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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十六     变臣txt下载     变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五十三章生意上门

    这张桌坐着六个人,江安义夫妇居中面朝大门,范师本坐在右侧,江安勇夫妇坐在左侧,石头打横坐在下首。那汉子从左侧过来,伸手向江安勇的肩头抓来。

    这两年跟随洪信大师学艺,江安勇的武艺突飞猛进,虽然没得大师传授“伏魔心法”,但指点过他调息运气之法,年前江安义归家,将明玉心法传授给了他,江安勇已经生出气感,一只脚迈入炼精化气之境。

    内气既生,身手反应自然不同。见那汉子伸手抓来,江安勇手中端着酒杯,肩膀一沉,避了开去,手中酒杯稳稳端着,半点酒水也没有泼出。

    那汉子眼神一凝,化掌为爪,形如鹰钩,继续向江安勇的肩膀抓去。思雨本就是个火爆脾气,见那汉子着实无礼,一而再地抓向丈夫,厉叱一声,手中筷子急点向那汉子的掌心。

    劲气如箭,点向掌心的内劳宫穴。江安义见到欣菲后两人少不了进行切蹉,对于妻子江安义不会藏私,将洪信大师所授的截脉点穴法悉心相传,思雨与欣菲情如姐妹,如今更是妯娌,自然也跟着学会了。

    内劳宫穴被点中后会半身麻木,筷子尚未及手,刺痛感已生。那汉子身手十分敏捷,化爪为抓,向筷子握去。思雨冷笑一声,任由那汉子握住筷子,姹女阴功一吐,那汉子感觉掌心握着把冰刃,又冷又痛,那寒气顺着掌心往手腕处钻。

    那汉子松开手,后退两步,甩着手嘴里冒出一窜听不懂的话。另外四个汉子“刷”的一下齐齐起身,有两人抽出腰间的弯刀,向江安义这桌逼来。

    比人多,江安义这边当然不怕,桌椅响动,除了江安义这桌安坐不动外,其他六桌人全都站起身,虎视耽耽地看着这群田韦人。田韦人为首的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墩实的身材,脖粗背厚,脸如铁铸,环目闪闪放光,头发剪成寸许长,根根如钢针般竖着,写满慓悍强横的味道。

    喝住利可志,那年轻人毫无惧色地扫了一下围拢过来的众人,略带嘲讽地冒出一窜话,秦子炎在旁边翻译道:“这小子说,大郑人打架靠人多吗?是好汉单个来。”

    江安义扫了一眼秦子炎,没想到秦子炎还懂得田韦语。欣菲在耳旁轻语道:“秦子炎武艺不出众,但却是个地理通,各处的方言都能说几句,西域三十六国的语言他也能说四五种,我把他带到化州来,对夫君是个助力。”

    那年轻人注意到江安义是首领,目光直刺过来,挑衅味十足。江安义哈哈笑着一指身旁的范师本,道:“除了这位范兄是读书人,其他人随你挑,不要说我看不起你,我身边的两个女子也不是你们能对付的。”

    还不等秦子炎转译,那年轻人怒道:“欺人太甚,如此瞧不起田韦的勇士,利可志,你去对付她。”

    郑语说的流畅无比,还会用成语,江安义心道,这位看上去粗鲁,却是个扮猪吃虎的利害角色。果然,那年轻人的手指指向江安义身旁的欣菲,刚才利可志与思雨争斗的情形他看到了,知道那小姑娘身手不在利可志之下,杮子挑软的捏,欣菲看上去娇弱弱的,还是找她试试。

    看得出那年轻人很有威望,利可志二话不说,奔向欣菲。江安勇气呼呼地站起身,喝道:“想跟我嫂子比划,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出拳如弹,直射向利可志,利可志毫不示弱,举拳相迎,“呯”的一声,两人齐齐后挫半步,势均力敌。

    “你们郑人说话不算,明明说随我们挑敌手,现在又反悔。”那年轻人脸上现出与面相不符的狡黠,出言挤兑道。

    “勇弟,你让开。”欣菲娇声道,坐着没起身。江安勇知道嫂子的身手,依言让在一旁。利可志立时加了小心,看来这女子的本领不小,要不然众人不会如此放心。

    脚步站住,隔着半丈远,利可志抱拳道:“请。”

    欣菲哪肯跟他拳腿相拼,随手一拂,桌上的酒杯被劲气带起,高速地旋转着向利可志面门砸去,欣菲娇声道:“远来是客,敬酒一杯。”

    利可志是田韦国有名的勇士,眼光自然不差,见酒杯飞旋而来,在空中划出“嗞嗞”响声,这功力与国中的几位大师相仿。当即沉步扎稳,伸出右手向酒杯探去,哪怕受点伤也要把酒杯抓牢,饮下这杯酒,方才不输面子。

    酒杯入手,有如锤至,利可志吐气出声,手中一紧,握住了酒杯。还来不及欢喜,只觉酒杯在虎口处飞转,虎口处有如刀刮,不用看,虎口裂了。利可志掌上用劲,整个手掌有如铁铸,死死地捏住酒杯,酒杯终于停下。利可志哈哈一笑,刚想举杯,“啪”的一声,酒杯裂成碎片,从掌中跌落,手上酒水淋漓。

    座中多数都是暗卫和龙卫,是欣菲的属下,见上官得胜,那叫好声震得屋子都“嗡嗡”作响,利可志脸色一变,狂吼一声,作势要扑上前。

    “利可志,住手。”那年轻人喝住利可志,自己走过前,其他田韦人立时围成半圈,将此人护在中间。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那年轻人彬彬有礼地问道。

    吃饭吃到一半被打扰,思雨一肚子气,没好气地反问道:“管我们是谁?你又是什么人?先报上名来。”

    田韦人脸色一变,怒视思雨,思雨恶狠狠地回瞪回去,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味道。

    “这位姑娘说的是,是在下莽撞了。在下田韦国王子古台格,诸位有礼了。”

    江安义一愣,没想到对方居然是田韦国的王子,西域共有二十八国,除江安义知道的莎宿、羌兰、休梨外,田韦国是二十八国中较大的一个,在西域诸国中地处西南,靠近沙漠。此次西域戎弥、居须、车合、勒离四国联军入侵化州,田韦国并不在其中。不过田韦国与化州并不接壤,边关在打仗,应该不会放西域人入内,也不知这位王子是怎么入境的。

    江安义站起身,拱手还礼道:“见过王子,在下化州刺史江安义,途经此地,能结识王子,三生有幸。”

    古台格打量了一下江安义,欣喜地道:“你就是新上任的化州刺史?不错,他们都说江刺史只有二十四岁,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不错,应该是这个年纪。”

    江安义心头一动,看样子这位古台格王子像是找自己有事。这位王子是个自来熟,满面春风地道:“手下无礼,多有冒犯,小王陪罪了,这顿饭我请了,江大人一定要赏脸。江大人,小人找你有些事,不知方不方便。”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江安义也想知道这位王子找自己有何事,重新安排桌椅,欣菲和思雨挪到了另一桌,江安勇不想与田韦人打交道,也想离开。江安义叫住他,道:“安勇,把你的酒葫芦留下。”

    这句话立时引得田韦人的笑脸盛放,给每个田韦人倒上一杯,江安义说了声“请”,田韦人立时举杯一饮而尽,古台格微闭着双眼品味着滋味,赞道:“甘润爽口,比起贵国的四大名酒只强不弱。江大人,我听说你家出产‘烧刀子’,这酒莫非就是‘烧刀子’。”

    “此酒名为‘金玉液’。”张克济嫌“五粮液”的名字太土,给重新命了名,果然改名为“金玉液”之后,价格倍增,比起明月香还要贵些,这让江安义很是感慨,看来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江安义此行带了些酒水过来,按郭怀理的说法,先在化州做样品,打开西域的销路。见古台格好酒,江安义道:“石头,你是车中拿坛‘烧刀子’来,请王子殿下品尝。”

    烧刀子味烈醇香,如饮烈火,古台格和四个田韦人齐发出一声长呼,古台格笑道:“果然有如火烧,这名字取得好,这酒对味口。”

    江安义微笑,烧刀子在北漠价比黄金,看来又要多一条销路了。

    古台格干尽了一碗,见江安义又给他满上,连忙将碗推开道:“先不能饮了,要不然醉了就不好说话了。江大人,你是爽快人,我古台格喜欢,咱们是朋友。”

    江安义笑道:“既是朋友,再饮一碗。”

    说罢,扬头一饮而尽。江安义内功深厚,踏入炼神还虚之境后这几碗烈酒自然难不住他。古台格见江安义喝得点滴不剩,将碗朝向他,一咬牙,端起碗,痛快地喝干。放下碗,古台格的舌头就有点发胀了。

    扯了条羊腿撕咬,古台格道:“江大人,这两年打仗商路不通,田韦国与大郑的商路几乎都断绝了。不瞒江大人说,小王此来便是想重新开启与大郑的商路。”

    大战虽然已经停歇,但西域联军造成的伤害却没有消失,几年中商贸都不可能恢复正常。江安义正在为商路发愁,没想到田韦国自动送上门来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杀良冒功

    像化州这样的边陲之地,与西域接壤,商贸流通是最大的优势。江安义正发愁化州刚经战乱,百业皆废,要如何着手振兴经济,田韦人的出现让江安义看到了一线曙光。

    贬谪富罗县让江安义明白了一个道理,凡事皆有两面,能利用好好的一面属于平常人,能把坏的一面转为好的方向才是真正的高人。化州刚遭战乱,百业待兴,如果能抓住机会,迅速地做出成绩,必能让天下瞩目,万岁重视,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范师本既是自己的师兄,又不远千里来到战乱之地帮自己,于公于私江安义也要反馈于他。合城县正好在边境,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与田韦人做生意的事自然交给范师兄,江安义决定把入关口定在合城县。商贸往来,带来人口的流动和就业的机会,很快各行各业都会随着商队的往来而繁荣起来,范师本明白这个道理,兴致勃勃地加入到讨论中。

    江安义出京前给余家和郭家写了封信,告知他们自己要到化州暂理刺史的消息,让三家迅速地组织商队到会野府来,以壮声势。以郭胖子的机灵好玩,这趟商队八成是他带队,算算日子商队应该已经动身了,顶多还有个十天半月就会到达会野府。

    田韦人急需的香水江安义没有办法,虽然娘娘不仁,他却不能私卖香水破坏了在娘娘心中的印象,只能与娘娘协商后,将来找机会在会野府设个香水店。不过,平山镇除了香水外还出产酒和白璧酥,平山兑酒行销大江南北,至于“烧刀子”更是远销到北漠,没想到田韦人也喜欢,这就好办了。

    对于与西域的商贸往来,江安义并非一无所知,在京师时,和冬儿常去老丈人家吃饭,李来和多喝了几杯后便会跟江安义念叨念叨生意经,西域商人在东市就有二千多家,经营着药材、羊绒、香料、珠宝、葡萄酒等生意,而大郑销往西域烈酒、丝绸、瓷器、漆器等物。互通有无,各取所需,是皆大欢喜的事。

    江安义见范师本与古台格谈得火热,心中盘算着能不能趁这次西域联军入侵之事做点文章,西域来往的商人要得到化州府的经营许可方可通行,除了合城县外,几个受创严重的县城是不是也该设立榷场,加快边境贸易,最好是把大郑的商队也能引到化州来,这样就能两边收钱了。

    大的方向已经谈妥,细节部分古台格不急,他听江安义说半个月后就有商队到达,他决定跟江安义一起到会野府,具体内容再慢慢商量。推了推身前的空碗,古台格笑道:“江大人,大事已然谈妥,现在可以放心饮酒了。”

    田韦王有七个王子,古台格是田韦国的四王子,他的娘亲是个被掳的大郑女子,这让他受到兄弟们的排挤,在众王子中古台格并不强势。古台格的娘原是官家小姐,知书识礼,从小把大郑的风土人情及知识教授给他,这让古台格对大郑充满向往和好感。西域联军入侵大郑,交战一年有余,商路早断。田韦国地处西域诸国的西南,出产黄金和玉石,却缺乏日常的生活物资,多靠从大郑商贸而来。

    商路断了,黄金和玉石既不能吃又不能穿,国内百姓生活困顿,周边国家的情况都差不多,空有黄金换不来物资,田韦王曼努克急得愁眉不展。上个月西域联军撤退的消息传来,田韦国大王子和三王子都组织了商队来大郑,结果狼狈而回,连人带货都丢在了荒漠之中。各国都组织了商队前往大郑,哪知有半数在半道被马贼所劫,即使千辛万苦到了大郑的关卡却不放行,西域诸国傻了眼。

    古台格素有城府,平日在王庭上谨言慎行,大王子和三王子挫羽归来,让他看到了机会。西域各国急待大郑重启商路,大郑也同样需要与西域通商,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哪里出现了阻碍。如果能打通与大郑的商路,必然得到父王的赏识,自己便能得父王许可自立门户,与诸兄弟相抗。

    王庭议事,古台格建言穿过库塔沙漠进入大郑青州,再前往化州从内部打通商路,遭到了诸王子的一致反对。库塔沙漠虽然只有四百多里长,但却是有名的风沙险地,一年四季的狂风中夹杂着大量的沙跞,浮丘处处,环境极为恶劣,商队一般不会从这里走。

    田韦王心急商路的畅通,在国相努克力的支持下,古台格得到了这次机会,带着八名随从,随身携带大量的黄金玉石穿越库塔沙漠,付出四人陷入沙丘的代价,终于进入了化州。古台格沿途打听消息,得知化州刺史江安义即将到任,便带着随从准备前往化州会野府。巧了,在这小小石河镇遇到了江安义,看来是真主护佑。

    田韦人视会饮酒的男人为好汉,心情大畅的古台格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桌上,其他四个田韦护卫相互使眼色,争相上前敬酒,想灌醉江安义挽回些面子。江安义来者不拒,二十多碗下去,五个田韦人躺倒二对半,江安勇在一旁羡慕的很,哥哥一直不让自己喝酒,没想到他的酒量这么好,自己估摸两个绑在一起也不是对手。

    酒足饭饱,众人回房歇息,龙卫纪律森严,自会有人值守不提。

    二更天,门外传来数声轻轻的叩击声,江安义和欣菲立时醒转。江安义喝问道:“何事?”

    “禀大人,镇外来了一队人马,将石河镇围住,用意不明,请大人定夺。”

    江安义披衣起身,拉开门吩咐道:“让大伙戒备,马上鞍,随时应变。”

    此时,镇中的狗狂吠起来,灯光亮起,隐约从镇口处传来呼喊声,江安义带着人来到前面的大堂,掌柜的点着油灯,一脸惶恐地从门缝往外张望。

    秦子炎不用吩咐,上前问道:“掌柜的,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这兵荒马乱的,估计是来了山匪。”掌柜的有些发抖,如果让山匪攻入镇中,烧杀抢掠,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恐怕众人的性命难保。掌柜的闭目念佛,祈求佛祖保佑守镇的武士能挡住匪徒。

    石河镇入口处,灯火通明,壕沟上的搭板已经撤下,望塔上的汉子弯弓搭箭,随时准备射击。远处的黑暗中,人影幢幢,看不清多少,不过看规模至少有四五百人。

    那名老者出现在栅栏旁,高声喊道:“老朽是石河镇的乡正,不知诸位大爷是哪里的好汉,来我石河镇何意,如是鞍马劳顿,要补给修整,我石河镇愿送上酒食,再奉上白银五百两供好汉们花销。”

    马蹄声响,数匹战马从黑暗中走了过来,当中一人身着乌黑铁甲,手提长枪,身旁数人皆是亲兵打扮,老者一愣,看装束这是官军啊。

    那人冷笑道:“老头子,瞎了你的狗眼,把本将军当成土匪了。本将乃安西杨大都督麾下,振武校尉(从六品上)周宗炫是也,还不快快打开寨门,让老子进镇。”

    老者当然不会就凭几句话就打开寨门,不说对方可能冒充官军,即使真的是官军,这伙人半夜来到,意图不明,万一起了歹心,这年头兵匪都是一样的。

    “周将军,不知你深夜来我石河镇所为何事?我镇内狭小,恐怕容纳不了这么多官爷。要不这样,请将军就在镇外扎营,需要什么东西,小老儿命镇中百姓竭力办妥,送给诸位军爷。”

    “哈哈哈哈”,周宗炫爆发出一阵狂笑,手中马鞭在空中一抽,发出一声炸响,喝道:“老子听说石河镇来了一伙西域的奸细,还有元天教的余孽,本将奉军令前来捉拿。老东西,识时务就赶紧让开,要不然以通匪论罪,军令一下,鸡犬不留。”

    老者打了个寒颤,他明白了,这伙官兵哪是什么奉军令抓拿散兵余孽,分明是要杀良冒功,好一点只杀镇上住的外族人,凶一点怕是全都以通匪论处杀了,以人头算军功,自打开战以来,这样的消息不时传来,没想到今日轮到石河镇了。

    看了看身边这些乡人,虽然持刀拿枪,但一个个面如土色,如何与训练有素的官兵相抗,难道真要打开寨门,任由这些黑心的官兵胡作非为?

