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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十六     变臣txt下载     变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五十二章纷扰多事(一)

    被江安义的气势所摄,马都头往后退了一步,堆起笑容道:“敢问爷您是哪位?”

    不等江安义答话,一旁坐着喝茶的欣菲抬起头霸气十足地道:“你回去,让卫立波来问。”

    听话听音,敢毫不客气地直呼县令卫立波之名,这样的人物岂是自己得罪得起的。马都头二话不敢说,往后退走几步,带着手下灰溜溜地出了客栈。

    来到客栈外,马都头略想了想,叫过一人吩咐道:“你赶紧骑马回县里,把这几位的样子告诉卫大人,让大人斟酌一下,看样子这几位来头不小,别生出什么事端来。”

    等那人离开,马都头又道:“你们四个,分别守在客栈的前后门,注意着点动静,他妈的,别不是充大瓣蒜,要是被他们唬住,背地里悄悄溜了,马爷可就没脸混了。剩下的人随我去见少爷,这件事得从长计议。”

    塔善县,县令卫立波细细地问过报信的衙役,心中有了几分肯定,来人是刺史江安义。在大堂上转着圈,卫立波暗暗叫苦,江刺史怎么会出现在罗白山,偏偏还撞上卖宅子这件事,这可怎么办?

    一个月前,黄文祥带着其父司农寺丞黄继科(从六品上)的一封信来见自己,卫立波与黄继科是章义书院的同窗好友,三年前卫立波能升任到塔善县,是黄继科替他在吏部打点的结果。为了答谢好友的恩情,卫立波到任后以四千两银子的价格把罗白山的一处温泉宅子廉价卖给了他,连同宅院周围的果林、建筑都圈在其中。

    黄继伟虽然没有来罗白山,但黄家每年都有族人来过冬,卫立波与黄继伟更是书信不断,两人的感情越发亲密。卫立波想起黄继伟的次子已经年满二十,而自己的女儿年满十五岁了,试探着写信能否结为亲家,亲上加亲,如果有了这个强有力的亲家,卫立波想自己仕途将变得顺遂许多。

    黄文祥的来到让卫立波分外欢喜,他专程把儿子和女儿从老家接来陪伴黄文祥游玩。卫立波老家是孟州,与化州相邻,离塔善县不过五六天路程,往来十分方便,每年冬天,卫家人都要来罗白山泡温泉玩耍。

    卫立波的殷勤接待让黄文祥很受用,原以为化州苦寒之地,这趟出来是苦差,没想到边陲风情虽不如京城繁华,却另有妙处:特色吃食别具风味,西域胡女风情万种。在京都王孙公子多如牛毛,便是黄文祥这样的公子哥也得夹着尾巴做人,来到塔善县,天高皇帝远,黄文祥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爷。

    黄继伟让儿子来塔善县有两个目的,其一便是拜见卫立波,让其自己决定是否结下这门亲事。卫家虽然不是世家,但卫立波不惑年纪已是从六品的上县县令,将来做个刺史还是很有可能。黄文祥是次子,卫立波的女儿卫音琴是嫡出,算得上门当户对,能与卫家结成亲家两家感情更深,黄家也能多出条臂膀。

    不过,黄文祥对卫音琴的感观平平,觉得这位卫家小姐十分骄纵,虽然在自己面前有所收敛,但无意中流出的颐指气使让他感到很不舒服。然而他与卫音纶却难得的臭味相投:下一手好棋,吟两句歪诗,喝三杯老酒,弹几曲古琴,好绝色佳人,两人相见恨晚,恨不得磕头拜把子。

    一起相处了半个月,黄文祥决定应下这门亲事,至于如何操办自有黄继伟和卫立波商量。达成心意的卫立波喜出望外,设宴招待准女婿,酒席间,黄文祥道出了前来的第二个目的,黄家有意在罗白山多购置几套宅子。

    卫立波笑道:“贤侄来的正是时候,罗白山中新近有四套宅子出售,价钱就比照前次,四千两一套如何?贤侄要几套?”

    官府出售所属田宅产业,需要向百姓张贴公告,约定时日售卖。不过,身为县令,卫立波自然有办法变通,比如说缩短公告时日、事先放出风声、暗中让人设卡拦人等等,黄家前次买下的宅子就是他事先让人放风,售卖之时无人竞价。

    不料黄文祥却道:“不瞒伯父,家父仅给了我一万两银票,交待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一万两顶多能买下两套宅院,卫立波心中暗暗鄙夷黄继伟的小气,脸上却笑道:“无妨,世侄如果手中一时不便,伯父替你添上些银子,争取买下三套宅院,其中一套就当先替琴儿置办嫁妆。”

    来时黄继伟交待,定下亲事后才可以告诉卫立波实情,黄文祥压低声音道:“伯父,实话告诉你,此次购宅虽是以黄家的名头,却是宫中黄娘娘交办的,是替楚安王购置些别业。”

    卫立波一惊,他心切与黄家结亲,不单因为是黄家势大,背后还隐藏着靠上黄淑妃和楚安王的心思,只是这心思不可对人言,似乎还有不可测的风险,深夜思之既喜又恐,忐忑难安。现在黄文祥道出是楚安王要置业的消息,让卫立波怎不心惊。

    事情有些出乎意料,卫立波端起杯来劝酒,借着酒劲、压了压“??纭甭姨?男摹6杂诨莆南榈幕拔懒2u惶?牛??兰剖腔莆南樵诳富2ぷ龃笃欤??痪褪亲约旱哪俏缓糜选3准医杌颇锬锏拿?啡米约撼龅阊??/p>

    相比王皇后的好财名声,黄淑妃在朝野间声望极佳,从未听闻她过问过宫外之事,偶尔有两三句传言都是夸赞她娴淑知礼的,这样的贤妃怎么会为了几千两银子让家人出面。

    卫立波的判断没有错,这件事说来话长,其根源还要从江安义的香水讲起。王皇后得了江安义香水产业的三成干股,每年多出来三十万两银子让她如鱼得水,宫中处处都是耳目,一举一动尽在掌握之中。

