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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十六     变臣txt下载     变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二十四章众生百态

    凉亭外小泥炉上的水又沸了,张玉诚起身提壶,添上新水,茶香愈浓。

    “玉诚,你刚才说想让我朝堂之上替安义说话,其实大可不必。”余知节把玩着手中的茶具,这套竹制的茶具还是他从新齐县返京时江安义所制,已经被把玩得光润如同黄玉。

    张玉诚道:“岳父可是以为安义有天子信赖,立于不败之地。”

    余知节满意地点点头,道:“不错,安义设立边市征收商税的目的是为国揽财,而且所揽之财出自权贵富裕之家,并非夺自百姓,倒有几分劫富济贫的味道了。”

    张玉诚笑起来,心情也变得轻松了许多,只听余知节继续道:“此次群情汹汹,官员上窜下跳,世家居中策应,大有一举压垮安义之势。”

    “安义暂理化州是天子亲命,朝中暗中有议论说他是幸进之臣,天子心中期望安义用税赋回应这些议论,证明自己所命得人。今年天子免了化州的田赋,但安义在奏请设立化州边市时夸口,设立边市后每年多缴二百万的商税,国库空虚,天子自然答应。”

    “羊毛出在羊身上,多出来的商税自然要从西域的商队上收来。与西域通商的商家背后大多有权贵的身影,善财难舍,安义此举是捅了这些人的肺管子,难怪这些人狗急跳墙。”余知节讥讽道。

    身为户部尚书,余知节深知国库空虚,手中无钱诸事难为的苦楚,宫中用度一缩再缩,天子吃饭都少有肉食。可这些世家权贵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家中良田数以万顷计,金银财宝堆满库房,却不肯交纳每亩十几文的田税。

    西域货物贸易按十取其一收取商税,这些人与当地官府勾结,通过少报货物,减报红利等办法少交商税,其中弊端余知节一清二楚,但税法有漏洞他也无力去改变。江安义强制西域货物在化州交易纳税,从源头上征收,堵塞了跑漏可能,对于余知节来说是乐见其成的。

    张玉诚凝视着袅袅茶烟,低沉着声音道:“安义所为背后有天子撑腰,这些人不可能看不出来,他们仍不顾一切地弹劾,其意何在?”

    太仆寺卿李府,书房内李明行正与族弟李明益促膝相谈。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尔。”李明行发了一声悲叹,道:“天子打压世家之意昭然,除了石家、王家和韦家,其余七家都深感威胁。我李家首当其冲,已是风前残烛,随时可能从世家中除名。柳家、黄家、刘家找到我,要与李家共同进退,让明益你出头弹劾江安义,答应事后西域的生意让李家插足,这是李家重振之机,绝不容错过了。”

    李明行咬牙说道,儒雅的面容在烛光下扭曲显出狰狞。

    李明益弹劾清仗田亩遭了天子严斥,虽然天子没有贬谪他,却将他搁置起来。李明益多次求外任都被驳回,越发地委靡起来,成天与酒相伴,混着日子。

    听大哥想借助他御史中丞的身份在朝堂上率先弹劾江安义,李明益苦笑道:“大哥,如今我在御史台人嫌狗厌,连侍御史都不把我放在眼中。我在天子眼中就是个厌物,我出面弹劾江安义岂不是火上浇油。”

    李明行叹道:“委屈六弟你了。我李家因清仗田亩遭受天子大力打压,你被喝斥,我从司农寺调任太仆寺,李家在朝堂上已经势单。我岂不知那几家拿李家当刀使,可是形势迫人,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我与他们商量过了,无论事成与否,他们都会出力相帮为你谋个外任。”

    李明益的眼神一亮,他在京中如坐针毡,度日如年,能放外任倒是放鱼归海得了自由。

    李明行继续劝道:“我朝有制,御史可风闻奏事,天子即使发怒也不会处罚你。你我兄弟说句掏心窝的话,你反正已被天子不喜,就再让他讨厌又能把你如何,将你贬放外任,岂不正合了你的心意,就算贬去边远之地,有我在也不会让你受苦。”

    李明益被说动,点头道:“大哥说的是,为了李家,明益愿意冒这个风险。”

    “好兄弟,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此次你我为了李家的存亡豁出去了。明益,大哥以茶敬酒,代全族老小谢谢你。”

    送走李明益,李明行难掩颓然,李家目前以他为尊,官居从三品,可他今年五十有七,在朝堂上呆不了几年了。原以为经过几年磨历,明益能从御史中丞升到六部侍郎的位置,自己致仕时李家在朝中便有替代之人。可是如今明益已经废了,自己若去,何人为家族撑风挡雨,来风在韶州任刺史,官声平平,自己致仕,更难有作为,其余族人不过是五品以下的小官,十年之内无法成长起来。

    小儿辈不争气啊,李明行恨恨地一拍桌几,震得桌上的茶盅一颤。这次要对付的江安义,从私心讲李明行很佩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誉满大江南北的词仙,小小年纪便坐镇化州,这样的人物用天才来形容一点也不过。

    若是彤儿当年与他成就好事,有这样一个强有力的援手,我李家就算黯淡几年也终将再起。李明行沮丧地靠在椅背上,当初自己看重李家的声誉,不愿意彤儿嫁于江安义为滕,结果错过了这段姻亲。彤儿这丫头眼光好,做事果断,可惜生为女子,要是男儿,自己一定会破除众议大力扶持她。

    听说她返家之后与许家议了门亲事,未过门便成了望门寡,后来跟着明性做生意,独辟蹊径做通了海路生意,获利甚丰。可是族人短视,容不下她,出手抢夺她手中的生意。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接手后接连出事,反赔进去不少银子,彤儿气得出了家,后来不知所踪。

    李明行看着彤儿长大,对这个俏丽活泼的侄女很是痛爱,想起她离京时伤心欲绝的画面,不禁痛苦地闭上眼睛,但愿她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唉,天地如炉,每个人都在其中煎熬,哪个能躲得开。

    喝了一口冷茶,李明行满口苦涩。

    酉时不到,石方真出现在坤安宫,安寿公主带着女儿进宫了,石方真早早地处理完奏章,回来抱外孙女。这个被封为宁和郡主的小人儿一点也不怕生,在石方真的手中格格地笑着,伸手小手去抓外公的胡须,在她的眼中可没有九五之尊。

    一时热闹到戌时,安寿抱着女儿回府,坤安宫恢复了宁静。石方真斜倚在卧榻上,听太子石重伟禀报这段时间所学所得,王皇后坐在榻尾,手中拿着块刺绣,笑吟吟地看着父子俩一问一答。

    太子居东宫后,天子每个月总要抽出两三天来询问太子的学业,两刻钟后,石方真夸赞了太子几句,石重伟见天色不早,恭身想要告退。

    石方真道:“皇儿,最近京中可有什么议论?”

    石重伟一愣,父皇有暗卫和龙卫两只耳目,京中的大事小情应该了如指掌,怎么会问我?随即明白过来,笑道:“父皇指的可是百官想要弹劾江师堵塞商路一事?”

    石方真点点头,问道:“此事你如何看?”

    这件事石重伟在太子府与崇文馆直学士讨论过,张玉诚和何子英支持江安义,周处存和崔元护则主张严惩江安义,其他人推说不清楚。姐夫韦?成跟自己深谈过,认为江安义所为出自公心,是为国揽财,暗示他父皇如果问起,一定要替江安义说话。

    “父皇,江师行事向来光明正大,设立边市收取商税是为国取财,那些想要弹劾他的人是不甘利益受损,是出于私心。儿臣以为要大力褒奖江师,这样众臣才会仿效他,不计得失为国尽忠。”

    石方真点点头,道:“皇儿说的有道理。不过,朕问你,这道理你都懂得,为何那些要弹劾江安义的臣子不懂得,他们难道不怕触怒朕吗?”

    “这?”

    王皇后笑道:“万岁,臣妾看他们是昏了头了,见银子少了所以发急。”

    “不错,利令智昏”,石方真冷冷地道:“还有就是他们要联合起来借此事向朕发威。”

    事涉君权,王皇后立时竖起眉毛道:“这些人好大的胆子,万岁,绝不可轻饶了他们。”

    石重伟比王皇后多了解一些情况,知道十大世家中有半数掺和其中,而世家之间关系密切,错根盘杂,与天子家也攀亲带故,要追起责来很难处置。

    石方真冷哼道:“朕身为天下之主,当然不会怕他们,太子,你是储君,说说看,你会如何处置他们?”

    石重伟有些挠头,思索了片刻,道:“此事关系到太多人,儿臣一时也想不出办法,只是觉得要慎重。虽然江师有理,但也不能伤了众臣的面子。”

    王皇后急了,道:“伟儿,你是太子行事怎能如此软弱,对反对你父皇的人,该贬的贬,该抓的抓,杀他几个也就没人敢跳出来了。”

    石方真笑道:“朕倒是觉得伟儿说的有理,朕做了十多年的皇帝才明白即使是君王也不能快意恩仇,伟儿比朕聪明。”

    见儿子被夸,王皇后眉开眼笑,应道:“这都是万岁教诲得好,臣妾是妇道人家,没有见识,错怪伟儿了。”

    石方真站起身,肃然道:“朕对江安义倒是有些失望,以他的才智原本不必弄得如此剑拔弩张,他是在逼朕表态吗?嘿嘿,二愣子也学会用心机了吗?朕倒要看看,朕的文武百官们打得什么主意。”

第四百二十五章边市破局

    远在化州的江安义不知道天子对他动了疑心,他正全力改变边市贸易状况。

    管平仲从戈壁缴获的货物充实了边市,化州的商家捂货不售的打算落了空,冷清了快一个月,前来买货的商人快将边市贸易所挤爆,红火的场面让史明玉和余庆山笑得合不拢嘴,银子再次如同流水般汇入库房。

    这次的货物是缴获的,管平仲十分识趣,主动提出只要二成利润,即使如此,预估也能进帐十余万。朝庭封赏的旨意也到了,管平仲升了两级,正四品的忠武将军,应了那句“升官发财”的贺语。饮水思源,管平仲深知自己的这场功劳源自欣菲和江安义,备了厚礼亲自来刺史府表示了感激之意,然后带着分给的银子回军营大肆封赏和收买人心去了。

    整个事件中最受伤的莫过于梅弘民,有苦无处说的梅将军向兵部申请解甲归田了。其次郁闷的应该特使王佐国,在并州调查军械失窃案陷入僵局,而事先他又高调地向冯公公和韩都督禀报过了,如今羞刀难入鞘,只得在马培身上深挖。可怜的马培已是体无完肤,信口胡说,连安西大都护朱质朴都没逃脱他的举报。看着这份越来越厚的口供,王佐国欲哭无泪,难道他还敢将安西都护府上下官员打包都审个一遍不成。

    冯公公的指示又来了,王佐国总算看到了一个好消息,天子有意让他在查明军械案后,以功封赏副督监,以后便常驻化州。王佐国将冯公公的指示反复读了好几遍,揣磨出几点意思,一是军械案一定要查明,否则没有后面的事;二是副督监的封赏是冯公公为他讨来的,要知恩图报;三是欣菲是江刺史的妻子,以后监督刺史的重任要落在他身上;四是欣菲是女子,行事多有不便,以后出头露面事情要他多做……

    聪明人容易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王佐国把冯公公的来信掰开了揉碎了细细研读了一整天,房间里的灯一直亮到三更天以后,至于他又体会出什么重要精神,估计只有他自己清楚。前途是美好光明的,不过先要渡过眼前的难关,把军械案光彩地了结掉。

    第二天,王佐国来到帅府,向杨侯爷表示了诚挚的问候,并对自己来到并州没有接受杨大帅的领导表达了歉意。杨祥亮微笑地客套了两句,然后两人心照不宣地转到了主题。

    王佐国取出马培厚厚的口供,恭身呈给杨祥亮,笑道:“大帅,这是仓曹史马培的口供,牵涉的人太多,卑职拿不准是真是假,特来向大帅请示。”

    杨祥亮没有接王佐国递过来的口供,道:“龙卫府办案,本帅无权过问,王特使只管秉公办案,只要查有实据,本帅绝不会阻拦特使问案。”

    王佐国已无心在并州多呆,他想着尽早结案,赶回化州做他的副督监,按照冯公公的指示暗中收拢权力,等欣菲有孕后,成为西北六州的龙卫第一人。

    可是要完美结案向京中交差离不开杨祥亮的配合,可是杨侯爷滑如泥鳅,无处着手,王佐国心中暗急,表面上的笑容更加殷切,道:“卑职出京的时候,冯公公和韩督统都曾交待过卑职,有事不决多向大帅请益,天子曾明示卑职,军械丢失案事涉安西都护府,大帅亦在清查此案,让卑职常向大帅禀报,合力争取早日破案。”

    杨祥亮心中暗哂,当初怎么不见你向本帅禀报,方坤死了,线索断了,倒是想起本帅来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左旁侍立的杨怀武看到厚厚的口供念头电转,看来王佐国问出点明堂来了,这厚厚的口供肯定牵涉到不少人。父帅荣任安西大都督以来,虽然暗动手脚,打压像梅弘民这样的朱家势力,但朱质朴在安西都护府经营八年,余威尚存,父帅行事仍有人暗中制肘,有了这份口供,用来拿捏那些暗中使坏的,至于这份是真是假,杨怀武可不在意,龙卫办的冤假错案还少吗?

    打定主意后,杨怀武恭身道:“父帅,军械丢失案有安西都护府中的官员参与,此事都护府难脱干系,王特使既然向父帅禀报,父帅不妨看看,是真是假也好心中有数,王特使也能心安。”

    杨祥亮沉吟了片刻,微微颔首,杨怀武从王佐国手中接过名单,放在帅案之上。杨祥亮略略翻看了一下口供,道:“军械丢失一案具体是怀武在负责,王特使,此案你与犬子商量出结果再告诉我吧。本帅军务繁忙,就不多陪了。”

    王佐国忙起身恭送杨大帅离开,杨怀武拿起名册,带着王佐国前往他的公廨,两个人凑在一起,要将利益最大化,那些名字在口供上的人,少不了出血了。

    胡天八月即飞雪,九月的化州有些地方开始下雪了,江安义最近忙着关注各县的慈幼养孤院是否准备好了过冬的衣食和炭火,刺史府下发的公文中严令,如果哪个县的慈幼养孤院出现有人冻饿而死的情况,那县令就等着挨参吧。

    郭怀理的商队终于进了会野府,住进了事先买好的住处。郭怀理此次要长驻化州,甚至准备开春后把妻儿接来,江安义对郭胖子的大力支持十分感动。用郭胖子的话说“用吃的表示”,江安义亲自动手整治了一桌美食招待郭怀理。此次随郭胖子前来化州的还有几家的管事,江家来的是黄东水的小舅子乔安民,余家、郭家各派了两名管事,看上去都是精明强干之人。

    这几年黄家的表兄弟跟在江家身后逐渐历练出来了,除了几个年纪大的在家管着田产和山地外,黄东水、黄东湖在新齐县跟着三舅黄开林打理生意,黄东河、黄东江在永昌帝都做掌柜,黄东泉在富罗县开枝散叶。

    看着郭胖子吃得满嘴流油一脸幸福,江安义满是愧疚,郭兄远来化州受了不少苦,圆盘脸有点变长了,不过看上去倒显得精神了些。

    酒足饭饱后,江安义和郭怀理到书房喝茶聊天。郭怀理见欣菲不在,挤眉弄眼地问道:“小江,彤儿的事你告诉欣菲了吗?我来的时候老许夫妇拜托我向你媳妇多说说好话,不过我见了她有点发慌,不敢开口。”

    欣菲在龙卫多年,身份又高,言行之中难免会流露出高高在上的威压感。见大大咧咧惯了的郭兄居然也有害怕的时候,江安义觉得好笑,道:“郭兄,欣菲人很好,你把她当成冬儿一样当成弟妹对待就好,都是自家人,该说说该笑笑。”

    替郭怀理倒满茶,江安义道:“彤儿的事我已经告诉她了,欣菲通情达理,还说帮我想办法,关键是看彤儿能否化开心结,只要她愿意,我会娶她进门。”

    “这就好”,郭怀理伸手在额上虚抹一把汗,笑道:“你媳妇可是龙卫的大人物,啧啧,我小时候我爹不给我买糖我就哭,我爹总是吓唬我再哭龙卫就把我抓进大牢,对于龙卫,我可是敬畏有加,你小子娶个公主我都不会害怕,偏偏娶了龙卫的副督统、暗卫的督监大人,这我哪敢乱说话。不过话说回来,有你媳妇在,我在化州做生意那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敢不给郭大爷面子,直接让龙卫抓人。”

    “就你这点出息,本刺史大人还保不了你?”江安义佯怒道。

    兄弟俩说笑了几句,江安义道:“郭兄,我在化州设立边市征缴商税的事你都知道了?”

    “听铺子里的几个伙计说了。小江,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你可遭人恨了,化州的老爷商家们都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了。”郭怀理嬉皮笑脸地笑道。

    江安义正色地道:“郭兄,眼下边市虽然有些人气,但终非长久之计,我想请你想想办法,如何打开局面?”

