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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全文阅读

作者:宇十六     变臣txt下载     变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一十章利益相争

    五千两黄金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闪得人心浮动,闪得妒恨交加,闪得群情激愤。除了黄金,还有成箱的白银,西域的金银器皿,珍宝玉石、香料织毯更是堆铺了丈许高。这些东西折成银两在二十万两左右,财帛动人心,前来围观的人群有不少人有冲进去抓一把转身跑的冲动。

    最直接的效果就是骂声鼎沸,自家一年不过三四两银子苦巴巴过日子,凭什么白县令不到三年就能积下这么多银子。喊杀之声响成一片,将痛骂白治光的口水收集起来,足以在乌云县城下一场口水雨了。

    白治光跪在大堂上,已是魂不附体,他知道,千夫所指无病而死,民愤沸反就是身后的那些人也不敢替自己说话了。这些银子多半是他与人合伙做生意所得,当然手段是见不得人的。大郑律规定官不与民夺利,官身是不能做生意的,白治光任乌云县令身边并未不二年半不到,积下这么多银两,无论如何也交待不过去。

    江安义已无心在乌云县耽搁,下令秦光海暂理县令,将白治光的财产登记造册,查明钱财来历等待处置,不许借机生事勒索财物,妥善安置慈幼养孤院中的老人孩童等等。温琦被他留了下来,多双眼睛盯着,秦光海做事要经心些。

    从内心讲江安义并不喜欢秦光海,这个人行事倒有几分才干,但善于投机,伺上所好。乌云县还有主簿刘庆余,此公多一句不说,多一步路不走,圆滑得没有拿手之处,至于杜秋光,江安义更不会用他。

    交待清楚后,江安义和蒋铭一起押着白治光、孙家父子回了会野府。孙家父子事涉连弩,江安义让蒋铭把人移交给化州龙卫府,蒋铭得了功劳,在乌云县又得了不少好处,心满意足地听命行事。

    回到刺史衙门,大堆的公务在等着江安义,让他生出官身不自由感叹,身为刺史,要想无案牍劳神,只能是梦想。

    前腿进了刺史府,后腿就有人向张文津禀报了。这几天江安义不见人影,张文津猜到江安义去了乌云县,不过他没想到江安义如同瘟神,去乌云县一趟居然把县令给押回来了。

    “因何抓的白县令?”张文津与白治光有交情,每年能从白治光处收到千两左右的孝敬,所以他才会吩咐温琦帮忙。

    “这倒不知?”报信的人摇头道。这次江安义是独自前往乌云县,身边没有带人,温琦仍在那里,消息还没有传来。

    张文津摩挲着下巴,细思了一阵,决定亲自去探个究竟,万一牵连到自己也好早拿主意。先去大牢,想先见见白治光,结果被挡了驾,说是刺史大人交待不准见其他人。守牢的是华司马的人,张文津没有办法,只得悻悻地离开。

    走进公堂,张文津向公案后的江安义拱手寒喧道:“江大人,你总算巡视回来了,再不回来会野府怕是要翻天了。”

    两人面和心不和,但表面上的功夫总要做,江安义欠了欠身,笑道:“有张别驾坐镇会野府,江某放心得很。张大人稍坐,待本官处理完这些积压的公务再来述话。”

    张文津慢慢地喝着茶,打量着那些围在江安义身边的胥吏,心中暗暗生气。这些人以前可是围在自己身边转,自打上次田老汉告状自己被江刺史打压后,这些墙头草便倒向江安义了,自己说的话不大管用了,如果不想办法反制一下,跟着自己的人恐怕会越来越少,这化州府便要由江安义说了算了。

    一壶茶水下了肚,江安义才挥退胥吏,笑问道:“张大人有事?”

    “确实有件火烧眉毛的事。”张文津习惯地?阶藕?耄?辽?溃骸罢饧溉栈?韭泶?攀窒碌母??拇i?派谭罚?凳欠盍舜笕酥??ツ梦饔虻募橄福?箍毫瞬簧倩跷铩4笕耍?庑┤硕际潜镜氐暮烂磐?澹?趺纯赡苁俏饔虻募橄福??韭淼淖龇t?妹裨勾笤觯?骨氪笕顺庠鸹?韭恚?盟?榛够跷锉vど搪烦┩ā!?/p>

    “喔,还有此事”,江安义后仰靠在椅背上,笑道:“据龙卫通报,西域入寇有不少胡商为联军通风带路,这里面不乏我化州的商人。我去乌云县前确实跟华司马说过,让他严查此事,身为郑人郑商,却为异族卖命,可杀不可饶。至于华司马扣押的货物,等他问明之后自然会放行的,张大人不用担心。”

    张文津心想等问明后放行,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货物屯积一天资金便积压一天,等上个一两月,老本都要赔上,分明是江安义和华思源串通好了,针对没有领取商贸许可证的商贩下手,他听说并州安西都护府也在查拿从化州入境没有许可证的商贩,不用问也是这位江刺史的手笔。

    “商路畅通是化州税赋之源,大人让华司马堵塞商路便是断了化州的财源,本官身为化州别驾,决不会坐视不管,还请大人听取民声,不要随意查拿商贩。”张文津板着脸道。

    江安义微微一笑,道:“张大人此言谬矣,那些正规的商人经过查验,领取了许可证,在化州境内通行无阻,本官更是欢迎商贩入驻边市内进行交易,何曾做过堵塞商路之举。张大人,话可不能乱说。”

    和白治光一样,张文津与商贩合伙做着生意,有的商贩甚至以干股的形式换取他的照顾和保护,江安义推行许可证,就是从红利中挖走一块,这些人哪会肯。作为后台的张文津对江安义《与西域通商布告》嗤之以鼻,告诉商人大郑律没有领取商贸许可证的规定,不用理他。哪知江安义来横的,派兵以抓拿西域奸细的名义扣押货物,这让张文津有些始料不及。

    张文津腾地站起,怒道:“大人的所做所为瞒得过谁,这几日化州的商贩找不到大人,全部涌到别驾府来诉苦,我还替大人好言安抚他们。大人如此胡做非为,可别怪本官不顾同僚的情面,要向天子禀明此事,告大人一状。”

    这是撕破脸了,江安义冷冷地道:“本官无愧于心,张大人要上告,只管告去。”

    张文津拂袖而去,华思源随即进来。其实华思源早就来了,因为张文津在,他避在外边,看到张文津怒气冲冲地走了,这才进来。这几天华思源的日子不好过,扣押了货物后,家中便有如市场,前来送礼打通关节的,前来说情威逼利诱的,来的人有家中亲戚,有以前的上司同僚,也有权势之家的代表,逼得华思源最后躲到了客栈暂避。

    看着满面愁容的华思源,江安义起身道:“华兄,辛苦你了,客套的话我不多说,艰难困苦我与华兄一同担之,若有人为难你,不妨推到江某身上,此事是江某所为,绝不让华兄你为难。只要挺过这段时日,就会好起来的,你我兄弟为了化州百姓共勉之。”

    几句话说得华思源心里暖洋洋的,笑道:“大人都不怕,华某便陪着大人赌一把,赌输了无非回家种地,如果赢了江大人可别忘了给些好处。”

    两人说笑几句,史清鉴闻讯赶来,三人回到后宅边吃边谈,商议该如何对付张文津他们可能采取的行动。

    接下来几天,华司马照样加紧盘查,化州的商人叫苦不迭,有人支撑不住,到州府领取了贸易许可证,有的人干脆直接进驻边市交易所,少挣一点,安稳一点。

    州府的访客不断,华司马的烦恼在江安义的身上上演,不过江安义不是化州人,在化州没有亲戚,那些权势之家的威逼利诱江安义置之不理,再次表演“二愣子”的功夫。

    别驾府后宅,高朋满坐,群情激愤,议论纷纷。

    张文津手撑额头眉头紧锁,别看他在府衙说要告江安义,归来后却迟迟未做决定。他知道江安义在天子心目中是能臣干吏,至于自己的名字估计天子都不知道,冒然告状,最后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张大人,你得拿个主意啊,我家的货再上一段时日,到京城就错过季了,价钱要往下掉一大截。要不,干脆我也到府衙领个许可证得了,交上一笔钱,总比现在要死不活的好。”说话的黄脸汉是杨勇杨员外,三代经商,张文津在杨家投了二千两银子,去年分红八千两。

    杨勇旁边董明和的货物也被扣了,他靠着酒楼起家,这几年开始插手西域的生意,他的投入不多,也牵扯到张文津。董明和小心地道:“张大人,要不干脆我家的货物就在边市卖得算了,最近酒楼周转不灵,我急等着现钱。”

    并州赵河柳氏的管家柳清道:“咱们绝不能低头,要不然今后的生意就难做了,哪怕亏本也要扛过去,给江刺史一点教训。”

    柳家和江安义多少有些仇怨,先是清仗田亩,接着柳信明的户部尚书被余知节顶替,最近柳家的姻亲孙家被江安义抓拿,柳清接到府里的吩咐,要给江刺史一点颜色看。世家向来共进退,林氏、卢氏、刘氏也表示了相同的意见,要与江刺史据理力争。

    这几家一发声,众人都不敢吭声了,毕竟这几家合起来的势力足以让化州震荡,江安义也不是对手。张文津下定决心,高声道:“张某已经写好奏章,要向天子举报江安义目无法纪,肆意非为;巧立明目,涸泽而渔;盘剥乡绅,堵塞商路;邀买民心,其心叵测。”

    扫看了众人一眼,张文津又道:“一人力薄,此事关系大家的利益,还请大伙各自尽力联络些人,一同向天子举报。此事务求成功,要不然你我都无后退余地,诸公,请助张某一臂之力。”

第四百一十一章因果报应

    进入九月,化州的天气变凉了。看着暗灰色的天空,江安义心想,要下雪了吧。平山镇这时稻谷金黄,天高云淡,是一年中最美的光景,不知道娘和冬儿怎么样了,智儿应该会叫“父亲”了吧。妍儿已经十五岁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自己原本想替她找个好夫婿,来到化州忙于事务,给耽误了,也不知道她找没找到心上人,家信已经有近月没来了。

    起风了,化州的风中总夹杂的尘砂,不像江南的风温柔舒适,这样的风吹着,心也被磨得粗砺了几分。也许就像身旁的这棵丁香树,耐得住夏日的酷暑,经得起冬日的严寒,来年才会绽放出满树的云霞来。

    江安义听说一群人聚集在别驾府中商量对付自己,当日张文津拂袖而去,这场冲突已经不可避免。要斗便斗吧,自遭雷击以来自己卷入的争斗不断,俗话说树大招风,这些是成长的代价,既不能躲避,就坦然面对吧。

    天子对自己是信任的,要不然不会让资历尚浅的自己来化州暂理刺史,来化州前有几次金殿召对,江安义能从天子的语气中听出急切之意。恶邻在侧,国库空虚,灾患频发,让天子在清仗田亩后又强制推行合税为一,余师隐约地对自己提到,天子急于丰盈国库的目的是准备向北用兵。

    江安义出使过北漠,乌施可汗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这个男人不怒自威,就像头狼王,带领着草原部落四处掠食,大郑饱受困扰,逼得天子不得不以和亲换取和平。而今乌施可汗已经命在旦夕,他的两个儿子昆波和利漫正在明争暗斗,准备争夺乌施可汗死后留下的汗位。

    如果乌施死去,意味着北漠的分裂,除了昆波和利漫外,一些小部落也会有自己的打算,对于郑国来说是个难得的良机。天子一心想功追高祖,开疆拓土,如果国库有钱,一定会北上用兵。江安义的心头火热起来,当年写下“男儿何不带吴钩”的诗句,其实内心深处对书生万户侯极其渴望。

    乌施可汗、利漫王子、昆波王子、渠逆道,这些脸在脑海中浮现,最后凝聚在一张少女的笑脸上,缇珠居次,已经分别四年了,她应该结婚生子吧,不知道当年飒爽的小姑娘会不会想起自己,跟她的丈夫讲起当年被自己劫持的往事。有些人,相见不如怀念,再相见时已无言。

    一阵狂风吹过,后院尘土飞扬,雷声滚滚传来,要下雨了。江安义看见地上有队蚂蚁,排成长队劳碌着,前衙传来奔走和呼叫声,有的时候人和蚁有些相似,为了生存奔波劳碌着。

    江安义的目光从蚁群上掠过,越过后宅的围墙,投向天边的鸟影。乌云下雄鹰悠闲地展着翅膀,志当存高远,自己绝不能像蚂蚁般活着,要像雄鹰般自由翱翔,张文津等人蝇营狗苟的手段无须放在心上。

    并州,安西都护府,司马府官邸。

    韩亮清面色惨白地坐在窗前,他刚刚从醉酒的少帅杨怀忠口中得知,龙卫正在暗中追查军械丢失的案子,已经锁定了仓曹府马培,不过没有打草惊蛇,正在暗中调查他背后的人。龙卫特使汪佐国亲自带人坐镇在并州武阳府,要将贩卖军械的查个水落石出

    原本以为绞车弩的案子已经结案了,罪名推到了功曹府史伍青的身上,此人逃到了青山水寨,估计大军破寨时已经死了,这件案子成了无头案。三架绞车弩卖了四万两银子,他得了一万两,严松云拿了一万五千两,余下的一万五千两分给了其他操办的人。严松云一死,韩亮清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

    谁知仓曹参军方坤找到自己,把伍青写的供状摆在他的面前,方坤居然也是元天教的孽党。可是把柄被人抓住,韩亮清不得不按照他的吩咐,从器械库中偷拿了架新制的四发连弩换回伍青写的供状。好在方坤还算守信,真的将伍青的供状还给了他,还给了他五千两银票,这些银子让他替晴红楼的荷香姑娘赎了身。

    马培被盯上,方坤估计也差不多了,现在想来杨怀忠的笑意有些古怪,八成是怀疑上了自己。韩亮清如同热窝上的蚂蚁般在屋内团团转,真要查明是自己盗卖军械,恐怕死罪难逃,还会牵连到家人,如果方坤是元天教的身份败露,那忠义韩家就完了。

    绝不能留方坤活命,韩亮清下定决心,叫进贴身随从韩和,低低地吩咐了一阵。韩和骑上快马,连夜赶往了文进县,见到韩元实,把韩亮清的话转告给老爷子。

    韩元实呆坐在椅中半晌无言,原以为自己斩断了与哥哥的联系,斩断了与元天教的联系,从此海阔天空自在逍遥,没想到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自己的儿子居然又与元天教牵扯上了,而且还参与了贩卖军械案,难怪江刺史会暗中调查韩府,孽子真是可恨可恼。

    可是再怎么恼恨也是自己的儿子,何况三个儿子只剩下这个,韩元实无奈地长叹一声,吩咐道:“备车,我去趟威远镖局。”一个时辰后,章天刚离开文进县,悄然前往并州武阳府。韩府虽然也有不少好手,但与章天刚相比还是相差甚远。

    狂风暴雨中,华文光下了马车,沿着长廊走向正屋,父亲华政正在厅堂内等他的消息。雨很大,带着凉意,华政让儿子先去换了身衣服,让人沏上热茶,等华文光喝了几口后,开口问道:“张别驾是什么打算?”

    “张别驾联络了化州的商家,准备一同向天子举报江安义,罪名是巧立明目,涸泽而渔,盘剥乡绅,堵塞商路,邀买民心,其心叵测。”华文光记得很清楚,跟父亲学说了一遍。

    华政问道:“几个世家是什么态度?宁家和马家都表过态了?”

    经过上次那件事,华文光成熟稳重了不少,用茶盖拨弄着茶叶,笑道:“如果不是柳氏他们几家态度强硬,张别驾恐怕还不会下决心。临走时张别驾对我说,让父亲也找找关系,在京中发点力。大伙合力,这次江安义铁定要倒霉了。”

    华政叹道:“不见得,江安义在化州推行商贸许可证征收过境税,其实是替天子揽财,这一点他便立于不败之地,所以张文津迟迟下不了决心。”

    “难道就这样算了?如果遵照江安义的规矩,西域生意的红利要减少二成。”华文庆急道。

    “要是江刺史不盯着咱们华家,我倒是想按照他的规矩,虽说红利少了点,但多跑几趟说不定还能多挣些。这位江大人并没有涸泽而渔,何况还有蜜水果的生意,倒是值得交往的人。”华政淡淡地道:“可惜,因为贩运人口的事华家与他结了怨,这个年轻人好面子,一心想找到铁证扳倒华家,逼得我只能与他作对。”

    “爹,你说怎么办?”

    华政沉吟道:“你大哥当初说的那件事现在可以用上了。蚁多咬死象,这么多举报,御史台必然上奏,天子就算心里明白,也得做做样子斥责一番江安义,那他的新政就要不了了之。”

    华文光知道父亲说的那件事是指大哥在韩府发现江安义身边的疤面人是当初晃仁县县令卢子越,此人勾结外敌是朝庭通辑的罪犯,江安义身为朝庭命官,收罗逃犯,罪责不轻。

    “爹,要如何上告?”