    太子渐大,交游越广,在银子的开路下,仁孝的贤名日盛。慈幼抚孤院太子时不时赠上数百两,穷苦学子太子出资助学,哪个官员有了难处,太子暗中接济,州县有了灾情,太子缩衣节食慷慨解囊……

    淑景宫,已是暗卫镇抚的黄喜轻声跟黄娘娘讲着这些闲话,宫女太监站得远远的,根本听不到黄公公在说什么,眼尖的宫女能看到黄娘娘清冷的脸上眉头微微皱着,看样子黄公公说的不是什么好消息,惹得娘娘有些不高兴了。

    黄娘娘心中酸楚,杰儿被封楚安王,每年的俸银两万两,天子怜惜多给了一万两。这三万两银子要供王府日常开销,要赏赐王府中的官吏,要供养府中的仆人,还要人情往来做些门面,用度着实紧张,难怪皇儿来宫中看到蜜水果都眼馋得紧。

    黄家虽是世家,但家大业大族人庞多,自己又不愿替黄家在天子面前讨要好处,家族对自己的支持一年不如一年,仅靠着淑妃一年一万二千两的用度帮不了杰儿什么忙,可怜杰儿还只是十岁的孩子,就要一个人在外面奔忙。黄喜说的这些自己何曾不明白,太子有王家在后,王皇后大把的银子塞给他,这贤名自然能买到手。黄淑妃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她从黄喜的嘴中得知太子耽于游乐,花钱如流水,那些用银子买来的名声终有用尽的时候。

    “娘娘,王爷懂事,从不向娘娘述苦,只是奴才偶尔奉命前去王府,看到府中情形,忍不住心伤。”黄喜说着落下泪来,伤感不已。

    黄淑妃心中感动,黄喜这奴才对自家母子确实忠心耿耿,也不枉当初自己救他一回,如今黄喜是暗卫的镇抚,将来是杰儿的助力,自己不能冷落了他。想到这里,黄淑妃道:“黄喜,你的心意我明白,杰儿年少,吃些苦处将来有好处。你是他的师傅,应该明白天将将大任于人的道理,你莫要太宠他。”

    “是”,黄喜以袖拭泪,道:“奴才只是有些心疼,看不得王爷受委屈。”

    黄淑妃轻叹了一声,没有作声。

    黄喜压低声音道:“王爷年纪渐大,有些该有的应酬还是不能免,要不然谁会记得王爷。宫中用度紧张,不妨让舅家帮帮忙,前个月奴才遇到娘娘您的哥哥司农寺丞黄大人,聊了几句,黄大人是个明白人,对娘娘和王爷甚是关心。”

    看到黄淑妃脸上现出不愉之色,黄喜轻声道:“娘娘你放心,奴才知道轻重,绝不会牵连到王爷和娘娘,具体的事情我会跟黄大人商量,娘娘也只做不知。”

    黄淑妃合计片刻,轻轻地摆了摆手,道:“我累了,你退下吧。”

    黄喜恭身行礼,往后退了两步,这才直起身出了淑景宫。沿路碰到的宫女太监纷纷弯腰向他行礼,如今的黄公公在宫中已经是屈指可数的大人数,暗卫镇抚,谁人敢不敬怕。

    白晰的脸上露出一丝红光,黄喜苦苦压抑着心里的冲动,快步回到自己的住处,喝了两杯冷茶,才平静了些。在座位上坐好,黄喜摸着光溜溜地下巴,变成太监已经八年了,这八年中江安义中状元,造香水,结婚生子,坐镇一方,混得风生水起,自己躲在宫中苟延残喘,提心吊胆的过日子,现在终于可以试探着报仇了。

    黄喜发出“嘶嘶”的阴笑声,就像是盘伏的蛇,向着西北方向吐出了蛇信。

第四百五十二章纷扰多事(二)

    黄喜是心思缜密的人,他没有立即找黄继伟,思虑了好几天,才找了个机会来见黄继伟。

    太监要出宫是有严格规定的,除了宣旨、采买等公干外,其余时间是不准出宫的,有不少宫女和太监入宫数十年再没有出过宫门一步。

    黄喜是暗卫的镇抚,经常要到暗卫衙门坐班办差,暗卫衙门以前设在掌印监旁的大殿中,后因出入不方便,石方真把暗卫衙门挪到了西南角,宫城与皇城的交界处,位于内侍省安福门边。这里与辅兴、施政两坊相邻,而黄继伟的家宅就在施政坊内。

    施政坊中住的多是王公贵戚,黄家作为世家之一,曾经出过一个丞相、三个尚书、大小官员数以百计,现在政事省右丞黄继业之父是黄家族主,黄继伟、黄淑妃的父亲是他的同胞三弟。自天子任命左右相后,政事堂变为政事省,与中书省、秘书省三省并列,受左右相辖制。原本的政事堂左丞陈成济升为左相后,政事省右丞毛华诚顶了左丞,而右丞被黄继业接任。

    戌时已到,黄喜换了身士子常穿的灰羊皮袍出门,他是镇抚大人,没人敢问他去哪。

    施政坊通衢大街两旁种着槐树,树叶早已落光,剩下枝杈张牙舞爪地护下身下的朱门大楼。黄喜背着手在街道上慢慢地踱着,他喜欢施政坊的味道,富贵内敛,那青黑色的瓦面都透着几分清冷的高傲来。

    与黄继伟见面的地点是施政坊的一家茶楼,这所名为“静香”的茶楼并不似寻常茶楼般是临街的两层店面,从雕花门楼进去,曲径花从中时见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现于修竹苍梅间,分明是江南庭院格局。

    侍女举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姿态娉婷。穿过拱门,黄喜在长廊处站住脚,望向院角的一株红梅,花开胜火,清香袭人。这样的院落曾是他的梦想,花下品茗、下棋、读书,与知己相伴,与红颜相对,夫复何求。

