礼道:“守楼见过主公。”

    江安义一把拉住田守楼,上下打量道:“田兄一年多不见,气色极佳,看来日子过得很舒心啊。”

    “托主公的福,万事还算顺心,只是有些想念主公。”田守楼感慨地道:“主公越发英姿勃发了,此次进京,有好消息。”

    不用江安义问,田守楼主动把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向江安义说明。听说自己与给事中失之交臂,江安义有些失落,接着听到化州刺史被杀,天子有意派他以五品官的身份暂理化州刺史。江安义心头狂跳,从县令跨越到刺史,这一步不能说迈和跳了,只能用飞来形容。

    田守楼看出江安义的欢喜,叹道:“主公,升官固然可喜,但满朝文武没有一人愿意去化州任刺史,说明这差事并不是美差,我听闻令师余大人也反对大人前去化州。”

    “无妨,我去过化州,还跟元天教的余孽们交过手,小心一点便无事。”江安义此刻心头火热,沉浸在升官的喜悦中,哪里听得进田守楼的规劝。

    田守楼不再多说,把京中最近发生的事情细细地告诉了江安义,并提醒江安义此次出任化州是朱太尉建议,右相孔省和朱质朴附和,特别是孔省说服的天子。

    情况说的差不多了,江安义对田守楼道了声“辛苦”,猛然想到黄楠,好奇地问道:“田兄,这光禄寺右少卿黄楠是什么来头?”

    田守楼笑道:“这位黄大人可是个妙人,他出身富商之家,是宣帝二十二年的探花郎,授官在政事堂任八品的主事,半年后这位黄大人越权奏本《六事疏》,要天子‘择官长,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减徭役,覃恩信’推行新政,当时已经宣帝末年,天子倦政,更不愿意变法,当庭大怒,要将黄楠收押治罪。韦相劝天子,言者无罪,黄楠虽然狂妄,但用心为善,请天子从宽发落。”

    田守楼不愧是京中百事通,这桩十多年前的旧事在他嘴中娓娓道来,让江安义替黄楠捏一把汗,扪心自问,自己被称为官场二愣子,这位黄大人比自己还要愣。

    “于是,这位黄大人很快就除登州义兴县为县令,义兴县是边境县,接近北漠,经常受到北漠袭扰。黄大人到任后,屯田自给,吸纳流民,并在流民中招募强壮者为武丁,着其农闲时操练,战时上城协战。黄大人在义兴县、武泉县等边境县辗转为令六年,七次击退北漠散兵,守土安境有功,被当今天子召回京中,任从五品下的大理寺正。”

    江安义对黄楠的印象大为改观,叹道:“如此说来,这位黄大人是位干臣,我还以为他是世家的纨绔子弟,真是失敬了。他怎么又从大理寺转到光禄卿来了?”

    “丰乐六年,京城发生了一件命案,河东崔氏嫡系子弟在大街上纵马踏死孕妇,一时民情激愤,天子命大理寺审理。因为事涉世家,大理寺无人愿审,黄大人自告奋勇做了这件主审官。案子很明白,判决很快出来,闹事纵马伤及人命,且一尸两命,按律当斩。

    崔家是十大世家,在朝堂上的势力自然不小,以御史大夫身份致仕不久的崔远志是犯人的堂伯,刑部尚书吴化友是崔氏之婿,算起来是犯人的姨夫,还有都器监监正崔化望是他的亲叔,这些人一面找黄大人讲情,一面找寻律法上的漏洞,又说动了丞相韦义深、当时的户部尚书柳信明和司农寺卿李明行一同向天子求恳从轻发落。

    迫于近乎半个朝堂的压力,天子也无法承受,只得下旨从轻发落,这位黄大人无奈之下只得听从圣命从轻发落,改判杖四十,流二千里。百姓听说判决后,纷纷骂他是狗官,拿了贿赂乱办事,崔家更是在背后暗中扇风点火,破坏他的名声。天子倒是对黄楠挺满意,专门召见抚慰,要升其为大理寺少卿,黄大人心灰意冷之下,向天子奏明前往去光禄寺任少卿,于是官场上就多了个混日子的黄少卿。”

    “唉”,除了一声叹息,江安义还能说什么。

    第二天卯时刚过,宫中太监传旨,“着江安义紫辰殿见驾。”