    郭怀理翘着二郎腿笑道:“小江,读书我不如你,哄女孩子你不如我,现在要多加一句,做生意你远不如我。做生意讲究我有你没有,奇货可居、待价而沽是经商的手段,你手中握着平山兑酒、金玉液,还有香水这些独一无二的奇货,居然还会被别人逼得无计可施,我老郭鄙视你。”

    香水生意一本万利,简直是抢钱,眼红的人不在少数,可是大伙都知道香水生意的背后是王皇后和太子,投鼠忌器,觊觎的人只能干咽口水不好下手。而香水生产的秘诀江家秘不示人,无数人用鲜花想试制出香水都失败了,独门生意意味着丰厚的利润,难怪王皇后曾经动心想谋夺江家的香水产业。

    当初王皇后定下年产五万瓶的定额,随着香水的名气扩散到西域和北漠,五万瓶的产量远远不能满足需求。售价从五十两升到了八十两,还每日限售,许多香水还没进京就被权贵家的夫人小姐预定了。

    丝绸、茶叶、陶瓷、药材、纸张这些是西域商人采购的商品,如今多了一项急需品--香水,为了得到香水这些胡商肯出两倍的价格,一百五十两求 购,可是僧多粥少,能买到的香水的商人不多,这样一瓶香水到了西域诸国,是进贡国王的贡品,换来的赏赐十倍百倍购进的价格,所以胡商对香水趋之若鹜。

    江安义在上奏设立化州边市的时候,就写信给太子,请他转交王皇后,希望能将五万两香水分出两万瓶到化州销售,江家再增加一万的产量也运到化州来,而给王皇后的分红增加到每年四十万两。

    自打拿到香水的利润,王皇后在宫中过得滋润,后宫的一举一动都掌握在她的手中,太子年纪大了,开销也大,王皇后看在十万两的红利上点头答应下来,这次郭怀理进化州,就带着五千瓶香水。

    郭怀理一通教训,江安义俯首贴耳地听着,不时地替郭胖子斟满茶水,防着他说得口干。看着状元郎被自己教训得连连点头,郭怀理充满了自豪感,人生赢家,哥经商也能做到。

第四百二十六章众说纷纭

    九月十五日,帝都永昌笼罩在一片??饕跤曛小?/p>

    每月的初一、十五是朔望朝参之日,京中星星点点的灯笼从寅时便开始在京城各坊中亮起,四面八方汇聚成河,朝着皇城朱雀门涌来。宽阔的大道两旁梧桐树在秋风冷雨中一片萧瑟,枯黄的落叶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被零乱的脚步踩成烂泥,没有人会在意。

    殿庑下已有朝臣在等候,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寒喧,低声交流着信息,庑外风雨飘扬,庑内阴晦莫名。御史中丞李明益脸色潮红,紧紧地攥着手中的笏板,心紧张地“迸迸”直跳,仿如第一次弹劾宿州刺史杨和林时紧张不安。

    不时有人上前与他打招呼,李明行来了,拍拍他的肩膀没有做声,兄弟俩并肩而立,一起看着庑外渐急的风雨。事到临头需放胆,李明益将心横下,对着李明行道:“大兄,监察御史已经在传班了,你去站班吧,没事。”

    坤安宫,石方真在太监宫女的簇拥下正要出门,王皇后拿了件大氅替他披上,细心叮咛道:“秋天风寒,万岁莫要伤了风。刘维国,这样的天怎么不备辇。”

    石方真紧了紧衣扣,笑道:“是朕让他们不要备辇的,这点风雨不算什么,皇后你回宫歇息吧,朕上朝去了。”

    “起驾”,幽长的呼声响起,宫女持灯照亮,石方真沿着长廊向宣政殿走去,今日朝会众臣要弹劾江安义,他们弹劾江安义是表面文章,怕是对朕打压世家有所不满,群情汹汹的风口浪尖,朕得小心了。

    众官在监察御史的带领下,按品级站好,听到鼓乐齐鸣,知道天子升座,百官在典仪唱赞下拜贺,山呼万岁。

    石方真坐在高高的御座上,看着殿下趴伏行礼的臣子,心情如同殿外的阴雨天,这群臣子之中有几人是心向社稷,忠君爱国之人。一阵急风吹进窗棂,刮得烛光摇曳,香烟缭乱。

    朝议的内容大多事先由左右相拟定,按照程序一样样地走着形式,众人听得昏昏欲睡,强打着精神等待大事的发生。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天色依旧昏暗不明,风雨没有止歇的意思。

    “臣,门下侍郎黄映河启奏万岁,化州别驾张文津参奏化州代刺史江安义巧立明目,涸泽而渔,盘剥乡绅,堵塞商路……”

    众人精神一振,支起耳朵细听。李明益有些愕然,黄家居然先行发难,自己不用做出头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心中筹划着如何添上一把火。

    石方真默无表情地听黄映河说完,目光从大殿上扫过,语气清冷地道:“众卿还有什么要说的?”

    不少人心头一突,如果天子大发雷霆这些人更有准备,如此不咸不淡地问一句,天子究竟在想什么?原本打算出班附议的大臣们脚步停住,准备谋定而后动。

    别人能等李明益不能等,李明益心中暗骂,早知道还不如自己第一个出头,现在出班准没好下场。硬着头皮站起来,过于紧张之下声音尖锐发颤,倒有几分跟太监的声音相仿了。

    众人不敢笑,李明益尖着声音道:“臣,御史中丞李明启奏万岁,化州刺史江安义执政以来,倚仗皇恩胡作非为,欺压同僚盘剥地方……”

    李明益把黄映河所说江安义的罪状一条条坐实,还加上了因小故罢免乌云县令白治光,纵兵为患与民争利,纵容刁民邀买民心等等十余条罪名,众官听得头皮发麻,暗自佩服,这位李中丞不愧是弹劾的专家,这盆污水结结实实地泼在了江安义身上。

    等李明益奏完,按照事先商量好的顺序,朝班中的大臣一个个出班附议,要求罢免江安义的化州刺史,调回京中审查。

    石方真的脸色如同天色般阴沉,李明益弹劾的这些事情江安义大多在奏折中申辩过了,对照乌云县主簿寄来的暗奏石方真知道江安义是被冤枉的,他原本还有些恼怒江安义用心不纯,有心借助自己与群臣打对台戏,现在看来是错怪江卿了,这么多的文武大臣都恨不得置他于死地,朕不保他谁能保得住他。

    李家人、黄家人、柳家人、刘家人,石方真看着那些出班附议的臣子,在心中细细盘算着,朕没有料错,这些人打击江安义,其实还是冲着朕来的。

    “……东市市面萧条,货物价格上涨四成,百姓苦不堪言,这都是江安义阻断商路之过,臣请万岁……”

    满身正气慷慨陈词的是工部侍郎宁泽,他是化州人,家中靠着西域贸易豪富,据龙卫禀报良田三万顷,东市有铺面十三家,分别经营西域的香料、玉器、器皿和葡萄酒,难怪他如此义愤填膺,他家的财路被江安义断了。

    看着宁泽居然挤出几滴眼泪,哽咽地道:“臣是化州人,实不愿家乡被恶官弄得民不聊生,臣冒死替化州百姓直言,请万岁重惩江安义。”大概入戏太深,宁侍郎居然涕泪直流,一不小心居然吹出来个鼻涕泡来。

    石方真忍不住笑出声来,满腹的怒气被这个滑稽的鼻涕泡弄得烟消雾散。发觉自己的不爽,石方真重新板起脸问道:“众位爱卿谁还有什么话说?”

    朝班之中门下左给事中韦?成出班道:“臣启奏万岁,江安义是封疆大员,不能仅凭捕风捉影的弹劾就定罪,臣请万岁细查之后再做定论。”

    自己的女婿出来说公道话,石方真还是很欣慰,朝堂之上不好夸奖,只是点点头,示意他退回朝班。有韦?成带头,余知节、张玉诚也出列为江安义详解,邓怀肃见风向有变,出班也附议查明后再定夺。

    一时之间,朝堂上争论不休。石方真早有打算,他与两个丞相事先打过招呼,用“拖”字诀,一切等年后再说。如果江安义能依言上缴国库二百万 税银,石方真说什么也要保住他,如果江安义做不到,石方真就会考虑暂时压压江安义,至于是贬职还是罚银还是视税银的多少而定。石方真在心中叹了口气,都说天子金口玉言,朕这个天子倒是越做越谨小慎微起来。

    事先与左右相都通过气,石方真看看时间不早,目光瞟向陈成济和孔省,这两人是文官之首,由他们两人来发话总结,按事先的商量先将弹劾江安义的事情压下再说。

    朝列之中理匦右监王克复先喜后急,他与江安义算是大仇,儿子被打,自己因之免职,好不容易才起复,如果能见江安义丢官罢职,王克复举双手赞成。事前有人找到他,让他在朝堂上附议惩处江安义,他没有答应。

    答复的话自然冠冕堂皇,其实王克复知道天子不喜欢自己,甚至极讨厌自己,前次丽州富罗县自己就曾因为江安义触过霉头,这次去凑热闹的话,说不定天子记住以前的事,不仅不怪罪江安义,反而要处罚自己,搬石头砸脚的事可不能干。

    不过,王克复也不是没有准备,众人在争论的时候,他在注意观察天子的脸色。理匦右监是正四品下的官阶,队列稍靠前,他的眼神好,天子脸上的细微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起初天子的脸上乌云密布,王克复暗暗叫苦,看来这个江安义真是圣眷深厚,这么多人弹劾他天子都不为所动,看样子护定了他。后来宁泽出来弹劾的时候,天子不知因何笑了,看样子心情不错,今日的弹劾应该没有效果。

    韦?成出来保江安义,王克复分明看到天子脸上写着嘉许,王克复有些泄气,有些猜到天子准备“和稀泥”。天子“和稀泥”的态度却让王克复看到一线曙光,至少表明天子对世家还是有所忌惮,不准备直接起冲突,这样看来,事犹有可为。

    微微侧转身,以目示意身后不远的理匦少监周思和,事先商量过,周思和心领神会,该自己出场了。此刻大殿上逐渐安静了下来,陈左相标准的清咳正好响起,大伙都知道,陈左相要做总结性发言了。

    周思和抢先一步出班道:“臣,理匦少监周思和有本上奏。”

    这一声把左相正要出言的话逼了回去,陈成济回身怒目而视,这姓周的小子怎么这么不懂规矩。陈成济认识周思和,这个周思和是他任左相后从孟州司马升任理匦少监的,为人还算老实,怎么今日在朝堂上胆大妄为。

    周思和见到陈相瞪自己,心里直“突突”,有苦说不出。他是宣帝年间的进士,在主簿、县丞、县令、州司马的位置上辗转了近二十年,苦于没有门路得不到升迁。朝庭重启铜匦,他身为司马掌管州一级的铜匦,平反了几件冤案,被陈相看中,提迁到理匦监。

    可是京城居更不易,他没有任何靠山在京中步步难行,理匦右监释放善意,自己当然得接着,王家是皇后的娘家,能攀上这棵大树自己便能在京中站稳脚跟了。前日右监大人拿了封告密信,信中举报化州刺史江安义收揽朝庭逃犯卢子越,让自己在朝会上伺机向天子禀报,右监大人暗示事后替自己说项,转到刑部做侍郎。

    周思和深知机会不常有,而且向天子举报铜匦事项是他的职责,周思和心头火热,选择性地突略了右监大人为何不亲自举报。当周思和把江安义收揽朝庭逃犯卢子越的举报说出,朝堂上一片死寂,先前弹劾江安义的事件可大可小,顶多让江安义贬官罚银,而收揽朝庭逃犯的罪名可不小,一个不好,江安义要连坐判罪。

    石方真面沉似水,朝堂上大伙屏住呼吸,有的时候没有发怒有时比雷霆大怒更为可怕。

第四百二十七章德行有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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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内寒意在众人的心头弥散,天子盛怒,却有半柱香的功夫没有吭声,不少人两股颤颤,只要一声呼喝立时便要跪倒在地。静,细碎地磕牙声不知从何处响起,李明益感觉手中的芴板变得滑溜溜难以把握,下一刻便会从满是汗湿的手中脱落。

    风暴将临,孔省忙出班奏道:“万岁息怒。战国时大秦王曾云‘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万岁一怒,群臣战栗难安,天下为之震动。当今天下,四海归一,政通人和,民康物阜,虽略有皮癣之患,却无损天下太平,臣请万岁以天下为重,保重龙体,慎发雷霆之怒。”

    这番话听得石方真心中舒坦,怒意大减,正想温言说上几句缓和气氛,让化州之事重新回到“拖”字上来。

    前二日石方真已经与两位丞相商议过,化州之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难以决断,左相陈成济建议等到年后再议,届时情况分明,最重要的是可以视江安义征得多少商税再做定夺,石方真深以为然。

    还没等石方真开口,朝班中闪出一人,高声道:“臣工部尚书卢家林启奏万岁,方才理匦少监周大人举报江安义收容朝庭叛逆卢子越一事,臣请万岁派龙卫详查。家门不幸出了卢子越这种勾结外敌逆子,虽将其逐出家门,但仍令卢门蒙羞,臣请万岁拿获卢子越后处以极刑以敬……”

    卢家林慷慨陈词,听得石方真怒不可遏。

    “住口”,石方真重重地一拍桌案,吼道:“卢家林,你身为工部尚书,对族弟居然如此狠毒,全不顾手足之情,着实令朕失望。”

    卢子越的事江安义曾暗中奏报过他,石方真得知原委后暗中派龙卫查探过卢子越的情况。果如江安义所说,卢子越高中榜眼却被祖父换与族兄卢家林,后被远逐化州晃仁县,恰逢西域入侵被掳,其实并未与外敌勾结。但卢子越一案是昭帝时的冤案,子不言父过,而且过去二十多年,石方真不想因为他而开罪卢家,默许了江安义的收留,此事就此作罢。

    没料到居然有人在朝堂上将旧案翻出,借以攻击江安义,不得不让石方真动疑,是什么人暗藏祸心,公器私用,石方真怒视着卢家林,这份告密信来自登州,难道是卢家人对卢子越赶尽杀绝?卢子越是四年前随江安义从西域回大郑,后来一直深居在江宅并未外出,告密之人肯定是四年前得知的消息,为何今日方才出告,其用意何在?

    身为天子要权衡关系,维持朝堂上的平衡,所以他明知江安义被污陷仍试图以拖延安抚各方情绪,等年后税赋上缴再行处置。但龙有逆鳞,铜匦便是石方真的逆鳞。当初石方真极力重启铜匦,反对者众多,包括已经致仕的前相韦义深。

    铜匦设立以来,收到了一些治国之策,平反了一些民间冤案,但与石方真的期望相去甚远,更出现了不少借机污告之事,朝堂上出现请撤铜匦的声音,这让石方真生出执拗之心,撤除铜匦就如同认输,天子的颜面何在。只要一听到铜匦二字石方真就分外紧张,不容有人反对。

    从龙卫处得知卢子越的事情后,石方真对卢家很是鄙夷,当初卢家林的祖父卢定全之所以会让卢家林和卢子越相换,打着兄不居于弟后的名义,其实不过是卢家林是长房嫡出,而卢子越是庶出而已。所谓的士林美谈不过是表面文章,背后不少人讥讽卢家林兄夺弟位,鄙薄其为人。于是卢子越的存在便成了卢家林的心头刺,时为户部尚书的卢定全找个理由将卢子越远逐到化州,眼不见为净。可是即便这样,卢家仍不许卢子越与商人之女成亲,责其败坏门风,匆匆为其议定了亲事。后来西域入侵卢子越被掳,因为西域左帅慕伏允之女卓娘之故被视为反叛,卢家不但不为其脱罪,反而将其逐出门户,不管其生死。

    今日,殿堂之上,卢家林摆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样子着实让石方真作呕,朕的朝堂上怎么会有这等伪君子,冷血之事居然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化州之事如同翘板,江安义占着理,世家众臣人多势众,石方真掌握着平衡,可是周思和的举报将平衡打破,孔右相的几句话将翘板拉回些,而卢家林火上浇同,有如重物砸在翘板的一端,逼着天子表态,石方真怎能不恼火。

    可怜卢家林不知天子因何而怒,解释道:“臣并非不顾念手足之情,那卢子越自幼桀骜不驯不听管束,勾结外敌成为叛逆,祖父因此气病而终,家门为之蒙羞,此等无君无父的禽畜,天下人皆欲诛之而后快。臣一片爱国忠君之心,请万岁明察。”

    “哈哈哈哈,好一个爱国忠君之心。”石方真纵声长笑,笑声洪亮却殊无笑意,众臣听得心头发寒,卢家林头皮一阵阵发麻,暗道不好,自己触怒天子,怕是要成为出气筒。

    “江安义收容卢子越一事,他从西域回来后便向朕奏明,并在奏章中替卢子越鸣冤。朕当即派龙卫前往化州查明情况,顺便把此事的前因后果打探了一番。”

    天子的话让不少人心中一沉,算算时日江安义从西域返京已经过去四年多了,天子忍而不发,今天方才揭破实情,显然是默许了江安义的做法。卢子越一案,明眼人都知道他冤枉,此事成为忌讳,大家都闭口不谈。可是铜匦监今日在朝堂上将往事抛出,就显得别有用心了。

    周思和的脸色变得苍白,王克复吓得往朝班中缩了缩,心中暗自庆幸,亏得自己多了个心眼,没有亲自举报,要不然一通痛斥是少不了的。

    卢家林是当事人,被天子的话惊呆了,嗡嗡作响的脑袋中只有一个念头,当年之事发了,该如何是好。

    勉强听着天子的声音道:““尔祖父已然过世,朕不想去评说。夫子曾说过,君子有八德: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卢家林,你扪心自问,你有几德?”

