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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十六     变臣txt下载     变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九十五章惊天秘事

    文进县,韩府。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

    韩府摆下二十多桌酒,招待天南海北的客人,韩老爷子亲自每桌敬过酒,与相熟的客人寒喧过后,这才回到大堂。大堂内还摆了两桌,坐着的是文进县有头有脑的人物,文进县县令施晨亮赫然在座。

    “这位江刺史真是个点金手,这化州瓜果不易保存的难题有千余年了,他一来愣是给解决了,高,真高。我老秦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家这几天没日没夜地做蜜水果,已经有二千多罐了,堆满了三间屋,我准备过完中秋节就拉到灵州去卖,各位大哥大人大量,灵州这块小地方就让着点小弟。”一个白脸文士笑着举杯向同桌敬酒示意道。

    这个文士叫陈文泽,是正五品太常丞陈文辉的弟弟,还有个堂弟陈文思在灵州做司户参军,说这番话显然是想占下灵州蜜水果的份额。灵州远比化州富裕,人口稠密,蜜水果在那肯定热销。韩元实心中冷笑,陈文泽打得好主意,生得好胃口。

    当即就有人讥讽道:“陈老二,你他妈少仗势欺人,我这两天正想去灵州做蜜水果的生意,要不你老弟暂时让让我。”

    说话的是个粗豪的汉子,满面的络腮胡子,手中抓着条羊腿,毫不在意地与陈文泽对视着。唐大河,左金吾卫中郎将唐昌富的侄儿,与陈文泽向来不对付,逮到机会两人就要斗上一番。

    眼见两人鼓着眼睛如同斗鸡,韩元实忙笑着上前打圆场,道:“两位老弟,和气生财,不要因为小钱伤了和气,看在老夫的面上,来来来,同饮一杯。”

    在韩元实面前,两人都不敢拿大,站起身举杯响应,一场争斗化于无形。

    等韩元实坐回主座,旁边一个五旬年纪的老者替他满上一杯酒,笑问道:“韩公,江刺史抛出这蜜水果,让化州百姓受益,实际上让我们得了大头,您说这江刺史怎么平白无故地送大礼,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不知这位江刺史为的哪端?”

    韩元实身旁青衫文士笑道:“程爷这是揣着明白当糊涂,明知道江刺史这样做是为了让大伙在西域边市一事上不捣蛋,何必让韩公说出来。”

    程爷尴尬地打着哈哈道:“哈哈,小韦说话就是直,我老程不是心中没底,想听听韩公的意思嘛。小韦,咱俩干一个。”

    青衫文士韦清是个举人,六次进京会试不第,索性应了韩元实的聘请,在韩府作为幕僚,替他出些主意。

    唐大河端着杯子走过来敬酒,等韩元实饮了一口后,厚着脸皮对韩元实笑道:“韩老爷子,我家才做了不到千罐的蜜水果,娘的,蜂蜜没了。蜂蜜原本就是紧俏货,化州市面上不多,这蜜水果的方子一出来,他妈的蜂蜜的价一天三张,原本百文一斤的蜂蜜现在要二百文一斤,按方子每罐蜜水果得给二两蜂蜜,我家的二百多斤蜜都用完了,我已经让人到四周的州去买了,只是这买的果子堆在家里等不起。老爷子,您是咱化州的顶梁柱,家大业大手段高明,我听说您家最近买了不少蜜,能不能先匀个几百斤蜜给我,我按二百文一斤的价格买,要不等我买回来再还您也行。”

    韩元实笑道:“小唐,别人以为你是粗汉子,其实你小子一肚子的花花肠子,算盘挂在胸前打。谁叫我与你叔是结拜的兄弟,等下你找韩实去,让他给你二百斤,我昨天才从青州买来的,你小子就闻到味了。”

    陈文泽皮笑肉不笑地道:“咱化州的瓜果已经够甜了,还往里面加蜜,甜者发腻,按江刺史的方子就是浪费钱。我可不会做那样的傻子,省些蜜钱蜜水果能卖便宜点,省得有人跟我争。”

    他的话居然得了近半人响应,陈文泽得意地哈哈大笑,挑衅地看着唐大河道:“唉,看来聪明人不少,不像有的人凭着脸皮厚贪小便宜。”

    唐大河怒哼一声,没有做声,脑袋里也在盘算如果不给蜂蜜的话,每罐蜜水果能节约四十文出来,那成本就只要五十文左右了,拉到灵州就算只卖一两五钱银子一罐,也像拣钱一样。眼中冒着银星,唐大河也懒得和陈文泽计较,笑眯眯地回座继续吃喝。

    施晨亮站起身道:“诸位,你们发财可别忘了交商税,江大人有令,这蜜水果按专卖取税,每罐五十文,县里的税赋可全倚仗诸位了,借花献佛,施某敬大伙一杯,先谢过了。”

    众人热火朝天地议论着蜜水果,各种减少成本的点子层出不穷,韩元实今夜显得有些心神不宁,饮了几杯酒后,起身道:“老夫今日有些乏了,就不陪诸位多喝了。志明、志瑜,你们几个替爷爷多敬叔伯们几杯。”

    众人起身恭送,韩元实顺着长廊往后宅而去,越往后越安静,转弯抹角处有人侍卫,见到韩元实默然行礼。

    韩元实走向东面的一处幽静的院落,隔老远就从院中传出犬吠之声,有人出来迎接。十多间精舍隐在花树丛中,桂花的香味沁人心脾,韩元实精神一振,大步走向正屋,廊下,一个白须老者微笑地看着他。

    “哥”,韩元实快步上前,紧紧地和老者拥抱在一起。

    良久,两人分开,韩元实老泪纵横,哽咽地道:“哥,又有十四年不见了,你也不来看看我,上次来的时候你的头发还是黑的,怎么现在全白了。”

    周少锋含泪道:“兄弟,你也不想想,哥哥我今年已经七十有二了,已经是今日不知明日事的人了,头发怎能不白,倒是你这些年养尊处优,看上去还像五十多岁的人一样。”

    两人携手进屋,有人奉上茶,虚掩上门,守在门外,让他们两人密谈。

    韩元实感叹道:“当年哥哥你带着我四处逃亡,一转眼五十三年过去了,你我兄弟皆是白头之人了。”

    周少锋有些愧疚地看着弟弟,叹道:“家破国亡之时,你还只有十一岁,小小年纪就跟着我四处奔波,难为你不说一声辛苦,哥对不住你啊。后来把你送给韩家,也是怕你跟着我朝不保夕,性命难保啊。”

    韩元实原名周少诚,是元天教大齐国兵部尚书周利民之子,当年郑军攻破怀兴府城后,周少锋带着年仅十一岁的周少诚流落江湖,漂泊到了化州。面对龙卫的追踪,为不牵累弟弟,周少锋将年幼的弟弟寄养在韩家,自己独自离去。

    韩家无子,收养周少诚,周少诚更名为韩元实。成年后,韩元实凭借家传功夫闯荡西域经商,挣下家业。娶妻生子后,韩元实不想让自己的子孙也经历颠沛流离的生活,数次迁家,想斩断与元天教的联系。

    十四年前,大哥周少锋带着几个人突然出现在家中,告诉他元天教在海外已有基业,如今正召集旧部准备寻机起事,让他暗中相助。韩元实已有三子二女,孙辈六人,不想再为虚无缥缈的大齐帝国卖命。

    周少锋大怒,责他贪于安逸忘记了爹娘的血仇,要与他断绝关系。韩元实犹豫不决之际,西域联军突然入侵,趁夜突破百余里,包围了文进县。当时的文进县令据城死守,西域军在城下折损近千人。西域军大怒,誓言屠城。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结果元天教人不得不和官军在一起抵御西域入侵,正是因为有周少锋等高手的相助,文进县城才得以保全,但韩元实的长子和三子却战死在城头。

    后来韩元实受朝庭封赏,次子韩亮清做了安西都护府的司马,刘子维深感机会难得,要韩元实做内应,向元天教提供情况。周少锋却深感对不住弟弟,十四年来不再来找韩元实,元天教在并州起事失败后逃到化州,刘子维原本想避入韩府,周少锋断然拒绝,不想为兄弟惹祸。

    反倒是韩元实担心哥哥被捉,暗中派人找到周少锋,给败逃的元天教人找了安身之地。哪知刘子维、卫大昌等人不甘寂寞,先杀了化州刺史任敬臣,后又袭击了江安义,让江安义对韩家产生了怀疑,龙卫也将目光投向了韩府。

    刘子维知道情况不妙,不敢再在化州境内久呆,逃到了库尔齐沙漠中的绿州,这块绿州是韩元实年青时闯西域时发现的,地点隐蔽,没人知道,也没人知道是韩家的产业。

    看着弟弟,周少锋满是内疚,歉声道:“少诚,十四年前哥就不应该来找你,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朝庭鹰犬正四处抓逮我们,我们已经逃去了西域,此次我来接走你府中的老爹。你放心,我与刘大哥说得清楚,从此与元天教与你一刀两断,不再来往,你放心,不会牵连到你。”

    马棚院里的老爹几个人,是发配到化州的元天教信徒,五年前周少锋托人捎信让他帮着赎买下来,养在府中。看来这几个人的身份不一般,要不然哥哥不会亲自来接他们。

    看着满头白发的哥哥,韩元实一阵心酸,此次别过,怕是再无相见之时。哥哥等人远遁西域,自己与元天教作了了断,亮清和孙儿们就不会受牵连,世事难两全,这个结局还算不错。

    “拿酒来”,韩元实大声吩咐道。

    八月中秋人团圆,兄弟两人尽醉尽欢。

第三百九十六章皇城赏月

    皇宫赏月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永昌帝都的明月比化州早一个时辰升上了天空。

    天子下旨,为节省开支,今年宫中不再举办酒宴,文武大臣各自在家与家人团聚。旨意一下,让不少官员感到失望,有些人早几个月就写好了中秋颂圣的华章,预备着中秋佳节拿出来搏取天子的赞赏,如今只得怏怏地把希望寄托在来年。

    宫中不办中秋宴,家宴还是要的,宴席设在寿安宫戏台前。寿安宫是仁敬太后所居,仁敬太后是宣帝的皇后,宣帝死后便退居寿安宫,与宣帝的嫔妃们一起潜心佛事,闲来听听戏、养养花。仁敬太后育有二子,便是当今天子和宁王,虽然仁敬太后不理俗事,但在后宫之中王皇后也得乖乖地每天来请安问好。

    寿安宫是殿宇群,除了正殿外还有景福殿、玉康殿、华宇轩、赏菊堂、妙音堂等等十多处楼宇,宫中伺候太后、太妃等人的宫女太监就达二百多人。寿安宫侧旁妙音堂,是太后等人听戏、看歌舞的地方。广场中间建有处戏台,正对着妙音堂,东西两侧辟有隔房门,与扮戏房相通,供艺人上下场。

    仁敬太后很喜欢郑剧,在宫中十天倒有五天要看戏。郑剧缘自千年前大齐朝的唱打,以胡琴锣鼓伴奏,饰以场景布置,以对话、说唱、动作等方式表现故事或情境,是郑人娱乐的主流。

    妙音堂前大排筵宴,今日的主角是仁敬太后和几位太妃,天子石方真、王皇后、张贵妃、黄淑妃坐在左侧,太子单设一席在天子后侧,其他未成年皇子公主与母亲坐在一处。右侧是宁王一家,今日家宴,太后让天子把小儿子也叫来,一家人喝酒赏月听曲,其乐融融。最近宁王因为龙卫的事屡遭天子斥责,太后想借机缓和一下兄弟间的矛盾。

    戏台上上演的是《天官赐福》,是太后的娘家人登州河东崔氏进献的班子,唱腔音调唤起太后的记忆,一曲唱罢,太后连声叫“赏”,有几个小太监抬着一筐铜钱“哗”的一下倒在戏台上,戏台上的神仙们纷纷跪倒,向太后磕头,逗得太后开怀大笑。

    石方真的眉尖略跳了跳,他登基之后,厉行节俭,宫中殿宇陈旧都无钱修缮,今年更是连中秋宴省了。太后每年的年例折银六万两,衣料、器皿等不算在其中,崔家每年还会进献三四万两银子,一年十万两足够花销。

    可是仁敬太后在宣帝时养成了大手大腿的毛病,一场佛事赏赐银两就是万两,打赏戏班每个月也要花上数千两,一会园中的花不好看,一会觉得屋中的摆设太旧,十万两银子不够她折腾半年。太后没钱用,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天子请来直接开要。石方真再省也不敢省老娘的用度,只是咬着牙从内库中满足太后的要求。看此刻太后的高兴劲,估计今夜最少要赏个千把两银子出去。

    刘维国站在天子身后伺奉,见天子神情抑郁,生恐他将不高兴带了出来,搅了这场家宴,惹太后生气。于是,刘维国躬下身子问道:“万岁,化州进献的蜜水果有制成的葡萄,酸酸甜甜分外爽口,您喝了不少酒正好用来解酒,是不是给您倒一碗。”

    石方真醒悟过来,冲刘维国点了点头,道:“给大伙都倒上,喜欢什么水果就吃什么。”

    宫女和太监抱着陶罐给众人倒上蜜水果,仁敬太后喜欢吃梨,看着碗中飘香的梨肉,笑道:“皇上,化州进献的蜜水果很合哀家的胃口,几个太妃也很喜欢,你不妨多送些到寿安宫来。”

    江安义通过驿道进项了二千罐蜜水果,宫中分配一下,石方真又赐了重臣们不少,剩下的不多了,但是太后开口,石方真当然满口答应,笑道:“这蜜水果是化州刺史江安义所制,他把方子抄给了朕,做法很简单,化州路途遥远,运送贡品不方便,母后喜欢的话,我命宫中宫女按方自行调制便是。”

    仁敬太后道:“皇儿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不必过于克敛,区区蜜水果能值几何,何必宫中自己动手,一道旨意下去,外臣谁敢不竭诚奉上。”

    宁王笑着道:“母后,这蜜水果确实爽口,化州盛产瓜果,往年用快马运送到京城,总有大半熟烂,便是剩下的也保存不了几天。化州瓜果制成蜜水果,不仅保存了原味,而且风味更佳,着实不错。儿臣蒙皇兄赏赐了二十罐,拿到府中,两天就被吃了个精光。不好意思找皇兄再要,听说东市有卖,您猜,这一罐蜜水果要多少钱?”

    仁敬太后叉了块梨肉在嘴中慢慢地嚼着,问道:“化州瓜果运到京城可不便宜,哀家记得一个蜜瓜就要三两银子,这一罐蜜水果总有三斤左右,至少也得五两银子。”

    宁王心中苦笑,自己这位老娘真是花钱的主,五两银子随口而出,看样子卖个八两她老人家也肯买,太后有个当天子的儿子,自己可只是天子的弟弟,没那个花钱如流水的福气。

    王皇后听到蜜水果是江安义所制就在心中盘算,香水的生意每年给她带来三十万两的收益,让她在宫中做了不少事情,原本想着趁江安义被贬富罗县,干脆将香水生意一口吞下,自己多了这只生金蛋的母鸡在宫中岂不更是一呼百应,天子愁钱时自己还能替君解忧。可是江安义在富罗县推行“合税为一”很见成效,天子在她面前都夸过几次,王皇后自然不会做出什么让天子不快的事来。

    江安义真是生财有道,刚到化州又想出蜜水果的生意,王皇后都想把江安义抢来专门替她打点生意了。这蜜水果成本顶天不过二百文,能卖到三两银子,岂不又是一只生金蛋的母鸡,王皇后想着两只眼睛精亮起来。

    石方真无意中看到王皇后眼中神色,知妻莫若夫,明白自己的这位皇后又动了心思,大概想着蜜水果的干股了。那边宁王告诉仁敬太后蜜水果三两一罐,太后很惋惜地叹道:“这个化州刺史真不会做生意,好东西被他卖了个便宜价。”

    宁王暗道,我的老娘,三两银子还便宜,这天下有几个人能跟您比,郁闷地低下头,将碗中的果汁一饮而尽,味道着实不错,等散了席,我得找皇兄把方子抄回去,这三两一罐的吃法,自家也吃不起啊。

    石方真举杯敬了一下太后,然后道:“这个化州刺史江安义,倒是个能臣,宫中所用的香水实际上也是此人制的。”

    太后眼睛一亮,笑道:“喔,香水可是好东西,八月桂花开了,皇儿下旨让他贡些桂花香水来,皇儿应该知道哀家最喜桂花香味。”

    石方真对王皇后道:“香水一事,你放在心上,桂花香水一到就立刻送到寿安宫来。”

    王皇后笑道:“我明日就让人去店中跟他们说。”心想却想着,找个心腹人把本宫对蜜水果的消息传给江安义,江安义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石方真又道:“这个江安义研制出蜜水果的方子后,召集化州五十三县县令,将方子传授给他们,让他们将传给化州百姓。”

    “他是不是傻了?”仁敬太后惊奇地睁大眼睛,道:“这不是送钱给人家嘛,皇儿怎么选了这样一个糊涂人当刺史。”

    石方真无语,跟母后简直无法沟通。太后兴趣缺缺地摆摆手,道:“治理国家是皇儿的事,哀家已老,只想着能安享晚年。”说罢,把注意力集中到戏台上的表演上。

    太子石重伟坐在天子下方,闻言笑道:“江师给我的来信中略谈了谈他的心意。皇儿以为,江师将蜜水果的方子无私献出,化州的有钱人见有利可图自然会买瓜果制蜜水果,这样一来百姓家的瓜果就不愁销路了,供少求多,这瓜果的价也能涨起来。制蜜水果要人工,制蜜水果工艺简单,村中农妇皆能胜任,农家多了份收入。而且江师说要各县安排慈幼养孤院的人优先做活,每罐给他们五文工钱,既让他们得利又让他们多了件谋生的本领,成人之后能自食其力,这是一举数得的好事。”

