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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十六     变臣txt下载     变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八章前路坎坷

    守门的府兵哪敢拦别驾大人,张文津心急如焚,一溜小跑地奔向公堂。

    华文明刚刚提到大堂,江安义还没开口问案,一个小吏大声禀报道:“张别驾到。”

    江安义一皱眉,自己原本想避开张文津,没想到府衙之中耳报神不少,有张文津这根搅屎棍在,突审要取得突破很难了。

    张文津闯入大堂,顾不上温文尔雅的形象,喘着粗气斥问道:“江大人,我们不是商议好明日升堂问案吗?怎么连夜突审起来,而且不通知我,这是何意?”

    让衙役替张文津搬来把椅子,江安义笑道:“夜长梦多,本官唯恐有人在夜间做手脚,因而决定连夜提审。张大人身体不佳,我担心你熬夜吃不消,所以没让人通知你。不过这府衙倒是有不少有心人,居然跳墙出去告诉你。本官倒想问问张大人,是何人给你送的信?”

    州衙共有四处门,除大门外后宅有个小门,方便刺史家人出入,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小门,江安义夜审农庄一案,四门紧闭,不许人出入,所以江安义才会笑问谁是跳墙人。

    张文津一愣,支唔道:“张某因想点事,想与大人沟通,故而饭后来府衙拜访,不料看到大人夜审,并无人报信。”

    等张文津坐好,华文明也提到了大堂上。火把下大堂阴森恐怖,众衙役的黑影在四墙上张牙舞爪,华文明纨绔子弟,哪经过这场面,刚进大堂时还趾高气昂,越走越哆嗦,来到公案前,已经站不住脚,趴在地上叩头道:“参见大人。”

    江安义看到华文明忍不住火大,这小子色胆包天居然敢调戏欣菲,不打他个皮开肉绽难消心头之恨。重重地一拍惊堂木,江安义喝道:“华文明,你可知罪?”

    “大人,小人知罪,不该言语轻薄,举止放荡。”华文明认罪的态度很好,一下子把握住了江安义发火的重点所在。

    “本官问你,农庄之中贩卖人口可是你所为?农庄内的管事招认是你主使。”江安义有意地诱问道。

    华文明连忙摇头,道:“大人,冤枉啊,不干小人的事,那是……”情急之下,华文明可顾不上兄弟之情,打算把二哥华文光抛出来顶罪。

    张文津一看不妙,如果从华文明嘴中说出华政或者华文光的名字,这贩卖人口之罪就难洗刷,一字入公门,九牛曳不出,当即大声喝道:“华文明,你可要想仔细了再回答,公堂之上绝无戏言。”

    华文明被公堂的森严吓破了胆,刚才没有看到坐在一旁的张文津,此刻听到熟悉的张叔发话,一颗心平稳了不少,话到嘴边变了样,道:“那是……那是下人所为,我并不知情。”

    看见张文津捊着胡子看似无意地点头,华文明心中笃定,胆气也壮了不少,反诘道:“大人,小人今日去农庄玩耍,虽有冒犯,但大人已经打了我一嘴马,不知为何还要小人抓到府衙?”

    江安义心中恼怒,恨不得封住张文津的嘴,有他在旁边捣乱,什么事也别想问出来。正犹豫要不要退堂,有个小吏进来禀报:“大人,镇西男华政求见。”

    “喔,来的好快。”江安义看了一眼面带喜色的张文津,道:“有请。”案情未明,华政是镇西男,有爵位在身,江安义也不敢轻慢他。

    华政中等身材,头戴平巾帻,身着青色交顶大袖袍,腰系革带,脚蹬黑靴,这身装扮表明镇西男是个武爵。灯火中华政面带微笑,脸色平和,缓步走近公案,不亢不卑地向江安义拱手道:“华政见过江大人。”

    “镇西男不必多礼,请坐。”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在未定罪之前,镇西男的身份在那,江安义不能不礼遇。

    华政从容坐下,扫了一眼堂下跪着的众人,眼光在儿子华文明身上略顿了一下,然后收回目光望着江安义,抱拳道:“大人,华某听闻我家农庄出了贩卖人口之事,大为震惊。华某虽不敢说洁身自好,但绝不敢做违法乱纪之事,马上召集家人和奴仆查问,是谁背着我做下这伤天害理之事,辱我华家声名。”

    江安义哂笑,看着华政神色激昂,一脸愤然地表演着。华政的声音在公堂上继续回荡:“逼问之下,管家华仁承认是他冒我之名,暗中派人收罗小儿,养在农庄之中贩卖谋利。唉,华仁祖孙三代是我府的管家,与华府感情深厚,华某真没有想到会是身边亲信之人暗中行此不轨之事,华某愧对列祖列宗。”

    华政站起身,向江安义躬身礼道:“华仁身犯国法,华某虽然心有不忍,但法不容情。华某只得忍痛将华仁绑到府衙,听候大人发落。华某亦有失察之过,愿接受大人的处罚,是打是罚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江安义目光一凝,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华政用下人顶罪,自己逍遥法外。可惜公堂之上并未取得华政主使贩卖人口的证据,从已经掌握的口供来看,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华仁,抓不住华政的把柄。

    “带华仁。”江安义无奈,只得吩咐押上华仁。不用江安义询问,华仁主动地交待了是他暗中指使贩卖人口,然后便低头不语,一副要杀要剐听凭自便的样子。

    一切似乎都清楚了,案子问不下去,江安义只得宣布先将华仁和有关人犯押回大牢,华文明释放。华政向江安义说了几句感激的话,带上儿子,和张文津有说有笑地离开大堂。

    华思源见江安义气得脸色发青,温言劝慰道:“大人莫要气恼,善恶终有报,华政等人老天早晚有一天会收拾他们。”

    江安义冷笑道:“等老天开眼,不知猴年马月,这等恶人江某定要将他绳之以法,替那些惨死之人报仇。华司马,此案暂时先放一放,一切等我从文进县回来再说。”

    华思源应诺,笑道:“这是应有之义,历任官员都有拜会韩老爷子的习惯,上任刺史大人到任第七天就去了文进县,说起来大人还算去得晚。到了文时县,大人替我向韩老爷子问声好,我可没少受韩府的恩惠。”

    江安义心头一动,向华思源打听了几句韩老爷子的情况。

    华思源充满崇敬地道:“韩家满门忠烈,当年之事大人想必也有所耳闻,韩老爷子为抵戎兵入寇文进县,散家扫募勇士与官兵守城,长子与三子皆战死,朝庭嘉其忠义,天子亲书‘忠义满门’的匾额,加封老爷子为明威将军,老爷子战死的两个儿子为定远将军,授其次子韩亮清为安西都护府司马。”

    这些情况江安义都清楚,他对韩老爷子也很是钦佩,不过接连几场事不由让江安义对韩家起了怀疑,特别是这场贩卖人口案韩府是不是参与其中,韩亮清身为都护府司马,他能直接接触到绞车弩和新制连弩,如果要做手脚,应该很容易。

    “韩老爷子平生最爱救危扶困,仗义疏财,化州百姓有不少人受过韩家的恩德。华某在军中曾犯了件事,恰巧韩老爷子来看儿子,在朱大帅面前替我求情,才保住我的前程,让我转任化州司马。”

    说起韩老爷子,华思源滔滔不绝,江安义笑道:“好了,华大人,二更已过,下次再聊吧。”

    江安义带着满腹疑虑回到后宅,欣菲在书房等他,问道:“案子问得怎么样了?”

    苦笑着把大堂上的情形说了一遍,欣菲思索了片刻道:“要从华府的人嘴中撬出真情已经很难了,不过夫君可让人注意一下顶罪的华仁,贩卖人口致死二十多人,这是死罪,华仁不一定就甘心送死。”

    “不错,我在大堂上看华仁面色死灰,不肯多语,偶尔瞟向华政的目光充满怨恨,应该是受了华政的胁迫。”江安义回忆着,笑着对欣菲道:“能不能龙卫查一查华仁,看看他有无家人,找到症结后,或许能让华仁翻供。”

    丈夫有求,欣菲自然不会拒绝,何况贩卖人口是大案,龙卫也有职责插手问案。

    屋角的小泥炉冒出了白雾,江安义殷勤地提着炉泡茶。安龙茶特有的淡香在屋中浮动,洗去一身的疲惫。

    夫妻俩相对无语,静静地品着茶,偶尔目光交会,嘴角露出浅笑,一切尽在不言的温馨之中。

    一杯茶饮尽,江安义放下茶盅道:“我准备近日前往文进县拜会韩老爷子,有许多疑点指向这人忠义之家,我想亲自去听听看看,这个忠义之家到底有没有问题。”

    “韩家在化州的势力极大,韩老爷子交游广阔,权势之家多与韩家有交集,化州得过韩家恩惠的人很多,你也曾说过,韩老爷子过六十大寿的时候,许多江湖好汉都到韩府拜寿。安义,你如果要去韩府,一定要多加小心,天子不是许你三百亲卫吗,我看此行不妨带着这些亲卫一同前往。”

    欣菲替丈夫砌满茶,看着袅袅的茶烟,江安义叹道:“当年我从西域归国,张先生的入籍还是韩老爷子托人办妥的,说起来我还欠老爷子一个人情。如今要去查韩府,真有些抹不开情面了。”

    “韩家如果真是忠义,江郎正好借机替韩家辩明屈直还以清白,也算还了老爷子的人情。如果韩家借忠义之名行不轨之事,这样欺名盗世之徒便是帮人再多,也不过是收买人心,其心可诛。”欣菲果决地道。

第三百六十九章老谋深算

    文进县离会里府一百四十多里,韩彩珠乘坐的马车巳时三刻从华府出发,一路疾驰,中途吃饭让马休息了半个时辰,花了两个半时辰在下午申时赶到文进县韩府大门前。

    “小姐回来了”,韩府的守门人笑吟吟地迎上前,有人跑去向韩老爷子通报。

    “把车上的两只箱子抬下来。”韩彩珠站在车前吩咐道。

    四名壮仆上前扛着两只大黑木箱,吃力地跟在韩彩珠身后往内宅走去。刚进第三进院落,韩志琰笑着迎了出来,道:“三姐,爷爷正说要派人去接你归宁呢,可巧你就回来了。”

    韩亮清三子一女,三子分别叫做韩志瑜、韩志瑞、韩志琰,韩彩珠行三,所以韩志琰称她三姐。韩彩珠拍拍小弟的肩膀,道:“两年多不见,结实了不少,个头也长了点,等有空姐考较考较你的功夫。”

    韩志琰苦了脸,道:“姐,你难得来一趟,就不要舞刀弄枪的。”

    韩家以武立家,韩家老小都习练武功,韩彩珠虽是女子,从小就跟着兄弟们一起练武。韩元实结交了不少江湖上的高手,韩府从来不乏明师。韩彩珠比韩志琰大,小时候打不过两个哥哥,便常拿小弟韩志琰做对手,韩志琰没少吃姐姐的拳腿,所以见到姐姐就怕。

    姐弟俩说笑着来到正屋,韩元实满面笑容地看着她。华文庆到京中任职,韩彩珠跟着一起去了永昌帝都,后来华文庆前往端州阳川县任县令,按大郑律规定,五品以下官员外任三年之内不可以带家眷(小妾除外,韦祐成是特例,江安义暂理刺史,已经是五品官员了,所以欣菲和江安勇可以随任),韩彩珠不能跟丈夫去阳川县,一个人呆在京城举目无亲,便回了会野府,算起来有两年多没见到爷爷了。

    两年不见,韩老爷子风采依旧,韩彩珠规规矩矩地跪倒磕头,“拜见爷爷”,抬起头来,眼泪止不住落下。

    韩元实三子中仅剩次子韩亮清,但孙辈却有不少,长子和三子都留有后裔,但在这些孙辈中韩元实最喜欢韩彩珠,韩彩珠为人大气豪爽,又喜练武,韩元实常慨叹“孙辈之中,彩珠最似我,可惜是女娃”。

    “起来,哭什么,到爷爷身边来。”

    韩彩珠依言站起,擦干眼泪来到爷爷身边。韩元实拉着孙女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点头道:“唔,气色不错,看来华文庆这小子没亏待你。你在华府有什么委屈跟爷爷说,爷爷替你做主。”

    “爷爷,公公一家对孙女极好。”韩彩珠指着放在一旁的黑木箱道:“爷爷,华府如今遇到了难事,公公托我来向你求助,这两只箱中装着华家的财产,公公让我暂时放在韩府保管。”

    韩元实浓眉一拧,问道:“华家在化州也算有权有势,什么事居然华政都无法摆平?”

    韩彩珠把新来的刺史带兵查抄了华府农庄,搜出被掳掠的小儿一事轻声告诉了韩元实。

    韩元实重重地一拍桌子,骂道:“鼠目寸光,这等缺德之事也去做,当初我就劝过你公公,他不听,出了事活该。”

    韩彩珠小心翼翼地替爷爷捏着臂膀,道:“孙女刚回会野府,不知家中还做这等买卖,要不然我会劝公公不要做此事。如今官兵从农庄中搜出了二十多具尸体,公公害怕无法过关,才让孙女来求爷爷帮忙。”

    韩元实长叹了一口气,他生气归生气,但华家是自家的亲家,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孙子没有了夫家吧。右手拿起放在桌上的两枚铁胆,“咻咻咻”地转着,韩彩珠知道爷爷在想法子,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惊了爷爷的思绪。

    一个家人进来禀道:“老爷,威远镖局的罗老爷子来了。”

    华府与威远镖局合作掳掠流民之事韩元实有所耳闻,威远镖局之所以跟华府合作就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如今出了事,罗老爷子自然要找他帮忙。

    “请他进来。”韩元实站起身,走到门前迎候。

    罗士明急匆匆从外面走来,他的身后是章天刚,看到韩元实站在门前等他,罗士明满面愁容地道:“韩公,又来惊扰你,老朽深感不安。”

    “老哥哥,你太客气了,此事因我而起,应该是我抱歉才是,快请进。”韩元实一把拉住罗士明的胳膊,两人携手走进大厅。

    韩彩珠和韩志琰上前施礼,罗士明看到韩彩珠,知道韩元实已经清楚了自己来的目的。招呼道:“彩珠,你从会野府来的吗,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韩元实把罗士明按到椅子上,笑道:“老哥哥,你放心,不是韩某吹大气,在这化州还没有我解决不了的难题。江刺史虽然带人查抄了华府的农庄,但他不见得就会对华府动手,何况我那个亲家也不是省油的灯。老哥哥,你且安心在我府中住下,明日应该有消息送来,就算华府出了事,也绝不会连累老哥哥的威远镖局。”

    听到韩元实大包大揽,罗士明的心安定了不少,苦笑道:“韩公,老朽在江湖上漂泊了一生,年纪越大越想图个安稳。老朽年近七十,时日已是无多,此生并无儿女家室之累,唯有记挂这几个徒弟,生恐他们有个三长两短,老朽便是死了也闭不眼。”

    章天刚从师傅的背后走到罗士明身前,单膝跪地道:“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三人皆是您所收养,您就是我们的父亲,我和师兄还指望你教徒孙呢,您可千万别胡思乱想。”

    罗士明在西北武林泰斗人物,绝学透骨掌数十年未遇敌手,跟他学艺的徒弟众多,但得他亲传的只有三个。章天刚号称“断魂爪”,大徒弟武昱人称“追魂爪”,坐镇在青州分局,二徒弟齐畅华人称“索魂爪”,负责孟、雷两州镖局事务。章天刚是罗士明的关门弟子,最得欢心,罗士明把他当成亲生儿子看待,一直带在身边。

    章天刚声音有些哽咽,他原是流浪的孤儿,因向罗士明讨饭而被收留,从七岁到二十八岁,二十多年情逾父子,听到师傅感叹心酸不已。罗士明轻轻拍拍徒弟的肩膀,微笑不语。

    韩元实的判断很准确,第二天巳时,华政派来送信的人就到了韩府。得知管家华仁顶下罪责,众人都松了口气,一场祸事总算散去。

    罗士明和章天刚昨日就住在韩府等消息,听到结果后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章天刚脸上又现出惯有的嬉笑,道:“韩老爷子,那我们师徒就不多打扰了,师傅他老人家昨晚一宿没睡,八成是睡惯了自家的黑木枕头,您家软绵绵的花枕反而不习惯了。唉,我师傅就是个不懂享福的命。”

    “先别急。”韩元实的脸色并没有放松,又细细地问了来人华仁等人是怎么处置的,得知关在牢中等候发落,韩元实挥手先让报信之人下去休息,转过脸对着罗士明道:“老哥哥,这场官司怕是还没有了,江刺史连夜突审就是想对付华家,华仁虽然顶了罪,怕这位江大人心有不甘,背地里指不定生出什么花样来。”

    罗士明显然也有同感,道:“韩公六十生辰之时,江安义曾与天刚有过一战,从出手看此人性格坚毅,恐怕不是轻易认输之人。”

    章天刚脸上现出戾色,右手用力地挥了一下,道:“要不我带些人,把他给做了。”

    “胡说八道”,罗士明怒斥道:“且不说江安义是刺史,杀他就是谋反,你打算让镖局的人都受牵连吗?再说,你是江安义的对手吗,不要杀他不成反被抓住,那时说什么都晚了。”

    “我这不是没法子吗?”章天刚轻声地嘟囔着。

    罗士明没有理他,把目光投向韩元实。

    韩元实摩挲着下颌的胡须沉吟半晌,突然笑道:“前段时间打仗,兵荒马乱的,自打我六十寿辰之后家中也没热闹过了。我记得我五十岁的时候在农庄藏了一批葡萄酒,差不多可以拿出喝了。”

    章天刚心想,韩老爷子年纪大了,这在说华府的事,他怎么岔到葡萄酒上去了,不过韩府出产的葡萄酒着实美味,韩老爷子要宴客,自己正好大快朵颐,过过酒瘾。

    “彩珠,你去把管家韩贺叫来,对了,看看老王在不在,把他也叫来。”

    韩彩珠答应一声,出门叫人。功夫不大,韩贺和老王都来了,与韩元实见礼。

    韩元实道:“韩贺,我打算五天后举办个葡萄酒会,你让人到庄子上拉几十桶酒来。往日家中请哪些客人你都清楚,这件事你去操办吧。”

    韩贺应“是”。

    韩元实对老王道:“王怀东,我记得我六十寿辰的时候你刚好从西域回来,还给我带回两个客人。”

    “不错,老爷,我后来听你说那个叫江彦雄的是什么状元郎江安义。”王怀东应道。

    “呵呵,怀东,你的眼光不错,江彦雄不光是状元郎,如今还是咱们化州的新任的刺史大人。”

    王怀东惊喜地道:“真的?当年他指的那条与莎宿国吐乐家的生意路一直经营的不错,可惜战乱断了,现在不打仗了,我正想跟老爷说去一趟莎宿国,把这条路重新联上。”

    “此事不急,怀东,我有件事要你去办。你刚才听说了,五天后我准备举办个酒会,你跟江刺史算是故交,我想让你出面替我约江刺史前来赴会,不知你意下如何?”