    老者突然想到,傍晚时分有一伙官人进了镇,把他们请出来,或许这位周将军有所顾忌,不敢胡为。想到这里,他低声交待身旁的人,“快去如归客栈,请傍晚入镇的那伙官人来,就说官兵要剿匪,请他们说合一番。”

    性命攸关,那人撒腿如飞跑了,周宗炫坐在马上看得清楚,哂笑道:“老头,看来本将军没有说错,你还真是通匪,居然敢当着本将军的面派人去给匪徒送信。众军,准备。”

    将军一声令,手下的兵丁齐声应诺,气势如宏,声振山野,老者差点没坐在地上,听声这只队伍至少在八百人往上。石河镇青壮加起来也不过三百人,加上那些外客还不到四百人,今夜恐怕是凶多吉少。

    老者强自支撑道:“这位将军,今日我镇中有官人借宿,说不定是将军的旧识,请将军稍待,小老儿已经派人去相请了。”

    周宗炫一愣,居然有官人,看这老头的神色不像说谎,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军功没捞着,反倒惹上场是非。

第三百五十五章石河险战

    化州大捷,歼敌八万。这场大胜让石方真兴奋莫名,登基十五年来还未尝有过这样的胜利,这场胜利满足了石方真对文治武功的渴望。

    大喜之下,不悋封赏。石方真传旨犒赏三军,杨祥亮由毅勇伯晋升为毅勇侯,有功之人皆得到了相应的晋升,杨祥亮的长子杨怀武由从五品上的游骑将军直接晋为从四品下的明威将军,连升三级;次子杨怀忠从正六品下的昭武副尉升为从五品上的游骑将军,天子对杨家的厚赏无人能及,就连太尉朱家也被夺了风头。

    四月初,宣慰使押着长长的车队来到会野府犒赏三军,牛羊酒肉不去说,除去抚恤银外天子另外拨付二百万两赏银。这些银子让户部尚书余知节愁白了几根头发,年前国库中好不容易多出的几百万两银子抖喽得干干净净,万一有个什么变化,国库空空,用什么应变。

    天子正在兴头上,谁敢泼冷水,还算天子体恤户部的难处,主动提出将今年宫中的用度砍去三分之一,多出几十万点银子算是压仓用。

    二百万两看上去数目挺多,但此次安西都护府出兵十六万,二百万两银子平摊到每个士兵头上也不过一两多。何况官兵不可能一样,官越大得的越多,功劳越大封赏越厚。这些还是明面上的东西,暗地里还有亲疏之分,杨祥亮接替朱质朴为安西大都护时就带来了自己的一万亲兵,这些人是亲娘生的,功劳得大的,封赏拿大的,银子自然也分得多。

    朱质朴离职,安西都护府的将官有的立马向杨祥亮表示拥护和效命,此次大战自然也得了好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吃有喝有些赏银。最次的便是那些朱质朴以前的亲信,大帅能走他们走不了,要投靠新都督又拉不下面子,这场大战打硬仗,得呆功,真正的吃力不讨好。

    周宗炫的上司是正四品下的壮武将军梅弘民,梅弘民是朱家的家将出身,朱质朴任都督时是前锋营的主将,杨祥亮接任后,调整军务,梅弘民被调到了左军,此次对西域联军发起反攻,左军战事虽不多,却与戎弥国的主力轻骑大战了几场,双方互有死伤,得到的军功甚微,封赏自然就少。

    此次封赏梅弘民所部左军一万四千人,仅得赏银三万两,分到兵丁手中不过五六百文。看着别营的弟兄至少都有两把银子到手,兵丁们自然不满。军心不稳,离心离德,这样的兵不好带。梅弘民与自己手下的将官一商议,决定抓住大战的尾巴,主动请命追剿西域的残兵。

    杨祥亮知道梅弘民的不满,在这件事上没有为难他,只是叮嘱他不要杀良冒功等等。老生长谈,谁也不会真正放在心上,梅弘民的部下分成五组,在化州境内拉网,能抓到一些西域的散兵,更多的是那些西域在化州定居的百姓遭了殃,免不了像石河镇这样,大军到处索要好处,如果不给就要全镇遭毒手。

    报信之人一气跑到客栈,江安义等人就在大堂内等消息,那人进来把乡正的话一说,江安义起身道:“事不宜迟,大伙上马,跟我去看看。”

    三十多匹马声势不小,引得观望的外族人纷纷跟在后面,到镇门处,江安义身后汇聚了四五十匹马,近百人。这些人个个持刀拿弓,看上去都是悍勇之徒。

    周宗炫坐在马上寻思老者所说的官人是什么来头。此刻三更不到,夜色正暗,火把光中来了一群人,都骑着马,好像还有女子。

    老者上前见礼,出面的仍是秦子炎,两人嘀嘀咕咕地说着话。江安义打量着周宗炫,看穿着是个武将,身后隐隐能看出有许多官兵,没有亮火把,看不真切有多少人。

    江安义身后有不少外族人,不知是谁趁着夜色朝周宗炫放了一只冷箭。周宗炫眼疾手快,抬起手中枪将冷箭拨飞,原本周宗炫还有些迟疑,生恐得罪了大人物,这只箭却给了他剿匪的理由。

    手中铁枪高举,周宗炫传令道:“石河镇收容匪徒,刺杀本将,给我剿匪,杀。”

    众军齐声应诺,脚步声整齐,带着无穷的威压,向着石河镇逼来。老者面如死灰,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早知道就不应该外人入镇。

    江安义气机遍布四周,身后丈许处有个汉子正要收起长弓,江安义冲欣菲一使眼色,夫妻同心,欣菲明白,脚尖一点马蹬,从马背上飞身而起,空中一拧腰,向着那汉子跃去。

    那汉子慌乱中用手中长弓向欣菲的双腿绞去,欣菲双腿一收,让开弓弦,轻轻在那汉子的肩头一点,那汉子只觉一股大力从肩头涌来,再坐不稳马鞍,侧身倒下。

    另一边,江安义催动木炭,朝周宗炫驰去。此刻说什么都没有用,唯有控制住那个将军,才有可能阻止这场屠杀。江安义离周宗炫相距五丈许,中间隔着一道丈四长的壕沟,寻常战马绝难跃过,但江安义对木炭有信心。

    温和的真气从江安义的双腿输入木炭体内,木炭虽不能言但也感觉到浑身充满了力量,一声轻嘶,略跑几步助力,四蹄蹬开,腾空而起,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稳稳地落到了壕沟的那端。

    周宗炫起初嘴角挂着冷笑,准备看江安义连人带马落入壕沟。等马腾空而起,周宗炫感到有些不妙,这匹马跳得高,跳得轻松,虽然是黑夜,但能感觉到马体的流畅,有如行云流水。

    马落到实地,江安义向他冲来。周宗炫并不慌忙,还好整以暇地赞了声“好马,好功夫”。他在军中近二十年,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对战,深知战场之上个人的武勇作用不大,两个呼吸不要,身后的兵丁就会将此人围住,长枪合围之时,便是此人的死期。

    此次赴任江安义将他的刀、枪、弓都带了来,不过没有随身携带,而是放在马车之上,此刻江安义赤手空拳。周宗炫不慌不忙地举起手中枪,冲着江安义的前胸点去,身旁的亲兵也抽出砍刀,向江安义包围过来。身后两丈,无数兵丁持枪拿刀蜂拥逼来,就是放江安义前闯,也闯不过这密密麻麻的人山人海。

    江安义左腿用地,木炭明白主人的心思,突然改变前行的方向,侧着向左一拐,马身打了个横。周宗炫以不变应万变,手中长枪依旧朝着江安义的前胸扎去,不管江安义耍什么花招,都逃不出他的手心。

    铁枪带着寒风激射而来,江安义一拧身,长枪在身前走空。江安义左手如电闪,一把抓住枪杆,周宗炫冷笑一声,压把上翻,用力想把江安义从马背上挑起。侧旁的亲卫已经赶至,三把明晃晃的砍刀,朝着江安义的胸腹处扫去。

    借着上挑之力,江安义飘身而起,三把钢刀在脚底走空,江安义左手依旧抓着枪杆,身子有如游鱼顺着枪杆朝周宗炫飘去,右掌向周宗炫的胸口劈去。

    军中亦有高手,大帅和重要将领身边都有这样的高手护卫。听到真气划空之声,周宗炫知道遇到的高手。军中自然传授过应对之法,周宗炫长枪往外一甩,试图将江安义向外撇开,身子借势拧动,避开那道厉风。

    枪长一丈,江安义的左手已经滑到枪身的一半处,距离周宗炫不过四尺远。周宗炫用力往外甩枪,带着江安义的身子斜飘起来,掌风走空。江安义身在空中,左手为支撑点,以自身为轮,脚尖划出一道圆弧,结结实实地点在周宗炫的肩头。

    周宗炫身着明光甲,肩膀处有披膊睚眦兽头,是精铁所铸。江安义的足尖点在兽头上,精铁的兽头立时四分五裂开来,周宗炫感觉一股热力从肩头渗入,炙得筋骨发酥,心口发烫,想起军中高手提过的内劲,莫非这一下就让自己受了内伤。

    脑中生出不是对手念头,周宗炫反应迅速,竭力往右侧滚去,只要借助马身争取掉落地上的时间,身后的兵丁便赶到了,往上一拥,对手就拿自己没有办法。等对手被包围,那时就是自己报仇的时候。

    想的挺好,身子还未脱离马背,一只大手抓住腰间的绊甲绦,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位将军,别急着走,我还有话说。”

    周宗炫感觉自己腾云驾雾般被高高举起,只听那人高声喝道:“本官化州刺史江安义,途经此处前往会野府赴任,你们还不把兵器放下。”

    江安义转身向身后示意,石头从背后的行囊中取出印信,举着火把站在马背之上向众人展示上。主将落入人手,对方还是刺史大人,众军面面相覤,不知如何是好。

    周宗炫心中冰凉,杀良冒功被刺史大人抓到,自己怕是难以活命,事到如今,唯有拼个鱼死网破,要死大家一起死。

    “诸位兄弟,别听妖人胡说,他是元天余孽,大家不要管我,杀了他,杀了所有人。”周宗炫体内如蚁钻行,毫无反抗之力,只得声嘶力竭地叫道。他手下的几名校尉有些意动,相互以目光示意,就要上前动手。

    秦子炎见事情有些不妙,当即跳上马,高举着龙卫身份牌,大声呼喝道:“我乃化州龙卫州统秦子炎,奉命护送江刺史上任,尔等还不放下兵器,难道要造反不成,想想你们的家人,还不放下兵器。”

    龙卫的凶名当真能让小儿止啼,秦子炎的话音刚落,“叮当”声响成一片,周宗炫人在空中,心如死灰。

第三百五十六章异样心思

    离会野府还有二十里的距离,沿途便能看到官兵的驻地,十六万大军大半收拢在会野府附近,等待回师并州安西都护府的军营。

    队伍中多了几辆马车,范师本的马车内,石河镇的乡正史清鉴正与他相谈甚欢,他应江安义之约前来作证。古台格等人骑马跟在江安义身边,他们要在会野府等待第一批物资到来。

    周宗炫颓然地坐在车中,没有捆绑,不过江安义在他身上戳了几下,让他筋骨酥软,用不上力。他的对面是那个向他放冷箭的汉子,同样软塌塌地歪在那里,秦子炎简单的讯问过,是青山水寨元天教的人。

    上次江安义从西域返回大郑经过会野府,作为边陲重城,会野府给他的印象是高大繁华,此次西域联军曾试图攻入会野府,被郑军挡在四十里外。远远望去,会野城雄壮依旧,城头之上多了许多旗帜,看上去更为森严。

    江安义捉住了周宗炫,收降了八百官兵,但黑夜之中,仍有不少人趁乱逃脱了。逃脱的人回去军营报信,梅弘民的驻地在会野城南十里的一处山脚下,得知消息后梅弘民一阵头紧。这小半个月来他的麾下收获不少,作为主将分润也不少,可是纵兵抢劫、杀良冒功这种事,最怕被人拿住把柄,周宗炫居然被人当场拿住,这是怎样推脱也推脱不了的。

    梅弘民脸色阴晴不定,一会想点兵夺人,一会想杀人灭口,一会想推做不知,念头此起彼伏,搅得他心烦意躁。直到亲兵端饭菜进帐,梅弘民才决断下来。虽然他与杨大帅不合,但毕竟都是军中袍泽,比起外人来更为可信些。无心吃饭,梅弘民带了几个亲卫匆匆骑上马,硬起头皮前往大帅府。

    安西大都护的临时帅府就设在刺史府,新刺史尚未到任,杨祥亮毫不客气地临时征用了。杨祥亮正与两个儿子和几名亲信在刺史府大堂上吃饭,听旗牌禀报说梅弘民将军求见。杨祥亮立时生出不祥之感,什么大事要在吃饭时求见,联想到前段时间答应梅弘民带兵抓拿西域残兵之事,立时明白事发了。

    “让人进来。”杨祥亮没好气地吩咐道,抱着碗顾自大口刨饭。

    “大帅,梅将军八成是剿匪遇到麻烦了。”桌边的几名手下都是机灵人,有一个口带讥讽地笑道。

    靴声霍霍,甲叶声响,梅弘民入内施礼,“参见大帅、两位少帅、诸位将军。”

    军中上下级分明,除了杨祥亮,诸人皆起身还礼,避在一旁。杨祥亮扬了扬眉毛,淡淡地道:“梅将军啊,什么事,吃了饭没有,没吃的话一起吧。”

    梅弘民哪有心吃饭,看杨祥亮脸色不渝,单膝跪倒,抱拳禀道:“禀大帅,末将带兵无方,请大帅责罚。”

    杨祥亮将手中碗重重地一墩,问道:“什么事?说清楚些。”

    梅弘民不敢隐瞒,把周宗炫带兵前往石河镇剿匪,结果遇上新上任的江刺史和龙卫府的人,相持之时有人暗中放箭,周宗炫一时头脑发热下令清剿,结果让江刺史活捉了,带去的八百官兵尽皆降了。

    “咵”的一声,杨祥亮将饭桌抛了,碗盘砸在梅弘民身上,梅弘民一动也不敢动。杨祥亮站起身,怒骂道:“你带的好兵,当时我就吩咐过你不要杀良冒功,可是你只当我放屁,听不进去。不出事我只当不知道,你手下还偏偏要惹上新上任的刺史,撞上龙卫,你大概还不知道吧,这位江刺史的夫人是暗卫的督监,有节制五州龙卫的权力,你惹上他,有的好果子吃。”

    大帅盛怒,梅弘民不敢做声,低头挨训。旁边的杨怀忠看不过眼,他与江安义还有点私仇,出声道:“父帅,梅将军纵有不是,也不急在此时发落,咱们还是想想怎么应对江刺史吧。”

    正如梅弘民所料,毕竟都是军中袍泽,内斗是自家的人,遇事还是要一致对外,杨祥亮也不能见死不救,气呼呼地坐回帅案,杨祥亮以目示意长子杨怀武上前询问,杨怀武扶起梅弘民,将情况细细地问了一遍。

    一旁侍立的宣威将军伍义胜笑道:“大帅,此事无妨,既是有人挑衅于先,就不能全怪周将军了,顶多打几军棍,降一阶便掩过去了。”

    杨祥亮没有作声,说实话周宗炫包括眼前的梅弘民的死活都是咎由自取,沙场杀敌是军人本色,但把屠刀举向百姓特别是本国百姓是军中大忌。杨祥亮从军三十余年,最痛恨这样的事,如今自己还不得不为这样的人揩屁股,怎不让他火冒三丈。

    化州一战,杨家恩宠如日中天,杨祥亮深知人红遭忌,不说那些文官,将门之中肯定也有不少人希望自己能犯错跌倒,说不定朱家也有了想法。梅弘民是朱家的家将,自己如不相帮,恐怕猜忌更深,无形中与将门之间有了嫌隙,这才是杨祥亮的顾忌所在。

    当初江安义在京中被人视为“二愣子”,为官场摒弃,杨祥亮就感觉此人前程远大,因为他自己当年就是这样的“二愣子”,才被天子重用。江安义与杨家的小磨擦,在刘公公的寿宴之上他借机揭过,算是与江安义结下点香火缘。

    眼前这场官司或软或硬都可解决,只是杨祥亮着实不甘心,他盘算着借此事好好敲打敲打梅弘民。这个梅弘民仗着自己是朱家的家将,对自己阳奉阴违,行事油滑,出工不出力,最可恨的还鼓动原本的安西都护府的官兵,散布他任人唯亲打压旧人的怪话。

    帅府外有旗牌入内禀报:“禀大帅,新任化州刺史从城东进入,一柱香功夫可到帅府,请大帅定夺。”

    “来的好快,准备迎接。”杨祥亮挥身让梅弘亮等人退下。杨怀武问道:“父帅,保不保那周宗炫?”