    侍女乖巧在候在一旁,黄喜怅然地收回目光,曾经甜美的梦因为江安义变成了噩梦,就算拥有再多的庭院也买不回那年少梦想,再也见不到父亲和家人。嘴角抿紧,黄喜示意侍女继续前行,心中恨意如同暗影般汹涌浪生,毒蛇噬心。

    霜红亭,围着锦幔,亭底烧着地热,亭内温暖如春,一名女子正轻声吹奏着长笛,黄继伟微闭着双目,右手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地打着节拍。

    “客人来了。”亭前侍立的小厮一声轻唤,黄继伟站起身,大步迎下亭阶。

    看着走近的黄喜,黄继伟笑道:”先生晚来,不胜之喜,夜来风寒,香茗已备,里面请。”

    虽然是一个太监,黄喜却认为自己是一个读书人,黄继伟称呼他为先生,让黄喜很欢喜,小小称呼中足见黄继伟心机灵巧。

    亲手持壶替黄喜斟茶,黄继伟微笑道:”这是端州岵遐山出产的露针茶,在岵遐山灵泉附近仅有数十棵茶叶,你看这色泽红亮,香味甜纯,冬日正宜饮此茶怯寒。”

    黄喜摆出名士派头,揭盖先观其色、后嗅其香,乘热细缀、细品滋味,笑道:“果然好茶,齿颊留香,喉底回甘,心旷神怡。”

    黄继伟慢条斯理地与黄喜喝着茶,探讨着茶之九德。他今年四十有二,二十八岁中举入仕,由正九品的刑部主事苦熬十四年,到今天是从六品上的司农寺丞,在京官中升迁算快了。不过人心不足,比起其他世家子弟来说,黄继伟觉得自己挺不如意,就凭自己的亲妹妹是淑妃娘娘,外甥是楚安王,致仕前坐坐六部九卿的位置不算妄想吧。

    年过不惑,上进心却像野草般地旺盛起来,楚安王出宫建府,黄继伟这个舅舅隔三岔五地上门述话,培育亲情。苦心没有白费,石重杰和他日见亲近,可是御史台那帮闲得无事的御史居然弹劾自己攀附王爷,存心不良。

    天子没有怪罪,自家妹子派了这位黄公公来告诫自己,相谈之下,黄公公暗示自己稍安勿躁,等待时机。这让黄继伟喜出望外,黄公公是妹子的亲信,暗卫镇抚,他的话代表着妹子的意思,妹子总算开了窍,知道为家人争一争了。黄公公话里的意思黄继伟明白,一切为了楚安王,鸟随鸾凤,楚安王能走多远,自己这些人就能走多远。

    为了方便联络,黄继伟告诉黄喜“静香”的茶楼是黄家族业,有事只要跟店老板定下时间,霜红亭中按时相见。此次会面,就是黄喜两天前的约定。

    一曲吹罢,侍女等人施礼退去,黄继伟心中急切,斟茶时茶水溅出盅外。

    黄喜暗笑,这位黄大人托自己到黄淑妃面前美言,见面时就巴不得想问自己,偏生做出一副持重的样子,这不露了马腿。时间有限,黄喜不打算再兜圈子,道:“黄大人的事我已经转告了娘娘,娘娘已经在想办法。听说孟州别驾年底会升任,他的位置出缺,不知黄大人是否有意?”

    孟州是下州,别驾从五品上,比起黄继伟现在的司农寺丞高出四阶,不过京官外任按例会提升一到两阶,届时会以正六品上、下的官阶担任孟州别驾。不过孟州也在西北边陲,在化州的东北位置,化州还与西域有三个关卡通商,孟州的边界却是沙漠,少有商队经过,虽然没有兵祸之灾,却是穷苦之地,油水很少,在二十七州中属于下等。

    黄继伟现出为难的神色,黄喜笑道:“黄大人先到孟州历练两年,到时黄娘娘自会想办法将你调回京中,届时黄大人品阶上去了,六部九卿的位置还不是任由大人挑选。”

    被黄喜说动心事,黄继伟满面堆笑道:“先生教训的是,是黄某短视了,先生不必称黄某大人,你我兄弟相称,先生叫我声黄兄便是。”

    对于妹子清冷的性情,黄继伟了解甚深,这件事八成是眼前这位黄公公在妹子面前替自己说项的。黄继伟从怀中掏出个小锦盒,放在桌上,道:“我妹子油盐不进,我这个做哥哥的面子也顶不用,还是黄贤弟你的话管用,做哥哥的送你件小玩艺,以表心意。”

    打开锦盒,里面是块羊脂白玉的把件,细腻温润仿如凝脂。黄喜忍不住伸手拿出玉件,是只扑食的玉虎,雕工一流。最奇的是虎头有块黄色的斑记,恰是个“王”字。

    黄喜把玩片刻,把玉虎放入盒中,推了回去。黄继伟心中一沉,这件玉件花了他一千三百两银子,不便宜了,怎么这件黄公公还嫌少?

    “黄兄这是看不起我,我黄喜虽然是个太监,但也知道忠义。娘娘于我有救命之恩,王爷待我甚厚,我怎能拿黄兄的东西,快快收起来,莫要躁了我的脸。”黄喜板着脸道。

    礼物没送出去,黄继伟心情大好。看着黄继伟欢喜地将锦盒揣回怀中,黄喜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我黄喜要的东西岂是你这样的燕雀之流所了解的。

    “黄兄此次外任,娘娘托了马中书的门路,届时让黄右丞也向潘大人打个招呼,应该就稳妥了。”黄喜透了点风声。

    马中书,中书郎马遂真,他失意没有当上丞相,却被天子任命国楚安王的王傅,有了这层关系,马遂真自然与黄家亲近。黄继伟连连点头,让堂兄黄继业递句话,这样的人情堂兄应该还不至于推脱。