    东家有吩咐,王怀东当然不敢推辞,点头答应。

第三百七十章治州之策

    第二天江安义刚进大堂,属吏禀道:“禀大人,易定、景源、晃仁、临沙、雁途五县的县令求见。”

    江安义履新未久,前段时间到府城周边的几个县促耕抚民,但化州五十三个县,一时间还没有走遍,这五个县江安义都没有去过。

    这五个县和合城县都是与西域接壤的边塞县,而且易定、晃仁、临沙、合城四县的前任县令同前刺史一同遇难,合城县令范师本随同江安义一同赴任,而其他三个县令则是从化州其他县的县丞中所提拔的。江安义到任后下了公文,让各县县令不用急着来拜见,先做好安民促耕之事,没想到这五个县的县令联袂前来。

    想了想,江安义笑了,道:“请他们进来。”不用问,这几位是来请求开放边贸的。

    合城县率先开放边贸,郭怀理的商队从井门关出塞前往田韦国,一路途经温姑、狐国等西域国家,大郑重新开放边卡的消息早已在西域诸国中传扬开去。一年多未通商贸,刺激得西域商人恨不得把积压下的货物全部运往大郑,再从大郑运回急需的商品。

    郭胖子的商队还没有回返,但是西域诸国的商队已经络绎不绝地通过井门关进入合城县,再前往大郑的帝都州府。在商队的刺激下,合城县三日一变,迅速地繁荣起来,商队就是条流动的银河,流到哪里把财富带到哪里,易定几个县的县令眼见到合城县蒸蒸日上,哪里还坐得住。

    他们也听说了合城县的范县令是范夫子的儿子,与江刺史是师兄弟,不过刺史大人是化州的刺史,这一碗水多少要端平些,不能合城县吃着大鱼大肉,我们这几个县连汤水都没有。互相一商议,五个人约好一起来见江安义。

    江安义站在大堂门外迎候,这五个县的县令年岁不一,临沙县的县令头发斑白,看上去有些年纪了,晃仁县令三十出头,易定、景源、雁途三县的县令四十左右的年纪。

    见礼,通名,江安义请他们落座。果不其然,这五个人是来要求开通积云关、镇山关两道关卡的。江安义笑道:“积云、镇山两关尚在修缮,本官答应你们,一旦修缮结束,尽快开通边贸,最迟在六月初开通关卡。”

    江安义没说假话,化州百废待兴,急需银两,朝庭免了今年的税赋,但大笔的钱要到年底才有。目前衙门运转全靠郭怀理所交的那笔税银,如果没有那笔钱,恐怕境内的初步安宁都实现不了。与杨祥亮的约定,每年要付给他八十万两银子,江安义接手半年将近,而且初经战乱,杨祥亮答应只要三十五万两。三十五万两对江安义个人来说或许拿得出,但对化州府来说可是笔巨款,江安义把希望全放在边关的入关税上。

    现在已是五月十二日,离月初不过二十来天,回去做些准备也就到了,五个县令欣然谢过。江安义问了问这几个县安民促耕、县内治安等情况,一个上午很快在交谈中过去了。这种上下级的沟通很重要,江安义不可能长时间到县城考察,只有通过与县令的交谈中了解县城的情况,同时判断县令的能力、性情。

    远来是客,酒桌上是联络感情的好场所,景源县县令赵则和笑称自己是江刺史的师兄,他也是泽昌书院出身。这让江安义生出几分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在旁人羡慕的眼光中,与赵师兄连干了三杯。

    杯觥交错的交谈之中江安义对边境的情况有了更深的了解。大战之后,城墙被毁,百姓流离失所,民生凋敝,让人嘘唏。以晃仁县为例,原本有五千七百二十七户,人口五万左右,加上流动人口,鼎盛时期有近七万人。一场大战过后,房屋、店铺毁于战火,百姓死于刀兵,要不就被西域兵俘为奴隶,还有逃难远赴他乡。前几日晃仁县令鲁强让衙役统计了一下人口,全县仅剩一万二千人,连以前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江安义眉头紧锁,要想快速恢复化州的活力,除了开放商贸外,恐怕还要增加人口,重建工作没有人怎么行。光靠自然生育至少要十余年才能恢复元气,看来想什么办法吸纳他处的百姓前来是自己今后一段时间最大的任务。

    送走五位县令后,江安义让人把史清鉴请来。江安义来化州没有带张克济,范师本向他推荐这位石河镇的乡正,称其处事练达,胸有成略,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江安义与其细谈之后发现史清鉴见识过人,从石河镇的布署来看,其人还精于谋划、长于实事,江安义正愁身边无人相助,出言延请史清鉴为幕僚。

    史清鉴已经六十有三,到了颐养天年的岁数,可惜一辈子怀才不遇,心有遗憾。江安义的邀请来的有些晚,老头子思之再三,向江安义提了三点要求:一是他年岁已大,不想再到衙门当差,江安义如果有事,可以让人来请他;二是乱世不安,他要把家人从石河镇迁至会野府,希望江安义能替他买栋三进的院落;三是他的次子史明玉是个秀才,希望江安义能在府衙中给他找个差事,将来助他一臂之力,做个参军之类的小官。

    为了留住史清鉴,江安义全部答应,还给了史清鉴一千两银子的安家费,答应每年给他五百两的薪酬。货卖识家,史清鉴没想到临老还能遇到赏识自己的主家,二话不说,回去搬家。前两日史清鉴拖家带口的来到会野府,江安义在府衙西面不远给他买了套三进的宅院,有一百多间房屋,足够安置史家一家人。

    江安义在永昌帝都太平坊买了两进的宅院,足足花了五千两,而会野府三进的院落,才不过八百两,这让江安义感慨,地域不同地价相差的太多了,什么时候会野府的房子能卖出京都一半的价来,化州必然是大治。

    因为史清鉴刚到会野府,家中安顿事物杂多,江安义查抄华府一事没有惊动史清鉴,不过买来的小丫头,江安义挑了八个送给了史家,史清鉴的次子史明玉还专程来谢过。

    史家离府衙不远,史清鉴很快来了,衙门的人事先得了江安义的交待,知道这个老者是刺史大人的幕僚,哪敢怠慢,恭恭敬敬地送到大堂前。史清鉴很是感慨,作为乡正他常去所在的枞丰县衙应差,面对门前的衙役和小吏点头哈腰,递点小钱方得求见县老爷,如今在府衙之中昂首阔步,身旁的衙役唯恐不周,人生的境遇因人而变,着实让人感慨。

    衙役一路将史清鉴送到待客堂,江安义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呼了声“史先生”,这让史清鉴很满意,主家的尊敬让老头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生出士为知己者出力的觉悟来。

    寒喧几句,史清鉴对江安义所买的宅院表示了满意,江安义转入正题。先是把查抄华府的农庄,发现华府贩卖人口的事说了一遍,史清鉴这才知道前日送到家中的小丫头是江安义 解救出来的,叹道:“大人宅心仁厚,爱民如子,实是化州百姓之福。”

    见江安义苦恼华仁顶罪,无法治罪主谋镇西男华政,史清鉴道:“华家在会野府势力极大,府衙之中有人与他通风报信,大人想毕全功于一役不大可能,此事当徐徐图之。老朽以为除了从华仁着手外,不妨贴出告示,让那些家中失了小孩的前来认领,趁机问明情形。衙中差役开出卖身契,多半有知情人,大人不妨安排犬子史明玉在衙中任事,让他打听打听消息,说不定能有收获。”

    江安义点头答应,道:“令郎要入府衙,如果是我推荐,他人必然注目,不如我让华司马出面。”

    “如此甚好。”

    此次请史清鉴来,江安义主要是想问问他有什么良策改善边陲县民生凋敝的状况。史清鉴世居化州,对当地的情况很熟悉,听到江安义问他,笑道:“大人不问,老朽也要向大人建议,要想化州长治久安,需从文武两方面着手。”

    “请先生细谈。”江安义站起身,将座椅挪近些。

    史清鉴略有些紧张,这是他的开门第一谋,虽然江安义所问是他思虑多年之事,但面对这位大名鼎鼎的东家,以史清鉴的沉稳,也不免有些心跳加快。眼前这位年轻的主家是大郑官场最为春风得意的人,二十四岁的年纪就暂理化州刺史,将来入朝拜相是水到渠成的事,自己的年经虽然大了,但后辈子孙如果能追随主家,将来说不定史家也能成为显赫一时的世家。江安义的第一次问策,在史清鉴心中很重要。

    捊了捊胡须,史清鉴平稳了一下心情,开口道:“魏郑两朝的西域边策多为怀柔,通过商贸往来和和亲政策拉拢西域,但西戎诸国狼子野心,胃口难以满足,因而大郑立国一百八十四年以来,老朽算过,大大小小的寇边多达七十六次,三年不到就有一次,而且十年左右就有一次联军入寇,像此次联军攻陷数县的情况有七次之多。”

    显然史清鉴下过功夫,对西域入寇的数据都一清二楚,江安义凝神静听。

    “我大郑对化州重视不足,平帝时期有人曾提过弃守化州,安西都护府也因而设在并州,仅凭三处关卡的万余官兵,很难挡住入寇的十余万西域联军。此次三关失守,安西都护府历时二十三天才到达战地,西域军已经攻破八县矣。”史清鉴摇头叹息,对安西都护府出兵迟缓甚为不满。

    “身为刺史有防守边境,清肃邦畿之责,前年西域联军入侵,前任刺史任大人手中无兵,只能向安西都护府求救,坐看西域军横行州县。大人暂理化州,天子命安西都护府留一万兵马镇守,这是天子对大人的体恤,足见大人圣眷深厚。”

    江安义淡淡一笑,道:“史先生,我还在等你的治州之策呢。”

    史清鉴脸一红,他与江安义交往不多,原想着年轻人喜欢听奉承话,多拍几句马屁再说办法,没想到拍到了马脚之上,看来主家是个务实之人。

    “我的对策是军屯、分化、通商、扫盗、教化。”史清鉴侃侃言道:“军屯,让兵士就地屯田,自耕自种,免去百姓负担与转动粮饷之难,此政早在大魏时期便有,我朝立国之初,因天下大治,四海安平,高祖下旨清退兵士返家种田,军屯制逐渐消失。如今天下设四大都护府,光安西都护府就拥兵近二十万,朝庭每年为转运粮食就需花费大量银两。”

    “安西都护府之所以设在并州,便是因为化州缺粮,而化州为保自身平安,境内至少要有三万兵马,方可支持到安西都护府的来援。大战之后,化州百姓大量逃亡,土地荒废,大人如果能上奏天子移兵三万镇守化州,就地屯田,不但能安境保民,也能不惧西域来犯。”

    军屯之政确是良策,化州现在地广人稀,缺乏劳力,如果能将军队中的兵士用于民政,将大大地改善化州的局面,不过此事需天子同意,江安义并无把握。

    史清鉴继续道:“分化之策针对西域诸国,西域二十八国,最大的戎弥国也不过化州的三分之一,其他诸国小的不过数县之域,这些国家合则力大,为保化州平安,必须分而治之。大人不妨利用商贸往来,与我大郑相亲的税收略轻,货物较好,反之则课以重税,区别对待。西域诸国贪财好利,自然分化。”

    “通商之策,是对货物的选择,大人可选奢侈之物出售西域,而收其良种、铁器、医书、工匠等,长期以往,必然敌弱我强,届时西域不再为患。配合教化之策,向西域诸国传播我大郑文化,许其子弟入化州为官为商为民,在化州境内容许其传教,包容兼收,因俗而治。”

    江安义连连点头,这叫软刀子杀人,不过要长期才能见效。

    “文治的手段需配合武功,兵强马壮西域诸国才不敢正视我化州。”史清鉴见江安义连连点头,信心十足地道:“军屯的士兵不能放下操练,择其优者编组成队。化州四野多有盗匪,令其四处扫匪,既为商队护卫又可练兵,威伏四方。”

    江安义大喜,史清鉴所说的五策都言之有物,皆有可操作性,当下命人换上新茶,两人边喝边聊,越聊越投契。江安义发现这位史先生称得上高瞻远睹,对大局的把控能力犹在张克济之上,有此人相助,自己在化州必能有所作为。

第三百七十一章选拔亲卫(一)

    江安义和史清鉴谈兴正浓,连府衙散衙的鼓声都没有注意到。大郑律规定州县衙门卯时三刻点卯办公,酉时正击鼓散衙,除了值夜晚的书吏和衙役,其他人可以回家了。

    化州地处西北,会野府比起永昌城要晚一个时辰才日落,酉时阳光依旧安静地从西窗照入江安义温和的笑脸上,史清鉴的第一谋给了他太多的惊喜,原本有如乱麻般的州务清晰地分也五个抓手来,江安义坚信,只要耐心、细心地按照史清鉴的提议去做,化州在五年之内必然政通人和,十年至二十年后,再无外患。

    史清鉴说的口干,拿起身旁已经冷了的茶水一饮而尽,江安义笑着提壶又给他斟满,茶水早冷,心中却是火热。

    青年时期游学四方,后来成家立业,在石河镇安定下来,史清鉴自恃才华,想着自己很快能脱颖而出,为国效力。然而,一个石河镇的乡正成了事业的终点,这让史清鉴深感沮丧,年岁渐大,这不甘之心化成暗夜的沉醉和叹息,也让他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原以为此生所学将伴着自己埋于黄土,没想到花甲之年得遇江安义,看得出江安义对他的见解很是肯定,不时提出的反问正搔到老头子的痒处,这让史清鉴有种得遇知己一吐为快之感。对于江安义来说,从史清鉴的述说中崩发出无数思想的火花来,这让他兴奋不已,看来要尽快地组织一批谋士在身边,集思广议,做事才更有效率。

    后宅两个小丫头打着灯笼来找人,小丫头是江安义从人市买来的。这几日住在后宅,同来的何花已经被家人领了回去,夫人发话,如果她们愿意也可以回家。主家的善意是能感受到的,再加上这几日吃得好睡得香,后宅也没有什么事让她们干,小姑娘们恢复了活力,叽叽喳喳地笑语让后宅多了几分春天的气息。

    已经是戌时,欣菲和安勇等人陆续回来,饭菜已经做好,却不见江安义回家。欣菲便让两个小丫头打着灯笼上前面找人,小丫头还有些胆怯,从衙役的嘴中得知大人还在致远堂谈话,也不敢惊忧,探头探脑地站在门前张望。

    江安义看见,这才注意到天色已晚,笑着站起身道:“史先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江某着实受益匪浅。天色不早了,随我去后宅吃个便饭。”

    史清鉴也失笑道:“不知不觉,天都到了这般时分,老朽便厚颜叨扰了。”

    欣菲等人都认识史清鉴,也没有什么回避的,大伙招呼一声开饭,小丫头们在旁边伺候着。江安义想起农庄内还有二百多人,如今案子暂时问不下去了,农庄按说要归还给华府,农庄内的人该如何安置?

    一事不烦二主,史清鉴就在身旁,江安义懒得动脑筋,把难题抛给史清鉴。史清鉴问清这群人的年纪后道:“成年男女可让他们自主,那些未成年的男女除让家人领还外,大人不妨上奏天子设立慈幼养孤院,着人收养这些孩童,同时也收养那些孤寡老人,我朝开国之初有此方面的规定,只是地方官府不想出这笔钱,后来逐渐荒废了。”

    江安义喜道:“有律法规定最好,银两我去想办法。史先生,过几日我要去文进县,便劳你拟个章程,回来的时候报我。”

    史清鉴点头答应。

    见江安义交待完公事,江安勇插言道:“哥,我和梅将军说了你要挑选亲卫的事,梅将军让你随时去军营挑选。”

    欣菲认为丈夫与华家交恶,韩府与华家是姻亲,这个时候前去文进县风险莫测,龙卫又不好随行,所以建议江安义挑选好亲卫,由亲卫护持前往。

    原本江安义想从自己所率的五百人中选出三百人,可是查抄农庄时江安义发现这些兵丁军纪焕散,不堪大用,这让江安勇很郁闷,只得把哥哥的意思转达给梅弘民。梅弘民也有些惊诧,他分给江安勇的手下算得上精兵,在他的麾下属于中上之选,怎么江刺史还看不上,那江刺史想选什么人?