    石方真嘉许地点点头,道:“皇儿能体察到江卿的良苦用心,说明读书有成,见识增长,朕很高兴。”石重伟已经十四岁了,面容极肖石方真,看着儿子英气勃勃的脸,说出的话甚合心意,石方真很满意。

    王皇后听说江安义已经无偿把蜜水果的方子献出,知道这场油水捞不到了。儿子被夸,这可是比蜜水果的生意更要紧的事情,当即笑道:“万岁,伟儿经常跟臣妾讲要以您为师,让臣妾多讲讲您的言语行事,伟儿能有所长进,是万岁您身传言教之功。”

    石重伟站起身道:“父皇励精图治,以身作则,勤俭治国实为天下臣民之楷模,儿臣要向父皇学习,削减东宫用度,节俭自守。”

    “好好好,皇儿能识大体,朕后续得人。”石重伟发出一阵欢畅的笑声,王皇后看着儿子,也满意地笑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帅堂训子

    周少锋带着老爹等人走了,把元天教在韩府隐伏的人都带走了,压在韩元实心头的石头总算搬走了,从此海阔天空,逍遥自在。

    家人都感觉到老爷子的开心,以为是蜜水果的生意大挣了一笔原因。蜜水果在中秋节前后已经上市,附近的几个州都有各种类型的蜜水果销售,因为离原产地不远,价格还算合理,在一两银子左右。

    朝庭要清理冗兵,遣往化州军屯,那安西都护府种田的老兵就少了,果瓜蔬菜就难以满足军需了,蜜水果的出现,正好弥补了这方面的需求。一系列的暗地操作最后形成了明面上的呈报,都护府司马韩亮清向大帅杨祥亮建议先暂买进蜜水果五万罐以供军需,价格自然便宜,市价的一半五百文。

    杨祥亮吃过蜜水果,感觉味道不错,少帅杨怀忠在旁边帮着说了几句好话。前几天江安义送来了今年的过关税银十万两,杨祥亮没多想,同意买进五万罐蜜水果给将士们改善一下生活。

    肥水不流外人田,这笔买卖自然落在了韩府,虽然只有市价的一半,但胜在量多,这趟买卖至少能净攒万两银子。何况与安西都护府拉上了关系,军供的买卖胜在长久、量大,韩亮清不愁要不到账。

    韩亮清走后不久,杨怀忠找了个借口也从帅府出来前往军需处,半路上就看到韩亮清笑吟吟地迎了过来,一叠银票悄无声息地递了过来,事先谈好二千两的好处费,杨怀忠有点得意,自己的话真是货真价实的字字金玉。

    帅府公务繁多,进来禀事的人络绎不绝,一直到午时才闲了下来。杨怀忠和杨怀武两兄弟进来行礼,只要没事,这两兄弟要陪着父亲吃饭。

    杨祥亮看了一眼大儿子,冷不丁地问道:“韩亮清给了你多少好处费?”

    杨怀忠一惊,吱唔着不敢做声。

    杨祥亮叹道:“为父从军三十余年,从小兵到今日地位,这军营中乌七八糟的事情休想瞒过我去。”

    看到父帅脸色严峻,杨怀忠心中发慌,坦白道:“韩亮清给了我二千两银子。”说着从怀中取出银票,要呈交给杨祥亮。

    杨祥亮摆摆手,道:“罢了,为父知道水至清无鱼,军中辛苦,军纪森严,如果没有些好处谁愿意当兵。这些银子是你替韩亮清说话所得,你收起来吧。”

    父帅居然没怪责,杨怀忠如释重负,赶紧把银子又揣回怀中。

    不过,杨祥亮的语气转厉,肃言道:“你们两个给为父记住,在军中捞些好处没什么,不过有几件事却是忌讳,绝不可做。一是不可喝兵血,该给兵丁的饷银莫要克扣,该有的赏赐要给足,这样兵丁才会听命,上了战场才有战心,肯听从指挥不惧生死,才能倚仗麾下建功立业。”

    杨怀忠眼珠乱转,心中暗想,父帅教训自己兄弟一本正经,当初梅弘民部不就是因为赏罚不公才会纵兵冒功嘛,这安西都护府,除了父帅的二万亲军,克扣兵丁的饷银之事比比皆是。

    杨祥亮见两个儿子表情迥然不同,杨怀武面容严肃是听进去了,而杨怀忠嘴角带笑,眼神飘突,显然是把自己的话不当一回事。

    “军中弊端由来已久,为父知道安西都护府有人在喝兵血,这样的做法自古就有,法不责众,为父不会去撕破这张脸,不过你们给我记住,你们如果想在军中有所作为,不喝兵血、赏罚分明是立身之本。”杨祥亮声嘶力竭地吼道。

    “当然”,杨祥亮的语气和缓下来,道:“身为大帅,要审时度势,如何调兵遣将也是学问。”

    杨怀忠露出了然的笑容,杨怀武则一头雾水,杨祥亮心中暗叹,两个儿子一个太滑,一个太憨,要是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光靠朝庭的银子养军很难,四大都护府都有自己挣钱的方法,我安西都护府靠的是西域的商贸,化州刺史江安义答应为父每年交纳八十万两的过关银,三十万两归三大关卡,剩下的五十万两银归我安西都护府使用,有了这五十万两银子,为父便能够安抚众军。”

    杨怀忠眼神一亮,八十万两银子一年,最少也有十万两以上的回扣,杨怀忠佩服地看向父亲,自己这点小打小闹在父帅面前真不值得一提,二千两银子自己还高兴得要命,看来自己的眼界太低。

    猛然想到无孔不入的龙卫、暗卫,安西都护府中铁定有龙卫的暗探,说不定哪位将军就是龙卫中人,这件事怎么瞒得住天子。杨怀忠脸上现出惊惧的神色,慌乱地道:“父帅,如果被天子知道如何是好?”还有句话隐在杨怀忠的心里没说出来,我还指望父帅能接任太尉,将来子继父业,杨家取代朱家成为大郑将门第一家,父亲这等做法岂不是因小失大。

    杨祥亮黎黑的脸上露出一分狡黠的笑意,道:“天子已经知道了,我估计江安义把我跟他交易的情况暗奏给了天子。”

    杨怀忠愤然骂道:“可恶,小人。”杨怀武的目光中也射出怒火,双手紧攥,要是江安义在眼前,铁定一拳擂过去。

    杨祥亮不紧不慢地道:“不过,为父在暗奏中也禀明了天子。”

    见两个儿子瞠目结舌的样子,杨祥亮开心地笑道:“这就是为父要你们记住的第二点,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把对天子的忠心放在首位,那么即便做错了天子也不会怪罪。”

    “这,这每年八十两银子,天子也不会怪罪吗?”杨怀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的心目中,父帅刚正不阿,为人正直,爱兵如子,是自己人生的楷模,转瞬之间偶像崩塌,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杨祥亮站起身,走到二儿子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道:“怀武,你为人实在,待人坦诚,这是长处,但有时也要像你哥学学,遇事多想一想。为父身为安西大都护,手握十六万兵马,如果真是清廉如水,爱兵如子,恐怕天子也不敢用我。你可知道朱质朴任安西大都督八年,至少往家中拉了百万两银子。”

    杨怀忠语重心长地开导起弟弟来,“兄弟,都护府中众将有的在贩运货物,有的与人合伙经营,还有的搭股与西域做生意,林林总总,说个半天也说不完。化州送给都护府过关银是惯例,只是没有八十万两这么多,这些银子父帅除了要赏赐有功的将士外,还要打点兵部及京中各衙门,真正能落到手中的不多。”

    杨怀武两眼茫然,脑袋里一片乱麻,一会看看父帅,一会瞅瞅哥哥,眼前仿佛站着两个陌生人。

    杨祥亮接着道:“刚才为父说到,天子用人看得是忠心,只要你把对天子的忠诚摆在第一位,天子就不会亏待你。所以,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是绝对不能做。比如说,贩运军械,勾结外敌,训练私兵,如果沾上这些,就是再大的恩宠也保不住性命。”

    说这话的时候,杨祥亮紧紧地盯着大儿子,警告道:“你和韩亮清做什么生意为父不想去管,但我所说的那几条你千万不能碰,不然的话你自己活不了是小,恐怕还要连累家人。”

    杨怀忠一缩脖,嘟嚷道:“我知道了,父帅放心。”他知道父帅就任安西大都护的时候,天子就曾暗旨让父帅追查绞车弩丢失的事情,后来追查到是司马府的功曹府史伍青所为,此人是元天教的暗子,后来叛逃到了青山水寨,难道这件案子还没有结束?

    杨祥亮脸色沉重地回到座位,重重地往椅背上一靠,浓重的眉毛拧成一团,自言自语地叹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绞车弩的事刚查出来,新制的四发连弩又丢了,这安西都护府快成贼窝了。”

    杨怀忠心头一紧,上前一步道:“父帅,孩儿愿意去查明此事。”

    “你?”杨祥亮摆摆手道:“你少掺和,为父已经派人去查了,龙卫也暗中在查探,这件事你只当不知道。对了,你千万不要跟韩亮清说,军械丢失,他身为司马,嫌疑不小?”

    “啊?韩司马可是忠义韩家的人,不会有事吧。”杨怀忠眼前出现韩亮清一脸奸滑的笑容,只要有钱挣,这位司马大人肯定把忠义放到了旁边,自己和他就打过几次联手,千万不能让父帅知道。

    杨祥亮从桌案上拿起一封信道:“江安义的八十万两银子不好拿,这小子来信了,让我帮他追查未入化州边市的商队,怀忠,这件事你去做吧。”

    朝庭在化州设立西域边市总理西域商贸事宜,江安义在会野府外设立了边市处,让商人们交易收税。不过很多商贩不想入边市,想着自己变卖,于是江安义想了个法子,入关卡时发放凭证,让这些商队持凭证到会野府登记,即使不在边市交易也要收取一定金额的税赋。以往商队往来大郑和西域之间除了交入关税银外无需其他税赋,商人重利,哪肯多花这冤枉钱,纷纷转道不经会野府出化州。

    江安义下令,因朝庭设立化州边市,让所有与西域有商贸往来的商家到州府登记,发放经营许可证,凭证向官府申报货物纳税,无证或无申报则查抄货物;对外则在关卡发放入关凭证,以防范西域奸细的名义,对无证的商队严加盘查,有些商队取巧从并州入境,所以江安义请安西都护府帮着盘查西域的商队。

    杨怀忠接过信快速地浏览了一遍,笑道:“这位江大人倒是打的好算盘,如此一来被查到的商队不但要付大笔银子买平安,而且还耽误了时间,不用多久,这些商队便会乖乖地到化州交纳税银。只不过,江安义与我家并不和睦,父帅为什么要帮他?”

    “江安义年岁虽然小,但他年纪轻轻能做到化州刺史,为人行事为父尚且佩服,岂容你小?”,杨祥亮冷冷地喝斥道:“你以为他这样做是为了盘剥商人的银子吗?你也不想想,他家的香水一年能挣多少银子,光蜜水果一年又能挣多少钱,他都能无偿献出,这样的人岂是贪财之人?”

    杨怀武见大哥被父帅骂得面红耳赤,连忙解围,问道:“父帅,江大人此举用意何在?”

    “朝庭缺钱,江刺史是在替朝庭揽财,是在为天子收钱,天子密旨告诉我江安义每年会多交给朝庭两百万的税银,让我多加配合。”杨祥亮脸色阴沉地道:“刚才为父说过做什么事都要将对天子的忠心放在首位,这位江大人就是这样做的,你说天子怎么会不喜欢他。怀忠,这件事不用你去做了,怀武,此事由你负责,我会安排几个人辅佐你,务必将并州这面的缺口堵住。”

    杨怀武大声应诺,杨怀忠面有不郁之色。

第三百九十八章老汉告状

    化州的边市在磕磕绊绊中成立了。化州边市掌西域商贸事宜,设市监一名,江安义兼任了,下设市丞(正八品下)史明玉和副丞(正九品下)余庆山。边市筹建两人起早摸黑,在重多制肘中按时完成边市的建设,江安义自然要论功行赏。谁都知道边市是个肥得滴的地方,张文津原本想占个副丞的位置,被江安义顶了回去,选择的几名胥吏也是府衙中勤恳老实的人物。

    史明玉和余庆山每日都要不定时到场内巡视,看着若大的边市交易所里中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商铺有货,前来谈生意的人也不多。史明玉和余庆山都是愁容满面,八月份过去了三分之二,到手的税银还不足十万,江大人要要求每月至少要有三十万的税银进账,这怎么向大人交差。

    府衙,江安义不动声色地听着史明玉述苦,他对这个比自己大三岁的年青人很了解,坚韧聪敏,踏实肯干,不是逼到无法可想绝不会来找自己述苦。等史明玉讲完,江安义笑着安慰道:“明玉,你做的不错,边市中商家不多不是你的过错,你且放心等待,我来想办法。”

    史明玉走后,江安义陷入沉思。《与西域通商布告》在八月初已经下达到各县,境内的商家和过境的西域商人应该都已经知晓,可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江安义问过司户参军颜易,找他来申领西域商贸许可凭证的人很少,柳氏、林氏、刘氏、卢氏等世家没有一个理睬刺史衙门的公文。倒是文进县韩府和安西男华府按照布告来府衙申领了商贸许可证,这两家运来的货物一半驻进了边市交易所,一半缴纳了过境费才出境。

    江安义的手紧紧握着椅子的扶手,老虎不发威,这些人当自己是病猫。置州府公文不理的肯定是权势之家,西域商贸是块肥肉,十大世家多有插手,金殿之上的那些大臣们估计近半都有牵连,要严卡西域商贸,从他们手中刮层油下来,必然再次得罪天下百官,再加上有钱的富商。

    孤臣的下场往往可悲,千夫所指,众口铄金,一旦新君登基,就很有可能用来平息官怨。江安义也害怕,他才二十四岁,按部就班下去前程远大,实在用不着逆水行舟,所以江安义想用蜜水果的生意来换取化州商贩对边市的支持,然而他低估了人性的贪婪,这些人吃肉吃汤啃骨头,最后连锅都想端走。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些人的贪婪和轻视激起了江安义的怒火,剑眉飞起,如翅般的伤疤微微泛起红光,“咔嚓”一下,扶手被生生捏断。写给安西大都督杨祥亮的信已经发出,请他派人堵住化州通往并州的商路,有八十万两的交易在,江安义相信杨都督会帮忙。

    偷偷潜往并州的途径被堵死了,剩下的就是关门放狗,绝不让未申领商贸许可凭证的货物。华司马手下有三千兵马,可是这些人多是当地的府兵,平日维护地方秩序还行,如果靠他们来盘查商队,估计塞点银子就会放行。

    还有就是壮武将军梅弘民所部一万人,但梅弘民所部的军纪松散,甚至出现过周宗炫这种杀良冒功的事件,江安义用脚后跟都能想到,一旦放任这些人盘查,铁定会借机勒索敲诈财物,自己反受其牵累。

    安勇所率的百余人亲卫倒是信得过,可是化州这么大,出境的路十多条,光靠这点人根本无法将堵住漏洞。左右为难之际,突然鼓声大作,江安义一愣,谁在乱敲鼓?有个小吏跑进来禀报:“禀报大人,府衙前有人击鼓鸣冤。”

    刺史之职在于清肃邦畿,考核官吏,宣布德化,抚和齐人,劝课农桑,巡视属县,体察百姓疾苦。说白了,刺史不是亲民官,只管官,正常情况下不管民,遇到刑狱等事,一般由县令自决,只有流放以上的刑罚才要刺史复核批准。

    府衙门前虽然也摆放着鸣冤鼓,但通常只是摆设,要知道越级上级,不管有理没理,先打三十大板杀威棍,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挺得住的。但凡事都有例外,民告官这种情况就是例外,当初江安义在富罗县时就被苏家、张家告到丽州府,没想到这罕见的事居然让江安义赶上了两趟,一趟是被告,一趟是主审官,人生有的时候很有趣。

    在江安义的心里,一直有个做明辨是非、为民做主的清官梦。在富罗县时,前任颜县令和徐明远欺压百姓,江安义上任后将两人掀翻,顺手灭了苏家,打死张朴天,接着平定了黄羊山的盗贼,更换胥吏和衙役。老百姓感恩戴德,恶霸流氓劣吏们慑于江安义的威势,一个个噤若寒蝉,唯恐喘息声大了些,惹得这位太爷注意,丢了脑袋。

    在江安义任富罗县令的一年多里,县内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江安义耳中只听颂德之声,衙门前的鸣冤鼓落满了灰尘,英雄无用武之力,江安义暗暗得意之外,也不免有些遗憾。

    今日鼓响算是响到了江安义的痒处,江安义连声道:“升堂,带告状之人。”难题暂且放在一边,找个有兴趣的事先做,绝对有益于身心健康。

    鼓声响起,府衙震动,老胥吏感叹“有多少年没人击鼓鸣冤了”,议论着上一次鸣冤鼓响的年代,老吏们争论着“丰乐五年还是六年”、“是张秀才杀妻案还是李屠夫卖女案”,在新人崇敬的目光中摆一摆老资格。

    鸣冤鼓响肯定是有大案发生,要不然谁会自找三十大板止痒,没事的官员胥吏上堂听审,有事的把事情押后也来看个新鲜。不一会,大堂之上除了站班的衙役居然挤了四五十号看热闹的人,就连张别驾也惊动了,他倒不是看热闹,是生恐又有什么事,自己不在场的话江刺史做出不利的判决。

    华府的事虽然告一段落,但张别驾总感觉江刺史仍在调查什么,州里的慈幼养孤院又新添了几十个人,现在蜜水果生意火爆,江安义有言在先,要优先雇请院里的人做事,所以这些小孩一天到晚很忙。

    蜜水果是门挣钱的生意,张文津当然不会放过,华府自家的农庄种了不少瓜果,正好用来制蜜水果。张文津凑了一股,二十两银子的投入估计最少有二千两的回报,原因大家心照不宣,给的爽快、拿得放心。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所以张文津这段时间一只耳朵搁在府衙里,有个风吹草动就往府衙跑,生恐又出了什么祸事,银子泡了汤不说,还被牵连。