    这个指责可就严重了,天下读书人无不以君子自居,夫子所说的八德那是道德行为的标准,违背了一条都会被人戳脊梁骨,天子指责卢家林失德,这样传扬出去,卢家林有何面目做人,他是卢家家主,连带卢家人也抬不起头来。

    卢家林眼睛通红,高声抗道:“君要臣死,臣不敢不从,但万岁对臣的无端指责,臣不敢领受。”

    殿外的风雨渐急,檐角的铜铃被风刮得“棱棱”脆响,空荡荡的大殿上空越显清冷。急雨“沙沙”地淋在甲士身上,那些武士悄无声息地往檐下退了几步,大殿内天子的声音透过窗棂传入他们的耳中。

    “无端指责,朕是蛮不讲理的昏君吗?那好,朕就与卢爱卿说道说道。”石方真从御座上站起身,站在高阶之上,居高临下地虎视着卢家林,谁都能听出天子语气中“卢爱卿”三个字中的讥讽之意,与卢家林交好的官员无不替他捏把冷汗,出身世家的官员以目光交流,准备见机替卢家林说话。

    “先说悌吧,兄弟友爱相互帮助为悌。你身为兄长,夺去弟弟的功名,心安理得,居之不疑,可是友悌?。”

    卢家林已经知道今日事难善了,退一步卢家将万劫不复,唯有半步不让,依仗身边的世家力量,或许有可能度过难关。

    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的官员,卢家林应道:“万岁,臣并非是自己想换取卢子越的功名,臣的祖父以为弟在兄前于礼不合,臣迫于祖命,也正是遵从一个孝字,才背负恶名做下让人诟病之事,这些年来,臣常思之而感不安。万岁责备的是,臣认错。”

    说到动情处,卢家林还流下了几滴伤心泪,想着给天子台阶,彼此都好下台。

    哪知石方真怒火中烧,不肯轻易放过他,冷笑道:”你既知祖父之命有错,何不据理力争,把错处推到祖父身上,自己却安享荣华,算什么孝,谈什么礼?尔祖父逝去多年,你怎么不向朝庭言明,反而任凭卢子越远居化州。卢子越被掳之后,有人告发他勾结外敌,你身为兄长为何不闻不问,而是欲置其于死地而后快,恐怕你不安的是卢子越回到家中,无颜面对他吧。观尔言行,言不由衷,伪也,是为不信。不信之人,有何羞耻之心,忠君爱国又从何谈起?”

    一边串的追问像一把把刀子般戳进卢家林的心中,卢家林万念俱灰,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一口逆血喷洒在金殿之上,腥红刺目。

    身旁的人的把怜悯的眼光投向卢家林,被天子认为是不孝、不悌、不礼、不忠、不信、无耻之人,哪有脸面再立于朝堂之上。卢家林完了,卢家完了。”

    兵部尚书丁大为眼疾手快,扶住向前栽去卢家林,卢家林就势晕了过去。

    站在高阶之上,石方镇伸手冲着殿下的众臣一划拉,道:“众卿回去后对着夫子说的八德,想一想自己是否德行有亏,称不称得上君子?”

    说完,石方真转身而去。

    天子走了,大殿上一片死寂,李明益腿一软,跌坐在金殿上,后背阵阵凉意,直感后怕。要不是卢尚书替自己挡了祸,今天大殿上喷血的怕是自己,卢家的命运与李家一样,变得风雨飘摇起来。

    (这几天出差,抽空把写过的章节看了一遍,惭愧,当时设定大纲的时候过于粗放,造成了不少漏洞。其中商税涉及到最近的章节,想了想,写个补充说明,算是自圆其说。最初的设定商税是三十取一,后来有的地方写成了十取其一,相互矛盾。统一设定商税三十取一,盐、铁、茶、酒、药材等另行规定,边市交易是大宗外贸买卖,商税十取其一。西域商人打着朝贡的名义来永昌帝都,朝庭为了营造万国来朝及帝都繁华景象,东西市的商品定税三十取一,算得上优惠胡商,鼓励朝贡。化州的商人之所以不肯入边市交易,便是因为入边市商税翻了三倍,假借西域商人的名义贩运货物到东西市出售,商税低了许多。江安义派华思诚查抄商队,就是要验明商队是属于西域商人还是境内的商人,这样设定从表面上就说得过去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诗文传情

    朝堂之上没有秘密,卢尚书当庭被斥失德的消息随着淅淅沥沥飘进永昌的千家万户,这让等着看江安义笑话的人像被秋雨淋透般又冷又湿,目光中带着几分冬日即将降临的惶恐不安。

    有人害怕有人欢喜,田守楼很快得知了朝堂上发生的事,大大地松了口气,把京中的情况写成信,找到振威镖局。德州的振威分局坐镇是江府供奉王飞玄的长子王明涛,他与田守楼相识,收下五十两银子,当即派镖师前往化州送信。

    九月二十一日,朝争的结果送到了江安义的手中。快速地看完信,江安义将信递给一旁的欣菲,自己背着手在屋中转着圈,轻快地哼唱着小调。

    人前江安义表现得胸有成竹的样子,但他瞒不过欣菲,这几日欣菲常见江安义目光呆滞,心事重重。这段时间烦心事着实不少,有公务、有家事,一块块像石头般压在江郎的心上,这封京中来信传来了好消息。

    在欣菲的目光中,江安义的神采飞扬起来,目光晶亮、嘴中念念有词,来到书桌旁提笔疾书。欣菲嘴角露出笑意,《黄羊铭》和《松昌楼记》问世后,江郎的士林声名已到达顶峰,要不是年龄尚轻,便要被狂热的崇拜者捧为“泰斗”。

    声名是好事同样也是牵累,从富罗县返京的待命的日子,住处每天访客不断,门庭若市不足以形容,最后逼得江安义躲入明普寺,跟着广明大师学习《般若心经》。这大半年,江安义没有诗词问世,士林之中已有江郎才尽之说。作为妻子,欣菲巴不得丈夫佳作不断、声名远扬,可是那些读书人的疯狂也着实令她头痛,大有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之叹。

    此刻见江郎奋笔疾书,欣菲欣然站在旁边观瞧,纸上墨汁淋漓,字迹飘逸,直欲脱纸飞出。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好,好诗。”欣菲娇声赞道,她自幼跟明师学过琴棋书画,对诗词也能品鉴,诗中江郎自比云鹤,奋上直飞,带着冲破云天的昂扬斗志,读来为之精神振奋。

    诗是心声,看来江郎一扫郁闷,满是斗志。欣菲诵之再三,抬起头来笑问道:“江郎可是要大显身手?”

    “不错,边市的事可以动手解决了。”江安义的目光在欣菲和诗句间来回变换,满意之情溢于言表。

    欣菲微微低垂下目光,丝丝甜蜜随着嘴角上扬,记起在仁州杏花岭地母殿中求签出来,一眼在人群中看到青衫江郎,肤色稍黑,眉宇间却扬溢着常人没有的神采,有如玉树临风,让她怦然心动。

    江郎的诗文采斐然,欣菲的心中傲然,真想立刻把这首诗传扬出去,堵堵那些说江郎才尽的嘴。

    江安义听见欣菲嘴中“一二三四五“地嘟囔着,诧异地问道:”薇儿,你在念叨什么?”

    欣菲俏皮地笑道:“都说江郎一字值十两银,我在算算这首诗能挣多少银两,前两日我和思雨逛昌益祥时看中了一对耳环,掌柜开价三百两,磨了半天嘴皮才肯降到二百八十两,正好拿这首诗换了。”

    江安义被欣菲有意装出的财迷样逗得开怀大笑,道:“你要是缺钱,把你梳妆盒中宝石卖掉一块便是。”从家中前往京城的时候,江安义从屋中的地下取出十二块宝石,不小心被欣菲看到,宝石立马换了主人。

    和思雨一样,欣菲见了亮晶晶的宝石便挪不开眼,哪肯卖掉,再说她会缺钱花吗?欣菲立时岔开话题道:“给彤儿的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你有什么话要带给她。”

    听到彤儿的名字,江安义的心情低落下来,如果没有欣菲帮忙,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彤儿形销骨立的样子,如同一块锋利的礁石,磨得他遍体鳞伤。

    思索了片刻,江安义重新提起笔,写了首词:情脉脉。半黄橙子和香擘。和香擘。分明记得,袖香熏窄。别来人远关山隔。见梅不忍和花摘。和花摘。有书无雁,寄谁归得。

    欣菲在心中默念了两遍,酸酸地道:“江郎对彤儿姑娘倒是情深意重,给我写的是‘相见时难别亦难’,给她是‘情脉脉’,看来妾身是人老珠黄,郎君已不怜爱了。”

    醋意甚浓,江安义连忙提笔再写,“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满纸皆是柔情蜜意,瞬时将欣菲击倒,眼中泛波,心生涟漪,欣菲恨不得软倒在爱郎怀中。江安义暗抹冷汗,最难消受女人恩,亏得自己肚中的存货不少,要不然今天后宅要醋海翻波了。

    …………

    这几日郭怀理很忙,忙着四处“拜码头”。强龙不压地头蛇,要在化州商场上站稳腿,光凭江安义的支持可不够,经商不光要货物好,还要讲求人脉,郭怀理带着礼物四处上门拜访会野府的商家。

    靠近边陲因地得势,化州的商人有大半从事着与西域有着的商贸,大商人多出自权贵之家,他们一年跑个三四趟西域,获利便在数十万以上。有不少西域胡商看到商机,在会野府置家买铺,专门做进出生意,迅速地成为豪富之家。

    商人的信息很灵通,郭怀理来自德州,与江刺史是好友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会野府。江安义任刺史后,要求西域货物入边市交易,触动商家利益,多数商家宁愿捂货不售也不愿进驻边市,张文津借机聚集商家向天子弹劾江安义堵塞商路。

    对于上门求见的郭怀理,绝大多数人都心存芥蒂,有些人表面上笑嬉嬉地说着客套话,心里暗自嘀咕,这小子借助江刺史的势力抢自家的饭碗来了;有些人干脆避而不见,不搭理他,还有些人冷言冷语,直接视为仇敌。

    严宅,郭怀理吃了闭门羹,看着宅门前抱着腕子怒目金刚状的护院,郭怀理依旧春风满面。严家替河东崔氏聚财,背后的靠山够硬,自然不把他放在眼中,有意冷遇,顺道扫扫江刺史的面子。

    和气生财,郭怀理转回身暗暗发狠,等着老子,总有一天你们会上门求老子的时候。

    太阳已经西下,郭怀理看看时间不早,转身上了马车,将手中提的四样礼物丢回车中,吩咐道:“去小江那,跑得差不多了,受了一肚子气,上他家吃些好东西补补。”

    赶车的是老王,这次他随三少爷来化州身兼两职,管家和车夫,他是家中的老人手,郭家父子都信得过他。老王的手艺不用夸,马车又快又稳地驶在了府衙后门的马厩中。

    郭怀理在府衙的后宅算得上“横行无忌”,仆佣们都知道这位是江大人的义兄,纷纷侧身行礼,有丫头飞跑着前去禀报。

    两兄弟对月饮酒,郭怀理一扫白天的沮丧,对着江安义大谈生意经。因为收到田守楼的信,江安义心情舒畅,郭怀理念念叨叨的生意经触动他的灵感,来自妖师的记忆不断闪现,包装、宣传、培训、产说会一大串新鲜的词语从江安义的嘴中蹦出,听得郭怀理连声惊叹,道:“小江,哥哥说错话了,你做生意跟哥哥我差不多,只比哥哥差那么一丁点。”

    伸出手指,郭怀理拇指和食指比了个短短的距离。江安义笑道:“请问郭兄,边市之事该如何破局?”

    郭怀理拍着肚皮得意地笑道:“小江,关键时候就看出这一丁点差距的重要性了。哥哥我早就替你想好了,以香水为引,引商家入市?”

    “香水?”

    “小江,你可知道香水有多好卖?京城的铺子每天限售一百瓶,店门打开一个时辰便卖光,连带着妍儿做的脂胭之类物件也比寻常人家的香脂要好卖得多。”谈及香水,郭怀理两眼放光,那小小的瓶子分明通身都闪着金光。

    “唔?”江安义不解,香水好卖他是知道的,但光靠着香水怎样引商家入边市?

    郭怀理笑道:“跟你提件事,店里每天只提供百瓶的量,僧多粥少,余庆乐这家伙现在是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他的狐朋狗友为了从他手中拿到香水,时不时地请他吃饭,还有青楼中的那些女子为了买到香水也拼命讨好他,要不是张玉珠管得紧,余庆乐都快要住到青楼去了。”

    江安义一皱眉,道:“余兄还这般风流吗?他娘子不管他?余师和玉诚兄怎么不约束他?”

    温国公之子程希全曾针对余庆乐好玩乐设计陷害过他,事后江安义替他摆平没有告诉余师,后来余知节还是得知了消息,狠狠地训斥了他一番,限定他店铺关门后便要回家,这家伙怎么好了伤疤就忘了痛?

    “香水铺每天限售一百瓶,我听说每天卯时就有人等着排队,好家伙,要不是有宵禁,估计这些人比大臣上朝都要早。”郭怀理嬉笑着地叉起一块肥羊肉,边吃边赞道:“味道就是好,比肥羊馆做得还地道。”

    江安义思忖,他与王皇后商议,增产一万瓶香水,分出一半在化州销售,这样一来京城的香水便少了近半,怕是排队的人越发要早起了。不过,能买得起香水的人有几个会自己排队,倒是余庆乐手中的存货少了,不知道还会不会继续吃香。

    “小江,咱手里有三万瓶香水,这可是那些胡商梦寐以求的好东西。我上次随那个古台格去田韦国,听说有商人进献了十瓶香水到王宫,结果田韦国君赏赐了他黄金五百两,外加二千头牛羊,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郭怀理的眼睛再次闪耀起金光,继续道:“一路上我有意地打听香水在西域各国的情况,在永昌卖八十两一瓶的香水在西域能卖四五百两银子,还有价无市,我当时就想每年贩上一千瓶香水到西域,比做什么生意也划算。”

    江安义也被郭怀理的话惊着了,他真没想到香水在西域如此受欢迎。郭怀理神秘兮兮地靠近江安义,低声道:“我听说西域的胡人以牛羊为主食,身上的体味很浓,香水能掩盖体味,那些胡女见了香水还不垂涎三尺,所以那些胡商想得到香水,只有乖乖地听命把货物放进边市来。”

第四百二十九章简单极致

    郭怀理的主意简单直接,要买香水,用边市纳税的凭单来换,纳商税百两可购香水一瓶,先到先得,售完等下年。

    “三万瓶香水分到西域二十八国,一个国家也就一千瓶出头,这些国家有大有小,平均下来也有二百多万人口,这点香水就像撒在牛肉里胡椒粉差不多。”郭怀理的筷子指向大盆的牛肉,笑道。

    三万瓶香水能支应三百万的商税,加上香水自身的商税和一些零散的税收,一年的商税最少在四百万两以上,江安义笑着举杯道:“郭兄大才,解我燃眉之急,敬你。”

    放下杯,郭怀理道:“香水是不用替它宣传,此次我带来的金玉液酒倒要好好谋划一下,我想在化州打出名气,推往西域诸国。他们的葡萄酒卖得那叫一个贵,金玉液要不卖出金汁玉液的价钱来算我老郭无能。”

    平山镇出产兑酒、烧刀子和金玉液,针对的群体各不相同。兑酒是高度酒与低度酒按照不同比例勾兑,调出口感不同的酒,已经在大郑的酒楼打开市场,不愁销路;烧刀子在北漠畅销,东市也有零售,在西域商人中逐渐也有了口碑;金玉液走的是高端路线,江安义把它定位在与碧罗春、黄酥醉、琼州液、明月香等四大名酒同等的位置。

    不过,四大名酒历史悠久,深入人心,金玉液问世时间尚短,知道的人不多,要打开市场并不容易。此次金玉液在化州边陲推开,郭怀理有剑走偏锋的打算。

    郭怀理信心十足地道:“小江你放心,有我老郭出马万事不成问题,我老郭可是将来的商界第一人,化州边市经我打造将来要直追帝都东西两市,说不定将来还能超过,大家提起化州边市要尊称为西北市。”

    江安义看到胖脸上闪现着一种称为自信的光芒,他认识郭怀理十余年,两人从同窗到好友再到兄弟,这份感情比起安勇不遑多让。

    郭兄能找到喜欢做的事,努力成就一番事业,这是人生快事,江安义饮了一口酒,醉意微醺,这感觉真好。

    九月二十五日,化州会野府,秋高气爽,黄历所宜:开市、酬神、求财、见贵、嫁娶、宴客。

    栖仙楼曾是位于会野府的西面,曾是会野府最有名的酒楼,两层楼宇可以同时摆下八十张席面,门前车马如龙,四季宾客不绝。不过那是三年前的往事了,老东家死去后,带走了一手好厨艺,少东家学艺不精,经营不善,眼见得每况愈下,快要关门大吉了。

    几天前,一位来自德州的富商以二百两银子包下酒楼宴客,这是栖仙楼两年多未曾有过的大买卖,东家汤杰一大早便督促着伙计清洗门窗,擦洗桌椅,在门前悬挂起大红灯笼。站在自家酒楼前,汤杰心中不胜嘘嘘,朱红的栏杆斑驳脱膝,雕花的窗棂有些破损,只有那飞檐尖翘在蓝天下依旧气势非凡。

    二百两银子如今对栖仙楼也算是大生意了,汤杰盘算着有了这二百两银子可以将酒楼简单地修缮一下,门柱刷刷漆,更换些破旧的桌椅,纱窗上的绢纱也要更换了。这样想着,要花钱的地方真不少,二百两银子看来还不够花的。

    汤老板有一点不开心,自家三代经营酒店,怎样接待宾客摆放桌椅还不知道,那位郭老板居然说要亲自带人来摆设和迎客,这分明是看不起自己。要放在几年前,自己绝对让他另请高明,如今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少爷头。

    辰时正,郭老板带着一帮人出现在酒楼前。五十多名十来岁的小丫头,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衣裙,规规矩矩地排成四列站在酒楼前的空场上,俏丽朝气,整洁悦目。

    汤杰向最前面顾盼自雄的胖子迎去,笑道:“郭老板早,您可真是大手笔,哪买来这么些小丫头?”