    “你把亲卫的待遇都告诉了兵士吗?”江安义问道。

    “都说了,那些兵丁听说亲卫的待遇这么好,一个个都想当亲卫,连有些校尉都动了心,最后梅将军下令宣节副尉(正八品下)以上不许参选,才息了那些校尉们的心思。”江安勇笑道。

    江安义开出亲卫的待遇着实让人眼红,每个亲卫年给薪二十四两,年节另算。要知道当兵吃粮,普通州县的府兵只能混个半饱,至于银饷一年到头能见到一两百文就算不错了。四个都护府是精兵,粮食的供给很充足,但饷银也被层层克扣,到普通士兵手中一年不足一两,就是正七品上的致果校尉正常也不过二十六两的官饷。不过能做到致果校尉,手下也有千余兵士,吃空饷在都护府没有可能,但克扣士兵的饷银是肯定的,即使这样一年也不过五十两薪俸。

    现在江安义给亲卫的薪酬开出二十四两,差不多是正七品上校尉的薪俸,说不眼热那是不可能的,今日梅弘民的大营中人心蠢动,众人都在等候江刺史的到来。

    亲卫不同于军营中的士兵,相当于主将个人的私兵,朝庭允许主将自己掏腰包给亲卫发薪酬,培养亲卫对主将的忠诚。江安义的亲卫与封爵所得的亲卫不同,天子有言在先,这三百名亲卫只许江安义在化州任刺史时保护他,他调任后亲卫自然撤除。毅勇侯杨祥亮的亲卫数不过两百,至于镇西男名义上他只能有二十名亲卫,朝庭对带有私兵性质的亲卫控制得很严。

    思雨讥道:“姐夫,你什么时候还会带兵了,你没当过一天兵,知道什么兵是好兵吗?”

    这句话深得江安勇之心,安勇曾在安阳府卫队呆过半年,此次来化州又在军营呆了一个来月,觉得自己再怎么样也比哥哥要懂些,自己手下的五百人,除了贪点财,个个都是好兵,怎么哥哥一个都看不上。

    欣菲微笑不语,她曾在十六卫中招收过龙卫,多少知道些如何挑人,晚上没人准备细细地讲给丈夫听。

    思雨显然猜中了欣菲的心思,横了师姐一眼道:“师姐,肯定又是你在背后当谋士,难怪姐夫胆气壮,分明是想耍赖皮。”

    众人都用释然的目光看向江安义,这让江安义有些挂不住了,微怒道:“你们就这样看轻我吗,明日我就选一只精锐出来给你们看。”

    欣菲出来圆场,笑道:“好了,明日我们就拭目以待,吃饭,菜都凉了。”

    明显带着敷衍的口气惹得思雨直笑,拉着师姐的胳膊道:“师姐,今天晚上我跟你睡,让姐夫睡书房,省得你们作弊。”看来思雨是想替丈夫出口气了。

    吃罢饭,江安义差人送史清鉴回家,思雨抢先一步,抱着欣菲的胳膊进了房,回过头来冲着江安义笑道:“姐夫,明天你如果真能挑出一只精兵来,我便对你心服口服,以后绝不捣蛋。”

    欣菲被思雨拽住,只得向江安义递了个无奈的眼光,“呯”的一声,门被思雨重重地关上,里面传来两人的娇笑声。

    江安义摸摸差点被碰到的鼻尖,在安勇和石头鬼鬼祟祟的张望中向书房走去。

第三百七十一章选拔亲卫(二)

    江安义的书房在东厢,两间房屋相通,外间是书房,里间是卧室。江安义刚来化州不久,书房中的陈设不多,桌上摆着范师所著的《云水潭话》,这是江安义从京城带来的。当年看《云水潭话》带着功利之心,对先生书中的许多微言大义并没有体会,在富罗县江安义很空闲,重读此书,才发现当初自己的浅薄,原本太多的东西自己没有读到。墙上挂着幅字,余师所书的《陋室铭》,书橱摆放着一套《南山讲要》,是魏朝如愚先生所著,当年江安义在泽昌书院没有看完,便在书局买了一套随身携带,桌上堆放着从府衙中借来的《化州地理志》,整个书房显得很空旷。

    欣菲酷爱熏香,所选的沉香皆是上乘的沉水香,住进府衙后,欣菲在江安义常呆的书房桌上也放了个博山炉。沉水香在炉中散发出朴素悠远的香味,飘荡在空气里让人觉得心静如水,心定如石。

    “沉水良材食柏珍,博山炉暖玉楼春”,江安义嘴里念起前朝隐士罗飞的诗句,坐在椅中独自饮茶,心神物外,悠然得趣。

    “哥”,江安勇从门外探出脑袋来,刚才思雨挤兑江安义,江安勇心中有些忐忑,生恐哥哥生了气,石头则从轩窗的一角探出身来,小心地往屋内窥视着。

    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禅境被这两个小子破坏殆尽,江安义没好气地吼道:“神头鬼脸地瞅什么,还不给我滚进来。”

    见哥哥没有真的生气,安勇放下心来,和石头嘻皮笑脸地走了进来,左手中还拿着他的那个宝贝酒葫芦,右手抓着三个酒盅。石头手里提着几个油纸袋,隔老远就能闻到烧烤的香味。

    江安义将桌案上的书挪开,石头打开手中的油纸,露出里面的烧羊腿、牛肉干、羊脸子还有牛肝,江安勇放好酒盅,倒满三杯酒,道:”哥,你没生思雨的气吧。”

    “思雨姐就是这脾气,刀子嘴豆腐心,表面上不肯服输。”石头在一旁帮着腔。

    江安义想起思雨不禁摇头,这小丫头向来以自己和欣菲的媒人自居,认为欣菲能嫁给自己是她帮了大忙,特别是那次江安义去满春院被她抓获,思雨觉得江安义去那种脏地方对不起师姐,对江安义没有好脸色。后来江安义先娶了冬儿,思雨替师姐抱不平,越发看江安义不顺眼,看到江安义总要讥讽几句。

    江安义为弟弟提亲,小财迷思雨“敲诈”十枚宝石作聘礼。与安勇成亲后,按说思雨该改口叫江安义“大哥”,这丫头却一直叫他”姐夫“,显然是旧”恨“未消。

    “算了,我才不跟她一般见识。”江安义端起酒杯,有些郁闷地一饮而尽。面对美酒,江安勇和石头是不甘人后的,马上将门前杯饮尽。

    “哥,你明天真有法子选出精兵?要不要我跟你说道说道。”江安勇显然对哥哥的豪言有些不放心,如果明天搞砸了,思雨肯定又要冷嘲热讽,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江安义拈了块牛肉放在嘴中,瞪了一眼弟弟,道:“怎么,你哥什么时候吹过牛?”

    话语中带着强烈的自信,江安勇开心地笑了,绳套狩猎到制竹扇、制酥白璧、酿烧刀子、制香水,家从一贫如洗到富甲一方,从油灯下苦读到坐镇一方,哥哥一步步给他树立起无所不能的形象。既然哥哥说了能选出精兵来,江安勇放下心来不再多想,拿起酒葫芦再次斟满酒,三人一直喝到二更天,酒干菜尽后才欣然而散。

    卧房内,思雨跟欣菲嘀咕道:“师姐,姐夫和安勇、石头在书房喝酒,你说他们能商议了什么办法来吗?”

    欣菲瞥了一眼思雨,笑道:“怎么,怕输了?”

    “嗤,我才不会输呢,只要师姐你不帮姐夫,他们三个能想出什么办法来。”思雨给自己鼓气,片刻后有些泄气,道:“姐夫鬼点子不少,说不定还真让他能琢磨出什么招来。”

    欣菲一掌扇灭蜡烛,道:“早些睡吧,明日就知道了。”

    第二天大家起了个大早,军营不方便女子出入,欣菲和思雨都换了男装,五个人骑上马奔城外的军营。

    江安义今天换了身青色的劲装,背后背着他的杀月长刀,斜背着射星弓,腰悬箭袋,插着二十只破甲箭。江安勇身着铁甲,手中拿着杆银枪,斜跨着紫檀弓,看上去英俊威武。石头同样着铁甲,提长枪,腰悬弓箭,欣菲和思雨黑色劲装,腰悬宝剑,扮成江安义的护卫。

    来到军营卯正已过,大营之中呼喝声不断,兵丁正在校场上操练。梅弘民得了通报,派了名亲兵带路,一路领着五人来到一处高台。高台之上遍插着旗帜,梅弘民一身戎装,在几名将官的簇拥下注意观看着校场上士兵的操练。校军场上尘烟大起,无数兵马随着高台上挥舞的旗帜进退穿插,尘土辉映着刀枪的寒光,一股煞气冲天而起,整齐的呼喝声惊得空中的白云四散。

    江安义等人到来,梅弘民没有理睬,江安勇和石头抱拳施礼,示意江安义悄无声息地站在旁边。操练进行了半个时辰,一阵金鼓之声,脚步声整齐,片刻之后,校军场上的兵丁如刀削斧剁般地整齐地排列成列。一万人马肃立无声,军容整齐威武,风吹动旌旗,偶尔响起一声马嘶,越发显得较场庄严肃穆。

    梅弘民自得地侧过头对着身旁的江安义笑道:“江大人,你看我手下的儿郎如何?”

    “不错,果然是威武雄壮之师。”江安义赞道。

    “我听江安勇说,你对他麾下的五百人不满意,非要亲自挑选,现在我所部的一万兵马都在此,我倒想看看大人是如何挑选的。”梅弘民毫不掩饰地他的鄙夷。

    他身旁的将官也冷笑着,其中一个高个道:“江大人,儿郎们还没吃早饭,请大人早些挑,挑完大伙好吃饭。大人有钱,大概吃不军营的粗茶淡饭,还请您带着亲卫回会野府吃香的喝辣的去。”

    江安义只当耳边风,提气高声道:“本官化州刺史江安义,奉圣命挑选三百亲卫,刚才梅将军和众位将军说你们都是精锐,那本官就出个题目考考你们,能通过的便有资格选为亲卫,请愿意参加选择的将士们留下。”

    那高个又出言讥道:“江大人,我怕这一万人有八千人都通过了你的选拔,那大人可如何选拔。”

    江安义暗怒,脸上却微笑道:“这位将军贵姓,如果你觉得容易,不妨也下场试试。”

    “未将姓蒋,是军中的游击将军(从五品上),梅将军不许正八品下的将官出去参选,要不然未将倒是想试试,看看江大人的选拔究竟有多难。”蒋高个一脸无所谓地应道。

    校场下留下了六千多人,江安义开出的薪俸对绝大多数人都充满了吸引力。江安义再次高声道:“校场往南五里地是石堂山,山上有片七叶林,请参加选择的身着盔甲、手提长枪、腰悬弓箭跑到七叶林拾取一片树叶,两刻钟之内到达校场之上算合格。”

    江安义的话音刚落,校场上一片哗然。大郑官兵制式皮甲重约二十斤,普通士兵所用的长枪是木柄铁枪头,有五斤左右重,背弓跨箭差不多亦有五斤,这一身上下就有三十斤了。背负三十斤的重量,在二刻钟之内奔行十里,对多数人是个考验,而这个考验还仅是入选的资格。

    看到校场上乱纷纷的议论,梅弘民现出怒色,高声吼道:“吵什么,做不到就自己退出,省得丢了老子的脸。”

    立时,校场上多半人退了出去,仍站在校场中的不足两千人。梅弘民铁青着脸道:“江大人,你出的好题目,梅某的手下都是些酒囊饭袋,怕是做不了大人的亲卫。”

第三百七十一章选拔亲卫(三)

    题目错了个字,改了一下不小心发重了,争取今晚能写出来。

    江安义的书房在东厢,两间房屋相通,外间是书房,里间是卧室。江安义刚来化州不久,书房中的陈设不多,桌上摆着范师所著的《云水潭话》,这是江安义从京城带来的。当年看《云水潭话》带着功利之心,对先生书中的许多微言大义并没有体会,在富罗县江安义很空闲,重读此书,才发现当初自己的浅薄,原本太多的东西自己没有读到。墙上挂着幅字,余师所书的《陋室铭》,书橱摆放着一套《南山讲要》,是魏朝如愚先生所著,当年江安义在泽昌书院没有看完,便在书局买了一套随身携带,桌上堆放着从府衙中借来的《化州地理志》,整个书房显得很空旷。

    欣菲酷爱熏香,所选的沉香皆是上乘的沉水香,住进府衙后,欣菲在江安义常呆的书房桌上也放了个博山炉。沉水香在炉中散发出朴素悠远的香味,飘荡在空气里让人觉得心静如水,心定如石。

    “沉水良材食柏珍,博山炉暖玉楼春”,江安义嘴里念起前朝隐士罗飞的诗句,坐在椅中独自饮茶,心神物外,悠然得趣。

    “哥”,江安勇从门外探出脑袋来,刚才思雨挤兑江安义,江安勇心中有些忐忑,生恐哥哥生了气,石头则从轩窗的一角探出身来,小心地往屋内窥视着。

    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禅境被这两个小子破坏殆尽,江安义没好气地吼道:“神头鬼脸地瞅什么,还不给我滚进来。”

    见哥哥没有真的生气,安勇放下心来,和石头嘻皮笑脸地走了进来,左手中还拿着他的那个宝贝酒葫芦,右手抓着三个酒盅。石头手里提着几个油纸袋,隔老远就能闻到烧烤的香味。

    江安义将桌案上的书挪开,石头打开手中的油纸,露出里面的烧羊腿、牛肉干、羊脸子还有牛肝,江安勇放好酒盅,倒满三杯酒,道:”哥,你没生思雨的气吧。”

    “思雨姐就是这脾气,刀子嘴豆腐心,表面上不肯服输。”石头在一旁帮着腔。

    江安义想起思雨不禁摇头,这小丫头向来以自己和欣菲的媒人自居,认为欣菲能嫁给自己是她帮了大忙,特别是那次江安义去满春院被她抓获,思雨觉得江安义去那种脏地方对不起师姐,对江安义没有好脸色。后来江安义先娶了冬儿,思雨替师姐抱不平,越发看江安义不顺眼,看到江安义总要讥讽几句。

    江安义为弟弟提亲,小财迷思雨“敲诈”十枚宝石作聘礼。与安勇成亲后,按说思雨该改口叫江安义“大哥”,这丫头却一直叫他”姐夫“,显然是旧”恨“未消。

    “算了,我才不跟她一般见识。”江安义端起酒杯,有些郁闷地一饮而尽。面对美酒,江安勇和石头是不甘人后的,马上将门前杯饮尽。

    “哥,你明天真有法子选出精兵?要不要我跟你说道说道。”江安勇显然对哥哥的豪言有些不放心,如果明天搞砸了,思雨肯定又要冷嘲热讽,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江安义拈了块牛肉放在嘴中,瞪了一眼弟弟,道:“怎么,你哥什么时候吹过牛?”

    话语中带着强烈的自信,江安勇开心地笑了,绳套狩猎到制竹扇、制酥白璧、酿烧刀子、制香水,家从一贫如洗到富甲一方,从油灯下苦读到坐镇一方,哥哥一步步给他树立起无所不能的形象。既然哥哥说了能选出精兵来,江安勇放下心来不再多想,拿起酒葫芦再次斟满酒,三人一直喝到二更天,酒干菜尽后才欣然而散。

    卧房内,思雨跟欣菲嘀咕道:“师姐,姐夫和安勇、石头在书房喝酒,你说他们能商议了什么办法来吗?”

    欣菲瞥了一眼思雨,笑道:“怎么,怕输了?”

    “嗤,我才不会输呢,只要师姐你不帮姐夫,他们三个能想出什么办法来。”思雨给自己鼓气,片刻后有些泄气,道:“姐夫鬼点子不少,说不定还真让他能琢磨出什么招来。”

    欣菲一掌扇灭蜡烛,道:“早些睡吧,明日就知道了。”

    第二天大家起了个大早,军营不方便女子出入,欣菲和思雨都换了男装,五个人骑上马奔城外的军营。

    江安义今天换了身青色的劲装,背后背着他的杀月长刀,斜背着射星弓,腰悬箭袋,插着二十只破甲箭。江安勇身着铁甲,手中拿着杆银枪,斜跨着紫檀弓,看上去英俊威武。石头同样着铁甲,提长枪,腰悬弓箭,欣菲和思雨黑色劲装,腰悬宝剑,扮成江安义的护卫。

    来到军营卯正已过,大营之中呼喝声不断,兵丁正在校场上操练。梅弘民得了通报,派了名亲兵带路,一路领着五人来到一处高台。高台之上遍插着旗帜,梅弘民一身戎装,在几名将官的簇拥下注意观看着校场上士兵的操练。校军场上尘烟大起,无数兵马随着高台上挥舞的旗帜进退穿插,尘土辉映着刀枪的寒光,一股煞气冲天而起,整齐的呼喝声惊得空中的白云四散。

    江安义等人到来,梅弘民没有理睬,江安勇和石头抱拳施礼,示意江安义悄无声息地站在旁边。操练进行了半个时辰,一阵金鼓之声,脚步声整齐,片刻之后,校军场上的兵丁如刀削斧剁般地整齐地排列成列。一万人马肃立无声,军容整齐威武,风吹动旌旗,偶尔响起一声马嘶,越发显得较场庄严肃穆。

    梅弘民自得地侧过头对着身旁的江安义笑道:“江大人,你看我手下的儿郎如何?”