    呷了口茶,黄喜又道:“王爷渐大,应酬日多,要招揽才学之士没有钱可不行,黄兄外任孟州后要想些聚财的法子,太子能够在京中大展手脚,靠的不就是江安义的香水铺吗?黄兄,我上次听你提起化州塔善县的温池宅,塔善县令与你有旧,你不妨向他多讨买几套,此次马中书出力甚大,以王爷的名义赏赐他一套,马中书定然欢喜。”

    从静香茶楼出来,黄喜抬头看了看天上满天的星斗,无奈地摇了摇头,依旧背着手往暗卫衙门行去。黄继伟那张抽痛的脸在他面前闪过,不就是让他出两万两银子在罗白山买几套宅院让楚安王赏赐臣下,至于心痛成那样吗?黄家,十大世家之一,拿几万两银子对黄家算什么。

    想起娘娘在宫中的情形,黄喜暗叹了口气,跟王家比,黄家太过短视,没有娘娘在宫中支撑,黄家比起李家还要不如,一看八千两的孝敬,呸,亏得他们拿得出手。黄喜长吁短叹着,看来安楚王这边的银子还得自己想些办法。

    黄喜走了,黄继伟也回了家。黄府在施政坊是数一数二的大门第,门前宣武侯的牌匾传自大郑开国年间,宣武侯是黄家老祖宗挣下的世袭侯,如今的宣武侯爷是黄继业的父亲黄永盛。黄继伟的父亲黄永和是黄永盛的三弟,当年老太君压着两家未分开,东、西两院住着。当然黄永和住的西院不如东院气派,靠着西院出了个淑妃娘娘,两家保持着表面的和气。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黄家的产业每年进项都过百万两,西院分得少些也有四十多万,因为黄淑妃不愿在天子面前替族人说项,自打堂兄升任政事右丞后,黄家向宫中进献的银子日少,连带着西院的分润也逐年减少。

    黄继伟在灯下苦笑,黄喜的鄙夷之色他看在眼中,只是有苦说不出。西院父亲尚在,家中的银财他说了算,自己是西院嫡枝,又有个妹子是娘娘,日子好过些,但自家娶了五房小妾,有七男四女,个个伸手要钱,再多的银子也得省着点花。最后黄继伟把主意打到了卫立波身上,把次子黄文祥推出去换些银子。

    卫立波哪里知道这位准亲家的心思,愁肠百结地想该如何向江刺史交待,最后逼得无计可施,索性一咬牙,就跟江刺史说是楚安王要购别业,至于是真是假,自己可管不着,相信江刺史也不敢向楚安王询问,再说宅子让江刺史的人买了去,闷声发大财谁也别吭声。

    打定主意后,卫立波吩咐道:“备车轿,前去罗白山。”

第四百五十三章鸿雁往来(一)

    偷得浮生两日闲,傍晚时分,江安义等人回归了会野府。

    原本轻松的心情被临行前匆匆赶来的塔善县令卫立波的一席话破坏殆尽,归程路上,江安义一直在回想卫立波所说的话。

    “……楚安王命人传信,下官怎敢不听……售卖宅院时让人暗中打了招呼,有违法纪,请大人恕罪……”江安义见过黄文祥,知道他是黄淑妃的侄子,所以卫立波的话可信。

    身为崇文馆直学士,江安义贴着太子党的标签,何况因为香水产业的原因,两者的关系更是密不可分。贬任富罗县县令时,江安义曾每旬写文向太子介绍富罗的人土风情,太子人前人后称江安义为“江师”,这层师生关系得到过天子的首肯,曾让同样崇文馆直学士的周处存羡慕不已,学着江安义的样子,搜罗了乡间趣事,编了本《夜雨闲话》给太子解闷。

    事涉楚安王,江安义感到十分为难,正如卫立波猜测的那样,身为臣子,他不可能去询问楚安王事情的真假,江安义苦恼的是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天子。身为臣子要忠心不二,但江安义不想让天子觉得他在挑拨父子间的关系,就算天子对他再信任,江安义也不认为会高过天子对楚安王的父子之情。就算天子不怪责自己,恶了楚安王也没有好果子吃。

    天子年壮,太子要继位还有些年头,这期间会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清。史书上夺嫡的记载不少,而在夺嫡的背后是无数掉落的人头,江安义避之唯恐不及,怎么敢身陷其中。天子的家事,还是留给天子自己去解决吧,自己只当不知情。

    由己及人,江安义对卫立波的难处很理解,他把那张赌约还给了卫立波,嘱他还给黄文祥。原本江安义就没真想要黄家的宅子,只是借此事好好敲打一下两个纨绔。

    卫立波得知事情的经过后,吓出了一身冷汗,江刺史或许好说话,他的夫人可不是善类,龙卫、暗卫双重身份的督监,监管六州龙卫,权力还在刺史之上,这两个畜生居然敢去调戏他,这不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吗?这位就是当场将两人杀了自己也没处讲理去,怕是还要受牵累。

    四套宅子两人都没有提起,有官府出卖的文契,手续齐全,合理合法,谁也挑不出错来,其中的弯弯道,聪明人缄口不语,郭怀理算是拣了个漏。

    书房内,江安义想着楚安王一事,愁肠百结。欣菲拿着几封信走进来,看到丈夫眉头紧锁,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你远在化州,离京城数千里,天掉下来也砸不到你头上,愁什么。这有几封信,你先看看吧。”

    欣菲特特地拿了封递过来,是许昌化夫妇寄来的。撕开信,一幅绣帕从里面滑落了出来。欣菲斜倚在江安义身旁,眼疾手快地抢过绣帕,展开见帕上绣着一枝黄梅,空白处用黑线绣着一句诗句:雪输三分色,梅逊二分香,正是江安义当日在许昌化梅园中称赞彤儿的话。

    欣菲从江安义嘴中得知过这段往事,手中轻拂着绣帕,酸溜溜地笑道:“彤儿姑娘是在提醒江郎,别忘了旧情,看来年后家中又要多出位妹妹来了。这绣活,比妾身强得太多,看来妾身远不如彤儿姑娘了。”