    “命是肯定要保的,军棍也绝不轻饶。”杨祥亮没好气地道。

    杨怀忠仍记挂着被江安义坑去了一万两银子,愤愤不平地道:“父帅,这要一来岂不是要向姓江的低头。”

    杨祥亮瞪了小儿子一眼,喝道:“你少给我惹事,听见没有。”

    杨怀武与弟弟感情很好,见弟弟受了父帅喝斥,委屈应“是”,心中有些不忍,傲然笑道:“父帅,那姓江的虽然受到万岁恩宠,但跟咱杨家比,他还差得远,一个五品暂理的刺史,还不敢到父帅面前嚣张,就是孩儿也不怕他。”

    “这不是怕不怕的事,这件事江安义占着理。”

    “爹,你都是毅勇伯了,用得着这样小心翼翼吗。”杨怀忠见大哥为他挣腰,胆气壮了不少,道:“朱太尉年岁大了,朱大帅要接任太尉,听说皇上对朱大帅并不是很满意。爹你深得天子信任,将来说不定这朱家的太尉会落到咱杨家头上,将门第一家,大家轮流坐,大哥,你可要努力。”

    杨怀武面带喜色,弟弟的话正说中他的心思,经过化州这一战,朱家的将门第一家位置不稳了。

    “放肆,大胆”,耳边传来杨祥亮的怒喝之声。杨祥亮腾地站起身,手指着两个儿子道:“这样的话本帅不要再听到,如果风声传到外面,别怪本帅不念父子之情,军法从事。”

    杨怀武和杨怀忠见父帅真生气了,吓得赶紧单膝跪地,低头道:“未将知错,再不敢了。”

    帅堂之上除了父子三人并无他人,只是不知帅堂外是否有人听见。杨祥亮压低声音道:“你们两个孽畜好生大胆,这样的念头也敢生出,不要命了。朱家从立国时便追随高祖东征西战,一代代朱家儿郎奔赴战场,满门忠烈举国敬仰,为父对朱家钦佩至极,你这两个畜生居然敢对朱家心生不敬,为父恨不得扇你们两耳光。”

    杨怀武壮着胆子抗声道:“未将并非对朱家不敬,只是朱家后续无人,总不能让太尉之职被无能之人占据。”朱质朴治下的安西都护府乱像环生,此次西域入侵暴露出安西都护府官兵训练差、装备盗卖、粮食亏空等诸多问题,杨祥亮接任后,看在朱太尉的面子上,多有遮瞒,难怪杨怀武看不起这位朱大帅。

    杨祥亮叹道:“朱家九代人,共有三十七人战死沙场,朱家的荣华是用一代代人的血肉铸成,这一百多年来,朱家也曾有过两次中落,但天子对朱家的信任从未稍减,你可知这一百多年来朱家与皇家结过多少亲,朱家与皇家已经是血肉难分。怀武,要想取代朱家怎么可能?为了那将门第一家的虚荣,杨家要用多少后人的性命填在里面,为父宁愿你们平平安安的活着。”

    杨怀武和杨怀忠兄弟对视一眼,齐声应道:“精忠报国,何惧生死。”

    杨祥亮苦笑,有些话还是父子间私下里谈为好,帅堂之上不宜教子。

    旗牌入内禀报:“禀大帅,新任化州刺史江安义、暗卫督监吕欣菲、化州龙卫州统秦子炎等人求见。”

第三百五十七章烫手山芋

    周宗炫是个烫手山芋,来之前江安义与众人商议过如何处置他,除了范师本义正辞严要求依律严惩外,包括乡正史清鉴在内,大伙都认为此事涉及军务,还是交给杨大帅处理为妥。

    看着面带不渝的范师本,江安义感觉自己有些变了,要是在两年前,自己想也不会多想,肯定跟范师兄的想法一样,力求还事实以清白,可是如今,权衡关系,顾虑重重。劝慰了范师本几句,江安义决定见机行事。

    进了会野府,欣菲和秦子炎等人的身份特殊,不用前去拜见杨祥亮,直接前往了龙卫州统府,江安勇跟着妻子一同去了州统府,提走了元天教的汉子,事涉元天教,属于龙卫管辖的范畴。

    江安义带着范师本和史清鉴,刺史府公堂上拜见大帅,这感觉有些怪异。杨祥亮安坐在帅座上,打量了一下年轻的刺史大人,雄姿英发,儒雅风流。杨祥亮笑道:“状元郎,两年多不见,居然是坐镇一方的刺史了,真是后生可畏啊,请坐。”

    在这位新晋的侯爷面前江安义不敢造次,要论圣眷这位侯爷尤在自己之上,自己到化州上任,有许多事还需仰仗安西都护府。

    与杨大帅见过礼之后,又跟站在杨祥亮身侧的两位少帅拱手示意。这两人依照杨祥亮的模版所出,不会认错人,何况杨怀忠还与自己打过交道,依然还记得他的样子。

    杨怀武冷着脸拱了拱手,杨怀忠冷哼一声两眼望天不理江安义,杨祥亮心中暗叹,自己这两个儿子不会做人,看江安义遭了冷遇,依旧是满面春风,圆滑得很。

    “本帅接到皇命在化州等候江大人交接,江大人既然到来,本帅便要在近日动身返回并州,也省得有人说本帅占了江大人的住处,说粗鄙武夫不识礼数。”杨祥亮看似玩笑的话语带着刺。

    江安义连忙躬身道:“杨大帅坐镇化州,有如擎天玉柱稳保西境平安,在下怎敢无礼。这化州是大帅保下的,大帅便是化州百姓的父母救星,杨大帅能在化州驻扎,化州百姓求之不得啊。”

    杨祥亮点点头,不再与江安义斗嘴皮子,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辰时交接吧。”

    正事谈罢,江安义让人提来周宗炫,周宗炫浑身酥软,软瘫在地上。江安义上前拍打了几下,解开他的穴道,周宗炫满面怨毒地怒视着江安义。

    杨祥亮仰作不知,惊诧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的麾下怎么在你手中?”

    江安义简短地把石河镇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让史清鉴上前做证,杨祥亮问周宗炫,周宗炫当然不会承认,一口咬定得到线报有伙匪人躲在石河镇,自己带兵前去是为了剿匪。

    杨祥亮打定主意“和稀泥”,板着脸喝斥道:“既是剿匪,为何会与江刺史发生冲突?”

    周宗炫听杨大帅的语气,似乎有意开脱自己,大声应道:“未将让石河镇让开道路,好入内搜查,可是……”周宗炫一指史清鉴,继续道:“可是这老儿死活不肯,派人通知江刺史到场,未将正与江刺史商谈,不料暗中有人放箭袭杀未将,未将这才下令抓拿那暗中下手之人。”

    杨怀武插言道:“如此说来,倒算不上杀良冒功,而是事出有因,双方都有错。”

    “少帅明鉴。”周宗炫感激地道。

    杨祥亮一皱眉,他发现长子自打晋升为明威将军后有些膨胀,行事张狂,按说这帅堂之上哪有他插话的份,而且还明显偏袒周宗炫。知子莫若父,杨祥亮略一沉吟,便知长子动了收买人心的打算,看来刚才他鼓动自己去争夺太尉之职,实是想借父荫继任太尉。杨祥亮回头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志大才疏,怀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怕是死无葬身之地,还要连累家人。

    周宗炫脸上挂起讨好的谄媚的笑容,得意地横了一眼江安义,恶人先告状道:“江刺史不分青红皂白,反倒把未将拿下,请大帅为未将作主。”

    范师本实在是看不过眼,腾地站起身,高声道:“颠倒黑白,真是一派胡言。这周宗炫二更天带着八百兵丁,手持刀枪气势汹汹地包围石河镇,试问谁敢放你入镇?你说有人暗箭伤你,那射暗箭之人当即便被拿下,你却借口说石河镇收容匪徒,传令杀人,就算石河镇中有匪人,大部分还是良善百姓吧,你屠镇冒功的罪名是跑不脱的吧,居然还说事出有因,真真是让人可发一笑。”

    周宗炫哑口无言,杨怀武感觉被打了脸,面红耳赤地喝道:“大胆,你是何人,居然敢在帅堂上胡言乱语,来人,将这狂孛之徒拿下。”

    堂外的亲卫听到呼声,一涌而入就往前闯,要抓拿范师本,那些原本站在门外的将官,借机机走了进来。

    范师本毫无惧色,昂然而立,冷笑地看着那些逼近的亲后。江安义当然不能让师兄吃亏,连忙起身道:“大帅且慢。”

    杨祥亮对长子十分失望,在他心中一直认为次子不如长子机灵,如今看来这份小聪明倒成了惹祸的根苗。今日如果绑了范师本,江安义的奏本马上就要递到京中,飞扬跋扈的罪名是逃不脱的,就算天子不追究自己,恐怕也在心中埋下梗蒂,再难像以前那般信任。

    “放肆”,重重地一拍帅案,杨祥亮怒喝道:“杨怀武,帅堂之上哪容你胡乱下令,给我拿下了,重责十军棍。”

    众人愕然,杨怀武更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父帅是不是糊涂了,怎么抓自己。杨祥亮见亲兵愣着不动,越发火大,黑着脸道:“你们聋了吗,没听到本帅的将令吗?”

    亲兵这才醒悟过来,来到杨怀武身旁,低声道:“少帅,大帅有令,委屈你了。”

    杨怀武恨恨地一跺脚,被亲兵象征性地推出了帅堂。

    杨祥亮挤出一丝笑意,对着范师本道:“范大人刚过说的那番话有理,本帅定会问明情况从重发落。来人,把周宗炫押下去。”

    范师本还想说上几句,江安义冲他使了个眼色,起身笑道:“大帅公事繁忙,在下就不多打扰了,明日再来拜见。”

    “好走,不送。”杨祥亮被长子弄得意兴阑珊,没有心情与江安义客套,拂袖而起,转身回了后堂。众人面面相覤,看向江安义的目光颇为不善。杨怀忠大踏步向帅堂外走去,哥哥要挨十军棍,他得去看看。经过江安义时,杨怀忠冷哼了一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江大人好本事,上次赢了我家的银子,这次让我哥挨军棍,你和我杨家真是有缘。”

    江安义暗自苦笑,心道这能怨我吗?事到临头,多说无益,江安义带着范师本、史清鉴讪讪地出了府衙,就近找客店安歇不提。

    军令如山,大帅下令责打十军棍,谁敢徇私。十军棍下来,杨怀武有些走路瘸拐。杨怀忠小心地在旁边扶着哥哥,埋怨道:“父帅也真是的,不问缘由就打你,反倒让那姓江的得意。”

    杨怀武吸着凉气,走路时拉扯着屁股上的棍伤发痛,左手扶住弟弟的胳膊停住腿,道:“父帅是做给天子看的,咱家刚得了重赏,难免有小人眼红,父帅借责打我堵这些人的口,这样万岁对父帅便更加信任。姓江的不过是天子的一条狗,父帅八成就要让姓江的把消息传给天子。”

    杨怀武用错了心思,杨怀忠从小习惯了按父兄的话行事,不肯多动脑子,听哥哥这么说,自然这么认为。只是杨祥亮如果听到,一定会气得吐血,自家立身公正,才是真正的处身之道,想这些歪歪道早落了下乘。道理很清晰,但是明白的人不多,能秉行的人就更少。

    “那姓江的与咱家有过节,父帅便更不好对付他,甚至表面上还得让着他。”杨怀武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猜透了父帅的心思。转着眼珠想了想,杨怀武笑道:“二弟,天子不是下令留一万人马给姓江的吗,这一万人咱可得好好为姓江的挑挑,顺道把那些与父帅不对付的家伙清出去,也替你出口闷气。”

    杨怀忠有些迟疑地道:“大哥,要不还是先跟父帅商量商量,要是猜错了父帅又要打你军棍了。”

    “傻弟弟,这样的事能跟父帅说吗,一说父帅肯定不能让我这样干,予人口舌。但是我不告诉他自己办,如果有事父帅便有了借口,顶多打我几军棍就搪塞过去了。”

    杨怀武一脸兴奋地转着念头,父帅对自己提议争取太尉之职兴趣不大,但自己可不想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朱太尉年岁已大,时日无多,朱质朴接任太尉必然不得天子信任,朱易锋还小,而且还未经历过沙场,比起自己晚了好几步。只要自己替父帅操持好安西都护府,父帅深得天子信任,这是其他三个都护府所不及的,机会到时,借助安西都护府的力量,父帅完全有可能成为太尉。如果父帅成为了太尉,以自己的聪明,这太尉之职怎么可能再转回到朱家。

    杨怀忠小心地扶着哥哥,低着看路,没有注意到大哥脸上闪着激动的红光。

第三百五十八章生财之道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江安义进入忙碌阶段,首先是与杨祥亮的交接。这场交接不能跟富罗县与颜开辰相比,杨祥亮指着一堆帐本毫不讳言道,钱都被用了,东西也赏赐了,仓库里空空的,只剩下二万石粮食在富阳仓中,大军开拔时要带走一万石。江安义能说什么,只得照单认下。

    其次是留下一万官兵安定局势,清剿残匪,杨怀武留下了梅弘民所部,那个周宗炫就在其中。周宗炫的事最后以失察有过掩过,重责四十军棍,从振武校尉降到了云骑尉。

    听说自己被留在化州,周宗炫惊恐万分,在石河镇得罪了化州刺史,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有的是办法对付自己。周宗炫耗尽私囊,又向同僚借了些银子,凑了两千两银子送给少帅杨怀武,总算被划入到杨怀武所部,回了安西都护府。

    杨祥亮离开之前,江安义与他有过一次密谈,交谈的内容外人不得而知,杨怀武向其父打听还遭了诉斥。欣菲、秦子炎那边审讯那个元天教徒,是乎有了进展,江安勇替嫂子传话,这段时间忙,让江安义自己照顾好自己。

    送走杨大都督,江安义松了口气,有这位大都督在,实是感觉身上压着块大石头,动弹不得。江刺史升座,化州府众官前来参拜。按大郑官制,下州设刺史一人(四正品下),江安义是以正五品下暂理刺史之职;别驾张文津(从五品上),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面黄三缕墨须,中等身材,不咸不淡地朝江安义行礼;司马华思源(从六品上),四十不到,身材魁梧,行止利索,像是武出身。

    其他参军、佐史、典狱、仓督等人皆是**品的小官,刺史的权力很大,对这些小官有权直接任免。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刺史上任,这些小官们心中难免忐忑,生怕上官免了他们的差事。

    刺史掌清肃邦畿,考核官吏,宣布德化,抚和齐人,劝课农桑,敦谕五教。大乱之后,镇之以静,何况江安义对化州的情况不熟,当然不会胡乱指挥,吩咐各人各司其职。

    出榜抚民,天子有旨免了化州今年的税赋,趁此良机召回逃走的难民;查点库存,看看杨大都督除了一万石粮食还留下些什么;尽快恢复商路,田韦人正焦急地等待江安义所说的商队到来。

    江安义与壮武将军梅弘民打过招呼之后,江安勇带着石头住进了城南的军营之中。江安义答应选三百名亲兵让他做亲兵队长,江安勇兴致勃勃地要亲自挑选,石头与江安勇投缘,呆要府衙无趣,也一同去了军营。驻守化州,梅弘民知道自己被大帅所弃,朱家鞭长莫及帮不上自己,为今之计,只有跟江刺史搞好关系,说不定曲径通幽,能走出条新路来。

    千头万绪堆在一起,江安义顾不上弟弟,也没有心思思念欣菲。仓库中空空如也,一万石粮食只有一半能食用,其他的霉烂无用,四境禀报盗匪横行,扰乱乡里,整个化州用一个字来形容:乱。

    张别驾告了病,躲在旁边看笑话,他的心思江安义知道,无非是自己挡了他的路,让他原本升任刺史的一点希望破灭了。华司马倒是个豪爽的汉子,原是积云关的镇将,因伤退伍,十八岁便在化州当兵,与这块土地有了深厚的感情,便选了做化州的司马,守土护民。这段时间华司马东奔西走,平灭四处的匪患。

    按大郑律,州府驻兵三千,要以三千人马平定化州境内五十二县的匪患,有点为难华司马。为了境内安宁,难民早日返乡,江安义只得来到城南军营拜访梅弘民。身为刺史,除非是战时,否则无权指挥镇守的官兵,这是防着地方官员势大造反。

    “江大人,剿匪安民是吾等的职责,本将愿意出兵。”梅弘民倒是爽愉,满口答应。

    还没有江安义脸上的笑容完全绽放,梅弘民又道:“杨大都督临走前给了半年的军饷,这是平日镇守的花销。江大人,打仗要钱,士兵按每人五十文一天的补贴,两千人一天便要百两银,粮草牛羊等物另算,而且战要赏功,亡要抚恤,器械要修缮,这些都要银子,只要大人能拿得出银子,本将立刻率兵出征。不然的话,大人总不会让本将军自筹军饷吧。”

    江安义头大如斗,天子刚刚清空国库犒赏化州将士,再要让他拿钱来平定匪患,想都别想,也没那钱,看来只有自己想办法。江安义倒不缺钱,关键是他不能用自己的钱去支付军费,那样的话等待他的就是砍头了。

    “江大人,令弟和令徒不错,此刻正在操练,要不要去看看。”梅弘民道,看得出来,江安勇和石头很得梅弘民的喜欢。军中铁血汉,有真本事的人爱欢迎,江安勇曾经在安阳王府呆过,箭法出众,又得哥哥调教,身手也不错,石头明师高徒,自然也不会丢了江安义的面子。

    江安义摇头道:“梅将军喜欢他们就好,本官还是回去想办法筹银子吧。”

    无精打采地回到府衙,远远见到府门前站着几个人,最显眼的是个胖子,正在跟守门的衙役闹腾,郭怀理来了。隔着五六丈远,就听到郭胖子道:“……你们江大人见了我都得叫声哥,你们居然不让我进衙门等他……”

    “哥,你来了。”江安义很给郭胖子面子,离着老远就跳下马,欢喜地跑上前。郭怀理得意地一挺肚子,冲着衙役道:“怎么样,我老郭是说大话的人吗。”