    田老汉浑身发着抖,他这辈子连县衙的门都没有进过,连会野府都是第一趟来。乌云县离化野府有八十三里的路程,田老汉走了两天,半路上遇到好心人,搭了辆送货的牛车总算进了城。打听了府衙的所在,在西大街找个了代笔的摊子花了八文钱写了封状纸,也没钱住店,猫在胡同的角落里迷糊了半宿。早起啃了两个菜叶饼子,在州衙前来回走了十多趟,鼓了几次劲,就是不敢上台阶击鼓。

    足足磨了一个半时辰,好几次想掉头回家,想到家里几个孙子,怎么也拿不出赎人的十两银子。日头高高挂起,头上的汗滴直滚,田老汉心一横,反正都是个死,索性死在外头省得家里人埋。蹒跚地走上台阶,在看门衙役惊异的目光中,田老汉安定下来,拿起鼓捶,一下一下将自己的愤怒通过鼓声大声地喧扬出来。

    看着地上哆哆嗦嗦跪着的老汉,江安义和声道:“老人家,无需害怕,有何冤枉,尽管讲来,本官是化州刺史,定然为你作主。”

    还没等田老汉开声,一旁坐着的张文津先说了话:“大人,越级上告,论律当责三十大板。”

    田老汉咬咬牙,做好准备挨三十板子,这规矩他来的时候就知道。

    江安义看着下跪的老汉,身子枯瘦,头发多半白了,心中生起怜悯之心,问道:“老丈,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小老……老儿,今年五十……八岁。”田老汉哆嗦地道。

    江安义叹道:“念你年近花甲,若大年纪,这三十大板暂记,如果所告不实,再打你个二罪归一。”

    张文津抗声道:“江大人,这于律不合吧。要是越级上告大人不加见责,这府衙的鼓不用多久就会敲破了。”

    “喔,张大人的意思是民间有许多的冤枉,不过百姓惧于三十杀威板而不敢上告了。”江安义本来就看张文津不舒服,在华政的案子上又被他搅了乱,早就想发作他,现在张文津又在公堂上拦他的话,江安义不由地火冒三丈。

    张文津不慌不忙地?阶藕?氲溃骸按笕耍?煞ㄉ?希?袢萆米员涓??竟僦皇且缆芍毖浴!?/p>

    堂下听审的众人眼光各自示意,还没审案,刺史大人和别驾大人就先对上了,这场热闹还真热闹。

第三百九十九章大堂交锋

    大堂之上,张别驾毫不客气地打刺史大人的岔,这让下面听审的官员一个个亢奋得寒毛竖起,恨不得来把躺椅,来壶清茶,整碟瓜子,旁边来两个丫头,一个打扇一个捏腿,轻松快意地看戏。

    张文津是成心的,华府贩运孩童之事他已经半公开地与江安义撕破了脸,在边市副丞的任命上,江安义打破了官场上的规则,一人吃了独食,这让张文津恼火不已。官场上花花轿子众人抬,你好我好大家好,特别是官员任命上,刺史和别驾是要分饼饼的。

    不过张文津有他的底气,他是从五品上的官阶,江安义是正五品上的暂理刺史,在官阶上两人相差无己。另外,当初任刺史被元天教刺杀,张文津以别驾的身份暂理刺史之职,化州是羁縻州,又刚经历战事,张文津以为没有人愿意来此任刺史,自己便顺理成章地升任了。

    府衙的大小官员也认识到这点,纷纷上门打点,以求能够续任。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刺史上任多半要重新任免官员,张别驾是旧人,如果他升任的话熟人好办事,大家就不用担心位子不保。

    结果江安义从天而降,将众人的美梦打破,银子花出去了不可能退回,府衙的官员只得吃个哑巴亏。不过张文津在化州任官数年,人脉经营远胜于新来的江安义,张文津和衙门的大小官员有心抱起团来与新刺史相抗,所以江刺史的政令难以施行。张文津有信心,一旦有江安义相持起来,大部分官吏都会站在他这边。

    要是在几年前,江安义一定毫不留情地回击过去,然后来个鱼死网破。经过了这几年的磨砺,江安义知道刚则易折,迂回也是一种战术,面对张文津挑衅的目光,江安义微微笑道:“张大人果然是熟读《大郑律》,本官倒是孟浪了,就依张大人所说,来人。”

    随着这声“来人”,下面齐刷刷地一声出气声,原以为是场激烈的堂斗,没想到刺史大人如此轻松地认了输,众人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轻视之意。这些日子江刺史受了不少暗气,也没见他如何,今日大堂之上张别驾直接打脸,江刺史主动让步,看来紧跟别驾大人的选择是对的。有不少官吏心中盘算,有阵日子没上别驾家中了,是不是该走上一走了。

    站班的衙役一顿手中水火棍,齐声吆喝:“伺候老爷。”等着江安义发令,便准备把告状的老头拉下去痛打三十大板。

    田老汉被吆喝声吓得发软,原本跪着的身子一歪,瘫软在地。虽然来的时候已有心里准备,但想到三十板子打在身上真不知能否扛得住,怕就怕到时被发得晕了过去,不能够向刺史大人诉说自己的冤情。

    喊完“来人”后,江安义的话语一顿,和颜悦色地对着张别驾道:“张大人,你熟知《大郑律》,可是律法中规定哪三不打吗?”

    张文津一愣,心中念头电转,看来江安义准备在“三不打”上做文章,律法中的“三不打”是太祖规定的,指的是未满十四岁的少年不打、年过六十的老者不打、体弱多病之人不打,眼前这老头刚才说过只有五十八岁,挨不到“三不打”的边。

    右手梳理着胡须,张文津一副教训的口气将“三不打”叙说了一遍,江安义笑道:“原来如此,我看这老者瘦骨嶙峋,浑身直抖,跪都跪不住,八成是体弱有病。老人家,我来问你,你的身体可强壮,能受得住三十大板吗?”

    这话一出,张文津的鼻子差点没被气歪,有这样问话的吧,这摆明就是不想打这老头。田老汉一听刺史大人的话,知道刺史大人怜悯自己,壮着胆子提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江安义,公案之后坐着个微须的年轻人,肤色略黑,不像旁边坐着的白面黑须官。

    伏下头,田老汉哀声道:“小老头体弱,常头痛气喘,手腿麻木……”

    还没等田老汉说完,张文津怒不可遏地吼道:“胡说八道,你能从乌云县到会野府来告状,分明是身体强壮,再要胡说,先治你个欺瞒之罪。”

    田老汉吓得不敢往下说了。

    江安义沉着脸道:“张大人,你这是何意,大堂之上恐吓原告,你还把本官放在眼中吗?”

    张文津脸皮抽动了两下,阴笑道:“不敢,本官只是据理力争,免得大人上了刁民的当,难以自清。”

    “原来张大人是一番好意”,江安义脸上泛起冷笑,道:“既然张大人认定这老汉身强体壮,这三十大板就不能免去。”

    众人本来提起的八卦心立时又被江安义的话语沉到了底处,看来江刺史是有意向张别驾示好了,可怜这老头成了牺牲品。

    “不过,律法不外乎人情,田老汉年近六旬,这样吧,以一抵十,打三大板就算抵过去了。”张文津刚要反驳,江安义吼道:“还不把老汉拉下去重责三大板。”

    衙役们上前拉起田老汉,张文津用目光示意,三大板也要重重地打,打得这老汉骨断筋折,最后是一命呜呼。衙役们心领神会,如恶狼般地架起田老汉就要行刑。

    江安义的话语又传来,“本官倒是认为这老汉体弱多病,只是张别驾不认同,张大人是前辈,本官向来是敬重的。不过,你们在打板子的时候注意了,如果打完板子老汉确实体弱站不起来或者引得病情发作,那张大人可就触犯了太祖当年定下的‘三不打’的规矩。本官和张大人一样,也是讲律法的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说不得只好将张大人依律处治了。你们这些打板子的人,多多少少也要带点责任,所以尔等给本官小心了。”

    充满威压的话落在众衙役的耳中,衙役们纷纷苦着脸看向张别驾,两大相斗难为小,张大人您老人家出来说句话吧。张文津能说什么,被江安义用律法扣得死死的,什么法不外乎人情,以一抵十,还扣住什么“三不打”,打出了毛病还是自己的错,左右都是你的理,你还不如不打呢。

    张文津气得直翻白眼,一不小心手上用力过大,把下颌上的胡须还扯下两根来,心痛不已,哪顾得上衙役们幽怨的眼神。

    衙役们都是机灵人,好汉不吃眼前亏,刺史大人摆明了不想打这老头,咱们惹不起张别驾同样不敢得罪江刺史,既然刺史发了话,轻飘飘的三板子打在田老汉的屁股上,衣服上沾的尘土都没有扬起来。

    田老汉反倒纳了闷,自己在县城时也见过县老爷打人的板子,那棍子下去一道紫痕,到了自己怎么如同老伴替自己拍打灰尘。重新跪到堂前,江安义问道:“下跪何人,有何冤枉,如实讲来。”

    自己是遇到青天大老爷了,田老汉一五一十地把两个儿媳替乌云县孙员外家制蜜水果,不知什么原因蜜水果烂了,孙员外扣住做工的众人,要每人赔偿五两银子,要不然就要卖人还债。

    “……老汉家中一贫如洗,除了卖田哪有钱还十两赔银,如果卖了田,一年老小明年就要饿死了。”说到伤心处,田老汉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张文津听着田老汉的述说,心里转着念头,田老汉所说的孙富成孙员外他认识,他到乌云县时白治光请他吃花酒,其中就有这位孙员外相陪,记得那次孙员外还包了二百两银子的馈仪给自己。

    这位孙员外与赵河柳氏是姻亲,柳氏是十大世家,柳信明虽然从户部尚书的位置上致仕,但柳信明在北漠将要入侵的时候还是调动了大批的银子,稳定了边境局势,天子念及他的好处,没有为难他,反而赠金让他荣归。柳氏虽然威权不如以前,但仍在十大世家中居于中流,孙员外与他沾亲,自然是稳如泰山。

    张文津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偷眼看江安义的脸色,这位刺史大人的脸阴沉得滴得出水来,他听说过江安义的身世,想来这位江大人想起当年被逼债的情形了,不用问,肯定要偏帮这田老汉。

    手捻胡须张文津盘算起来,江安义在化州搞什么西域贸易许可凭证,已经让阖州的官绅怨声载道,如果能再想个法子让他与柳家对撞一下,自己可以发动官绅一起向朝庭请愿,说不定能免去江安义的刺史之职,就算自己坐不上刺史的位置,随便换哪个也好过江安义。

    等田老汉说完,江安义细细地问了田老汉他两个儿媳制做蜜水果的过程,这方子满化州的人都知道,甚至连行商的胡人都清楚,田老汉问过儿媳,自然也清楚。

    听着田老汉的叙述,江安义还不时的问一下细节,一步步操作确实是按照方子来的,只是有一步漏了,没有加蜂蜜。江安义一拍公案,骂道:“当初本官交待他们要原原本本按照方子行事,谁让他们擅自改动方子,自作自受还想诬赖好人,着实可恨。”

    “温琦。”温琦,化州录事参军。

    听审的人群中站出一位绿服官员,躬身行礼道:“下官见过大人。”

    “温琦,明日你带着田老汉前往乌云县,问明原由,让孙富成放人,酌情处置。”

    “是。”温琦笑吟吟地应道。这样的差事就是送钱给他,孙富成为了结此事必然要大出血。

    不过他的笑脸落在江安义的眼中,让江安义想起富罗县时的丽州录事参军王永庆,颇有深意地看了温琦一眼,江安义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前去乌云县暗中听审。

第四百章狼狈为奸

    华灯初上时,温琦来到了会野府有名的青楼春仙院,别驾大人今晚请客。

    搂着丰腴的鸨母云姑,鼻端萦绕着香水的清香,温琦的眼睛四处瞟看,这个春仙院西域风味极浓,地上铺着地毯,脚踩上去轻飘飘轻绵绵地舒适,如行走在云端之上。屋内陈设富丽华贵,色彩鲜艳,充满了异域风情,大堂内弦鼓声急,一个穿着暴露,金发碧眼的胡姬正在盘旋起舞,四周不少人盘腿而座,矮几上摆着酒菜,旁边有美貌的女子手持酒壶殷勤劝饮。

    张文津当然不会在大厅之中宴请温琦,云姑带着温琦来到二楼一处幽静的所在,掀起垂挂的珠帘,琵琶声入耳动听,一个高鼻深目的西域乐师正用心演奏着,厅堂之中一位胡姬在翩翩起舞,张别驾倒在一个西域女郎的怀中,正眯着眼,张着嘴接着女郎递来的葡萄,陶醉至极。

    温琦轻声笑道:“张公好雅兴。”

    张文津也不起身,摆摆手,示意温琦自便。侧旁的矮几上早已摆好的酒菜和瓜果,两名女子,一个是西域女子,一个像是江南女郎,挨着温琦坐好。来到这里,温琦自然不会做夫子之态,有样学样,斜倚在西域女郎的怀中,与那个江南女郎调笑着,饮了个皮杯儿酒。

    一曲舞罢,张文津坐起身,以目示意,屋内的乐师和女子恭身退下。温琦自顾自地倒了杯葡萄酒,慢悠悠地品着,等着张文津开口。其实张文津要说什么他心里一清二楚,无非是让自己乌云县帮附一下孙员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牵连到乌云县令白治光,白治光与张别驾关系密切,府衙里的人都清楚。

    张文津看着惺惺作态的温琦,心里一阵腻烦,任刺史刚被刺杀时,这位温参军第一个跑到自己府中,发誓起咒要紧跟自己,如今见江安义强势压着自己,大概想着做墙头草了。

    “温参军,听说你和城南的米员外合伙做些生意,不知可曾到府衙领过许可凭证了?”张文津捏着酒杯,看似不轻心地问道。

    温琦不以为然,在化州官商勾结做西域买卖是明面上的事,张别驾不但和华府勾勾搭搭,和另外几个富商也有生意上的往来,想拿这事来要胁自己,岂不可笑。

    “劳大人挂虑,我早就和米员外拆伙了。”温琦面不改色地撒着谎。

    张文津不动声色,淡淡地道:“这次请老弟来是我听到一个消息,深泽、赵山几个县的县令私下嘀咕,说是去年送了老弟千来两银子,想在年终考绩的时候让老弟打个好评,结果任刺史出事,去年的考绩不了了之,这几位想着要回银子,江刺史宴客后找到老弟,不知有没有这回事?”

    温琦的心怦怦乱跳起来,这事不假,可怎么会让张别驾知道了,这要传到刺史耳朵中,自己的官位定然不保。

    坐直身子,温琦愤然道:“张大人,绝无此事,还请张大人为卑职作主。卑职向来唯大人马首是瞻,有什么事还请大人示下,卑职一定照办。”

    张文津鄙夷地看了温琦一眼,就这样的货色还想做墙头草,便是投靠江安义恐怕人家也不会拿正眼看他,只是此时正是风雨欲来之时,多一个人相帮总是好的,等自己坐到刺史的位置,第一个就要拿这小子开刀。

    举杯遥敬了温琦一杯,温琦一脸谀笑,双手举杯一饮而尽,张文津在嘴唇上沾了一下便放下了杯子,道:“你我身为朝庭官员,都为忠心为朝庭办事,马首是瞻这样的话私下开开玩笑就罢了。”

    “卑职绝对是诚心诚意。”温琦脸上的认真劲看得张文津直想吐。

    “罢了,明日你还要前往乌云县,饮过这杯就散了吧。此去乌云县,一定要好好办差,不要逆了江刺史的心意。”张文津的“逆”字咬得特别重,温琦心领神会地道:“请大人放心,卑职一定会秉公办理,绝不冤枉了好人。”

    第二天,温琦带着田老汉,在十多名官兵的护送下前往乌云县。临行前,温琦特地地打听了江刺史正和华司马商议事情,听送茶水的小吏们说正在布置加强搜查商队的事,一时半会散不了,看来是无心管自己在乌云县的行事。

    八十里路,温琦坐着马车,田老汉和十多个官兵就要步行,足足走了一天才到乌云县。田老汉是原告,温琦想了想,干脆打发他回家,让他明日卯时赶到县衙听审就是。

    温琦带着人直接奔了县衙,白治光这几天忙得手忙脚乱,衙门里告状的人一拨一拨的,不仅是告孙家,陈家、赵家、何家都被告了,原因就是蜜水果制造失败后,这些家或者不给工钱,或者殴打佣工,特别是孙家还要扣住佣工要他们赔钱,不然就要卖人还债。

    佣工的家人当然不干了,纷纷上县衙告状,白治光头大如斗,好不容易安抚下百姓,找这几家问了问情况,才知道这几家为省本钱,私下省了往蜜水果中加蜂蜜这步。白治光想起当初江刺史再三告诫要按方子操作,这伙人私下改了方子,不是没事找事吗?