    “不错,果然是威武雄壮之师。”江安义赞道。

    “我听江安勇说,你对他麾下的五百人不满意,非要亲自挑选,现在我所部的一万兵马都在此,我倒想看看大人是如何挑选的。”梅弘民毫不掩饰地他的鄙夷。

    他身旁的将官也冷笑着,其中一个高个道:“江大人,儿郎们还没吃早饭,请大人早些挑,挑完大伙好吃饭。大人有钱,大概吃不军营的粗茶淡饭,还请您带着亲卫回会野府吃香的喝辣的去。”

    江安义只当耳边风,提气高声道:“本官化州刺史江安义,奉圣命挑选三百亲卫,刚才梅将军和众位将军说你们都是精锐,那本官就出个题目考考你们,能通过的便有资格选为亲卫,请愿意参加选择的将士们留下。”

    那高个又出言讥道:“江大人,我怕这一万人有八千人都通过了你的选拔,那大人可如何选拔。”

    江安义暗怒,脸上却微笑道:“这位将军贵姓,如果你觉得容易,不妨也下场试试。”

    “未将姓蒋,是军中的游击将军(从五品上),梅将军不许正八品下的将官出去参选,要不然未将倒是想试试,看看江大人的选拔究竟有多难。”蒋高个一脸无所谓地应道。

    校场下留下了六千多人,江安义开出的薪俸对绝大多数人都充满了吸引力。江安义再次高声道:“校场往南五里地是石堂山,山上有片七叶林,请参加选择的身着盔甲、手提长枪、腰悬弓箭跑到七叶林拾取一片树叶,两刻钟之内到达校场之上算合格。”

    江安义的话音刚落,校场上一片哗然。大郑官兵制式皮甲重约二十斤,普通士兵所用的长枪是木柄铁枪头,有五斤左右重,背弓跨箭差不多亦有五斤,这一身上下就有三十斤了。背负三十斤的重量,在二刻钟之内奔行十里,对多数人是个考验,而这个考验还仅是入选的资格。

    看到校场上乱纷纷的议论,梅弘民现出怒色,高声吼道:“吵什么,做不到就自己退出,省得丢了老子的脸。”

    立时,校场上多半人退了出去,仍站在校场中的不足两千人。梅弘民铁青着脸道:“江大人,你出的好题目,梅某的手下都是些酒囊饭袋,怕是做不了大人的亲卫。”

第三百七十二章韩府品酒

    五月十七日,文进县变得热闹起来,城墙四门不时有纹饰华丽的马车经过,向着城南的韩府汇聚,骑着高头大马的豪客在众多的武士护卫下喧闹地从县城大街上驰过,惹得看热闹的百姓议论纷纷。

    官府出动了衙役维持着秩序,有人从衙役嘴中得知了消息,韩老爷子农庄中的葡萄酒熟成,宴请四方的朋友。韩老爷子交游广阔众所周知,今天来的都是老爷子的朋友,听说新任的刺史大人也会前来拜访。

    众人嘴中兴奋议论着的江刺史,在王怀忠的陪同下已经由东门进了城,文进县比起三年前更加热闹,西域入侵对这座县城并没有什么影响,只是街道两旁多了些乞讨的人。

    江安义微微皱起眉头,安民的告示早已贴出去了,成年流民可以从官府领到十亩地,官府提供粮种和耕牛,可是这些人为什么宁肯乞讨也不愿意回乡自救?

    接近韩府道路变得拥堵起来,前方车队排成一条长龙。江安义此行带着安勇、欣菲、思雨和石头,只选了二十名亲卫随行,毕竟是前来拜访韩老爷子,带上百余名亲卫显得有些不恭。

    江安义等人都骑着马,在王怀忠的指引下艰难地来到韩府门前。门前的平地上停满了车马,有青衣仆从满头大汗地指挥着车马驰向远处。江安义见这些车用名贵的木材制成,车窗飘着丝绸,有的甚至镶嵌着琉璃,拉车的马居然比自己亲卫骑的战马还要雄骏三分,那些赶车的马夫的穿着锦服,看上去威风凛凛。

    “有钱人不少啊”,江安义感慨地道:“王叔,我记得上次来是韩老爷子六十大寿,今天这场面丝毫不比那次差。”

    一路上王怀忠说过多次,让江刺史直呼其名或者叫他老王,江安义笑称与他相交微末,何况当年王叔还帮过自己,不能势利待人。王怀忠见江安义语也挚诚,便不再坚持,但每听到王叔的呼唤,心里还是觉得很温暖。

    “大人,化州与西域通商,有钱人自然不少。不说别的,世家之中有半数在化州都有商队店铺。”王怀忠说着跳下马,道:“大人请稍侯,我去通知老爷子迎接。”

    上次来是从角门进的韩府,这一次大门畅开,韩老爷子带着孙儿从大门迎了出来,快步下阶,向江安义拱手道:“刺史大人光临寒舍,真是蓬筚生辉啊,快里面请。”

    对于韩家江安义怀着一份尊敬,对于这位破家御敌的老爷子江安义不敢不敬,抱拳躬身道:“老爷子,几年不见,身子骨可好,安义早就想来拜见,奈何俗务缠身,今日方得空,还望老爷子恕罪。”

    “大人客气了,里面请”,韩元实挽起江安义的胳膊,往里让客。宅院之内热闹非常,一点也不比上次拜寿人少,不断地有人上前向韩老爷子见礼搭话,从大门到正屋大厅居然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大厅前江安义脚步微顿,抬头向檐下的金匾看去,御笔的“忠义满门”金光灿灿,耀人双眼。江安义冲着匾额拱手为礼,这才跟着韩元实踏进大厅。韩家的正屋大厅江安义有印象-宽广,比起府衙的大堂还要大上三分,厅内坐了四五十人,看到韩老爷子和江安义进屋,众人纷纷站起身见礼。

    江安义笑着向左右拱手示意,跟着韩元实向前走,前面的几个位置坐着几位老者,并没有随众人起身,见到江安义看过来,矜持地点头微笑示意。

    “江大人,这位是宁侍郎的父亲宁太爷,此位是原金吾卫中郎将马将军……”

    一圈介绍下来,江安义发现在座的众人非富即贵,家中有人是四品大员的就不下十位,十大世家中柳氏、林氏、刘氏、卢氏都有管事在场。江安义心中暗凛,韩府的权势不容小覤,韩老爷子是在向自己示威吗?

    座中有熟人,镇西男华政,江安义笑道:“华爵爷什么时候到的,早知道不如一同前来,路上还多个伴。”

    华政含笑还礼,恭声道:“华某昨天到的,我与老爷子还有些生意上的事,所以早来了一天,刺史大人日理万机,华某不敢轻易打扰。”

    两人言笑晏晏,丝毫看不出前几日对簿公堂的芥蒂,倒是在韩老爷子身后侍立的韩彩珠望向江安义的目光,带着几分怒意。

    靠前摆下两张椅子,韩元实请江安义和欣菲落坐,安勇、思雨和石头则站在两人的身后。欣菲和思雨都换了男装,江安义入门时跟韩老爷子介绍了妻子欣菲,韩元实知道这位刺史大人的夫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从内心来讲,比江刺史更看中几分。

    座中一个长须的老者正在向众人讲解葡萄酒的来历,“……大魏明皇时期,魏破载昌国收得马乳葡萄,并掳其酿酒艺人,自造葡萄酒成,老朽记得《魏史》中记载:酿以为酒,甘于曲糜,善醉而易醒……”。

    见江安义听得入神,韩元实侧转身子对着江安义介绍道:“苏老是化州名士,曾写下‘关山正飞雪,烽火断无烟’的名句,为世人传颂,不知江刺史可曾听过?”

    江安义惊道:“苏辰昌苏老,当然知道,我还读过他的《塞外曲》,不想在此遇到苏老。”

    苏辰昌停住话语,微笑着向江安义点头示意,道:“苏某早就听闻过刺史大人,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诗词歌赋罕有人及,苏某极喜《陋室铭》一作,抄之悬于书房之中。今日在韩老爷子府中得见大人,真乃幸事也。韩老爷子邀我为今日酒会写诗,大人在前,苏某怎敢落笔。”

    说话间,见有仆人滚进来四个木桶,江安义见桶高三尺,径亦三尺,皆是橡木制成。江安义听欣菲讲过,葡萄酒用橡木盛放能让酒的口感更加浓郁醇厚,还能散发出类似榛子的清香。

    化州地产葡萄,但农户连粮食都不够吃,怎么会浪费田地种植,只有像韩府这样的权贵之家,不愁吃喝,又有良田,才会大量地种植。葡萄对多数人来说是稀罕物,更不用说用葡萄来酿酒,永昌帝都的东市有西域商人贩卖葡萄酒,每斤价值二两黄金,也就是四十两银,比起江家的烧刀子还要贵上数倍。

    江安义在莎宿国时在吐乐家喝过葡萄酒,那酸甜微涩的味道他并不大喜欢,只是物以稀为贵,想着喝下的酒水价格不菲,便是酸涩也如茶香了。

    “喝葡萄酒要用琉璃盏”,韩元实笑着拍手,韩彩珠从后堂捧出一个皮匣放在桌上,里面是整套的琉璃盏。琉璃这玩艺是从西域进口而来,江安义的山庄酒坊上方的“明瓦”就是琉璃所制,数十片明瓦花费了十万两银子,着实让江安义心痛不已。看韩府匣中的琉璃盏,色如流云漓彩,晶莹剔透、光彩夺目,品质远在那些“明瓦”之上,这一箱子琉璃盏约有百数,估计没有四五十万两银子拿不下来。

    思雨的双眼又在发亮,恨不得上前抢为己有,江安勇和石头的注意力则在从橡木桶中取出的葡萄酒上,红色的酒浆有如鲜血,盛放在或淡红、或浅绿、或桔黄的琉璃盏中,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仆人用托盘小心地把盛有美酒的琉璃盏端到客人面前,江安义伸手先替欣菲拿酒,然后自己再拿,目光无意中在端酒的仆人面前扫过,发出一声轻呼。韩元实笑问道:“江大人,有何不妥?”

    江安义若无其事地取过琉璃盏,笑道:“这葡萄酒在不同颜色的琉璃盏中居然颜色各不相同,别有趣味,江某少见多怪,还望老爷子见谅。”

    那仆从抬头看了一眼江安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掩饰地高举起托盘,把酒盏举向侍立着的江安勇等人。

    韩元实举办酒会的目的当然不是单纯为了品酒,待江安义把杯中酒饮尽,韩元实也放下手中酒杯,笑问道:“江大人,这葡萄酒可不合口味。老夫庄上有不少,大人回去的时候不妨带上几坛,让府衙的大人们也都尝一尝。”

    一桶酒最少有五十斤,价值在千两白银以上,韩元实随口送出几桶,不愧有“高义”美誉。江安义推托不过,只得点头答应。

    见江安义收下礼品,韩元实脸上的笑容更欢了,道:“我与大人算是故交了,三年前大人来为老夫拜寿,老夫招待不周,还望恕罪。满饮此杯,就当老夫陪罪了。”

    江安义连称不敢,举杯相应,两人一饮而尽。

    “大人,上次你与威远镖局有所误会,我听罗老哥说,此次威远镖局到华府送货,无意中被牵连进贩卖人口一案中。老夫不敢求大人徇私,只求大人能早日查明真像,让镖局的人早日归家。我那罗老哥本来想来向你陪罪,但人多眼杂,老夫怕大人生气,索性自作主张,替他在大人面前分说一二。”韩元实伸手捊着胡子,脸色郑重地求恳道。

    韩元实没有替华府说话,而是从威远镖局入手,这让江安义有些意外。此来韩府,他是做好准备韩元实替华府讲情的,也事先准备好了说辞,谁知韩元实拳走边锋,一时让江安义难以招架。

    一恍神,江安义随即笑道:“华府一案基本问清,只是我急着来拜会韩老爷子才没有发落,等我回去之后,一定尽快发落,请老爷子放心,江某绝不敢冤枉一个好人。”

    韩元实目光一黯,江安义的话滴水不漏,却没有任何承诺,自己刚才的讲情落到了空处,看来这位江刺史不打算给自己面子。韩元实不动声色,举杯向厅中众人劝酒,大厅之内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第三百七十三章夜遇故人

    韩府西侧安静的小院,江安义等人被安排在这里。月色之下,小院素洁清静,石子铺成的甬路通向正房,东西两厢各有五间房屋,院中种着杏树,时值五月,杏花正盛,满树香雪。

    江安义和欣菲相视而笑,两人都想起林阳县的杏花岭相遇,欣菲更想起那日在地母殿中所求的上上签:千里有缘一线牵,他乡异域来相见,如今事随心愿,如意郎君就在身旁,怎不让欣菲笑靥如花。

    月下看美人,白皙的脸宠闪着晶莹的光芒,淡淡的红晕赛过杏花,有如仙子下凡。江安义轻轻地握紧欣菲的玉手,凑近耳边柔声吟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江某能娶灵嶶为妻,实是三生有幸。”

    爱郎吐露赞语,欣菲甜到心间,握住爱郎有力的手,紧紧地依偎在江安义的身旁,这一刻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

    偏生思雨不识趣,听到江安义给师姐吟诵的诗句,两眼晶亮地看向江安勇。江安勇暗叫不好,一扶头叫道:“哎呀,酒劲上头,醉了醉了。”脚步不停,赶紧往侧房溜去,身后传来思雨的怒哼和石头按抑不住的笑声音。

    已经快二更天,小院内一片安静,厢房内隐隐地传来亲卫们的鼾声,更远的地方时不时传来喧哗和笑声,韩府之中最不乏的便是热血江湖汉,那些演武场上想来正在以武会友,以武了结恩怨的戏码。

    正屋卧房内江安义缓缓睁开眼睛,对着坐在身旁的欣菲以目示意,南面有人在监视院中的动静。小院的入口在东,南面是处小花园,夜间应该没有人游玩,但江安义闭上静听之时,听到若有若无的呼吸之声,应该是高手柔长的胎息,不注意听根本无法察觉。

    对丈夫的灵觉欣菲很服气,在富罗县的一年半,江安义的功力又有增长,特别是习练了明玉心法之后,少了那份一往无前的急进,多出几分回旋自如的柔韧,更难得的是踏入了炼神返虚的境界。

    这让欣菲有些泄气,她在彩蝶门中算得上是天骄人物,放眼大郑武林也是皎皎者,在与江安义共同进京是遇元天教袭击,为救江安义误打误撞阴阳交汇踏入炼气化神之境,在众同门中脱颖而出,被选为门中圣女,得掌门倾心传授,技艺大进,门主曾夸她天资聪颖,极有可能在五十岁之前迈进炼神返虚之境。

    与丈夫在永昌相逢,惊闻爱郎已经踏入炼神返虚之境,欣菲欣喜之余不免有些妒忌,遇高人岂可失之交臂,数次缠着与江安义交手较技,结果一方竭尽全力一方轻松随意,虽然每次都以平手收场,但那明显的放水让欣菲又羞又恼又夹杂着几分甜蜜,最后夫妻之间多动口少动手了。

    江安义没有藏私,将明玉真功传授给了欣菲,欣菲觉得明玉真功与姹女心经有相通之处,“结丹、养胎、飞升”之说与“养就神胎,合道成仙”有异曲同功之妙。江安义体内有个妖师,对于成仙有点恐惧,踏入炼神返虚之境后,随着官位的提升,修习反不如以前刻苦。

    即使是这样,那南面六丈处若有若无的胎息声仍逃不过他的耳朵,从调息的情况看,这位肯定是内家高手,能用一个内家高手来监视江安义等人,这让江安义对韩府的实力刮目相看。

    欣菲跟着丈夫一起来韩府,就是打算对韩府进行侦察,白天看到的东西摆在明面,看不出什么异常,这就要利用晚上的时间了,韩老爷子显然也怕龙卫对他的府中查看,所以派出了位高手在旁边监视,以防不测。

    原本的计划是夫妻两人同时出动,现在看来不行了,屋内如果没有了呼吸之声,必然会引起监听者的注意,夫妻俩比划着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由江安义出门探看,韩府之中高手众多,江安义的身法灵便,就算被人撞见也易脱身。

    找了块黑布蒙着脸,换上事先准备好的夜行服,今晚月色很亮,黑色的夜行衣变得有些不适合。轻轻出了门,江安义站在院中静听了片刻,轻飘飘地跃起,单掌在西墙上一按,翻过围墙落在墙外的草地之上。身形一晃,找了个树影隐藏,然后再次运功静听。

    南边的监视者气息依旧悠长缓慢,江安义嘴角露出微笑,脑海中似乎看到一个汉子盘腿而坐,双目微闭,正凝神调息,监听着周围的动静。自己这轻巧的一跃有如粉蝶扇翅,悄无声息。

    “身手不错”,江安义在腹中自得地赞了声自己。

    身形沿着暗影悄无声息地挪动,江安义对韩府不熟,一面听着四周的动静,一面估摸着方位往前行。已是二更天,回廊之中仍不时有人谈笑而过,转弯处的一角,凉亭的高处,总有一双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周围。

    江安义屏息缓行,韩府之中用龙潭虎穴形容一点也不为过,比起这里当年夜探的李家庄寨疏漏了许多,这里看以不设防的布置,其实经过精心设计,那一双双警视的目光将整个宅院都收在其中。

    猫跳、鼠窜、雉伏,江安义调动起全身的机能,利用月光下的阴影,漫无目的地在韩府内游逛起来,最初想到韩府正屋一探究竟的打算早已化成云烟。江安义伏在一块假山的背处,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来路,看来今夜要无功而返了。

    正无计可施时,回廊处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一个仆从装扮的人想是干完了活,准备回去休息。江安义凝神看去,差点惊呼出声来。无巧不成书,那个仆人正是端酒给自己的那个。

    江安义记忆力过人,匆匆一瞥觉得那个仆人面熟,转瞬忆起此人是自己在泽昌书院读书之时,遭张伯进、秦海明暗陷,被抓住仁州司马府大牢,牢中那个怨恨老爹信奉元天上神受到牵累之人,原本还只是觉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居然有这样相像之人。后来此人看了江安义一眼,眼神之中显出慌乱,反倒引起了江安义的注意,很有可能此人就是当年牢中之人。

    那人脚步匆匆,沿着长廊走到尽头,推开角门消失。江安义静听了片刻,从角门里传来马嘶之声,里面莫不是马厩。侧耳倾听了一会,没有隐藏着的呼吸声,江安义悄无声息地挪到角门边,推门进去。

    一股骚臭的酸腐味呛鼻而入,江安义强忍住喷嚏,闪在廊柱后打量四周。月光清朗,看得很清楚,院内两排长长的马棚,关着五六十匹马,有不少马弯着头在马槽中吃草。中间的院子里放着五六辆马车,最里面的长棚下堆放着草料和麻袋,想来是装着马食的豆子,进门处有几间屋,最右的那间亮着灯,里面传来说话声。

    江安义摸到屋边,门没有关,油灯的光亮从敞开的门中倾泻在地,和月色交融在一起。

    “……看样子已经认出我来了,老爹,该怎么办?”