    自打江刺史抄了人市,把牙行迁走改建成边市,依旨建立慈幼养孤院,严格审查人口买卖,乌云县听审,顺手整治了县里的慈幼养孤院,如今白治光已经丢官抄家,其中有一条罪责就是克扣慈幼养孤院的救助款。

    江安义存心要把化州的慈幼养孤院打造成各州学习的样板,在下发的公文中明确指出,年终考绩慈幼养孤院的情况列为考核之一。有白治光当前车之鉴,各县的县令哪敢拿这件事当儿戏,把收容孤寡、养育孤儿作为大事来抓。

    化州境内原本红火的人市交易悄无声息地萎缩了,再想买到便宜听话的小丫头难了,汤杰看到郭老板带着五十多名小丫头出现,十分惊奇。

    “这些小丫头是我从慈幼养孤院租来的,五十文一天。”郭怀理拱手还礼,笑着解释道:“怎么样?还看得过去吧。”

    汤杰连声赞道:“不错,看上去挺精神的,郭老板准备让这些小丫头来招待客人?”

    为了能让慈幼养孤院收养的小孩自食其力,江安义安排了人教女孩养蚕、纺织、针线、做家务等,男孩则学着做伙计、木匠、铁匠、种地等,孤寡的老人也量力做些事,照看孩子,教教孩子,帮忙做饭等等。

    三天前江安义和郭怀理决定在酒楼宴客推广金玉液,江安义建议郭怀理请慈幼养孤院的小孩帮忙,一来增加孩子们的阅历,也能增加她们的收入,二来替慈幼养孤院的孩子们打打广告,将来商铺或者富家愿意请他们做事。

    前两个月,江安义要求制做蜜水果要请慈幼养孤院的孩子做工,还替他们定下了每罐五文的工钱。这些孩子第一次挣到了不少钱,多的三千多文,少的也有一千多文,挣钱多的快顶得农夫在田中辛劳一年所得,这让孩子们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对江刺史充满了感激。

    郭怀理请她们来酒楼帮忙,事先进行了简单的礼仪培训,如何行礼、如何行走、如何站立、如何说话等等,穷人家的孩子懂事早,这些孤儿们知道这些知识对她们将来的谋生有帮助,一个个学得很认真。夜深了,慈幼养孤院中仍有不少孩子在月光下苦练。

    孩子身上穿的粉红衣服是思雨所赠,这位大姐头时常带着被她选中的幸运儿来慈幼养孤院看望小妹们,小姑娘们对亲卫身上漂亮的穿着很着迷,女孩子谁不希望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虽然做工挣了些钱,可这些小姑娘谁也不舍得把钱花在新衣服上,身上的旧衣服补丁打着补丁也不舍得扔掉。

    欣菲、思雨几个其实都是孤儿出身,往事虽然不记得,但同样的经历让思雨同情心泛滥,小富婆毫不犹豫地请人为院中所有人添置了两套衣服。江安义得知后建议制成同样的款式,算是妖师记忆中制服的味道,自然这笔费用转到了他的头上。

    大片的粉红色像夏天盛放的荷花,惹得街上的行人驻足观看,店里的伙计看到一群水灵的小姑娘,放缓手中的活计,不时地回头张望着。

    郭怀理笑道:“汤老板,我让这些孩子帮忙干点活,擦擦门窗,摆摆碗筷。”

    不要钱帮手当然好,汤杰笑着招呼大伙进店。

    栖仙楼是典型的郑式酒楼,宽广的大堂内铺着木板,已经被洗刷得干干净净。围绕着正中央的高台摆放下数十张黑色的四方桌椅,高台用来歌舞表演,两侧各有楼梯通向二楼,二楼呈“回”字型走廊连通着二十八间雅间,郭怀理站在高台上打量了四周,满意地冲身旁的汤老板点了点头。

    汤杰暗松了口气,带着几分自得地道:“郭老板,不是我夸口,汤家三代经营酒楼,汤某自幼在酒楼中长大,这清扫、摆设、迎宾的事宜都做不好的话,那栖仙楼真该关门了。”

    郭怀理微微一笑,冲台下站着的小姑娘们道:“丫头们,按事先操练的忙起来。”

    那些粉装的少女们如同风中杨柳,移动着轻快的步伐,令人赏心悦目地忙碌起来。在汤杰诧异的目光中,小姑娘取出一根根长绳,如同织网般在大堂内牵拉起来,不断地调整地桌椅的位置。

    起初汤杰不以为然,渐渐地他收起嘴角的笑意,目不转眼地看着小姑娘们劳作着。桌椅摆放好后,在小姑娘的巧手下,碗碟如同一朵朵盛开的花朵,筷筒摆入在固定的位置,那些长短不一的筷子被挑出换掉,筒中的筷子都整齐地朝着一个方向歪倒着。

    汤杰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里无意识地嘟囔着,“真整齐”,“不错,这样摆放看上去真漂亮”,“唉呀,原本可以这样摆放,这这这怎么好动手吃东西。”

    “简单的事情做到极致,便成精致。”从郭怀理的嘴中吐出一句高深精妙的词语,汤杰满是崇敬地望着他,恨不得立刻掏出笔记在纸上。

    郭怀理满脸都放出得意的光彩,就像当初在昆华山,江安义给他写的那首“人闲桂花落”,被他写在折扇上四处卖弄一样,此刻的郭怀理恨不得把这句话贴成标语,满街炫耀。

第四百三十章栖仙酒会

    接下来的时间,汤杰寸步不离地跟着郭怀理身畔,像个好奇宝宝般问个不停。他从郭怀理带来的这些小姑娘的布置中看到了栖仙酒楼重新崛起的契机,对他来说,郭怀理就是上苍派来的福神,如果能从他嘴中得到一些指点,栖仙楼的生意必然重新红火起来。

    “郭老板,桌椅为何只摆在一旁,另一边空着?”

    郑人以对称为美,汤杰对郭老板把东面一半摆上桌椅,西面却空出来的做法很不理解。

    “今天来的客人不过六七十人,大堂内只要摆放二十张桌椅便足够了,这样看上去显得宽松些,不会那样拥挤。”郭怀理事先与江安义讨论过今天酒会的布置,这些新奇的主意都来自妖师的记忆。

    郭怀理吩咐店中的伙计道:“你们把多出来的桌椅在西面靠墙排成一列。”

    那些伙计也没见过如此奇怪的布置,呆头呆脑地望着自家老板,汤杰心想,反正郭老板付了钱,他要怎样折腾随他。

    站在高台上,郭怀理打量着显得空旷的大堂,满意地点点头,问身旁的汤杰,道:“汤老板,我让你准备的食物都准备妥当了吗?”

    “都按郭老板的吩咐准备好了”,汤杰笑道:“各色肉类店里已经制好,正按郭老板的要求切片、切块装盘,有牛、羊、驴、鹅、鸭、鸡肉,有肝、肚、肠、肺片,各色果蔬也清洗干净,只等切块,胡饼、炊饼做成小块,对了,还有蜜水果,我已经各样准备了十罐,至于酒水您说自备……”

    虽然汤杰对郭老板要求将吃食切成一口大小的块状,装在大瓷盆中端上来很不理解,但经过前过的事,让他深信郭老板这样做肯定有深义,只是他不知道这样做的好处。

    在一阵露骨的恭维后,汤杰小心翼翼地探听道:“郭老板,我有些不解,那些吃食为什么切成小块,这是干什么?”

    郭怀理其实也是莫明其妙,只是听江安义描述“自助餐”的样式觉得很新奇,用盘子装着食物,自用自取,边吃边聊,听上去就觉得很不错。初来化州,郭怀理要先声夺人,给化州的同行一个耳目一新的酒会。

    栖仙酒楼斜对面是家西域酒肆,热情的胡娘、欢快的音乐、奔放的舞蹈、异域风味的美食抢走了栖仙楼很多生意。高昂的笛鼓声中,胡姬盘旋起舞,旋转如风,红色的裙摆随着轻盈的舞姿飘扬起来,就像一朵盛开的花朵,叫好、欢叫声不绝于耳。

    酒肆老板尉车国的商人先噶尔十二年前盘下这家胡风酒肆,凭借西域风格的酒食,美丽胡姬的侍酒,还有风情万种的舞蹈,很快成为会野城数一数二的胡人酒肆,不光往来的胡商喜欢到他这里饮宴,就连会野府有钱人都喜欢到他这里吃吃西域风味的食物,看看胡旋舞,与穿着暴露的胡姬调笑几句。

    先噶尔是个大郑通,长袖善舞,不单与官府的关系密切,和会野府有头有脸的人都打得火热,见到谁都能笑着说上几句话。今天先噶尔有些郁闷,还不到饭点,怎么会野府有名的大商家一个个往他这来,一个个要三楼的雅座,看样子不是约好,但见了面却聚在一处,低声不知道商议些什么。

    让伙计抱着新到的葡萄酒,每个房中送了一壶酒,与这些大老板寒喧了几句,先噶尔发现这些人心不在焉,识趣地下了楼。高台上胡旋舞已经跳完,换了个琵琶女在轻拢慢捻,客人们举杯与身边侍酒的胡姬大声调笑。

    先噶尔招手叫过店门口的伙计,问道:“胥六,街上可有什么异常?”

    胥六一脸兴奋地道:“对门的栖仙楼有人宴客,不知从哪请了一群小姑娘,穿着一色粉红色的衣裙,可水灵了。”

    栖仙楼,汤老板,先噶尔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同行是冤家,他与这个汤老板打过交道。老汤老板在世的时候,栖仙楼是胡风酒肆的劲敌,不过自打老汤老板过世后,这位小汤老板可不是自己的对手,听说都快关门大吉了,他正打算能否打那里盘下,自家的生意火爆,遇到人多的时候还真招待不过来。

    来到门前往栖仙楼的方向张望,果然见门前有几个粉红色衣裙的女孩子,站在大门两侧,看意思是迎宾。想到楼上的那些大老板,先噶尔有些不安,装成有事的样子从栖仙楼前经过,见栖仙楼被擦洗的干净,门前悬起了红灯笼,一洗往日死气沉沉的样子。

    正盘算要不要找个借口上门打探,从西街来了辆马车,先噶尔眼神一亮,认出是莎宿国奥离可的马车,奥离可做的是香料、珠宝生意,经常来他的酒肆吃饭,同为西域胡商,两人彼此照应,算是朋友。

    先噶尔忙迎上前,车夫认识他,将车停住。先噶尔开口笑道:“是奥离兄吗,先噶有礼了。”

    入乡随俗,先噶尔居然像模像样地做了个揖。车帘撩起,奥离可圆圆的脑袋探出来,用羌兰话招呼道:“先噶尔兄弟,你怎么站在大街上,寒风吹不散你的热情,快到车上来,我的兄弟,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先噶尔依言踏进马车,奥离可吩咐一声,马车调转头,往回路慢慢地走去。先噶尔问道:“奥离兄是去栖仙楼参加酒宴吗?”

    “先噶尔兄弟,你的鼻子能查觉十里外飘过的花香,会野府的一丝异常都逃不过你的眼光。”奥离可脸上露出钦服的神情。

    “今天我的店中来了一群郑国的大商家,而你的马车走过了我的店,我刚才从栖仙楼门前经过,估计是有人在那里宴客。不知请客的是什么人,奥离兄能够告诉我吗?”

    奥离可笑道:“当然可以,请客的是大郑德州来的一位姓郭的富商,他要在化州做生意,今天请同行喝酒见面。”

    (诸位书友莫急,十五分钟后下半部分)

第四百三十一章布置军屯

    惊骇、惊慌、惊奇、惊喜、惊羡,以惊开头的心情从栖仙楼放飞,卷起惊涛骇浪,在会野府的空气中传播着。

    于府衙的后宅来说,这个惊字后面跟着的是喜字,为了庆祝栖仙酒会顺利召开,在郭怀理的强烈要求下,江安义摆下庆功宴,替郭胖子庆功。

    “小江,你没去酒会真是可惜。呵呵,那些大商家应该是知道了朝堂上的消息,酒会开始后挤做一堆前来参加,要不是老爹常说要和气生财,我老郭非让他们也尝尝闭门羹的滋味。”郭怀理满面红光,犹自沉醉在栖仙楼的盛况中难以自拔。

    江安义淡淡地笑道:“郭兄出了大风头。”

    “那是,我老郭走到哪里也是个风云人物,我跟你说,有不少没收到请柬的人混了进去,我让酒楼老板准备的吃食被吃了个精光。还好,我老郭抓住机会敬酒,把金玉液推出去了,当场就卖出了三千斤的货。”

    大郑四大名酒的价格都在五两左右,金玉液是新酒,价格上不可能比肩,郭怀理和江安义暂定价四两白银一斤,三千斤一万二千两银子,超过上县一年的税赋了。可是如今江安义已不是当年为几文钱发愁的农家娃了,而且有了香水这个金娃娃,区区万余两银子还真难引得江安义心动了。

    不过,在化州西域名酒盛行,不光有葡萄酒,还有龙膏酒、三勒浆、朴卡酒等,连大郑的四大名酒在化州也只是勉强维持,金玉液初次推出能卖出三千斤的销量已经是很喜人的。

    当然,这酒水汤杰买下了五百斤,先噶尔不甘示弱翻了一倍。两人相斗,郭胖得利。

    “胖子,你说我的那些小妹机灵懂事,那些富商都连声夸赞,你再具体讲讲?”思雨很有大姐大的自觉,对于慈幼养孤院的那些丫头们很在意,见郭怀理放下筷子,急忙又追问起来。

    史明玉和余庆山关注胡商们是否能被香水打动,依言入驻边市,如果三万瓶香水能都卖光的话,边市的收益就是三百万,都快顶得上东市、西市的一半。东西市大郑国商业的中心,门面,能跟这两市相比,作为具体的操作者,这份政绩放在哪里都是耀眼的。

    史清鉴笑眯眯地品着酒,带着溺爱的眼光看着思雨缠着郭老板讲酒会的趣事,此刻的心情倍感轻松。身为谋臣,他这段殚精竭虑地替主公思谋打开局面的办法,没想到郭老板一来轻松地解决了,儿子的前程也变得大好起来,这怎能让他不开心。

    华思诚感叹道:“总算不用成天带人去堵那些胡商了,我那衙门能清静几天了。”

    江安义让华思诚以搜查奸细的名义盘查商贩是损招,伤人一千自损八百,弄得商怨沸腾,最后以张别驾为首的利益集团联手将他告到了京中,虽然此事天子未做评判,但细思之下江安义亦觉有些不妥,能够趁机下台阶,对于江安义来说也是快事。

    举起杯,江安义笑道:“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江某敬大家一杯以表谢意。”

    庆功宴爆发出欢快的笑声,众人被郭怀理所讲的栖仙楼老板汤杰与胡风酒肆老板先噶尔暗斗的情形逗得开怀大笑。江安义放松地笑着,却有些出神了,棘手的大事得到解决,拉下来就要看香水的魅力了。

    郭兄真是个福星,自己能遇到他真是幸运,正如郭兄所说,做生意这件事我不如他,劝说女孩这件事也不如他,当然还有许多事我也不如他。看着身边这些人,江安义心中满是温暖,识人决断我不如欣菲,任事认真我不如华思诚,深思远虑我不如史清鉴,踏实苦干我不如史明玉,便是安勇、石头、余庆山,甚至张文津,他们都有强过自己的地方。夫子曾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自己虽有不足之处,但身为主公最重要的不是事必躬亲,而是善于用众所长。

    江安义的脸上泛起自信的笑容,心里盘算着,京师有田守楼和李世成打探消息,家中有张克济使自己无后顾之忧,有贤内助、兄弟、弟子和良友,文有史清鉴父子等人为自己出谋划策,武有华思诚、管平仲等人安抚一方,后台有天子信任,余师、张兄、范兄等人相助,自己算是羽翼初生,大好男人,正当奋起直飞,做一番事业。