    紫宸殿是内朝议事之处,是天子日常起居之所,前堂办公,后室可以休息。能在这里接受天子的召对、问政,便是通常所说的“入阁” ,是极荣耀的事,绝大多数臣子都没有这个荣幸。

    江安义站在殿外侯旨,看着白汉玉的栏杆,红漆的大柱,画着彩饰的大梁,还是有些得意的。想起第一次来紫辰殿江安义因为黄沙关廖建辉掩败为胜,杀将冒功之事被天子骂得狗血淋头,也正是那次愤而抗辩让天子明白他的忠心而站稳脚跟,紧接着江安义出使北漠不辱使命、化州剿匪不计安危都给石方真留下深刻的印象,视之为国士心腹,这点比起江安义送给娘娘三成香水的干股也及不上。如今再踏入紫辰殿,即将以弱冠之年坐镇一方,怎不让江安义心潮澎湃,豪情逸飞呢。

    这一候将近一个时辰,江安义有些心焦,一旁侍立的武士和太监们一个个纹丝不动,大家都静静地站着,江安义真佩服他们的站功。

    快到午时,总算有个太监出殿宣旨道:“传江安义晋见。”

    快步走向殿堂,来到御阶下跪倒,江安义磕头山呼“万岁”。

    “江安义,免礼平身。”头顶处传来天子的声音。

    江安义站起身,快速地扫了一眼天子,一年多未见,石方真仿佛老了些,额头上隐约现出皱纹。石方真见江安义的下巴上微有黑须,看上去成熟了不少,笑道:“江安义,可知朕召你回京为何?”

    “臣打听了一下,约略知道些。”

    这是个让众人瞠目结舌的回答,要知道天子在朝堂上与大臣们的商议是不许外传的,虽然包括天子在内都知道不可能,但在明面上揭破石方真还是第一次碰到。

    愣了片刻,石方真哑然失笑,道:“你倒是坦诚的很,不怕朕怪罪于你吗?”

    “臣一身荣华皆是万岁所赐,万岁若有所命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又怎敢因心惧怪罪而失却对万岁的坦诚之心。”

    这话说得石方真心中熨帖,叹道:“江安义,你一向赤诚忠心,最为难得,朕甚喜,望你能持之以恒,朕绝不会因你直言而怪罪于你。”

    天子的嘉许听到众人的耳中别有一番滋味,有一点很明白,江安义的圣眷又加深了。孔省脸上露出微笑,这江安义真是个妙人,做得文章,哄得帝王,不愧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问了几句江安义在富罗县推行“合税为一”的情况,石方真转入正题,道:“化州刺史任敬玄遇袭身亡,众臣推举你前往化州暂理刺史,江安义,你可愿往。”

    江安义重新跪倒,斩钉截铁地应道:“臣定当竭尽全力,鞠躬尽瘁,以报圣恩。”

    话语中透着信心、忠诚和决心,石方真最后的一丝犹豫消失了,笑道:“好,着江安义以正五品下官身暂理化州刺史。”

    等江安义磕头谢恩后,石方真又道:“江安义,朕当初答应你归京之日便是你夫妻团聚之时,着免去江吕氏暗卫副都统之职,封二品夫人,给假半月,三月十五日之前动身前往化州。”

    江安义欣喜地叩头谢恩。

第三百五十二章旅途风波

    (感谢贼眼佛心以及众位书友的认真读书,这是对我的最大支持。最近几章出现了个纰漏,我把并州刺史吕良真当成了化州刺史,现已经改正为化州刺史任敬臣,州统由张善通改为武思度,见谅)

    过了并州便是化州,上次江安义从西域过化州进并州,一路之上商队络绎不绝,官道之上人流不断,此次进化州,官道上人行稀少,走了大半上午,根本就没见到几只商队。

    坐车无聊,欣菲(因为被任为暗卫督监,灵薇的原名还是用不了)和思雨早就换成了骑马,一行人中只有范师本要坐车。看到江安义他们骑在马上英姿潇洒,范师本当然也动了心,磨合了近近半个月,如今也能跃马扬鞭了。

    “安义,你曾说过化州商贸繁荣,西域各国的商队多如羊毛,唉,这场战事,让化州元气大伤,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回复。”范师本骑在一匹青州马上,这种 马性情温顺,步履稳健,但速度不快,正适合范师本这样的生手骑乘。