    “天子设铜匦就是方便举报,只要将举报信塞入铜匦,自然会传到天子耳中。”

    华文光笑道:“孩儿这就是写举报信,然后塞到铜匦中去。”

    “且慢,举报信可不能塞在化州的铜匦中。”华政嘴边露出讥讽的笑意,道:“当年卢子越与堂兄卢家林双双及第,结果被其祖以兄在弟后不吉为由,将卢子越的榜眼换成卢家林,如今卢家林高居工部尚书,卢子越却成了逃犯。”

    华文光没听过这段密闻,惊道:“这对卢子越太不公了。”

    “哈哈哈,世家看似光鲜,其实里面早已烂透,说什么兄在弟后不吉,其实不过是卢家林是长房长子,而卢子越却是庶出子弟,卢家老祖私心太重了,生生将自家的俊杰逼成逃犯。那卢家林为了掩盖自身的不光彩,对这个对他有恩的堂弟恨不得除而后快,所以这封举报信,要出现在登州,才算热闹。”

    卢氏,祖籍登州河东。华政这招不光阴了卢氏,而且让人追查起来不会发觉是华家所为。

    乌云县,秦光海查清了白治光的罪名,按照江安义事先的吩咐,留下一万两银子,其余的赃银赃物被温琦押运回会野府。普通百姓在茶余饭后痛骂白治光之后,又回到自家的油盐柴米中去。慈幼养孤院的状况得到了改善,秦光海从赃银中补足了八百文一人的份额,又重新安置了一所宅院,院中的老少总算得了安稳。

    夜深人静,那个不愿开声的乌云县主簿刘庆余开始在烛光下写信,这是一封直奏天子的密信,一封改变江安义命运的密信。

第四百一十二章急于求绩

    九月初一,大朝。

    户部尚书余知节出班启奏,上半年的税赋增长了五百二十万两,估计到年底能增收千万两左右。一片恭贺之声,看着众臣喜笑颜开的样子,石方真捉黠地想道,这些臣子莫不是在等朕的赏赐,所以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来。

    朝班之中御史大夫严华楼欲言又止,石方真瞥见,笑问道:“严卿,你有何话说,不妨直言。”

    严华楼心知说的话必定扫兴,还是上前一步禀道:“万岁,税赋增长是万岁清仗田亩推行合税为一之功,不过臣收到观察使的禀报,有的地方为求政绩横征暴敛,甚至逼得老百姓家破人亡。”

    石方真皱了皱眉,道:“此风绝不可长,朕推行合税为一是为减轻民负,如果涸泽而渔,逼迫百姓变卖家产纳税,则是动摇国本,故意败坏新政。严卿,此事你要派人查清,绝不可纵容。政事堂行文各州县,按上田三十文的规定严禁加增,违者重惩,发现横征暴敛致使百姓流离失所者,免官追责。”

    工部尚书卢家林道:“万岁,臣听说过一事。登州枞华县县令黄启亮召集县中富户乡绅,着他们先行承揽税赋,再由这些乡绅去向百姓收取税赋,听说枞华县去年税赋增长了三千多贯,吏部考绩上平。不过,为臣听说有不少百姓交不起田税,只好把田地抵押给揽税的乡绅。”

    石方真知道黄启亮的名字,此人是黄氏子弟,算起来与黄淑妃是堂兄妹。黄启亮和江安义等人一起学政,两年前离京到枞华县做县令,年底考绩的时候自己还向黄淑妃夸过他几句,没想到此人居然如此乱为,着实可恼。

    金殿上众臣你一言我一语地评论开来,石方真有些出神了。中秋过后,二皇子石重杰被封为楚安王,建府开衙搬出皇宫了。大郑皇宫的规矩皇子满十岁便要搬出皇宫居住,等成年后便要到驻地居住,石重杰的封地是方州兴云府。

    石方真很喜欢次子,石重杰聪慧好文,加上黄淑妃娴淑知礼,这让石方真有些不愿次子远离,他甚至想太子没有同母弟,将来太子即位能封弟弟为一字王,就像自己的弟弟宁王,执掌龙卫和暗卫。

    当然,这些只是他私下里的念头,从未对人谈起,太子和楚安王都还小,这件事不急。这几日因为石重杰出宫另居,黄淑妃有些心情郁闷,茶饭不思,人清减了不少,黄启亮这件事还是不要让她知晓的好,省得淑妃着急上火。

    上朝前自己派人到楚安王府宣旨,让石重杰进宫陪陪淑妃,散朝之后自己过去看看,有几日不见杰儿,也不知他在宫外过得如何。天子心不在焉,众大臣都看出来了,议论声逐渐停歇,众人等着天子发话。

    石方真回过神来,敷??道:“众位爱卿说的极是,推行合税为一之政不容耽搁,但也要因地制宜,不能一概而论,陈相你拿出个方案来,让州县施行。朕今日有事,散朝吧。”

    众臣原本准备好午时散朝,没想到提前了一个时辰,刘维国追着石方真急匆匆地走出宣政殿,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凉爽的空气中带着桂花的香味,湿润醉人。石方真在长廊上站住腿,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神清气爽,精神振奋。

    淑景宫中石重杰头戴远游金冠,身着紫色蟒袍,腰系丝绦、带着玉钩,王爷虽年少,威仪却不少,看在淑妃的眼中又是骄傲又是心痛。桌上摆着四种蜜水果,有葡萄、蜜瓜、香梨和蟠桃,都是石重杰喜欢吃的。看着儿子端坐着进食,偶尔用舌头舔一下嘴唇上的果汁,露出少年郎的神态,黄淑妃心中酸楚,儿子毕竟才十岁,就要离开娘自立,楚安王府虽然离皇城不远,但母子相见却是不易。

    脚步声传来,天子驾到,众人跪迎。石方真扶起黄淑妃,对石重杰道:“杰儿平身,这几日在王府可还适应,府中缺少什么只管对朕讲。”

    石重杰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施礼道:“多谢父皇挂念,孩儿在王府一切都好,父皇为孩儿准备得十分周全。”

    “一家人相聚,杰儿不必太过拘礼,坐下说话。”石方真扫了一眼桌上的蜜水果,笑道:“你娘对你真好,这化州进贡的蜜水果我只赐了十罐给淑景宫,你娘一下子就开了四罐。刘维国,一会你将化州新进贡的蜜水果送一百罐到楚安王府去。”

    这回连黄淑妃也站起身,随同石重杰一起拜谢。

    早起上朝到现在石方真滴水未进,看到蜜水果有些饿了,笑道:“朕沾杰儿的光,也尝尝这蜜水果,朕还真有些饿了,淑妃,你也不必过于节俭,这蜜水果别看东市卖三四两银一罐,其实成本低廉,只管放心食用,不够向娘娘去要,就说朕许的。”

    黄淑妃淡淡应是。杰儿越来越大,王皇后对自己母子的戒备日深,淑景宫中的太监宫女不知有多少是娘娘收买的耳目,黄淑妃怎敢多说一句,说错一句。

    石方真边吃边问石重杰在王府中的情形,石重杰少年心性,离了皇宫的规矩,离了娘亲的约束,一时间还没体会父母的心情,自然是感到开心。何况大街上有那么多新奇古怪的事物,在皇宫中哪得见过,所以石重杰说得眉飞色舞,恨不得拉上父母一起去看看。

    黄淑妃看着儿子指手划脚地笑着,小心地替他擦拭掉脸上的果汁,看来儿子确实是开心,雄鹰大了要展翅离开,能离开皇宫禁地未尝不是件幸事。石方真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打断石重杰道:“你出宫这十几日,每日就是游玩吗?朕吩咐过马遂真等人不可放松你的学业,他们是怎么辅佐你的。”

    按《大郑律》王府设王傅、参军、友、长史、司马、簿等官,石方真挑选的是中书郎马遂真兼任王傅,马遂真没有当上丞相,但他的赏识石方真还是很赏识,因此让他辅佐石重杰。

    石重杰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忘形,苦着脸道:“父皇,您的吩咐孩儿怎敢不听。马师傅白日公务繁重,但每日晚上都会来给孩儿讲解一个时辰的经义,孩儿这几日正跟杨参军学骑射,偶尔骑马出城,顺道看看城中的情景。孩儿自幼在宫中长大,不知人间景象,因而贪玩了些,请父皇恕罪。”说着,跪地认错。

    “万岁,臣妾管教不严,还望万岁责罚。”黄淑妃伏地认罪。

    石方真叹道:“你们起来吧,朕不怪你们,是朕过苛了。杰儿长在宫中初见人间景象,确实难以自持,朕不怪你,只是你不要忘记读书上进,将来辅佐太子治理天下。”

    重新回到桌边,气氛却凝重了起来,石方真有些懊恼,自己不该说些扫兴的话,弄得大家都不开心。没话找话说,提到黄启亮,把他在县里把税赋包揽给乡绅的事说了一遍。

    “万岁,黄启亮如此做法不可取”,黄淑妃饱读诗书,知晓其中的弊端,道:“如此一来他倒是轻松了,但揽户是否会尽力用心,是否会欺压百姓,还请万岁下旨严斥,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不要顾忌臣妾。”

    对于黄淑妃的态度石方真很满意,笑道:“爱妃深明大义,朕深感欣慰,但黄启亮毕竟是爱妃的堂兄,朕看在你的面上,下旨严斥令其改过便是,至于处罚,便算了罢。爱妃不妨也写封家信,规劝他一番。”

    这是给了黄淑妃面子,黄淑妃也不矫情,谢过天子。石方真扭头对专心吃蜜水果的石重杰道:“杰儿,此事你如何看?该如何处置?”

    虽是父子随意交谈,但天子无家事,严格说也算君臣问对了。石重杰站起身,略思片刻道:“父皇,像黄启亮这样的人多吗?”

    严华楼虽然没有说有多少人为了政绩急于求成,石方真估计不在少数,点头道:“有一些。”

    石重杰微微扬起脸,带着自信从容应道:“父皇急于充盈国库,这些人便投父皇所好,而且江安义在富罗县就是因为税赋猛增而得到重用,从下县县令直接升为下州刺史,这不免让一些人起了幸进之心。儿臣以为,国家取士考绩晋升,应该按步就班,绝了幸进之心急于求成的人就会少些。”

    石重杰的话给了石方真惊喜,没想到十岁的次子居然见解颇深,朝中的一些大臣都不见得能看到此点。石方真伸手轻拍着儿子的肩膀,嘉许道:“杰儿让父皇刮目相看了,你说的不错,这些急于求成的人是揣摩朕的心思,想着能像江安义般一飞冲天。但他们没想想,江安义能暂理化州刺史,靠的可不只是在富罗县的政绩,画虎类犬,徒让人笑。”

    淑景宫的话很快传到坤安宫王皇后的耳朵中,她甚至能从石重杰的话语中听出对江安义的敌意。楚安王见识非凡,对太子是威胁,王皇后赏过报信的宫女,细思着天子的每一句话,从天子的话中看得出对江安义十分宠信,自己有机会不妨替他说几句好话,毕竟江安义的香水给了自己三成干股,而且对太子的影响也大。这样一个天子信任的重臣,应该牢牢把他绑缚在太子的身边。

第四百一十三章皇图霸业

    陪黄淑妃母子吃过午饭,又叮嘱石重杰不可耽误学业,有空多进宫陪娘等等话,石方真起驾返回御书房。作为天子,他很勤勉自律,每天下午都在御书房处理奏章,处理国事。

    雨下大了,虽然走在长廊中,雨丝被风吹得斜飞进来,刘维国举着伞,小心地替天子遮挡住风雨,雨水顺着廊沿挂落下来,在两侧挂起了珠帘。石方真站住,目光打量着巍峨的皇城,红墙碧瓦在雨中被洗得分外惊艳,不远处的露出飞檐一角,如同苍鹰展翅,冲破风雨。

    视线渐行渐远,石方真自幼在皇宫中长大,生活了四十五个年头,一草一木都无比的熟悉:含元殿气势宏大、宣政殿端庄威严、紫辰殿严整开朗、坤安宫金碧辉煌、寿安宫尊贵古朴、淑景宫玲珑典雅,还有满是诗情画意的乐游苑,布满奇花异草的御花园,这些种种合成眼前美丽庄严的禁城。

    皇城在历代天子手中都有扩建和修缮,昭帝和宣帝时更是大兴土木,把皇城的面积扩展了一半,奢华的建筑却耗废了大郑的元气,元天教起事,天下争端频发。

    即位十五年,石方真从未兴建过一座宫殿,即使是小小的亭阁也没有,时间流逝,不少老殿宇年久失修,荒废长草,前段时日无意中经过平洪殿,发现殿前的青石坑洼不同,已经长起了尺许高的荒草,不远处的沐云楼一角塌了,露出颓败的灰色。

    这座金壁辉煌的宫城,色彩斑斓的背后有斑驳的宫墙、褪色的门窗、坍塌的楼阁,身为这座皇城的主人,大郑天下的统治者,石方真感觉自己与皇城血肉相连,心意相通,皇城的威严、厚重、苍凉千般滋味都在心头。

    伸手拍拍着身旁的廊柱,石方真心中默道:老伙计,耐心点,多等时日,朕会驱使北漠人让你焕然一新,听说利漫让人在王庭修建了一所宫殿,那些北漠人居然也会做宫殿了,等朕北定王庭,把北漠人抓来干苦力,这样就不怕劳民伤财了,朕一定把你打扮得雄伟壮观。

    视线北望,那个曾让自己害怕的乌施可汗不知还能支撑多久,自己暗中派人支持利漫,希望处于下风的利漫能与他的兄长抗衡,只要草原互相争斗三五年,朕便能亲率王师直捣北漠王庭,除去数百年的忧患。石方真脸上现出激动的红光,北漠之患,历经大魏和本朝,如果朕能平灭此患,史书上定能功传千古。

    伸了个懒腰,石方真抖擞起精神,重新迈步向御书房行去。书房阶前,冯忠手捧黑匣已经等待了一阵,跟在天子身后走进御书房,有宫女递上热毛巾,石方真擦拭一把后,问道:“冯忠,化州梅弘民不听调遣,致使元天教残匪逃窜出境一事,你和韩志查实了没有?”

    八月二十三日,天子收到汪佐国的奏报举告梅弘民之事后勃然大怒,心腹之患逃到西域,今后更难抓捕。梅弘民是朱质朴的爱将,朱太尉的面子天子还是要给几分,不过对朱质朴天子的厌意又重了一分。

    召开朱质朴一通严斥,朱质朴挨训后认罪,但却辩解道,梅弘民乃是武将,深知令行禁止的道理,不听调遣之事存疑,让天子多方核实梅弘民的罪状,如果属实则需严惩。

    这件事石方真让冯忠去核实,汪佐国是冯忠派去的人,早派人送了一批玉石珠宝给冯都统,冯忠自然要替汪佐国说话。天子问冯忠核实结果,冯忠自然加油添醋地告了梅弘民一通刁状,顺手把梅弘民为难江安义,剿匪要开拔银等等说了一通。

    石方真怒道:“化州遭受外敌入侵,朕让梅弘民驻守化州就是平稳地方,此人出兵居然还要开拔银,闻所未闻,江安义太过软弱了。梅弘民如此桀骜不驯恐误了朕的大事,传旨,将梅弘民降为定远将军,以儆效尤,所部驻军由其副手宣威将军管平仲率领,告诉他州衙如有需要,应尽力配合。”

    从壮武将军到定远将军,连降三级。

    方真打开黑匣,开始看龙卫和暗卫呈报的谍报,境内还算安宁,元天教进入蛰伏期,州县推行合税为一百姓得利,一些小矛盾不影响大局,总的来说风平浪静、天下太平。

    将谍报放回黑匣,石方真道:“元天教残匪逃入西域,现在何处?汪佐国可有采取什么措施?”

    “禀万岁,据西域的谍报,元天教刘子维等人出现在戎弥国,但卫大昌一部分人不知所终,龙卫在西域诸国的暗探不多,无法得到准确情报。汪佐国在并州,他禀报说发现盗卖绞车弩的线索,正在顺藤摸瓜,不久便能破获盗卖军械一案。”

    “好,这个汪佐国还是有些本事,有什么情况速报朕知,朕倒想知道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妄为,把国家利器用来谋利,真真可杀。”石方真重重地锤在桌上。

    小太监进来禀报道:“京兆尹高大人晋见。”

    石方真示意冯忠退下,然后道:“请他进来。”

    清瘦的老者进入书房,拱手行礼,石方真道:“高卿来了,赐座。”

    京兆府尹管辖永昌帝都及附近三县的民政治安,位高权重却极难为,京都权贵众多,横行不法、欺男霸女者不在少数,石方真登基以来,十年之内京兆府尹就换了十二人。丰乐十年高易直由姜州刺史升任京兆府尹,派人抓拿宜城侯王克彦妻侄、原国公李知柔之孙等六名京中纨绔,当堂重责六十大板,并下令不准再出现在永昌城。

    王家、李家纷纷弹劾高易直胡作非为,石方真当庭严斥,着六家罚银一千两,下旨将这六名纨绔发配黔州安南都护府效力,无功二十年内不得返京。天子的支持让高易直放手施为,京中贵戚官宦子弟纷纷避祸出京,帝都风气为之一清。石方真对高易直越发倚重,位置尤在六部尚书之前。

    京城权贵势力盘根错节,高易直虽有天子支持,依旧举步维艰,明枪暗箭防不胜防,数次告老都被石方真温言驳回,而且诸多赏赐,高易直无奈,只得继续以孤臣自守。

    看着高易直头上的白发,石方真有些愧疚,他记得高易直今年不过五十四岁,看容貌却像六十岁的老人了,治理京师不易,心力交瘁使人老啊。

    “高卿,你受累了,朕知治理京师不易,你再辛苦两年,朕找到合适的人便让你安心休养,你只管放心,朕怎么也得护得你周全。”

    石方真掏心窝子的话让高易直深为感动,起身道:“万岁盛恩,臣感激不尽。唯有尽心竭力,忠于王事以报。”

    示意高易直坐好,石方真道:“朕召高卿来是有一事问询。朕听皇后说,宫中采买禀报东市货物匮乏,不少香料、珍宝铺都关门停业了,怎么回事?”