    身为女主人,欣菲一直笑着招呼大家吃菜,眼睛的余光却时时注视着江郎,见江安义若有所思地出神,伸筷子在江安义手上一敲,轻声娇语道:“发什么呆呢?是不是在想彤儿姑娘了?放心,礼物我已经让人送走了,不用多久彤儿姑娘便能读到那首‘情脉脉’了。”

    淡淡的酸味从娇嗔的鼻音中哼出,江安义立时清醒过来,正色地道:“最近我要到合城、易定这几个县走走,范兄昨天派人寄来公文,说是军屯的房屋已经建妥,让我抽空去看看。”

    江安义来化州后上奏天子的四个奏章是他在化州施政的纲领。慈幼养孤院成效斐然,化州百姓深感刺史的仁德,江安义让严查慈幼养孤院的供给,让人教授孤儿们学习技术授人以渔,更是被不少小儿视为再生父母,此次栖仙酒会,不少富商都被前来帮忙的小姑娘震动,经过训练后这些小丫头手脚灵俐,举止言语得体,如果能雇请到店铺中帮忙生意一定大好。

    边市贸易借助香水打破僵局,美好的前景即将到来。郭兄信心勃勃地要做大郑第一商,有他在,江安义放心的很。

    现在的大事是军屯,从七月份开始江安义便在着手军屯之事。屯田戍边其实早在大魏时便有之,大魏朝庭为解决军需补给困难曾在边塞要害、战略要冲和交通关卡等处设立军事要地,寓兵于民,解决边防军粮及运输负担,既增收节支,又加强了保障能力。

    可是大魏朝后期民政废弛、军纪涣散,地方官员和军中将领任意抢占侵夺膏腴屯田,广置庄田,私设屯军,改换水道,终惹得屯兵哗变,带动天下起义不断,很快地断送了大魏王朝。郑得天下后,暂废了屯田制,江安义奏请重启,其实担了一定的风险。

    天子批准军屯后,江安义便考虑军屯的地点,经过与史清鉴细商后,他决定把屯田放在合城、易定、景源、晃仁、临沙、雁途六县。这六个县靠近边关,西域联军入侵时皆被攻破,人口减少大半,留下大量的无主田地,方便屯兵耕种。最关键的是卡仳山上的冰雪融化汇聚成湖,湖水流经六县,这六县的田地皆是水草肥美之处,十分适合大面积耕种。

    江安义发公文给这六个县的县令,让他们先行提供军屯所需之房屋、牲畜、农具、种子等,等屯兵到来有个安家之所。昨日范思本来公文道已经准备妥当,让刺史大人抽空前去巡查。

    军屯是江安义施政之基,有了这些屯兵的存在,化州才能抵御外敌的入侵,才能粮食自给,才能谈得上进一步发展。欣菲当然明白江安义的心意,笑道:“我没什么事,陪江郎一起去吧。有段时间没见到范兄了,顺道问好。”

    江安义能说什么,只得点头答应。第二天,夫妇俩带了二十名亲卫,府衙中司仓参军、司户参军带了一群府吏随行,押运着数车银两物资,一行人往西前往合城县。

第四百三十二章合城忆旧

    十月,合城县南。

    上天把色彩厚厚地涂抹在这片山水上,碧清的河水从金黄的丛林中穿过,远处的雪峰在阳光下有如宝石般闪闪发光,大片的白云堆积在蓝天、青草之间,彰显着率性奔放的美景。微风从木炭长长的鬃毛上拂过,缠绕着它在风中飘舞,木炭仿佛也被眼前的美景打动,用澄清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色彩斑斓的世界。

    江安义和范思本并辔立在高坡,坡底是大片的农田,一眼望不到边。田地没有人耕作,长满了野草,风吹草动,一片萧瑟。范思本用手中的马鞭指向河边不远处的木屋,介绍道:“安义,这里原是巴清镇,有三百余户人家。西域贼兵入侵的时候,镇上的人死的死,掳走的被掳走,这里便荒废了下来,我略加修整,把这里用来住扎屯兵。”

    “这片地长约六里,宽有二里多,沿着河岸一路往下,全是肥土,我查了一下县志,这一块有上田六百八十二顷,中田四百二十四顷,可惜,今年大都荒废了。”范思本痛惜地道:“像这样的荒废的好田合城县还有不少,真是可惜了。”

    一千一百顷地,按大郑的律法成年男子给田二十亩,就算一个屯兵给地半顷,也可以容纳二千二百余人。这不仅是合城县的一块地,六个县的地加起来,足够五万屯兵开垦的了。江安义问道:“合城县还有多少这样的荒地?”

    范思本略一沉吟,道:“我接到府衙的公文后带着人到处查看,原有的田地荒废的约有六千顷左右,至于未垦的荒地无数,光我合城县就可容纳屯兵万名。合城县南的昌图村比这里小点,在十月底也能修整出来,那里有地八百顷,到明年,我至少还能清出二千顷来。”

    江安义问道:“地和住处有了,牲口、粮种、耕具这些东西也准备妥当了吗?”

    “牲口不缺,有钱就能买到。安义,你往镇西看,那里有个大牲口棚,我准备把耕地的牛马集中起来,我已经替巴清镇准备了六十头耕牛,十六匹运东西的马。你往这看。”

    顺着范思本的马鞭方向,江安义看到了一排整齐的屋舍,看样式应该是新修的,“那是粮仓,将来收了粮就囤积在那里,有这些屯兵看着,没人来抢。”

    江安义很满意,笑道:“范兄想得周全。我接到四个都护府的公文,安东、安南、安北都护府的屯兵要等春暖后才会动身,安西都护府就在并州,杨都督说十月底前会送三千屯兵过来,范兄你这里准备的妥当,就让他们先来合城县。”

    范思本露出笑容,他知道屯兵的到来会给地方带来不少难题,也会花费不少财力,但从长远后,屯兵在地方上安定下来,增加了地方人口,必然促进当地的繁荣,而且屯兵具有战斗力,有了他们做后盾,平常马匪山贼根本不敢来进犯。

    肥水不流外人田,江安义继续道:“等屯兵来了可以征用他们盖屋修路,工钱折算铜钱或者物资给他们。我这次来带了些银两来,还有些粮种,你找颜参军报账要钱去。”

    范思本拱手向江安义身后的司户参军颜易笑道:“颜参军,可要多多关照。”

    颜易知道范思本跟江刺史的关系,哪敢在他面前拿大,笑应道:“范大人,只要江大人点头,带来的东西随你挑。”

    江安义环视着眼前美景,叹道:“江山如画,怎忍让它沾染腥膻,江某为官化州,便要让化州百姓不再受胡骑侵袭之苦。屯兵之事,是江某想出的对策之一,范兄,合城县百姓的安危小弟拜托你了。”

    两人信件往来不断,范思本对江安义的军屯思路了解得很透彻,肃容道:”江大人请放心,下官知道轻重,军屯一事绝不敢有半点疏忽。”

    微风拂面,绿草在风中起伏一定,江安义侧身对着范师本笑道:“范兄,我看你骑在马上安稳得很,不再像初来化州时坐不稳马鞍。”

    “我每天骑着马巡视村镇,这马术早练出来了。”范师本用手一指五里外山脚树林,道:“安义,要不咱们比比高低,看看谁能先到林边。”

    没等江安义回答,范师本催马如疾箭般先驰了出去,留下一句,“先下手为强,安义我先走一步。”

    抖动缰绳,木炭知道主人心意,不徐不急地踏开步子小跑起来。木炭今年已经十一岁了,正是年轻力壮之时,遒劲的肌肉在黑缎般的肌肤下游动着,有如灵物。从轻跑到加速,木炭四蹄踏得草皮翻飞,片刻功夫就赶上了范思本。

    范思本拼命地挥舞着皮鞭,看着越跑越远地木炭颓然地冲着江安义的背影叫道:“我的马不行,可不是骑术比你差。”

    江安义闻听,花俏地在木炭身上来了个镫里藏身,攸而从另一侧冒出身形。

    树林边,江安义跳下马,亲呢地梳理着木炭飘舞的鬃毛,对着气喘息息赶来的范思本道:“范兄,先行一步也不见得就赢。”

    范思本跳下马,笑道:“你还不是仗着木炭神骏,我骑的这马倒也算得上良驹,比起木炭来差太多了。”

    从地上扯了一把青草,范思本讨好地递到木炭嘴边,木炭葡萄粒般清澈的大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勾下头径自啃食起地上的青草来,没有理范思本送到嘴边的青草。

    “安义,木炭成精了,你看他的眼神,分明看不起我。”范师本假装愤愤地丢了手中草,挨着江安义在草坡上坐了下来,两人看着眼前的美景,深深地陶醉在其中。

    半年时间,范思本黑瘦了许多,当年儒雅的读书人变成了乡间农夫,江安义歉疚地道:“范兄为我来到西北苦寒之地,我拖累范兄了。”

    范思本爽朗地笑道:“安义,咱们兄弟谁拖累谁?何况来化州是我深思之后的决定,我来合城后觉得很充实,不说别的,饭量都长了,这身子骨也像铁打的,以前那叫弱不经风。要不是怕耽误志昌的学业,我都想写信让他来化州。”

    江安义叹道:“上个月志昌给我写了封信,说他已经回仁州应试,四月秀才试中了榜首,他才十五岁吧,这样的英才被我转给了张兄,想起来都觉得可惜。”

    提起儿子范思本满面笑容,道:“志昌有你和志诚兄教导,实在是他的福气。不过,这小子得了榜首后野心勃勃,想着两年后再中举人,然后状元及第,不让你专美于前。”

    “好啊,大江后浪推前浪,他有此志气,我也替他欣慰。对了,张兄曾写信说想把女儿许配给他,让我问问你的意思。”江安义一脸捉狭地望着范思本笑道,他知道张玉诚的女儿才叫两岁,比范志昌小了十三岁,这门亲事只是场玩笑话。

    范思本现出尴尬的神色,道:“我已经谢过张兄的好意,这门亲事随缘吧,毕竟志昌大了太多。对了,志昌得中秀才后,我爹把他留在家中,准备亲自教他。”

    “这是好事,志昌能得范师调教,必然胜我百倍。玉诚兄虽然学问高深,但毕竟公务繁忙,有时顾不过来。”江安义笑道。范炎中今年六十九岁,按大郑的习俗提前一年过寿辰,七月的寿辰江安义派人送去了寿礼,知道范老爷子身体康健,看来老爷子宝刀不老,准备再教出个状元郎来。

    范思本目光中露出濡慕之情,道:“我爹越老越像小孩,自打他从黄羊书院归来后,脾性大改,对于上门求教学子不吝指教,不少士林中的大儒也常上门拜访,现在近水村热闹如市,听说村里人纷纷做起了生意。”

    江安义不敢相信,瞪大眼睛惊呼道:“想当年我上你家去,可是被范师折腾得够呛,老爷子怎能厚此薄彼。”

    范思本想起当初江安义登门时的情形,两人相视而笑,白云苍狗,转瞬间时间过去八年,当年的少年郎如今坐镇一方,而那个蹦蹦跳跳玩耍的小孩儿已经把目光投向状元郎。

    “范兄回家了,邓师进京了。”江安义感叹道:“当年结识的人物各奔东西,玉诚在京中,玉善兄在丽州的时候倒是见过一次,听说年初时已经升任到魏州去了……”

    江安义一个个地数着结识的人物,范思本插言道:“安义,我常听你说人手不足,你所说的这些人中有不少能干之人,你为何不招揽他们来化州帮忙,比如说那个德州文进县的刘逸兴,我听你说过此人诙谐有趣、长袖善舞,能帮你上下经营,让你在府衙中行事方便些。”

    刘逸兴,江安义想到那个精干瘦小的身形,嘴角不禁露出笑意,道:“这位刘兄在德州府衙做个录事,依他的脾性一定混得顺风顺水,化州苦寒之地,又背井离乡,怕是刘兄不愿前来。”

    “安义你不要妄加猜测,你可知天下多少有才之士苦无进身之阶。这位刘兄是机灵人,而且听你之言是个重情义之人,安义你前程远大,依我看,只要你出言相招,这位刘兄八成会来的。”

    江安义眼神一亮,来到化州后他深感人手欠缺,如果刘逸兴肯来化州的话,那就多出一条臂膀来了。

第四百三十三章边关劳军

    边霜昨夜堕关榆,吹角当城汉月孤。无限塞鸿飞不度,秋风卷入小单于。

    看到驿馆院中落了满地的榆树叶,叶片上挂满了浓霜,江安义的脑海中想起这首诗,决定明日前往井门关劳军。井门关距合城县三十七里,因关隘内有数口甜水井而得名。

    出塞三关,积云关雄伟,镇山关险峻,井门关则称秀美。江安义到过东北的黄沙关和百胜关,在他的印象中边关颜色是黄灰色的,与秀美搭不上边,落日长烟、黄沙万里,戌守边关将士是寂寞、凄苦的,离家万里、披星戴月,萧条寂寥却难掩深沉悲壮的英雄之气,让人肃然起敬。

    刺史要去井门关劳军,众人纷纷踊跃相随,除了会野府的官吏外,还多了合城县的大小官员,浩浩荡荡数十匹马,十多辆车,二十多个衙役,押运着一百头羊、二十头菜牛、一千斤酒浩浩荡荡地前往井门关劳军。

    由井门关入境必过合城县,官道上一片繁荣,商队络绎不绝,驼铃悠悠,马蹄声声,行人不断。江安义骑在木炭身上,但见胡杨金黄,红柳艳丽,杨树修长,沼泽地中芦苇摇曳,清泉碧绿,分明是江南景象。

    “难怪范兄夸口井门关秀美,只看这沿路的风景就当得上美如图画。”

    范思本遥指着远处的山脉道:“那是泰阿山,它挡住了西北来的寒风,才让合城这一带气侯温润有如江南,井门关就建在泰阿山的低凹处。”

    巨龙般的泰阿山蜿蜒起伏,横亘在西进的道路上,越行近越能感受到泰阿山脉的雄奇壮美。相隔还有数里,井门关便以威猛的威势展露在江安义的面前。井门关从山间拔起,与泰阿山的峰顶平齐,一座座烽燧沿着山体往两侧延展开来,如同一个个巨人守护着疆域。连绵不断的房屋从山脚边铺展开来,金黄的田地在蓝天之下呈现出丰收的喜悦。

    离井门关三里时,号角声蓦然响起,雄浑的声音在长空下绕着雄关回荡,就像无形的苍鹰在空中盘旋,一队骑兵从关内迎了过来。

    “应该是冯将军。”范思本笑道。昨天他派人通知了镇将冯平仲,江刺史要前来劳军。西北三关皆是上镇,各驻军三千,置镇将一名,官居正六品下,归安西都护府统辖,井门关的镇将冯平仲。

    明光铠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反光,数十具闪动的铁甲带着威压感如巨浪般汹涌而来,蹄声由远及近,整齐如鼓,虽然只有二十来骑,却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好一只威武的劲骑。

    马匹在丈余外齐刷刷地勒住,为首的中年汉子抱拳行礼,笑道:“可是江大人,末将冯平仲迎接来迟,请大人恕罪。”这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左脸颊上一道深深的伤疤,看上去有些怕人,让江安义想起了秋狩时看到天子侍从所架的雄鹰,一样的眼光凌利,彪悍生威。

    江安义拱手还礼道:“冯将军,将士们戌边辛苦,江某代表化州百姓前来感谢。”

    冯平仲也不多话,道了声“请”,旋转马头在前面缓缓带路。队伍沿着长长的斜坡往上,两旁搭建着木屋,屋间的空隙形成小巷,向更远更深处延伸,整个井门关下就是个热闹的小镇,商贩们高声叫卖着,茶棚前的空地可以看到骆驼正在饮水,穿着古怪的胡商们在屋中喝水休息。

    见江安义注意这些商贩,冯平仲解释道:“这些人多是军中眷属,就近做些小生意糊口,军中苦寒,将士们也有个娱乐之地。”

    江安义微微一笑,没有做声。冯平仲话显然不实,井门关是重要出入关卡,商人大都会要在此补给,加上有三千名将士驻守,吃喝用度娱乐都有商机,酒楼、妓寮应运而生,附近的百姓也会来开垦荒地,江安义估算了一下,除去驻军,井门关下至少还生活着三千人。

    井门关是大郑通往西域的一道门户,把塞外的胡骑挡在泰阿山外,江安义跟着冯平仲进入关内,里面是个瓮城,足有二十亩大小。城墙与山体联筑在一起,从下往上看,可以看到三座箭楼高耸入云,雉堞参差,旗帜飘舞,枪尖生寒。远处的哨塔和烽燧,也有看到兵丁站在上面远眺。

    众人下马,自有兵丁来接收物资。冯平仲带着江安义等人沿着马道往城墙行去,信手指点着从山体挖出的粮仓、器械库、辎重库等建筑,介绍着夯土城垣、马面、垛台、护城壕等防御体系。

    来到城头,江安义见城墙长有半里,宽有两丈,足够并排走六匹战马。十架绞车弩间隔地摆放在城头,将士们盔明甲亮,昂首挺胸,手按佩刀,岿然屹立,看到镇将走过来,肃立行礼,并不多话。

    井门关原本就高出地面十余丈,城墙高有四丈,两侧与山脊平齐,站在城墙上俯视,有如站在山巅,极目天地苍茫,心胸为之一阔。江安义感慨地叹道:“可谓雄关如铁啊。”

    身旁的那些官吏们纷纷赞道:“好一个雄关如铁,江大人见此情景,可有佳作。”

    “是啊,早闻大人诗词称绝,今日若能做诗一首,必然士林传扬,也为边关将士扬威。”

    冯平仲冷冷地接口道:“井门关修筑在六百七十三年前的大秦王朝,建成六年后秦亡关破。”

    狂风扯得冯平仲的话语飘忽不定,身旁的人被他的话噎得一滞,忘记了拍马,凝神静听。

    “井门关被攻破六十四次,平均十年就要破关一次,最近的一次破关是丰乐十三年,城门被西域联军撞毁,镇将宋良才与八百二十七将士阻敌战死,关破。”

    冯平仲的话语肃杀,听得不少人心头发寒。猛然一阵狂风吹来,旗帜烈烈作响,江安义、范师本等人戴得是幞头帽,大风来的突然,不少人帽子被吹刮走,城墙上滚落一地的帽子,众人纷纷弯腰抬取。

    看着那些弯腰躬身的绿袍官,冯平仲眼中闪过一丝讥讽,这些只知道动嘴皮子的官员们卖弄文字,吹牛拍马求取功名,哪像手下儿郎在沙场沥血以命搏取功名,偏偏这些贪生怕死之辈占据了官场的大半位置。

    大风起时,江安义感觉到头上的帽子要飘飞而起,伸手按住。等风过后,江安义放下手,轻轻地按在身前的雉堞上,感觉着掌心传来的粗砺感觉。化州多砂少石,关卡是黄土混杂着沙子、芦苇,用米汁混和,一层层夯实修筑而成。这样浇筑的城体枪扎不进,刀斧砍上去不过一道浅印,比起条石修筑的城墙丝毫不差。

    城关之下,商队排着长长的队伍依次入关,一些没有轮到入关的商队,索性席地而坐,边吃边喝等待着,有机灵的小贩身背着竹篓,叫卖着胡饼之类的吃食。

    “冯将军,从井门入关的胡商可恢复了正常,杨大帅把今年的过关银拨下来了吗?”