    那衙役脸有些发白,低声下气地解释道:“这位爷,不是小的不放你进去,这段时间咱们州内不安宁,我也是为了刺史大人的安危着想。”

    郭怀理带着五百坛二十斤装的酒、十车绸缎、十车瓷器、还有十车杂乱的物品到来,随行的还有几个家人,三家合伙人准备在化州会野府开店。黄东泉在富罗县开枝散叶刺激了余家和郭家,此次来的是余家老三余庆山。

    当年江安义在余府求学之时与余家兄弟有过点小过节,随着江安义高中状元,这点小过节早已经揭开。余庆山在前两年总算中了秀才,此次其父余知仁派他来,就是想江安义在化州给他谋个差事,由吏入官,走条捷径。

    郭怀理等人的到来如雪中送炭,对江安义是,对古台格亦是。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江安义把古台格介绍给郭怀理。得知田韦人钱多后,郭怀理兴冲冲地与古台格商谈。虽然古台格聪敏,但在做生意上差着郭胖子几条街,又心急做成这笔生意,自然免不了被郭胖子重重地敲了一笔。

    万斤酒,每斤十两银,得银十万两,绸缎瓷器等物被古台格全部吃下,总共用了二十万两银子。古台格身上带着金子,上好的足金,大郑一两金子可兑二十两银,二千两黄金就是四万两银,还有些玉石珠宝折成六万两,郭胖子几天都合不拢嘴。对于古台格来说,这笔买卖极为划算,田韦国内急需物资补充,这些东西到了国内,最少也能翻上三番,还不要说父王与众臣对自己的看法。

    还剩下的十万两余款古台格决定雇佣郭家的商队直接送到田韦国,到了田韦国后付清。郭胖子心知这是个好机会,如果能打通与西域的商路,那郭家可要奔向大郑有名的豪商。谈妥运货二万两,郭胖子决定冒点险,亲自跑一趟田韦国。

    对于做生意郭怀理有一份执着,江安义怎么劝他也不听,笑嘻嘻地道:“小江,你如今官越做越大,哥哥我被你远远抛下。虽然哥哥没什么出息,但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不抓住,我老爹非骂死我不可,这趟田韦国我一定要去,赌一把,成功了以后就躺着数银子吧。”

    江安义无奈,只得让郭胖子招揽了一些江湖豪客做保镖,又托欣菲的面子,往商队中塞了四个龙卫高手保护郭怀理。秦子炎倒是高兴得很,能打探到田韦国的消息对龙卫来说是场功劳,这件事属于双赢。

    化州与西域有三个关卡相通,积云关、镇山关和井门关,此次西域联军三面出击,三个关卡都告失守,杨祥亮收复失地后,重建三关,安西都护府在每个关卡都设了三千守兵,如今三个关卡都在封闭重建中,商路不通。

    关卡虽然在化州境内,却归安西都护府管辖,江安义无权过问关卡的事物。不过杨大都督回归前江安义与他密谈中就提及关卡商路的事。化州商贸繁盛的时期,每天出入境的车马有百余辆,以每车十两银的过关税算,三个关卡每年的过关银大概在百万两,江安义答应每年给安西都护府五十万两银子,每个关卡再给十万两银,把关卡的收税权归在化州府手中,一定三年。

    江安义一下子拿出八十万两,着实出乎杨祥亮的意外。边关劳苦,风险又大,没有好处谁愿意在关卡看守。关卡的油水就在出入的商人那里,每辆车或每匹骆驼收税十两,对于来往大郑和西域的商人来说,百余两银子根本算不上什么。就拿郭胖子的商队来说,五十辆车的过卡税不过五百两,而货值二十万两,真正算得上是九牛一毛。

    十万两银看似不少,其实分到士兵头上不过十来两。安西都护府座落在并州,朝庭给的兵饷只够勉强支撑,身为大都护,光靠威压和军令是难以服众的,关键是两点,官和钱。没有大战军中晋升缓慢,主要还得靠钱,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也就是这个道理。

    大郑四大都护府,都有其生财之道,安西都护府进项的大头就是边关的过关税。

第三百五十九章意外发现

    四个都护府各有谋利的手段,安西都护府靠的是与西域通商的关卡税,而安北都护府除了收取与北漠贸易的关卡税外还有东北山林的货物,安南都护府有四大名酒琼州液的暗股,安东都护府临海,靠的是海贸走私。天子这些情况有所了解,但国库拿不出银子来慰军,只得默许这些情况的存在。

    江安义不是圣人,同样也有他的私心,他的私心就是让商队经过范师兄所在的合城县。三道关卡意味着三条通道,江安义不准备三道关卡同时开启,一来关卡新经战事被毁,需要修缮;二来与此次入侵的西域国家商路肯定暂时通不了,总不能人家刚抢过你还急着做生意。

    商路从合城县经过,意味着住宿、补给、娱乐等一系列的需求,合城县能很快地恢复生气,重新繁华起来,这是摆在明面上的私心,谁也不能说什么。至于关卡,江安义与杨祥亮说好,官兵只管镇守,收税由府衙派专人负责,半年结算一次。

    郭怀理带着商队跟古台格走了,从合城县过井门关进入西域,途经温姑、狐国,进入田韦国。相信这只商队的经过很快会在西域二十八国中传来,西域人的商队马上就会如同潮水般地涌入。

    郭胖子做成生意后按十税一的比例缴纳了商税,江安义厚着脸皮预支了五万,只当是商队从田韦国回来的征税。有了钱,江安义再次找到梅弘民,在两万两的开拔银的打动下,驻守的官兵很快四面出击,化州境内的匪患逐渐平息。

    州府的告示贴出去后,难民陆续返乡,故土难离,他乡虽好总不如家乡好。四月将尽,官府提供了麦种,让百姓们补种小麦。江安义带着属吏四处查看种植情况,站在高处四望,但见高处黄土砂砾,盆地之中却是绿意盎然,却没有看见水源。江安义诧异地问道:“这土地干旱少水,如何能种出作物来?”

    司户参军颜易指着远处地面上一个个圆型的锥状土包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些土包叫做坎井,里面有暗渠相通,能引暗河之水灌溉、蓄流,化州境内十一万三千顷良田多凭坎井灌溉,百姓得以度日。”

    土包相隔七八丈,线状排布延伸,江安义打马近前,顺着竖进进入地下渠道,凉风习习,流水潺潺,江安义叹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情此景让人叹为观止。生之有涯,学无止境。”

    巡查一圈返还会野府,已经是五月,五月的化州草原,金黄色的蒲公英将绿色的大地喧染得无比亮丽,策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上,江安义多希望欣菲能在身旁,共赏这动人的美景。

    回到府衙,门前的小吏一脸诡笑地禀道:“大人,您的夫人找您有公事商量,让您回来后直接去后衙官邸。”

    江刺史的夫人除了二品夫人的身份,还是正四品暗卫督监,衙门的人引为笑谈,酒席间免不了谈笑几句江刺史回了屋还得向夫人行礼参拜之类的怪话。来到化州后,江安义近月未见过妻子,心中既是想念又是埋怨,早知还不如把冬儿带来。

    化州府的结构跟富平县差不多,只是面积大了许多,衙门内办差的人也多,后面的宅院也大。穿过宅门,官邸分成三进,最前面是宅前堂、中间是正堂,最后是清心阁和花园。江安义此次上任没有带仆人,原准备前面给安勇住,自己和欣菲住正堂,结果安勇住入了军营,思雨跟着欣菲跑得没影,整个三进院落只有他一个人住,冷冷清清,好不寂寞。

    “夫人,夫人。”江安义踏进正堂前的甬道,忍不住大声地呼唤起来。

    “扑哧”的笑声传来,思雨的声音从厅堂内传出,“师姐,姐夫这一个月没见你,急得都快上树了。”这小妮子暗讽江安义猴急呢。

    江安义不理她,三步两步迈进厅堂,见欣菲坐在椅中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思雨一脸坏笑地站在欣菲身旁。

    思雨在,江安义不好意思抱欣菲,压抑住心中的激动,笑道:“事情办完了,可是要搬回来住了。房屋我已经让人打扫干净了,你看看缺什么东西我叫人去买。”

    “姐夫,我们回来可是公干,办完事马上就走。”思雨狡黠地道。

    看到江安义脸色有些发僵,欣菲拍了一把身旁的思雨,骂道:“你也快一个月没见安勇了,去军营找找他,晚上咱们一家人吃顿团圆饭。”

    思雨娇红着脸应道:“我才不找他呢,这块木头一个月都不来看我,看我等会怎么收拾他。”

    嘴中说着,脚步往外走,嘻笑道:“师姐,知道你要跟姐夫说悄悄话,我就不碍你们的眼了,我去找安勇了,顺便买菜回来。姐夫,看在我这么识趣的份上,晚上这顿饭你可得好好露一手。”

    碍眼的人终于走了,江安义和欣菲紧紧地搂抱在一起,红唇交会激吻在一处。好半天,欣菲鼻息喘动地按住江安义不安分的手,红着脸道:“光天化日,让人看见了不好,妾身今日不走。江郎,你坐好,妾身此来真有公事。”

    江安义恋恋不舍地从欣菲身边离开,官邸中没有伺候人,江安义随手操起早上泡的冷茶替欣菲倒了一杯,然后自己嘴对嘴灌了一气,止住心中的蠢动。放下茶壶,江安义戏谑地问道:“督监大人,不知有何指教?”

    欣菲白了江安义一眼,娇嗔的神情差点又勾动江安义的春 情,好在欣菲的话吸引了他的注意,江安义凝神静听。

    “那个在石河镇抓住的元天教徒招认,青山水寨被官军攻破后,他被安排在一家镖局做镖师,去石河镇是为了送一件物品给人,恰巧官军来了,他以为身份暴露,才射箭想趁乱逃脱。”欣菲道。

    “什么东西?”

    欣菲脸色凝重地道:“那东西装在木盒中,他曾打开来偷看过,是连弩,而且是新制的五 连发。”

    江安义一惊,站起身道:“怎么可能,这东西才到军中,怎么就泄露出去了?”

    在并州时,江安义见龙卫使用过连弩,当初元天教袭击并州龙卫府,张善通凭借连弩方才逃脱一死,但有三架连弩被元天教所获。天子得知情况后,下令工部重新研制,更换弩箭的大小,以前的三连弩被五连弩所取代,弩箭变得更细更长,威力更大。

    这是军事机密,江安义并不知道,前来化州就职的时候,欣菲无意中说漏了嘴,江安义才知道新连弩研发出来后,天子命工部调配给四个都护府各一千张,因为化州大战,所以多给了一千张,自打出现绞车弩事之后,这些新制的器械控制得很严,连弩身上都有编号,怎么就被人得了去。

    江安义感觉头皮发麻,天子曾交待他要查清失窃的绞车弩一事,自己还来不及查问,现在又出现新连弩失窃事件,不知这两起事件是不是同一人所为。有一点可以肯定,普通士兵不可能接触到连弩,此人的身份一定很高。

    “那人可曾说是谁给他的?”江安义问道。

    欣菲摇摇头,皱着眉头道:“他是在一家客栈中取的货,最要命的是连弩已经让人取走了,那取走连弩的人那夜也在石河镇中,可惜放过了一条大鱼。”

    “取弩之人是谁?”

    “是个三十几岁的西域人,相貌普通,没有什么特征,估计很难找到。”别的州西域胡人少见,但在化州,最少有四五十万胡人生活在此,怎么去查。欣菲黛眉紧锁,身为督监,遇到此事,她肯定要负起追查之职,难怪这一个月都不回府。

    江安义想了想,又问道:“那人在哪家镖行,谁介绍他进去的,可曾问过?”

    “是威远镖局,介绍他进镖局的是韩府的一个管事。”

    “威远镖局,韩家。”江安义喃喃语道,想起他从莎宿国返国,经过尉车国,遇到韩府的管事王叔,邀请他前往文进县的韩府,在韩府还有一场不愉快,与威远镖局的断魂爪章天刚交过手,威远镖局的总镖头罗士明还抽冷给了自己一碟子,最后韩府老爷子韩元实出现解围。对于忠义韩家,江安义心中充满了敬意,再加上张克济的落籍是韩老爷子帮的忙,说起来自己还欠人家一个人情。

    欣菲知道江安义与韩家有过一段交情,笑道:“历任刺史上任后都要到文进县去拜访韩老爷子,夫君要不抽空带妾身前去拜访一下,妾身早就想见见这位老英雄了。”

    看着欣菲意味深长的笑容,江安义心头一动,莫非欣菲怀疑韩府?刚要摇头,猛然想起韩老爷子过寿辰的时候,络绎不绝的江湖人前来拜寿,威远镖局与韩府的关系密切,该不会威远镖局利用韩府做见不得光的事吧。转而想到,韩老爷子的儿子韩亮清是安西都护府的司马。

    都护府司马,正管理军械,绞车弩与连弩的丢失司马有失察之过。看来,这趟韩府自己还真得走一趟了。

第三百六十章人间惨事

    门外传来喧闹声,安勇他们回来了。一个月不见,安勇和石头都黑了许多,有种铁打钢铸的坚实感,一个月的军营生活看来收获不少。

    江安义亲自下厨,石头帮着打下手,满满一桌酒菜飘香,让人食指大动。军营平时不许喝酒,江安勇闻到酒香口水先流,先痛饮了三杯,这才慢慢吃菜闲话。

    “亲卫可选好了?”江安义替欣菲挑了块烧得酥烂的牛筋,他知道妻子喜欢吃。欣菲回报给丈夫一个甜甜的笑容。

    “姐夫真偏心。”思雨不顾形象地在菜碗中挑拣起来,她也喜欢吃。

    江安勇把杯中酒饮尽,吐着酒气道:“差不多了,梅将军先让我带了五百人,个个都是好汉子,哥,要不咱把亲卫营扩成五百人,反正也不差那点钱。”

    一个月摸爬滚打吃喝拉撒在一起,江安勇和麾下有了感情。石头显然很有同感,在旁帮腔道:“师傅,勇叔说的不错,那些当兵的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他们都很有本事。”

    四大都护府的兵是大郑军队精锐,江安勇曾在安阳王府当过府兵,相比之下府兵差得可不止一星半点。梅弘民是朱质朴的亲信,他所率的部下更是精锐中的精锐,虽然被当成弃子,但其部下的战斗力毋庸置疑。

    “天子有旨置三百亲卫,哪怕多一人都是违背圣命,你让我抗旨不遵吗?”江安义没好气地瞪了弟弟一眼。

    江安勇叹了口气,倒满杯酒,一饮而尽。石头有样学样,跟着叹口气,伸手想拿酒壶,江安义哼了声,石头吓得缩回手,逗得江安勇哈哈大笑,求情道:“石头现在已经是大小伙了,哥,你就开开恩,给他一杯解解馋。”

    欣菲在一旁感叹地笑道:“你这个做师傅的确实管得太严了,石头已经是长大成人了。当年见到这小子的时候,比桌子高不了多少,唉,一晃七年过去了。”

    “可不是,我看到他时还会流鼻涕呢,整天姐姐、姐姐叫个不停,向我讨点心吃。唉,现在居然比我高了。”思雨笑着补了一句。

    江安义恍然惊觉,重新打量起石头。七年过去了,石头的个头已经比自己矮不了多少,或许是因为石头一直跟在身边,才没有意识到他长成大人了。

    感慨地拿起酒壶,江安义替石头斟了杯酒,道:”石头,你是大人了,从今日起为师不再约束你喝酒,但你要记住,酒在伤身,不可多饮。”

    石头欢呼出声,笑道:”多谢师娘,多谢师傅。”

    江安义替石头夹了根鸡腿,笑道:”既是大人了,以后就不要石头石头地叫了,叫你的大名何希桂,当年为师替你取这个名字,指望你能蟾宫折桂做个读书人,可惜你偏生学了武,浪费了这个名字。罢了,路是你自己挑的,为师也不好说什么,再过两年,师傅替你向张先生提亲,让你爷爷了却一场心事。”

    提起爷爷,石头眼睛有些发红,两年前,石头爷爷过世了。石头一家人从仁州搬到平山镇后,在江家的照顾下,日子过得和美,几年功夫,石头家族又新添了五个小家伙。石头爷爷因为年轻时太过操劳,前两年得病离世了,临终时留下遗言就是没能看到石头成家。

    大伙沉默不语,思雨打破平静道:”姐夫,你这官邸连个伺候人都没有,这怎么行?师姐可是娇小姐,你总不能让她扫地、抹灰、倒马桶吧。”

    欣菲笑着拧了思雨一把,嗔道:“吃饭呢,说得这么恶心。是你自己想过娇小姐的日子,还敢安在我身上,皮痒痒了吧。”

    两人笑闹在一起。江安义是从京城来化州的,没有从家中带什么人出来,一个人住在官邸倒没有什么不便,府衙不比普通人家,不好留客,前半个月郭怀理和余庆山来到也是住在客店中。如今妻子和弟妹等人要住进来,没有人伺候打扫之人的确实有所不便。

    顺便提一句,余庆山被安排在府衙中做个白直(官府额外小吏,没有月俸),江安义准备看他的表现,来年升任他为从九品下的参军事。余庆山对这个安排挺满意,有没能月俸对他来说不重要,能从吏转为官才是根本,江安义能做到这一步就算很给面子了,要知道黄东泉是江安义的表弟,不过是富罗县的户头,不入流的小吏。

    第二天恰逢旬末修沐,大伙商量去买些丫环、仆妇和家仆。会野府西城外有处牙行,主要经营牛羊、马匹等评估买卖,兼营着人口和卖。大郑律不许贩卖人口,但和卖除外。

    和卖,就是自愿被卖,至于自愿与否,没有多少人较真,不过官府规定十岁以下的人是不允许和卖的,即使是自愿被卖,也以抢夺、诱骗认定,轻则脊杖,重则流放,甚至绞刑。

    西城外有条分河,牙行便依河而设,隔老远便能听到马嘶牛叫,一股膻臊味扑鼻。

    思雨捂着鼻子道:“这味怎么这么难闻,走上一圈这全身的衣服还不得扔了。”

    欣菲也触起了眉头,显然也不想入内。

    道旁有几个闲汉,见江安义等人衣着华丽,骑着高头大马,看样子是有钱人。立时有几个人飞奔过来,七嘴八舌地道,“公子爷,您要买什么,我周大带你去,保管您满意”、“夫人,您想买丫环就找我,我对和卖人口最熟”、“几位爷,我在牙行做事有二十年了,要买马匹牛保管又便宜又实惠”。

    江湖上有话: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如果相信这些人的话,不把你骗得你两袖空空绝不罢休。江安义扫了一眼围在身边的人,找了个看上去洁净些的年轻人,用鞭子一点,道:“就你了。”

    那年轻人笑着哈腰道:“小的马小应,伺侯几位公子小姐,保管让您满意。”

    几个落选的帮闲变了脸,拥在马前要讨赏钱,江安勇一瞪眼,手中皮鞭在空中挥了个炸响,喝道:“还不滚开。”

    看到江安勇和石头马侧都挂着弓箭,腰间跨着刀,那几人估计这几位不好惹,嘟嘟囔囔的散开。

    江安义问道:“马小应,我想买几个丫环仆妇,要去哪里?”