    屋中有几个人,那个汉子正对着坐在床上的人说着,显然是说江安义认出他的事。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阿牛,你不要慌,就算那人认出你来也没什么,我们原本就被发配到了化州,韩老爷子收留我们并没有什么错。”

    江安义竭力回忆那天牢中与老者的交谈,这声音有几分相像,正想着能换个角度看清里面的人,又听一个声音道:“老爹,还是小心一点好,这事还是告诉一声韩爷。”

    里面沉默了片刻,传出老者沉重的叹息声,“唉,天下之大,却难得安宁,走吧。”

    江安义急闪到右角的柱后,将影子藏在柱影之后。人影摇动,屋中几个人簇拥着一名老者出来,那老者站在廊下,抬头看了一下天空,月光正照在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月光之下,发如白雪,江安义认出,正是当日牢中安慰自己的老人。

    这群人护卫着老者出角门沿长廊走去,江安久起初尾随在后,出了角门不远,四处的看守便严密起来,根本不可能跟在后面。江安义无奈,只得认清方向,回了自己住的小院。

    翻墙入院,立在杏树下侧耳静听,那似有似无的呼吸声依旧,江安义知道自己出外一趟并没有惊动监视之人。屋内,欣菲仍在等着,替江安义换下夜行服,殷勤地将茶水递到他的手中,等江安义喝完茶,这才轻声问道:“如何?”

    江安义反问道:“你还记得三年前在化州,我被人污陷为元天教徒,押到仁州司马府大牢。”

    欣菲当然记得,那时她受安阳王世子石方道之托前去救江安义,曾经还对江安义的身份产生了怀疑,现在误会早已澄清,欣菲还看过江安义从长春观中取得的宝石,其中有不少成了她的珍藏。

    江安义继续道:“我今日在大厅之上看到的那个仆人就是当年在司马府牢中所遇,当年那些元天教徒是如何发落的?”

    欣菲浅笑道:“都是些小鱼小虾,不过是被牵连的可怜虫,我哪里会去管他们,听说被发配了,莫非发配到了化州?”

    “小鱼小虾,督监大人,怕是你走了眼,这些小鱼小虾能直接跟韩元实会面,恐怕不简单。”

    江安义把今夜所见细说了一遍,欣菲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沉吟道:“韩元实与元天教有勾结?不可能啊,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你怎么没有跟过去看看?”

    “一路之上把守森严,不可能跟去。”江安义无奈地摇着头。

    “韩家有天子所书的‘忠义满门’的匾额,俨然是化州第一家,仅凭这些怀疑是无法拿问的,只能让秦子炎暗中注意,徐徐图之。”欣菲学着江安义的样,无奈地摇头叹息。

第三百七十四章半路劫杀

    离开文进县已经有六十里了,正午时分,太阳正烈,江安义一行都是满头大汗。

    勒住马,江安义举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回头看了看坠在后面的马车,道:“我记得前面不远有个小村,咱们在那里歇脚吃饭,让马也休息一下,顺便避避这日头。”

    早上与韩老爷子辞别,韩元实硬是塞给江安义一辆马车,车上拉着四桶葡萄酒,说是两桶送与刺史大人,另外两桶送给府衙的众人。盛情难却,江安义只好带着这辆马车同行。多了这辆车,无形中影响了众人驰行的速度,跑出近一个时辰,还只走了六十里,拉车的马明显有点疲惫不堪了。

    前面不远拐进岔道,小村就在道旁的二里外,远远地能看到村头酒店青色的酒招在树梢飘摇。伙计见来了大生意,殷勤地从井中提水,让江安义等人洗脸、饮马。小店只有五张桌子,让江安义等人占得满满的,掌柜的兼厨师是个机灵人,看来人骑着高头大马,衣着华丽,知道是有钱人,店中的好菜只管上来,果然没有人反对。

    江安义漫不经心地吃着菜,此行文进县几无所获,反而加深了他对韩元实的怀疑,仁州结识的老爹等人怎么会出现在韩府,韩府与元天教难道有勾连,一个个疑问像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江安义的心头。

    欣菲劝道:“你也不要多想了,回去我发文让仁州上报一下当年对这些人的处理结果,恰巧就发落到化州的可能性很大。”

    江安义对老爹的印象很好,当年在牢中彷徨无助的时候,老爹出言安慰的他,告诉他要死不承认是元天教,虽然江安义当场被放,再也没有见过老爹,但内心里还是念着这份情谊。

    此次在韩府意外碰上,江安义听老爹发出“天下之大,却难得安宁”的心酸感叹,心中并不好受,如果就他的本心,并不想把老爹牵连其中,只是这世间事有的时候是身不由己。

    江安义的沉默影响到这顿饭气氛,众人都不敢说笑,低头大口扒饭吃菜,以致于店掌柜让伙计小心点,店伙计上菜都蹑手蹑脚,生恐一个不慎得罪了这群大爷,吃饭不给钱就惨了。

    “不对。”欣菲突然道,江安义等人都愕然地看向她。用托盘端菜的店伙计差点没把手中的托盘吓得甩了出去,苦着脸问道:“这位爷,菜不合您的味口,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欣菲站起身往官道上凝神注视,神色凝重地道:“现在是午时,正是吃饭打尖的时候,这家店在官道之旁,按说应该有客商前来打尖,我们在这里呆了有二刻钟,怎么没有见到有人前来。”

    江安勇问伙计道:“伙计,你们店平日这个点生意还好吗?”

    店伙计放好菜,也有些奇怪地道:“平时这个点陆陆续续有不少客人,今天是怪了,只有你们这一伙。”

    石头闻听来到店外,轻身跃上店边的大树,长着身子往官道上看,高声向下道:“官道上看不到人烟。”

    文进县与会野府的官道是客商与行人东西来往的大道,官道上看不到人烟绝对不正常。江安义吩咐道:“马上鞍,大伙做好准备。”

    随同前来的二十名亲卫是精锐中的精锐,此行都带着盔甲和兵刃,听到刺史吩咐,立即行动,从马背上取下盔甲穿好,兵刃出鞘,马匹上鞍,排列在饭店门前侯命。

    掌柜的和伙计吓得浑身发抖,哪里敢上前要钱,生恐这些不知是官还是匪的人要了他们的性命,兵荒马乱之中,找谁评理去。思雨从怀中掏出绽银子拍在桌上,道:“你们别怕,我们是官人,拿了钱赶紧躲开。”

    要论应变经验,欣菲远甩出江安义几条街去,事情紧急,欣菲也顾不上客气,用手指了指四名亲卫,吩咐道:“你们二人一组,一组往前一组往后,探明情况,遇敌不要接战,迅速回报。”

    亲卫们已经从江安勇的口中得知夫人是了不起的人物,不敢怠慢,飞身上马沿着官道前后驰去。一柱香的功夫,两组亲卫都纵马飞驰而来,身后远远地追着两伙人,江安义眉头锁紧,他发现追来的人有百余人之多。

    “取弓,戒备”,江安勇从马上取下弓箭,大声吩咐道,看来军营的生活已经让他具备了基本的战术本领。江安义知道自己在这方面不如安勇,乖乖地听从命令,从木炭背上取下射星弓,跨好破甲箭,将杀月刀背在背上。

    探路的亲卫已经跑至,跳下马大声禀报,“前方五里处有人挡住”、“后方也有人阻路”,那伙人远远地汇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弧,向着小店罩来。

    不用问,这伙人就是针对自己的,江安义火冒三丈,这化州还是不是王化之地,前任刺史任敬臣被元天教匪袭杀,没想到今天又来围杀自己了。看来自己从韩府出来就被人盯上了,也不知韩府与此事有无牵连。

    那伙人脸上都蒙着黑紗,显然不想给江安义等人看清面目,江安勇测算着距离,差不多一百五十步了,江安勇高声吼道:“射。”

    二十名亲卫,加上安勇和石头,二十二根利箭在空中交织着向逼进的贼人射去。不说安勇和石头,光这些亲卫当日在负甲奔行十里后都能开两石强弓,一百五十步外十中七八,箭虽不多,威力却不小。江安义对自己所选的亲卫很有自信,一轮箭后最少也能伤到七八个贼人。

    箭将及身,那些贼人甩出马鞭,精巧地击在利箭之上,将射来的利箭带偏,二十二枚利箭,仅仅伤到二人的肩膀,其他人毫发无损。江安义大吃一惊,能用马鞭击中射来的箭只,眼力与手力都要十分精到,这些究竟是什么人?

    “再射一轮,然后退到店中。”欣菲也吃了一惊,立时猜出来人恐怕是江湖上的高手,普通的士兵没有这样的好身手。

    百步远再一轮箭雨射中,这一次江安义没有留手,射星弓锁定正中一个骑者,箭去如流星。江安义的箭后发先至,攸而就出现在那人身前,那人知道不好,箭来无声,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手中的马鞭肯定是无法阻挡,那人一咬牙,用手一提马缰,马抬起前蹄,箭从马脖上直透而过。借着马脖片刻的延缓,那人身子后倒,使出铁板桥的功夫,双腿紧夹马肚,身子急往后仰,长箭带着劲风从面门掠过,将罩头的紗巾带落。

    马匹轰然倒地,那人轻起一纵,稳稳地站住,江安义眼光敏锐,看到那人一头的白发,居然是名老者。

    这一轮急射的效果强于上轮,不算那老者有三个中箭,还有四匹马身着箭,嘶鸣着跳跃,让完美的弧线一乱。

    众人依照欣菲的吩咐进入店内,将桌子侧翻挡在四周,结成简易的盾牌。那些人纵马已经跑近,弯弓向店中射来,江安义眼尖,居然发现有人手中端着连弩。连弩之威江安义很清楚,高声叫道:“大伙小心,这群人手中有连弩。”

    话音刚落,弩箭如雨点般急射而来,众人往桌子后一躲,连弩力大,居然有数只弩箭穿透桌面,射中了桌后的人。

    “笃笃”声不断,店中的桌椅、木柱上很插满了箭只,那群人纵马围着小店打转,有人向江安义等人的马匹驰去。

    “不好”,如果让这群人控制了马匹,那自己这群人就成了瓮中之鳖。情急之下,江安义长身而起,一弓三箭,朝着不远处的贼人射去,嘴中呼喝一声:“木炭。”

    木炭就在店外的大树之下,听到主人的呼唤,急跃而来,有人呼道:“快拦住那匹马,用弩箭射它。”

    江安义心中大急,抽箭指向呼喝之人,那人见江安义用箭指着自己,急忙一旋马,避让开去。有一人举着连弩瞄向奔跑的木炭,江安义信手射中,精准无比,一箭穿心,那人惨叫倒地,手中的连弩击发,射向旁边,吓得身旁之人赶紧闪躲,一时间没有人顾及木炭。

    欣菲知道情形危急,自己刚才发出避入店中的命令将大家带入死局,只能让丈夫杀出去,这盘棋才有可能死里求生。

    “将贼人逼退。”欣菲说着率先站起身,手中弓箭向一个靠近的贼人射去,江安勇、思雨和石头纷纷立起身,冒着箭雨还击,看见主家都冒死回击,亲卫们士气大振,纷纷起身回击,一时间贼人纷纷闪避。

    木炭奔到店前,江安义纵身而起,轻巧地落在马背之上,反手抽出背上的杀月魔刀。正午的阳光穿过树荫落在刀身之上,映出耀眼的光芒,江安义将真气注入刀身,白日之下那淡淡的晕黄难以分辨,但那股嗜血的杀意却在江安义的内心中激荡。

    长啸一声,江安义催马向贼人众人之处杀去,那群人抽出兵器向江安义围来。长刀在空中挥舞起片片清亮,紧接着血光漫空飞溅而起,江安义的马蹄后,一片人仰马翻。

第三百七十五章元天旧敌

    斩月刀发出“嗤嗤”的破空声,淡淡的黄光夹杂着红芒,像一匹追魂的匹练向那些蒙面的贼人裹去,又像是地狱深处的魔怪发出慑人的诡笑。光练到处,凄厉的惨嚎声连串响起,鲜血在空中形成淡淡的红雾。

    “这小子的兵器有古怪,老五,你去拦住他,其他人用连弩。”有人大喝着吩咐道。

    一道白光挡在了匹练之前,“当”的一声响,江安义挥舞的光芒一敛,被斜挡过来的一把宝剑抵住,剑身如霜,看得眼熟。江安义不及多想,刀身顺着剑体向持剑的手滑去,真气由刀身吐出,准备一刀将那人的手削下。

    一身怒哼响起,剑身一竖,真气同样透剑而出,刀剑尚未击实,两股真气先对在一处,劲风掠面,带动对方的面纱,露出下巴上雪白的胡须,又是位老者。

    江安义不及多想,那柄长剑如毒蛇般颤动着向江安义的右肋钻来,剑尖处白芒吐吞,赫然是剑气。江安义不敢大意,长刀横扫,荡开宝剑,宝剑借势飘起,划向江安义的脖子,又刁又狠。江安义手中长刀一提,以刀柄为锤,擂在剑身之上,将剑势化开。

    两马相错而过,不等江安义回马,无数只弩箭像雨点般向着他袭来,江安义怒吼一声,手中长刀划出圆弦,护住自己和座骑,真气护住身体,策马向前驰去。背后点点震击,数只弩箭被护体真气震落。

    江安义不敢耽搁,策马向人多的地方杀去,一方面尽多地杀伤敌人,另一方面让对方投鼠忌器,不敢向自己人射击。

    趁贼人把注意力放在江安义身上,欣菲从店中窜出,大声命令道:“上马,杀敌。”

    思雨等人闻声而动,手中兵器拨打着箭雨,向店旁拴马的栏杆走去。那些亲卫抬着桌子护在前面,片刻间来到马旁。有几匹马已经中箭,不安地跳动着,众人顾不了那么多,纷纷跃上马背,用手中的弓箭回击着。

    江安义刚将面前的贼人杀散,身后响起剑啸之声,不用看,刚才那名老者又杀回来了。后背遇敌,江安义不敢大意,用腿一夹木炭,木炭猛地往前一窜,剑落了空,江安义扭身向后狂扫,刀锋有如狂涛怒卷,老者不敢直撼其势,勒马暂避。

    此时,欣菲已经带着众人向另一侧杀去,她并没有直接接应江安义,对于丈夫她比常人要相信,只有突破敌人的包围圈,打乱贼人的步骤,才是对丈夫最好的支援。

    江安义已经圈回马面对那蒙面老者,刚才闪电般的几下交锋让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卫大昌”,江安义脱口叫道。应该是卫大昌,虽然蒙着脸,但宝剑银霜的招式不会变,快狠刁钻,变化多端,正是在雁滩交手时给江安义留下的印象。

    那蒙面老者不作声,挥动宝剑向江安义剁来,情形危急,江安义不想缠斗,仗着手中长刀比卫大昌的宝剑沉重,以硬碰硬地向宝剑砸去,“当当当”数声撞向,劲气带着火星四溢,卫大昌收回宝剑,心痛地看到剑刃上出现了几个细小的缺口。

    江安义哈哈大笑,继续挥刀猛剁,卫大昌气恼地哼了声,剑走偏锋,向着江安义的空档处扎去,不想与江安义手中长刀相碰。

    敌所不欲,我之所长,江安义手中长刀大开大阖、气势如宏,杀得卫大昌郁闷无比,当初在雁滩一战,自己还和这小子不分上下,蒹葭争锋虽然落败,却是这小子使诈之故。可是两年时间不到,这小子的功力大涨,无论是功力还是招式都见圆融,隐隐还带着一股回旋之力,引得手中长剑时常被劲风带偏,如果再有几年,自己恐怕再不敢与其交锋。

    此消彼长,江安义觉得畅快至极,体内真气流转随心所欲,带动着长刀挥舞自如,意到刀至,杀得卫大昌连连后退。江安义逸兴遄飞,手中长刀不在刻意针对卫大昌,在长刀所及范围内的贼人顺手一刀劈去,即使不杀得对方受伤落马,也能迫得他手腿忙乱。

    欣菲他们却遇到了强阻,贼人的数目占多,对付江安义的有三四十人,剩下的七十多人将欣菲等人堵在包围圈中。欣菲是内家高手,而且踏入炼气化神之境,在她想来,长剑挥去,对手肯定应剑落马。