    冯平仲脸上露出笑意,道:“胡商比往年还多了些,可能是前段时间打仗商路不通的原因。过关银杨大帅已经拨给我们三万两,剩下的四万两说是年底前发放。”

    江安义与杨祥亮商定每年八十万两的过关银(今年按半年算),杨祥亮则给三个关卡各十五万两(半年七万两),结余的三十五万两留在安西都护府中使用。比起朱质朴来,杨祥亮的出手大方了许多,朱质朴为大都督的时候,能从三个关卡得到四十万两银子,给三个关卡各八万两,杨祥亮的出手将近翻了一番,当然这跟江安义多给了三十万两不无缘故。不过,江安义与杨祥亮议定,过关的税银不准守关的将士收取,一律由府衙派人征收,防止守关的兵丁中饱私囊。

    来的时候江安义问过司户参军颜易,井门关从郭怀理的第一笔出关生意到现在,历时四个多月收到过关税银五万三千两,还要除去冬寒季节商队少,一年顶多能收到十三四万两银子,三个关卡合在一处也不过四十五万两左右,江安义大口一开给了八十万,这笔生意怎么看也做亏了。

    颜易禀报的时候一脸愁容,不过军中向来强横,江刺史既然答应了杨都督八十万两过关银,想要降下来是不可能的,这四十万两的亏空得怎么补啊。他不知道江安义打的不是入关税银的主意,而是想辨明胡商入境的商品的种类、数量,这些东西在边市交易,十取其一的商税,过关银那点钱算什么?

    江安义打的是大算盘,而对冯平仲来说,每年多出几万两银子,除了自己能多些油水外,手下的将士们也能多少得些好处。戌边辛苦,风险又大,要笼住兵心,除了军规外还得靠钱,每年能多给士兵们三五两,将士的心能安稳许多,三五两银子足够普通人家一家老小一年的花销了。

    “我准备在合城、易定、景源、晃仁、临沙、雁途六县屯兵开垦,规模会达到五万人左右,有了这些屯兵,关卡便有了援兵,粮草也不用担心。等粮草丰足后,我准备让管将军带着一万兵马来这一带就近驻扎,顺便操练屯兵,这样西域即便有风吹草动,驻军和屯兵便能及时援守。”

    冯平忠脸上的伤疤泛出红光,笑道:“刺史大人能为边关将士着想,末将感激莫名,唯有尽职尽责,守土安境以报刺史美意。”

    淡淡地尖啸从远处的望塔响起,紧接着传递而来,冯平仲面容严肃,向左侧望去。一名士兵飞跑过来,高声禀报:“禀将军,西侧十三里外发现一伙骑兵,人数约在二百左右,正向关卡而来。”

    江安义暗喜,这一路行来连只箭都没射过,莫不到到了井门关,老天准备让自己过过瘾。

第四百三十四章铁血柔情

    “关闭城门,加紧戒备”。

    随着冯平仲一声令下,号角声在城头响起,城门缓缓关闭。箭楼的孔洞后弓箭手到位,城墙上最外一排还是弓箭手,绞车弩被推放到中央位置,弩箭摆放在一侧,几名弩手侍立在旁等待命令,马道上士兵从器械库中往来搬运箭只、滚木等物,城头一片繁忙。

    江安义见将士往来穿梭、号令短促有力,秩序井然,赞道:“冯将军治军有方,逢敌不乱,实为虎狼之师。”

    冯平仲冷着脸道:“江大人,大战将起,刀箭无眼,还请大人带着众位大人到关下歇息,等退敌后末将再与大人接风。”

    江安义笑道:“江某对沙场杀敌的将士深为仰慕,恰逢此机,请冯将军准许江某在城头观战。”

    冯平仲见江安义脸上显露兴奋之色,只是他身边的随从官员多半面如土色,畏缩地往内侧躲,心想,这位江大人年少,初生牛犊不怕虎,大概想着捞点战功吧,不妨就让他在城头观战,也好让他明白战场的残酷不是书本中所记得轻松写意。人在城头,弓箭很难射上来,自己在他身边看顾,风险不大。

    文武不相统,加上消息闭塞,冯平仲没有听说过江安义卧底青云水寨,直接与逆贼厮杀的事,只是隐约地听说他曾被元天教余孽劫杀过,仗着其妻是龙卫高手,身边又带着护卫才没有出事。

    当然,关于江刺史的传言有不少,以孤身从北漠脱逃最为传奇,冯平仲这种传闻嗤之以鼻,一个人要从虎狼之国、几十万铁骑中逃走怎么可能,文人喜欢夸大其词,将牛皮吹上了天,说不定这次又会传出江刺史独力退却西域联军数万的传言吧。

    关城下吵成一团,有人大力地拍打着城门,呼喊着让他们入关,更多的人将牲口和货物围成简易的防卫圈,取出刀剑弓箭御敌,江安义在城头看到这伙人训练有素,片刻之间就形成了简陋的防御工事。

    范思本听到哭喊声心中不忍,忍不住出声道:“冯将军,为何不放这些人入关躲避,城内还有瓮城,将他们看住便是。”

    “景帝八年,一伙西域军化装成胡商,镇将让他们入关避乱,结果这伙贼军夺取关门让随后的胡军长驱入关,井门关上下被屠戮殆尽。事后,天子下旨,边关遇敌时,不许放关外之人入关,违令者斩。”冯平仲眯着眼睛注视着关下的商队,语气冰冷,看不出心中所想。

    景帝八年,是八十多年前的事了,对于先帝的旨意众人不敢批驳,众人默然地看着关下的商贩徒然地哭喊。

    烟尘滚滚由西袭卷而来,黄沙在空中凝而不散有如黄蟒,冯平仲脸色凝重,道:“这不是普通的马贼,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江安义一愣,莫非西域军又来侵袭,看规模不大,只有二百来人的样子,这点人想破关不是开玩笑吗?

    合城县的县丞赵明谦强笑道:“大人,我等在城头反而妨碍将士们御敌,不如暂避一下。”

    “是啊,是啊”,一片附和声,江安义见随行的官吏多半脸色苍白,惊恐莫明的样子。江安义道:“你等暂避,我在城头看看。”

    众官在士兵的引领下急匆匆离去,江安义凝神打量越来越近的马贼。这伙马贼身穿着鳞甲,头上戴着古怪的头盔,将脸包在其中,只露出眼鼻,如同移动的金属堡垒,杀气腾腾。

    冯平仲道:“是戎弥国的战甲。”

    一侧的镇副张道宗愤然道:“这些西域贼子,有事没事就化身马贼前来劫掠,把我大郑视为鱼肉,想吃的时候就来咬上一口,可恨。”

    关下马贼已经和商队接战了,缩在防御圈中的商队率先射出弓箭,那些箭只落在马贼的鳞甲上纷纷弹落,难以伤到他们。看得出来那些化身马贼的戎弥骑兵身手了得,一阵箭雨反击将防御圈中的护卫射伤不少,然后冲上前挥舞马刀砍出个豁口,很快,一个商队便沦陷了。

    那些贼兵冲入防御圈中开始纵马杀人,商队中人四散逃命,却被贼兵追上,片刻之后,死尸满地。那些贼兵并没有罢休,开始向另一处商队袭去,悲剧再次上演。

    江安义沉声道:“冯将军为何不派兵赶走这伙贼兵?”

    “安西都护府有令,无故不得出关。”冯平仲面无表情地应道。

    张道宗解释道:“关外的商队身份未明,曾经发生过打开关门时商队借机冲关的情形,为防发生万一,朝庭通过都护府下令,守关第一,无故不得出关,否则即使救下人来也有过错。”

    惨叫声随风传来,江安义看到一个商人被追来的贼兵砍掉头颅,鲜血从脖项中滋向空中,黄沙赤血,分外醒目。

    关下的商队查觉出被动防御只会被逐个灭杀,几个商队汇合起二百多人的队伍,向着马贼反冲过去。商队的马队居高临下占了地势,那些护卫们也是深经百战之人,生死关头全力出手,那些贼兵抵挡不住,丢下几具尸体落荒逃走。

    不过,那些贼兵的马匹精良,冲出数里后重新整队,形成锥形状反攻过来。相比下,商队的队伍如同一盘散沙,一窝蜂般地向着锥形涌去,很快被冲得七零八落,等贼兵转身追击进,商队已经形不成队伍,只能凭借个人武勇与其相搏,有些怕死的催开战马落荒而逃。

    商队被屠杀的下场已经注定,江安义看着关下还在苦苦支撑的护卫们,厉声道:“人命关天,请冯将军速派兵援救这些商人。”

    冯平仲脸上的刀疤抽动,却没有做声。

    看来冯平仲是不可能下令出关救这些人了,江安义愤然道:“将军既然怕担责,那好,请将军下令打开一线关门,江某自己带人去救他们?”

    冯平仲逼视着江安义的眼睛,道:“江大人,沙场之上可不是舞文弄墨之所,大人如果坚持出关,井门关三千将士一兵一卒也不会随行,末将有言在先,大人如果失陷在外,末将也不会率人前去搭救。”

    江安义冷冷地道:“生死由命,不怪将军。不需劳动井门关将士,只要冯将军为我准备一副盔甲,下令打开关门即可。”

    冯平仲静默了片刻,下令道:“张道宗,你替江大人备甲,传我将令打开二尺宽关门,待江大人出关后重新闭关。”

    说完,冯平仲转过身面向关外,道了声:“江大人,多多保重。”

    江安义随着张道宗下了城头,召集起他的二十名亲卫,让亲卫们准备出击。欣菲感到不适,留在合城县没有随他前来,范思本等人纷纷相劝,江安义打着官腔道:“江某身为化州刺史,怎能坐视大郑子民被胡人屠戮。

    那些亲卫已经被江安义培养出了荣誉感,按照主将设计的方法训练效果突出,让这些亲卫在军中比试中脱颖而出。江安义出手大方,薪俸丰厚,装备优良,亲卫队的待遇让他们原来军营的同伴十分羡慕,都想能被刺史选为亲卫,可是江安义没有再挑选新的亲卫,这让原来的亲卫感觉自己高人一等。

    钱是一个方面,战功是另一个方面,跟随主将风险是大了些,但不用担心被上司抢功。就拿上次随夫人在戈壁剿杀元天教余孽来说,除了赏银,每个亲卫都记功一次,有十人幸运儿还被晋封为陪戎副尉,这对亲卫是很大的刺激,升官发财的机会就在面前,哪个不想以命相搏。

    亲卫被灌输随时应敌的理念,盔甲和兵器随身带着。这二十名亲卫中有几个跟随过江安义迎击过元天教的袭击,他们知道主将的勇猛,其他人也从他们的嘴中听说过江安义的事迹,虽然只有二十人,但却个个士气高昂,身披细鳞甲,手持长铁枪,站在战马旁,目光炽热地望向主将江安义,等待他一声令下出关立功。

    虽然冯将军与江刺史把话说明,江刺史出关责任自负,但一州刺史真的死在关前,恐怕冯将军和自己都难逃干系。作为冯平仲的好友,张道宗对冯平仲的死硬脾气十分清楚,这位老友立下战功足以让他升为五品以上的将军了,可是他不知变通、不愿求人,才会呆在井门关做一个六品下的镇将。

    江安义换上张道宗送来的明光甲,翻身上马,喝令道:“上马。”

    身后亲卫整齐如一,翻身上马,排成两纵,紧随在江安义身后。张道宗赞道:“江大人的亲卫好身手,末将预祝大人马到成功。”

    关门缓缓打开,江安义举枪示意,木炭率先缓步出关,身后二十名亲卫跟在他身后出了关。关城之上,冯平仲木然地看着江安义带着二十名亲卫不徐不急地向着四里外的沙场跑去,紧抿着嘴唇。

    关门并没有关闭,瓮城内四百名将士集结成列,张道宗调集了这些人以防不测。队伍之前,张道宗苦笑道:“这位刺史大人不听劝阻要出关救人,咱们总不能眼看着他被杀,诸军注意了,出关后结成枪阵,稳打稳扎,救人之后迅速往关前移动,城头有绞车弩,那些戎弥人不敢靠近。”

    二里外的贼兵分出一部分向江安义迎来,显然想阻止江安义救人。风迎面吹来,带着淡淡的血腥味,江安义枪尖平放,喝道:“杀敌。”

    “杀敌”,身后传来整齐的呼应声,一杆杆长枪放平,枪如矢,向着迎来的贼兵出击。

第四百三十五章染血井门(一)

    马蹄踏起黄沙,烟尘弥漫,钢刀溅起鲜血,杀气森寒。

    “大伙不要散开,看准对手下刀。”朴天豪大声地叫着,他身边聚拢了二十多名汉子,都是跟着他闯荡西域多年的好手。

    朴天豪出身富家,自幼好武,家中请了不少名师教他,长大后江湖闯荡,在塞北有个名号叫“冷霜刀”。后来误伤人命,家里替他打点官司花费了不少钱,家道因此中落。朴天豪自知愧对家人,拉起一帮兄弟闯西域行商,十余年刀头喋血,总算换回个家中富足。

    家人担心吊胆劝他不要再亲身往来西域,有了钱完全可以请镖师护卫,但朴天豪迷恋大漠风光,那些旁人视为畏途的苦事对他来说甘之如饴,与马贼们厮杀更让他感到热血沸腾,他享受与朋友在一起饮酒时的欢笑时光,享受茫茫戈壁黄沙万里的苍茫,享受与天地相搏生死一线的快意。

    常年在戈壁间行走,朴天豪听说过戎弥国的军队会化妆成马贼劫货,没想到在井门关前遇到,这伙戎弥人极为凶残,不仅劫货动辄杀人,井门关虽然就在眼前,但不可能会派兵救援,要想活命,唯有以死相搏。

    伊土和没有上前厮杀,他指挥着手下分成四十人一组,轮番上阵与商队护卫厮杀,一轮冲杀后即走,换上另一组再冲,这群商队护卫组成的防御圈已经在逐渐缩小,不用多久便会统统丧身在刀下。

    目光从那些惊恐万状的商队身上掠过,伊土和望向几里外的井门关。井门关像个巨人般耸立在眼前,只要轻轻挥手就能把自己这伙人碾成粉碎。但是,伊土和冲着井门关吐了口唾沫,从他爷爷的爷爷那辈就知道,眼前的巨人只是空架子,哪怕外面满是黄金那个巨人也不敢迈出一步。

    身为戎弥国的银护将军,伊土和还有一个身份,他是戎弥国二王子虎利的小舅子。有着权势滔天的姐夫看顾,伊土和升迁得比旁人自然要快,上次入侵大郑,伊土和带领千骑率先攻入易定县,论功行赏晋为银护将军。