    “几位爷,您算是找对人了,小的的堂兄就是和卖的牙侩,他手中有化州最好的丫环仆妇,几位请跟我来。”马小应一边在前面小跑着领路,一边滔滔不绝地道:“我堂兄手中的人可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这整个化州牙行没有比得上他手中的货色,小丫头长得漂亮,仆妇都是麻利能干的,还有听话的家仆……”

    在马小应的嘴中,人变成了货物,听得江安义直皱眉,欣菲喝道:“不要啰嗦,好坏我们自会辨别。”

    人市在牛马市的河上游,河风由上而下,这里的味道没有那么浓。跟着马小应走进一排竹棚屋,屋门前有人招呼道:“公子,这里有俏美的丫环,您一定喜欢”、“来看看了,美貌少妇,既能干又有暖床,一举两得了”、“您瞧瞧这汉子,身强体壮,干活一个顶三”……

    江安义的脸阴得快要滴水,这里的情形让他想起当年债主上门的情形,如果不是自己被妖师附体,家境得以改变,指不定妍儿也会成为人市中的一员。

    “三哥,三哥,我给你带大生意来了。”随着马小应的喊叫,一个胖子从竹棚屋中走了出来,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江安义等人,变出笑脸道:“几位公子小姐,里面请。”

    马小应接了胖子给的赏钱转身走了,那胖子堆起笑容自我介绍道:“鄙人姓马,公子叫我马三就是。不是马三夸口,我这里的人手是整个人市最好的,我的货源谁也比不了。”

    推开一扇竹门,胖子用手往里一指,道:“公子,这里面全是小丫头,只要四两银一个,便宜划算。别看小丫头年纪小,买回家养两年,保证一个个出落得水灵灵的。”

    江安义见屋内铺着稻草,十几个小姑娘挤缩在一角,惊恐地看着他。

    “快起来,站成一排,让大爷挑一挑,谁要被挑中了就享福了,还不快点。”胖子呼喝着,闯进屋中用拳打腿踢,那些小姑娘像一群惊恐的鹌鹑,摇摇晃晃,互相支撑着站了起来。

    破衣烂袖,骨瘦如柴,空荡荡得让人心慌。江安义指了指最角落里个子矮小的小姑娘,问道:“小妹妹,不要怕,你今年多大了?”

    “十一,我……十一岁。”那小姑娘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胖子,见胖子露出凶狠的神情,忙应道。

    “十一岁怎么这么小?”思雨道:“比当年石头还要矮一个头,我看还不满八岁。”

    胖子变了脸色,冷声道:“公子小姐,你们要做生意就别问东问西的,问多了对谁都不好。”

    转过脸冲着那个小姑娘吼道:“给老子滚到墙角去,今天晚上不要吃饭了。”

    小姑娘扁着嘴缩回屋角,头缩在膝头,流着眼泪不敢出声。

    江安义出离地愤怒了,那小姑娘一瞬间仿佛变成了妍儿,这天下的穷苦人太多了,他不可能都帮到,但看到的,就一定要帮。

第三百六十一章顺藤摸瓜

    强忍住心头的怒意,江安义尽量放柔语调道:“马老板,这些丫头都不错,我全买下了,不过你得给我打个八折。”

    马胖子喜上眉梢,这批小丫头年纪都偏小,大的才十二岁,小的那个文契上虽然写了十一岁,其实八岁不满,买回家中也干不了什么活,按平日的价二两多一个都少有人问津,眼前这位财神爷居然肯一口气全吃下了。

    “好说,好说,这位公子爷一看就是个爽快人。”马三脸上的肥肉都快笑得满溢出来,佯做为难的地讨价还价道:“不过公子爷,小的也只是个管事,做不了八折的主,这样,我给你最大的优惠,打九折还多点,每个丫头只收你三两五钱,怎么样?”

    江安义哪有心跟他胡扯,想着回去以后问明这些小姑娘情况后,就派官兵查抄了人市,把马胖子这些人抓进牢中。摆出阔少的样子,让何希桂(石头)付账,江安义自己背着手走出了竹棚屋。

    石头多机灵,知道公子动了杀心,脸上笑着与马三算帐,还暗中要马三给点回扣。十六个小姑娘,五十六两银,欣菲又买了两名健壮的仆妇,好照看这些小丫头。仆妇十两银一个,共付银七十六两,石头从马三手中要来二两的回扣,这让马三有些肉痛,但也打消了对江安义等人的怀疑。

    付银子拿契约,江安义看了一下卖身契,一应手续俱全,文契人、见卖人、引领人、官牙人都有名姓在上面。江安义特别翻看了一下那个最小女娃的契约,上面写着“立绝卖亲生女文契人何贵,今因衣食无着,难以续日,情愿将亲生女何花,行庚年十一岁,七月初八辰时生,自引投牙,情愿出契卖于xx为婢,卖得身价三千五百文整……”

    江安义难过地一闭眼,猪肉十文一斤,这小丫头也就值两头猪的价,看着众女凄惶的面容,江安义心如刀绞,亚圣曾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些人把别人的子女当成货物般贩卖,何来恻隐之心。

    文契上墨黑的笔迹斑斑都是血泪,让人不忍睹目。江安义强忍悲痛继续往下看,“此女即卖之后,听凭主家取名改姓,早晚使唤,日后长大成人,任凭买主择配,此系两愿,永无反悔。倘有天年不测,各安天命,恐后无凭,立契为证。”

    这张卖身契约将女儿的生死卖于主家手中,这样的人枉为爹娘,江安义愤然提笔在主家姓名空缺处填上何希桂的名字,掷笔于桌,转身就走。欣菲暗叹了口气,让思雨去外面雇几辆车,好拉这些人回会野府。

    马三在与石头闲扯之中得知这位公子是来自灵州的富豪,原本是想买些西域货物,不料战事影响了商贸,货物稀少,退而求其次,买些小丫头回去调教。石头有意无意地透露,主家在全国各地有十数家青楼,楼内的姑娘数以百计,这些小丫头买回去调教后就在青楼中接客,对于主家来说,这样的小丫头是稀缺货,有多少要多少。

    马三动了心,他知道自家主人手中还有上百个这样买来的小姑娘,如果能都卖给这位公子爷,自己的抽头至少也有五六十两,抵得上自己一年的薪水了,于是快步追出来叫道:“公子请稍留步。”

    江安义站住脚,嫌恶地看着心花怒放中的马胖子。马胖子眼前闪着银光,没有注意到江安义的冷脸,点头哈腰地笑道:“公子,刚才听贵管事说您还想要些小丫头,不瞒您说,过两天我主家又有一批新货到来,就连胡姬都有。公子如果有意,不妨多等两天,届时我带公子去看看。”

    真想抬手给这张胖脸两边添点红光,江安义强忍住冲动,佯做感兴趣地道:“行,反正我在会野府还会玩两天,到时你让人到如归客栈找我。”

    五辆车,浩浩荡荡地向会野府而去,车队身后,马小应闪闪躲躲地跟着,欣菲等人是龙卫出身,这点鬼把戏怎么瞒得过她们。江安义冷笑道:“看来那个死胖子不放心,派人打探消息呢。思雨,到了客栈后你抽空去趟龙卫府,让秦子炎派人盯着马胖子,看看他的主家是谁,这群畜牲非得好好治治不可。”

    车队进了城,住进了如归客栈,马小应探头探脑在街对面看了一会,找到店伙计,花了二十文钱打听清楚了消息,果然是灵州来的客商,这才放心地回去报信。

    傍晚时分,七辆大车停在马胖子的竹棚前,马胖子吆喝着棚内待卖的人出来上车。赶车的汉子笑道:“马爷,看来今天的生意不错,早上来时还满满的七辆车,回去五辆车都不满,您得了好处可记得请我喝酒。”

    马胖子心情不错,笑道:“喝酒是小事,等哥哥我忙完这阵子请你到春风楼喝花酒去。”

    车轮轧轧,一路向前,并没有进府城,往西走出十来里地,一处农庄出现在眼前。庄丁找开庄门,马车拐向左,停在一处空地。

    马胖子跳下车高声呼喝道:“赶紧下车,回屋还有活,呆了一天了,也该活动活动筋骨,做不成活没饭吃。”

    看着众人下了车,清点过人数后,马三与侍立一旁的仆妇交待了几句,转身从车内抱上账本往正屋走去。主家一个月三次派人来查账,今天是旬未,是查账的日子。

    胖子他们每天早出晚归于牙行和农庄之间,根本没有在意后面有没有人跟着,那些卖身契从表面来看,丝毫没有破绽,再加上主家在化州的势力够强,官府打点到位,所以马胖子一点也不担心。

    农庄南边三里外的一个山岗,一个汉子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向农庄内眺望,眼前那片农庄占地极广,夕阳即将落山,庄内炊烟袅袅,骑马的汉子凝视注视,能看到庄内不断地有人走动。看了看四周,那汉子见离农庄不远有个小村落,打马飞驰而去。这个村落仅有百余户人家,傍水而居,时常有客商经此前往会野府,所以村落虽小,吃住皆全。

    在村头的小店下马,那汉子入店打尖,很快从小二嘴中得知这家农庄的主人姓华,是原镇西侯华旭宁的产业。化州与西域的战争千余年来没有止歇,无数军人在此抛头颅洒热血,为国牺牲,这里面也有幸运儿解甲归田,索性在此成家立业。七十年前解甲的归隐于此的镇西侯、云麾将军(从三品)华旭宁就是其中的一员。

    镇西侯因念及战死的弟兄,举家迁入化州,在此落地生根,其死后长子华国贤继续爵位,按大郑律自动降等为镇西伯。这位华伯爷跟随父亲战场杀敌,曾受过重伤,没几年就过世了,爵位由其子华林松继承,为镇西子。这位华林松却是个花花公子,吃喝玩乐无一不精,华侯爷留下来的家业很快败尽。华松林的几个叔叔要求分家,华家散成几块,有的回了故乡齐州,有的借助祖辈的余荫做起了生意,长房这支靠着爵位苦苦支撑。

    等这个镇西子魂归西土,华家已经是镇西男,声势远不比从前,军中的人脉也早断绝,华家在会野府的只剩下空壳子,靠着镇西男的牌子支撑门面。这位镇西男华政却是有决断的人,知道坐吃山空,华府已经成了空壳,面子没有底子重要。托关系找人,镇西男华政在府衙找了个司户参军的差事,靠着能说会道圆滑的本事,镇西侯在府衙混得风声水起,买田买铺,逐渐恢复了几分旧日荣光。

    长子华文庆六岁,华政以每年五十两的高薪聘请落第举人严文治教导儿子,严文治的学问一流,十余年精心培育,华文庆二十二岁得中举人,被安西都护府司马韩亮清看中,招为三女婿,从此与化州韩家结为亲家。

    结为亲家后,华政便辞去了司户参军的差使,与韩家一起做起了生意,数年间家业便直追祖辈。长子华文庆也争气,四年后高中探花,成为司农寺太仓署令,从七品的京官,为华家门楣争彩。前年,华文庆外放端州阳川县任县令,阳川县是中县,县令是正七品上的官阶,华文庆才二十八岁,前程似锦。

    化州府虽然是西北边陲,却与西域通商,造就的豪门富商多如牛毛。华文庆年纪轻轻做了七品县令,将来按资历熬算也能做到一州刺史,明眼人很多,争着上门来拍马屁,何况华家还与韩家是亲家,华家在化州的威望日隆,官私两面都叫得响,在会野府是个跺脚地颤的角色。

    伙计着农庄的方向感慨道:“华老爷是能人啊,这眼看中落的家道在他手中又变得蒸蒸日上。据村里的老人讲,以前这一片以前都是华家老侯爷的封邑,有一千四百亩地。后来子孙不屑,地越卖越少,眼见只剩下百余亩了。到了华老爷手中,这地又逐渐买回来了,听说不光咱这片,四城外都有,加起来总超过一万亩了。府里华家有十多家绸缎庄、米行、金银铺子,家里的钱堆满了屋子。”

    “算账”,那汉子打断伙计的遐想,起身上马返回会野府,事涉镇西男,即使是龙卫也不敢轻举妄动。

第三百六十二章步步紧盯

    镇西侯府座落在会野城的北边,宅院有些老旧,但门前的石狮,朱红的大门,以及高高的石阶无不彰显出昔日的辉煌。屋檐下那块镇西侯府的匾额换成了更小的镇西男府,这让站在门前的华政有些感慨,他亲身经历过匾牌从镇西子变为镇西男,作为华家后人,心中酸楚难对人言。

    天暗了下来,佣人挑下灯笼点上红烛,大门笼罩在红光之中。站在高阶上,看着大街上往来的人群,华政突然生出莫名的不安,问道:“华仁回来了吗?”

    “禀老爷,还没有。”身旁的青衣仆从恭敬地应道。

    会野府酉时末关城门,看天色应该差不多到时间了。说话间,从南大街来了几辆马车,仆从笑道:“是华管家回来了。”

    华政当然不会站在门前迎接管家,转身往府里走,嘴里吩咐道:“让华仁到正屋见我。”

    侯门深似海,庭院深几许,镇西侯府共有七进,占地极广。华政住在第四进院落,也就是正房所在,东侧住处,西侧是书房。第五进宅院住着华文庆的妻子韩彩珠。华文庆到端州阳川县赴任,依律不得带妻室,华韩氏便从永昌帝都返了家中,帮着家中照看生意。

    华政的妻子姓尤,当年华家败落,他娶得一小户人家的女儿,华政并不喜欢尤氏,有钱之后接连纳了四房小妾。但华尤氏是华文庆的生母,看在儿子的面子上,华政与尤氏相敬如宾。

    在正屋坐好,华政想了想吩咐道:“去把二老爷,二少爷、三少爷叫来,对了,请大少奶奶也来一趟。”

    二老爷是华政的弟弟华胜,家中的几家铺面是他在打理,二少爷和三少爷自然是华文庆的两个弟弟,华文光和华文明,华政还有两个庶出的儿子,在家中根本没有地位,商议事情的时候华政也懒得叫他们。

    管家华仁来正屋拜见老爷的时候,众人都已经到了,坐在两旁。华仁向众人见过礼,然后按例禀报牙行买卖的情况,华家在牙行的生意不光只是和卖,还有牛羊马匹等交易。

    华府的生意很大,却多数是与韩府合伙经营的,所以华政将长媳也叫来听听。等华仁说完,华政和颜悦色地对韩彩珠道:“彩珠啊,你什么时候抽空回趟娘家,顺便把分成的钱捎给韩老爷子,向老爷子问起好,就说我有空去看望他老人家。”

    韩彩珠是将门之女,从小跟着哥哥们练武,养成一副豪爽的脾气,既有大家闺秀的知礼又有江湖儿女的豪气,闻言笑道:“钱的事公公不要太放在心上,我爷爷信得过您,不过我从永昌回来后,还没有看过爷爷,着实有些想他了,过两天我就动身回趟娘家,替您带好。”

    华仁恭声道:“马三让我回禀老爷,今日来了个灵州开青楼的豪客,把他手中的小丫头全部买光了,那人有意多买些小丫头,是不是把手中的存货都卖出去?”

    华政问道:“他可打听清楚了此人的来历?”