    起初长剑之下无一合之将,对方纷纷避让,众人以欣菲为锋锐,向前杀去。很快一根长棍挡住了她的攻势,棍剑相碰,欣菲手中的长剑差点没被崩飞。这柄长剑是江安义所送,取自富罗县徐明远的宝库,比起卫大昌的银霜剑毫不逊色,欣菲十分喜欢。

    来不及心痛宝剑,棍风带着刮面的寒风迎头砸来,欣菲实在心痛宝剑,侧马左偏,让来铁棍。江安勇在欣菲的右侧,见猎欣喜,手中长枪斜着往外上挑,喝了声:“开”。

    江安勇随洪信大师习艺有年,一身武功颇为精湛,江安义又将明玉心法传给了他,来化州之前他已有踏入炼气化神的迹象。初生牛犊不怕虎,在梅弘民的军营呆了一阵,江安勇经常与人挑战,几无对手,这让他信心爆棚,觉得自己勇力过人,有拔山之慨。

    信心满满的长枪迎在砸落的铁棍上,“当”的一声巨响,江安勇感觉掌心发烫,双手发麻,长枪脱手而出,砸落在地上,砸着沙石乱飞。

    思雨见丈夫吃亏,急了眼,在马背上立起,手中长剑向来人扎去,另一侧欣菲见小叔子枪脱了手,也生恐他受伤,急忙摆剑向持棍之人斩去。石头隔得稍远,但他手中持弓,弯弓搭上两只箭,向那人的马头射去,不求克敌,只为阻他一阻。

    持棍之人狞笑一声,棍子在马前荡起一片棍山,思雨的剑被崩回,石头的箭被挡住,欣菲的剑也弹起多高。借着马势往前冲,转眼就与江安勇马头相会,那人冷笑着举起棍,冲着有些傻了的江安勇当头砸来。

    江安义离此处约有十丈远,卫大昌正侧着马暂避其锋,江安义抽空往巨响声处望去。一望之下江安义大惊,弟弟的长枪被震落,整个人暴露在对手的攻击范围内。思雨等人急救,江安义反手将杀月送入鞘中,摘弓搭箭,心之所在,箭之所的。

    当欣菲的剑被碰回时,破甲箭已经悄无声息地向着持棍之人的后背钻来。内家高手,气机布于体外,那人刚举起棍,就感觉到后背处有一股热意钻来,立知不好,就举棍之势往后反砸,棍头正砸在箭身,箭被砸得射向地面,险之又险。

    那人心中狂跳,持棍的手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热气透臂而入,心知射箭之人的内劲在自己之上。反背持棍之势还来不及举起,江安义的第二箭又来了,这一箭奔的他的后脖。

    仓促之间那人只得往右侧身,感觉一股热风擦着脖子飞过,第三箭又来了。这一箭奔得是马臀,那人避无可避,感觉坐骑一颤,紧跟着一声痛嘶,四蹄发软,跌倒在地上。

    倒霉的是那人的一条腿被马身压住,人侧翻在地,刚想用铁棍撑地,挣扎着脱身,石头的箭已经到了,痛快淋漓地钻入他的左胸,透心而过。铁棍“当啷”一声落在沙石地上,那人瞪着双眼,死死地望着天空。

    “兄弟”,卫大昌不再沉默,一发声江安义就知道自己的判断没错,对手果然是卫大昌。心伤朋友之死,卫大昌如同疯了般挥剑向江安义砍来,江安义已经挂弓抽刀,不动声色地与卫大昌缠斗在一起。心乱之下章法大乱,等卫大昌冷静下来,发现局势已被江安义控制住,身形被刀光裹住,一个不小心便要成为刀下亡魂。

    持棍之人的显然很重要,他的身死让贼人变得疯狂起来,纷纷向欣菲这边杀来。二十名亲卫擅长合击之术,二十柄长枪围成圆圈,将欣菲等人护在中间,江安勇将长枪扎在地上,与石头一起弯弓搭箭,射向靠近的敌骑。

    欣菲和思雨如轻巧的雨燕,时而从枪圈中掠出,快速地斩落一两人又迅速地落回,绝不缠斗,虽然贼人众人一时间也拿他们无可奈何。

    二十丈外有数人拱卫着一匹白马,白马上便是此行带队之个,此人见卫大昌势危,心中大急。此行已经折损了一员大将,实在是不能再将卫大昌丧在此处,于是高声喝道:“老二、老四去帮老五。”他不知道江安义已经知晓了卫大昌的身份,还有代号来称呼。

    两名高手分去对付江安义,欣菲这边的压力大减,站在缓缓转动的枪阵之中,欣菲心中暗急,今日的成败就看丈夫能否迅速破敌,只要江郎挟得胜之势杀来,贼人必然士气大丧,不攻自破。

    马蹄声急,老二和老四从左、右两侧夹来,一旦合围,江安义将疲于应付。今日之战成败在于自己,江安义十分清楚,看着不断迫近的敌人,江安义胸中升起豪情,前段时间在欣菲的帮助下他创出几招绝技,今日便是试锋之时。

第三百七十六章风送黄沙

    骑白马的带队人心中焦躁,烈日当空,就在官道侧旁大张旗鼓的厮杀,虽然两头都有人阻着行人,但耽误的时间久了,恐怕生变,老二、老四去帮老五了,江安义一时之间脱不开身,应该先解决掉他的属下,然后再集中力量来对付他。

    转头看向另一边,带队人鼻子差点没气歪,他的手下乱轰轰地围着枪阵转圈,被长枪远远地抵在外层,老虎咬刺猬无从下口,挤成一团,不是被江安勇和石头的冷箭所伤,就是让欣菲突袭而出刺杀。

    “蠢材,连弩、连弩。”带队人高声喝道。

    这声呼喝提醒没头苍蝇般乱撞的贼人,众人策马散开,将围着的枪阵露了出来,欣菲暗叫不好,手中长枪怎能抵挡弩箭,当即喝道:“大伙散开,找隐蔽物,注意弩箭。”

    不等众人藏到桌后,弩箭如蝗般飞至,虽然贼人手中只有十余张连弩,但近距离里攒射,又急又快,难以抵挡。闷哼声不断,有数人已经被击中,倒在血泊之上。

    欣菲早已闪身避开,安勇和思雨夫妇齐心协力拨打着弩箭,石头一个不防,被弩箭射中了左肩,咬着牙不肯出声,矮着身子钻在一张桌子后。

    心神从战场之上脱离出来,江安义感觉自己回到灵体出窍的状态,仿如有另一个江安义飘浮在上空,冷静地看着面前的卫大昌,计算着从两侧旁不断逼近的老二和老四到达的时间、方位。

    手中杀月刀看似轻飘地向卫大昌砍去,卫大昌用剑架住。“丁”的一声,响起悠长,卫大昌暗叫不好,这听似一声的响声其实是无数声密集细碎的“丁丁丁丁”声合成,卫大昌感觉手中的宝剑颤成一团,一个呼吸间,江安义的长刀已经无数次斫在长剑之上,欣菲替这招取了个好听的名字-“珠落玉盘”。

    方才卫大昌心伤持棍之人丧命,疯狂地向江安义斩了无数剑,卫大昌砍得随心所欲,江安义接得却有章有法,尽量地用刀迎向剑身处的缺口,卫大昌自己没有查觉到,他的银霜剑身已经有两处被斩出了绿豆大小的缺口。

    银霜剑从卫大昌的祖辈传下,算起年纪早过百岁,再如何保养也不如从前,再加上刚才江安义有力硬撞,在剑身开出几个口子来,此刻再反复密集地弹击在一处,银霜剑“当啷”一声,被斩月刀斫成两断。

    “哎呀”,相伴一生的长剑断去,卫大昌心如死灰,兴起“人在剑在,人亡剑亡”的念头,看着长刀斜斜地向自己劈开,卫大昌懒得躲闪,嘴角露出解脱的笑意,是时候去找爹爹和兄长们去了。

    “老卫,小心。”左侧赶至的老二离江安义不足丈许,手中持着铜锏,鞭长莫及。见卫大昌呆呆地不动,老二急了,脱手甩出左手持的铜锏,叫道:“好小子,看打。”

    情急之下,也顾不上喊老五了。

    江安义计算着长刀能将卫大昌斜肩劈成两断,可是背后的铜锏就躲不开。听身后的风声,铜锏掷来的力量不轻,即使自己有真气护体,挨上这一下恐怕也得吐血。万般无奈,只得闪身避开,手中的斩月刀吐出刀芒,在卫大昌的肩膀带过,一块皮肉应刀飞起,卫大昌痛得惨叫出声,醒悟过来,策马避开刀锋。

    铜锏呼啸着从身侧飞过,江安义气恼地带马迎向老二,老二惯使双锏,心急卫大昌险境甩出一只,无形中左侧出现了漏洞。江安义的刀像波浪般飘忽不定地掠来,老二一时拿不准刀势,索性一带马,从旁边冲过,想着拣起铜锏,三人合在一处再对付江安义。

    江安义嘴角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这招“浮光掠影”用来吓唬劲敌的效果不错。老四的马从右侧直撞过来,手中的长矛借势直捅,要被钻上铁定是透心凉。

    艺高人胆大,江安义的杀月刀往钢矛上一按,老四手往上一抬,抵住江安义的下压之力,哪知江安义的双脚已经脱出马镫,借着上抬之力飞身高高跃起,双脚在空中连踢,奔向老四的头部,杀月刀拖斩向持矛的双手和胸腹。

    事出意外,老四铁板桥倒在马臀之上,手中钢矛抬起,挡住了拖斩的杀月刀。两马相错,江安义落在木炭背上,江安义急着向骑白马的带头人杀去。擒贼先擒王,江安义清楚,如果能将骑白马的人斩于马下,对方的进攻必定不战自败。

    急着向前,便忘记了身后,江安义以为两马相错,已经将老四甩在了后面,哪知老四的钢矛借助倒仰之势恶狠狠地向江安义的后腰捅来。杀月刀身过长,如果横挡必然割伤木炭,江安义只得抱住木炭的脖子,身形竭力前倾,钢矛险而又险地带破衣服,在江安义的后背上留下一道血痕。

    江安义顾不上伤情,反手插刀取弓,射星弓弯如满月,破甲剑寒光闪动。

    与白马相隔有十余丈,刚才持棍的老六就是被江安义三箭射下马来丧的性命,贼人对江安义的箭术大为忌惮,此刻带头大哥身边只余下老三守卫,他见江安义用箭瞄准大哥,大叫一声:“小心。”

    不顾危险,策马飞奔出来,挡在大哥的身前。众贼人一惊,大哥的脑袋灵光,身手却稀松平常,老二等三人吼叫着在江安义身后急追,要把江安义挡住。可是他们的座骑比不过木炭,眼见得江安义越离越远,老二高声喊道:“大哥,快走。”

    骑白马的老大还有些迟疑,他深知自己一动今日的劫杀多半便要以失败告终,还没等他决策,身旁的护卫已经在他的马臀上挥了一鞭,马吃痛长嘶一声在众人的裹胁下向远处跑去。

    江安义的箭变了方向,射向迎来的老三,老三紧紧盯着急速接近的寒星,手中砍刀往外一挥,正劈在箭杆之上,将破星箭劈飞。箭飞人至,江安义不与老三对面,骑着木炭从旁边绕过,继续向带着大哥追去。

    抽上一只破甲箭,瞄着前面逃跑的人群,弦松箭出人落,有一人被射倒落马。

    原本带头大哥还想着绕个圈与老二他们会合,哪知江安义紧紧追赶,而且箭法出众,弦响人落,这要耽误半刻钟,自己这群人恐怕都成了箭底亡魂。

    再顾不上其他,众人护卫着老大急急逃命,欣菲注意着战场上的动静,见丈夫赶着贼首落荒而逃,哪会放过这个机会,高声喝道:“贼首跑了,大伙别让其他人跑了。”

    贼人听到欣菲的喊声,回头真看到带头的大哥和一群人在前面跑,后面一个人在追,然后这个人后面又有一群自己人在追,众人面面相覤,搞不清头脑。

    欣菲他们原本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当然不会错失这个好机会,欣菲率先跃出,高叫道:“杀,别让他们跑了。”

    思雨、安勇和石头纷纷跳出来,亲卫们也跟着一拥而出。欣菲曲线地跑动着,避来射来的弓箭,待接近贼人后,矮身用剑削向马蹄。宝剑过处,马蹄断折,人仰马翻动静不小,原本还有些迟疑的贼人见状,纷纷策马向后逃去。

    跃上一匹空马,欣菲挥舞着宝剑,娇喝道:“援兵马上就要到了,别放他们跑了,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亲卫们信以为真,一个个勇气倍增,怒吼着向前杀去。

    气势这东西,看不见倒却真有用,近百人被二十来人赶得落荒而逃。那些贼人沿着文进县的方向逃去,江安义和欣菲合在一处,追了几里路勒住马回转了小店。

    这场厮杀历时不过一刻钟,地面上倒下了十多个人,二十名亲卫中有四人身亡,两人重伤,几乎人人带有轻伤。江安义的后背的血也浸透了衣裳。欣菲和思雨都随身带着金创药,发给众人裹伤。

    割下一块衣襟,欣菲眼泪汪汪地替丈夫裹伤,她曾多次受过伤,从未流过泪,而这次江安义受伤却忍不住泪水。

    石头肩头插着只箭,箭射得不深,没有伤及筋骨,他骄傲地晃着膀子,在亲卫面前走着,炫耀着他的战绩,被思雨吼了一声,乖乖地听话蹲下身子,让思雨姐替他裹伤,惹得旁边的亲卫冲着挤眉弄眼地嘲笑。

    裹好伤,江安义站起身来到伤员的身边安抚了几句,看着再不会起来的四名亲卫,江安义难过的眼泪掉了下来,自责道:“你们贪图一点薪俸,白白送了性命,是江某对不起你们,让江某有何面目面对你们的家人。”

    十多名亲卫互视一眼,在一名姓黄的亲卫带领下单膝跪地,道:“大人,我等当兵原本就是将性命系在腰带之上。今日之战,大人冲锋在前,如果没有大人,我等的性命尽皆不保。大人无须伤感,吾等能为大人效命,实乃幸事。”

    江安义扶起黄柱,道:“江某的安危就托付给诸位了。”

    风卷黄沙,很快将地上的血迹掩盖。小店外的草地上盛开的花朵被马踏得七零八落,连树梢的酒招都被插上了一只箭,装酒的木桶被箭射透了两只,鲜红的葡萄美酒流了一地,让江安勇和石头连呼可惜,恨不得趴到地上喝口残渍。

    众人在村中找来几辆木车,将死者安放在上面,那持棍的老者揭去面紗后江安义认出在雁滩争斗见过其一面,那面可以肯定这伙人就是元天教的余孽,没想到青州兵败后,这伙贼人逃窜到了化州,前任刺史任敬臣很可能就是他们所杀。江安义只是觉得面熟,欣菲在仔细辨认后认出那持棍的老者是元天教匪首邹长青,当年伪大齐的宣威将军,这可是件大事,对于欣菲来说,这是她就任督监后立的首功。

    官道上重新恢复了通行,往来的人群用惊诧地目光看着一群骑士匆匆东行,这群人身后的几辆马车载着死者,鲜红的印迹不断地滴落,一直滴向会野府。

第三百七十七章天网恢恢

    新任化州刺史江安义遭到袭杀的消息三天后出现在御书房,石方真吃了一惊,睁大眼睛细看谍报。

    “五月十八日,江一行二十五人从文进县韩府归会野府途中,遭元天教百余人袭杀,一行四人丧命,两人重伤,包括江在内十三人受伤,匪死十七人,内有匪首、伪大齐宣威将军邹长青,匪人使用十余架连弩。据查,此次劫杀是青山水寨元天教余孽所为。”

    龙卫的急奏是通过信鸽传送,里面的内容不可能很多,百余字的奏报透露出许多大事来。光天化日之下,于官道之上再次劫杀一府之长,元天教匪的胆子有多大,石方真感觉自己的手在发抖,也分不清是吓的还是气的。

    冯忠垂手站在一旁,暗中观察着天子的脸色,欣菲从暗卫发来的奏报中,更为详细地描述了情况,击杀邹长青,这份功劳算到了暗卫头上,冯忠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暗自高兴,暗卫此次压了龙卫一头。

    石方真吩咐道:“宣宁王和韩志晋见。”

    烦躁地站起身,石方真在书房内走了几步,强迫自己重新坐回到书桌旁,拿起奏报细读。元天教在青州夺过三架连弩,这件事石方真知道,现在元天教匪居然使用了十余架连弩,这些连弩从何而来,自己的严旨难道安西都护府没有放在心上,依旧有军械流出。

    特别是前个月化州龙卫奏报,发现新研制的四箭弩 弓被人盗卖,线索再次指向元天教,而这名元天教匪混入到镖局之中,替他做保的还是韩府管事。这群匪徒如今藏身何处,这伙人有如跳蚤,大军围剿时四处流窜,稍有松懈便出来生事,着实让人头痛。

    青山水寨这群元天教匪是从朱质朴手中脱逃的,正如杨怀武所猜想的,青州赈灾出现元天教匪、安西都护府内部出现奸细、军纪松驰军械被盗、西域入侵化州救援缓慢等等事情,让天子对朱质朴心生不满,念在朱家世代忠良、为国尽忠的份上,才下旨召回朱质朴,默许他接任太尉一职。