    “确有此事”,高易直道:“臣亲自到东市看过,确实有不少贩卖西域的商铺关了门。臣问过店家,说是化州严禁西域货物流出,要在当地边市交易,商家没有了货源,只得关门歇业。”

    石方真一皱眉,化州开启边市是他批准的,江安义保证每年多上缴二百万两商税,可是即使在边市交易,西域货物也要流出,怎么会没有货源呢?

    “高卿,此事你怎么看?”

    “东市的西域商品价钱上涨了三成,”高易直继续道:“江刺史在化州收取了交易税和过境税后成本上涨了,买得起这些胡人东西的都是有钱人家,涨不涨价对他们来说影响不大,对普通百姓更是无碍。不过,倒是货源缺乏是大问题,恐怕会影响到京师的商税和繁华,不少北漠的商人都空手回去了。万岁不妨下旨问问江刺史是怎么回事?”

    化州,刺史府。

    司马华思源带来了个令江安义头痛的问题,化州与西域诸国之间并不接壤,中间隔着宽约四百里,长有千余里的戈壁滩,这段戈壁大郑和西域的侦骑都会出没,更是马贼们的天堂。零星分布的补给点,是马贼销赃和纵情享受之所,这些小镇被称为法外之地,江安义当初由尉车国返回大郑时曾路过枭集镇,穿雷枪和射星弓就是从那里买来,也是在那里发现有人贩卖绞车弩。

    华思源沉声道:“江大人,下官接到不少商人申诉,他们的货物在戈壁滩被马贼抢走了。”

    西域的商贸一直以来伴随着马贼的出没,这些商人都会聘请护卫和镖师护货,甚至会组成一只庞大的商队,戈壁滩上随处可见镖师和马贼的枯骨。

    “灵极县宁侍郎府上派来来说,只要州府派人替他们夺回货物,以后宁府的货物就直接在边市中交易。”华思诚笑道。

    江安义眼神一亮,吏部侍郎宁善兴的父亲宁太爷在化州很有影响力,如果他答应将货物在边市交易,应该会带动一批人,眼前的僵局便能打破。

    “马贼有多少人?是一伙的吗?”江安义问道。

    华思源道:“被劫的几家描述的马贼应该是同一伙,有二百来人,像是新冒出来的,不讲规矩,被他们盯上不仅货物被抢还要杀人,听说威远镖局损了几十名好手。”

    江安义思忖道:“华兄,你派人到威远镖局问问情况,派人到戈壁滩打听打听,问清楚了咱们再做打算。”

第四百一十四章贼人猖獗

    接下来的几日,关于这伙马贼的消息不断传来,让江安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马贼多是逃兵、罪犯、强盗组成,多数缺乏纪律极难约束。威远镖局的镖师们说这伙马贼来去如风,功夫出众,配合默契,不像是乌合之众。

    行有行规,马贼在杀人越货时尽量抢东西而不伤人,有的时候甚至会给商队留下点财物,以免商路断绝,断了生意。而这伙马贼出手狠辣,货物抢光人杀绝,给江安义的感觉就是想要断绝化州与西域的商贸。

    化州要战后重建离不开商贸,何况答应天子每年多上交二百万两商税和安西都护府八十万两过关银,不解决掉这伙马贼,江安义将寝食难安。戈壁滩茫茫千里,马贼行踪不定,大军难以清剿,着实有些棘手。

    这几日欣菲呆在家中,汪佐国带人前往并州查办军械丢失一案,生怕被欣菲抢了功劳,巧言请她坐镇化州。欣菲懒得与他争功,乐得与丈夫多些时间相聚,说起来跟着江郎一同来化州,多数日子夫妻却是各自奔忙,相聚的日子不多。

    冬儿生下江晨智,欣菲暗暗有些着急了,她已经二十六岁了,多数女人都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这次跟着江安义来化州,欣菲其实想早些怀上个孩子。坐在窗前,欣菲露出憧憬的笑容,等有了孩子,自己便安心在家中相夫教子,不再过问龙卫的事了。

    院中,江安义焦躁地走来走去,和史清鉴商议了一下午,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史老爷子吃完饭回去了,江安义便一个人在院中溜达转圈想法子。欣菲放下手中的针线,倒了碗凉茶拿给江安义,斟酌地道:“要不我带人去探探这伙人的来路。”

    一口气将凉茶喝尽,江安义道:“这伙人来路可疑,从华司马禀报的情况来看很可能是元天教的那伙逆党,汪佐国把人手都带去了并州,你人单势孤我不放心,我公务缠身脱身不得。”

    欣菲笑道:“妾身在认识你之前,可就带着思雨几个行走江湖,说起来比夫君你可要强些。江郎既然没有办法,妾身便替你跑一趟,你若不放心,就让安勇带着亲卫队跟我一起去。”

    文进县归途中那次劫杀死了四名亲卫,却让江安义收伏了亲卫们的心,归来的亲卫把战场的情况一说,众人都觉得替这样的主家卖命值得,打仗冲锋在前,银钱给得又爽快,这条命卖了个好价钱。

    江安勇给每个亲卫都配了骏马,百练钢刀,长枪劲弓,还有细鳞甲。细鳞甲表面用百练钢片编缀而成,绳索隐藏在甲片之下,不易割断,甲片伸缩重叠,可弯曲调整,机动性极强,内附皮件,抗钝器击打,弓箭枪尖刺在上面,甲面坚硬光滑,可让尖头滑过,在大郑十二中制式盔甲中属于上等,与明光、锁子、山文铠齐名,六品校尉以上才有装备,普通的士兵多数用的是皮甲、木甲。

    一套细鳞甲需几名匠人半年时间才能制成,价值不菲,江安义走了杨祥亮的门路,以百两一套的价钱买了二百套分给亲卫,这些亲卫们每日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细鳞甲招摇过市,吸引着百姓的目光。

    亲卫们到校场上操练,不光普通的兵丁眼红,就连梅弘民也眼热的紧,这一整套装备下来,每个人花的银两不下于二百两,光装备就用了三万多两银子,守卫皇宫的卫士也比不了,这些东西全部是江安义自掏腰包,真是有钱人啊。

    羡慕的眼光铸就出亲卫们的荣誉感,不用江安勇督促,这些人训练起来十分刻苦,这又让梅弘民心痛不已,这些精锐怎么就让江安义挑走了,如果自己有这百余人,用来冲锋陷阵斩将夺旗多好。

    不少人眼热亲卫的待遇,找江安勇央告想加入其中,江安勇有些心动,不过江安义说了句“宁缺勿烂,以后再说”,让弟弟平日多留意观察,发现好苗子记在心上,等来年再说。

    欣菲说带着亲卫一起走,江安义放下心来,虽然亲卫是安勇和石头率领,但江安义每旬会抽空跟亲卫们一起操练一次,江安义曾参加过秋狩,见过十六卫的精兵,自己的亲卫与他们相比,只强不弱。

    偶尔江安义会与亲卫们比试比试,建立巩固自己的权威,然后和亲卫一起痛饮一番,拉拢感情,安勇不无醋意地说自己整天跟亲卫泡在一起还不如大哥的威望高。

    这伙马贼如同绳索般勒在化州的脖子上,不解决掉他们化州便会窒息而死,对于欣菲江安义无条件信任,在安全有保障的情况下,当然放手。夫妻俩把安勇夫妇和石头叫了来,五个人商量到半夜,才各自安歇。

    第二天,江安义来到梅弘民的驻地,道明来意后要求借用连弩。梅弘民头晃得像拨浪鼓,一口回绝。

    “眼下龙卫正在加紧盘查军械丢失一案,本将如果私下将连弩借给大人,万一有事,百口莫辩。”京中对梅弘民的处置还没有到来,驻军仍是他负责。

    对于梅弘民的吃像江安义早已了然,直接开价道:“五两银子一架的租费,弩箭十文一只。”

    朝庭对连弩看管得很紧,每架连弩弩身上都有编号,由军需官集中看管,战时领用,用完归库。如果无故丢失要按军法治罪,若是战损要归还损坏的连弩,再由军需官交还军中司马。当然,作弊的手法很多,打仗丢失是最常见的办法,军需官则可以利用废损之物拼装出好物件,这些严控的军械往往能卖出好价钱,梅弘民也曾做过贩过军械之事。

    五两银子的租金可不低,梅弘民有些心动,何况江安义是用来剿杀马贼,按说应该无偿相借。想起江安义亲卫身上的细鳞甲,梅弘民决心不放过宰肥猪的机会,脱口道:“十两银子,否则免谈。”

    梅弘民双眼露出贪婪的绿光,像匹饿狼。江安义强忍住心中的不快,为了妻子的安全,这个钱出了,写下领条,租借了百架连弩,又买了三千只弩箭,在梅弘民得意的笑容中回了府。

    欣菲和安勇他们化妆成前往西域的客商,赶着二十多辆货车,上面装着蜜水果,一百多名亲卫分成前后三队,出积云关前往西域尉车国。欣菲身上有暗卫的腰牌,在化州境内自然无碍。

    送走欣菲他们,江安义算着日子,等待着消息。

    三天后,一个来客将江安义的注意力从西边转移到了东边。

    一匹快马在近午时分跑进了会野城,马上的汉子衣裳满是褐色的血迹,骑在马上摇摇晃晃,向道旁的行人打听刺史府的所在。在行人的指点下,那汉子来到府衙前,看到石狮和高阶上的衙役,那汉子从马上滚落下来,支撑着坐起,冲着走过来的衙役道:“几位差爷,劳烦你们向江刺史通报一声,就说德州新齐有人求见。”

    德州新齐是江刺史的老家,这些衙役不敢怠慢,有人扶起汉子让他坐在台阶上歇息,见那汉子嘴唇干裂,忙找到凉水。那汉子咕嘟咕嘟地喝完,里面有人奔出,道:“江大人有请。”

    两旁的衙役架着这汉子来到公堂,江安义站在堂前迎候。德州新齐县来人,不用问是老乡了,他乡遇故知,人生喜事。等到那汉子来到近前,江安义一愣,认出来人是振威镖局的副总镖对徐安虎,上次押运香水进京江安义和他在一起吃过饭。徐安虎怎么满身血垢,出什么事了?莫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江安义上前扶住徐安虎的胳膊,把他扶到椅子上坐好,急声问道:“徐镖头,你可受了伤?要不要请大夫来,发生什么事了?”

    徐安虎喘息了一阵,道:“一些皮肉伤不妨事,徐某从齐州长武县连夜赶来,未吃东西,有些乏力。”

    江安义忙吩咐人送些吃食来,徐安虎从怀中摸出封信道:“大人,徐某这次跟着郭爷押运货物前来会野府,不料在齐州长武县被人劫了,郭爷被响马绑了,徐某杀出条血路前来报信,这是郭爷被抓前交给我的信,让我作为证物。”

    接过信,江安义认出信封上是张克济的字迹。有人送来馒头凉茶,徐安虎狼吞虎咽,江安义撕开家信,家中一切平安,张克济主要谈到郭怀理此行在会野府立足应该注意的事项,江安义来不及细看,把信揣入怀中。

    徐安虎塞下三个馒头,几块卤肉,肚中有货,觉得精神了许多,大夫替他背部的伤口上好金创药,江安义这才问道:“徐镖头,请你把事情的经过对江某讲一遍。”

    中秋过后,郭怀理带着八十车货物和二十多名管事来会野府立足,此趟妻儿并未随行,准备明年开春跟着冬儿她们一起前来。货物照例由振威镖局押运,因为江家、余家、郭家的关系,振威镖局迅速地壮大起来,从原来的几十人壮大到三百多人,在仁州、方州、京师都开设了分镖局,招揽了不少好手,还请了江家的供奉授业,成为江南一带的大镖局。

    此次郭怀理要到化州开创基业,振远镖局的总镖头吴英杰感觉是壮大镖局的好机会,谁不知道天底下最好做的生意就是西域贸易,有贸易就有镖局,如果振远镖局能借江刺史之力在化州占据一席之地,那振远镖局可就不仅是江南大镖局,而是有可能成为大郑有名的镖局。

    镖局内部商议后,找到郭怀理,决定由副总镖头徐安虎带着八十名精干镖师护送货物前往化州,此趟出不要镖银,只求郭怀理到时跟江刺史美言几句,能扶持振威镖局在化州立足。

    对郭怀理来说这是双赢的好事,徐安虎是振威镖局的顶尖高手,他与郭家打交道近十年,从未失过镖,信得过。以后自己在化州立足,由振威镖局护送货物彼此放心,当即拍胸脯答应下来。

    八月二十日动身,从德州往西北前行,从德州前往化州有两条线路,一是仁州、方州、娄州、并州再到化州,还有就是过仁州、姜州、齐州到化州。前一条道安全些,但更远,第二条路近三百里路但沿途山匪不少。

    徐安虎想着自己将来要在这两条道上常来常往,免不了要与山上的好汉打交道,不如趁此次沿路拜访,结个交情,以后方便,于是镖队取道仁州、姜州、齐州前往化州。

    一路上遇到不少劫匪,徐安虎凭借手中降魔杵降伏了不少好汉,又巧言送钱拉上了关系,一路上顺风顺水,徐安虎不免有些忘形,在长武县打尖的时候喝了点酒,吹嘘了几句。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第二天镖队上路,途经长武县和永河县交界的樟罗山被人劫了镖。

    “劫匪躲在山林间放箭,商队行在山路间无处躲避,不少兄弟被箭射中。那些劫匪中有个射箭高手,第一箭便将镖旗射落,徐某想冲上前拼命,结果被林中的绳索绊倒,被人伤了后背。”徐安虎双眼怒睁,拳头紧攥,仿佛那劫匪就在身前,要扑上去继续厮杀。

    “郭胖子没受伤吧?”

    “郭爷没事。郭爷见镖局不少人受伤,喝令大伙投降,让贼人劫取货物,郭爷仁义,徐某实在是有愧。”

    “那他现在何处?”江安义追问道。

    徐安虎叹道:“那群劫匪听说货物是新齐县郭家的,追问是不是和江家做香水生意的郭家,我以为贼人与大人有旧,便说是。哪知这伙劫匪便绑了郭爷,说是让我送信,叫大人你送十万两银子来赎人。我把人安顿好,连夜赶来向大人报信,请大人想办法救救郭爷。”

    绑走郭怀理看来是冲着自己,江安义吩咐人带徐安虎到驿馆歇息,思忖起这伙贼人是谁,难道又是元天教的贼人在作怪。江安义愤然挥拳,“砰”的一声地砖被真气击碎,谁要是伤了郭兄,江某必与他势不两立。

第四百一十五章商议救人

    发泄之后江安义颓然地坐回椅子,回忆起与郭怀理交往的点点滴滴,这位郭兄是他童年和少年时期不可多得的温暖,是他在县学里为瘦小的自己撑腰打架,是他借书给自己抄录请自己到家中打牙祭,是他每次来玩时都给家人带点礼物,家人都非常喜欢这个诙谐和善的胖子,娘更是认他为义子。

    合伙做生意郭家谨守本份,虽说点子是自己想的,但生意却是郭家在做,互相助力两家的感情越深,郭兄戏说要跟自己结娃娃亲,如果冬儿生下的是女儿,自己或许就答应下来。自己暂理化州刺史,处境并不乐观,郭兄看到商机要来化州发展,何尝不是帮自己一把,自己自当竭力相助。

    可是,郭兄竟然落在劫匪手中,听徐安虎之言还是受了自己的牵累,如果郭兄有个好歹,自己有何面目去见郭家老小,这群贼子可杀。真气再次随着怒意勃发,江安义连着两次失态,手掌在公案上留下淡淡的掌印。

    救人如救火,江安义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樟罗山。会野府离樟罗山有六百多里路程,徐安虎飞驰八个时辰前报信,途中累死一匹马,疲惫不堪身上还有伤,江安义再急也不让他现在动身去救郭怀理。

    而且事不凑巧,欣菲和安勇他们带着亲卫去戈壁滩了,自己身边没有得用的人手。听欣菲说化州龙卫被汪佐国带去了并州,也指望不上,至于梅弘民的驻兵不要能跨境剿匪,如果按步就班与齐州取得联系,再由齐州官府派兵征剿,那黄花菜都凉了。

    方寸已乱,江安义杂念从生,一会想起往日旧事,一会想着如何救出郭怀理,一会咬牙发恨,静不下心来思考。一人思短,江安义吩咐道:“去请华司马和史先生来,对了把史明玉、余庆山也叫来。”

    一柱香的功夫,众人陆续来到大堂。史清鉴见江安义神色凝重,问道:“主公,何事烦恼?”