    可是这几家都有来头,特别是孙家还跟柳氏沾着亲,白治光平时拿了不少好处,不好处罚他们,只想着宁事息人,让这群爷放人了事,不要再激起矛盾。不过他的好意被当成了驴肝肺,孙富成更是指着他的鼻子骂方子不灵,让他退买方子的钱。钱进了口袋怎么可能拿出去,白治光愁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正发愁呢,听衙役禀报府衙来人了,吓得白治光魂不附体,莫非是自己贪腐的事发了。哆哆嗦嗦地出门迎接,看到来人是温琦的时候,白治光的心放下了多半,苍白的脸也恢复了些血色,笑道:“哪阵香风把参军大人吹到我这穷县来了,快里面请。”

    白治光与温琦打过交道,当初从修水县升迁到乌云县时,为了得个上等的考绩,自己最少送了温琦近千两银子,至于其他土特产更是用车拉了无数车,来的是这位,白治光心里有数。温琦板着脸,露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白治光并不害怕,自己的银子是那么好拿的,逼急了老子大家一起死。

    公堂之上温琦道明来意,听说是县里的百姓把状告到了府衙,与自己无关,白治光恢复了平静,苦笑道:“温大人,本官也是无计可施啊,双方各持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蜜水果烂了,确实是这些佣工的责任,至于被告的这几家,也有些冲动,不该打人扣人,本官这几日正想办法让几家先放人,然后再酌情让佣工们赔些银子了事。”

    温琦冷笑道:“白大人,来的时候刺史大人就曾交待过,蜜水果之所以会烂是这几家擅自改了方子,没往里面加蜂蜜所至,大人说了这是他们自作自受,活该。我此次奉大人之命,就是要还百姓清白,明日升堂,还是让这几家将人都放了吧,该给工钱的给了,打了人的给赔偿,要不然我也不好回去交差。”

    白治光沉默不语,如果能这样审判他早就判决了,还用等到现在。关键是自己当初收了一千多两银子,以孙富成那土匪性子,吃了亏肯定要闹出去,到时候自己如何收场,再牵连到其他的事情,自己头上的帽子怕要不保。

    把温琦请到花厅,挥手斥退其他人,白治光坐到温琦身边,笑道:“温老兄,你可要拉兄弟我一把,如能安稳渡过此次风波,兄弟我一定重谢。”白治光看似无意地举起手,五个指头在温琦面前一扬,温琦明白,五百两。

    温琦右手比了个“八”字,然后落在自己的胡须上,慢条斯理地?阶牛?蜃殴偾坏溃骸安皇俏也豢习锩Γ?饧?麓淌反笕硕19拍兀?饷ψ攀挡缓冒锇 !?/p>

    白治光在心中恨恨地骂道:真是死要银子,一件小事要银八百两,真够狠的。可是为了保全自己,白治光咬咬牙,认了。替温琦倒满茶水,道:“温兄,好说,请饮杯茶。”

    八百两银子到手了,温琦满心欢喜,这一趟乌云之行顶得上自己半年的油水了。喝了口茶水,温琦佯做刚想起来,笑道:“年岁一大容易忘事,你看我来的时候张别驾让我带封信给你,我居然给记子。”

    伸手从怀中取出信递给白治光,白治光连忙展开信,才知道这位温大人受张别驾所托,会帮自己的忙,刚才的八百两银子算是喂了狗,将来还得备一份送给张别驾。白治光心中暗恨,面上不好发作,只好恨恨地将茶水一饮而尽,稳了稳心情,压低声与温琦商量起明日该如何问案的细节来。

    化州日落得晚,戌时正才关城门。戌初时分,一个青衫书生,骑着一匹黑马,在暮色之中进了乌云城。不用说,来人正是江安义。

    十一岁的木炭分外神骏,说起来这匹宝马落在江安义手中有些白瞎,江安义骑得时间还没有安勇多。不过,江安义在富罗县学会明玉神功之后,在骑乘木炭的时候把真气输入木炭的体内,替木炭调整着经脉,原本是瞎打瞎撞的事,居然有了明显的效果。

    木炭的肤色有如墨染般透出油亮来,奔跑起来越发轻快迅捷,让江安勇眼红不已,只要出门,便要骑上木炭。好在经过这么多年,木炭对江安勇够熟悉了,习惯了他的骑乘。

    江安义白天安排华司马带着江安勇、石头在州内巡查,又处理完府衙的公务,眼看酉时将到,这才匆匆骑着木炭出了门。临行前在家中给欣菲留了张字条,从会野城到乌云县,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

    找间客栈住下,江安义早早地歇息,准备着明日听审。

第四百零一章乌云听审

    天还没有亮,天上星星闪动,田老汉便带着两个儿子冒黑赶往乌云县城,因为府衙来的温老爷让他今天去县衙结案。大儿媳依旧被扣在孙老爷府中,孙家已经派人来追问过银子,田老汉带回来的消息让一家人暂时松了口气。

    江安义卯时便起了床,在县衙附近找了家早点铺,边吃东西边等衙门升堂。天逐渐亮起来,早点铺里面的人多了起来,交谈内容最多的就是今日的衙门升堂。昨天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府衙派人来审理蜜水果一案,让相关的人员今天到衙门侯审。

    虽然各地乡音不同,江安义还是模模糊糊地听了一耳朵消息,乌云县令白治光在百姓的心中是个典型的贪官,明目繁多的税目让百姓怨声载道。今年朝庭免了化州的田税,这位白大人却想出了瓜果税、水耗费等等,乌云县的老百姓的压力并没有减轻多少。

    忍着怒气,江安义往对面的县衙望去,卯时已过,衙门的大门打开了,数名衙役站在门口。已经有不少人聚焦在衙门门前,不知田老汉是不是在里面,嘈杂的吵闹声从街对面传到铺中,引得铺中的人又是一阵议论。

    江安义不好意思在铺中久坐,出门往左有家两层的茶楼,那里居高临下,正好可以看到对面县衙的情况。一大早,茶楼的生意冷清,江安义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泡下一壶茶,端上四碟点心,慢悠悠地打发着时光。

    等的时间可不短,县衙门前人越来越多,可是县老爷还不见升堂的意思。茶楼的客人多了起来,议论的还是蜜水果的案子,江安义的耳尖,听到身后两位正小声地谈论着。

    “……我刚过来的时候,见到孙员外的轿子停在县衙后门,后门那里停着一溜车轿。呵呵,告状的人在衙门前,被告的人却从衙门后先进去了。”

    “咱们这位白县令只认得白花花的银子,跟这些有权有势的人勾搭的紧,我听说蜜水果的方子是刺史大人免费提供的,可是咱们这位白大人有本事,居然卖了五十两银子一个,县里那些做蜜水果的算起来,至少也有一千多两银子。”

    江安义端起茶饮了一口,压一压心火,自己提供的方子被用来做交易,心里怎么会舒服。

    “当真?这位白老爷的胆子也太大了,刺史大人的便宜也敢占?”身后的声音高了三分,另一个人连忙止住他,压低声音道:“小声些,我小舅子不是在陈家做管事嘛,他告诉我的。”

    一阵沉默后,一声叹息响起,那个声高点的人道:“唉,刺史大人一片为民之心却让这群王八蛋糟蹋了,真是可恨。我还听说刺史大人让县衙优先雇请慈幼院的那些孤儿们做事,说是做一瓶蜜水果给五文钱,这位白大人改成做一天给五文,心真黑。”

    “啪”的一声,江安义手中的茶盅被捏成碎片,茶水淋漓流了一桌。愤然起身,江安义离开了茶楼,往县衙后门行去,要亲眼看看那停在后门的车轿。

    果不其然,后衙处长长的一队车马,赶车的仆人聚在一处聊天,谈的也是今天的案子。江安义放缓脚步,在十几步外装作歇腿,听听这些人说什么。这些车夫显然没把江安义放在心上,依旧高谈阔论着,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车夫,这句话真没说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些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指点挥斥,一个个眼高过顶。

    “……我家老爷前两天还和白县令在聚风楼饮酒来的,出来的时候白县令喝得摇摇晃晃,还是我送他回县衙的。”

    “你才送几回,兄弟不瞒你说,我还给白县令送过女人呢,那小娘们皮肤真白,两只眼睛会勾人,啧啧,那小腰扭得人心直痒痒。下马车的时候我扶了她一把,那小手滑滑的,我两天没洗手,还能闻得到香味。”

    一阵会心的淫笑声响起,江安义暗暗皱眉,这个白治光看上去衣冠楚楚,没想到是个衣冠禽兽。

    “你们说这群泥腿子是不是找死,居然敢到衙门告状,白县令还能替他们说话,那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当中有个晓事的,道:“这次不一样,听说有人到府衙告了状,新任的刺史派人来查案了,我估摸白县令也头痛,要不然不会一早就把老爷请到县衙商量。”

    县衙二堂的花厅,里面吵成一团,白县令手拄在身侧的茶几上,撑着头听着员外们大吼大叫。白治光的心中一阵阵发紧,他知道这些年自己贪的不少,现在被刺史大人注意上哪有好果子吃,一定要圆满地把事情解决掉,哪怕吃点亏,绝不要把江刺史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等来年活动活动,干脆换个州做官吧。

    好不容易等到众人口渴喝水,白治光清清嗓子道:“各位,你们要相信白某,白某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们,有好事不是先紧着你们。这次蜜水果出事,也是各位不按方子才惹出来的事端,现在府衙来了人,你们也要替白某想想,在明面上让白某应付一下。”

    “白大人,这方子我们可是真金白银买的,那些人弄坏了我八千多罐蜜水果,光本钱就要三四百两银子,我可不想就这么算了。”说话的是坐在左侧的孙富成之子孙育民,这小子三十来岁的年纪,一身肥肉,翘着二郎腿抖着,肚皮上的肉随着一波一波地颤动着。

    “孙贤弟,几百两银子对你来说算什么,就算哥哥求你了,让哥哥度过这次难关,哥哥想法子补偿你,实在不成,你亏了多少银子我给你总成了。”白治光挤出一丝笑容,冲着孙育民道。这群人中孙家最不给他面子,偏生来头最大,得罪不起,白治光只能软语相求。

    孙育民不傻,他家虽然有势力,但也不能与县令搞坏关系,既然白县令说了以后想办法补偿,那回报可至少有十倍以上。孙育民笑道:“白大人客气了,怎么能让你掏银子,孙家虽然家业不大,这些损失还是经得住,行了,我也不为难您了,就照你说的办,我回去把人放了。”

    白治光大喜,孙家这块石头搬走了,剩下的人就好办了,一刻钟的时间,白治光与众人达成协议,放人,给工钱,给药费。

    巳时正都过了,再不升堂就要吃午饭了,白治光让人去请温琦。昨夜温琦住在县衙前的驿馆,白治光从青楼叫了两个姑娘伺候他,一夜熬战,这位温大人恐怕头昏眼花,精力不济。

    巳时末,衙门的鼓声响了,白县令总算升了堂。江安义混在人群之中站在月台下听审。

    公堂上白治光坐在正中,温琦侧坐在一旁,不住地打着哈欠,一个晚上对付两姑娘,实在有些吃力了。剧本早已设定好,戏照着套路演下去,白治光一身正气,问过告状的百姓,当即让人把被告拿上堂来,只是这些被告有些不配合,一个个嬉皮笑脸浑不把公堂当回事。

    白治光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问了几句话,然后让被告放人的放人,给钱的给钱,赔医药费的赔医药费。大堂上那些告状的百姓热泪盈眶,高呼“青天大老爷”,听审的百姓没想到这回白县令居然清廉了一回,纷纷低声地议论着。

    江安义听见赔钱的数额,不过一人几百文,合拢来也不过几两银子,这些钱对那些被告来说还及不上到青楼的打赏,可是百姓们就已经感激涕零了。心中发出无声的叹息,江安义意兴阑珊,已经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

    公堂之上温琦的声音响起,以州府官员的身份夸奖了一阵白县令,然后又表扬了那些被告们的高风亮节、和睦敦友,最后语带威胁地道:“刺史大人日理万机,尔等小民不应无故前去打扰,如果全州五十三个县的案子都到府衙告状,那刺史大人整天审案也忙不完,何况越级上告要打三十大板。”

    温琦想起来时张别驾的嘱咐,挑拨道:“刺史大人心系百姓,想出制蜜水果的办法,只不过此法未经验证,所以有的地方制成功了有的地方就失败了,这也难怪,你们要体谅大人的一番好意。”

    “什么狗屁刺史,他吃饱了撑的,尽想些歪点子,我家也跟着学做了数百罐蜜水果,结果全烂了,赔进去十多两银子。”江安义的右侧不远处有人嚷嚷道。

    “老兄,话不能这样说,江刺史的心还是好的,至少我家的瓜果今年卖了个好价钱。”

    听着杂七杂八的议论,江安义心火大盛,这个温琦明知制造蜜水果失败的原因是这些人没有按方子放蜂蜜,居然信口雌黄把责任引到自己身上,着实可恨。

    公堂上温琦继续道:“……这一罐蜜水果五十文的专卖税可是事先订下的,即使蜜水果烂了,这税银可不能少交,我来时江大人交待我要把他的话带到。”

    堂上堂下都是一阵哗然,孙育成更是跳起腿来叫骂。江安义气得火冒三丈,这个温琦别有用心,自己何曾说过这些话,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在府衙时温琦恨不得化身为一条狗跟在自己身旁,为何来乌云县要暗中针对自己,江安义的目光阴冷下来,这件事一定要查个清楚。

第四百零二章孙庄血案

    闹剧收场,江安义心情无比郁闷,感觉像吞了只苍蝇,说不出的恶心。偏生还发作不出,明面上该放的人放了,该赔的钱赔了,至于五十文的专卖税和温琦的那番言论,让江安义心生警惕,以温琦墙头草的性子,绝不敢在大庭广众下污陷自己,这些话一定是背后有人指使他说,江安义的脑海中浮现出张文津的脸。

    当场揭穿温琦的谎言就要提前把矛盾暴发出来,即使这场争斗以最终以自己的胜利告终,也会给天子自己无法把控化州局面的印象。华府贩运人口一案让江安义学会事情没有全部查清之前不要急着动手,对手很可能会弃车保帅。温琦只是瓮中之鳖,不值得动手。

    来乌云县听审是江安义的临时决定,时间长了府衙没有了刺史肯定要生乱。退了房,骑着木炭出了南门,正要纵马赶回会野府,大道侧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叫道:“江大人,江大人。”

    江安义一愣,乌云县还有谁认识自己,侧头一看,田老汉满面惊喜地站在道旁,身旁两个壮汉,看模样像是老汉的儿子。还不等江安义反应过来,田老汉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冲着两个儿子道:“快跪下,给江大人磕头。”

    田老汉的两个儿子已经知道老爹去告状,多亏这位江大人暗中照顾,才免去了三十大板,还让温参军陪他回来伸冤。父子三人趴在地上就磕头,江安义跳下马,赶紧拉老汉起来,道:“老人家,你这是做什么,江某可受不起,两位大哥,快起来吧。”

    大道上人来人往,不少人慢下脚步看热闹,让人围看多有不便,江安义见道旁不远有片树林,林边好像有个茶摊,于是对田老汉道:“老人家,此处不是讲话之所,我们到那茶摊上坐坐。”

    茶摊有二张桌子,几把条凳,卖的是大碗粗茶,一文钱一大碗,配上一小碟盐水豆,给过往的行人解渴消乏。田老汉要了两碗茶,道:“小老儿不会说话,以茶代酒敬大人一碗,替全家老小谢过大人的活命之恩。”

    说着举碗就灌,泪水混杂在茶水之中滚落。江安义感受到田老汉的挚诚,端起碗和着田老汉喝了一气。虽然没有青雾茶的清香,也没有安龙茶的回味,这一文钱一碗的粗茶喝到肚中却暖洋洋地舒畅。

    放下碗,江安义问道:“白知县已经让孙家放人,老人家可以去把儿媳领回了,我也算了却一场心事。”

    “多亏大人相帮”,田老汉脸上露出笑容,道:“前面五里就是孙员外的庄子,我那大儿媳就在农庄做活,听说就被扣在那里,俺们爷仨正要顺路去接人呢。”

    大道上烟尘滚滚,十余匹快马护卫着一辆马车急疾而过,田老汉的小儿子眼尖,高兴地道:“是孙家的人,看样子他们正要去农庄,八成是要放人了。”

    田老汉的大儿子坐不住了,眼巴巴地向着农庄方向张望,媳妇被孙家扣了好几天,心里着实挂念。

    江安义笑道:“反正顺路,我不妨陪你们一起去看看。”

    田老汉当然求之不得,嘴里客套着,身子已经站起,冲大儿子吼道:“还不快谢谢江大人。你小子多大的福份,居然能让江大人陪你去接媳妇。”

    江安义有些喜欢田老汉农人的小狡黠,这种感觉就像小时镇上的邻居,让他心生亲切。牵着木炭,江安义和田老汉父子说说笑笑来到孙家的农庄,庄子四周是大片的良田,一条弯弯的溪水从田间流过。

    田老汉感叹道:“这是上好的田,不像俺们的地要靠天吃饭,有这条小河根本就不用愁收成。”

    老汉的儿子连连点头,眼中露出羡慕的神色。

    农庄建在田地中间,有条丈许宽的土路通往庄前,远远地能看到庄前停着车马,一群人正在庄前吵闹着。四个人加快步伐,却见一排护卫挡在庄前,另一边是农人打扮的汉子,有七八十号人。

    田老汉的大儿子田沟拉过一个熟人问道:“柱子兄弟,怎么回事?”

    “孙家他妈的太欺负人了,县老爷都说了要放人,刚才孙家的大少爷说没赔钱就不放人。”柱子气愤地道。

    田沟急了,吼道:“孙家好大的胆子,咱们上县衙告他去。”

    “告什么告,谁不知道白县令和孙家穿着连裆裤,大堂上只是演戏给咱们看。”有个声音沮丧地道。

    事情有变,江安义不动声色地看起热闹来。田沟急得直跳脚,田老汉扯扯儿子的衣袖,歪着嘴向儿子示意,田沟顺着爹的嘴角瞥见江安义,立时安静了下来,有这个护身符在,根本不用着急。

    其他人不知道刺史大人就站在身后看热闹,家人被扣在农庄内,一个个情绪激动,不知是谁带头,众人向农庄冲去。农庄门口的护卫大声喝斥着,有人抽出随身所佩的弯刀,高声恐吓着。

    从庄内出来伙人,正中间的胖子正是孙育民。手中拿着折扇,摇得飞快,倒是有几分神似郭胖子,只是这位一开口,江安义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你们想造反吗?”孙育民冷笑道:“撒野也不看看地方,孙家农庄是你们放肆的地方吗?”