    伊土和没有在意身旁的厮杀,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井关城,什么时候自己能攻下这座雄关,毁去挡在戎弥国东进道路上的屏障,自己的银护便要升为金护了,甚至大将军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井门关紧闭的城门居然开了一线,伊土和以为眼花,伸手揉了揉,没错,城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了一群人马。伊土和心中狂跳,大郑的边军居然出兵了,这百年难遇的事居然让自己碰上了,难道老祖宗的话说错了。

    就算伊土和再狂妄也知道以自己二百余人挡不住井门关数千名将士的围攻,高举马刀正要下令撤走,手在空中停住,伊土和突然如同枭叫般地狂笑起来,他看到从井门关出城的不是大队人马,只有二十来骑。这点人,自己手下一轮冲击便能将他们杀光。

    身为将领,伊土和知道胆子要大心要细,仔细观察了一会井门关出来的郑骑,伊土和从郑骑身上的盔甲、马匹奔行的节奏得出结论,这些郑骑兵虽然数量不多,却都是精兵。

    霍加(老师)曾经说过,纵马飞奔时要小心地上的砾石,估算了一下距离,伊土和下令道:“收队,后撤半里列阵”,

    戎弥国的马贼如同流水般向后退去,朴天豪大口地喘着气,用衣袖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身边的兄弟近半带了伤,再有一刻钟自己这些人就要丧身在贼兵手中。

    回望身后里许处,一小队郑骑正如箭头般地射向正在整队的马贼。马蹄声齐而不散,明光铠熠熠生辉,红缨头盔下一张年轻的脸庞,朴天豪心中暗叹,可惜了。

    细鳞甲,六品校尉以上才有装备,朴天豪衣服内便穿着细鳞甲,为了这副细鳞甲他托了无数人情,花了二百两银子才买到,还是件旧物,即使如此,朴天豪还是爱若珍宝,每次出行都要贴身穿着,而这副细鳞甲曾替他挡过数次刀箭。这个年轻人身后的随从都穿戴着细鳞甲,所以,在朴天豪认为这个年轻人八成是将门子弟,而且是数代人以上的将门才能积攒下这么多的细鳞甲,大方到每个亲卫都身穿一件。

    这种从未经历过战场的雏儿,急于建功立业,以为战场上的马贼也会像家族的护卫们纷纷败在他的枪下,长枪所向众人披靡,像祖先那样建立起传世的功勋,所以才会冒然出对,以二十来骑迎战戎弥国的二百多名精锐骑兵。

    无论怎么说,这伙人还是危难的时候救了自己,朴天豪嘴角露出苦笑,对着身边的弟兄道:“兄弟们,抓紧休息,瞅准机会咱们助他们一臂之力。”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救命之恩,便以命相还罢了。

    伊土和所率的戎弥骑兵已经集结成五个方阵,横亘在江安义冲突的道路之前。伊土和狞笑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江安义,高声吩咐道:“第三列随我正面迎击,二、四列侧应,一、五列包抄,务必把这队郑骑尽数留下。”

    同朴天豪的看法相同,伊土和也认定江安义是大郑权贵家的子弟,这样的蠢货他曾经遇上过,家中卧房内还摆放一把缠金绕银、鞘上镶嵌宝石的宝剑,那是他随大军冲进积云关遇到一个同样年轻的郑将,挥舞着宝剑向自己砍来,自己避开他砍来的宝剑,马刀轻轻一送,便将他变成了两断,他随身所带的宝剑成为了自己的收藏品。

    眼前这个年轻郑将有什么东西可以变为自己的私藏?伊土和满面笑容地打量着三十丈外的江安义,突然眼睛一亮,叫道:“好马,你们小心了,别伤着他的马,这马我要了。”

    奔跑中的木炭尽显神骏,轻盈的马步带起黑色的旋风,毫不畏惧地朝着戎弥骑兵冲去。长枪放平,江安义的身形随着马背起伏着,心却平静得如同镜面,戎弥骑兵开始催马向自己迎来,挥舞着的马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如雷般的马蹄声震得地面颤动,黄尘再次升腾,江安义紧盯着戎弥骑兵最前方的将领,头盔遮面,鳞甲护身,闪着银光,与身后的诸骑不同。

    两骑相隔丈许,江安义长枪向前探出,枪尖划破虚空,带着尖啸直刺伊土和的前胸。

    伊土和历喝一声,手中马刀奋力向枪尖尽处斜劈而出,他的马刀是戎弥铸造大师精心所制,重有十二斤,背厚刃薄,锋利异常,伊土和相信自己这刀砍出,郑将的长枪不被削断出要被崩开老远,借助马势,接下来自己便可以轻易地将刀身送入对手的胸腹之中。

    “叮”的一声,马刀有如砍在铁柱之上,长枪去势不变,直刺向伊土和的右胸。伊土和身经百战,从马刀上传来的震感立知不妙,身子竭力地向左拧,枪尖刺在鳞甲之上,并没有被滑开,而是从甲片间扎了进去,在伊土和的右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扎槽,鳞甲被枪尖扯得七零八落。

    伊土和差点没被长枪扯下马来,强咬着牙,甩开右脚的马蹬,侧身向马的左侧避去。江安义没有回击,木炭向前奔驰,长枪不断伸缩,身后的亲卫紧紧相随,戎弥国的骑兵不断地被挑落,片刻功夫,便被江安义等人杀了个通透。

    江安义圈回马,身旁的亲卫士气高涨,一轮冲杀下来,贼兵有十余骑被刺落马来,而自己这边仅有两人受了轻伤。

    朴天豪愣了,伊土和愣了,刚从关门口出来的张道宗愣了,高踞在井门关头的冯平仲也愣了。战场莫名地安静了下来,只有那些失去了主人的马慌乱地跑着,众人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看着这只二十来人的骑队。

    江安义的枪尖已钝,亲卫李青锋颇有眼色,连忙把自己的铁枪递过去,笑道:“大人,用我的吧,跟在您身边我都找不到出枪的机会。”

    换过枪,江安义举枪示意,木炭知道他的心意,缓步奔跑起来。如臂使指,亲卫们自动地排成尖锥状,向着朝着里许外的马贼扎去。

    伊土和用一件衣服绕胸斜绑在肩头,死死地勒住伤口,刚才闪电般地交锋让他明白,对手不是鲜美的羊肉而是块硬骨头,一不小心会崩掉自己的牙齿。不过,伊土和依旧充满信心,以二百战二十骑,十倍于敌,这场战斗只要不与郑将硬碰,将其队分为几断,分而歼之,哪怕是以命换命,也稳操胜券。

    看到郑将策马又来,伊土和下令道:“仆令吐,你带五十人从左侧出击,兰成鲁,你带五十人往右侧夹击,务必将郑骑截成数段,围而歼之。其他人,随我来,不要与那郑将硬碰,注意游走,把郑骑拖散。”

    江安义策马向着伊土和冲去,沙场之上他算得上勇将,不过他并未学过兵法,眼见马贼分成三部,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只想着能一举将马贼头子击杀,马贼的攻势自然破解,于是盯着伊土和,紧追不放。

    伊土和暗喜,带着手下往西狂奔,只等手下将郑骑分成数断,再返身将郑将困住,任凭郑将如何勇猛,也难逃自己的手心。

第四百三十五章染血井门(二)

    不远处,朴天豪正准备带着弟兄前去援助,见马贼分成三部郑骑杀去,而江安义的亲卫们紧跟在他的身后,拉成长条的队型,十分单薄,如果被马贼冲来,队伍势必被冲断成几段。

    朴天豪大急,高声喊叫道:“那位将军,谨防马贼冲断,收缩队伍,结阵御敌。”

    江安义听到喊声,勒住木炭,回望见身后亲卫拖成十余丈长的队伍,左右两侧的马贼相隔不过二十余丈,正全力夹击过来,再有片刻就会将自己的队伍拦腰冲成几截,己方人少,容易陷入包围之中。当即不再追赶伊土和,长枪高举,江安义喝道:“向我聚拢,结成圆阵。”

    江安勇操练过阵法,亲卫迅速地聚拢到江安义身边,马首向外,形成两层防御圈,长枪向外,如林森寒。左右两侧的马贼见无机可趁,在十丈处交错而过,绕着圆阵盘旋寻找战机。

    此时朴天豪带着人赶到,那些散乱的商队护卫也陆续聚拢过来,约有百余人,杂乱地挤做一团。

    江安义一皱眉,这些人乱糟糟地阻住了自己出击的道路,朴天豪高声提醒道:“将军,左侧的马贼离我们近些,不妨先击退他们。”

    点点头,江安义催马向左驰出,朴天豪带人紧随其侧,其他商队的护卫茫然不知所措,最后众人也跟在后面跑起来,人多看起来安全一些。戎弥国的马贼见机而动,左侧的队伍斜插着迎上前,右侧的则像伺机而发的狼群尾随在后,随时准备着上前咬上一口。

    朴天豪催马来到江安义身旁,建议道:“将军,这样乱槽槽没有章法,不如将军带着手下先行击退前方的马贼,我带着其他人抵住后面的马贼,拖延他们救援的时间,等将军击破前面的马贼后再回援。”

    江安义见朴天豪指挥得当,道:“就依你言,亲卫随我突击,其他人听从这位壮士指挥。”

    沙场之上瞬息万变,朴天豪也不客气,高声道:“有弓箭的人排成一排,瞄准马匹攒射。”

    商队护卫基本上都带着弓箭,八十多只箭只在空中交织起的箭网对身披鳞甲的马贼杀伤力不大,不过朴天豪下令射马,马未披甲,一通箭雨后,有十多匹战马挨了箭,窜蹦跳跃疼痛难安,兰成鲁只得带着手下避开箭雨,盘旋着寻找机会。

    此刻,伊土和所部还在数里之外,刚才江安义追得急,马贼们谁也不想被他赶上,不然的话长枪一探就要回天国去了。伊土和带着手下急催战马,拼命的往前跑,待发觉身后没有追赶声,已经跑四里开外去了。

    等发现郑骑与商队护卫汇合在一起,伊土和心中一沉,这样一来郑骑人少的劣势就减少了许多,要想取胜的难度大了不少。江安义带着亲卫向仆令吐部驰去,伊土和眼眉一跳,高声下令道:“速速随我回援。”

    井门关四百名郑军排成方阵,在张道宗的率领下缓缓压下,这四百人都是步兵,又要保证队型不变,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显得分外迟缓。

    左侧,江安义领着亲卫已和仆令吐的五十骑撞到了一起。仆令吐并没有把江安义这二十人放在心上,伊土和的受伤让他感到欣喜,这个靠着姐姐上位的无能小人怎么没有死在郑人的枪下,自己立下的功劳比他要多,沙场征战的日子比他长,却仍是个铜护将军。转动着手中马刀,仆令吐想着一刀削下郑将的头颅,在众人面前羞躁羞躁伊土和。

    马头渐接,仆令吐大喝一声,身子离鞍而起,借助马镫的踏力,马刀奋力劈出,寒光拉出一道弧线,奔得却是木炭的马头,伊土和不是想要这匹马吗,我偏要先杀马后杀人。

    刀卷起狂风,带动黄尘滚滚。江安义铁枪蓄势如蛇,见敌将砍刀挥出,真气透尖吐出,如同闪电划破乌云,枪芒如电吐出,后发而先至,穿透仆令吐的咽喉,砍刀仍威势不减,落在枪杆之上,然后,仆令吐二话不说落下了马,死了。

    双腿轻点马蹬,木炭的放缓马步,江安义枪当棍使横向猛扫,枪身之处人仰马翻,枪芒过处,血光飞溅,战马骨断筋折倒在地上,马贼手断肢折,当者无不披靡。江安义鼓足真气一路蛮扫,亲卫们在后面补枪,片刻功夫,十余骑丧于枪下,其他的马贼胆寒,纷纷掉转马头,四散逃走。

    虽然只有五六息的功夫,江安义感觉体内真气消耗不少,这伙马贼已被击溃,江安义旋转马,向着急急赶来的伊土和迎去。

    伊土和心急如焚,他离朴天豪的护卫队仅有半里,郑将此时已经击退仆令吐部,不过相隔有三里路,身后大队的郑军也有三里路程,不过等那些步兵进入战场还有段时间,此战的关键就看自己能否先行将商队冲散,然后或进或退再行决择。

    木炭飞驰如风,将亲卫抛在身后,江安义知道这些商队护卫的战斗力不强,希望自己能早些赶到,助他们一臂之力。眼见马贼大部迫近,护卫队有些骚敌,有人脱离队伍往旁边逃去,被挡住的兰成鲁看到机会,带着手下冒着箭雨冲来。

    情况危急,朴天豪喝道:“逃只会死的更快,弓箭不能停,没有弓箭的兄弟随我迎敌。”

    朴天豪纵马向伊土和迎去,他身边的汉子毫不迟疑,跟着老大返身向大队马贼杀去。两把钢刀在空中互砍到一起,火星四溅,朴天豪与伊土和的马擦身而过。朴天豪的目的是拖住伊土和的马队,闪身避开接踵砍来的马刀,手中钢刀向下朝着伊土和的马臀搠去。

    伊土和所乘的是戎弥土曼良马,四肢坚实有力,马身高大身躯修长,所以朴天豪的刀尖来得及在马臀上扎进寸许深的口子。战马痛嘶,扬起前蹄。伊土和急于向前,正要扬刀劈向对手,座马猛然间立起,亏得他骑术精良,仓促间紧夹马腹,牢牢地坐在马鞍之上。

    临阵应变,对方的刀可不客气,寒光一闪,战马再次痛嘶,前腿被刀砍断。战马落地站立不稳,伊土和甩开马蹬在地上翻滚,他身后的将士急忙纵马将他围住,把朴天豪所带的人挡在外面。

    机会难得,朴天亮趁马贼慌乱无主之际,带着兄弟们连伤数人,看到伊土和换乘了手下的战马,朴天豪呼哨一声,带着手下弟兄飘忽游走。伊土和心伤战马,赤红着双眼要找朴天豪拼命,紧紧地追击。

    耳畔忽听急促的马蹄声,伊土和抬头见江安义已经出现在数丈开外,手持长枪向自己猛冲过来。刚才被挑伤,伊土和已然心虚,不敢迎击,转向右侧避让。朴天豪时刻注意着身后的情况,见江安义赶到,马贼头领避让,忙纵声叫道:“马贼逃了,马贼跑了。”

    戎弥的那些骑兵纷纷甩脸向伊土和看去,正看到伊土和仓惶南下的身形,士气大落,江安义纵马而来,长枪连刺,又有两名马贼被挑落马下。朴天豪高叫道:“别放这些马贼跑了,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士气此消彼长,护卫队高声应和着,举刀向马贼冲去。主将已跑,那些马贼虽然人多却没有了战心,像炸了窝的马蜂般四散逃开。江安义紧紧盯着伊土和,擒贼擒王,只有将马贼的首领拿下,这只马贼才会真正的溃败。

    听到身后追来的马蹄声,伊土和亡魂出窍,原以为是场轻松杀人越货游戏,却碰到了百年难遇郑军出关,偏偏带队的郑将是个扎手人物,自己逃回国后,一定要鼓动王上发兵井门关,到时候自己一定要亲手砍下他的脑袋,报仇雪恨。

    想到骑乘的是戎弥土曼马,伊土和的心安定了不少,土曼马比起大郑的马要好出几倍,与北漠出产的顿水马不相上下,再跑上五六里,自己就能把追兵甩开,到前面收拢残兵,下次再来报仇。

    伊土和的想法是好的,但他的马遇上了木炭。木炭正是北漠出产的顿水马,江安义乘坐时常用明玉真气替它梳理经脉,木炭早已江安义心意相通,不仅奔跑的耐力大增,而且冲刺起来如同风驰电掣。伊土和用经验主义的眼光来看待木炭,注定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木炭离伊土和不过一个马身,江安义手中铁枪疾探,劲气随着枪身的推进绽放出凌利的红光,轻易地穿透鳞甲。伊土和感觉后心一麻,紧跟着身子被一股大力挑得腾空而起,人在高空,视野开阔,看到手下投来惊恐万分的目光。

    “贼首死了”,朴天豪的喊声响起,紧接着无数声欢呼的喊叫加入其中,“贼首死了、贼首死了”,高高的枪杆之上伊土和终于明白原本是自己死了。

    江安义高挑着伊土和的尸身在沙场上奔驰,所到之处护卫们欢声雷动,戎弥国化妆的马贼纷纷向西逃去,接下来是追击,围歼。等到张道宗的队伍来到江安义的马前,战斗已经结束,戎弥人留下五十多具尸体和三十多匹战马,逃走了。

    长枪扎在地上,江安义安坐在马上,亲卫护佑在他的身旁。朴天豪率众下马,单膝跪地,道:“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获救的商队纷纷跪伏在地,双手托着礼物,敬献给救命的恩人。

    张道宗用复杂的眼光看着这位化州的刺史,感到脸上火辣辣地发烧,这位文官把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井门关将士的脸上。

第四百三十六章战后余波

    黄尘很快消散,覆盖住鲜血。

    张道宗带人赶上了打扫战场的活,戎弥国马贼贡献了五十六具鳞甲,三十四匹战马,分配权交到了江安义手中。西域工艺的鳞甲与大郑的细鳞甲有所区别,江安义挑选了十副完好的,送了五副给朴天豪,战马和剩下的装备给了井门关。