    江安义把好友郭怀理在齐州樟罗山被劫匪掳走的事说了一遍,余庆山惊叫道:“郭兄出事了,这如何是好。”

    江家、郭家和余家三家合伙做生意,经过这些年的磨合,彼此间的关系不错。郭怀理为人诙谐有趣,余家四少和他的关系都不错,此刻听到他出事,余庆山真的很担心。

    华思源沉吟道:“事发在齐州,我州不好插手,只得请齐州刺史罗大人出兵相帮。”

    江安义摇头道:“太慢,而且惊动劫匪于郭兄不利。”

    在家中史清鉴常跟史明玉说起江安义,父子都认为可以追随他做一番事业。从任命史明玉为边市市丞来说,江安义对于有能力的手下不吝奖赏栽培,这些时日边市交易廖廖无己,史明玉原本惴惴不安,江安义反倒安慰他只要尽心去做便是。

    从老父的嘴中得知,江刺史对他很欣赏,准备在年底考绩的时候拿掉录事参军温琦,让他接任。虽然录事参军与边市市丞同样是从八品的官阶,但录事参军掌总录众曹文簿,举弹善恶权力极大,比起市丞强出不少,筹建边市时府衙的诸官吏推三阻四史明玉受了一肚子气,如果能荣任录事参军这些人保准一个个变成乖孙子。

    史明玉还不到三十岁,只是秀才功名,入仕不过半年就能官居八品,比起正牌进士出身的官员丝毫不差,主公比他还年少,鸟随凤鸾飞腾远,暗夜思之,免不了热血沸腾,只要主公能一直上进,自己的前程自然也更远大。

    所以史明玉很珍惜这种出谋划策的机会,顺着江安义的意思道:“主公说的不错,救人一事宜快不宜慢,迟则生变。”

    史清鉴瞪了儿子一眼,斥道:“谁都知道要快些动手,可是你让主公独自去救人不成。”

    史明玉好整以暇地道:“主公,解铃还需系铃人,要解救这位郭兄,不妨借助镖局自身的力量。”

    “镖局?”江安义一下子没有反映过来,迟疑地问道:“找威远镖局帮忙?同行是冤家,振威镖局有意来化州开分局,威远镖局怎么肯帮这个忙,他们巴不得振威镖局失风呢。”

    史明玉笑道:“主公是当局者迷,属下说的是仍用振威镖局那些护镖的镖师救人。刚才主公说劫匪利用地势劫镖,郭兄见事不可为下令弃货,所以镖局的人伤的不多。此次振威镖局抽调了八十位精干的镖师随行,那么至少还有五十名镖师未受伤,这些人被徐镖头安置在长武县休整,主公不妨借用这些人助力。”

    “好,明玉说的不错。”华思诚叫道,“这些镖师失了镖如同被人打了耳光,肯定想找回场子,自然会全力相助。大人,明玉可是个人才,我司马府还缺个行军参谋,不知大人是否愿意割爱。”

    行军参谋,司马之佐,官阶正八品上,虽是武阶却比市丞高了两阶,可见华司马对史明玉确实十分喜欢。

    人手有了着落,江安义的心情放松了些,笑道:“只要明玉答应你,我自不会耽误他的前程。”

    史明玉拱手谢道:“多谢华大人抬爱,明玉感激不尽。不过家父认大人为主公,明玉子随父行,只能说声抱歉了。”

    自魏以来废除九品取士制,历代天子都通过开科取士,但世家势大,世家权贵子弟要入仕容易,而且入仕后有前辈和家人照看,升迁也远比普通人要容易。大郑得天下一百多年,仍存有十大世家,世家子弟占据朝堂近半,剩下的部分还被世家通过姻亲的方式争夺,真正留给穷苦普通的士子的机会极少。史书上像江安义这种出身穷苦,深得圣眷的人不多,这类人的崛起必定能带动身边的一群人随之崛起,形成新的势力圈。史家父子就是想成为大树旁的小树,在大树的护佑下成林,这种关系甚至可以延续到下一代江安义的儿子,也就是新的世家。

    等到树林出现,便会形成平衡,或者与别的树林盘根错节起来。林中的树互相照应,倒下一两棵对树林的影响微乎其微,只要还有大树未倒,这片森林就有希望,这便是世家的厉害。

    华思诚听懂了意思,摆摆手道:“算了,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你跟着江大人将来前程远大,说不定将来反过头能看顾我。”华思诚同样看好江安义的成长,不过他身为司马,不可能像史家父子那般认江安义为主公,不过目前两人的关系很好,将来江安义能入阁拜相,华思诚同样会被重用,到时候再决定自己的归属,这就是俗话说的官官相护。

    晚间,江安义设家宴招待睡醒的徐安虎,华思诚、史家父子、余庆山作陪,席间江安义问清镖局有五十三人未受伤后,把自己要亲自去救郭怀理的想法告诉徐安虎。

    徐安虎不知道江安义的厉害,以为江安义要按劫匪所说去送十万两银子救郭怀理,忙道:“此事凶险,要防着贼人翻脸,万一伤了大人徐某百死莫赎。大人只需把银票给我,徐某豁出性命也要把郭爷先接回来。大人请放心,接回郭爷后,徐某会召集朋友,向贼人讨个公道,把钱给大人送回来。如果大人能写封信请庄上的老供奉出手,那就万无一失了。”

    江府的供奉张乐康和王飞玄都是龙卫中的高手,年过七十后致仕退养,朝庭每年有六百两的养老银,足够养家糊口。可是穷文富武,习武人家需要各种药材调养,算起来要不少钱,六百两的养老银不够花。

    两个老头子为了儿孙谋,在京中权贵府上做做教习,偶尔出手摆平点事,欣菲知道他们的日子过得紧巴,出面请他们来平山镇坐镇。看到千两白银的年俸上,两人来到平山镇,结果发现此处山清水秀,风景优美,江家人又和善,主宾相处愉快,索性把家迁到了平山镇,在此贻养天年。

    张乐康和王飞玄安心养老,跟随他们前来的子侄徒弟徒孙们可闲不住,在新齐县一带与人比试打斗,很快闯出了名声。振威镖局正在发展阶段招收人手,有好几位功夫出众的人被吴英杰招进了镖局,徐安虎跟他们比试过,个个武艺不在他之下。问及师门知道张、王两人,吴英杰备了厚礼上门求见,请两人有空指点镖师们武艺。

    江家与镖局关系不错,江黄氏乐见其成,两位老者又能多挣点钱,三全其美。徐安虎身为副总镖头得过张、王两人的指点,自觉武艺有长进,对两个老头佩服得五体投地,在他看来,如果能请动其中一人来樟罗山,那些劫匪定然服输。

    江安义微微一笑,张王两人的功夫他没有见识过,但听欣菲说过都在炼气化神之境,在江湖上算得上拔尖的高手,只是自己已经踏入炼神返虚之境,应该比两人要强上一些。

    杀死紫天君杨宇动之后,江安义有了一颗强者的自信之心,大有放眼天下谁与争锋的傲然。一次与欣菲交手胜后,江安得意洋洋,欣菲便数说了江湖上顶尖的高手,明普寺的高僧、十大门派的长老,北漠萨都教上师,西域沙仑教的法王等等。

    想到黄羊庙洪信大师的出手,江安义感觉有些气馁,如果连洪信大师都在顶尖高手中排不上号,自己要走的路确实还远,江湖之中确实藏龙卧虎。欣菲心中暗笑,这些传说中的高手多半已经年近古稀,早已息了争斗之心,要论二十几岁的同辈,江郎实为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不管怎么说,江安义心中多了分慎重,但是要说到面对樟罗山的劫匪,这点信心还是有的。江安义也不解释,一抖手,手中的筷子如同利箭般射出。三丈外有颗老榆树,在府衙后宅至少生长了五六十年,树粗合抱,高有数丈,有个黄鹂鸟的巢悬挂在树枝上,如同摇篮一般。

    每日在树下经过,江安义对黄鹂鸟巢的位置一清二楚,筷子飞出,正中鸟巢。巢中两只中了无妄之灾的黄鹂鸟惊恐地拍着翅膀,尖叫着飞出。江安义脚尖点地,双臂一振,人如苍鹰般横掠而起,闪电般来到鸟巢旁,双手探出,一手一只将鸟儿抓在手中,空中也不借力,真气一转,飘身落地。

    徐安虎一惊,没想到江大人居然也是高手,看身手不在自己之下。再看江安义手中的两只黄鹂鸟,扑楞的翅膀硬是无法从掌心挣脱。外行看热闹,徐安虎却知道这是一种极高的卸力手法,在鸟足用力踏蹬展翅欲飞的时候,卸去鸟足上的蹬劲,让鸟飞不起来。

    再细看,徐安虎大吃一惊,卸力靠得是手腕的灵巧活动,而江安义的手丝毫没动,两只鸟儿分明奋力蹬踏,只有像有无形之力将它们拽住。莫非是真气外吐,这可是炼气化神才有的手法,是张老爷子和王老爷子才有的手段。

    徐安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起身来到江安义的身旁,伸手向两只鸟儿抓去,手像挡在尺许外再难前进。江安义微微一笑,右手轻轻往外一抖,徐安虎感觉一股柔和的推力涌来,急忙运功于腿想立住,那股推力虽然柔和却势不可挡,徐安虎摇晃了两下,向后退了一大步。

    松开手,两只受惊的鸟儿得了自由,展翅向远处飞去,留下惊恐的叫声,估计那棵老榆树的巢不敢再呆了。这对鸟儿很得思雨的喜欢,江安义估计思雨回来又要念叨了。

    徐安虎喜出望外,抱拳道:“大人居然有如此身手,徐某愿跟随大人一同抓拿劫匪。”

第四百一十六章进山逢旧

    六百里兼程,江安义借着巡查地方的名义,两人一路换乘驿站的马,赶在入夜前从会野府来到长武县。

    顾不上人困马乏,江安义让徐安虎召来镖局的留守人员询问情况,负责的程镖师道:“今天中午有人送来一封信。信中赎人到长武县西的营关村口土地庙,喊三声‘达官拜山’,自然有人出来接待。”

    江安义接过信细看,程镖师在徐安虎身旁小声嘀咕:“徐头,这位爷怎么亲自来了,要是他出点事,咱们可受不起。”

    见过江安义的功夫后徐安虎心中笃定,笑道:“没事,听大人吩咐就是。”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由徐安虎带队,江安义化身为一名镖师跟随,其他镖师则在暗中尾随。

    营关村离镖车失事的地方不远,村前的大槐树下果然见一座破旧的土地庙,庙宇年久失修,早已荒废,没有庙祝。香炉里有几只残香,看样子已有段时日。

    庙后是小山包,树木葱郁,清脆的鸟鸣从枝叶中传出。徐安虎依照信中所说大吼了三声“达官拜山”,半柱香的功夫,从庙后传来‘?’的穿草声,一个脸上涂着绿汁的汉子出现在面前。

    “钱带来了?”那汉子问道。

    江安义事先有准备,徐安虎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冲着那汉子一扬,其实只有表皮那张是千两的票子,其他的多数是百两十两的票额。

    那汉子不分真假,道了声:“跟我来。”转身就往来路走,江安义捅了一下徐安虎,示意他跟上。

    庙后的草有齐腰高,没有道路的痕迹。领路的汉子显然对这一带极熟,趟过草地来到条小溪,那汉子跳入溪水中,顺着溪水向上流走。溪旁灌木丛生,没有办法行走,江安义和徐安虎只得跟着跳进溪水。江安义知道行走在溪水中,水流掩盖了前行的脚印,后面追踪的人跟到此处,不知自己是往前还是往后,看来劫匪也怕有人追踪。

    九月初,溪水并不凉,沿着溪水蜿蜒前行了二里多,前面是处山崖,高约十丈,一道小型的瀑布挂在崖间。那汉子显然常来常往,招呼两人跟紧,手足轻便爬上了崖顶。站在崖顶往下看,视野开阔,江安义眼尖,看到半里外绿叶间隐约出现的人影,是那些跟在身后的镖师。

    那汉子“嘿嘿”一笑,道:“瓢把子早就料到你们不安好心,想暗中跟来,好啊。”

    穿山越林在山中兜转了一个多时辰,那汉子来到一处高 岗,在一块青石边坐下,道:“歇歇腿,等等你的那些人。”

    一刻钟后,只见一伙青衣山贼押着镖局的人出现,带队的程镖师看到青石边的徐安虎,垂头丧气地道:“徐头,这伙人太鬼了,咱们地形不熟被堵在一个山沟里,他们答应不伤人,为了大伙的性命着想,我下令降了。”

    徐安虎叹了口气不好说什么,江安义想起来时确实穿过几个山沟,再看那些青衣山贼手拿弓箭,出言安慰道:“程镖头,你做的对,人命要紧。”

    这句话透露了江安义的身份,那个脸涂青汁的汉子扫了江安义一眼,笑道:“失敬,原来这位才是正主,莫非是瓢把子说的江大人?咱哥俩亲近亲近。”

    那汉子一脸绿汁,目光凌利,就像庙中的鬼将,张开大手向江安义握来。江安义心伤好友生死未卜,又被这汉子带着在山中兜了一早上,现在看来是为了对付身后的镖师,心中怒火中烧,张开手迎去,两只手握在一处,看不清那汉子的脸上的颜色,只见豆大的汗珠往下淌,把脸上涂的绿汁冲出一条条道来,像个西瓜。

    那汉子感觉自己握在一块烧红的铁块上,那炙热不仅烧得手痛,而且热气像小蛇,沿着经脉往心里钻。那汉子倒还硬气,死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只是双往上翻,眼看着要晕过去。

    青衣山贼中有个黄脸汉子,原本笑噎噎地看热闹,老五又在戏弄人了,他那双手曾经将铁棒生生捏出手印来,对面那小子还不被他捏得手骨错位。不过瓢把子出门前交待要以礼相待,黄脸汉等了片刻,这才笑道:“老五,不可失了礼数,当心大哥责罚。”

    江安义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绿脸汉痛得直抖手,说不出话来。黄脸汉发觉不对,急步上前道:“老五,你怎么了,没事吧?”

    绿脸汉老半天才缓过劲来,咬牙切齿地道:“三哥,点子扎手。”

    黄脸汉轻轻拍拍绿脸汉的肩膀,道:“老五,你歇歇,三哥替你找场子。”

    说着,从腰间抽出鬼头刀,挽了个刀花,沉着脸道:“朋友,我兄弟在你手上失了风,做哥哥的只好替他圆圆场,领教朋友的高招,请。”

    两人相隔半丈,黄脸汉站在高处,居高临下,蹦起来当头一刀斫向江安义,刀风带着地上的青草向江安义压来,威猛霸气。江安义哪把他放在心上,随手一拳捣出,可怜青草随风向又转向高处,扎根浅的被劲风扯起,飞砂走叶,旁边的人禁不住眯起眼。

    黄脸汉如被重锤,被隔空击飞出去,跌倒在草丛之中,狼狈不堪。绿脸汉上前扶住他,“三哥,受没受伤?”

    江安义用的是巧劲,没有伤人,黄脸汉调息片刻,摇摇头,在绿脸的掺扶下站起身,那些山贼拉出刀剑护住两位头领,有人弯弓搭箭,瞄准江安义。

    黄脸和绿脸的脸色都非常难看,此刻两人更像开了印染坊,青一道、红一道、白一道,加上本色,五颜六色地变幻着,两人都心知肚明,踢上铁板了,应付不好恐怕山寨危矣。

    将刀归入鞘中,黄脸汉拱手道:“这位英雄,请问高姓大名?”在脑中迅速地回想年轻的内家高手,记忆中并没有这位的样貌。

    江安义冷冷地道:“江某是来赎人的,带路便是。”

    姓江还是姜?黄脸汉记不起这两个姓氏有高手,冲绿脸汉使了个眼色,笑道:“那是自然,江朋友,随我来,镖局兄弟咱们另行接待。山寨的规矩不能让人盘了道去,还要请江朋友扎上黑巾蒙眼。”

    艺高人胆大,江安义让徐安虎带着镖师先回去听信,自己任由黄脸汉给他蒙上眼。也不知黄脸汉在哪找来架竹杆椅,让两名喽??e牛?錾群錾鹊丶绦?靶小?/p>

    眼睛看不见,江安义的耳朵却没闲着,聆听着四周的动静,在脑袋中勾划着前行的路线。黄脸和绿脸在前面带路,不敢开口,用手比划着,来人过于扎手,领进寨子后怕他暴起伤人,山寨之中怕是没人拦得住他。最后两人决定,由黄脸带着江安义绕圈子,绿脸悄悄地离开先去送信,请大哥决策。

    江安义听到有人离开,略一思忖明白他们的心思,索性当做不知。灵觉散发出去,十几丈的风吹草动尽在耳中,江安义也不怕山贼设伏。

    半个时辰后,绿脸又跑了回来,这回洗去了脸上的绿汁,露出黝黑的底色,该称黑脸了。黑脸对黄脸道:“三哥,大哥吩咐道,寨中迎客。”

    往前又走了一柱香的功夫,竹椅轿停住,黄脸汉的声音在江安义身旁响起:“江爷,到了,请您下轿。”

    江安义摘下黑巾,眼前是一处山坳,四面都是梯田,稻谷金黄一片,像一幅绝美的图画。二百来户人家的村寨被层层叠叠的梯田包裹着,安静恬美,空场之上有孩童奔跑,老人靠墙谈笑,溪边女子浣洗衣服,远处炊烟袅袅,这哪像是山贼窝。江安义忍不住叹道:“好一处世外桃园。”

    黄脸和黑脸都露出笑容,领着江安义走过长长的石桥路,在一栋农家庄院前停下。竹篱院墙,满院的绿色,犬吠之声从院中响起,有人喝住狗叫,脚步声走近,一个汉子出现在江安义面前,拱手礼道:“江大人,别来无恙。”

    江安义目瞪口呆,“你……你,你是许昌化。”

    事隔六年,当年的英武青年已经蓄起了三缕胡须,身穿粗布衣服,高挽着袖口,像是乡间的私塾先生了。

    黄脸和黑脸恭敬地叫了声:“大哥。”

    江安义从惊讶中清醒过来,勃然大怒,当年许昌化陷害自己,看在彤儿的面上自己不仅放了他一条生路还救了安娘,此人为何恩将仇报掳掠郭怀理,这次相斗,自己绝不会再手下留情。

    许昌化看出江安义的怒意,笑道:“江大人莫急,许某并无恶意,郭兄弟就在我宅中,安然无事。许某原本无颜再与大人相见,只是有些事关系在大人,不得不厚着脸皮请大人来见上一面。大人,里面请。郭兄弟,郭兄弟,江大人来了。”