    绣帕上的幽香沁入江安义的鼻中,江安义不免有些神思浮动,记忆中深藏着的梅花仙子重新浮现出来,在脑海中吟吟笑着看着自己。欣菲在吃醋,江安义不敢表露出对彤儿的思念,埋下头假做看信,不理睬欣菲的的酸意。

    许昌化在信中写道,收到石头送去的年礼很高兴,派人送来了些回礼,都是山中的野味、腊货,给江安义一家人尝个鲜。彤儿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好转,除了瘦弱些和常人无异,让江安义及时前来迎娶,莫要再伤了彤儿的心。

    欣菲歪在旁边看完信,讥道:“彤儿姑娘大好了,江郎要不赶在年前就将她娶进门来,省得三天两头地写诗寄东西,太累。”

    感受着欣菲的醋意,江安义心头涌出愧疚,虽然欣菲在自己面前表现的醋意十足,其实每次送去的礼物都是她在精心安排,前段时间自己忙着赈灾,早将彤儿的事抛在脑后,全靠欣菲细心体贴地记挂着,彤儿能这么快恢复,大半是欣菲的功劳。

    轻轻地握住欣菲的手,江安义抬起头看着欣菲,满是歉意地道:“薇儿,难为你了。”

    欣菲眼圈一红,委屈地扁了扁嘴,用力在江安义的肩头掐了一把,强忍心酸地娇笑道:“只要江郎莫要新人进屋忘旧人,妾身就算受点委屈也认了。”

    江安义手中用力,将欣菲拉坐在膝上,温香软玉紧抱在怀,无声地温存着。良久,江安义在欣菲的耳边轻语道:“江某今生能得薇儿相伴,是前世修来的福份。江某无行,沾惹花草,让娘子伤心,实属不该。”

    爱郎软语,打动心菲,欣菲觉得心里暖暖的,满满的幸福感快要溢出。在爱郎怀中又温存片刻,欣菲挣扎站起身,俏皮地笑道:“江郎,你还有几封信要看,妾身先回房了,妾身可不想别人说江郎因为我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边说边扬起手中的绣帕,娇笑道:“彤儿姑娘的绣工好生精致,妾身拿了去好好学学。”不等江安义反应,欣菲转身出了门,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见欣菲心情好转,江安义深深地吸了口气,感觉着残留的幽香,不知是来自欣菲身上还是那块绣帕,无论来自哪里,都令人迷醉。

    挑了挑灯花,屋内亮堂了许多,江安义微笑着拿起另一封信,是刘逸兴写来的。刘逸兴的信很短,简述了几句别情,然后写道:“来年四月,当携家来投。”

    短短一行字,说得斩钉截铁,看得江安义为之动容。化州在世人眼中是凶险之地,自己一纸书信,刘逸兴弃职欣然前来,已属难得,他在信中写明携家眷来投,这表明刘逸兴义无反顾的决心,从此要与自己荣辱与共了。

    江安义及第为官不过短短七年,一般人仍在县丞、县令的职位上打磨,而他凭借着天子的信宠已是坐镇一方的刺史。飞黄腾达的同时也注定了根基不稳,身边没有多少得用的人手,班底屈指可数。

    欣菲、安勇夫妇和石头是自家人,在政事上却帮不上什么忙,特别是欣菲,身为龙卫督监,甚至要避嫌;张先生大才,可惜为身份所困,只能在家中替自己打点;史家父子在政事上帮了他的大忙,让江安义逐渐熟悉了府务;范师兄在合城县操劳,响应府衙的政令,让其他县不敢结团暗抗;郭怀理的到来,为他打开了边市局面,化解了不少商界的怨气;人在化州,京城的消息尤为重要,田守楼替他奔走打听,加上余师、张志诚的往来信件,泽昌同窗的通气,江安义对京城的消息反倒最为清楚。

    想到京城江安义难免想起大舅子李世成,忍不住连连摇头,上次张文津纠集化州乡绅弹劾自己,田守楼曾找他打听消息,并给了他两百两银子,这让李世成找到了新财源,隔三岔五借着打探消息的名义找田守楼要钱,送来的消息不是过时便是捕风捉影,让田守楼好生恼火,专程写信向自己告状。

    看在冬儿的面子上,江安义写信告诉田守楼,每个月固定给李世成二百两银子。江安义亲笔写了封信给大舅哥,让他安心读书备考,不用替自己打探消息。可是李世成尝到了甜头哪肯罢休,二百两银子花完又要,田守楼没给他,李世成居然写信给江安义大骂田守楼,说他贪污江安义的银两,让江安义把银两交给他,由他来打探消息。江安义哭笑不得,只得吩咐田守楼不要理他。

    刘逸兴为人机敏诙谐,善长与人打交道,江安义准备任他为从九品下录事,录事为录事参军的佐官。江安义原本想在拿掉温琦,但温琦见机投靠得快,向江安义揭发了不少张别驾的阴私事,让江安义抓了不少对付张别驾的把柄,这让江安义不好过河拆桥,只能让温琦继续呆在录事参军的位置上。录事参军的位置十分重要,江安义不可能任由温琦占据,把刘逸兴任为录事,将温琦架空,这样温琦官位不失,面子上也过得去,如果温琦想反抗,收拾他还不容易。刘逸兴能子继父业,想来十分胜任愉快。

    江安义嘴角露出笑意,继续盘算着可用之人:朴天豪托人送信,明年二月将来投奔,此人是难得的将才,手下还有一帮兄弟,化州百战之地,应该有他的用武之力,石头走了,安勇有他为伴,一定欢喜。天子赏功,给了两个仁勇校尉和五个陪戎校尉的官职,拿出一个仁勇校尉给朴天豪,再拿两个陪戎校尉给他的弟兄,一定能收拢这些人的心。

    至于赵则和,江安义微微皱眉,此人是个人才,可惜品行不佳,危难时表示要投靠自己,可信度不高,还是过段时间再说。唉,人才难得,明年自己要招揽大批的可用之才,鹏飞万里,没有羽翼可不行。