    “已经问过了,是灵州的客商,就住在府中的如归客栈,是个花花公子。”

    华政沉吟片刻,道:“我总觉得心绪不宁,别是有什么祸事。”

    牙行的生意是华文光在打理,有生意就意味着有钱进。华文光笑道:“爹,你总是疑神疑鬼的,每次还不是自己吓自己,既然有生意上门,哪有把财神爷往外推的道理。”

    “小心使得万年船”,华政道:“新来的江刺史不是省油灯,我听你大哥说此人是个愣头,软硬不吃,咱们最好还是小心点。你手头还有多少小丫头,手续可都齐全?别让人钻了空子。”

    “爹,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手续都是府衙的罗参军办的,绝没有问题。”华文光应道。

    华政想了想,吩咐道:“你让马三尽快交易,把手中不合规的存货尽快清出去,清不尽的暂时在农庄里圈着,歇一阵子看看风头再说。”

    从正屋出来,华文明冲着哥哥道:“二哥,如今化州到处都是灾民,随便两把银子就能买到个小丫头,您这段没少发财吧。兄弟我手头有点紧,借我百把两银子使使。”

    华文光骂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往家里要银子,然后填到笑风楼那个无底洞去,我说三弟,你就不能长点出息,要让爹知道了,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华文明嘻笑道:“爹是不会打我的,不过也不会给我银子,二哥,兄弟有办法让你多发点财,你得分润我点好处。”

    华文光知道弟弟歪点子多,笑骂道:“有屁就放,你真能让我多攒钱,哥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华文明一笑,凑到二哥耳边轻声嘀咕,华文光连连点头,笑道:“这法子不错,银子到手少不了你那份。”

    第二天巳时,马小应笑嘻嘻地出现在江安义包住的跨院,拱手道:“何公子,马掌柜让您去看新货色,不知您什么时候有空?”

    江安义佯怒道:“怎么不亲自送上门来,那种鬼地方本公子可不愿意再去。”

    厢房中传来叽叽喳喳的笑声,那些买回来的小丫头经过梳洗,吃过饱饭,欣菲又让成衣铺送了些衣服来,小丫头们见主家和气,并没有打骂她们,也没有让她们干什么重活,相反两个年长的妈妈还帮着她们梳洗打扮,一个个庆幸找到了好主家。

    美美地睡了一夜,起来吃过早点,思雨闲不住,进来和她们聊天,小丫头逐渐褪去了怯意,多了几分少女的活泼来,七嘴八舌地与这位小姐姐闲聊起来。

    马小应嘴角露出哂笑,心道这群傻丫头,还以为找了个好主家,岂不知眼前这位俊公子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听到江安义骄横的话语,马小应心中越发地安稳起来,富家纨绔,得哄着。

    腰弯得更低了,仰起脸满面都是谀笑,马小应道:“何公子,我堂兄知道公子是个清贵人,不肯去那污秽的地方,特地请您到主家的农庄去,那些货色都在农庄中,保您满意。”

    江安义昨天已经知道了那农庄是镇西男华政的,而且还知道了华文庆是华政的长子。当初在韩府江安义与华文庆打过交道,极不喜欢这个阴险刻薄的小人,后来同在政事堂学政,华文庆几度向自己示好,江安义没有答理他。不过,江安义感觉华文庆有如一条毒蛇,盘着身子吐着信子,阴沉沉地注视着自己,准备着致命一击。

    事涉镇西男,江安义也不敢轻举妄动,挥手对马小应道:“你先去外面侯着,本公子决定了再叫你。”

    纨绔的脾气,得罪不起,马小应只得点头哈腰地退出跨院,恶狠狠地啐了口唾沫,转身到客栈的大厅内侯着。

    思雨从厢房出来,对江安义道:“姐夫,刚才我问过了,十六个小丫头里有六个未满十岁,那个最小的何花还不满八岁。这十六个人只有四个是家人所卖,其他的都是战乱家人失散和亡故,被人掳了来,关在了庄中。”

    “可知是什么人动的手?”

    “不清楚,都是在晚上,一伙黑衣人把她们抢到车上,一路运送到农庄,近的走了小半个时辰,远的走了有两个时辰。”思雨是龙卫出身,审问犯人有一套,问几个小丫头的话自然是轻而易举。

    江安义思忖着,这些小丫头大半被人掳来,那些卖身契自然是做假的,这些卖身契要在官府备案,镇西男府罪责难逃。恨乌及屋,对华文庆的恶感自然也会引及到华府,何况华府做下这些伤天害理的事。

    欣菲比江安义更清楚官场上的利害关系,担心地道:“镇西男的祖辈是镇西侯,虽然如今没落,但天子对勋爵之家历来多有照看,即使华家贩卖人口,恐怕也只会罚银了事。一旦被其反咬一口,夫君反不易脱身。”

    江安义指了指厢房,道:“如果其中有妍儿,我管是不管?”

    丈夫心意已决,欣菲不再多说,皱着眉头道:“既要对付华家,就要有万全之策。要派人找到何花的父亲,让他交待清楚何花的年纪。”

    思雨道:“师姐,我刚才问过何花了,他爹欠了人家银子,被逼着还债,债主说没钱就用何花抵债,当时何花爹说女儿未满十岁,债主说他有办法,何花爹无奈之下才卖了女儿。对了,何花说她就是城南柘山镇的人。”

    欣菲点点头,道:“这就更容易找到何花爹,就说把何花还给他,让他指定那个逼债之人,如果债主是华府的人,那华家就脱不了贩卖人口之罪。”

    “还有,安勇你和石头去趟军营,跟梅将军打个招呼,带队人马在农庄附近等候,看到庄内有人逃跑立刻上前抓住,我想那些黑衣人八成就在庄中,到时让这群小丫头指认,只要有人招认,华家抢掳人口的罪责就更重了。”

    江安义笑道:“有贤妻出谋划策,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事不宜迟,安勇和石头去军营,思雨去龙卫找秦子炎,让他派人找到何花爹,我和娘子去探一探龙潭虎穴。”

第三百六十三章快刀乱麻

    马车出了城直接奔往农庄,石头客串车夫,马小应坐在旁边指路。道旁不知名的花朵盛放着,马车行进在画卷之中。马三站在庄门前迎客,想到马上就有大笔的银子到手,胖脸上的笑容挤得眼睛成了一条细缝,从细缝里溢出的都是银光。

    百余名小姑娘排成六列站在空场,事先经过了洗漱,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让这些人看上去比竹棚中的强上几分。欣菲挽着江安义的胳膊,慢慢地从这群小丫头面前走过,惊恐、害怕、期待,出现在一张张稚嫩的脸上。

    “何公子,这批货比昨天的强得可不止一分二分,您满不满意?”马三跟在江安义身后,问道。

    “勉强,有些人太小了,还未满十岁,买回去要吃几年干饭,不划算。”江安义装出一副不满的样子道。

    马三不疑有他,这些人中有几个确实太小,看上去怎么也不像十岁的人。不过马三知道来挑刺的多半是买家,别看眼前这位公子表面上不满,可眼睛却瞧得仔细,马三心中有底,这笔买卖肯定能成。

    “何公子,这些人都有卖身契,契约上注得明白,每个人都超过了十岁,那些人只不过个子矮些。”

    江安义斜着眼睛瞟了马三一眼,冷哼道:“你当本公子没当眼啊,这些矮个子我不要。”

    马三陪笑道:“何公子,不要动怒,您说没有就没有,要不这样,一共一百二十七个人,就算您五百两如何?”

    “五百两,差不多四两一个,不行,我顶多出二百八十两。”江安义摆出生意人的架式,讨价还价起来。

    马三急了,道:“公子,讲价不能这样讲,这些人的进价也不只二百八十两,养在庄中还要吃要住的,按这个价我们岂不要赔死了。”

    马三和江安义大声地讨价还价,那些小姑娘木然地站着,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庄外响起马蹄声,十多名武士护卫着辆马车在空场边停下,一个翩翩公子从马车内踏出。江安义不认识来人是华文明,马三等人心知肚明,三公子今日来是配合着演场戏。

    马三向江安义道了声歉,小跑着迎上前,故意高声地招呼道:“田公子,你来的正好,我们庄里又到了一批新货色,正说要请您来挑选呢。”

    华文明化装成的田公子指了指江安义,傲骄地道:“老马,你真不够意思,要不是我打听到你家来了新货色,这好货都先让别人挑去了。”

    马三装出一副为难地样子道:“田公子,这位何公子与我们早有约,咱们生意人讲究个先来后到,如果何公子不要,当然由着你选。”

    “谁说我不要”,江安义做出一副受激的样子,冲着马三道:“三百两。”

    “呵呵呵,这是哪里来的乡下人”,华文明掏出把折扇,在手中轻摇着,满面讥讽地道:“三百两,也好出来现眼,马三,六百两这些人我全要了。”

    江安义怒道:“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跟本公子斗价。”

    欣菲轻轻地扯了一下江安义的衣袖,轻声地道:“相公,六百两太多了,咱们上别家看看去。”

    华文明的两眼早就粘在欣菲身上,华三少阅美女无数,还从未见过欣菲这样漂亮的女子,真是貌美如花、妩媚妖娆,那眼波儿一憋,分明要把他的魂儿勾出来。

    见江安义举步欲走,华文明早将此来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眼里只有韵味十足的欣菲,以最潇洒的姿态横前挡住去路,看着欣菲馋着脸笑道:“这位姑娘真乃天人也,不知可否将芳名告诉小生?”

    欣菲粉脸薄怒,看在华文明眼中越发楚楚动人。华文明只顾看欣菲了,自动将江安义的存在略过,江安义见这个粉头油面的家伙居然轻薄自己的妻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无心再演下去,抬手就给了华文明一个嘴巴。

    在江安义看来没用什么力,只见华文明被扇出一溜滚去,身后的护卫连忙上前掺扶,再看华文明的半边脸肿成了猪头,嘴角淌血,含糊不清地吼道:“打,给我打,哎哟喂,痛。”

    马三暗骂,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华三公子,让他来抬价他调戏别人的妻子,误了正事不说还挨了一巴掌,自己的抽头泡了空指不定还要挨训。心里想着,脚下不慢,人往旁边走,免得遭了池鱼之殃。

    欣菲叫道:“马掌柜,这件事发生在你庄上,你要说句话。”

    马三心中暗道,这女子真是尤物,莫说三少爷是花中饿鬼,我见了也怦然心动。只不过,这样的女子不是自己能消受的,惹祸的根苗啊,只做没听见,转头就走。那群小姑娘见势不妙,也纷纷向左角的屋檐下跑去。

    华文明捂着腮帮子,一边呼痛一边还交待道:“别伤了那姑娘,给我狠狠地教训那小子。”

    那些护卫久跟在华三少身边,对自己的主子的脾性自然了解,一个个不怀好意地笑着,一伙人挤压着手指,满面狞笑地逼进江安义,另外几个伸手向欣菲的胳膊抓去,要把欣菲与江安义分开。

    江安义的怒火憋到现在,看着一只大掌抓开,也不看是谁,一抬手,用力一掰,“啪”的一声脆响,腕骨掰折。惨叫声响起,吓了旁边的人一跳,那些护卫看上江安义的目光慎重了许多。

    欣菲当然不会让那些护卫抓住自己,脚步轻挪,向后闪去,避开抓来的手掌。偏生那几个汉子不识趣,调戏姑娘是他们的强项,一个个嘻皮笑脸,将欣菲围在当中,有一个小子还不干不净地道:“小娘子,你要躲到哪里去,乖乖地跟哥哥来。”

    江安义在旁边听到戏语,心中为这汉子默哀,欣菲是什么人,龙卫的镇抚,暗卫的督监,在遇到江安义之前用女魔头形容一点也不为过,招惹他,那是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念头还没完,那小子狂吼的惨叫声立起,“哎呀”,那小子的毛爪被欣菲轻轻一捏,两根指头被捏成粉碎。十指连心,痛不可当,那小子捂着手指跳足呼痛。旁边的几个人鄙视地看着他,这小子越发会演戏了,被美人的玉手摸了一把,激动成啥样了。

    对付这些普通的护卫,江安义真是不用吹灰之力,等这伙人反应过来遇到了高手,大半已经躺倒在了地上。华文明已经被掺扶起来,呆呆地望着江安义和欣菲,看上去弱不经风的公子哥儿和美若天仙的姑娘居然是洪水猛兽。

    举步向华文明走去,一边肿着不匀称,江安义准备给他的左脸上也来一下。华文明惊恐地后退,也顾不上做戏了,尖声叫道:“马三,快叫人,拦住这小子,别让他过来。”

    不用马三叫喊,打斗声早惊动了庄中的人,四处的屋中跑出不少汉子,一个个身强体壮,有几个目光闪着精光,看得出是高手,将江安义和欣菲围在中间。

    高手之中还有高手,真正的高手总是压着场出现,有几个汉子慢条斯理地从屋中出来,也没有立刻过来,站在檐下的石阶上向场中张望。江安义见身旁围了一圈人,足足有五十来号,与欣菲对视了一眼,估计那些掳人的黑衣汉就在其中,可不能让他们跑了。

    江安义从怀中摸出只花炮来,点燃引线,“呯”的一声在空中炸响,这是与江安勇约好的信号,让他带兵包围农庄,来个包圆。

    花炮声响惊动了众人,谁都知道事情不妙。檐下有个汉子踏上栏杆,准备看清里面究竟是谁。一眼看到江安义,那汉子吓得一缩头,身形一矮,跳下栏杆,低低的声音对同伙道:“不好,快走。”

    也不多说,拔腿就往最近的庄墙跑去。那些同伴不明就里,但也知道情况不妙,跟在身后,一个个跃出庄墙,往远处的山林跑去。

    江安勇来的有点晚,离庄子还有里许地听到花炮响,连忙吩咐道:“兄弟们,加把劲,将庄子围住,不要放跑了一个,到时有大伙的好处。”

    四百兵在队正的率领下,分成四队分别堵向农庄的四门,江安勇远远地看见有人跑向山林,再要追就来不及了。懊恼地一拍腿,江安勇心想,哥哥第一次让自己做事就做砸了,还是不要告诉他为好。

    江安勇带着一百名官兵从大门直闯而入,那些庄丁谁敢阻拦,一个个在官兵的呼喝下抱头蹲地,等待处置。

    看到官兵,华文明知道上了当,江安义铁定是官府的人,要不然官兵怎么会出现在农庄中。不过身为镇西男的三子,整个化州府没有华府摆不平的关系,华文明有恃无恐,冲着江安义冷笑道:“好小子,有你的,扮猪吃老虎,三爷认栽,可是你能拿三爷怎样?”

    江安义没理他,指着那些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汉子道:“把他们全部拿下,送到府衙的牢中。”

    马三见势不妙,想悄悄地溜走,他是关健人物,江安义一只眼盯着他,马三一动身,江安义立即道:“这个马掌柜是个关键人物,好好给我看住了,牢中也要住单间,我回去后要立刻审讯。”

    然后是将那些小姑娘收拢集中,官兵入农庄查抄,搜出仆妇二十六人,小童七十六人,壮汉七人。官兵查抄,自然免不了翻箱倒柜,中饱私囊,江安义带着安勇看了几处,皱着眉头道:“这就是嘴中的精兵。”

    江安勇有些脸红,道:“兄弟们难得出趟差,让他们得些好处也应该。”江安义没有做声,这样的军队绝不是他想要的亲兵。

    欣菲提醒江安义道:“我刚才问了问那些关押在此仆妇,她们说庄中有小孩死了,要问清那些尸骨埋在何处,华府的罪责就多了一条。”

    把马三提来,江安义先盯着他看了半天,马三的胖脸上满是虚汗,他知道眼前这位何公子是假的,专门为了这些小姑娘来的,只不知是何方神圣,不知斗不斗得过老爷,自己该怎么办?

第三百六十四章错综复杂

    农庄三里外的一矮岗上,逃跑出来的几个人站在云杉树下喘息,五个人都是高手,目光敏锐,能够清楚地看到农庄内官兵们正横冲直撞地抓好搜东西,庄内的人被分成几块,站在空场的四周。

    一个红脸汉子惊魂未定地道:“师兄,多亏你机灵,要不然咱们几个也脱不了身。”

    那个率先叫跑的人江安义认识,正是在韩府与他交手的断魂手章天刚。章天刚凝神看着农庄内的动静,脸上丝毫没有吊儿郎当的痞劲,表情凝重地问道:“庄内可有咱们镖局的兄弟?”