    黄脸和黑脸听大哥叫这个高手江大人,明白就是大哥曾经提起的恩人江安义,两人对视一眼,单膝跪倒,拱手道:“苏飞(彭云),谢过大人当年搭救大哥大嫂之恩,一路上多有怠慢,请大人恕罪。”

    不等江安义扶起两人,屋中响起郭怀理的声音,“小江,你来了,想死哥哥了,哈哈哈。”

    随着笑声,圆鼓鼓的肚子先顶开院中垂下的丝瓜,正是郭怀理。

第四百一十七章恩怨纠葛(一)

    绿荫藤下摆好酒席,安娘亲自下厨招待恩人。当年江安义运功逼毒救人,无意中替安娘调理了虚弱的身体,两年后安娘居然有了身孕,如今三岁的许壮承正在院中奔跑玩耍。

    郭怀理是话痨,不用江安义发问,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通,从平山镇家里到长武县许家,从家人说到生意再到劫匪,江安义微笑地听着,记忆回到了当年散学后,郭怀理拉着自己买些小吃,两人边吃边走,一路快乐着。

    好不容易等郭怀理安静下来,许昌化举杯道:“江大人,当年之事许某深感歉意,这杯酒算是赔罪,许某和娘子都欠大人一条命,将来大人有用到许某之处,只管派人送个信来,许某定当答报。”

    当年之事许昌化也是逼不得已,江安义不想继续纠葛,举杯陪饮了一杯,道:“往事已矣,不要再提。许兄还是叫我安义吧,不要一口一个大人。”

    郭怀理敲着桌子道:“老许,你把我捉来说是找小江有事,有事说事,小江事忙,我也想早点走了,这多耽误一天就少挣一天的钱。你这不错,等得了空我再来住几天。”

    当年许昌化在发配的路上被兄弟劫走,暗中潜回安齐县接了安娘,一家人逃到了齐州,在长武县这处名为卧牛坳的小山沟住下。许昌化夫妻经历生死分外珍惜相守的日子,可他的兄弟们是江湖上的汉子打打杀杀惯了,哪肯呆在山中渡日。十多个人出去,扫平了七十里外的山寨麦杆岗,收拢队伍做起了山大王。

    大郑立国一百七十余年,已经在走下坡路,和帝、昭帝、宣帝三代君王穷奢极欲,百姓苦不堪言,各州县被逼为盗为匪的百姓多如牛毛,四十多年前元天教起义便是对朝庭压迫的集中爆发。

    石方真即位后,轻徭薄役抑制吞并土地,忙着救火,天下呈现了中兴之势,可是积弊日久,病去如抽丝,各地响马、强盗、水贼不在少数,江安义在丽州时就曾剿灭过黄羊山的盗匪。

    许昌化无力约束,只要让手下的兄弟不能在方圆二百里内动手,兔子不吃窝边草,要保住卧牛坳的平安,只有祸水他引。山中居也要钱,许昌化偶尔也会跟着去动动手,狼要吃羊羊要吃草,值钱的货物商队都会雇佣镖师,许昌化箭术出神入化,有他出马,胜算大增。

    郭怀理这趟买卖是赶巧了,徐安虎多喝了几杯吹嘘自己功夫了得,劫匪见了他望风而逃,恰巧被同店的黄脸和黑脸听到,两人不愤,又见货物殷实,车中装满了美酒,徐安虎那日喝的酒便是郭怀理从车上取出的“金玉液”。

    两人闻到酒香,口水流得老长,连夜回山布置劫镖。许昌化正在山寨中,便随着一起下山,镖旗就是被他一箭射落。许昌化得知货物是新齐县郭家的,如今郭家、余家和江家合伙经营生意,香水、美酒、酥白璧和折扇都是畅销货,三家迅速地成为豪富,被生意人视为典范。

    按说有江安义的股份,许昌化会放行,可是他想起一事,顺手把郭怀理“请”回了卧牛坳,让徐安虎带口信让江安义用十万两银子赎人。

    “安义,许某请郭兄弟进山并未失礼,郭家的货物除了两车酒被兄弟们喝了,其他的货许某当时就派人送到了永河县,到时我让人带你们去取,那两车酒许某吩咐照价赔偿。”许昌化解释道。

    郭怀理叫道:“这些我都跟小江说过了,你快点说把小江诳进山来有什么事吧。”

    这两日郭怀理住在许家,从许昌化夫妻两人的对话中听了一鳞半爪,好像跟一名女子有关。郭怀理好奇心很重,巴不得早点揭开迷底。

    许昌化叹了口气,有些吞吐难言。

    安娘端着盘菜走过来,放下菜倒了杯酒谢过江安义的救命之恩,对这个情深义重的女子江安义还是很欣赏,站起身饮了杯中酒。安娘殷勤布菜,郭怀理急不可耐,忍不住出声催促道:“老许,到底是什么事,快点说,快急死老郭我了。”

    许昌化看着安娘,苦笑道:“娘子,还是你说吧。”

    安娘放下筷子,看着江安义道:“江大人,你还记得我那苦命的彤儿妹子吗?”

    “吧嗒”一声,江安义筷子上夹的鸡肉掉在了桌上。郭怀理兴奋地眨巴着眼珠,彤儿妹子,我怎么从没有听小江提过这样一个妹子,看来有玄机。

    彤儿,江安义脑袋中立时出现那一身黄裳,有如梅花仙子般的少女。当年江安义与李家交恶,彤儿只身随他入京,其实已是以身相许。彤儿已知他有婚约,仍对他痴心一片,实际上已不求正妻名份。

    在江安义的心中,欣菲是爱中带敬,冬儿是爱中带怜,唯有彤儿是爱到心动,所以他才会放过害他的许昌化,替安娘疗毒。姻缘姻缘,真的是讲求缘份,如果江安义先认识彤儿,好事早成。

    在京城,司农寺卿李明行将侄女接走,逼迫让江安义上门提亲,限于与欣菲间有婚约,江安义只能把头埋进沙中,一天一天地拖着,再后来他醉酒与冬儿有了夫妻之实,与彤儿之间落得个“恨”字收场。

    再怎么说造化弄人,江安义都知道自己辜负了彤儿的一片情义,彤儿成为他心中的隐痛,不愿想起,不愿提及。原以为随着时光流逝,与欣菲已经成亲,冬儿也生下智儿,这份思念会逐渐淡去,哪知今日听安娘念出“彤儿”两个字,如中魔咒,心伤若狂。

    “彤儿,她还好吗?”江安义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思念,冲破心中的牢笼,呼啸着、大力地践踏着柔弱的心田。

    “唉”,安娘再次长叹一声,道:“不好。”

    字出如刀,原本受伤的心被砍得鲜血淋漓,江安义端起酒一饮而尽,闭上眼,艰难地喘了几口气,半晌才睁眼道:“有劳大嫂给我讲讲。”

第四百一十七章恩怨纠葛(二)

    许昌化默默地替江安义斟满酒,当年之事他一清二楚,两个有情人各分东西,实在让人叹息。郭怀理原本以为是个香艳的故事,看到江安义脸白如纸,不敢再调笑,静静地听安娘讲述。

    “彤儿回到安齐李家后日子很不好过,族中人都骂她忘恩负义,帮着外人对付自家。二伯替她张罗了门亲事,松江县许家的二少爷,许家也是豪富之家,这位许二少爷还是个秀才。彤儿不愿意,二伯发了火,要与她断绝父女关系,二伯母成天哭求,伤心染病,彤儿只得答应。”

    安娘淡淡地叙述着,江安义能想像出彤儿的处境,十几岁的少女要面对族人的冷言冷语、父母亲人的压力,是何等的凄惶。

    “成亲前一个月,许家二少爷外出喝酒,马惊坠地,头碰石头傻了,许家人要彤儿冲喜,二伯当然不肯,彤儿反倒答应下来。哪料迎亲前几日,许家二少爷伤重死了,许家人大骂彤儿是扫把星,克夫,要李家退还礼金。二伯大怒,亲上许家打闹一番,归还了礼金,但彤儿的亲事却耽误了下来。”

    江安义的心已经被安娘的话捅成了筛子,痛到极至,似乎连伤心也忘了。两只手死命的攥着,酒盅不堪重力,化成齑粉。

    郭怀理忍不住插言道:“这位彤儿姑娘好生可怜,安义,不是哥哥我说你,这件事你做的可不地道。”

    “彤儿好强,跟着二伯打理生意。彤儿劝二伯与从事海贸生意。她说十大世家九居北方,李家往北做生意争不过其他世家,不过李家身处南方,有舟船之利,何不利用自身之长南下与拔竺等番国做生意。”

    郭怀理一拍大腿,赞道:“这个彤儿姑娘是个机灵人,大嫂介绍我认识认识,我倒想和这位彤儿姑娘合伙做生意。”

    安娘微笑,继续道:“二伯便拨出部分人手,交由彤儿经营南番生意,两年时间,获利众多,居然超过了二伯原本的生意。长房有人眼红,找理由说彤儿是外嫁之女不应该掌理家族生意,彤儿的哥哥也眼红妹子手中的财物,反而帮着外人想方设法从彤儿手中抢钱,气得二伯大病了一场。”

    “可耻”,郭怀理恨恨地骂道。

    “彤儿心灰意冷,不愿再呆在李家,等二伯病好之后便在安齐县的青莲庵中带发修行。”

    江安义心中不是滋味,青春少女相伴青灯古佛,想想也让人心生不忍。

    “今年四月是我娘的五十寿辰,我和许郎悄悄地带着承儿去看娘,听说此事后到青莲庵探望彤儿,只见彤儿形容枯槁,死气沉沉。”安娘说着落下泪来,哽咽道:“我那妹子……今年才……才二十一岁。”

    “啊”,江安义腾地站起身,悲痛地道:“青莲庵在安齐何处,我要去见见彤儿。”

    此去仁州要五天,往来便要十多天,化州公务缠身,江安义不能轻离,可是听到彤儿的现状,江安义再也坐不住了,彤儿之所以如此皆因自己而起,如果不闻不问怎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许昌化拉了江安义一把,道:“安义莫急,当日我见彤儿那番模样,心知不好,于是强蛮着把她带到卧牛坳来休养,眼下彤儿比先前要好一些。安义,你想见彤儿不难,只是你想好如何跟彤儿说了吗?”

    江安义呆呆地站在那里,是啊,见到彤儿该如何呢?痛哭流涕,忏悔求谅?温言安慰,接回家中?那个大写的“恨”字又出现在眼前,见到彤儿会不会勾起她的伤心,让她越发难过。一时间百感交集,江安义心乱如麻。

    郭怀理叹道:“小江,男人要有担挡,此事你有错在先,不能再错下去。我听出来那位彤儿姑娘对你用情至深,你曾说过‘最难消受美人恩’,莫要让彤儿姑娘因你伤心而亡,徒留憾事。”

    江安义顿足道:“郭兄说的是,我思虑过多,反而失了本心,许兄,烦你带我去见彤儿。”

    许昌化极喜欢这个小姨子,说句诛心的话,如果不是彤儿认定了江安义,许昌化都想享齐人之福。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许昌化为人豁达,选择了放手和祝福。如今彤儿为情所伤,彤儿是心病,心药便是江安义,许昌化暗中焦急,无计可施,碰巧遇上郭怀理,这才引来江安义。

    见许昌化带着江安义要走,郭怀理忙擦着油嘴也站起身道:“等等我,我也去见见这位彤儿姑娘。”

    安娘有些哭笑不得地道:“郭兄弟,安义去见彤儿,你在一旁怕有不便吧。”

    郭怀理理直气壮的道:“我是小江的哥哥,他与彤儿的事我可以替干娘做主。彤儿姑娘怕是爱的深恨的也深,见了小江说不定要打要杀的,有我在可以缓和一下。再说,我对彤儿姑娘很是佩服,没话可说的时候还可以聊聊生意,说不定将来可以合伙做南番人的生意。”

    众人无语,安娘想了一下,道:“也好,承儿,娘带你去看彤姨。”

    “看彤姨去??!毙碜吵新蹩?教跣《掏仍谇懊媾茏拧?/p>

    “你慢点,小心摔倒。”安娘提着裙角在后面追着。许昌化爱怜地看着妻儿,引着江安义和郭怀理向山边的一栋茅舍行去。

第四百一十八章巧言解怨

    山脚下的茅屋隐在树丛中,阳光被茂密的枝叶挡住,茅屋显得阴暗。屋前杂草丛生,一条小径若隐若现。

    江安义来到茅屋边,一个身影背对着自己蹲在地上与许志承说话,灰色的布袍宽松陈旧,头发挽成盘髻,用一根竹枝别着。听到身后动静,那背影转过身,发髻之中银丝一闪,江安义心被猛扎了一下,青丝中居然杂着白发。

    彤儿的脸出现在江安义眼中,大大的眼睛,颧骨高耸,双颊深陷下去,苍白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血色,曾经娇美俏丽的梅花仙子像被风雨吹打了无数遍的花朵,稍有微风便会随风零落。

    彤儿看到江安义,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睛,缓缓地站起身。灰袍套在枯瘦的身躯上,空荡荡地让人心碎。那双大眼突然变得疯狂起来,彤儿尖声叫道:“滚,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撕心裂肺叫喊吓得身边的许志承一惊,紧接着放声哭起来,彤儿艰难地低下头想安慰许志承,头一晕,向地上倒去。安娘就在她身旁,急忙伸手抱住,哭喊道:“妹子,妹子,你醒醒。”

    江安义急步上前从安娘手中接过彤儿,轻飘飘弱不胜衣,许昌化推开房门,江安义把彤儿抱入屋中。屋中别无长物,江安义瞥见地上有个蒲团,轻轻把彤儿放在上面,自己盘腿坐在彤儿身后。

    示意安娘扶住彤儿,江安义伸手按住彤儿的后心,明玉真气缓缓地注入到彤儿的体内。彤儿体内的经脉郁塞,这是气血郁结血脉不通的原因,难怪彤儿身体消瘦,面色苍白,再有个二三年气血枯竭就神仙难救了。

    江安义不敢过猛,真气如涓涓泉水缓缓地滋润着彤儿的经脉,除去淤塞,激发着彤儿体内的活力。

    安娘曾经被江安义从阎王殿上抢了回来,对他充满信心,眼见得彤儿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惊喜交加,生怕出声惊扰到江安义,想到妹子悲苦的命运,禁不住双泪涟涟。

    彤儿舒服地哼了一声,感觉到后心有股气流进入体内,如清泉般洗濯着身体,暖洋洋又像泡在温泉之中,舒适至极。记起当年江安义为姐姐安娘疗伤的情形,不用问,身后是那负心人。

    身子猛地往前一挣,脱离那双抵在后心的手,彤儿紧闭着双眼,激烈地喘息了片刻,道:“走,你走,我不用你管。”

    江安义颓然地放下手,愧疚地道:“彤儿,我对不起你……”

    耳边传来低低的诵经声,彤儿双掌合十,嘴中念念有词,显然不想听江安义说话。

    “叫你忘恩负义,叫你猪狗不如,叫你始乱终弃……”,郭怀理不知从何处折了段带叶的树枝,“噼里啪啦”地抽打在江安义身上,一边打还一边乱糟糟地骂道。

    江安义懵了,自己虽然对不起彤儿,但是乎与郭胖子骂的内容不相干。彤儿也被突如其来的打骂声扰乱了诵经,听着江安义被打,心中隐隐地舒服了些。许昌化和安娘对视一眼,拉着许志承悄悄地走出了屋,站在外面等待。

    半柱香的功夫,郭怀理停下挥舞的树枝,忙活了一阵,通身的汗直淌。

    “彤儿姑娘,我是小江的哥哥,小江做的事实在让人气愤,我忍无可忍替你教训他出气。”

    出气,二千多个日子心伤欲死,这六年的苦楚皆因负心人而来,怎能用一个简单的出气两字了却。

    “彤儿姑娘,你可能不知道我,我叫郭怀理,因为长得胖,被人叫成郭胖子。我是小江的义兄,打小跟他一起长大,那时候小江家里穷……”郭怀理絮絮叨叨地讲起江安义小时的苦事,彤儿原本不想听,不过郭怀理特别会讲故事,慢慢地彤儿居然听进去了,当听到江安义被雷击中将死时,心中一酸,眼泪“扑籁籁”落了下来。

    “彤儿姑娘,小江有一次喝醉了跟我说过你的事,他哭着说对不起你,他是个胆小鬼,他原本应该到李府把你接回来,可是又怕你难做,收到你写的‘恨’字后,想着长痛不如短痛,索性放开手。”郭怀理的声音伤感起来,沙哑着噪音道:“这贼老天,捉弄人啊。要是小江知道你在家中受苦,一定会去李家救你,可是他被贬在丽州富罗县,什么也不知道啊。”

    江安义说不出话来,纵有千般借口,也不无法弥补错恨,莫思量泪千行。彤儿再难自抑,哭出声来,挣扎着起身往里屋走去,黯然垂泪道:“你们走吧,当年的事就当是一场恶梦,莫要再说了。”

    夕阳西下,茅舍被树木掩映,屋中已经暗了上来。郭怀理讲得一个半时辰,早已是口干舌燥,哑着声音对着里屋喊道:“彤儿姑娘,天色不早,明日我再来跟姑娘叙话。”

    江安义神情呆痴仍盘坐在地上,郭怀理拉了一把他,两人来到屋外,许昌化仍在屋外等着,听得唏嘘不已。安娘已经带着许志承回去准备晚饭,三人一起回了许家。

    月下,三人长吁短叹地在饮着酒,等待安娘送饭归来。月亮升起一竿多高,安娘才跨着篮子归来,面上带着喜色。许昌化起身接过篮子,问道:“彤儿怎么样了?”