    (今天接到通知,下星期出门检查,为时四天,怕到时会影响更新,先致歉,争取不断更)

第四百五十三章鸿雁往来(二)

    夜深人静,罗白山黄宅的书房内,黄文祥独自坐在桌旁,手中拿着笔,愁眉苦脸地对着桌上的白纸,一刻钟已经过去了,不知如何落笔。

    下午准岳父把自己和卫音纶叫到一起,排山倒海的一通训斥,虽然话语多半冲着卫音纶而去,不过陪听的黄文祥总觉得卫立波是在指桑骂槐。

    当卫立波揭开那对男女的真实身份时,黄文祥吓出了一身冷汗。一个州刺史,以黄家的家世倒不用害怕,关键是江安义有个在世家内部流传的名号:世家公害。

    大郑十大世家,有三个直接间接地倒在江安义手中,清仗田亩李家一蹶不振;原户部尚书柳信明因为余知节、江安义师傅丢官罢职,柳家从此江河日下;接着是工部尚书卢家林弹劾江安义反被天子当庭斥责失德,如今还在家中闭门养病,看样子工部尚书的位子要不保。

    自己招惹江安义,会不会替黄家惹上麻烦?黄文祥暗暗心虚,但相比那女子,江刺史还是小事。龙卫是什么人,百官谈之色变,自己居然色胆包天,敢去调戏龙卫暗卫的督监,难怪卫伯父要骂自己两人找死。

    万幸的是江刺史夫妇顾忌楚安王没有追究,反而将那张赌约还了回来,这让黄文祥多少有些安心,虽然没买成宅子,但原来的宅子算是保住了,总算没有失去什么。

    笔举得太久,手有些发酸,一点墨汁滴落在白纸的中央,分外难看。黄文祥撤换过一张,开始向父亲禀报塔善购宅之行。他当然不敢照实写,只说自己与卫伯父约定以一万两银子买下四套宅院,可惜被江刺史带人强夺去云云。之所以敢这样写,是因为他跟准岳父卫立波商量好了,把黑锅甩给江刺史,要怪就怪江安义好了,万一背后真有楚安王,两人有个塞责的理由。

    黄文祥满腹愁怅,江安义却把烦心事丢在一旁,连读两封喜信,心情大好。拿过第三封信时,江安义哼起了小调,可惜身旁没有酒,要不然得小酌一杯以示庆贺。

    第三封是老娘写来的,江安义没急着撕信,欣赏了一下封皮上张先生苍劲有力的字迹,这才打开信。信很长,是娘的口气,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长里短,江安义暗自发笑,亏得张先生好耐性,从头到底这字一丝不苟。

    平淡的话语中透着浓浓的思念,江安义觉得心很平静,很温暖。从娘的话里看得出家人平安,家里一切都好,冬儿孝顺、儿子大了,会叫奶奶了。只是妍儿的亲事让娘十分挂心,抱怨他这个做哥哥的不把妹子的大事放在心上,过年妍儿就十五了,还没找到婆家,镇上已经有议论了。

    江安义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自己可是给妹子找了位好夫婿,算算时日年底前林义真应该能给自己回信,这门亲事若结成,妍儿一定开心,娘一定会安心。如果一切顺利,明年六七月妹子就可以出嫁了。

    从头再看了一遍家信,江安义决定今晚就回信把林义真的情况给娘说说,今天是十二日,应该能赶在年前把信送回家,让娘开开心心过个年。

    最后一封信是邓山长写来的,好久没有收到山长的来信了,江安义知道邓山长已经离开泽昌书院,被天子宣入京中任为国子监司业。国子监司业是从四品下的高官了,邓山长升官了,而且连升数阶,算是名至实归了。不过国子监中是权贵子弟扎堆的地方,少量的庶人也多是富贵中人,向来致力于为寒门子弟谋利的邓山长,指不定有多郁闷呢。

    正如江安义所料,邓山长的信中透露出郁郁之意,虽是同样教书育人,国子监中也不管可造之才,邓山长在信中却流露出梁园虽好之意,看来有意辞官了。

    邓山长的这封来信是应答江安义十月所写的书信,有感于身边人手不足,江安义写信给邓山长,请他举荐些可用之人来化州任职。依照《大郑律》,四品以上的官员任免要天子直接点头,四品以下的官员由吏部做主,报送天子、丞相得知。

    作为州刺史,有一项权力,可以赤牒补官。赤牒是专门授于刺史临时授官的文书,依律刺史可以临时任命八品以下的佐官,参军、录事、帐史、典狱、问事、仓督等都属于佐官,而县丞、主簿却不在其列。八品的官职一般要授给举人,九品的可以酌情授给秀才,当然事后要向吏部报准。

    正常情况下,只要州府的公文能够说出理由,吏部都会批准,毕竟治理一州,刺史身边需要一些亲信人,像史明玉和余庆山的市丞和副丞之职就是这种情况下的任命。赤牒补官的存在,实际上开辟了一条从吏到官,甚至从庶人到吏、到官员的捷径,州刺史一职,在多数人眼中是肥缺。

    邓山长很给力,在信中一口气推荐了七个人,都是泽昌书院的学子,有举人有秀才,当然都是寒门子弟。邓山长告诉江安义,这些人他都去信问过,没有意外的话明年会到化州来,让江安义妥善安排好他们。

    一下子能来七人,江安义真没想到,这下子手中的位置有点少了,总不可能将府衙的官吏都给换了。江安义有些挠头,要不像史清鉴一样,做自己的幕僚,可这些人都是冲着做官来的,估计不愿意呆在幕后,要不委到县里去做博士、助教,只怕这些同窗心高气傲不肯屈就。