    木炭对挨过来的青州马没有好脸色,喷着响鼻警告着,那匹青州马比木炭矮了一尺多,走在木炭身边就像个小跟班。江安义轻轻地拍着木炭的脖子,笑着安抚它,范师本叹道:“都说良马通人性,木炭这家伙都快成精了。”

    像是听懂了范师本的话,木炭回应了一声得意的长嘶。江安勇羡慕地道:“哥,你让我做亲兵队长,没有好马可不行,你得想办法替我到军中找匹好马来,只要能顶上木炭的一半就行。”

    江安勇原来骑得大红马已经老不堪用,留在平山镇的家中,进京时新买的一匹马,也不怎么样。此次前往化州,花五百两买了匹北漠良驹,可是到了化州有些水土不服,总提不起精神。

    范师本的话让江安义心情沉重,身为一府最高长官,保境安民是最低要求。杨大都督已经将西域联军逼出了化州境域,正坐等在化州会野府,等他前去上任便带兵返还并州安西都护府。从欣菲处得知,经过这场兵乱,化州被攻陷的十一个县城百姓逃亡一空,而且城池被毁坏,范师兄要上任的合城县就是被毁的县城之一,上任后自己第一件事就是要迅速地召回逃走的百姓,重新振兴商业。他和范师本商议了一下,决定到任后出榜召回册籍中的百姓,重新清仗田地,将那些失主之地分给回归的百姓;鼓励流民前来开垦新田,官资种子和器械,五年之内不纳田税;减轻商税恢复商贸,平定地方匪患等等。

    江安勇显然没有哥哥的那些愁怅,他满脑子都是如何带着手下的三百亲卫建功立业,当个将军,这样就能和妻子思雨匹配了,要不然思雨是暗卫的六品典史,他在妻子面前抬不起头来。

    看着官道两旁逐渐滋生过来的野草,江安勇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在空中发出“咻咻”地响声,跟身边的石头笑道:“你别总吹箭法了得,你那箭法只能射射野兔、山鸡,哥哥我可是在安阳王府当过兵,跟王府的魏将军到剿过匪,箭下亡魂无数,可惜,这路上太太平,要有几个劫匪出来就好了。”

    思雨和欣菲并辔而行,听见丈夫在吹牛,出声讥道:“就凭你还箭下亡魂无数,要不跟我过两招,让我领教一下。”

    江安勇是思雨手下败将,轻声嘀咕道:“好男不跟女斗。”

    在石头的笑声中,江安勇轻喝一声“驾”,座下白马往前一窜,避开身后的鞭子,一骑当先驰去。石头不甘示弱,催马急追,扬起一道烟尘,惹来数声娇骂。

    已是四月,路旁的蒲公英竞相开放,驰马卷着蒲公英的小伞在空中摇曳飞舞。柔弱纤细的种子,带着无穷的生命力,飘向远方,飘到哪里便扎根在哪里,等待明年春天的盛放。

    化州虽是下州,但地域却是二十七个州中最广的,沿途常见戈壁荒滩,有的地方方圆数百里没有人烟。一连走了三天,离化州会野府还有一百三十多里的路程,看看天色渐晚,江安义回身问欣菲道:“前面可有宿处,歇息一晚,明日赶到会野府。”

    江安义带着江安勇、石头赴任,范师本带了两名随从,队伍是带人最多的是欣菲,身为暗卫督监,身边除了思雨外,还有从龙卫、暗卫中抽调的三十多名好手,这些人是准备到化州对付元天教余孽用的。

    秦子炎就是队伍中,他是欣菲的心腹,欣菲转到暗卫,顺手把他也要了来,这次来化州,准备让他接任化州州统之职,冯忠对此大加支持,在天子面前更是竭力保奏,二十七州龙卫州统,开始有了暗卫的插足。

    知道自己要来化州任州统,秦子炎事先下过功夫,催马上前道:“江大人,再往前十余里,有个石河镇,有数百户人家,那里可在吃宿。”

    太阳斜晖中,众人来到石河镇。镇入口处架着栅栏,两旁树着两个望塔,望塔上有人拿着弓箭,栅栏后有十多个持刀拿枪的汉子把守着。看到江安义等人,有人高声喊道:“别再往前了,再往前就放箭了。你们是什么人,来石河镇做什么?”