    “还好,晚上比平日多吃了两口,我陪着说了会话,她有些倦了,已经睡下了,看来郭兄弟白天的念叨有用。”安娘笑道。

    郭怀理自得地晃着脑袋,道:“要说读书我老郭不如小江,可是要说哄女孩子小江拍马也赶不上我。”

    江安义感激地举起杯,敬了郭怀理一杯,道:“真没想到郭兄还有纵横之才,今天如果没有郭兄,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安娘道:“彤儿哭了一场,心中的郁积倒像轻了许多,以前她觉浅,难以入眠,稍有动静便惊醒,今天我看她睡得香甜,连我离开都不知道。郭兄弟,看来明天还要劳烦你。”

    “大嫂,这是必须的,彤儿姑娘那么可爱,瘦成那样我见犹怜,都怪小江不懂怜香惜玉,这么好的姑娘居然错过了。放心,明天我准备向她讨教南番生意经。”郭怀理抚着鼓胀的肚子道。

    第二天,彤儿在清脆在鸟鸣声中醒来,感觉轻快了许多,昨天江安义替她用真气滋润的经脉,经过一夜好眠,年青的躯体自然透出生机来。

    “妹子,你醒了。”安娘已经在屋中等候,桌上摆着小米粥,几碟自家腌制的咸菜,绿的腌豆、白的腌蒜、红的腌椒,看得就让人食指大动。

    彤儿腹中发出“咕咕”的响声,安娘笑道:“你吃的太少了,要多吃点,人才会精神。”

    屋外传来动静,安娘解释道:“昨天安义见你的茅屋被树林遮住了阳光,一大早跟昌化说去砍去遮阳的树枝,咱们不理他。志承,跟彤姨去洗手,咱们吃饭了。”

    正吃着饭,阳光便斜照了进来,屋内明媚起来。安娘起身到门外张望了一下,返身道:“昌化他们把东边遮阳的树枝砍去了,太阳直接能照进来,看起来亮堂了不少,真不错。”

    彤儿没有做声,她对江安义怨恨颇深,不可能几句话轻易化解,只是昨天听郭怀理絮叨了江安义的悲惨童年,怨气似乎消散了不少。不知怎的,小米粥喝在嘴中,多了分香甜。

    饭后不久,郭怀理来了,坐在屋中与彤儿聊起生意经,南番生意是彤儿的得意之做,被郭怀理问到痒处,彤儿偶尔开口说上几句,郭胖子少不了大声赞好,大拍马屁。

    砍完树枝,江安义开始除草,屋外的杂草密布,江安义锄头翻土,将杂草除去。许志承跑来跑去拎着野草瞎帮忙,清脆的笑声让彤儿时不时地走了神。吃过午饭,江安义砍来竹子编起竹篱来,这门手艺江安义纯熟,老家的竹篱院就是他和安勇两人扎的。等到吃晚饭的时候,一个竹篱小院像模像样地耸立在山脚。

    彤儿拒绝与江安义见面,郭怀理倒是每天来和彤儿、安娘闲话,从天南侃到地北,从吃食侃到穿着,安娘实在佩服他能侃。彤儿并不反感他,静静地听着,偶尔答上一句,或者微微一笑,大部分时间都在出神。安娘担心地看着妹子,不知道她能不能好起来。

    平整出院子后,安娘种了些花草在窗前,许昌化知道彤儿喜欢梅花,让人弄来了两株蜡梅移栽在院中。家中的老母鸡正好孵出小鸡,安娘顺手带到了彤儿的院中,许志承追着小鸡奔跑欢笑,让小院添出许多生趣。

    江安义在卧牛坳已经三天了,虽然他想多呆一段时间缓和与彤儿的关系,但会野府长期不见刺史会出事,该是返程的时候了。吃午饭的时候江安义把要走的消息告诉众人,许昌化和安娘都沉默了,眼见得彤儿有所好转,如果江安义走了,会不会又回到从前。

    郭怀理叹道:“彤儿妹子的心病只有小江这块心药能治,小江偏生官身不自由,如果彤儿愿意跟小江一起去化州就好了,可是现在彤儿余恨未消,连小江的面都不肯见,这如何是好?”

    江安义毅然道:“此事因我而起,终需由我面对,我自去跟彤儿分说。”

第四百一十九章动荡将临

    近乡情怯,越接近山边的茅屋,江安义感觉脚步越发地沉重起来。

    砍去遮挡阳光的树枝后,屋顶的茅草在阳光下现出明媚的淡黄色,与周围的绿叶相映成趣,院中的母鸡带着小鸡慢悠悠地踱步觅食,没有许志承的日子对它们来说是悠然的。

    推开竹篱门,江安义喊了声:“彤儿,我来了。”

    没有回应,江安义并不感意外,这几天彤儿一直对他避而不见,或许听到他的声音又躲开了。来到堂屋前,门虚掩着,屋中没有。茅屋只有两间,不在堂屋就在卧房了。

    江安义没有进屋,来到卧房的窗外,沉声道:“彤儿,得知你受苦的消息,江某心如刀绞,追悔莫及,如果知道你会遭受这么多苦痛,当初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回家。”

    声渐哽咽,江安义虎目含泪,愧疚难言。

    屋内,彤儿泪如雨下,拼命用手堵住自己的嘴巴,不让哭声传出来。

    平息了片刻,江安义继续道:“彤儿,大错已成,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但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想起过去种种,唯有做事时全心投入才能稍为减轻心中苦痛。”

    三天时间,江安义和许昌化砍去了遮阳的树枝,平整了屋前的小院,编好了竹篱小门,种下了两株腊梅树,江安义还费心费力从远处的引来道山泉,在屋侧挖了个方圆丈许、深约三尺的水池,用卵石细砂铺底,方便彤儿用水。

    这个工程量有点大,即便江安义身具内功,也花了整整一天半夜的时间。今天早上安娘拉着彤儿出门转转,有意带她去看水池,彤儿虽然没有说话,眼神还是为之一亮。

    “彤儿,我公务在身不得自由,明日便要动身返回化州,特来向你辞行。”

    听到江安义要走,彤儿心中一紧,下意识地伸出手,随之一片茫然,手无力地垂下,泪水再次盈 满了眼眶。

    耳边再次传来江安义清朗的声音,“你好生调养身体,我已经和许兄说好,让他准备些滋补的药品,你体内气血郁结,虽然我用真气为你输通经脉仍需药物打理……”

    窗外,江安义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彤儿有些出神,想起了那年冬日江安义在许宅花园见到自己时所说的那句诗来,“雪输三分色,梅逊二分香”,如今自己形如骷髅,发有银丝,又有婚嫁之名,而江安义玉树临风,仕途正旺,家有娇妻美妾,自己该如何自处?

    自惭形秽,彤儿觉得江安义的声音刺耳起来,烦躁地叫道:“你走,我不想再听你说话,你给我滚。”

    话语被打断,江安义有些沮丧,呆立了片刻,柔声道:“彤儿,无论你如何生气都要保重身体。我这几日苦思了个练气的法子,你照着调息不用多久身体就能恢复到从前模样。这个法子你先问过许兄如何调息后再练,我会跟他打招呼。册子我放在门前,你要收好。彤儿,你多多保重,有空我便来看你。”

    江安义从怀中掏出个小册,是这几天晚间他结合明玉神功和姹女心经整合出的静养调息法,这套功法旨在修养身心、调理气血,不需武功根底,当然也不会造就内功高手,但对于彤儿畅通气血,恢复容貌却很有用。

    把册子放在屋门前,江安义留恋地冲屋中张望了一眼,转身离去。

    听到脚步声渐远,彤儿走到堂屋,隐在门后张望,那袭青衫在山路间飘扬,就要消失在山脚处。在路口站定,江安义转过身扬起手,冲着茅屋用力地挥了挥,像是在告别。彤儿觉得自己紧闭的心门被这用力一挥推开道缝隙,清新的风吹进来,送走了些许沉沉死气。

    回到会野府已经是九月十七日,华司马禀报了这段时间巡查商队的情况,边市交易所里仅有零星的几笔买卖,往来西域的商队似乎消失了,江安义知道这些人在等待着时机,弹劾自己的奏章应该已经送到京城了,风雨将从京中刮来,众人都在期待着,忐忑着,风雨过后的化州将在一片狼藉中重生。

    江安义的心颇不平静,彤儿的事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压在心上。妻子欣菲前往戈壁滩已有十天了,还没有消息传来,这让江安义感觉呼吸都感觉有些艰难,厚厚的乌云在心头积压下来,真想吼一声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衙役进来禀报:“宣武将军管平仲求见。”

    江安义一愣,他向来都是与梅弘民打交道,与这个宣武将军不熟,不过他知道管平仲在驻军的地位仅次于梅弘民,而且和梅弘民不是同一派系,他在驻军应该是起牵制梅弘民的作用。

    随着一声“请”字,管平仲走进大堂。管平仲三十五六岁的年纪,脸色淡黄,目光凝利,薄唇上两撇小黑胡,身材挺拔修长,显得很精神。

    江安义起身相迎,相互见礼后,管平仲从袖中取出一份公文,道:“这是兵部的公文,请江大人过目。”

    兵部发往驻军的公文怎么会让自己看,江安义满腹狐疑地接过公文,见上面写着梅弘军不听号令,致使元天教余孽脱逃,贬为定远将军,所部由宣武将军管平仲率领。江安义对梅弘民没有好感,这个兵痞多次为难自己,只是说他不听号令致使元天教余孽逃脱却是冤枉他了。

    不过江安义不打算为梅弘民鸣不平,笑着把公文还给管平仲,道:“恭喜管将军。”

    管平仲脸上现出笑容,他得到的命令让他全力配合江刺史,以致于让他误解到梅弘民的被贬是江安义告的刁状,心中暗凛,这位江大人真是圣眷深厚,梅弘民跟他作对,居然连降三级,看来自己要晋升,免不了要巴结这位江刺史。

    想到这里,管平仲很客气地道:“江大人,末将驻守化州,有事还请大人不要客气,管某与梅将军不一样,可不会向大人要什么出兵费和租借费,管某一定尽到自己的本份。”

    管平仲的话直接地表达出他的善意,让江安义很高兴,他正担心欣菲的安危,如果管平仲能带人马去接应,那就万无一失了。

    “管将军,江某前次军中租借连弩,是因为关外戈壁滩出现了一群马贼,种种迹象表明这伙马贼很可能就是元天教流窜出关的余孽。暗卫副都统带着人前去抓拿,不过他们势单力薄,如果管将军能带人前去帮忙,那就万无一失了。”江安义试探着道。

    管平仲在心中盘算着得失,如果真能抓住元天教余孽,自己铁定要升官,梅弘民的位置便坐稳了,甚至还能往上升。即使不是元天教余孽,自己也和江刺史搞好了关系,将来有他美言,也是件不吃亏的事。当即站起身,抱拳道:“末将这就点齐三千人马出关帮忙,请大人示下路线。”

    并州武阳府,城东的一个小跨院内挤满了人,这家的宅主仓曹参军方坤在自家院后的树上上吊死了。司马府的官差来了,都护府的杨少帅来了,最后,龙卫特使汪佐国带着一帮龙卫,脸色铁青地来了。

    从孙氏父子嘴中得知连弩是安西都护府仓曹府马培卖给他们的,汪佐国如获至宝,以为自己升官发财的机会来了。巧言留下欣菲,带着自己的亲信和供奉们汪佐国悄悄地前往并州武阳府,他连安西大都督杨祥亮也没有告诉,这场天大的富贵他要一个人独吞下来。

    找个机会,悄悄地把马培抓走,严刑拷打下的马培今天交待卖给谁一部连弩,明天想起和哪家有交易,汪佐国不急,这个案子牵连的人越多功劳越大,自己从中捞取的好处也就越多。

    马培失踪终究引起了安西都护府的注意,杨祥亮找到汪佐国,对于这位大都督汪佐国不敢得罪,只说得到消息马培与军械丢失案有关,现在马培已经交待了一些情况。

    杨祥亮心知军械丢失案背后牵连着许多权贵之家,要不然朱质朴不可能一点风声也不知道,自己接任后,也曾暗中派人查询,发现有不少丢失的军械出现在世家权贵的护卫手中。

    汪佐国要争功,杨祥亮打着“哈哈”乐意看他出头,只不过杨怀忠眼馋这份功劳,想着分杯羹,派人盯在汪佐国等人落腿的宅院,这让汪佐国十分恼火。龙卫权势虽然滔天,但要对付毅勇侯那可得掂量掂量。汪佐国让手下加快了对马培的拷打,终于从马培的嘴中听到了方坤的名字,一条大鱼落网了。还不等汪佐国欢喜,手下来送信,方坤在家中的树上上吊死了。

    “……死者眼睛突出,舌头伸出唇外,四周并无打斗痕迹,屋中留有遗书,应是自缢而亡。”

    汪佐国带人闯进来的时候,一个皂衣仵作指着地上的尸体正在身旁的众人说道。线索断了,功劳飞了,汪佐国气不打一处来,抬腿将仵作踢开,骂道:“蠢货,胡说八道些什么,来人,把这所院子给我封住,宅中众人查明后方准离开。”

    话语一落,众人色变。

第四百二十章特使失威

    宅院内一静,众人六情上脸,怒、忧、思、悲、恐、惊,唯独不见喜。

    杨怀忠怒容一闪,随即补上喜字,露出笑容道:“汪特使,对不住了,我父帅今早召集众将商议军务,军令难违,末将告辞了。”

    在汪佐国阴沉的脸上中,杨怀忠带着手下昂首挺胸地走了。等杨怀忠等人走后,杨怀忠发出一阵阴森的冷笑,看着周围的人道:“诸位,还有谁有事不妨走路,不过要有什么事发生,莫怪本使言之不预。”

    其他人没有杨少帅的底气,只得俯首听命,被龙卫带到左厢房中等待问询,方坤的家人和仆众则被押在右厢之中。

    龙卫中多有高手,检验尸体比起仵作强得太多,片刻之后查验尸体的龙卫回禀道:“大人,方坤是被人从背后用绳子勒住脖子,然后挂到这树枝上的。大人请看,这脖子上的勒痕深浅不一。”

    汪佐国探身细看,果然左侧的勒痕更深些,想来是凶手的右手力气更大些。如果自行上吊,勒痕的深浅是一样的。

    “搜查一下,看看凶手还留下什么痕迹。”汪佐国吩咐道。龙卫训练有素,立时四散分开,查看宅中情况。

    然后对着并州司马赵全友道:“赵大人,你先到的,有什么情况跟我讲讲。”

    居高临下的吩咐语气听得赵全友浑身不爽,但龙卫凶名赫赫,赵全友不想得罪凶神,只好敷衍道:“赵某也刚来,正在等待仵作查验尸体,宅内尚未查看。”

    汪佐国让人搬来把椅子,冷着脸就坐在院中,陆续有龙卫来禀报,“书房中杂乱,像是被人搜检过”、“据方坤家人交待,方坤昨天从军营归来,住在书房中,方坤的小妾二更天才离开,方坤神色如常”、“西面围墙上发现踩踏的脚印,痕迹很新,应该是凶手留下”。

    书房被搜检过,有用的线索很有可能被搜检之人拿走了,汪佐国嘴角抽动了一下,冷声道:“赵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赵全友苦笑道:“杨少帅带人先行查看了一番。”

    事涉杨怀忠,汪佐国怒哼一声,没有继续发问。忙活了一早上,把方宅抄了个底朝天,龙卫并未找到有价值的线索,银子查出来五千来两和一些地契,与汪佐国的期望相差太远。

    “凶手是在四更天从西墙潜入书房,用准备好的绳索勒死方坤,然后挂在树枝上,伪装自杀现场。”一名龙卫把最后的情况汇报给他。

    线索断了,汪佐国沮丧至极。他来化州主要是剿灭元天教残匪,冯忠和韩志都对他抱以厚望,可是功亏一篑到嘴的鸭子飞了,虽然把罪责推到梅弘民身上,但他仍接到两人的责斥,前程变得微妙起来。

    天无绝人之路,孙氏父子私藏连弩牵出仓曹府马培,这让他看到立功的希望。军械失窃案不光龙卫在查,安西都护府也在查问,所以汪佐国才决定避开杨祥亮,独揽功劳,重新赢取冯忠和韩志的信任。

    可是现在鸡飞蛋打,王佐国似乎看到自己的今后在衙门内跟着文书打交道,跟在他人身后跑腿,这绝不是他想要的生活。让手下送来凉茶,连喝了三杯冷茶,细细思索。

    杨怀忠先行搜查了书房,然后找了个借口急匆匆地走了,八成是找到了什么东西,不然的话依杨怀忠的性子,一定会留下来分点功劳。吃独食的希望没有了,看来只能与安西都护府合作,平分这场功劳。想到这里,王佐国站起身道:“去都护府求见杨大帅。”

    安西都护府,杨祥亮微笑着听王佐国禀报追查军械丢失案的情形,他从儿子口中知道马坤死了,他压根就不相信马坤是自杀的,这一点和龙卫的判断是一致的。王佐国猜的不错,杨怀忠在书橱的暗格里找到本帐册,上面用阴符记着些东西,如果能找到破解阴符的办法,就能清楚上面记录的内容。

    杨祥亮不动声色的微笑着,汪佐国这个人能从龙卫州统中脱颖而出,办事和处事能力都极强,此次来西北更得到龙卫和暗卫两名督统的重视,其人必有过人之处。只是汪佐国太急了,做事总想独揽功劳,摆出一副龙卫办案外人莫近的样子,如今线索断了便放低身段来求恳帮忙。这样的人两面三刀,薄情寡义,战场之上会连累三军。

    梅弘民被贬一事,天子曾在暗旨中询问过他,因为梅弘民是朱质朴的亲信,能够打压都护府中亲朱势力对他来说是件好事,他并没有替梅弘民解释。但都是军中同僚,兔死狐悲,所以杨祥亮对王佐国十分厌恶。

    王佐国谦恭地说了一大堆,杨祥亮一味地微笑着,偶尔说上一句,“喝茶,喝茶”,对他所说的合作不置可否。王佐国有些气沮,想到将面临的悲惨下场,觉得不能一味地低声下气。

    挺了挺胸,王佐国道:“大帅,丢失军械一案天子甚为关注,卑职来化州之前冯公公和韩都统都严令卑职要查明此案。马培刚供出马坤,马坤就被人灭口,卑职认为有人走漏了消息。卑职在马府搜查的时候发现书房已经被少帅先行检查过了,暗格之中空无一物,不知少帅找到什么东西没有?龙卫办案多年,查找蛛丝马迹有些经验,如果少帅能将搜查出的证物交给卑职,将来案破,卑职会禀明冯公公和韩大人,替少帅请功。”

    眉头微微一皱,杨祥亮怒意暗生,这个汪佐国见软语相求无用,居然话里话外地威胁起自己来,走漏消息,谁走漏的消息?请功,本帅还用你请功,这个汪佐国把差事办砸了,有些狗急跳墙了吧。

    杨祥亮笑道:“天子也曾让本督追查军械丢失一案,本督事多,便把此案交于犬子负责查办。汪特史前来并州办案,龙卫中高手众多,有你们出手军械案定然告破。本督命犬子虚心向汪特使学习,不料他大胆妄为,居然自行其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本督一定重重地责罚他,替汪特使出气。汪特使所说的暗格,犬子已经向我禀告过了,里面放了本账本,他翻了翻便放在书桌上了,并没有拿回,汪特使没在书桌上看到吗?”