    “孙少爷,我们不敢放肆。但在大堂上白县令都说了让你放人,当时你也答应了,怎么又变无卦了?大少爷,求求你,放过俺家的春花吧。”有个声音哀求道。

    顿时哀求声响成一片。

    “吵什么吵”,孙育成折扇一收,用扇子点指着眼前的农人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告到天子脚下,孙家也不怕。你们家里的做坏了蜜水果,本少爷心善,只要你们赔本钱,你们还一个个不乐意,要按三两银子一罐,把你们全家卖了也抵不了债。没银子,休想放人。”

    “白县令不是说不让我们赔了嘛,孙少爷,您说话可要讲理啊。”

    孙育成冷笑道:“好,白县令说了不让赔,谁叫孙家是慈善之家呢,这本钱就算了。不过,你们在大堂上也听府衙来的温老爷说了,这一罐蜜水果五十文的税钱可是江刺史定下的,谁也不能逃,否则的话县衙的大牢就要换成府衙的大牢了。你们家里的做坏了孙家七千多罐蜜水果,算起来就三百多两税钱,这钱我找谁出去。本少爷心善,才要每个人出五两银子,你们还不肯,当真以为孙家软弱可欺吗。”

    众人孙育成说得一时无言,江安义胸中怒火中烧,做坏了蜜水果是孙家私自改了方子,自做自受活该,居然赖到做工的人头上,何况还把莫须有的税银安在自己头上,众口铄金,如果化州的老百姓都认为自己是个要钱不要命的贪官,自己再如何努力也是枉费。

    身旁的田老汉有江安义撑腰,心雄胆壮,高声道:“我在衙门听人说了制蜜水果的方子,分明是你家偷工减料,没有往蜜水果里加蜂蜜,那些蜜水果才会烂掉的,怎么能怪我们。”

    “对,我也听说了,分明是你们自己的错,凭什么怪到我们头上来,放人,放人。”

    众人说着,群情激愤起来,再次向庄前冲去。孙育民往后一缩,尖声喝道:“给我打,打死活该。”

    众护卫狗仗人势,扬拳抬腿冲着冲来的农人打去,有的手中拿着皮鞭,“叭叭”地落在人身上就是一道道血痕。为了救回家人,围在庄前的百姓也豁了去了,忍着痛继续向庄子里冲去。

    孙育民在几名护卫的保护下退出数丈远,看着舍生忘死扑来的农人,吓得脸有些煞白。护卫们手中虽然拿着家伙,但架不住冲庄的人多,被逼得步步后退。

    眼见农人就要冲进庄内,孙育民急了,高声叫道:“给我拦住他们,谁敢上前就动家伙,擅闯民宅是死罪,给我动家伙砍死他妈几个,这些贱命不值钱,顶多赔几两银子,老子有钱。”

    护卫们听到孙育民的叫嚣,吃人饭服人管,既然主家有吩咐,自己这些人照办便是,纷纷抽出腰间的弯刀,雪亮的刀锋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向着身前手无寸铁的农人砍去。

    江安义站在庄门外看着热闹,听到孙育民的吼声后一惊,真要让这伙护卫朝农人动刀子出了人命,让自己的良心会不安的,箭步冲上前救人。看到护卫们动了刀子,前面的人纷纷往后退,庄门前七八十人挤成了一团,也把江安义前行的路堵死了。

    刀光闪处惨叫,有人已经中刀倒地,江安义一急,脚尖点地身形跃起,人在空中看到前面有三个倒在血泊之中,不知生死。江安义发出一声怒啸,如同苍鹰般向护卫扑去,那些护卫只是普通好手,哪是江安义的对手,三五下就被江安义夺了刀,滚得滚爬得爬。

    没有理抖成波纹的孙育民,江安义返身查看倒地几人的伤势,还好,只是伤在皮肉之上,招呼人上前替他们裹伤,江安义站起身,面向孙育民。

    孙育民已经知道来人不好惹,胖脸上挤出笑脸道:“这位好汉,有话好商量,你要什么尽管说,千万不要动怒。”

    江安义懒得理他,吩咐道:“还不让人把扣在庄里的人放了。”

    “是,是”,孙育民冲着身旁的护卫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放人。”

    功夫不大,一群蓬头垢面的妇人出现了,那些汉子纷纷上前认人,田沟也在人群中找到了媳妇。孙育成一脸讨好地对江安义道:“这位好汉,请到庄里喝杯水酒,聊表孙某的歉意。”

    “你的歉意便罢了,有请客的钱还是给伤的几位医药费吧。”

    “应该的,应该的。”孙育民态度十分好,赶紧让人拿来了五十两银子,分给受伤的三人。

    找到了自己的亲人,那些农人纷纷向江安义致谢,带着家人离去,田老汉一家远远地站着等江安义。江安义教训了孙育民几句,转身出庄跟着田老汉离开,孙育民眼中露出凶光,对着一名手下道:“跟上去,看看这小子是什么人,居然敢威胁孙爷,孙爷一定要让这小子知道知道厉害。”

    孙育民的心思江安义一清二楚,所以江安义没有即刻动身,而是跟着田老汉一家回了岩头村,他在等着孙家的下文。

第四百零三章夜围田家

    归途,看着笑逐颜开的田家人,江安义嘴角出忍不住绽放出笑容,好心情是会传染的,何况田家的快乐源于自己。

    午时已过,江安义想着告辞回会野府,无意中看到身后有个鬼鬼崇崇的人影。心头一动,又往前走了里许,身后的人影时隐时现地跟着,江安义立时明白,八成是孙府派人在盯梢。

    “老丈,你家远不远,我想去你家中坐坐。”江安义道。

    田老汉听江安义要到他家中坐坐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江安义的心意,感激地道:“大人,您要去老汉家那是老汉求之不得的事,不过老汉家中简陋,实在不好意思招待大人。我知道大人担心孙家,大人放心,到了村里有乡亲相帮,孙家不敢来闹事,老汉一家受大人重恩,只好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大人。”

    江安义笑道:“反正也耽误了,不差这半天,我的马快,明日早起有大半个时辰就能到会野府。至于家中简陋,老丈你放心,江某也是种田人出身,自幼过惯了苦日子,小时候吃不饱饭是常事。”

    田老汉的二儿子田埂讶声地道:“大人家也是种田的,难怪我看大人长得黑,不像那些当官的那样白白胖胖的。”

    田老汉忙喝斥不会讲话的儿子,江安义笑道:“家父早逝,家母拉扯我兄妹三人,靠编竹为生,常年吃不饱饭,后来江某考取秀才家中才逐渐好起来。”

    天下穷苦人是一家,田家人得知江刺史原来也是种田的穷苦人出身,感情上一下了亲近了许多。谈起农家事,江安义说得头头是道,原本的隔阂在交谈中逐渐消失了。来到岩头村时,江安义和田家人已是有说有笑,在江安义的要求下,江大人变成了田老汉的远房侄子。

    进村的时候,江安义回望了一眼,跟踪的身影在十几丈外一闪隐在树后,江安义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看来刚才那个胖子只是嘴上认怂,想着找齐人来挽回面子。这趟来乌云县江安义觉得很憋屈,如果孙家要找麻烦,就不妨拿孙家出出气,至于会不会打草惊蛇,先舒服了再说。

    田家人在村里很有人缘,一路上都有乡人问打官司的事,见田沟把媳妇接回来了,大伙都跟着高兴。大伙簇拥着田老汉一家人来到家中,免不了又是高兴又是落泪。

    乡人敦朴,一家来客八方招待。你家拿来块腊肉,我家拿坛水果酒,他家借来碗筷,入夜的时候,居然摆上了一桌像模像样的酒席招待田老汉的远房侄儿。村里几个长者和田老汉陪着江安义饮酒,酒菜虽然简单,但这浓浓的情义,让江安义未饮先醉。

    乌云县县衙后宅的花园,同样摆着一桌酒,满满一桌子山珍海味,田家的十桌酒菜也顶不上这里的几个菜。几名妖娆的女子,或持壶,或相伴,或歌舞,莺声燕语,硬是让花园增添了几分春色。温琦的两旁各坐着一名女子,快要把身子揉进温琦的怀中,温香软玉满怀抱,温琦不用自己动手,只需张嘴自有两人把酒菜送到嘴边来。

    身为主人,白治光殷勤劝客,“温兄,尝尝这八宝酥白璧,还有这火腿、腊鸭,是胜风楼请来的江南名厨所制,不知合不合温兄的味口。”

    温琦已经将八百两银子收入怀中,此趟任务算是顺利完成,白治光如此热情招待自己,温琦知道是让自己回禀江刺史的时候多说几句好话。

    “白老弟客气了,温某此次来乌云县,诚蒙厚待,下次老弟来会野府,温某一定以礼相还,哈哈哈。”唇边香酥手举着一杯葡萄酒,温琦顾不上与白治光寒喧,先是将杯中酒饮尽,然后重重地亲在举杯女子的脸上。

    白治光眼底闪过一丝鄙夷,以礼相还,恐怕还是要自己掏腰包吧。但此次案子得了温琦帮忙,花钱消灾,就算是送瘟神吧。

    一个门子垂手上前,凑在白治光的耳边低低地禀报道:“孙富成孙员外带着儿子孙育民求见老爷。”

    白治光一皱眉,已经是戌初,这父子俩找自己有什么事?

    温琦两只手轻捏细捻着,笑道:“白老弟,有事不用陪我,你请自便。”

    白治光眼珠一转,孙家父子与自己算是老交情,彼此间打过不少交道,这次蜜水果事件岩头村的田老汉到府衙就是告他家,白天自己将孙育成安抚下去,莫不是孙富成觉得吃了亏,带着儿子来讨要好处。

    目光落在放浪形骸的温琦身上,白治光有了主意,不妨借这位的虎皮压一压这父子俩人。于是白治光道:“去把孙员外父子请到这里来,让他们拜见拜见温大人。温兄,是孙富成父子,不妨见见。”

    温琦听到白治光将人请到这里,坐正身子,示意身旁的女子坐开些,问道:“他们来有何事?”

    白治光笑道:“孙员外可是精明人,温兄见过便知,他们父子的生意做的广,又和柳家是亲戚,温兄有什么生意不妨与孙家合作,保证吃不了亏。”

    温琦久在官场上混,稍一转念就明白了白治光利用自己的身份来压孙富成的心思,不过他听过孙富成的名望,知道孙家与柳家是亲戚,真能搭上这条线,确实多出条财路来。

    孙育民是个胖子,孙富成更胖,父子俩像两个球似地滚了过来。白治光和温琦都站起来见礼,众人寒喧几句,入席开吃。两杯酒下肚,孙富成笑道:“白天的案子我听小儿说了,小儿不懂事,不知道大人的难处,还望大人不要见怪。孙某敬两位大人一杯,算是陪罪。”

    众人举杯饮尽,白治光停杯等着孙富成的下文。孙富成不慌不忙地夹了块水晶肘肉,慢慢地品着味道,赞道:“这肯定是胜风楼何大厨所制,入口即化,香味十足。”

    等一块肉吃完,孙富成这才道:“白大人让孙家把扣押的佣工放了,孙家自然不敢不从。可是白家前去农庄放人时,却有人鼓动乡人冲进孙某的农庄,打伤护卫,抢走财物,还请白大人为孙家作主。”

    乡人冲进孙家的农庄打人抢东西,怎么可能?白治光一百个不相信,一定是孙家找借口不?h?约骸4丝陶?欠浅j逼冢?字喂庵幌胂6履?耍?舶簿簿驳夭蝗鞘欠牵?趺此锛揖筒荒馨卜值隳兀?绻??媒?淌纷14猓?约撼圆涣耍?锛矣帜芎玫侥睦锶ィ?/p>

    见白治光满脸不信,孙富成笑道:“白大人,你我相交有年头了,孙某虽然愚笨,但是非轻重还是知道的,我已经把被打伤的护卫拉了来,请白大人移步验看吧。”

    江安义下手不轻,那些护卫断腿断手的不少,白治光让人把绑着的纱布拆开来查看,果然伤处肿着紫胀,做不了假。

    “孙兄,什么人如此大胆,可认出带头之人,白某一定为孙兄作主。”白治光换了副义愤填膺的面容道。

    孙富成笑道:“白大人,冲庄的是那些被扣佣工的家人,法不责众,我也不想难为白大人,就算了吧。不过为头的小子一定要治治,要不然隔三岔五就有人来冲庄抢东西,孙某可受不了。”

    “为头的是谁,可看清楚了?”

    “那小子跟今天来告状的老田头是一伙的,我派人盯着,看到那小子跟着田家人进了岩头村。”孙育民插言道,“白叔,你可要为侄儿作主,这小子手可黑,差点没把侄儿给杀了,多亏侄儿机灵,要什么给什么,才留下条命来。等抓住这小子,我要好好泡制他一番,让他知道本少爷的厉害。”

    人在岩头村,这就好办。白治光立即叫来县尉杜秋光,让他带着十几个衙役前往岩头村抓人。孙育民补充道:“白叔,那小子身手厉害,我把家里的几位师傅带上一起去,别让这小子跑了。”

    二更天,岩头村内狗叫起响起一团,江安义起身穿好衣服。田家没有多余的住处,他借住在村中另一户人家。狗叫起不断,江安义知道,孙家来人了。

    杜县尉已经带着人将田老汉家围住,对着门前惊恐的田家人道:“田老头,识相就快点把你那远房侄子交出来,要不然就治全家通匪之罪。”

    孙育成从马车上探出脑袋,高声叫嚷道:“老头,那个骑马的死哪去了,叫他给爷滚出来,要不然灭了你们全家。”

    田家人哪见过这阵势,几个妇人吓得直抖,田老汉虽说心中有底,事到临头还是有些胆怯,站在大门口扶着门框不敢开声。村民们被惊动,纷纷披衣过来看究竟,村正余光华上前对杜县尉施礼道:“杜大人,这深更半夜的唱得哪一出啊?”

    来的时候杜秋光得了孙家的好处,自然要卖力为孙家做事。杜县尉倨傲地昂着头道:“余村正,你来的正好,田老汉的那个远房侄子藏哪了,赶紧把他交出来,要不然连你也要吃牵挂。”

    “不要找了,我在这”,江安义分开人群,不紧不慢地来到杜县尉面前。

第四百零五章施威伤人

    火把光中,江安义一身劲装,昂然而立,透着一股子英气。

    杜秋光往后退了半步,上下打量着江安义,问道:“你就是田老头的侄儿,就是你带着打进孙庄,打伤庄上的护卫,抢走孙家的东西?”

    孙育民在众护卫的保护下,胆气极壮,高声叫道:“杜大人,就是这小子,千万别让他跑了。”

    杜秋光的年纪与江安义相仿,浅青色的九品官服附得面白如玉,长眉细目身材高挑,倒是一表人才,让人心生好感。江安义笑着解释道:“这位大人,孙庄之前事出有因,是孙家护卫用刀伤人,我才被迫……”

    江安义看杜秋光有好感,杜秋光看江安义则是一肚子火,眼前这小子在自己面前嬉皮笑脸,毫无惧色地侃侃而谈,当即喝道:“少??拢?惺裁椿暗窖妹湃ニ等ァ@慈耍?颜庑∽痈?宜?恕!?/p>

    衙役听命,抖着锁链就要上前拿人。田老汉一看不好,正要上前阻止,余光华紧紧地拉住田老汉,低声道:“老哥,别过去,你过去事情只会越闹越大。”

    江安义原本胸中就有股小火苗,在孙庄时稍为发泄了点,杜秋光二话不说就拿人,像一股邪风刮来,将小火苗变成了冲天烈焰,最要命的那抖着锁链上前的衙役一胖一瘦,让江安义仿佛又看到了侯七马八的身影。

    锁链不容分说向江安义的脖子套来,江安义哪会让他们套中,脚步往后一撤,锁链走空。

    “好小子,居然敢拒捕,给我上。”杜秋光尖声叫道。众衙役抽出腰间的铁尺,向江安义围去。

    铁尺,又名“笔架叉”,形如圆柱,长约尺半,四面不内陷,上粗下细,两侧有向上旁枝,形式笔架,这玩艺用铁或铜锤制,重约七八斤,易于携带,是衙役捕快的随身武器,如果被抽中,轻则红肿青紫,重则骨断筋折。

    铁尺带着恶风扫来,江安义虽然有内功护体,也不想挨上一下。手出如电,两指搭在扫来的铁尺上端,内劲一吐,持尺的衙役只是普通人,感觉握在掌心的铁把柄有如红铁,急忙撒手扔尺。

    江安义的手多快,不等落地就将铁尺拿在手中,四周密集打来的铁尺在他的眼中漏洞百出,脚下步伐穿插变换,“叮当”如打铁声不断,只见铁尺乱飞,片刻功夫,那十几个衙役个个抖手,惊恐地看着场中的江安义,一个个脚步悄然后移,倒把站在数丈外看热闹的杜县尉露了出来。

    看到江安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杜秋光强壮起胆叫道:“大胆贼子,居然敢对抗官差,你不怕祸及家人吗?”