    看来是战争的影响,原本平常的村镇都开始设防了。秦子雄催马上前应道:“我们是前往会府野的官差,路经此处,前来投宿。”

    秦子炎身上带着官府的公文,当然不会写龙卫的身份,随便前去会野府的差事。里面有人接过,看了看,然后送到不远处的一处茅屋。片刻功夫,茅屋中出来几个人,为首的老者让汉子们挪开栅栏,将公文递还秦子炎,拱手道:“这位官爷,对不住,兵荒马乱的人不得不防,请进吧。”

    江安义一行有男有女,都骑着马,从栅栏的缺口处鱼贯而入。江安义注意到栅栏后还垒着沙土袋,地上挖着壕沟,壕沟宽有丈四,马难以一跃而过,此时垫着木板,方便通行。

    数百户人家算是大镇,众人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道路两旁的建筑,这些房屋用瓦白色的石块堆砌而成,平顶四方,朴实无华,店铺门前不是悬挂招牌而是挂着风灯,前店后居,与大郑的斗脊飞檐立柱的建筑风格迥然不同。

    秦子炎是老马,笑道:“这里的风沙大,房子建成这样不怕风沙。”

    指了指街上的行人,秦子炎道:“此处是混居,外族人比我郑人还要多,这些人十分凶悍,不言不合便要操刀说话,大伙小心点,不要惹事。”

    大街之上骑马之人不少,多数兵器随身,从装束上看五花八门,也分不清是哪族的人。前面有家客店悬着块招牌,写着“如归客栈”四个字,风吹日晒,招牌上的金漆脱落,又用墨汁涂抹了一遍,如今墨色也淡去,看来是家老店。

    众人在门前下马,几个伙计笑着迎上前,牵马到马棚。秦子雄率先进店,对拱手的掌柜道:“有没有清静的小院,包下三套。”

    大生意上门,掌柜的眉开眼笑,连声道:“有,有,小店是百年老店,不是小老儿吹嘘,前两年过往的客商都抢着来住,这不是打仗吗,断了商路,咱们也就没了生意。”

    掌柜的啰啰嗦嗦地带路,店铺后有四处跨院,收拾得还算干净,屋中的摆设也是大郑的风格,秦子雄大手一挥,都要了。掌柜的喜孜孜地去安排饭食,伙计打水让众人梳洗,然后大伙一起到前面来吃饭。

    店里的生意不好,除了江安义这伙人,另外还有一伙五个人,围坐在桌边吃饭。菜很丰盛,大块的牛肉、烤羊、大盘鸡、辣羊蹄,馕包肉,还有抓饭和馕,异域风味的吃食,让众人胃口大开,吃得满嘴是油。

    美中不足,店里的酒水一般,江安勇眼珠转转,从腰侧拿出个酒葫芦,往自己的杯中倒满一杯。酒倒出后,浓香四溢,引得另一桌的秦子雄等人望过来,看到江安勇的酒葫芦,秦子雄起身过来,笑道:“安勇兄弟,这是什么酒,给老哥尝一杯。”

    江安勇只得给秦子雄倒满,紧接着十多个杯子举到了面前,江安勇表情痛苦地替众人都倒了一杯,塞紧葫芦摇了摇,只剩下半葫不到了。石头笑嘻嘻地举着杯子道:“师叔,给我也来一杯。”

    “小屁孩喝什么酒,不怕我哥骂你。”江安勇端起师叔的威风,手中不慢,把酒葫芦掖回腰间。

    角落里吃饭的五个汉子闻到了酒香,抽了抽鼻子,齐齐把目光投向江安勇,最外侧的汉子站起身,向江安勇走来。

    “朋友,你的酒不错,能不能给我尝一尝。”那汉子用生硬的郑语道。江安义见此人三十岁的年纪,长发披肩,满脸须髯,脸廓分明,浑身散发着一股豪气,身上皮服左衽,江安义记起张克济曾说过这是田韦人的装束。

    江安勇正心伤一葫芦酒所剩无己,没好气地道:“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给你酒,走来,别来烦我。”

    江安义暗道不好,果然那汉子眼中精芒电闪,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道:“都说大郑是礼仪之邦,你这人好生无礼,我利可志今天要教教你如何识礼。”

    说罢,伸出一只大掌向江安勇的肩头抓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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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介绍:
农家少年,有如蓬蒿,雷劫之后,风云变幻鱼龙舞。纯朴少年为守护家人、亲人、友人,不得不步步登高。一个变字,道尽多少无奈,回首望时,初心未改,世事早非。变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变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变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