    那本账本汪佐国确实看过了,是马坤在武阳城的一家店面的流水,应该没有问题。杨祥亮的话带双关,自行其事和不知天高地厚分明是在挤兑汪佐国,汪佐国被堵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杨祥亮把茶杯一墩,站起身道:“汪特使,本督还要前去巡查军营,就不多陪你了,有什么要本督配合的,尽管开口,对不住,本督先走一步。”

    在亲卫的簇拥下,杨祥亮扬长而去,将汪佐国晾在帅堂之上。汪佐国的脸一会红,一会青,一会白,又羞又恼,偏生不能发火。身后的亲随钟劲松揣测着他的心事,低声骂道:“什么东西,别落在咱们手中,到时让你知道咱爷们的厉害。”

    汪佐国起身,抬手给了钟劲松一个嘴巴,骂道:“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如此说侯爷,杨侯爷坐镇西北,劳苦功高,是万岁的肱股之臣,咱们能厉害过他去,咱们走。”

    钟劲松捂着腮帮不语,他知道自己虽然挨了一巴掌,话却说到了汪佐国的心里,这巴掌是替杨祥亮挨的,这位杨侯爷算是被汪佐国惦记上了。

    帅府外,杨祥亮从亲卫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上马。杨怀忠在他身旁道:“父帅,这位汪特使是个卑鄙小人,父帅如此不给他面子,怕有些不妥吧。”

    “怕什么”,杨祥亮冷笑道:“这位汪特使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何与本帅相处。本帅如果想着和龙卫这些暗谍搞好关系,那才真要害怕。汪佐国算什么东西,他要敢来惹我,哼。”

    轻蔑的“哼”声,霸气外露。杨怀忠飞身上马,扬鞭打马跟在父帅的身后急驰。这才是父帅,大智若愚,山崩而色不变,马头所向无不披靡,试问天下大将,几人能与父帅比肩,朱质朴不过是凭借父兄之泽,才可能接任太尉,他有什么能力与父帅相争。

    汪佐国灰溜溜地回到住处,马培的苦难加重了,严刑之下马培把知道的名字说了个遍,反正要死了,多拉几人同行也好。

    密密麻麻的名字在钟劲松等人的眼中就是一堆堆银子,钟劲松指着韩亮清的名字道:“大人,此人是行军司马,掌管器械物资,军械丢失他的嫌疑最大,要不先把他叫来询问。”

    大郑军营中设行军司马有别于州府的司马,行军司马掌管军资粮饷的管理分配,器械的维护修理,还要协助办理军务,职权极大,是都护府的管家。坐上这个位置的人是大都督的亲信,但韩亮清是天子亲任,没有天子的命令谁敢动他的位置。

    汪佐国的腮肉咬得崩紧,心中的恨意有如波涛涌动不息,他真想按照名单把安西都护府涉嫌的将官查问个遍,好好羞辱一番杨祥亮,但理智告诉他这样做的话,等待他的将是粉身碎骨。

    韩亮清的嫌疑很大,这个谁都知道,出京之时冯公公还提及有人举报韩亮清盗卖绞车弩,但让他要暗中小心查探,千万别惹出乱子来。这位韩司马能如此安稳,为何?还不是天子曾为他家提过“忠义满门”匾额,没有十足的把握,谁敢打天子的脸,这不是找死吗。

    正在犹豫不决,一名龙卫拿着份谍报跑了进来,高声禀道:“禀特使,暗卫副都统吕欣菲在关外戈壁滩遭逢元天教余孽,剿杀元天教匪五十八人,诛杀匪首卫大昌、王天刚。”

    “什么?”汪佐国推开桌案,上前一把抓过谍报细看。半晌,手一松,谍报飘落,汪佐国感觉头有些发晕,自己费尽心机却落了空,吕欣菲无心插柳却立下大功,老天怎么如此不公。

第四百二十一章忧喜不同

    戎弥国,与大郑隔戈壁相邻,南连尉车,北通休梨,西面与莎宿、羌兰、勒离等国,面积与化州相仿,设有五十二个重镇,国都新月城,出产良马、黄金、石盐和葡萄酒。

    国主虎敢,称得上雄才大略,二十八岁登基,三十六年间四次入侵大郑,靠着抢来的匠人和财富,戎弥国被治理得欣欣向荣,国力从西域二十八国中的中下升到了上等,如今国内有三百一十六万户人口,带甲之士三十余万,与休梨、勒离、煌林、载昌等国并称“五雄”。

    作为雄主,虎敢自律甚严,虽然年纪六十有四,依然每日卯时准时驾临王宫与众臣商议国事,众臣右手俯胸恭身行礼。大郑的礼仪对西域影响深远,戎弥国也不例外,宫殿上文东武西站好,按照官阶大小,群臣汇报着国中大事。虎敢为人果决,多数当场讨论,最后一言决之,一个时辰左右便处理完朝务。

    虎敢很善于笼络群臣,正事做完便赐宴,和众臣一起谈笑风声,这个时候他从一个严厉的君王变成了邻家老头,热衷于为臣下适龄的子女牵牵红线,解决一些吃住上的难题,偶尔也徇徇私情,颁发一些不重要的官职给臣下的家人。

    众臣知道君王的脾气,吃喝的时候很放松,大殿内一片欢声笑语。虎敢笑眯眯地抚着颔下浓密的胡须,不时地举杯与敬酒的臣子相和,他对自己营造出的君臣和睦的场面很自得。东面那个强大帝国的君主,不知道他是如何与臣下相处的,肯定比不上自己。

    大王子虎锐坐在父王的左侧,见父王已经饮了三杯酒,劝道:“父王,您不能多饮了。”

    虎敢欣慰地点头,笑道:“王儿说的是,诸公请自便,本王就不相陪了。”

    右侧的二王子虎利眼中闪过一丝妒色,停杯道:“父王,儿臣听说客卿院那边今日在操办丧事。”

    “哦,怎么回事?”虎敢侧转身面向虎利问道。

    元天教起义被镇压以后,大齐国的臣子死的死逃的逃,丹元子逃到戎弥国与当时还是王子的虎敢结识,在虎敢的夺位战中出力甚大,后来西域几次入侵大郑,丹元子在虎敢身边出谋划策,立了不少功劳。

    两年前西域联军入侵大郑,便是丹元子说动虎敢,联合其他国家响应元天教青云水寨起事,虽然青云水寨被灭,但西域联军却是收获甚丰,光戎弥国就掳走化州近两万人口,金银绸缎不计其数。

    元天教逃到戎弥国,丹元子带着刘子维等人来拜见虎敢,相谈之后,虎敢下令在国都兴建客卿院,收留这群元天教人。在虎敢的暗示下,刘子维不惜重金结交戎弥国的王公大臣,元天教很快在戎弥国立稳脚根。

    见父王感兴趣,虎利坐直身,道:“父王,刘客卿他们还有一部分人在戈壁滩上专门抢劫郑人的货物,大郑龙卫府化装的商人,客卿府的那伙人猝不及防之下被连弩射杀了数十人,连那个很厉害的卫老头也被杀了。”

    刘子维来投的时候,带来了两具连弩做见面礼,这东西是大郑研制出的利器,大郑军队反攻的时候戎弥国的将士在弩箭下伤亡不小。至于卫大昌,丹元子引他们来投的时候,这个老头在大殿上露了一手,空手断刀,以一敌六,打败站殿大将,是个罕见的勇夫。

    虎敢的目光森沉下来,他收留刘子维等人,尊之为客卿,是因为他知道这伙元天教人与大郑国有不共戴天之仇,元天教人利用自己为他们报仇,自己何尝不是利用他们获取情报。

    手中的金杯微微有些变型,虎敢感觉自己仍像小伙子般充满活力,吾身虽老,雄心仍在,再准备两年,本王还要亲率五十万大军踏平化州,将戎弥国的国土拓展到大郑境内。丹元子这些人能派上大用场,本王可以助元天教的名义进军,郑人应该会少些抵抗。

    想到这里,虎敢一推酒杯站起身来,道:“客卿府有丧,本王要亲自前去吊祭。”

    离戎弥王宫不远国中重臣的居处,客卿府就设在此处。一片白色的弧顶建筑中,极具大郑特色的飞檐建筑十分好认,此刻客卿府前白幡飘摇,哭声一片。

    从大郑逃往西域的元天教人不过三百余人,这一次被欣菲伏击,当场留下五十八具尸体,连卫大昌和王天刚都折在其中。紧接着管平仲带着二千轻骑尾随追击,元天教死伤惨重,当初留在戈壁滩上做马贼的人伤亡大半,戈壁滩上的三个补给点都被剿没,还连累了不少其他的马贼。管平仲回归化州的时候,押运货物的车队排出三里地长,此战对管平仲来说,既得功又得利。

    客卿府,元天教残部一百五十多人聚集在此,祭奠卫大昌等人的亡魂,刘子维老泪纵横,伤心欲绝,此一番元天教元气大伤,等他们这群老一辈的人逝去,很有可能元天教也将随之消亡。

    香烟燎绕,纸钱飘飞,卫大昌粗豪的嗓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恍惚间刘子维听到身后一阵骚乱,有人伏低身子在他耳边低声禀道:“刘爷,戎弥国国君前来祭祀。刘子维强撑着站起身,跪得久了,只觉天旋地转,直直地身子向后倒去。

    化州,会野府,欢声一片。

    秦子炎已将剿杀元天教的消息飞报京城,吕督监剿灭元天教残匪五十八人,斩匪首卫大昌、王天刚,宣武将军率二千官兵奋勇追杀,杀死元天教匪三十八人,伤者甚多,查抄元天教窝点三个,得其抢掠物资甚多的谍报很快摆在了石方真的书桌上。

    元天教是石方真心中的隐忧,这次剿灭让元天教余孽元气大伤,这让石方真大喜过望。当即下旨封赏:加封吕欣菲一品夫人,赏银千两;思雨(严子英)由典史升为副州统(从五品上),赏银五百两;江安勇封为昭武校尉(正六品上),石头(何希桂)封为昭武副尉,赏银二百两,诸亲卫赏银五十两,择其中有功十人官封陪戎副尉(从九品下)。至于管平仲,石方真很满意,梅弘民毫无建树,管平仲一上任便立下大功,加封为忠武将军(正四品上),所部将领各晋一级,赏银万两。

    天子的封赏可谓丰厚,让侍立一旁的冯忠深为妒忌,他派王佐国前去化州,就要想得到剿灭元天教的功劳,可惜这小子不争气,枉费了本公公的一片苦心栽培。虽说吕督监是暗卫的人,但终不是自己的亲信,暗卫要想立稳脚,还得靠自己人,这是副都统黄喜对他说的话,有道理啊。要想把势力扎入西北六州,目前拿得出手的只有王佐国,看在他送来银子的面子上,本督就再帮他一把。

    趁着天子开心,冯忠拍了几句马屁,趁热打铁道:“此次赖天子洪福,将士用力,元天教作孽作恶自毙,再难掀起风浪。不过元天教残匪逃到戎弥国,据线报戎弥国将他们收留在客卿府中,戎弥国狼子野心不能不妨。”

    “不错,让吕督监加强谍报,朕要知道戎弥国那些叛贼的一举一动,还有西域诸国的动静也要查探。”

    冯忠笑道:“吕督监身为女子,能力虽强,终以家室为重。她与江大人同在化州,怕不用多久便有好事,此事由她揽总即可,具体操办还要另委其人。”

    石方真皱了皱眉头,道:“不错,朕倒是忘了,江安义的小妾已经给他生了个小子,吕欣菲随夫前去化州,怕是也急着生儿育女,朕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这件差事确实不能让她去做。对了,那个被你派往化州的王什么在干什么,怎么没有他的消息?”

    “禀万岁,是王佐国,他正在并州审查军械丢失一案,前两日有奏报说是已经抓住了一个关键人物,不用多久就能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喔,有了结果速报朕知”,石方真往龙椅上一靠,惬意地伸了个懒腰,道:“等他查明军械案后,就让他主持针对西域的谍报吧。”

    冯忠笑道:“万岁,王佐国此次是以特使的身份前往化州,化州境内的元天教匪既已清除,特使身份便有些不宜。奴才以为不如让他挂个副督监的名头,帮着吕督监办事,等吕督监有了身孕,也不至于脱节。”

    “万岁,奴才说句不该说的话,龙卫和暗卫都负有监查百官之职,而吕督监是江大人的妻子,这监察之职怕是难行。江大人的忠心奴才是知道的,但越是这样的肱股之臣万岁越应该加以爱护,莫让别有用心之徒借机生事,江大人性情刚直,不要因此折损才好。”

    黄喜教给冯忠的这席话说到了石方真的心里,石方真沉吟不语。坐镇一州的重臣怎么能不加以监控,何况化州地处边陲,万一江安义生出异心,西北大门岂不洞开。

    石方真有些疲惫地闭上眼,喃喃地道:“等王佐国查明军械案后,以功封赏他为副督监吧。”

    看到天子闭上眼睛,冯忠恭身行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御书房。

第四百二十二章私房低语

    小别胜新婚,夫妻难免亲热一番,事后欣菲紧揽着江安义的胳膊,左手在他的胸膛上调皮地划动着。江安义的手漫不经心地在欣菲光滑的身子上抚摸着,欣菲敏感地发觉丈夫有心事。

    大郑的礼教是男重女轻,男人可以娶妻纳妾,但对女子并无“三从四德”的约束,女子并非男人的附属,历史上无论大魏还是大郑,都出现过太后听政的事,女子兴家的故事也广为流传。在世人约定成俗的观念里男主外女主内,男子在外奔走谋生,女子在家相夫教子,不宜再出门奔走,如果家中是女子掌家多半是男丁已逝要不就是夫婿无能,那样的男子和赘婿一样被人看不起。

    欣菲此次剿灭元天教余孽,更亲手诛杀卫大昌,天子必然重赏。欣菲原本是暗卫督监,管辖西北五州龙卫,官阶在正四品,而江安义虽然身为化州刺史,本身却只是五品官员,欣菲以为他有些不自在,笑道:“江郎,我有意辞去督监之职,安心在家,替智儿生个弟弟。”

    说着,欣菲娇羞地把脸贴紧江安义的胳膊,感觉到脸上火辣辣地发烧。江安义显然有些心不在焉,敷衍地应道:“好,好。”

    欣菲发觉不对,从薄被中用手肘支撑起身子,青丝如瀑衬得胸前如雪,水汪汪的眼睛紧盯着江安义道:“江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跟我说?”

    江安义强笑道拉了欣菲一把,道:“一点小事,过两天再与你说,小心着凉。”

    欣菲是干什么的,从小在龙卫中长大,经多历广,老贼都能一眼看穿,江安义那点小心思瞒不过她。欣菲就势伏在江安义胸口,听着丈夫有力的心跳声,幽幽地道:“妾身生性好强,从小东奔西走惯了,不能像普通女子般顾家,请江郎勿怪。”

    “你有公务在身,我怎么会怪你,不是你的事,你别多想。”

    “你我夫妻一体,江郎有什么为难的事说出来,妾身虽然愚笨,也想尽些心力。”欣菲轻言软语道。

    江安义见躲不过,只好把郭怀理被人劫货,自己前去搭救,结果遇到彤儿的事说了一遍。欣菲知道彤儿的存在,甚至从冬儿的口中知道江安义对彤儿颇有情意,只是与李家交恶在先,与冬儿结缘在后,这场缘份才因爱生恨而终。

    听着丈夫的话语中带着愧疚,欣菲的心里酸酸的,她对彤儿的热情大胆颇为欣赏,作为妻子却担心彤儿的存在会分薄了丈夫对自己的情意,这种心理是矛盾纠葛的。当听到彤儿形容枯槁,气血凝滞,命在旦夕时,欣菲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纤纤玉指捏着江安义的腰肉一拧,欣菲幽怨地道:“都怪你到处沾花惹草,情字害人不浅,你打算如何安置这位彤儿姑娘?”