    孙育民对着身旁的几个护卫道:“严师傅、金师傅,要劳烦两位出手了。”

    化州地处边陲,汉胡杂居,争斗不断,自古民风彪悍。与西域做生意获利重多,自然有不少人打主意,除了官府外就是马贼,对付马贼除了请镖局外,就是高价招揽江湖上的好手,江湖人刀头舔血,化州对他们来说是充满刺激的发财之地。

    严进、金力亮都是江湖上有名的好手,六百两银子一年的价格被孙家聘为护院,如果跟着商队跑西域还另给银子,两人在孙家做了近十年,相处得还算融洽。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两人看得很清楚,江安义的铁尺每次都迎到击来铁尺的中部,巧劲一带,对手的铁尺定然脱手而出,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出了慎重,这身手,他们比不了。

    可是,大少爷发了话,怎么也要上前比划两招。一个人不是对手,也就别讲江湖规矩了,两人一起上吧。见到严、金两人一左一右上前,孙育民心里一突,对这两个教头他充满了信心,闲暇时与其他家的护卫争斗时两人从来没处过下风,对付眼前这小子两个人居然一起上了,而且还拔出了兵器。

    孙育民暗中吩咐车夫往后退,情况一旦不妙好迅速逃离,想了想,他从车内的隔板中取出一物,居然是连弩,上好三支弩箭,将连弩握在手中,孙育民感觉踏实了许多。

    江安义目光炯炯看着严、金二人,没有作声。严、金二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在丈许外停住脚步,四周居然怪异地静了下来,夜风吹得火把烈烈作响,众人感觉心头压抑,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朋友,民不与官斗,就算你身手再好,也逃不出官府的追捕,听老哥一声劝,还是束手就擒吧,到县衙去打官司,老哥发誓替你打点,在牢中蹲上三五天,老哥亲自接你出来。”严进的年纪大些,试图用言语动摇江安义的心志。

    江安义晃了晃手中铁尺,冷笑道:“要动手就快点,别耽误我睡觉。”

    金力亮怪叫一声,舞刀向江安义的腰间斩来,严进见战不可免,摆刀从另一侧进击。两人的身手是不错,在化州武林也算叫得上字号,但与江安义斗在一处,三五个回合,江安义抽冷子一尺拍在严进的后背,把严进拍得向前抢了五六步,差点没来个狗啃屎。

    那边金力亮见严进吃亏,斗志已消,急撤步往后走,江安义也懒得追他,转身向孙育民的马车走去。孙育民见自己带来的高手都不是江安义的对手,想起农庄那些护卫肿胀的手腿,先自胆寒,急忙催促道:“快走。”

    马车起步要走,江安义哪里肯放,铁尺扎进车厢左侧的木板,用力一别,一大块车厢被江安义硬生生地撬了下来。车厢内孙育民举着连弩,对着飞奔的江安义就射。

    江安义与孙育民的距离不过三尺,耳中听到机弩击发声,立知不好。对于连弩他并不陌生,下意识地顿住身形,真气逆转,化冲为退。三只弩箭快急如风,擦着江安义的胸前而过,其中有只箭更是扯破了江安义的前襟。

    今时不像以往,虽然真气逆转体内难受至极,江安义却没有了走火入魔的危险,甚至连口逆血都没出。站在原地调息了片刻,江安义怒火中烧,没想到自己大意之下居然伤在一个胖球手中,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走这小子。

    江安义飞奔的身形急停,看在别人眼中只是惊讶,严、金两位却知道厉害,两人二话不说,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径直走了。开玩笑,以两人的身手,惹上内家高手,那是找死一般。

    马车已经驶上大道,孙育民在车中叹息,刚才怎么没稍微往后一点,把那可恶的小子一箭穿心才解恨呢。车后厢突然一声巨响,车后壁出现了个大窟窿,破裂的木板四溅,有些木刺扎在孙育民的身上,不等他呼痛,一只手穿过窟窿,牢牢地抓住他的后心。

    如同腾云驾雾一般,孙育民感觉自己被破烂的木板划得遍体鳞伤,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有些翻个了。不等他清醒过来,感觉身子被人拎起,片刻之后又重重地砸落在地上。

    一只脚将孙育民挑转身来,孙育民看到江安义那张冰冷的脸。孙育民连声求饶:“这位好汉,高抬贵手,只要饶了我的小命,你要多少钱都好商量。”

    江安义看着孙育民手中仍死死攥住的连弩,刚才自己就差点被这玩艺伤了。

    “给我。”江安义伸手去拿连弩。孙育民知道连弩是违禁之物,家中通过关系,花了大价钱才买到十架连弩,原为了走西域时对付马贼,父亲孙富成给了架连弩让自己防身,这玩艺如果被官府拿了去,孙家就算势大,不死也得脱层皮。

    下意识地死死拉住连弩,孙育民还想继续打动江安义。江安义一肚子火哪肯听他??拢?种幸挥镁?芭尽钡囊簧??镉?癫医衅鹄矗?滞笊??唤?惨尻?狭恕?/p>

    借着火把的光,江安义看了看连弩的弩身,右侧烫着编号,无疑是军中之物,提着连弩,江安义走向杜秋光。杜秋光早被江安义的凶猛吓呆了,两只脚抖得像筛糠,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原以为是个捞外快的活,没想到把命送在了此处。自己还年轻,还想着和江刺史一样,将来名垂青史,富贵荣华,登堂拜相。

    杜秋光脑袋里一团乱麻,也不知自己想些什么,心里想着应该大义凛然地怒斥强匪,可是身子不争气,眼见得江安义走近,干脆眼一翻,身子一歪,昏了过去。

    江安义看见杜秋光的下身湿了一块,真是哭笑不得,冲着那些衙役喝道,“你们过来。”

    那些衙役怕极江安义,生恐他暴起杀人,为了几两银子的薪俸犯不上把命搭上。一个个苦着脸走过来,为首的王头道:“好汉爷有何交待。”

    孙育民的嚎声惊天动地,江安义皱着眉头道:“帮他正正骨,如果他再要嚎叫,给我把他的嘴堵上。”

    众乡人见江安义发威,打伤衙役,抓住孙育民,吓昏杜县尉,心中虽然解气,但却惊恐居多。余光华更是面白如纸,不住声地哀叹:“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老哥,你的侄子闯下大祸了,全村人都被他害了。”

    田老汉实在看不过去,悄声道:“余村正,你不要怕,跟你说实话,这位不是我的侄子,是官府的大人,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第四百零五章搬请救兵

    江安义没有理躺在地上的杜秋光,径自向田老汉走去。

    余村正一脸忐忑地上前见礼,晚上吃时他与田老汉的远房侄子吃过饭,真没想到这个英武的年轻人居然也是官人,只是不知道他的官大不大,如果能与白知县说上话,那这场祸事或许能揭过。

    衙役们找了块木板,从孙育民衣服上撕下条布条绑住,等回去后再找大夫治疗。孙育民得了衙役的告诫,不敢再大声嚎叫,小声地哼哼着,头上豆大的汗珠直滚。

    看到余村正欲言又止,江安义知道他要问的话,笑道:“余大叔,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看戏,没事。”

    眼角余光瞥见杜秋光悄悄地移了一下脚,知道这小子已经醒了,大概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干脆仍然躺在地上装晕。江安义用手召唤那些衙役,吩咐道:“把姓孙的押过来,还有你们的杜县尉也抬到这边来。”

    衙役们不敢不从,小声安慰着孙育民,把他扶到田老汉的屋门前。杜县尉大概怕被别人发现他尿裤子,哼哼唧唧地坐起身,佝偻着身子死活不肯移动。

    已经是三更天,虽说是八月,但晚上站在空旷处寒风呼啸,不少人被风吹得发抖。村民们谁也不敢散去,眼前这场事闹大了,杜县尉被吓晕了,孙少爷被掰折了手,众衙役成了寒风中的鹌鹑,挤成一团瑟瑟发抖。余村正不敢得罪这群爷,叫村民搬来柴火,在南墙背风处升起了火,让杜县尉、孙育民还有众衙役们围着火取暖,然后留下几个稳重点的村民照应,其他人被他赶回去睡觉了。

    江安义不怕冷,胸中有团火苗烧得他热血沸腾,他感觉自己文人的躯壳里原来隐藏着一颗火热的武夫之心,那三只让他险些丧命的弩箭,点燃起心中压抑的戾火。篝火在风中摇曳,把江安义的身影印照在田家的土墙上,黑影张牙舞爪,如同地狱深处释放出的恶魔,要把火旁的众人吞没。

    好汉不吃眼前亏,孙育民像个肉球般蜷缩在火堆旁,手腕处痛疼难忍,他不敢大声叫唤,生怕惊动了屋角的魔王。用余光怨毒地瞅向江安义,在孙育民的心中江安义早已经被扎得千疮百孔。

    江安义手中拿着连弩,有这件东西在,孙家已是砧板上的肉。江安义把目光投向孙育民,孙胖子下意识地埋向头,假装烤火。江安义暗自冷笑,以他的灵觉自然能查觉到孙育民有如刀子般的目光。孙育民不知道,在天子的心中,私下持有军械是什么重罪。

    火堆旁杜秋光身上的湿迹已经烤干,这让他稍微放松了些,手捧着农家的粗陶碗喝着热水,这时候考虑的不是粗碗白水的问题,而是想着等白县令调集人马抓住这个强匪该如何报仇。

    十六名衙役跑了三人,加上孙育民的车夫,还有几个孙家的护卫,这个时候白县令应该得到消息了。杜秋光轻蔑地瞟向守在一旁的江安义,粗鄙武夫,扣押本官打伤孙家少爷圈禁衙役居然还敢站在这里,武功再好挡得住几只利箭,撑得住多少人围攻,要是自己早就亡命天涯了。

    屋内,余村正拉着田老汉道:“老哥,你得给我交交底,你这个侄儿到底是什么官,要不然一会白县令带着大队人马来了,你让我怎么办,一村老小都要吃挂累。”

    田老汉见余村正眼球都鼓出三分来,急得面红耳赤,悄声道:“余村正,你放心,这位大人的官比白县令高。”

    余村正的心放下了一半,又问道:“就算他官大,会不会等他走了白县令把气发到我们头上,那位大人倒是一走了之,我们可就受罪了。”

    田沟实在是忍不住嘴,“嘻嘻”笑道:“余叔,白县令见了他铁定要下跪,能不能做这个县令还看这位大人的意思。”

    余村正这回真的放下心来,田沟这娃他看着长大,老实巴交不会说谎,他都这样说了那就一定是了。余村正琢磨起田家父子的话来,比白县令官大,白县令是上县县令,从六品的官,在化州比他还高的官只有刺史、别驾和司马,华司马自己见过,张别驾据说有三十多岁的年纪,眼前这位二十来岁。

    余村正眼前一亮,一下子确定了江安义的身份,该不是江刺史吧。唉呀,如果是这位来了岩头村,那真是天大的幸事,谁不知道这位江刺史是点金手,蜜水果就是他研制出来的,如果江大人能够照顾一下村子,那岩头村可就发了。能与这位接上善缘,就算不弄个小官当当,至少跟县衙的那些衙役胥吏说起话来也硬气些,不再受鸟气。

    想着,余光华可坐不住了,拎起烧水的茶壶,殷勤地来到江安义的身旁,笑道:“这位大人,夜来风寒,多喝口热水去寒。要不您到屋里先歇着,这里有我盯着,保证出不了事。”

    乌云县,今夜南城门没关,杜县尉去抓人,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三更不到,一辆破烂的马车冲了进来,值守的衙役认出是孙家的车夫,正要上前问话,马车飞驰而过,直奔孙家大宅。

    半刻钟后,孙富成带着十多名护卫直奔后衙。白治光已经睡下,一个强匪影响不到县太爷的休息,所以他被唤醒时,一肚子起床气。

    冷着脸来见孙富成,白治光道:“孙兄,什么事半夜叫醒白某,可是强人跑了,放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跟岩头村有关系,本官自然有办法把他抓住。”

    孙富成胖脸紧绷着,听车夫回禀,那贼人打跑了两名教头,直接从奔驰的马车上捣破车厢,把儿子抓了,现在生死不知,哪有心情跟白治光打哈哈。

    “白大人,你还不知道,那贼人强横,把我儿抓了,杜县尉和派去的衙役都被他扣住了,现在生死不知。”孙富成自然把事情往严重里说,这样白县令才会派人去救他儿子。

    白治光一惊,他首先想到的是民变,如果激起民变的话,无论有理无理,他的前程也就到头了。

    “怎么回事?孙兄别急,慢慢讲来。”白治光的瞌睡惊没了,坐正身子道。

    车夫结结巴巴地把江安义拒捕、抓走少爷的经过说了一遍,正讲述的时候三个逃跑的衙役回来了,一个个面如土色,呼呼直喘。这三个跑得更晚了,看见了孙育民的手被掰断,杜县尉被吓尿了裤子,当然有些事要加重说,加油添醋地说,有些事就要为尊者讳了。

    不得不说这几位口齿灵利,说得孙富成脸越来越白,不住口地催促白治光赶紧派人救他的儿子。虽说自家有四个儿子,但他最成器可是这个大儿子,将来自家的门户还靠他来支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听说不是民变白治光放了心,脸上仍是一副焦急地样子,装模作样地斥道:“你们这群饭桶,十多个人居然打不过一个,还让孙公子落在贼人的手中,如果孙公子有个闪失,本官一定要重重地责罚尔等。”

    孙富成苦笑道:“不怪他们,我府里也去了十多个护卫,还有严、金两个教头,这两人可是好手,杀过不少马贼,居然都不是那贼子的对手,白大人就不要再责罚这些兄弟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快点派人去岩头村救人为紧。”

    白治光有些犯难,道:“孙兄,你是知道的,县衙总共也就不到四十名衙役,杜县尉已经带去了十六人,剩下的二十几人前去恐怕也不是这贼人的对手,府上可还有壮士,不妨一同前去拿人。”

    “我府里能打的都派了去,实在不行的话到镖行找人帮忙,雇人的钱我出了。”孙富成急切地道。

    提到银子白治光想起件事来,道:“安西都护府的驻军有一队人马在西城操练,带队的是昭武校尉蒋铭蒋将军,前两日我请他吃饭的时候老兄不也在吗,他带了五百兵丁过来,何不请他帮忙。”

    孙富成脸上露出喜色,道:“蒋将军还没有走吗,太好了,麻烦白大人请他带人帮忙,有军队在那贼子插翅难飞。”

    白治光笑道:“孙兄先别急,光动嘴皮子这伙兵爷可不会动身,我听说当初江刺史请壮武将军带兵剿匪还被敲去了数千两银子。”

    孙富成脸上闪过一丝肉痛,咬牙道:“救人要紧,这钱我出了,还请白大人快些请蒋将军出兵,迟恐生变。”

    四更天,收了一千两出兵费的蒋铭高高兴兴地带着三百兵丁赶往岩头村,天蒙蒙亮的时候,大军将岩头村的出入口团团围住。蒋铭身披明光甲,骑着高头大马,身边带路的衙役指着火光处道:“将军,那有火的地方就是田家,杜县尉和大伙就被那小子扣在那里。”

    江安义挑选亲卫,蒋铭为替好友周宗炫鸣不平出言挤兑,结果被江安义又气又累激得吐了血。伤愈之后梅弘民认为他丢了脸,不待见他,蒋铭自觉无趣,找了个出外操练的差使,准备躲躲风头,顺便打打野食。

    带着手下五百人东游西逛,这几日驻在乌云县边,半夜被白县令叫醒,一千两银子入了账,蒋铭感觉自己的背运已去,好运到来。看着火光处,蒋铭挥动手中大砍刀,高声喝道:“儿郎们,随本将军抓拿贼人。”

第四百零六章翻手聚云

    蹄声杂乱,一条乌龙般的队伍向着田家奔来。

    屋外,余光华手持着大铁壶给火堆旁的众人加着热水,夜来风寒,虽然坐在火堆旁,不少人已经鼻涕长流了,孙育民更是不堪,人倦极,手痛极,偏生无法入睡,一个晚上竟然像瘦了一圈。

    虽然一夜没睡,余光华的精神却亢奋着,旁敲侧击之下他已经笃定田老汉的“侄子”就是刺史大人,他殷勤地请江刺史到田老汉的家中休息,自己提着壶在外面巡视,能做好这件事,在江刺史的心中留下个好印象,将来指不定能落点什么好处,谁说得清呢。

    余光华美滋滋地想着,不时地替围坐在篝火边的众人加点热水,他心里门清,虽然自己借此事巴结上了江刺史,但眼前这些爷也不能得罪,县官不如县管,哪位爷都得罪不起啊。

    蒋铭一马当先,他的身材高大,骑在高头大马上,当真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余光华听到马蹄声,“咣当”一声,铁壶落地,惊得委靡不振的众人茫然地抬起头来张望。

    “救兵来了”,有人惊呼着站起,撒腿向着官兵跑去,孙育民在两名护卫的掺扶下跌跌撞撞地向前奔去,只要进了官兵的队伍中,自己的安全就有保障。

    杜秋光茫然地看着身旁的人站起,然后撒腿就跑,总算有个衙役记起了他,扯着他的衣服道:“杜大人,官军来了,快走。”

    江安义坐在田老汉的堂屋内,外面的嘈杂声早传进了他的耳朵,耳朵“看”见马蹄声虽杂乱,脚步声却整齐,应该是官兵,从脚步的声响听来应该有百余人,这么多的人,除了梅弘民的驻军便只有华司马的手下。从脚步声来判断,应该是驻军,司马府的那些兵丁没有这样的素质。

    见着一群人狼狈不堪地跑来,蒋铭知道这些人应该是自己要救的人了,轻而易举地就救下了人质,千两白银算是顺利到了手中,蒋铭心情大悦,挥舞着手中砍刀呼喝道:“不要乱,都给我靠边,不许冲撞军阵。众儿郎,把前面的房子给我围住,弓箭手押住阵脚,有人逃跑就给我射。”

    余光华总算醒悟过来,连滚带爬地向田家跑去,入门时江安义正往外走,眼看两人要撞在一处。江安义身子一侧,伸手扶住余光华,笑道:“余村正,莫慌。”

    温和的笑容立时让余光华安定了不少,江安义不等他说话,侧身从屋中走了出来,站在田家的门前。余光华咬咬牙,富贵险中求,今天就搏上一搏。转身站在江安义的身旁,下意识地握紧着手,不只是壮胆还是护卫江安义。

    天色渐亮,火把燃了一夜早已经熄灭,只有那堆篝火还散发出红色的光芒。江安义没有看不远处的官兵,目光落在东边红色的朝霞上,殷红的颜色,仿佛在召唤江安义心中隐伏的恶魔。

    江安义背光而立,蒋铭看不清他的面目,隐约地觉得三丈外的那人有些熟悉,一时记不起在哪见过。拿人钱财与人卖命,蒋铭高声喝道:“兀那汉子,还不跪地伏绑。”

    像被蒋铭的呼声唤醒,江安义收回远眺的目光,落在蒋铭的身上,真是冤家路窄,居然在此又遇到了此人。开口笑道:“蒋将军,你不在会野府怎么到乌云县来了。”

    江安义一开口,蒋铭的手死死地攥紧手中砍刀,是江安义,那个该死的江刺史,那个在自己心中已将他碎尸万断的狗官居然出现在这里。

    放箭,射死他,只当是误杀,谁也找不到自己的错处,杀意浓烈地升起,蒋铭高高地持起砍刀,就要下令放箭。

    “蒋将军,做事三思,上次只是吐口血,这次莫要丢了性命。”江安义冰冷的警告声响起,蒋铭心中一颤,发觉执刀的掌心已经是冷汗淋淋,猛然记起这位刺史大人可不是文弱书生。

    那次挑选亲卫蒋铭丢了脸,事后还想着找江安勇找场子,校场比试被江安勇挑落马下,江安勇倒没放在心上,蒋铭倒有些羞刀难入鞘了。厚着脸皮又找石头比试,结果被石头揍得满校场直跑,越发地让梅弘民轻视。石头是江安义的徒弟,由弟子知师傅,虽然没有比试过,江安义的厉害却深印在其心中。

    凉风一吹,蒋铭想起关于这位江刺史的种种传言来,元天教百余高手围杀仍被他脱逃,自己这两百来人估计还真困不住他。浑身的汗被冷风一激,蒋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佯做刚听清江安义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地问道:“江大人?对面可是江刺史么?”