    从桌侧翻出杨祥亮的暗奏,上面详细地奏报了安西都护府整治的军情,梅弘民所部周宗炫纵兵抢劫之事在其中,与江安义商谈一年八十万两的过关银也清楚地写在上面,杨祥亮很明白天子的心思,对君不可有半点隐瞒,这样即使犯了错天子也会有所包容。在这一点上,江安义就曾经吃过亏,他与欣菲成亲奏请成亲因为含糊其词、有欺瞒天子的意图而被贬富罗县,差点仕途受阻。

    杨祥亮是信得过的,江安义更是受自己隆恩,从其行事来看忠心毋庸置疑。或许这次是个机会,能将这群漏网之鱼在化州一网打尽,消除心腹之患,想到这里,石方真紧皱的眉头稍松了些,

    “宁王,龙卫督统韩志晋见。”

    随着太监一声通传,宁王和韩志大步迈进御书房,来到桌案面前躬身行礼。两人心中尽皆惴惴,自打青州出现元天教匪聚集后,龙卫的地位便一落千丈,时常受到天子的训斥,暗卫逐渐势大,隐有取而代之之势,要不是宁王是龙卫的督公,恐怕龙卫早成了暗卫的下属机构。

    “坐。”石方真让小太监搬来绣龙墩,让宁王坐下,韩志机敏地站在宁王身后。

    江安义被劫杀的消息宁王和韩志自然知道,两人正在商量该如何回禀天子,天子的宣召就到了,硬着头皮来见驾,两人以为一场痛骂是少不了,谁知果御书房内还算平静,天子并没有动怒。宁王的心稍稍安定了些,以他对兄长的了解,说明天子有事找龙卫商议。

    果然,石方真问道:“方寿,前次化州刺史任敬臣被刺,朕命你派遣龙卫高手前往化州抓拿凶徒,不知情况如何?还有悬赏江湖门派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宁王心想,化州那么大,要抓拿百余人不亚于 大海捞针,在哪里去找,至于江湖上的门派,没有重赏哪会出力,更何况元天教的余孽中不乏高手,岂是普通江湖人能对付的。

    心里这样想,嘴中却答道:“臣弟回去便派遣了四十多名供奉前往化州,秦子炎随江安义到化州任龙卫州统,臣弟又在龙卫府中精选了十名精干随其赴任。至于江湖悬赏,臣弟向彩蝶门、六华门、紫辰门等江湖十大门派送去朝庭的通告,许诺抓拿元天教匪一人赏银五百,官升八品龙卫典史。不过,据线报,这些江湖门派正在准备二十年江湖排位比武,无心助朝庭一臂之力。”

    石方真怒哼一声,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些江湖人难道就不是朕的子民吗?侠以武乱禁,这些江湖人不听朝庭号令,朕早晚要收拾他们。”

    发了通脾气,石方真道:“四十名供奉太少,龙卫要多派些人手去化州。”

    宁王道:“皇兄,龙卫的供奉不过百余人,臣弟如果再抽调人手前往化州,恐怕就无力保证皇城的安全,万事以皇兄的安危为重才是。”

    石方真没有作声,宁王的话说的有理,化州的元天教余孽再猖獗,也比不过皇城的安危重要。

    冯忠躬身禀道:“万岁,那些元天教的余孽已是穷途末路,逼得太急反易狗急跳墙。不如命化州各县加紧防范,在四门影图形,搜拿可疑之人。万岁在化州不是留了一万兵马吗,可以让这些兵马驻扎到要害关卡,严防匪人流窜。”

    石方真点点头,梅弘民所部一万人虽然驻在化州,化州刺史却没有调动权,此次为抓拿元天教余孽,看来要让江安义统一调度。

    “老奴听过一句话,‘合则强,分则弱’,万岁要想在化州拿住这伙元天余孽,恐怕要调动地方、军队、龙卫、暗卫等多方力量形成合力。”冯忠事先与黄喜商量过,说起对策来有条有理,听得石方真频频点头,用目光示意冯忠继续说下去。

    冯忠得了嘉许,越发振奋,尖细的声音变得高昂起来,“地方政务以刺史为头,军方可暂时归于江刺史调配,化州龙卫不过三十几人,暗卫只有吕督监和严典史(思雨)两人,力量着实有些单薄,四十名供奉各自为政,恐怕是一盘散沙,难有大用。老奴以为吕督监曾是龙卫副都统,熟悉龙卫规程,化州秦州统又曾是她的旧部,不如就让吕督监揽总,命四十名供奉暂听指挥,再暗中调集附近五州的龙卫力量,在化州四境形成一个包围网。待江刺史查明这群贼人的藏身处后,合力一击,不愁贼人不破。”

    “唔,冯忠说的不错,看来你这个暗卫督统做的还算称职。此事你与韩督统细细商议,报与宁王,再由宁王告诉朕。”石方真给了宁王面子,表面上将暗卫和龙卫端平了,宁王站起身,和韩志、冯忠一起躬身应“是”。

    化州,自打江刺史带着几车尸体从西门进了会野府,官场上便陷入死寂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忐忑地望向府衙。江安义回衙后召会了张别驾和华司马,让他两人暂理政务,自己则回了后宅养伤。

    张文津原本想着等江安义回来让他把牢中关押的犯人处置掉,让这场贩卖人口案早日落地为安。现在发生了刺杀事件,张文津又惊又怕,虽然刺杀的不是他,但兔死狐悲,身为别驾,心中也发慌,元天教的贼人杀红了眼,可不会管自己与江刺史不合。

    另一方面张文津也害怕此事是华政昏了头借着元天教的名头做的,这个时候要摘清自己,绝不敢提贩卖人口之事。他听说过江刺史有“二愣子”的美誉,今年才二十出头的刺史大人遭了劫杀,还不得发泄发泄火气,自己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当出气筒。

    相对官场的沉寂,民间的议论却沸沸扬扬,各种猜测越传越奇,有说是西域派来的杀手,有说是元天教的余孽,还有说是江刺史得罪了人,言下之意把矛头指向了镇西男华政。

    得知消息后,华政第一时间赶回了会野府求见江安义,想解释一番,结果江安义让亲卫传话:清者自清,此刻伤重,暂不见客。华政无奈,只得回返府中,做出随时等待发落的姿态。

    韩元庆也派出王怀忠前来探望,并带上了两车礼物。王怀忠见到江安义,自然替自家老爷说了一大筐好话,韩府已请江湖上的朋友帮忙打探这群贼人的下落,据称有人看到这伙贼人消失在前往青州的沙漠中,看方向应该是去了西域。

    江安义收下了韩府的礼物,送走了王叔,韩元庆不知道那夜江安义在他府中看到了几个熟人,紧接着元天教的卫大昌等人就出来劫杀他,要让他对韩府不动疑,怎么可能?

    化州的其他豪门纷纷送出好意,亲自或者派人前来探望刺史大人,结果礼物被收下,人没见着,江刺史派人统一回复:不胜感激,待伤好之后回拜。

    时间一天天过去,府衙中很安静,梅弘民做好了准备,如果江刺史请他出兵,便要好好地敲上一笔出征费,结果等了好几天也没有看到府衙的来人。江安勇和石头回营带走了剩下的亲兵,这百余人不可能都住进后宅,江安义在州衙旁买了套宅子安置他们,每天十六人入府轮值。

    听死里逃生的亲卫们述说大人的英勇,冲锋在前;再看到死去的亲卫都被专人送返故乡,随行带去了二百两的安葬银子,这些亲卫都觉得江大人是值得效命之人,再加上亲卫的福利着实不错,忠心有的时候也可以用钱来买。

    史清鉴每天一大早便出现在后宅,吃过晚饭后过回住处,江安义的伤不重,借着养伤的理由,他与史清鉴正在准备任化州刺史以来最重要的一封奏书。

第三百七十八章集思广益

    府衙的后宅很安静,院中的紫丁香树正绽放着满树的华彩,浓郁的香气沁人心脾。喜欢在花树下像喜鹊般叫闹的小丫头让思雨带着上街买衣服去了,欣菲去了龙卫府,安勇和石头带着亲卫到郊外骑马训练去了。书房内,史清鉴慢慢地品着茶,偶尔抬头望一眼正在桌边认真书写奏章的主家。

    经过几日的商讨,看着自己毕生的心血化成桌上几本奏章,史清鉴满是欣慰,《奏请军屯御边疏》、《奏请重开慈幼养孤院疏》、《奏请化州境内设立西域边市疏》已经写好,江安义正在一丝不苟地写着《奏请师夷所长疏》。

    江安义的眉头微微蹙着,眉梢那道淡淡的伤痕飞扬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划空飞去。史清鉴自认老眼不花,眼前这位几乎能做他孙辈的大人怀着一颗悲悯之心,这四篇奏章皆怀着为国为民的热忱。

    跟着这样一位主家,或许不光仅为儿孙谋,自己未尝不可以建功立业。虽然自己年过六十,但身子骨还算硬朗,如果能追随主家做一些有益化州百姓的事,也不枉自己此生所学,史清鉴看向江安义的目光多了一切殷切的期盼。

    晚上,书房外安勇和石头在比斗,劲气摧残着满树花朵,思雨站在廊下大声喝彩,一会替丈夫鼓劲,一会给石头加油。她身旁围着十几个小丫头,几天功夫,思雨已经混成了大姐头。

    书房内沉水香在博山炉内悠然地吐吞着云雾,欣菲将轩窗关闭,笑道:“思雨这丫头,都嫁作人妇了还这般天真烂漫,我看她还没长大,大呼小叫的像什么,让婆婆看见了非说她不可。”

    江安义微笑道:“赤子之心最难得,我娘才不会管她。思雨这丫头向来对我不忿,总算这次选拔亲卫我总算露了一手,让她肯叫我大伯了。”

    夫妻俩谈笑了几句,便说起了正事。元天教的事是当务之急,朝庭以暗卫和龙卫双重身份给欣菲传来的指令,让她统辖五州龙卫和四十名供奉之力,务求把元天教余孽消灭在化州境内。指令中还提到让江安义配合,在关卡要道加强巡查,让梅弘民所部暂时归他调配,协助欣菲做好此次收网行动。

    “督监大人,请您示下吧。”江安义调笑道。

    欣菲白了丈夫一眼,心里还是美滋滋的,丈夫并没有因为要听从自己的命令而生出反感,表现出对自己的尊重和理解,按大郑的习俗,女子成了家便要在家中相夫教子,江郎却没有约束自己,让自己仍在暗卫中效力,不管出自什么目的,都让欣菲很感动。

    “此事急不得”,欣菲沉吟道:“龙卫的调集和军队的部署都要有一定的时间,那伙贼人刚袭击过我们,此刻必定深藏起来,仓促间无从下手。”

    江安义笑道:“为夫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我准备在化州重新清仗田亩,同时查问各家各户的人丁,追查隐户。这伙贼人从青州流窜至此,必定没有户籍,即使包庇他们的人替他们上了户籍,也会留下蛛丝马迹,助追查隐户,或许能逼他们现身。”

    欣菲大喜,补充道:“各县都要派人盯着,以防疏漏,只是龙卫拿不出这么多人来,那些供奉恐怕也不会听命,化州有五十三个县,把军队分派出去,每个县不足二百人也无济于事,根本对付不了这伙贼人,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江安义叹道:“是啊,这伙元天教匪人高手众多,光靠龙卫这些人手和梅弘民一万人马怕是难以将他们围住。化州地处边境,四周多有沙漠,逼急了这伙人随便找处沙漠都能逃出境去。”

    让这伙匪人逃走,天子断然不肯,此次放权给江安义夫妇,更说明天子对此事的重视。两人愁眉相对,压力山大,一时间都没有什么好办法。外面的比斗结束了,思雨一头闯了进来,看了一眼江安义和欣菲,抱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一气,抱怨道:“你们两个成天窝在房里,也不去指点一下安勇和石头的武艺,非得让我出丑。”

    欣菲笑道:“我看你大呼小叫的高兴着呢,巴不得当这个师傅。”

    见心思被师姐道破,思雨不好意思地岔开话题问道:“你们俩窝在这干什么呢,说出来听听。”

    欣菲也不瞒她,把不知该如何清剿那伙元天教匪的忧虑说了一遍,思雨笑道:“大伯还是状元郎呢,连集思广议都不知道,你们想不出办法,不等于别人没有办法。大伯,这化州光县令就有五十三个,你不妨悬赏出去,谁有好主意就奖赏谁,在升官发财的刺激下,保管人人争先,个个有主意。”

    思雨说的不错,第二天江安义升坐了府衙,刺史大人养伤有六天了,阖府的官员心中都有些忐忑,不知劫后余生的刺史会怎样发作。张文津禀报了这几日府衙的情况,江安义不置可否,道了起“辛苦”。

    刺史大人遇袭,华司马执掌着治安,追查匪徒责无旁贷。等张别驾坐下,华思源红着脸禀道:“大人,卑职根据大人所述,带人前往现场,往西南追出二十里,有乡人说匪人进入沙漠,消失无踪。因沙漠变化异常,卑职恐人马有失,没有再前往追寻,请大人治罪。”

    华思源与江安义关系不错,江安义自然不会发作他。江安义笑着安慰道:“华大人无需自责,这伙贼人武功高强,诡计多端,朝庭通辑他们已经数十年,想来不比寻常盗匪,华大人只需加派人手辑查便是。”

    看来这次劫杀刺史大人不准备追究下属的罪责,众人悄悄地松了口气。江安义扫了一眼众人道:“这伙贼人是元天教余孽,本官曾在青州赈灾,与他们打过交道。青山匪寨被朝庭大军清剿之后,不料这伙贼人流窜至此,听说这伙贼人与西域人还有勾结,此次西域入侵,他们在其中助力不少。”

    “天子有旨,在交通要道和州县城门画影图形捉拿他们,还让悬赏江湖人士出力,可是见效甚微,这伙贼人为何能在化州安稳地呆上这么长时间,居然敢在刺杀任大人之后再度出手刺杀本官,着实胆大妄为到了极点。华大人说这伙贼人潜入沙漠不见,或许这伙贼人潜出化州去了西域,但也有可能他们仍乔装隐藏在化州境内,是不是我们化州有人通匪,替他们隐藏。”

    江安义的话在大堂上滚滚而过,张文津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茶盅,借着喝茶稳定一下心中紧张的情绪。他与元天教匪并不瓜葛,但却怕江刺史借此事发作,硬把自己往上扯,或者让自己去清剿这伙贼人,那就等于让自己去送死。

    “天子严令龙卫追查此事,命本官协同办理。”江安义语气一顿,目光威严地从众下属面前扫过,道:“本官才疏学浅,想不出好办法,不过先贤曾云:集众思广思益也,一人思浅,众人思广。”

    大堂上三十多号人,在江刺史的目光纷纷低头,把注意力投向地面上的砖缝。大伙都知道这伙凶徒可都是亡命之徒,前任刺史任大人与几位县令大人就死在他们手中,随行还战死了几位龙卫高手,连龙卫州统都死了,要对付他们,嫌命长吧。如今他们再次出手,对付的是新任刺史,只要他们不把目标对付自己,就阿弥托佛了,哪敢去招惹他们。

    大堂上沉寂无声,江安义怒火中烧,冷笑道:“诸公想明哲保身,可别忘了你们拿着朝庭的俸禄。本官来到化州不久,对诸公还不熟悉,年前的考绩无非是德、能、勤、绩、廉,此次谁能想出追查这伙匪徒的办法,考绩时本官便提他两级,从优选拔任官。”

    与县令不同,刺史有权任命包括录事参军在内的属僚,甚至可以用红贴暂时任命县令,权力极大。此语一出,堂下的众人立时神色变了,不少人现出跃跃欲试的表情,江安义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诸公回去后细细思索,将治贼之策集中交于华司马,本官自会细细观看,被选中者本官绝不食言,除了晋官之外还有银两赏赐。”

    转过头对着张文津道:“张大人,劳烦你行文发给各县,让各县也出谋划策,同样依例封赏。”

    正如思雨所料,升官发财谁都想,整个化州府的官场都被调动了起来,连守门的衙役见面都要扯了几句治贼之策,说不定自己的主意能被刺史大人看中,岂不是一步登天。州县的小吏变得吃香起来,不识字的衙役们要找他们写方略,请饭、送礼自然是少不了的。

    华司马看着堆得满桌都快放不下的方略,心中苦笑,他当然不会是亲自验看,只苦了司马府的几位文吏,从早到晚看得眼睛发花。绝大多数方略都是老生长谈,抬人牙慧,根本无用,但随着各县的方略陆续报来,治贼之策还真出现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无米之炊

    大堂上,江安义饶有兴趣地翻看着治匪之策。这些方略经过华司马的挑选,送到他这里仍有数十份之多,江安义笑着对华思源道:“看来集思广益还是对的,这些法子有不少可行。”

    办法还真不少,有说将驻收的万名军队分成四块,驻守四方,有事便于出击;有说加紧盘查,清点外来人口;还有说分责到县,责令各县盘查所辖区域,出事则追问县令、县尉之责等等,江安义一边看一边点头。

    华思源走到公案边,从大堆的公文中挑出一份边角用朱砂点着红记的道:“这是你推荐给我的史明玉写的方略,着实有见地,这年轻人办事利落,要不大人干脆让他跟着我?”