    红脸汉子想了想道:“应该还有吧,小曹他们几个昨天半夜才回来,估计还在睡觉。”

    “快走,此事事关重大,要及早告诉师傅准备,晚了怕要出大事。”章天刚率先往山后走去,道:“先去超近路去牙行,买几匹马,越快越好。”

    红脸汉子不解地问道:“师兄,来的是谁啊,华家是镇西男,有爵位在身,在化州华府可是呼风唤雨,再加上有韩老爷子在背后,就算是龙卫也会给三分面子,师兄你是不是有点太过小心了。”

    章天刚发出一阵冷笑,道:“华家完了,惹了不该惹的人。你们还记得两年前我跟师傅去韩府拜寿的事吗,今天带队的就是我当时对上的高手,当时要不是师傅给我解围,我就伤在那小子的手中了。”

    众人倒吸口冷气,齐齐地惊呼道:“炙手书生。”

    江安义不知道,他在韩府的几场争斗,让他在西北武林中多了个名号-炙手书生。在罗老爷子的大力宣扬下,西北武林都知道新出世了内家高手江彦雄(江安义当时用的化名),跟其比斗过的人都说江安义掌风炙热,又是文士装扮,所以送了个炙手书生的外号给他。

    回到京城后,江安义与华文庆碰过面,韩府和威远镖局都清楚了江安义的身份,罗老爷子非常懊恼,当时不应该听华文庆的挑唆,以为江安义是来跟镖局抢生意的,让徒弟章天刚与江安义结下了梁子。

    原本还只是有些后悔,当听到江安义来化州暂理刺史之职时,罗士明有些坐不住了,如果江刺史心眼小,要对付镖局,那是轻而易举的事,随便找个岔子,就能封了镖局,相信其他的同行很愿意看到,甚至还会帮着官府收集他们的违法事。

    罗老爷子带了重礼来求韩元庆,韩元庆写信给华政,请亲家帮忙。华政是个有缝就能钻出大洞的人物,满口答应,但让威远镖局帮他四处搜罗流浪的孤儿,每个小孩给钱一两。罗士明有求于人,再加上与西域的商贸断绝,镖局的生意一落千丈,便通知各地的分镖局帮着暗中掳人,章天刚为人机敏,罗士明让他总揽此事。

    马三已经知道了这位何公子是新来的刺史大人,头上的汗滚滚而落,将地面上的青砖打湿了一片。江安义得了欣菲的暗示,也不开口询问,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脚步声响,江安勇带着石头从外面走了进来,高声道:“哥,找到了。”

    马三“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哭叫道:“大人,小的愿意招认。”

    江安义和弟弟相视而笑,这是兄弟间事先约好的,等半个时辰如果马三还没招认,就让安勇进来说“找到了”,吓唬马三。马三做贼心虚,以为江安义找到那些尸体,果然立时招认了。

    心防一破,马三问什么答什么。西域联军入侵,百姓流离失所,有的死于战乱,有的被西域军抓为奴隶,有的逃离家园流离失所,乞讨为生。华政看到掳人的良机,与韩府联手,开始还是收拢流民,后来发现不如直接掳走,谁也不会去管这些人的死活。

    这座农庄是华府用来圈留流民的地方,人到了农庄后,华府派人到官府取得卖身契,将这些人合法地和卖出去。但有些小孩因为营养不善,或者生病,死了十多人,就埋在庄外小河边的胡杨树下。

    马三也留了个心眼,没有全部按实说,只说他是受华府管家华仁的指派来经营牙行的生意,做的是正经的生意,庄中死人的事与他无关,至于华老爷知不知情他也不清楚。

    江安义越听越火,手中的茶盅“啪”的一声捏成碎片,怒喝道:“官商勾结,草菅人命,天理难容。”

    此时,司马华思源带着府兵和府衙的官员赶到了,贩卖人口是州府的案子,农庄的事情理应交给府衙处置。江安勇带着他的五百名兵丁打道回军营,这些兵丁的怀中多多少少鼓鼓囊囊的,一个个笑簇颜开。

    临走时江安勇犹豫要不要将有人逃脱的消息告诉哥哥,见哥哥与华司马正在说话,索性决定晚间回家后再说。

    江安义把案情跟华司马说明,又带着他到胡杨树下看了看,十多具小孩的尸骸排列在那,惨不忍睹。华思源愤怒地骂道:“伤天害理,让华氏一族蒙羞,如果老侯爷还在,一定会亲手杀了这些不孝子孙。”

    华思源的祖辈与华老侯爷是堂兄弟,随同华侯爷在化州落地生根,繁衍后代,互相之间没有断过往来。后来镇西子华松林实在是不像话,连亲叔侄、亲兄弟都闹着分家,华氏一族也就散了,华思源的父辈们与华侯爷一脉断了往来。

    到了华政这一辈,主动找华思源论过亲,但华思源知道华政为人油滑,与自己的性子不和,一同吃了几次饭也就没了下文。后来华文庆考中探花,华政便再也没有来找过华思源。

    江安义道:“我来化州不久,就出了这样的大案,张别驾身体不好,这件事就劳烦你多花点心思。你只管放手去查,无论牵涉到谁,我都会为做主,实在不行,还有龙卫。这件事查明后我要奏报天子,给化州百姓一个交待。”

    西院,那些被查抄出来的女孩、男童还有成年的男女被安置在此,足有两百来人,将整个院子填得满满当当。江安义和华思源走了进来,站在过道的廊下,众人茫然地望着他们,不知所措。

    江安义柔声道:“你们不用怕,本官是化州刺史江安义,此来是解救你们出去,你们都平安了。”

    沉寂,回应的是一双双茫然的眼神。江安义有些尴尬挠挠头,道:“大伙不要怕,你们如果是被抢来的,官府会负责给你们找到家人,如果没有了家人,官府会安置好你们,没地方可去,官府会帮你们找活干,挣钱养活自己。”

    这下有了反映,首先是那些成年人跪倒在地,呼道:“多谢老爷。”

    那些孩子有样学样,乱纷纷地跪倒磕头,杂乱地叫道:“谢过老爷。”

    两百多人要安置不是件容易事,江安义想了想对何司马道:“刚才查抄农庄的时候发现庄内有不少粮食,住处也不少,索性就先将这些人安置在这里,等问明情况再发落。”

    何思源点头道:“如此甚好,大人放心,我会派人看守,防止意外。”

    庄外,思雨和秦子炎带着几名龙卫来了,随行还有何花的父亲何老实,据他指认,那个逼债的债主是华府的管事华青。何花等人在府衙,江安义派石头去接她到农庄内。

    农庄内审讯仍在继续,根据马三的口供,秦子炎和何司马一起提审了庄中其他人。起初这些人的嘴很严,等何司马带他们到河边胡杨林走了一遭,告诉他们马三已经招供了,如果他们还要嘴硬,罪加一等,这些人只得一五一十地把知道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江安义看着厚厚的招供词,眉头紧锁。西域入侵到现在将近两年,华府掳掠了五百余人,官府之中以司仓参军冯道量及其手下开出官府认定的卖身契,为华府贩卖人口充装保护。五百余人,女娃不过四两一个,男娃六至八两,成年仆妇十至十二两,成年男丁二十两,算算不过四千余两银子,为了这些蝇头小利,却给数百个家庭造成无可弥补的伤害,实在是丧心病狂。

    何思源对府衙的情况比较熟,轻声提醒道:“大人,不是我搬弄是非,这冯参军跟张别驾关系密切,而镇西男与张别驾是结拜的把兄弟,大人对张别驾要加点小心。”

    江安义点点头,上任后他只见过张别驾一面,这位别驾大人就一直告病假,府衙中的事明面上不插手,暗地里指使参军、小吏们使坏,这些情况江安义都清楚。只是江安义也有顾忌,他到富罗县上任时,曾将前任、县丞以及州府的录事参军弄得丢官、罢职、罚银、坐牢,虽然他是秉公办事,但总给人难以合作,过于强势的味道。此次来化州,刚上任就要把别驾送进牢中,恐怕官场之上今后再没有人愿意跟自己搭档。

    在招供词里,江安义意外地发现被抓的护卫中居然有威远镖局的人,看来威远镖局、韩府、华府这三者之间联系得很紧密,贩卖人口这件事韩府有没有插手,那些夜晚掳人的黑衣人是不是威远镖局的人,往深想一想,绞车弩、连弩等军械重器的丢失与三家有没有关联?江安义心中升起重重的疑问。

    一直忙到酉时中,留下二百府兵在农庄看守,秦子炎带着六名龙卫暗藏其中,安全应该没有问题。江安义和何思源押着农庄内六十多名护卫和管事马三等人回返会野府,华文明的待遇不错,江安义给他安排了一辆马车。

    晚霞满天,映得半天火红,山岗上的云杉在红光中如同一把把燃烧的火炬,像要把天烧出个窟窿来。

第三百六十五章嫁罪于人

    农庄忙乱时,华府正是鸡飞狗跳墙时。章天刚逃走之时,派红脸师弟沙流去华府报信。

    华政得知农庄被江刺史带兵查抄之后,当即吓得坐到了地上,自家干的缺德事自家知道,农庄之内光人命就有二十八条。为了圆融关系,华政还经常请官场要员、豪门权贵、狐朋狗友到农庄去吃喝玩乐,狎 玩幼女,有些被看中的女童当成礼物被送出。如果这些被刺史大人查出,华府就完了。

    华文光忙扶起老爹,哭丧着脸道:“父亲,您可千万别有个好歹,全家都指望着您呢。”

    接过茶水喝了两口,华政稳了稳心神,压住惶恐不安,吩咐道:“去把你二叔、大嫂,还有三弟叫来。”

    这个时候已不可隐瞒,华文光吱唔着道:“三弟今天一早说去庄子那边散散心,八成是被网在里面了。”

    “这个孽畜,真会添乱。”华政骂道,“管不了他了,你去把其他人叫来。”

    等华胜和韩彩珠匆匆赶到厅堂,华政已经镇定了许多,简单地告诉他们江刺史带着官兵查抄了农庄。华胜知道农庄是什么所在,吓得瘫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韩彩珠先是一惊,很快镇静下来,道:“公公,事情既已发生,多想无益,要赶紧想法应变。”

    华政嘉许地看了一眼儿媳,自己的弟弟和儿子的表现还不如儿媳,勉强笑道:“彩珠,你立刻收拾财物动身回韩府,然后到我屋中对你婆婆说,床下那两只黑木箱一同带走。”

    顿了顿,华政脸上露出一丝肉痛,道:“箱中装着田契和这些年我的积蓄,你跟韩老爷子说,箱中财物任他使用,只求能帮我家渡过此次难关。”

    华文光千般不肯,总算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嘴巴嚅动了两下,终究没有发出声。韩彩珠站起身,道:“我这就收拾,公公你放心,韩华是一家,我爷爷定然鼎力相助。那两只箱子请公公放心,到时我一定原样送还。”

    韩彩珠急匆匆地走了,华胜还处于茫然的惊恐中,嘴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完了,完了”,华政气不打一处来,怒喝道:“二弟,我还没有死,要坐牢还轮不到你去。”

    华胜总算被骂得清醒了一些,羞愧地道:“哥,我是个没用怕事的人,但也知道华家离了你可不行,哥,你说怎么办吧,要我去顶包也行。”

    语气逐渐变轻,刚才仅有的豪迈正在以眼见的速度萎缩,声音带着哭腔,哽咽地道:“哥,你那侄儿侄女还未成家,弟媳也不懂事,哥你千万要照看好他们。”

    华政有些感动,懦弱无用的弟弟在关键时候居然想着替自己背锅,不过以他的脓包样进了衙门威吓几声,怕是有啥说啥了,没好气地打断哭哭啼啼的华胜道:“好了,不会要你去背锅。去年你在西门外不是以你的妻弟的名字买了家成衣铺嘛,平时你会去那吗?有多少人知道?你两个儿子知道吗?”

    华胜脸一红,那铺子是他背着哥用家里的银子买的,原以为瞒得紧,没想到大哥早就知道了。

    “没人知道,平时我也不去那,结账都是万青(妻弟)来找我,除了我老婆没人知道。”当初华胜为了防大哥知道,所以不敢去成衣铺,误打误撞下来居然保密得不错。

    华政吩咐道:“家里的铺面都是你在打理,你赶紧让人把值钱的货物装车,对人只说送货,出南门再进西门送到成衣铺,别让人知道了,让你的妻弟嘴巴牢一点。”

    华胜走了,华政对身旁侍立的二儿子道:“你赶紧派人给你大哥送信,把事情告诉他,让他应变自保,庆儿为人机敏沉稳,倒不是我多担心。家中有什么瓜葛,赶紧处理干净。去把华仁给我叫来。”

    华文光走了,华仁来了。身为管家,家中的乱像瞒不过华仁,大少奶奶带着数辆马车回了娘家,二老爷匆匆忙忙地走了,二少爷喊他的时候脸上带着惊恐,无不表明家中出事了。

    默默地行过礼,华仁侧身站着听候吩咐。

    “老哥哥,你坐。”耳边传来华政轻柔的声音,听得华仁心中一缩,突然从心中冒出一句还是幼时做伴读时从先生嘴中听过的话,“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也。”

    什么时候主家叫自己称过“老哥哥”,华仁哆嗦地道:“老奴不敢,有什么事老爷尽管吩咐。”

    “老哥哥,你是家里的老人,从你爷爷开始就跟随先祖。”华政满是深情地话语,听在华仁的耳中却像北风呼啸,寒彻心底。华仁的爷爷是镇西侯华旭宁的亲兵,随着将军一起在会野府安顿下来,也没地可去,索性就在华府做个管事,后来成了管家。爷爷过后,父亲又成了镇西伯、镇西子的管家,自己比眼前的主子大六岁,小时候还经常带着小主人玩耍,要说感情,确实蛮深厚的。正因为了解,华仁知道自己的主人华政是个嘴上抹蜜,暗地里掏刀子的角色,这几十年间,有多少人死在这张看似温情的笑脸下。

    “……如今家中出了这等大事,祖辈创下的基业眼看化为乌有,我心如刀割啊。”华政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用泪眼偷偷打量华仁,果然华仁脸上现了戚容,毕竟祖孙三代都是华府管家,相对其他人,华家对他们还是很不错。

    “扑通”一下,华政跪倒在华仁面前。华仁吓了一跳,赶紧也跪倒,“老爷,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老奴受不起。”

    华政双手紧紧抓住华仁的胳膊,眼睛紧盯着华仁的眼睛,道:“老哥哥,我有一事相求,你能答应便是我华家的恩人,莫说一跪,今后我会将你的牌位放在家族的祠堂之中,永享我华家的烟火。”

    华政的眼中乞求、期望和凶狠交杂,华仁自小看着他长大,对华政的心理一清二楚,知道自己如果不答应下来,恐怕立时便是自己的死期。心中暗叹,华仁道:“老爷不必如此,华仁自祖辈起就受华家大恩,华仁愿意为主家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好好好,多谢老哥哥”,华政大喜,扶着华仁站起,亲手将他扶在座椅上。华政站在身旁,咬牙切齿地道:“家门不幸,新来的江刺史与庆儿有隙,借机整治我华家,农庄已经被他带人查抄了。老哥哥你知道那庄里多少有些阴私事,被已经被那江刺史翻查了出来,如果他抓住不放,华家恐怕很难过关。”

    那农庄的往来查看都是华仁经手,他对情况很了解,用伤天害理四个字形容都是轻的,华仁一向反感,但自己是管家,老爷的吩咐不得不去做,看来老爷是准备让自己去背锅了。

    果然,华政道:“农庄一向都是老哥哥你出面打理,也不知农庄内的人说了些什么,我请老哥哥你先一力承担下来,我好四处奔走想办法。老哥哥你放心,我已经让彩珠带信给韩老爷子,让他从中斡旋,我一会就到张别驾那去,华司马算起来是本家,相信不会见死不救。老哥哥你受点委屈,你的三个儿子我收为义子,华家的产业有他们的一份,将来他们愿在府中我欢迎,愿意独立门户我给一份资产……”

    华政滔滔不绝地许诺着,华仁心中苦笑,主家的脾气他清楚,此刻要自己背锅什么都肯许诺,等事情平息后所有的承诺都不过是放过的一种气。即使如此,自己又能如何,这就是身为下人的悲哀。三个儿子都是华府的管事,性命操在人手,不答应是不行的,说不定老爷能兑现几分,自己也算没白死。

    眼见得华政的语气越来越急,眼睛中那股子凶光又现,华仁叹道:“老爷,你不必说的,我愿意承担所有罪责。”

    “好”,华政松了口气,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塞进华仁的手中,道:“老哥哥,这五百两银子你先拿着,等事情平息,我一定对现诺言。不过,刺史审讯你的时候如何回答老哥哥心中要有数,我会安排你的三个儿子到外面避避风头,你不用担心他们。”

    华仁心中暗恨,这摆明是威胁自己不要改口,要不然三个儿子的性命难保。事到如今,只好走一步算一步,手中的银票是自己的买命钱,不要白不要。

    华仁摇晃着身子走了,华文光从后堂冒了出来,轻声禀道:“送信的人已经走了。爹,我看华仁不太靠得住,要不要派人看住他。”

    “派两个人盯住,不准他离开宅院。”华政吩咐道,“你在家中交待下人,不要胡说八道,该销毁的东西快些销毁,不要落在官府手中。我这就上张文津那里一趟。平日这位别驾大人没少拿好处,庄子内玩了不少小姑娘,还要了六个。如今出了事,他别想躲清净,他保不住我,我便要将他也拉进来。来人,备车。”

第三百六十六章机事不密

    四轮马车如飞地急驰在大街上。午时刚过,大街上行人不少,听到马蹄声慌乱地往两旁闪躲开,向着那黑色的马车吐口唾沫,咒骂几声。

    与县衙门不同,别驾和司马都有自己的衙门和府邸,张文津的别驾府在府衙的左侧,与州府相距不过三十丈的距离,府前同样也蹲着两只石狮,只不过比起府衙来别驾的衙门小了些。五阶台阶上朱红大门,门前有府兵看守,一样的气势威严。

    马车在别驾府前停住,不等车辆停稳,华政撩起车帘,从车上跳了下来,快步上阶,问门前侍立的府兵,“张大人可在府中?”