    月亮从乌云后透出,将清冷的光投进窗棂,江安义自嘲地笑了,这些幸福的烦恼且留待明年吧,等自己考察后再去安排这些人的归属。

    第二天一早,颜易笑嬉嬉地来向江安义汇报税赋情况。化州正常年份的税赋在一百二十万两左右,八十万两商税,四十万两田税、丁税等。天子免了今年化州的田税,按说只有八十万两商税,可是开通边市后,商税暴涨到一百八十万两,加上蜜水果的特税各县多上缴了二十万两商税,边卡缴过关税二十万两,化州进项二百二十万两。扣去给安西都护府四十万两,赈灾用去五十万两,其中二十万两朝庭承认,三十万两算是借用,化州今年实际入库税银一百三十万两。

    “大人,化州刚遭兵祸,又逢百年不遇雪灾,朝庭又免了田税,仍能比往年税赋增长,实乃大人治州有方,百姓之幸。”颜易心悦诚服地送上马屁。

    这数据跟江安义的预测有差距,不过遭受天灾委实不是人力所能改变,这样的结果天子也不会怪责。江安义道:“颜参军,按往年惯例,算一算府中能留存多少银两,大家辛劳了一年,该发的钱都发下去,让大伙过个好年。”

    这句话听得大堂上的人都露出笑容,颜易笑道:“大人体恤下属,我等甚是感激。按照朝庭法制,七三分成,七成起运三成留存,今年入库税银总数一百三十万两,就上介户部税银九十一万两,户部准许扣除慈幼养孤院所用一万两,实际需上介户部九十万两,比往年多出六万两,剩下四十万两可供州府自用。平日支付官吏薪俸一万四千两,府衙开支约六万两,差役府兵等花费三万两,府学开支八百两……”

    颜易翻着帐本,一连串的数字从嘴中蹦出,听得江安义头昏脑胀,最后颜易笑道:“大人,库中有银十八万三千七百二十四两零七十八文。”

    “够不够给众人发点饷劳?”江安义实在听得心乱,有气无力地问道。

    颜易精神抖擞,道:“留下明年的开支费用,还有军屯所需购置的粮种、器械等等,应该还有七八万两的结余,足够让大伙过个好年。不知大人按什么标准发放年赏?”

    大伙都支起耳朵来听着,这可关系到自家的切身利益,能不能过好年就在江刺史的一句话。

    “按往年的三倍行不行?”江安义随口道。

    “行,用不了多少银子”,颜易迅速地盘算了一下,府衙能称得九品以上的官员不过八十来人,小吏和差役有三百多人,算上府兵三千,府学学生一百,一万二千两足够了,自己是司仓参军,按等级算来应该能拿到八十两,算是发了笔小财。堂下的小吏和差役个个喜笑颜开,他们至少能分到七八两银子,明面上超过了一年的薪俸了,看来这位江刺史是个大方人,跟着他虽然油水少点,但总的来说还不错。

    江安义想了想,吩咐道:“府兵不要算在其中,拨一万两银子给华司马,让他自行做主。还要准备千把两银子,我要招待赈灾出力的士绅和入边市纳税的商户。”

    颜易点头称是,他原本打算每个府兵给一两银子,看来江刺史是打算把人情送给华司马,华司马跟江大人情如兄弟,颜易心中羡慕,点头答应。

    江安义看出颜易的心思,笑道:“大伙跟着本官操劳了一年,除了该有的年赏外,江某私下还准备些红包,发给有功之人。”

    颜易心头一动,诞着脸笑道:“大人,这年赏的钱不少了,红包就不要了。贱内老是跟下官念叨大人家的香水,那玩艺比金子还贵,下官也买不起,关键是想买也没处买去,要不大人开开恩,今年的红包就发瓶香水吧。”

    香水被郭怀理当成胡商入市纳税的妙计,今年化州商税暴涨一百万两,大部分功劳在香水身上。虽然郭怀理的胭脂铺里偶尔会有一两瓶香水卖,但只要一拿出来立马被人抢去。一百两一瓶的天价,在会野府居然有价无市,江安义听郭怀理说过,黑市价一瓶香水卖到了二百六十两,看来化州多的是有钱人。

    看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颜易,江安义一笑,道:“行,你拟个名单,从府衙中选二十位勤勉公务的人,每人发一瓶香水。”

    大堂上响起一片欢呼声,颜易更是喜出望外,刚才自己还在羡慕华司马,现在别人该羡慕自己了,看来自己当初的决定很明智,江刺史一来就诚心投靠,现在是收获的时候了。

    听到众人的欢呼声,江安义站起身,高声许诺道:“诸位,只要大家努力,来年会更好。”

第四百五十四章天子赐福

    大郑规定税银要在四月前进京,届时由府兵押运,这件事不用江安义操心,每年开春华司马自会安排妥当。税银不用立时上解,但向户部禀报的文书还是要寄出的。十二月二十四日,化州禀报税赋的文书寄到了户部。

    余知节这段时间很忙,眼看是年底了,今年的家底有多少作为户部尚书要心里有数,天子等着自己的禀报呢。十五日大朝之后天子就问过国库存有多少银两,天下二十七州大部分推行合税为一后,田税有显著增长,余知节估计今年的税赋较去年能增加个四五百万。

    各州的公文陆续到来,证实了余知节的猜想,除了化州、黔州、韶州这三个边远的州公文没来外,其他二十四州的税银总计二千八百万,已经比上年增加了三百万,看来合税为一的政策是正确的。

    化州、黔州、韶州都是下州,原本化州是中州,遭逢战事落回了化州,好在丽州人口和税赋增长得快,今年来公文说能上解税赋一百一十万两,看来赵刺史明年能升任中州刺史了。这三个州按往年的上解,化州在八十五万左右,黔、韵两州合起来有一百二十万左右,合在一起应该能突破三千万吧。

    多收了五百万两,余知节的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每年税赋抵去开支便所剩无几,预备着灾荒、战事和不时之需,就剩不下三百万两。自己接任户部尚书六年多,兢兢业业缝缝补补,原本积下近千万,哪知西域入侵化州将这点家底抖得精光。