    “不错,正是本官。”

    蒋铭立刻跳下马来,高声禀道:“未将受乌云县白县令之托前来捉拿贼人,江大人为何在此?”

    刚才蒋铭的意图江安义看得清楚,他也悬着心,一旦蒋铭下令放箭,自己脱困不难,但身旁的余村正,田老汉一家恐怕就难逃活命了。

    见蒋铭跳下马,江安义的心稍微安定了些,朗声道:“蒋将军来的正好,请你将刚才逃走的那些人先抓住,具体情况本官等会再与将军详说。”

    识时务者为俊杰,蒋铭已经没有了报仇之心,当即下令手下官兵将杜县尉、孙育民等人抓住。将兵器交给亲卫,蒋铭赤手空拳来到江安义面前行礼。

    这时江安义总算放下心,笑道:“蒋将军,此处非讲话之所,到屋中一叙吧。”

    顺手还把余村正介绍了一句,看到身着盔甲的威武将军向自己抱拳,余村正美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好在村正有年,算有些阅历,躬身笑道:“这位将军请到屋中,小的去烧点热水请将军喝茶,顺便让村民为大伙做点吃食。”

    屋内,江安义把自己前来乌云听审,孙家耍横不放人追到岩头村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蒋铭心中替白县令默哀,此刻白县令在县衙和孙富成等他救人的消息,哪里知道最要救的人是他自己。

    “江某独自前来乌云县,身边没有得用的人手,蒋将军,你可愿助本官一臂之力。”

    乌云县发生的事不可能在乌云县了结,无论是白治光、温琦还是孙家,都要到府衙发落,江安义不可能动用乌云县的衙役押送这些人,思来想去,只好让蒋铭帮忙。

    前次蒋铭恶了江刺史,如今已是追悔莫及,听江安义请他帮忙,这是有意缓解两人间的矛盾,当然求之不得。当即站起身来抱拳拱手道:“未将愿听从江大人的调遣。”

    冤家宜解不宜结,江安义满意地点点头。在化州任刺史要用到驻军的地方很多,能化解掉与蒋铭的矛盾,能缓和自己与驻军间的关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余光华提着铁壶进来,在碗中倒了些粉未,用热水一冲,居然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油茶面,余村正有心了。”蒋铭笑道。蒋铭半夜动身,早已饥肠辘辘,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也不客气,拿起碗中的调羹搅拌两下就吃起来。

    看着狼吞虎咽的蒋铭,江安义笑道:“蒋将军,以前的误会不要放在心上,此次得将军相助,江某送你一场功劳。”说着站起身,从桌上拿起把连弩,递给蒋铭。

    “连弩,大人从何得来?”蒋铭自然认识连弩,他的麾下就装配了二十部连弩。

    “朝庭正在严查连弩丢失一案,蒋将军是知道的。”江安义一说,蒋铭立刻点头,他麾下装配的连弩前不久龙卫派人到检查过,听说天子对此事十分关注,严令安西都护府配合龙卫破案。

    江安义用手指着弩身上的编号道:“这上面有编号,应该能查以是装配给哪部的连弩,这连弩是从孙家少爷孙育民手中缴获,从孙家下手,顺藤摸瓜,应该能问出点东西来。”

    蒋铭大喜过望,听江安义的意思是有意把这场功劳送给自己,这可是场天大的富贵,说不定能入了天子的视线,连升三级不是梦想。

    推开碗,蒋铭单膝跪地,感激地道:“未将是个粗人,以前得罪过大人,大人不但不见怪反而送蒋某这场功劳,蒋某感激涕零,今后大人但有所差,蒋某绝不敢有半点推辞。”

    江安义扶起蒋铭,笑道:“将军言重了,我等都是为天子效命,今后多亲多近。”

    蒋铭满心欢喜,三下五除二将油茶面吃完,一抹嘴巴,道:“大人慢慢吃,我去问问那孙的小子他的弩 弓从何而来。”

    看着蒋铭兴冲冲地离开,江安义慢慢地吃着油茶面,对于蒋铭所说效忠的话,江安义并没有放在心上,或许蒋铭现在说这番话出自真心,再过段时日这份感激就变淡了,因利益建立起来的交情经不起时间。

    江安义拉拢蒋铭也有他的考虑,一来在乌云县无可用之人,要想扳倒白治光、杜秋光及孙家需要蒋铭出力;二来千金买骨,梅弘民所部的驻军与江安义的关系并不好,蒋铭与他有私怨众人皆知道,现在送给蒋铭一个立功的机会,会让驻军感受到江安义的善意。

    油茶面香甜可口,吃在江安义嘴中却有些苦涩,为官六载,他已经不是那个勇往直前的江二愣子,成长成熟的代价便是舍弃了一些珍贵的东西,学会了妥胁,学会了造势,学会了手段。

    “大人,村里的乡亲们听说你就是刺史大人,纷纷托老汉给大人捎点东西,谢谢大人为百姓做的事。”田老汉手中提着两只竹篮,一个筐里装着鸡蛋,另一个筐是蜜瓜葡萄之类的水果。

    东西虽然不值钱,却让江安义在彷徨动摇之际坚定了信心。江安义站起身,从田老汉手中接过篮子,郑重地道:“田老丈,烦你告诉乡亲们,江某承情了。作为回报,江某定要让岩头村的乡亲衣食无忧,家家富裕。”

第四百零八章覆手行雨

    朝阳金光里,大道两旁的草尖上露珠闪着晶莹的光芒,大道上一只整齐的队伍从朝阳晖里行来,惊得前往县城的商贩和百姓们纷纷避在道旁。

    “这是哪里的官兵,看上去精神的。那个带队的将军,真是威武。”

    “不像是府兵,该不是安西都护府的兵有事经过吧,最近边境没听说打仗啊。”

    声音传到蒋铭的耳中,他在马上的身板挺得更直了,板着脸孔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心里面却早笑开了花。昨夜的突审已经有了成果,孙育民在几鞭过后,老老实实交待了连弩是其父购来的,家中还有几架。

    大郑文武并重,允许百姓持刀佩剑,就连江安义也有过仗剑游历的梦想。不过,都器监研制出的军用器械却是禁物,连弩就在其列,律法明令只许军中装配,严禁民间持有,违禁严惩。昭帝、宣帝年间,律法松驰,民间持有违禁器械众所周知,当今天子即位后,严刑峻法,更是重启铜匦举报,可是收效并不大。绞车弩和新制连弩接连丢失让石方真大为恼火,责任安西都护府和龙卫严查,并下旨对提供线索者重赏。

    蒋铭身在军中,对赏赐的内容很清楚,提供有用线索赏银千两,查出盗卖之人官升三级,赏金二百两。如果能从孙家打开突破口,查到是谁盗卖军械,那自己就要从校尉变成真正的将领了。

    身后的官兵们在岩头村吃过早饭,精气神不错。蒋铭从孙育成口中得知连弩的消息后兴奋不已,宣布每个士兵给赏银一两,这让官兵越发的精神十足。

    在余光华的支应下,发动全村老少为三百多人做了一顿早餐,虽然不够丰盛,却是竭尽了全村之力。江安义当然不会让余光华为难,掏出二十两银票让余光华分给乡亲们。余光华没有推辞,他听说过江刺史是点金手,二十两银子对岩头村是笔巨款,对江刺史不算什么。乡亲们把存粮都拿了出来,自家要饿肚子,有了这二十两银子,大伙会一定欢天喜地。

    早饭的事虽小,但有三百多人用餐也不轻松以,余光华安排得有条不紊,让江安义对他高看一眼。返回乌云县时,江安义想到要几个人证,跟余光华和田老汉一提,两人都欣然愿往。

    在村中找了架牛车跟在队伍后边,余光华和田老汉一人一边闹着闲嗑,余光华的心里美滋滋的,看来出来江刺史对他很欣赏,自己要时来运转,好日子在前面等着。

    队伍中间还有辆牛车,被官兵们围着,孙育民和杜秋光沮丧地坐在上面。孙育民的衣裳破烂,蒋铭劈头盖脸的几鞭在他的身上留下数道血痕,如今血痕已经凝固,沾着衣服粘在身上,稍微一动便如同针扎般的痛。

    孙育民的眼中满是惶恐,他已经从蒋铭嘴中得知了江安义的身份,孙家与柳氏是姻亲,在化州是数得上的豪门,但得罪了刺史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何况连弩落在他的手中。孙育民知道龙卫在查军械丢失的案子,当初父亲把连弩交给他防身的时候也曾叮嘱,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动用,如今该如何收场?

    杜秋光也知道了江安义的身份,他急切地想向江刺史解释,自己不过是奉命行事,并非有心得罪大人。初见时江安义对他印象不错,现在看到他期期艾艾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江安义厌感顿生,挥挥手让人把他放在牛车上与孙育民做伴去了。

    江安义骑着木炭不紧不慢地跟着队伍,此次乌云之行他原本只是想看看温琦是否会秉公办案,不料牵扯出孙家私藏军械、白县令贪赃枉法,以及温琦含沙射影暗中针对自己,这些事回城之后自己该如何处理。

    一直以来,江安义都不善长审理案件,无论是富罗县处治张朴天和苏家,还是化州镇西男华政贩卖人口一案,严格来说都以失败告终,这让江安义心里产生出阴影来。张克济和史清鉴都不在身边,

    孙家私藏军械罪责难逃,扣押佣工不放也有人证物证,不难对付,至于孙家背后的柳氏,那是以后的事了,自己将原委禀明天子,天子肯定会支持自己,天子有意削弱世家的势力,应该会欢喜看到自己的呈报。

    至于温琦只是墙头草,原本自己就想拿掉他的录事参军,他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不足为患。

    真正难办的是乌云县令白治光,虽然自己听到了不少关于白治光贪赃的传言,却没有实证,也没有人举报,处理田老汉一案也中规中矩,在明面上找不出毛病,即使抓住他阴奉阳违克扣慈幼院的工钱小过错,也无法治他的罪。

    如果就这样轻易放过白治光,江安义心有不甘,而且这次放过白治光,再要对付他就难上加难。骑在马上,江安义生出骑虎难下的心来。

    县衙,孙富成和白治光等待在蒋铭带兵抓人的消息。眼见得天逐渐放亮,孙富成开始坐立不安,时不时起身往外张望,嘀咕道:“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回来了,怎么还不见动静,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白治光被他晃得头痛,苦笑着劝慰道:“孙兄且安坐,蒋将军带了数百人前去迎救令郎,铁定会将他救回的。天亮了,你我先去吃早餐,吃完早餐差不多蒋将军也就回来了。温参军今天要返程,正好一并与他饯行。”

    白治光和孙富成来到县衙前的驿馆,温琦已经起来了,昨天说好吃罢早饭就返程回会野府,所以温琦婉拒了白县令送来陪寝的女子。吃着早点,听白治光说着昨夜的事情,温琦才知道睡梦之中居然发生了许多事情。孙富成哪吃得下东西,要不是顾及颜面,他都想出南城门亲自去看看,甚至往岩头村迎迎。

    蒋将军没来,温参军倒是要走了,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温琦想着回去后要向刺史大人禀报,晚上还要找张别驾通通气,走得晚了城门关了就要在荒郊野岭住一晚,这罪可受不了。

    送到县衙门口,众人相互一揖,温琦正要上马车,远远地跑来一个衙役,气喘地禀报道:“白大人,蒋将军带着官兵进南门了。”

    孙富成大喜,问道:“可看见我儿了?”

    报信的衙役认识孙育民,乌云城首屈一指的大少爷,自己也曾得过人家的好处。当即笑道:“看到了,孙少爷与杜县尉坐在一辆牛车上。”

    孙富成的心总算安定下来,脸上挂出笑容,从怀中掏出张银票塞过去,笑道:“有劳你报信了。”

    五两银,那衙役眉开眼笑地将银票塞进怀中,其实他看到孙育民和杜县尉倒像被官兵押送似的,县衙的那些兄弟被夹在队伍中,也像失了自由,不过这话不能由自己嘴中说出来,要不然这五两银子岂不是没了。

    白治光笑道:“我就说蒋将军出马,万事大吉嘛。温兄,不如暂缓一步,我们迎一迎蒋将军。”

    说话间,白治光已经看到蒋铭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身影,阳光照在他身上的明光铠上,耀人双眼,就像只公鸡得意地炫耀着羽毛。街道两旁的老百姓交头结耳,不知这只看上去威武的官兵来自哪里。

    温琦站在白治光的身侧,漫不经心地笑着,他和蒋铭见过两面,甚至从私下里听说这位蒋将军得罪过江刺史,在驻军中不受待见,所以才会被远远地派出来操练队伍。

    队列逐渐行近,温琦突然瞪大了眼睛,伸手用力地揉了揉,见鬼,怎么有人长得如此像江刺史,不对,那匹黑马是江刺史的座骑,叫木炭,自己见江刺史的弟弟骑过。江刺史怎么会在这里?温琦一下蒙了,自己昨日在大堂上说的话是不是让江刺史听了去,温琦恨不得伸手抽自己的嘴巴。

    白治光这时也看到了江安义,他的脑中也在“嗡嗡”做响,脸一下变得煞白,自家知自家事,首先想到的是江刺史得了消息前来查处自己,这一次怕是要丢官罢职了。他心思缜密,略一思索便镇定了不少,刺史大人要查处官员,不会一个人前来,身边的这位温参军肯定是要随同的。白治光扫了一眼温琦,见温琦满面惊恐,显然也被吓得不轻。

    既然不是专程来查处自己的,那便是来查看田老头告状的处理情况,白治光的心又安定了不少,迅速地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判决,应该并无纰漏,江刺史找不出自己的错处来。看着骑在马上的江安义,白治光想起私下里众人议论这位刺史大人是个武林高手,那对付孙家的人八成就是他了,把事情经过和人物串了一下,白治光几乎能肯定那个抓了孙育民的贼人就是江刺史。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白治光在心中恨恨地骂了一句孙育民,招呼一声“温兄,江大人来了,咱们去迎一迎”,从容举步向前行去。

    温、白两人惊恐莫名的时候,孙富成已经小跑上前,虽然听报信人说了儿子没事,还是眼见为实。孙富成一眼看见坐在牛车上的儿子,身子蜷缩着,身上似乎有鞭痕,孙富成愤怒了,居然敢动手打我的儿子,我一定轻饶不了这贼子。

    “民儿,你不要紧吧。”孙富成高声叫道,直奔牛车而来。牛车外的兵丁横起手中长枪拦住他,吼道:“什么人,靠后,别靠近犯人,否则对你不客气。”

    孙富成一愣,犯人,儿子成了犯人,刚想发怒,孙育民抬起头,苦着脸叫了声“爹”,欲言又止。蒋铭带着马过来,昨夜白县令请他出马时是这位孙大爷付的钱,他当然认识孙富成。孙富成抬头问道:“蒋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蒋铭皮笑肉不笑地道:“令郎用连弩意图射杀江刺史,被江大人擒获。听令郎讲,你家中还私藏有连弩,孙员外,不知是不是真的?”

    孙富成如被雷殛,吓得呆了。

    白治光来到江安义的马前,不亢不卑地揖道:“江大人什么时候驾临乌云县,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另一旁的温琦挤出笑容,看到江安义森严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禁不住脚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谀笑道:“下官拜见大人。”

    江安义被温琦这一跪闹得一愣,看着趴伏在地的温琦,突然有了对付白治光的主意。

第四百零八章互相攀咬

    乌云县衙的大堂新翻修过,朱红的柱子描金的横梁在阳光下富丽堂皇,让人不敢逼视。大堂内却有些阴暗,东升的太阳被窗棂割成小小的方块,怯生生地照在东边的一角,远离着正中的“明镜高悬”的匾额。

    正中的公案被江安义占据,白治光和温琦在左侧落座,右侧是闻讯赶来的县丞秦光海和主簿刘庆余,县尉杜秋光垂头丧气的坐在最未,一些胥吏和衙役站在不起眼的角落,众人忐忑地等着江安义发话。

    刺史的突然来临,让乌云县上下官吏都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刚才江刺史已经命蒋铭带人去查抄孙府,罪名是私藏军械连弩。那把缴获的连弩就摆在公案上,孙富成当时便瘫软在地上。

    白治光强自镇定着,只是拿茶盅的右手微微发抖,杯中的茶中泛起涟漪,心中反复盘算着江刺史是否拿到自己的短处,自己该如何度过这场风波。温琦已是不堪,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江安义偶尔扫过的目光如同刀子割在他的身上,拼命挤出的谀笑最终化成苦笑的抽搐。

    秦光海只有三十岁出头,事不关己显然较为放松,眼光转动四处打量,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刘庆余看上去像个忠厚长者,目光低垂,不动声色地喝着茶水,沉稳至极。

    江安义将众人的神态都看在眼中,轻咳一声道:“本官此次来乌云县是例行的巡查。”大郑律法规定刺史每看巡查一次属县,不过这说法谁都不会相信。无论信不信,众人都要恭声应道:“大人劳苦。”

    “当然,本官此来还想看看乌云县是如何处置田大壮老汉一案的”,江安义语气略顿,继续道:“白县令处置得当,本官很满意。”

    白治光的脸上露出笑容,站起身拱手道:“多谢大人?赞,为民做主是下官之责。”

    安义转向温琦道:“倒是温参军说的几句话让本官不解,制蜜水果的方子本官经过多次测试,何来未经证实之说,还有本官什么时候说过蜜水果烂了还要照收五十文税的话?温大人是想把本官架到火炉上烤吗?”