    进入井门关时,号角声响起,鼓声震天,冯平仲率众列队相迎。冯平仲是个刻板的军人,军人最喜欢看到的是胜利,最信任的可以托付的战友,以二十骑战胜二百戎弥轻骑,身为边关镇将,冯平仲知道这有多么了不起,他向得胜归来的江安义及其亲卫表达敬意。

    公事公办的欢迎宴变成了庆功宴,多了朴天豪这些商队的护卫加入,气氛热闹了许多。江安义简短地问过朴天豪的情况后,径直表示了招揽之意,朴天豪大喜,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世间从来不缺有才能的人,只是给这些人的机会很少。

    兄弟们向咧嘴笑的朴天豪敬酒恭喜,朴天豪的这帮弟兄在战场上表现出不离不弃的生死情谊,江安义很是喜欢,索性笑道:“朴兄,你们弟兄间情谊深厚,如果他们愿意,不妨带着他们一同到会野府找我。”

    此语一出,欢声雷动,众人纷纷向江安义敬酒致谢。冯平仲暗叫可惜,他在城墙上看得清楚,这伙汉子作战英勇,稍加训练便能成为军中好手,原想着宴后发出邀请,不料被江刺史抢了先。

    胡商们再次敬献了精心挑选的礼物,有大盒的宝石,镶嵌珍宝的器皿,还有上好的香料、美酒。江安义从礼物中取了两坛乌离国产的龙膏美酒,道:“江某身为化州刺史,原有清肃邦畿之责,这两坛酒就算江某领了诸位的好意,其他的东西你们拿回去吧。”

    财帛动人心,这些礼物价值在五千两以上,胡商有些意外碰到不爱财的官,讪讪地举着东西不知所措。范思本笑道:“这位是化州刺史江大人,你们要是真心感谢他,就照州府的公文,将货物驻入边市交易。”

    此次井门关劳军收获不少,吃罢饭江安义带人返还合城县,明日他将动身前往易定县,几个军屯县都要去看看,顺道行使刺史巡视属县,访知百姓疾苦之责。

    送走江安义,冯平仲照实把井门关发生的战斗情形写成公函奏报给安西大都督杨祥亮,三天后杨祥亮将冯平仲的奏报转奏给兵部。

    六部之中兵部衙门最为森严,衙门前的广场树着朱红旗杆,两只青石狮雄距左右,石阶两侧密密麻麻的拴马桩,十六名武士在大门前分左右跨刀而立,三开间的朱红大门敞开,进出的多是盔明甲亮的将军,马靴声橐橐,大嗓门时常响起。带兵的人粗鲁,要兵、要粮、要器械,一句话不合便拍桌子摔板凳,兵部衙门热闹非常。

    衙门的左侧有个小跨门,门前有武士把守着,等闲人不得进入,这里是兵部尚书和两个侍郎的公廨,进入门内,苍松、修竹、老梅,三友齐聚一院,鸟鸣声声越显院中安静。

    兵部郎中贺知全进入院内,先站在阶前听了会鸟鸣,清静了一下吵得轰轰响的脑仁,心中暗叹,自己还要熬多久才可能到这院中办公。小院正中是尚书丁大为的官廨,此刻丁尚书还在紫辰殿中议事,贺郎中走向左侧,左侍郎朴良佐的官廨。

    门开着,朴侍郎正在一份公文上批示,见到贺郎中进来行礼,笑道:“老贺,有事?”

    “朴大人,安西都护府寄来一份请功的奏折,我拿捏不准,请大人您看看。”贺知全双手将奏折递上,在朴良佐的目光示意下一旁落坐。

    朴良佐打开奏折,快速地扫看了一遍,眉头皱了起来,斥道:“荒唐,私自出关,违背先帝旨意,不仅无功而且有罪。杨都督是老行伍,不可能连景帝年间的禁令都不知道,应该行文严斥。”

    贺知全劝道:“朴大人,景帝年间的禁令是不准边军无故出关,江刺史可不是边军,他率领的是亲卫,何况江刺史以二十骑赢了戎弥国化妆的马贼二百多人,还斩获轻骑五十六人,其中还有银护、铜护各一人,这可是大功,而且事关化州,大人要多多思量再下定论。”

    朴良佐沉吟不语,黄沙关封赏廖建辉时他与江安义打过交道,这位江状元横生是非,一场美事被他搅成祸事,自己在紫辰殿中遭了天子斥责,那“二愣子”好命,出言驳君反倒入了帝心,短短几年间便成了坐镇一方的刺史,着实令人妒恨。

    贺知全与他关系密切,话语中的意思朴良佐明白,事关化州四个字,指的是月前化州别驾弹劾江安义堵塞商路一事,群臣发难逼天子处分江安义,结果工部尚书卢家林被天子痛骂失德,当场吐血,如今仍卧病在床,估计尚书之位难保,江安义圣眷之隆可见一斑。自己如果冒然下文斥责,说不定逆了天子心意,下一个倒霉的说不定就是自己。

    想到这里,朴良佐微笑道:“贺郎中说的是,此事事关景帝遗诏,又与化州刺史有关,本官也不好拿主意,我这就前往紫辰殿请天子示下。”

    紫辰殿,石方真的心情不错。九月十五朝会发作卢家林,世家的气焰为之一滞,朝堂上的制肘无形中少了不少,这让石方真心想是不是时不时该发作一次。

    兵部尚书丁大为正在职方司打探到的北漠情形,“……拔都乌施已经淹淹一息,挨不过这个冬天了。他的两个儿子昆波和利漫各自领着手下,驻扎在北漠王庭的东西两边,只等拔都乌施咽气前宣布谁是继位者后就开战。”

    石方真摇头笑道:“拔都乌施也算是个雄主,可惜他的儿子要学战国时的大齐‘停尸不顾,束甲相攻’吗?拔都乌施的金狼军交给谁了?”

    “目前尚不知而知,估计要等拔都乌施宣布继位者才会把金狼军的掌控权交出,要不然不等他咽气那两兄弟就要先打起来了。”丁大为继续道:“职方司奏报,利漫王子通过丽华王妃向大郑乞求援助,希望能支援他军械兵粮,许诺得到汗位后以侄辈向大郑朝贡。”

    “好”,石方真兴奋地站起身,道:“让职方司的人不妨先答应他,等他们兄弟争斗后再看形势决定,尽量加剧北漠内斗的力度,等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便是朕北征之时。”

    小太监进来禀报:“兵部侍郎朴良佐朴大人求见。”

    紫辰殿重臣议事,无大事不会求见,石方真道:“让他进来。”

    朴良佐进殿施礼,高声禀道:“安西都护府送来一份请功奏折,称化州刺史江安义在井门关率亲卫出击,击退戎弥轻骑二百人,因为江安义是文官,而且景帝有遗旨守关将士不得轻易出关,臣难以定夺,请万岁示下。”

    又是江安义,石方真有些头痛,轻轻拍了拍额头道:“朴卿将奏折念给大家听。”

    朴良佐高声把奏折念了一遍,还没等众臣说话,石方真先喜形于色,笑道:“这个江安义,真不是个安分的主,跑到井门关劳军还顺带立点战功,他一个文官,立下战功,莫不是真想像他自己诗中所写‘若个书生万户侯’,呵呵,以二十亲卫击退二百戎弥轻骑,斩杀五十六人,还包括银护和铜护,这让朕的那些武将们情何以堪。哈哈哈哈。”

    听到天子纵声大笑,朴良佐暗自庆幸,亏得自己没有草率下文斥责,要不然最后倒霉的是自己。

    丁大为恭身禀道:“万岁,臣以为江安义大胆妄为,违抗先帝遗旨,虽有小功却有大过,请万岁降旨处罚。”

    石方真不以为然地道:“先祖景帝时西域连年寇边,境内天灾不断,朝庭缺兵少粮,先祖才会下旨不准边军出关,以固守为本。如今情形已变,正是雪耻报仇之时,怎么还能约束边军固守不出。你听听,三千人驻守的井门关,居然眼睁睁地看着二百戎弥贼兵在关外数里屠杀朕的子民,毫无血性可言,这样的将士朕能放心带着他们北征大漠吗?”

    想到自景帝以来八十多年,大郑一直苦于北漠和西域入寇,石方真的话语逐渐变得严厉起来,厉声道:“传旨,废除先祖景帝不许边军主动出关杀敌之禁令,凡边关将士,如遇外敌挑衅,可酌情出击,扬我大郑国威。”

    “江安义杀敌有功,朕要封赏他。”石方真思忖了片刻,道:“江安义以正五品暂理化州刺史,着晋升为从四品下。”

    此语一出,余知节马上道:“万岁,不可。江安义行事莽撞,虽然立有小功,但确如丁尚书所言,违逆了景帝遗旨,万岁尚未废除此旨意之前,江安义有过在身,如果再加封赏,恐怕其他人也不把天子旨意放在心上。臣以为,不仅不能封赏,还应下旨严斥。”

    陈相、孔相等人纷纷出言劝天子收回封赏。

    石方真笑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余爱卿与江安义有过节,罢了,就依你所言。传旨,江安义不安职守,多管闲事,违逆景帝旨意,念有微功,从轻发落,罚俸三年。”

    众臣苦笑,这哪是严斥,字里行间满是爱护之意,罚俸三年,对江安义来说算什么,算了,天子开心就好。

    石方真想了想,道:“江安义该罚,但随他出征的将士可有功,不能不赏,让江安义奏报出战亲卫有功者,擢两人为仁勇校尉(正九品上),五人为陪戎校尉(从九品上)。另外,让江安义掏两千两银子,替朕赏给这些有功的将士。”

    前次刚赏了江安义亲卫十个陪戎副尉(从九品下)的职位,如今又给了七个官位,不用多久江安义的亲卫都要成校尉了,丁大为急忙想阻止,石方真摆摆手,笑道:“散朝吧,朕有些饿了。这个江安义,真让朕不省心,哈哈哈哈。”

    天子走了,留下一串开心的笑声,让整个永昌城的阳光都变得明媚了几分。

第四百三十七章灾情紧急(一)

    帝都阳光明媚,化州的边陲一带却是风雪交加。

    江安义被困在景源县,站在大堂前看着狂风卷着巴掌大的雪片纷乱地砸来,天地间一片苍茫,大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丝毫没有止歇的意思。

    县令赵则和叹道:“都说瑞雪兆丰年,可在化州大雪是灾啊。这么大的雪铁定要堵断道路,压塌房屋,冻死牛羊,就连老人小孩也难挨啊。”

    江安义走下台阶,在雪地里踏了踏,大雪已经积了一尺半厚,抬头看看依旧灰蒙蒙的天,道:“赵兄,县里的粮食可够?”

    “不够”,赵则和的脸上挂满忧虑,道:“西域入侵将县里的粮仓掳掠一空,今年朝庭又免了化州百姓的田税,粮仓中储粮还是朝庭四五月份运来的救济粮,加上新近运来军屯的种粮,只够支撑一个月左右。”

    景源县下了大雪,附近的县应该也遭了雪灾,现在还不清楚受灾的面积有多大,有多少灾民需要救助。今年免了田税,按说老百姓家中有些余粮,只是雪这么下的话,百姓的房屋能否经受得住,灾后病情易发,医药大夫也要迅速到位。

    江安义在雪地里来回地踱了几步,抬起头断然道:“灾情严重,我不能困在景源,我要回会野府安排救灾事宜。”

    欣菲披着银裘,站在月台边上赏雪,听到江安义的话,立刻反对道:“不行,风雪太大,根本看不清道路,此刻前去会野府太危险了。”

    赵则和也劝道:“江大人忧心百姓让人心佩,但确如夫人所言,雪下得太大了,十丈外就看不清人影,而且大雪封路,万一有个闪失,岂不因小失大。”

    “化州地势平坦,少有沟壑,只要有个大概方向就行。我有武功在身,现在雪还不深,骑着木炭应该能行。”江安义不容分说地道:“赵大人,烦你准备些吃食和酒水,一柱香后我便出发。”

    江安义去意已决,欣菲道:“江郎,我随你一同前去,路上也有个照应。”

    “不用,此地需要有人坐镇。受灾的不仅是景源一县,等雪停了,你替我组织各县开仓赈灾,救助灾民……”

    江安义拉着欣菲的手,细细地交待了一番。欣菲是龙卫和暗卫的督监,临危有处置之权,有她出面,各县的县令便不用逐级上报,等侯命令,能够加快赈灾节骤。

    赵则和已经让人准备好吃食,四名随行的亲卫穿着厚裘等候在一旁。欣菲不是寻常女子,知道事急从权,紧握了一下江安义的手,嘱咐道:“万事小心,路上慢行。”

    江安义向赵则和拱拱手道:“雪一停立刻发动百姓清出道路,派衙役下乡了解灾情,妥善安置那些无家可归的灾民,打开粮仓先行赈灾,我会尽快派人来赈灾。”

    “大人放心,大人一路保重。”

    在众人的恭送中,江安义带着四名亲卫,踏雪迎风而去。

    会野府,零星地飘着雪花,气温却极低,檐下垂着三尺长的冰棱,

    别驾府的大堂四角都升着炭炉,张文津裹着狐裘,哆哆嗦嗦地拿着毛笔在公文上批字,刺史大人出外巡视,州府的公务自然由别驾代理。

    好不容易写完一行字,正要舔墨再写时却发现墨汁冻成了冰,张文津把笔一掷,骂道:“这鬼天气要冻死人了。”

    司户参军颜易缩着脖子搓了搓手,道:“张大人,依往年惯例,应该检点仓库,先行预备好救灾物资,该调集的劳役也要发文征集。”

    张文津冷笑道:“本官不过是别驾,这等大事还是等江刺史回来决断吧。”

    前次联合化州士绅弹劾江安义,从京城传来的消息让众人凉了半截,天子偏袒江安义,工部尚书卢家林吃了训斥,弹劾一事不了了之,没有下文。这让原本心气高涨的张文津灰了心,既然斗不过江安义,那就先混着,自己年底便到了四年大考,相信江安义也巴不得自己滚蛋。

    存了走人的心思,张文津对公务自然是推、脱、磨,自己不痛快也不能让江安义痛快了,如果赈灾不利让江安义挨责那才让他开心呢。

    颜易急道:“张大人,江刺史在合城、景源一带视察军屯之事,我听往来的客商传言,那一带下了大雪,江大人八成被阻在那里,如果等江大人回府后再做安排,恐怕就来不及了。”

    司仓参军冯道量是张文津的心腹,他已经打定主意跟张文津一同调任,对于间接逼走他的江刺史,冯参军一肚子的火,见颜易发急,冯道量阴阳怪气地道:“颜大人,江刺史最为器重你,要不你替他做做主,怕就怕江大人越权之过。”

    温琦是骑墙派,从乌云县回来后倒向了江安义,张文津弹劾江刺史他没有署名,算是表明了立场。他不敢针对张文津,但对冯道量却不用客气,冷笑道:“冯参军,说话小心些,让江刺史得知你心存不敬,这年关就难过了。”

    冯道量吐了口唾沫,冷讥道:“温参军倒是处处向着江刺史,当初是谁在张大人面前点头哈腰来着,我记得温兄在私下里可口口声声说要忠于张大人,怎么换了主子了?”

    温琦脸胀得通红,愤然站起身道:“冯道量,你他妈说话小心点,本官忠于朝庭,帮理不帮亲。”

    冯道量毫不示弱地起身,回瞪道:“好一个忠于朝庭,不知道温大人府上新添的两个小妾花了多少钱?”

    看着两人如斗鸡般地互斗,张文津?阶藕?胛12ψ牛?旌?囟常?纯慈饶忠埠茫?〉贸商於宰爬浔??墓?奈蘖摹?/p>

    大堂外一名小吏领着个风尘仆仆的差役进来,高声禀道:“京城中书院公文到。”

    中书院根据天子的意旨制敕,公文相当于圣旨,有专门传递公文的差役。张文津从差役手中接过公文,封皮上鲜红的印章正是中书院的印鉴。撕开封缄拿出公文细看:化州刺史江安义巡边井门关,违背景帝旨意,擅自出关迎敌,虽有微功却不掩过,既违法纪,应有惩处,罚俸三年,以儆效尤。

    张文津借着抚须遮掩嘴角的笑意,堂下众人都在注意观察他的神情,见张别驾掩饰不住心头喜悦,不少人都明白京城来的公文对江刺史不利,江刺史不在府衙,这道公文到底说的是什么?

    让差役前去休息,张文津慢条斯理地将公文折好,塞入信套之中,心中暗自思忖这道公文后面的背景,是不是上次争斗的余波,江安义受责罚俸,是在暗示些什么?

    大堂上悄无声息,众人都眼巴巴地等着张文津开声。张文津清咳一声,肃容道:“中书院来文训斥江大人,江大人违背旨意被罚俸三年。”

    张文津挑对自己最有利的部分说了出来,违背旨意,可不是当今的旨意,是景帝的旨意,因何事可不能说,罚俸的处罚可不能不说。听在堂下众人耳中有如霹雳,这道公文分明标示着江刺史要失势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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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介绍:
农家少年,有如蓬蒿,雷劫之后,风云变幻鱼龙舞。纯朴少年为守护家人、亲人、友人,不得不步步登高。一个变字,道尽多少无奈,回首望时,初心未改,世事早非。变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变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变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