    史明玉,史清鉴的次子,州衙之中除了何司马没人知道他是江刺史幕僚史清鉴的儿子。史明玉办事勤快,出手大方,加上众人知道他是何司马的远房亲戚,不敢排挤于他,这些日子史明玉和同僚们相处融洽。

    江安义打开方略,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华司马在旁边道:“这方略上说加强乡村的管理,以村为编,村正为编长,督促村民耕田种地,巡查维安,防贼防盗,打探消息;十村设一乡正,闲时抽丁训练,守护地方;村正、乡正统归县管,哪里出了匪患,或知情不报,则处置村正、乡正。按这个方略,我这个司马可就轻松不少。”

    “此法不错”,江安义不想再看,将所有的方略都推给华思源,道:“具体就由你去操办,结合这些,拟出个章程来报我。”

    江安义心中怀疑,这法子究竟是史清鉴还是史明玉的主意,如果是史明玉所想,此子也是个人才,可堪大用。

    华司马道:“方略是史明玉所写,具体的章程还得由他来想,我可把他带到司马府去了。”

    江安义答应,道:“方法是不错,但要严防扰民,抽丁训练可折服役,村正、乡正县里要支付相应的薪酬,不能光差人办事不给钱,还有要谨防村正、乡正借机勒索,这些在章程里都要考虑到。”

    华思源皱起眉头道:“县里穷得叮当响,哪有钱给村正和乡正,要不府衙拨笔钱?”

    江安义头痛无比,不当家不知油盐贵,他到化州任刺史的两个月来,钱花得像流水,向郭怀理预支的五万两税银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再没有银子进帐,恐怕连府衙官吏的薪俸都开不出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钱怎么办事?

    “你先把章程想出来,钱我来想法子。”江安义冲着旁边侍立的小吏道:“去请司户参军颜易来。”

    听到刺史问自己衙门有多少钱,颜参军原本的圆脸拉长了,叫苦连天地道:“大人,您来的时候帐上只剩下二十八文,还有杨大帅留下的一万石粮米,那些粮米您也到看过了,能用的不过六成。您收到了五万两税银,请梅将军用兵花了……”

    颜易嘴巴滔滔不绝,一串串数字从他嘴中蹦出,听得江安义头昏脑胀,不得不打断道:“颜参军,你只管告诉我还有多少钱粮即可。”

    “帐上还有六千七百三十四两零九十六文,粮食还剩下了二千四百七十六石。”马上到月底,要发放众人的薪俸,颜易早已算得清清楚楚。

    这点钱粮够什么用,江安义头大如斗,问道:“衙门可有进项,各县可有钱上解?”

    “朝庭免了化州今年的税赋,各县的商税按例要年底才上缴,远水解不了近渴。”身为司户参军,颜易也愁,“这段时间商贸倒是多了起来,相应的税收也有,只是零零碎碎的,没几个钱。”

    江安义想到东市、西市的繁华,吞了口唾沫,要是能把商市搬到会野府来,那可就不愁钱花了。他奏请在化州开设西域边市的奏章已经送往了京城,不过此事要天子批准后才能实施。

    想法来自西城的牙行,江安义准备把西域和大郑往来的货物搬进牙行之中,让商人在牙行成交,这样商税就留在了化州。西域和大郑都有做无本买卖的好汉们,他们在各自的疆域内可能不怕,在陌生的环境却风险陡增,江安义的这个做法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免去了他们旅途的风险,节约了时间,以前往返一趟的时间通过化州的牙行中转或许能往返数趟了。这样一来,虽然每次的收入少了些,但多了次数,挣的反而会更多。

    叹了口气,江安义心知急不得,一切且等京城议定后再说。

    六月初八日,江安义的四封奏章被捧进了政事堂秘书监。秘书左监孔省升任了右相,他的空缺由秘书右监齐国威顶上,而齐国威的位置则让太常寺的少卿李好古接任。

    秘书监总理着天下奏书,登记这样的事情自有秘书郎操持,登记在册分派后再交由秘书监过目签字即可。齐国威是韦义深的门人,以前在秘书监虽然是右监却事事争先,压着左监孔省一头,如今孔省已经升为右相,而韦相已经致仕,对于齐国威来说,日子过得大不如从前。

    息了上进的心思,齐国威不大理事,秘书监的事务多半压在李好古的身上。李好古刚过四旬,正是年富力强之时,秘书右监和左监品阶一样,都是从三品的大官,自然想着更进一步,齐左监不理事正趁他的心意,秘书监的大小事物渐渐地都被他把控住了。

    秘书郎将今日整理登记后的奏章名录呈给他,有一百多条,天下二十七州,一千九百三十九县,奏章多的时候有三四百本,誊的名录就有十多张纸。誊写在前面的州府刺史的奏章,李好古按例都会认真过目,至于后面各县所奏,便只扫上一眼作罢。

    江安义的四封奏章排列在第一页,李好古笑道:“这江刺史倒是有趣,写起奏章来居然也是成批的,你去将他的奏章取来,本官要看看。”

    《奏请军屯御边疏》、《奏请重开慈幼养孤院疏》、《奏请化州境内设立西域边市疏》、《奏请师夷所长疏》,四封奏书扬扬洒洒,足足看了李好古半个时辰。

    见秘书郎刘封真恭敬地侍立在身旁,李好古心中有些满意,笑道:“封真啊,这江刺史不愧是状元之才,四封奏章写得简明扼要,直抵要旨。不用发六部了,我直接送给左相看。”

    这是秘书监的权力,不急的奏章发给各部,各部指出处置意见后呈门下省,门下省报经丞相后呈送天子,天子御批交于中书省或存档或诏令天下。但如果所奏是大事要事,可直接上报丞相或天子,而不经过各部之间的流转,今日江安义的奏折,李好古便想着直接奏报给左相陈成济。

    刘封真讨好地笑道:“李大人真是体恤外官,秘书监有您在实乃天下百官之福。”

    李好古自矜地站起身,笑道:“封真,你拿着这些奏章,陪我去趟左丞府。”

    刘封真深深地弯下腰去,看着李好古的官靴向门外走去,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自己的大半年来的小心谄媚总算有了回报。

    左相府,红绿乱舞迷人眼,脚步匆匆、话语不断,当李好古的紫色出现在相府中时,众红众绿齐倾倒。李好古深知官场修行千万不能倨傲,指不定哪个七八品的官员暗中使坏就能毁了大员的前程。脸上如春风和熙,笑容不断,哪怕是**品的青衣上前问好,也挂着笑容点头寒喧。

    身为左相,陈成济很忙,从紫辰殿散朝回来,要忙到戌时方有休息。每天回到住处都觉得腰酸背痛,几个丫环替他按摩、捶打才能减轻疲乏,这让他很韦相,韦相是独相,六十多岁时仍然精力充沛,自己今年才五十三岁,这样下去恐怕连五年都支撑不了。

    送走工部的官员,陈成济站起身扭了扭腰,松乏一下身子,李好古踏进门来,施礼笑道:“陈相每日操劳国事,可要注意身体,您要是累病了,这朝庭政务可就停了。下官的表弟前几天送了些海外的血燕窝来,等晚间我差人给相爷送来。”

    陈成济笑道:“李大人,无事送礼怕有所求,老夫可不敢收你的血燕窝,吃下去指不定要老夫吐血。”

    李好古略有些尴尬地笑道:“陈相说笑了,下官就是斗胆也不敢在陈相面前营私,满朝文武谁不知陈相清廉自律,几两燕窝,只是下官的一点心意。”

    陈成济摆摆手,请李好古坐下,问道:“李大人,有什么奏章急着送来?”

    刘封真赶紧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将奏章呈上。陈成济接过,见都是化州江安义的,笑道:“咱们这位江状元又给朝庭出什么难题了,还要劳烦李右监亲自送来。”说着,坐下椅中,展开奏章细看。

    四封奏章看了一刻钟的时间,陈成济将奏章放在桌上,捊着胡须沉思了片刻。前几日天子曾向他提过,化州江安义遭元天教贼人劫杀,他原以为江安义是奏报此事,没想到奏章之中只字未提。

    这四份奏章中《奏请重开慈幼养孤院疏》和《奏请师夷所长疏》可以准行,而《奏请军屯御边疏》和《奏请化州境内设立西域边市疏》则要天子诏准,不如明日紫辰殿中让天子定夺。

第三百八十章暗奏惊心

    左相府中讨论江安义的四封奏折时,石方真正在御书房看江安义送来的暗奏。

    暗奏制起源于大魏王朝,天子指定的臣子有权通过密奏的方式,直接将奏折送到御前,而不通过秘书监、六部九卿等衙门的周转,当然所奏的多为机密**之事。大郑四品以上的官员皆有密奏之权,而州县中二十七州刺史皆有此权,至于其他还谁恐怕只有天子和主理此事的宫谒太监路明理知道。

    江安义的密奏也是四封:一是华家贩卖人口之事,二是元天教匪袭击之事,三是军械丢失之疑,四是治州之策。

    华家贩卖人口之事虽然被华仁担下,但事情直指镇西男华政,这背后隐隐还有天子题匾的忠义韩家,在暗奏中江安义坦言目前只是怀疑,但韩家和华家都是功勋之家,要清查此事,他有些投鼠忌器,请天子示下,在后面江安义还附上了何贵卖女的卖身契。

    按在契书上鲜红的手印像刀子般扎进石方真的心里,石方真怆然泪下,颤抖着声音道:“三千五百文,不论生死,朕的子民穷困到了要卖儿卖女才能活下去的地步吗?朕还自许爱民如子,想不到竟有这等人间惨事,朕,朕愧对天下子民……”

    天子伤心落泪,御书房内侍奉的太监宫女吓得一个个趴伏在地,头都不敢抬。刘维国壮着胆子劝道:“万岁,保重龙体啊,万事往宽处想,有事让臣子们想办法就是,您关系着国家社稷安危,可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石方真从桌上拿起手巾擦了一下眼泪,问道:“刘维国,你跟朕讲实话,这天下百姓可是衣食不周,生活困窘,难以活命?”

    “万岁,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纵遭不时之灾,朝庭也派人赈灾,施恩救助,奴才敢用脑袋担保,绝没有您说的这回事。”

    “放屁”,一张纸扔落在刘维国面前。刘维国拣起一看,是张卖身契,脑袋“嗡”的一下,这是哪个短命的,居然不讲官场规矩,把这种要命的东西居然奏到了天子面前。

    “刘维国,你跟在朕身边数十年,居然也想瞒哄朕,你有几个脑袋。”耳边传来天子愤怒的吼声,刘维国知道一个不慎自己恐怕就要跌落尘埃,此刻顾不上其他,保命要紧。

    刘维国叩头道:“万岁,只要能让您息怒,奴才的脑袋算什么,您尽管取去。奴才还是刚才那句话,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纵有卖儿卖女之人,也是极为少数。”

    说到这里,刘维国心中一亮,估摸出这封奏折是化州江安义所奏,只有这个二愣子才会如此不管不顾地将卖身契这种东西呈报给天子,当即补充道:“除了朝庭一时救助不及,或者遭受战乱,才偶有这等事情发生,请万岁明察。”

    石方真沉默了片刻,道:“都起来吧。”刘维国暗抹把冷汗,好险啊。脚犹在发软,歪斜着起身时站立不稳,伸手扶了一下桌案,将手中那张卖身契悄然地送还桌上。

    刘维国的回奏让石方真的怒火平息了不少,见刘维国一脸惶恐,温言道:“刘维国,你的忠心朕是知道的,朕一时急怒你不要放在心上。”

    天子的劝慰让刘维国感动莫名,躬身道:“万岁,老奴不敢。老奴刚才的话皆是肺腑之言,这大郑天下在万岁您的苦心治理下承平兴盛,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比起先帝爷时繁盛了许多。”

    石方真点点头,摆手示意刘维国退在一旁,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江安义的暗奏上。刘维国倚着柱子平息着心中的惶恐,伴君如伴虎,一个不小心就差点到鬼门关走上一趟,现在这心还在“咚咚”直跳。

    目光落在桌案上的那张卖身契上,刘维国对江安义生出了几分厌感,这小子光顾表自己的忠心,不顾官场上的规矩,把那些不便暴露在天子面前的东西揭开,这不是惹是生非吗,嫌朝中事少吗?唉,再过几年看吧,这样的官场刺头,最终是变成卵石还是被砸成粉碎。

    元天教匪袭击之事龙卫已经有过奏报,江安义在奏报中确认了这伙人是青山水寨的元天教余孽,而且认出了其中的卫大昌等人,江安义在信中点出,自己是从文进县拜访韩老爷子归途中遇袭,韩府对自己归去的时间很清楚,有一定的嫌疑。出于某种考虑,江安义在暗奏中隐去了在韩府发现了老爹等人的事。

    石方真皱起眉头,江安义的两封密奏中都提到韩府,而且毫不避忌地说出韩府有嫌疑,这让他对韩府的信任也产生了一点怀疑。当年韩府为抗击西域入侵,破家为国,三子战死两人,这让登位不久的天子十分感动,除了重重封赏之外还亲笔写了“忠义满门”四个字,韩府有些违法事甚至与华府一起贩卖人口,天子都可以原谅,小小的惩戒便是。但如果韩府与元天教有勾结,那就触及了天子的底线,绝不允许,只是这样一来,所写的金匾就会变成一记响亮的耳朵,扇在自己的脸上。

    烦躁地将这封密奏丢在一旁,石方真拿起第三封,说的是对丢失军械的调查。事情从石河镇抓住的那个元天教匪说起,石方真看到新研制出的四箭连弩居然就丢失了,气得七窍生烟,咬牙切齿地骂道:“可恼,可恨,可杀。”

    刘维国在身后偷瞧了一眼天子,脸色潮红,攸而转青,急忙出声劝道:“万岁,太医有过吩咐,您要息怒,保重龙体。”

    石方真深吸了几口气,脸色转为正常,刘维国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倒出枚黄豆大小的药丸,递了过去道:“万岁,太医说您动怒之后吃枚药,护心顺气。”

    看着天子吃完药,刘维国站在天子身后替天子轻柔地按摩着头上的穴道,忍不住抱怨道:“这位江大人可真不体谅万岁,把您气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感觉到刘维国有力的按压让头痛减轻了不少,石方真眯着眼长出一口气道:“此事不怪江安义,朕宁愿被气也不愿意被蒙骗。”

    听了天子的话,刘维国暗叹,这江安义的圣眷还真隆,万岁被他气成这样还替他开脱,看来被他参奏的人要倒霉了。眼神从天子的头顶往桌上的奏折看去,韩府两个字分外显眼。手中的力度却丝毫不减,刘维国思忖着,化州韩府,肯定是那个天子亲自赠匾的忠义韩家,这家怎么得罪江安义了。

    前几日,自己那个做右藏署令的侄子刘三仔跟自己说,韩家今年又送来了两桶葡萄酒,这东西益心利血、养颜护肤,自己挺喜欢喝。要到东市去买的话,价比黄金,一斤酒两两金,真吃不起,如果韩府倒了,自己的葡萄酒恐怕就没有了着落。不过刘维国知道事情的轻重,葡萄酒有的是办法可想,如果因为两桶酒就替韩家送信,那就太傻了。

    石方真闭着眼睛,如果江安义猜测的没错的话,韩府还真有可能是盗卖军械的最大嫌疑,以前龙卫之所以没有查问韩亮清,恐怕就是因为自己写的那块匾。

    刘维国注意到石方真的手死死地攥住椅子的扶手,急忙问道:“万岁,可是奴才的劲用大了?”

    “无妨,正好。”石方真随口应道。韩府的事不能再拖,趁着这次布局元天教,索性连韩府也清查清楚,如果江安义怀疑错了,朕便不理会韩府其他的小错,如果韩府真的勾结元天教与朝庭作对,是他先不给朕脸面,朕也就顾不上那块金匾了。

    睁开眼,杀意十足,石方真挥退刘维国,盘算着调查韩府要从安西都护府任司马的韩亮清入手,杨祥亮自己信得过,不如交待他暗中着手。

    主意打定,石方真开始看江安义的第四封密奏,这封奏章写得很长,主要谈了化州的现状,库中无银无粮,令石方真满意的是江安义并未伸手向朝庭讨要,而且还提及了与安西大都督杨祥亮约定的一年八十万两的过关银,手下两个臣子都没有欺瞒自己,这让石方真的心情转好,嘴角重新挂出了笑意。

    刘维国在侧旁长出口气,心想,这位状元郎总算写了点好消息,让万岁爷开心了点,要不然这一下午可就难熬了。

    江安义在奏章中谈到,化州土地贫瘠粮产不高,但却盛产各类瓜果,由于地域偏远,瓜果不易储存,难以销往内地,他有意将瓜果酿造成酒,这样一来便增加了百姓的收入。

    劝课农桑是国策,虽然大郑这几年连年丰产,但四大都护府都是耗粮大户,每年供应的粮食就耗去结余的大半,剩下的一小部分要储入粮仓,以备不时之需,如果化州不种粮而种瓜果谋利,其他各州有样学样,一旦有荒年,朝庭手中没有余粮如何赈灾?

    石方真心中不喜,江安义一心想着挣银子,却罔顾了大局,这个刺史当得有些不合格。

    再往下看,江安义提到化州粮食的问题,通过军屯来生产,不仅能实现粮食的自给,而且还能供应给并州的安西大军,这样就可以省去运粮的损耗,同时安置每年退役的军人,这些军人扎根化州,一旦战起,还能抵御外敌。

    “这法子不错”,石方真心道,明日紫辰殿与众臣商议,如果可行便在四大都护府都推行,朝庭可以节约出一大笔银子来。看来江安义任刺史确实花了心思,想了不少法子,石方真将刚才江安义不合格的念头丢开,兴致勃勃地继续往下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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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介绍:
农家少年,有如蓬蒿,雷劫之后,风云变幻鱼龙舞。纯朴少年为守护家人、亲人、友人,不得不步步登高。一个变字,道尽多少无奈,回首望时,初心未改,世事早非。变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变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变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