    听到江安义的喝问,温琦心存的侥幸化为乌有,滚爬在地,哀告道:“大人,下官一时糊涂,信嘴乱说,请大人恕罪啊。”

    不等江安义发话,大堂外靴声橐橐,蒋铭一脸喜色地带着两名亲卫来到,亲卫手中提着几架从孙家抄来的连弩,孙家私藏军械的罪名已经坐实。

    问了蒋铭几句,示意他在一旁坐好。江安义冲着跪在地上的温琦道:“温琦,你的事等回会野府再说。眼下孙家私藏军械一案,便由你来主审,能否将功赎罪就看你的表现了。”

    “多谢大人,卑职一定尽心尽力。”温琦向江安义磕了个头,从地上爬起来,吩咐道:“把孙家父子带上堂来。”

    孙富成和孙育民被衙役夹扶着走上堂,放开手,这两父子两堆肉堆在了地上。私藏军械是重罪,而且还在龙卫追查绞车弩和新式连弩的风头之上,孙富成知道这次孙家将面临一次大风险,唯一的机会就看柳家会不会帮忙,如果能罚钱了事,哪怕花上几万两银子都是值得的。

    “孙富成,你可知罪?”温琦进入角色很快,拉长腔调问道。

    孙富成有些意外,居然不是坐在正中的江刺史问自己,而是录事参军温琦,心里隐隐生出些许的希望来。

    “禀大人,小的知罪,这些连弩是我家管事孙月永二个月前从枭集镇上买来的。小的家中与西域有商贸往来,这些连弩是用来对付马贼的,小的不该隐藏军械,愿意接受责罚。”孙富成眨巴着眼睛,向众人传递出以钱买路的意思。

    如果江安义不在,八成这事就成了,可是温琦刚受了江安义的斥责,一心想着将功赎罪,孙家父子正是他赎罪用的踏脚石,怎么肯轻易放过。冷笑一声,温琦道:“孙富成,这连弩上有编号,分明是军用之物,你经商多年,也算见多识广,怎么会不知轻重。还有你说是管事从枭集镇买来,你那名管事可在府上?”

    “他随商队去西域休梨国了。”

    江安义明白,华政当初就是这样把罪责推给管家华仁的,看来权势之家这招移花接木使得很顺畅,出了事自然有手下为其顶罪。

    “孙家与西域有商贸往来吗?”江安义明知故问道。

    孙富成为了脱罪,连声道:“有的,孙家与西域经商已有十多年的历史了。”

    “孙富成,既然你家与西域有商贸往来,本官问你,可知道府衙颁下了《与西域通商布告》,你家可曾到府衙领取过商贸许可凭证?”

    孙富成一愣,这位刺史大人怎么把话题拐到商贸上去了,这个《布告》他自然知道,不过无论是柳家还是白县令都明确地告诉他不用理会,结果被江安义抓住痛脚。

    蒋铭拱手禀道:“大人,未将在孙府的仓库中发现了大批的西域香料、器皿、毛织品及各种杂货。”

    这些货物是孙家从西域买来的,柳家和白治光都有股份在内,按规定要到交易所中买卖或者交纳过境税,这样一来利润就要减去一成,这些人当然不肯。于是先放在孙家的库房中,想着等关卡盘查的不严悄悄地运往他处,不想被蒋铭查抄了出来。

    江安义看着白治光问道:“白县令,孙家购进大批西域货物,不知你可清楚,这些货物中有无违禁之物,进关的人员是否有西域的奸细?”

    一大串帽子扣下来,白治光鼻尖也有些见汗了,要是平日白治光自有话语搪塞,可是刚刚从孙家查抄出连弩,孙富成承认是从枭集镇购来,那么这批货物有无违禁物还真说不清。

    转瞬之间,白治光有了决断,起身施礼道:“大人责问的是,下官有失察之过,请大人治罪。”

    “江大人,孙家的货物是八月十日进县城的,连绵有里许长,当时整个县城都哄动了。下官听说这些货物中还有白大人的份子,不知是真是假?”县丞秦光海突然开声道。

    静观多时,他发现江刺史有意惩治白县令,这样的好机会当然不容错过,秦光海当即补刀道。江安义心中大喜,向秦光海投去了个鼓励的目光,笑道:“秦大人还听说了什么,不妨直言,是非曲直本官自有明断。”

    秦光海心领神会,笑道:“白大人是否有暗股,孙员外应该最清楚,孙员外你说呢?”

    孙富成平日仗着与柳氏有姻亲,又与白治光交结,不把秦县丞放在眼中,没想到此人趁机发难,有心否认,但自家的账本上有记录,账本就在府中,也不知会不会被蒋铭查到。

    白治光看到孙富成投来的询问目光,心中暗骂,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温琦看得清楚,道:“有无往来,只要查查账目便知。江大人,请你下令派人去查看孙家的账本。”

    “温琦,你不要欺人太甚。”白治光恼羞成怒道。

    已然得罪了白治光,温琦已经下定决心痛打落水狗,只要得了刺史的欢心,用白治光的倒霉换自己的脱罪温琦一百个愿意。

    秦光海继续补刀道:“江大人,你无偿提供的蜜水果制法,白县令倒是卖了个好价钱,听说蜜水果的方子白大人卖了一千多两银子。”

    这消息江安义在茶馆里已经听说了,此刻秦县丞说出,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江安义问道:“孙员外,你买方子花了多少钱?”

    “五十两。”孙富成有气无力地应道,事已至此,他清楚白县令已是自身难保了。

    “白大人,你可知罪?”温琦面带得色地道。

    白治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骂道:“温琦,你就是头蠢猪,你以为将我治罪江刺史就会饶过你吗?你昨天收我八百两银子又当何罪?”

    温琦脸刷的一下白了,这才想起自身也是一屁股的屎,从怀中掏出银票,温琦硬着头皮道:“大人,卑职是想先将白治光稳住,再查实他贪枉之事,这八百两银子,卑职打算到了会野府就上交。”

    这话连三岁的小孩也不会信,江安义接过银票放在桌上,不置可否地道:“温参军,你继续。蒋将军,麻烦你再去趟孙府,把孙家的账本查抄来,孙家的大小人等暂时押在府中,不可骚扰,否则拿你是问。”

    大堂之上,狗咬狗,乱成一团。

    白治光满怀恨意地瞪着江安义,如果没有江安义多事,自己怎么会出事;如果没有田老汉告状,江安义也不会来乌云县;如果没有孙家扣押佣工,田老汉就不会去告状;如果不是温琦蠢笨如猪,江安义便拿不住自己的把柄;如果不是秦光海暗中使坏,事情也不会不可收拾。

    白治光恨意滔天,目光所及皆是可恨可杀之人,唯独他没有问过自己,所做所为是不是有可恨之处。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江安义面无表情地看着堂下的争吵,兴奋的秦光海,咬牙切齿的白治光,虚张声势的温琦,还有木然而坐的刘庆余,好一幅众生入世图。

第四百零九章杀鸡儆猴

    大堂上一地狗毛,江安义已是意兴索然,告了尿遁,把大堂留给温琦等人嘶咬搏杀。

    阳光有些刺眼,背着手向大门行去,一路上遇到的衙役和胥吏敛声低头垂立,向这位刺史大人表示恭顺和敬畏。

    身后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余光华和田老汉追了过来,见到江安义脸色不愉,两人停住脚,有些不知所措。

    江安义露出笑容,温和地道:“是江某疏忽了,居然把你们给忘记了。两位不要急着走,有些事恐怕还要劳烦你们做证,且在驿馆中暂住,我会交待秦县丞照看你们。”

    招手叫过一名胥吏,让他去安排两人入住事宜。余光华打定主意抱紧刺史大人的粗腿,看江安义的意思是要出衙门,连忙笑道:“大人可是要上街,小的对乌云县很熟,愿意为大人做个向导。”

    田老汉想着自己没办法报答江安义的恩情,能陪着江大人在街上转转也算尽一份心,笑着附和道:“大人,老汉也陪您走走。”

    乌云县郑夷混居,建筑物以木为框架,土黄色的砖墙,或者篱笆墙,常见的屋顶为平顶和穹顶,与郑人的双坡尖脊建筑迥异。余光华抖擞精神,跟江安义介绍着不同特色的建筑,哈米族的经堂、清和族的寺院、西域的商楼,一路行来说的头头是道。江安义的兴致不高,道:“你们县的慈幼养孤院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余光华是村正,他还亲自送过一名无儿无女的鳏夫到院中。慈幼养孤院在县南城边,一个破烂的郑式宅院,大门歪斜,土墙破裂,屋顶的瓦片零乱,也不知道下雨会不会漏。

    还没进门,就听到屋内传出女人喝斥声,“……你们这群猪,排好了……成天就会吃,老家伙怎么还不会死……快滚开……”

    污言秽语滔滔不绝于耳,江安义听得火冒三丈,抬腿一脚踏在破门上,破门飞起砸落在院中。江安义踏进院来,见右侧的檐下摆着一口乌黑的锅,一个妇人手持着勺子,在黑锅前站着三十多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和老汉,有几个人拿着碗,蹲在檐下,听到声响,众人惊愕地抬头向他看来。

    江安义也不说话,几步来到锅前,一股难闻的味道从锅中散出,往锅中看,灰乎乎的一团糊浆,几片黄色的叶子粘在上面,让人望而生畏。

    “你是什么人,居然敢闯慈幼养孤院,不知道这里是官府重地吗。”那妇人醒悟过来,挥舞着手中的勺子,勺子上沾着的糊糊向江安义洒来。

    江安义侧身避开,避让的动作让妇人胆气大壮,凶悍地吼道:“居然敢损坏慈幼养孤院的大门,我叫人抓你进衙门打板子。你们这群蠢货,还不给老娘抓住他,还想不想吃饭。”

    那些孩子和老汉迟疑地向江安义围过来,余光华连忙喝道:“这是江大人,谁敢动手。”

    那妇人听余光华喊大人,狐疑地打量了一下江安义,大概见江安义气度不凡,一直拿不定主意,喝住围上前的众人,换了副笑脸道:“这位大人倒是面生,奴家当家的是县衙的司户佐白松安,不说您也知道,就是白县令的堂弟,莫要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

    上县设有司户佐四人,但身为白县令的堂弟,身份自然不同,难怪妇人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傲。江安义没有理她,上前细看窝中的糊糊,好不容易才分辨出其中有米粒、黄豆,估计还有些面粉,不过从糊糊的味道和颜色来看,锅里的东西早已霉烂。

    “他们就吃这样的东西?”因为对方是女人,江安义按捺住勃发的怒火,冷声问道。要知道,天子下旨慈幼养孤院每人每年拨给八百文的供给。因为要租用房屋,江安义特意吩咐半年给钱五百文一人。司户参军颜易曾向他呈报过各县报来的人数,江安义记得乌云县申领了八十九人,合银四十四两半,他还说按四十五两给付。没想到,四十五两银子的供给居然吃的比猪食还不如。

    那妇人显然对江安义的发问很不满,嘟囔着脸道:“还能吃什么,白吃白喝还挑三拣四吗?”

    江安义道:“官府不是每人每年补了八百文吗?这半年也给了五百文一个,四十多两银子不够吃顿干饭吗?”

    那女人脸色一变,骂骂咧咧地道:“你是干什么的,问这些做什么?什么五百文一个,老娘总共才得了八两银子,总不能让老娘自己贴钱来养活他们吧。”

    四十五两银子才给八两到慈幼养孤院中,江安义义愤填膺,转头对余光华道:“劳烦你去趟县衙,让白治光带着县里的大小官员给我到这里来。”说着,从腰绊解下鱼符递给余光华。余光华兴高采烈,说声“稍等”,撒腿向县衙跑去。

    那妇人听到江安义让人把白治光白县令叫来,吓呆了,拿着勺子张着嘴,那半天醒悟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哭嚎道:“大人饶命啊。”

    江安义奏报给天子的四份奏章是他在化州施政的纲领,《奏请军屯御边疏》是施政之基,《奏请化州境内设立西域边市疏》是发展之道,《奏请重开慈幼养孤院疏》是收拢民心,《奏请师夷所长疏》是未雨绸缪。

    计划得很理想,施行却困难重重,军屯和师夷还未正式施行不说,设立边市举步维艰,原以为慈幼养孤院不用各县花钱,做起来会容易些,结果一场善举被当成谋利的工具,吃着这样的糊糊的百姓怎么会对官府感恩戴德。

    水至清无鱼,清官在大郑官场上属于凤毛麟角,只要贪得不是很厉害,能为老百姓做些事,江安义也就忍了。原本想找到白治光贪赃的证据,将他的县令撤去了事,但看到慈幼养孤院的情形,简直是火上浇油,江安义不想轻饶了白治光。

    任化州刺史以来,江安义想聚合众人做事,遇事多有退让和隐忍,看来让官场产生了错觉,认为自己年少可欺,连温琦这样的墙头草都敢在背后造自己的谣。江安义的心变得冷酷起来,化州官场已经到了非整治不可的地步,白治光,就做这只儆猴的鸡 吧。

    伸手从一个女童手中拿过粗碗,江安义用碗在锅中舀了一点糊糊,闭住呼吸吃了一口,酸腐难咽,夹杂着溲味。抬脚将锅蹬翻,江安义问那个女童道:“小妹妹,你们每天都吃这样的东西吗?”

    那女童眼中露着惶恐,看着淌了一地的糊糊,点头道:“唔。”想是饿的紧了,看着地上的糊糊居然吞起口水来。

    江安义从怀中掏出点碎银,对田老汉说:“老丈,烦你看看旁边有卖吃的没有,让人送些来,先让大伙吃顿饱饭。”

    功夫不大,田老汉带着饭铺的人送来馒头、米饭,还有些卤菜。那些小孩和老人狼吞虎咽,拼命吞食,江安义怕撑坏了人,让田老汉控制着给。吃着白面馒头,扒着香喷喷的大米饭,众人看向江安义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几位老者过来要跪下嗑头,道:“多谢大人垂怜,我等代表院中老少给大人叩头了。”

    江安义赶紧拉住老者,叹道:“朝庭有旨,慈幼养孤院每人给钱八百文,这些钱能让你们吃得饱,不至于挨饿受冻,可恨白治光居然连救命的钱都要贪没,一会白治光来了,你们只管与他理论。”

    与县令理论,几位老者吱唔着不敢开声,田老汉道:“老哥哥,你们不要怕,这位是化州的刺史大人,管着白县令,你们有什么委屈只管申诉。”

    听说眼前的年轻人官比白县令大,几个老者大的胆子哭诉起来,时不时拉过一个小孩向江安义展示身上被责打的伤痕。正说话间,白治光、秦光海等人到了,江安义示意他们站在一旁,听老者们控诉。县里的众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虽然克扣慈幼养孤院不是他们所为,但被人戳脊梁骨骂的滋味不好受。

    江安义冰冷地目光盯着白治光,白治光已经知道自己难以善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索性回瞪起江安义来。白治光心中有数,江安义顶多能治自己贪脏之罪,即使查出数千两银子,也不过是丢官罚银,何况刺史只能暂停自己的官职,任免要行文吏部,由吏部批文才生效。这一来一往要一个多月,只要打点到位,说不定自己换个州照样当县令。

    “白治光,你该死”,满是杀气的话语从江安义的口中说出,整个院中像被寒风刮过,不少人打了个寒颤。

    白治光硬着头皮道:“大人,慎言。虽然你是上官,但下官亦是朝庭任命的六品命官,你们同朝为臣,大人有何权力轻言下官的生死。何况大人所说的罪名都是莫须有,无有实证,下官不服,下官要到大理寺上告。”

    “哈哈哈哈”,江安义怒极反笑,道:“白治光,重开慈幼养孤院是万岁所命,是万岁怜惜天下百姓的善举,你居然敢克扣这里的钱,败坏万岁的爱民之心,你欺君妄上,贪赃枉法,你说你该不该死。”

    边说江安义边向白治光逼进,凌厉的杀气有如实质,迫得白治光忍不住往后连退几步,他突然想到这位刺史大人虽然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却也是个武夫,曾经在水匪巢穴卧底,曾经挫败过元天教的袭杀,死在他手里的人恐怕有数十条。看着江安义闪着寒光的眼睛,白治光感觉下一刻这位刺史大人就会伸出手掐断自己的脖子。

    秦光海暗赞,江刺史不愧地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不光诗词写得好,帽子也扣得好,败坏万岁的爱民之心,光这一条白治光就重罪难逃。

    “秦光海”,听到江刺史叫自己,秦光海高声应道:“下官在。”

    “白县令口口声声说他冤枉,你带人去查抄白县令的宅院,把查抄出来的东西摆在衙门口,让乌云百姓都看看白县令是贪是清。”

    江安义的话出口,白治光立时软倒,跪在地上道:“大人,下官知罪,请大人开恩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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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介绍:
农家少年,有如蓬蒿,雷劫之后,风云变幻鱼龙舞。纯朴少年为守护家人、亲人、友人,不得不步步登高。一个变字,道尽多少无奈,回首望时,初心未改,世事早非。变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变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变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