    江安义伸手揽紧欣菲,叹道:“娘子说的是,江某不该与你有婚约在前还牵扯别的女子,往事已矣,彤儿之事江某深感有愧,如果她要是允许,我想把她娶进家门。不过,江某答应娘子,从今不敢再与任何女子有瓜葛。”

    欣菲心中闪过一丝感动,江安义是五品官,按照《大郑律》可以娶一妻两滕,妾室不计在内。江郎年少成名却洁身自好,少有踏足青楼,和欣菲婚约在先,长时间与她联系不上却依然坚守信约,冬儿和彤儿之事事出有因,说起来欣菲觉得自己也有错处,唉,江郎能做到这样,已属难得。

    心中的酸楚减轻了些,欣菲嘟着嘴道:“你别一厢情愿,我看彤儿姑娘怕是恨你入骨,才不愿意嫁入江家。”

    江安义叹了口气,郁闷地道:“我看也是,在卧牛坳时她一句话也不肯对我说,怨恨极深,我只求她能放开心结,平平安安就好。”

    欣菲“噗哧”一笑,道:“我的傻相公,难为你怎么考中的状元,对女孩子家的心思一点也不懂。罢了,这件事妾身帮你吧,要不然彤儿姑娘真得郁闷死。”

    说罢,火热的身子贴紧江安义,喘着热气吹进江安义的耳朵,轻声娇语道:“先不要管你的彤儿姑娘,还是先让妾身怀个儿子吧。”

    帐摇流苏、被翻红浪,良久屋中才安静下来。

    “妾身这次前往关外戈壁,听到那些客商议论,说是州里的老爷们合起伙来对付你。江郎,你可想好了应对之策,可不要把心思都放在了彤儿姑娘身上,因小失大喔。别挠……我怕痒,嘻嘻……妾身不敢了,江郎饶命。”屋中响起欣菲慵懒的求饶声。

    夫纲大振的江安义松开手,欣菲伏在他的身上娇 喘着,媚眼如丝,风情无限。

    “这些跳梁小丑的打算我岂不知”,谈及正事,江安义语气中满是自信,“张文津勾结着有西域生意的商家准备到天子那告我的刁状,江某才不怕他们,我已经向天子禀明化州形势,天子圣明,必不会被他们蒙蔽。”

    “不可大意,妾身听说化州有名的权势家都在其中,还有柳、刘等世家在后,再加上你以前得罪的人不少,要知道众品铄金,要当心天子用你来平息众人之怒。”欣菲语气凝重起来。

    江安义笑道:“我不贪不拿,行事坦荡,所做皆是为了化州百姓。设立边市收征商税,是为天子揽财,这些人以此告我,岂不是在为难天子。你放心,没事,我京中有人。”

    欣菲没再吱声,她知道除了天子的圣眷外,香水生意每年给王皇后和太子三成的红利,看在钱的份上他们应该会替江郎说话,再说余尚书是江郎的恩师,也不会袖手,说起来江郎在京中的势力还真不算小。

    人活在这世上,免不了要跟别人打交道,物与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在永昌帝都体现得淋漓尽致。天子是孤家寡人属于个例不去分析,从宁王到贩夫走卒,谁没有两三个朋友,有在大殿上摆上酒席看着歌舞喝着美酒的,有在青楼听着小曲摸着姑娘醉生梦死的,有在自家小院摆上一碟猪头肉酩酊大醉的。不过宁王府不会出现贩菜的老农,尚书请客不会去请八品的小官,夫人们聚会不会出现男子,狼群里容纳不下羊。

    大大小小相互关联的圈子里,出手大方的人都是受欢迎的,田守楼在他的圈子里就是这样一个受欢迎的角色。在六部九卿的小官小吏中,谁不知道礼部的膳部田主事是个讲究人,为人豪爽好交朋友,时常请大伙打打牙祭联络感情。不少认识他的人暗中羡慕,这位以前和自己差不多,现在看看,穿着绸衣,坐着马车,花钱阔气,谁让老田眼尖,认上个好主家呢。

    在遇上江安义之前,田守楼是礼部一个不起眼的书令,衣食不饱,妻儿受寒。人生的境遇在于遇上贵人,抓住他给你的机遇,这一点田守楼感受很深。自打他决定成为江员外郎门下走狗时,好运开始向他招手了。江安义出手大方,田守楼的家境有了改变,不再为衣食发愁,年节时也能像模像样地弄些好菜,妻儿也能买几件像样的衣饰,紧接着出京办差入了品阶,得了从九品上的膳部主事的官位,别不拿九品官不当官,多少胥吏努力了一辈子也求不到九品入阶。随着江安义到化州暂理刺史,田守楼跟着水涨船高,在江安义的泽昌同党邓怀肃邓侍郎的关照下晋了正九品,现在是正九品上的主事了。

    从永安坊富兴酒楼出来,田守楼笑着与朋友告别,大街上灯火通明,商铺还在卖力地招揽生意。一辆轻便的马车停在面前,田守楼在羡慕的眼光中钻进车中,马鞭一响,车轮轧轧往家中而去。

    两年前他把家从大安坊搬到了永达坊,二进的宅子花了一千五百两银子,是主公让香水铺出的银子。自家女人欢喜的要命,永达坊比起大安坊干净漂亮了许多,儿子去东市做工也近了许多。儿子田康平在蜜水果铺里做伙计,每个月二两银子,挣得比自己这个主事还多,婆娘管得紧,准备把银子积下来给他说门亲。

    大街上人很多,马车走得不快,田守楼喝了些酒,觉得气闷,撩开车帘,凉风拂面,顿觉清爽。田守楼的眉头紧锁着,他打听到消息,京中有一股暗流正针对主公,这股暗流来势汹汹,听说有世家和高官在其中操纵,暗流隐而不发,是准备一举淹灭主公。

    田守楼心中焦急,恨不得立刻把所知的情况写信告诉化州,可是从京城驿站传书到会朝府要半个多月,什么事情也给耽误了。田守楼突然想起主公有个大舅子李世成在京中,他与泽党关系密切,是不是可以通过他向泽党求助。

    想到这里,田守楼掀起车帘对车夫老赵道:“先不回家,去安邑坊。”

    李世成已经成家,住在东市旁的安邑坊,他现在在光禄寺做九品的掌醢丞,田守楼与他喝过几次酒,对他的印象不佳。这位李公子能言善道,极善交际,花钱大手大脚,经常出入青楼酒店,听说常到其父的酒店中偷拿银子,父子关系不睦。

    田守楼叹了口气,那家酒店也是主公的产业,不知主公得知情况后会如何,眼下事急,只能找他商量办法。

第四百二十三章翁婿闲语

    安邑坊在东市的南面,此处闹中取静,多是富商居住于此。去年四月李世成成亲,妻子是太仆寺丞胡昆的二女儿,这套宅院是冬儿为哥哥添置的新房。宅院不大胜在精致,一草一木都精心布置过,行走在廊中,有步步皆美景的感觉。

    “李公子真是个讲究人,这住的地方虽然小些,却不亚于王侯府?。”田守楼停住看着院中的美景,笑着恭维道。

    李世成刚应酬回家不久,他知道田守楼是妹夫江安义的门客,替妹夫在京城打听消息。对此,李世成有些愤懑,自己和安义是同窗,又是姻亲,安义怎么不请自己帮忙。京城之中谁不知道田守楼花着妹夫的钱交游,日子过得潇洒,他一个外人难道还好过自家亲戚,弄得自己花钱还得找老娘偷偷摸摸要点,让爹知道免不了又是一通“败家子”的臭骂。

    书房落坐,一个秀美的丫环送上茶水,李世成的目光直勾勾地抓在这个名为洛兰的女子身上。洛兰今年十七岁,是妻子胡霏的陪嫁丫头,李世成眼馋久矣,只是胡氏看得紧,一直没机会上手。

    听到田守楼的咳嗽声,李世成收回目光,指着茶水笑道:“这是安义送来的青雾茶,等闲难得喝到,田兄若是喜欢,我让人匀二两于你。”

    田守楼喝了一口,赞道:“这青雾茶因主公的诗而闻名,清香淡雅让人忘俗,好茶。”

    李世成微笑,举杯呷了一口,心想你一个粗俗小吏,懂什么茶,无非是附庸风雅。

    田守楼放下茶盅,径直问道:“李公子,你交游广阔,与泽昌同窗常在一起相聚,不知有否听说京中有人正在准备弹劾主公。”

    李世成一愣,他每天吃喝玩乐只为享受,所交的多是狗肉朋友,热衷在青楼酒肆吟两句歪诗、画两笔山水花鸟博取女子的青睐,所议论的无非是朝庭大员的好恶私闻,哪里真会关心什么朝政。

    不过田守楼问他,李世成装出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身子向后仰,斟酌地道:“倒是有些耳闻,只是知情者含糊其词,我知道的不细。”

    田守楼不疑有他,把他知道的几大世家和朝庭几位重臣准备弹劾江安义堵塞商路、盘剥渔利的消息说了一遍。李世成心中巨震,他能在京中活得潇洒说到底还是倚仗江安义,如果江安义出了事,那他的好日子也就快到头了。

    李世成惊得坐直身子,愕然道:“安义是怎么弄的,一味只想着讨好天子,他要如何与百官相处?孤臣岂是好当的。”

    王朝有史二千余年,记录史书中的孤臣没有几个。孤臣在天子心中的定义是不结党,一心一意为国办事,不怕得罪其他大臣,还得是忠臣,能臣,否则孤来何用。而百官的眼中的孤臣是不合群,性格孤僻,吹毛求疵的人,有如刺猬,故做清高,难以相处,必欲除之而后快。

    李世成有些发急,道:“明日一早我去找于兄问个清楚,他身为通事舍人,有呈递奏章、传达诏命之责,消息十分灵通。”

    约好明日晚间在李宅再聚后,田守楼起身告辞,时间不早,坊门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关闭了。李世成送到门口,吞吞吐吐地道:“田兄,我近来手头有些紧,于明阳喜欢排场,请他吃饭可得……”

    田守楼明白,从怀中取出两张百两银票,笑道:“李公子打听消息要用钱尽管说一声,主公有些银子存在我处。”

    看着田守楼的马车消失在路尽头,李世成的笑脸沉了下来,安义宁愿把银子存在田守楼处也不给自己,分明是没有把自己当成亲戚,枉自己还费力替他行走。将银票塞入怀中,李世成郁闷地回了屋,调戏洛兰去了。

    第二天酉时,李世成和于明阳的身影出现在碧轩居,在老鸨和龟公的热情招呼声中,两人昂首而入,来到二楼柳蓉姑娘房中饮酒。

    碧轩居是京城有名的青楼,柳蓉姑娘是碧轩居的红牌,价钱自然不菲。李世成知道于明阳与柳蓉之间不明不白,他常在碧轩居中看到于明阳从柳蓉房中出来,这次为打听消息当然得投其所好。

    果然,于明阳柳蓉俩一见面,就表现出如胶如漆的腻状,李世成心中暗骂一句“狗男女”,自己也叫上老相好夏红姑娘,两对人放浪形骸地搂搂抱抱着,在屋中喝酒、弹曲、调笑。

    酒过三筹,于明阳微有醉意。李世成笑道:“于兄风流倜傥,难怪柳蓉姑娘对你情根深种,托于兄的福,小弟能听到柳姑娘琵琶曲,真是不枉此行啊。”

    于明阳倒在柳蓉的怀中,张嘴吞下柳蓉剥好的葡萄,笑道:“李老弟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今天请我来有何事,不妨直言。”

    李世成尴尬地笑道:“确有一事相询,于兄身处机要所在,可曾听说最近朝中有人准备弹劾安义?”

    于明阳身子一僵,缓缓地坐起身来,似笑非笑地道:“李老弟,这件事你也知道了。”李世成心中一沉,看来此事是铁定了。

    “化州别驾张文津奏本,弹劾安义‘目无法纪,肆意非为;巧立明目,涸泽而渔;盘剥乡绅,堵塞商路;邀买民心,其心叵测’四条罪状,奏章之后有三十多人附名。此时奏章已经送到门下院,陈相和孔相都知道了,准备十五日大朝时向天子奏报。”

    柳蓉正举着杯酒凑到于明阳的嘴边,喂他喝完后,用香帕替他擦拭干净嘴角,笑着插言道:“可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江词仙,听说他可是个好官,怎么那么多人要告他?”

    于明阳吃味道:“蓉儿,怎么一说到江词仙就变得如此兴奋,于某可要吃醋了。”

    柳蓉俯过身子,红唇在于明阳的脸上轻轻一啄,佯嗔道:“于郎还是风流才子呢,怎么气量如此之小。”

    于明阳抓住柳蓉的柔荑,轻轻地摩挲着,一脸陶醉。

    “于兄,能否让泽昌同仁在朝堂之上声援安义。”李世成急切地问道。

    “安义得罪的人太多,据我所知十大世家中有大半在暗中通联,准备借机扳倒安义。也怪安义做事太猛,清仗田亩就得罪了不少人,这次又授人以柄,难怪有人想趁此机会让安义丢官罢职。于某已向邓侍郎邓兄提过声援之事,邓兄说此事关系太大,泽昌同仁不好说话啊。”

    李世成颓然倒在夏红怀中,今朝有酒今朝醉,烦心的事懒得管他。

    户部尚书余府,一家人已经吃过晚饭,余知节和女婿张玉诚坐在凉亭中喝茶聊天。翁婿述了几句家常,张玉诚道:“岳父大人,小婿最近听闻化州官吏准备弹劾安义,京城之中不少人蠢蠢欲动呼应,欲对安义不利。”

    余知节慢慢地?阶藕?耄?1兆潘?巯袷窃诨匚恫柘悖?挥凶錾??/p>

    “安义在化州所为出于一片公心,这些人只顾私利陷害忠良,实属可恨。岳父,到时你要为安义据理力争。”张玉诚锲而不舍地道。

    余知节微笑道:“玉诚,你才华出众,为臣忠直,为友诚信,老夫得你为婿,实为幸事。”

    张玉诚有些摸不到头脑,自己在说江安义的事,岳父怎么突然夸起自己来了。

    “岳父夸奖了,小婿只是恪守本份而矣。”

    余知节笑道:“难得的便是恪守本份,你看朝中诸公,能恪守本份的有几人?”

    张玉诚不好接言,拿起茶壶替余知节斟满。茶是安龙茶,香中带着回味,余知节端起茶杯,在鼻尖嗅着香味,轻轻地呷了一口。

    放下茶盅,余知节起了谈兴,笑道:“安义聪慧机敏,当初他以呤竹之对打动我,入我门墙,随我读书仅有月余,却胜过我那四个侄儿甚多。这安龙茶和青雾茶,都因安义而出名,安义所写的诗词,还有那《黄羊铭》和《松昌楼记》,让人叹为观止,诗词文章之道,安义乃当世之雄。”

    张玉诚脸上露出笑容道:“安义天纵之才,玉诚远不如也。”

    余知节摇摇头道:“玉诚你不必妄自菲薄,安义才华横溢不假,但他做事过于飞扬,急进而少虑,不耐烦琐,你看他小小年纪就要走上孤臣之路,虽有形势相迫,但归根到底还是他的个性使然。要说到为人处事,老夫更喜欢你,玉诚你勇于任事,处事又稳健,朝中一片好评,天子也多次在我面前夸过你,太子对你的才学颇为看重。依我看,你的仕途要比安义稳健得多。”

    张玉诚苦笑道:“玉诚守成有余,进取不足,缺乏安义那种锐意进取之心。再说安义年少气盛,等过几年历练到了,行事自然会稳健。”

    “老夫初识安义,他正欲与欺负他家人的衙役相搏,要不是老夫出面,安义或许就深陷囹圄,后来在我府中读书,我那四个不成气的侄儿妒忌他的才学,假借老夫没空之名赶他出府,要是换了玉诚你定会找到老夫说明原由,可是安义明知是假依然离开,这都表明他过于刚直,虽以文才见长,实际却有一颗武夫般争强之心。”

    余知节?阶藕?爰绦?赖愕溃骸坝癯夏惚劝惨逡?崛拖感模?鍪氯险嫦钢拢?讲轿韧祝?庹?前惨迩啡钡模??闯?蒙夏阌氚惨逡唤?皇亍11嗷ッ植梗?啬艹删鸵环?乱怠@戏虻淖又恫怀善鳎?还?心忝橇礁鲈冢??从嗉也恢劣诿宦洌?戏蛞菜愣缘闷鹆凶媪凶诹恕k锉不剐。?绻?锌稍熘?牛?雇?托龆喽喾研模?惨逭庑∽优率侵竿?簧希??约旱耐降芏甲??四恪!?/p>

    说到范志昌,张玉诚露出笑容,道:“志昌聪慧异常,小婿对他寄以厚望,说不定将来也是个状元郎。可惜思本不在京中,要不然我都想把雯儿许配给他。”

    “大善”,余知节鼓掌笑道。

    雯儿,张瑶雯,张玉诚与余佳颖之长女,年方一岁,差点被无良的外公和父亲许给了比自己大十四岁的范志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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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介绍:
农家少年,有如蓬蒿,雷劫之后,风云变幻鱼龙舞。纯朴少年为守护家人、亲人、友人,不得不步步登高。一个变字,道尽多少无奈,回首望时,初心未改,世事早非。变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变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变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