    “在。”府兵知道镇西男与张别驾是拜把的兄弟,别驾衙门常来常往,当然不会阻挡。

    得了肯定的回答,华胜也不用引路,径自往里闯。别驾府中有属吏办差,看到镇西男纷纷上前行礼,要是往日,华政铁定停下脚步,寒喧几句,今日哪有心情,点点头脚步不停穿过长廊直奔后宅,他知道张文津这段时间心里不痛快,猫在后宅装病呢。

    刚过迎宾厅,就听到里面传来丝竹之声,有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在唱曲。门子上前施礼道:“华老爷,您来找张大人,我去通禀一声。”

    因为是内宅,华政不好直接进去,片刻功夫,门子笑着出来道:“老爷说了,华老爷不是外人,请您进去。”

    丝竹声从东厢房传出,华政踏进屋,见张文津斜躺在摇椅之上,正微闭着双目,听一名女子唱曲,侧旁数人手拿乐器,正在弹奏,身后还有一个小丫头,替他轻摇着扇子,驱赶着蚊虫,腿边还蹲着一个,替他敲捶着大腿。

    “华兄,来的正好,陪小弟饮两杯,这是西域的葡萄美酒,饮之微醺,正宜听曲。”张文津见华政进来,微微欠了欠身,指了指桌子另外一侧的摇椅笑着让客。椅旁的桌上摆满了吃食,琉璃瓶中装满了红色的酒液。

    华政这才感觉腹饥,自己忙得连午饭都忘了吃。当下也不客气,伸手直接就抓,大块的牛肉塞入嘴里就嚼,端起酒壶大口送咽。张文津从未见过华政如此失态,笑道:“华兄这是到哪里了,怎么饿成这个样子了。”

    将嘴中的肉块吞下,华政冷笑道:“趁着事情还没发作,你我还是多吃点,要不然只有牢饭可吃了。”说着,又伸手向烤得金黄的羊腿抓去。

    张文津笑道:“华兄休要玩笑,在化州的一亩三分地,你我能出什么事?”

    华政没有理他,自顾大口地撕咬羊腿。张文津见华政脸色凝重,不像说笑,坐直了身,挥身让歌女和丫环退下,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张文津问道:“究竟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你老弟躲在家中装病,可知道江刺史带兵把我的农庄给抄了,庄里的掳来的那些人都查了出来,等他回府,恐怕就要问那些卖身契是开的了。”

    “咣当”一声,琉璃盏掉在地上摔成粉碎,鲜红的酒液泼洒在地上,就像喷溅出来的血。

    张文津腾地一下站起身,紧张地追问道:“怎么回事,你快对我明白些。”

    华政把知道的消息详细地告诉了张文津,张文津一边听一边盘算,等华政说完,张文津道:“江安义尚未回府,此事尚有回旋的余地,掳人之事你可曾亲自出面?”

    “我会那样傻?我已经与管家华仁谈过了,让他把事情先顶下来。”

    “如此甚好。”张文津拈着胡须在屋内来回踱步,问道:“掳人这件事都有谁知道,要快些处理掉那些知情人。”

    华政道:“出手的都是威远镖局的人,镖局的人给我送信后,把留在府中的人全都带走了。不过,农庄内还有几个镖局的人,估计被抓住了。我庄上还有几个人是知情人,不知他们会不会招认。”

    “要做最坏的打算。”张文津头上见了细汗,他知道自己与华政牵扯太深,如果华政出事,一定会把自己拉进来。不说旁的,刚才打扇和捏腿的两个小丫头就是华政农庄上送的。

    张文津拿起酒壶灌了几口,吐着酒气道:“我会对冯道量交待,就说是你府上的管家打着你的招牌前来办的卖身契,这失察的罪过是免不了的。你的管家那边可靠吗,不要到了大堂上把你供了出来,那可就糟了。”

    “他的三个儿子都在我手中,不敢乱说话。”这一点华政很有信心。

    “等江安义带人回衙,我会去问清情况,顺便拖住江安义,让他今天问不成案。你要做两手准备,一是让华仁顶罪,如果江安义肯讲情况不往下追究,那是最好,便是出点血也是侥幸;如果江安义咬住不放,”张文津语气一顿,眼中放出寒光,手用力一挥做了个砍的动作,道:“那只有鱼死网破了。”

    华政将手中咬得干净的肉骨头往地上一丢,道:“我已经让儿媳给韩老爷子带信,今夜应该就会有回信。老爷子那里高人众多,只要愿意出钱,有无数高手愿意卖命。再说威远镖局掳的人,罗士明脱不了干系,实在不行,拉上镖局杀了狗官,咱们逃往西域。”

    张文津颓然地坐回躺椅,叹道:“先别乱了阵脚,咱们先合计合计,有哪些漏洞先堵上,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走绝路。”

    两人闭上门商量到酉时,华政这才出了别驾府,坐上马车回返家中。张文津也不装病了,匆匆赶到大堂,让人找来司仓参军冯道量,密密地交待了一番,冯道量脸上苍白地回了府衙,又告诫了一番府吏不提。

    张文津打算派人在城西门处打探江安义等人回城的消息,想想又不妥,在别驾府坐卧不宁,不如直接到府衙去等。带着两名随从,张文津来到府衙,江安义和华思源还没有回来,张文津在大堂内来回地踱着步,不时地探头往大门处张望。

    马车在华府门前停下,华政下了车,站在自家门前,看着眼前气势宏伟略显衰败的老宅,心中满是悲哀,心中默默念叨:不孝后人华政,求老祖宗在天之灵保佑,如果能安全度过此难关,不孝后人一定焚香祭祀,竭力光大祖业。

    西边火红的云霞卷了过来,华府的上空变得红彤彤一片,华政喃喃地语道:“好一场香火,老天莫非要拿我华家作祭啊。”

    宅内已经乱成一团,消息不知怎么走漏了出去,阖府上下都知道自家的农庄被官府查抄了,大难马上就要临头。先是府中的护卫跑了,紧接着仆佣卷点东西也偷偷地出了门。华政进门时,正撞见两个仆妇衣服内鼓鼓囊囊的往外小跑,看到华政连忙转弯拐向侧屋,华政也懒得计较,沿着长廊回了自己的住处。

    刚踏进正屋,就见四房小妾带着各自的儿女愁眉苦脸地坐在屋中等他,见华政进来,四房小妾立时哭哭啼啼地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向他要钱避乱。几个庶出的儿子目光惶急,华政失落地发现没有哪个关切自己。

    从房中取出银票,四房小妾每人给了一千两银子,那些妾室领着儿女向他拜了拜,各自离开。屋内清静下来,华政长叹道:“也罢,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何况是妾室,不必强求。”

    屋中不见仆人,桌上的茶水也是凉的,华政心烦意乱。从西厢房中隐隐传来木鱼之声,那是尤氏的佛堂,华政临出门时交待华文光把尤氏送走,没想到她还没有走。

    移步来到佛堂,浓重的檀香味从屋中散出,华政皱着眉头踏进屋中,尤氏端端正正地跪在蒲团之上,手中转着佛珠,口中诵着经文,不时地敲击一下木鱼。

    “你怎么还没有走,我不是让光儿接你回娘家吗?”

    回应他的是轻轻的念经声,华政正要发怒,尤氏敲了一下木鱼,停住了诵经。睁开眼,看着有几分陌生的丈夫,柔声道:“老爷,妾身哪也不去,妾身嫁给老爷后,生是华家的人,死是华家的鬼。华家如果真的有难,妾身愿意陪老爷一起受难。”

    华政冰硬的心裂开了道口子,像是初识般重新打量着尤氏,这个女子十七岁嫁给自己,一晃三十二年过去了,头上已经有了白发,自己有多少年没有与她亲近过了,原以为尤氏心中充满了恨意,真没想到,最后能陪伴自己的居然是她。

    华政在另一侧的蒲团跪倒,虔诚地向香案后的佛祖叩头,耳边传来尤氏轻柔的诵经声,华政的心变得从未有过的平静。

    府衙前的红灯笼亮起时,江刺史和华司马带着人回府了。一阵人喧马闹,华司马押着犯人去大牢,江安义举步向内走。远远地看见大堂上灯火通明,诧异地问身旁的胥吏,道:“谁在大堂?”

    “张别驾说有事找您,已经在大堂上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江安义心头一动,张文津来了,不装病了,看来消息已经走漏了,张文津此来肯定是为了华府的案子。唇边绽起冷笑,江安义大步向大堂走去,他倒要看看张别驾的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第三百六十七章措手不及

    府门外人喧马嘶,张文津知道是江刺史回府了,转身在座椅上矜持地坐好,张文津不想让江安义看出自己的心虚。

    等到江安义脚步声进入大堂,张文津这才徐徐站起,举止从容地拱手道:“见过江大人。”张文津自恃也是五品官,与江安义同阶,并不肯自称下官。

    “张大人来了,你的病体好些了,江某正说要抽空去看看张大人。”江安义寒喧着在公堂后坐好。

    衙役送上茶水,这一日忙得又渴又饿,江安义实在无心敷洐张文津,低着头喝茶。张文津心中有鬼,见江安义冷着脸不做声,心中反而忐忑,笑着问道:“大人,下官听闻府中出了件大案子,还出动了府兵,不知是件什么案子?”

    别驾,刺史的佐官,因其地位较高,出巡时不与刺史同车,别乘一车,故而得名。正因为别驾的地位仅次于刺史,虽为佐官却自有衙门,更何况江安义是暂理刺史,张文津并不怎么畏惧他,才会江安义到任后一直称病,在张文津的心中对这个毛头刺史很轻视。

    “镇西男的农庄内发现贩卖的人口。”江安义简短地把案情向张文津说了一遍。

    张文津佯做大惊,呼道:“这怎么可能?”

    江安义似笑非笑地望着张文津,张文津忙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与那镇西男是结拜的兄弟,对他有些了解。镇西男华政为人正直,处事公道,行事有侠义之风,更曾在府衙任过录事参军,熟知律法,要说他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张某着实不信。”

    “喔,在农庄内搜出二十多名未满十岁的小儿,居然卖身契上个个都标明在十岁以上,不知张大人怎么看?”

    张文津胸有成竹地道:“江大人,这件事我多少知道一些内情。镇西男曾约我到他的农庄玩过,他的农庄内确实收留了一些未满十岁的小童,不过这些人都是失去父母的孤儿,流浪街头,乞讨为生。华政收留他们在农庄内,是出于善心给这些人一碗饱饭吃,教他们一些技能,让他们长大能谋生的能力。不瞒大人说,张某得知镇西男的善举后,大为感动,主动从农庄内要了几名女童回去,帮着做些善事,这几名女童现在仍在我府中,学做些家务,我准备等她们有能力之后就放她们自主。”

    什么叫高手,这才是高手,颜开辰、王兴仁之流与张文津比起来差得太远。巧言善辩,滴水不漏,要不是江安义从马三等人嘴中知道了部分实情,很可能就被张文津说动。

    江安义“哈哈”笑道:“如此说来镇西男倒是一片善心,不过那卖身契又是怎么回事?”

    张文津从容地应道:“八成是恶奴欺上瞒下,从中渔利。我听镇西男说过,牙行的生意他都是交于管家华仁打理,这些事多半是管家背着他干的。”

    堂外脚步声响起,华思源从外面进来,向两人行礼,道:“刺史大人,犯人已经关押到大牢中。”

    江安义点点头,意味深长地道:“华司马,你要加点小心,此案关系重大,要防着有人在牢中做手脚,说不定明早起来就有犯人得了暴疾死了。”

    “大人请放心,我已经安排府兵与狱卒一同看守,应该没事。”华思源的目光从张文津身上掠过,警告的味道十足。张文津心中暗恨,知道江安义和华思源都在怀疑自己,原本打算今夜动手脚看来是不成了。

    三个人定下明日辰时升堂问案后,各自散去。江安义来到后宅,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欣菲、安勇等人正坐在桌边等他回来。红红的烛光映照在家人的笑脸上,分外温馨。

    “哥,问出什么来了吗?要不要派人抓那镇西男?”江安勇问道。

    江安义大口扒着饭,忙了一天饿坏了,欣菲体贴地替丈夫夹着菜,心痛地叮咛道:“慢点,小心呛到,别光扒饭,也吃点菜,这炒蛋的味道怎么样,是我炒的。”

    “好吃”,江安义随口赞道,换来欣菲的笑容。江安义问道:“安勇,你带兵来的时候,庄里有没有逃走?”

    江安勇心中一沉,原本他还有存着三分侥幸,听哥哥问及,知道出了纰漏,不敢隐瞒,道:“我带兵来之前,看到有几个人从南面跳墙跑上了山,隔得太远,追不到,就没管。”

    重重地一拍筷子,江安义怒道:“你当时怎么不跟我说,误了我的事,不然我就不会在农庄呆那么久。那几个人将消息送出去了,华政早有了准备,我说张文津怎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原来商量好了对策。”

    江安勇吓得一缩脖,不敢做声。

    思雨向着丈夫,轻声道:“姐夫,证据确凿,就算他们再狡辩也没用。”

    江安义苦笑道:“目前问出的口供都指向镇西男府的管家华仁,我听张文津的话语也把罪责推到了华仁身上,估计华政已经做好了准备。”

    “那就连夜突审,防止他们串供。”欣菲提醒道。

    江安义眼神一亮,拍掌道:“不错,夜长梦多,马上就提审。何希桂,你悄悄地去找华司马,让他过府问案。何希桂,石头。”

    连叫了两声何希桂,石头没有反应,埋头吃东西,直到叫石头,才如梦初醒,慌忙答应,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戌时末,府衙的大门关闭,大堂内却灯火通明,江安义居中而坐,华司马侧坐在下方,公案两侧列放着“肃静”、“回避”等仪仗,仪仗前摆放着桌椅,放着笔墨供胥吏记录,众衙役排列两厢。因为是临时问案,今夜是司户参军颜易当值,所以他在场,还有几名小官听到鼓声也来到大堂听审。司狱周天成奉命到牢中提来了马三等一干人犯。刺史衙门的大堂比县衙大堂大出数倍,几十号人跪在下面并不拥挤,江安义轻敲惊堂木,喝了一声:“带马三。”

    马三又惊又怕,浑身的肥肉哆嗦成一团,爬行几步来到公案前,抖着声音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大堂上灯火通明,西南角围墙处黑影一闪,片刻之后从墙外传来一声响动,有人跳下围墙,脚步匆匆地远去了。

    “马三,你把白日所供之事,再陈述一遍。”大堂上,声音带着回响,威压感十足。火烛光中,江安义的脸阴晴不定,与阎王殿中的泥像相仿,众衙门手持水火棍,就是殿中的小鬼,要择人而噬。

    马三感觉自己都快昏过去了,磕磕巴巴地把白天交待的事又说了一遍,文书落笔如飞,将马三的话记录在案。

    “马三,据你所供,这人牙的生意是华府管家华仁所差,那你贩卖十岁以下小童之事也是华仁指使的吗?还是另有其人?”

    “禀大人,确是华仁所指使,华仁每旬来与小的对一次帐,那些卖身契便是华仁带给我的。”

    江安义回后宅吃顿饭的功夫,已经有人与马三等人通了信,要他们一口咬定是受华仁指使,千万不能攀扯到镇西男身上。

    “马三,你家主人镇西男可知情?”

    “这个,小的也不清楚。”马三给自己留了条后路,除了受华仁指使,其他的一概不知。

    审问农庄管事华安,同样一口咬定是受华仁安排,那些贩卖的人口都是管家派人送来的,他只是照看和接收。江安义与华思源对视一眼,看来这伙人已经串了供,异口同声地把黑锅甩向华仁。

    江安义再审威远镖局的人,回禀是送货。章天刚做事小心,每次送小孩都是半夜,借着送货的名目,顺带着押运点东西掩人耳目,不想此刻真用上了。

    问了一圈毫无收获,江安义焦躁起来,眼前总晃动着那些小孩的尸骨,原本像花儿般的生命悄无声息地逝去,令人叹息。想起张文津那张大义凛然的脸,江安义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手伸向惊堂木,准备用刑。

    华思源看出江安义问案是个生手,全无章法。诚然,江安义任富罗县令,只问过一堂案,当堂打死了张朴天,给自己惹下了不小的麻烦。华思源虽然自己也不会问案,但听前任刺史任敬臣说过,问案要什么“两造具备,师听五辞”,不可轻易拷讯,以防严刑逼供不真。

    “咳咳”,华思源轻声咳嗽,江安义的手顿住,目光看见华恩源。华思源轻声地提醒道:“华文明。”

    江安义醒悟过来,犯人都关进了府衙的大牢,华文明的身份特殊,没有把他押入大牢,而是关在驿馆的小屋中,门前派四名府兵看守着,应该没有跟他通气,看来缺口要从华文明身上打开。

    趁着司狱去提华文明的空档,华思源起身来到江安义身侧,小声地提醒道:“大人,问案要‘两造具备,师听五辞’,不可轻易动刑,以防授人以柄。”

    江安义赧颜,自己心伤那些小童的遭遇,急于将华政绳之以法,反而有些乱了分寸。问案要双方齐至,这点道理连华司马都懂,自己反而忘记了。感激地冲华思源点点头,江安义深吸一口气,烦躁的心平静下来。

    华文明还没有提到,州衙的大门被人砸得“咚咚”响,张文津气急败坏地赶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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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介绍:
农家少年,有如蓬蒿,雷劫之后,风云变幻鱼龙舞。纯朴少年为守护家人、亲人、友人,不得不步步登高。一个变字,道尽多少无奈,回首望时,初心未改,世事早非。变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变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变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