    今年总体上算风平浪静,除了化州雪灾,各地还算平静,可是北漠动荡在即,据天子透露,北漠的乌施大汗很快就要过世,他过世之后两子便要争权,大战大即。余知节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天子兴奋的神情,“……朕要亲率雄师,北定大漠……”

    余知节嘴角露出苦笑,北定大漠,用兵的钱粮呢,国库空空,连修缮内宫殿宇的钱都拿不出,拿什么用兵。一旦与北漠开战,深入大漠,所费钱粮就是无底洞,没有二千万的存银根本打不起这场仗。

    天子一直有开疆拓土的雄心,终于等来了机会,劝他打消念头绝不可能,余知节感到自己的脑袋发紧,快要喘不过气来。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只有三四年的准备时间,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积下二千万两银子,怎么可能?一旦天子不顾一切发动战争,国税没银必然向百姓横征暴敛,到时动摇国本即使赢了北漠战,大郑也会伤了元气,一个不好自己就成了大郑亡国的罪人。

    张志诚从官廨外进来,手里拿着几封公文,恭声道:“大人,化州、黔州、韵州禀报税赋的公文到了。”张志诚已经是户部右郎中,主管天下农田税赋,从五品上的官员了。虽然是翁婿,在衙门却不能含糊,公事公办。

    余知节在为江安义担着心,化州新遭兵祸,紧接着又逢雪灾,能上解多少税赋,余知节心里没底。朝庭中有不少人正憋着看江安义的笑话,当初江安义奏请开启边市的时候夸下豪言要增长税赋二百万,加上原本的一百二十万,就是三百二十万,达到了上州的水平。

    三百二十万,按七三分成,应该上解朝庭二百二十四万,就算朝庭免了化州今年的田税,减去三十万上解;再减去雪灾减免的二十万和挪用的三十万;边市新启不过半年,二百万的增赋仅算一半,可以再减去七十万的上解额,化州今年至少要上解七十四万才能堵住攻讦之口。

    “你直接告诉我数目上。”余知节示意张志诚把公文放在桌角,揉着太阳穴道。

    张志诚能理解老丈人的苦楚,轻声禀道:“黔州遭了洪灾,上解的税赋有所减少,仅有五十四万两,韵州能上解六十三万两。”

    话语一顿,余知节的心提了起来,生怕听到化州的坏消息。

    “化州来文称能上解九十万两。”张志诚笑着说出数字。

    “多少?”余知节睁大眼睛诧异地向向张志诚。

    “九十万两,能在兵祸雪灾后仍上解这么多税赋,江贤弟实属不易。看来安义不光才学过人,治理地方的本领也强于他人,看他在富罗县,如今在化州都做得风生水起,着实让我羡慕佩服啊。”

    余知节知道自家女婿动了外任之心,但他两个儿子不成器,唯有这个女婿称心如意,可以传以衣钵,特别是年岁渐大,怎么肯让张志诚外任。不过他知道张志诚是个明白人,会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也不相劝,站起身指了指桌角的那堆公文,道:“志诚,二十七州禀报税赋的公文都到齐了,天子吩咐让我有了消息即刻禀报,你抱了公文随我进宫晋见天子。”

    御书房,石方真正在蘸墨写“福”字,眼看就是大年,要赶在年前把亲笔所书的“福”字送到皇亲贵戚、王公重臣家中,以示天子恩宠。刘维国在旁边等候,天子写好一张他便拿起,递给身旁的小太监晾好,已经写了一个多时辰,有了二百多字福字,刘维国盘算着数量差不多了,该提醒天子歇歇了。

    一个小太监进殿禀道:“户部尚书余大人和户部郎中张大人求见。”

    石方真的心情不错,搁下笔,甩了甩有些发酸的腕子,笑道:“这对翁婿应该是来禀报税赋情况的,让他们进来吧。”

    余知节和张志诚进前行礼,石方真转着腕子在椅子上坐好,吩咐赐座,宫女献上茶,余知节和张志诚免不了对着满屋的福字奉承了几句,让天子越发开心。

    “万岁,今年各州能上解朝庭三千零一十二万两税赋。”余知节把来意道明,然后示意张志诚把各州的税赋情况一一禀明天子。石方真听说税赋突破了三千万,心情大好,细听张志诚禀报各州税赋情况。张志诚知道机会难得,不光把各州的税赋说得一清二楚,而且把增减的原因,明年预计的情况都讲得头头是道,听得石方真连连点头。

    “化州上解税赋九十万两”,当听到化州税赋时,石方真打断张志诚的话,问余知节道:“往来化州上解的税赋有多少,朕记得前年是八十四万两,去年兵祸一文钱也没上解吧,今年朕免了化州的田税,化州又遭百年不遇的大雪灾,居然能上解九十万两税赋,朕没听错吧。”

    余知节笑道:“万岁,臣初闻时也有些不相信,但化州的来文详细列了税赋的来源,主要是边市的商税增长巨大,往年化州的商税在八十万左右,今年增长到了一百八十万,看来当初江安义启奏开启化州边市许诺商税增长二百万没有说大话,万岁识人之明实在让臣等汗颜。”

    当初江安义启奏设立化州边市时许诺商税增长二百万,朝堂众臣皆不相信,就连余知节也感觉弟子的脚步迈得太急太快,怕是要摔跟头,只有天子力排众议,敲定在化州设立边市,后来还发生了张文津携化州乡绅商人弹劾江安义的事情,现在江安义用实实在在的税赋回击了众人的质疑。

    “把化州的公文拿来,朕要看看。”石方真接过公文飞快地扫看着,脸上泛起激动的红色,大声笑道:“果然商税收了一百八十万,那么明年至少能到三百万,以后说不定还能增长,不错,江安义这个化州刺史做的真不错,朕没有看错他。七三分成,化州今年能留下将近四十万两银子,早知道朕就不许挪借那三十两银子了。哈哈哈,朕这个天子可实在是缺钱花。”

    听到天子欢快的笑声,余知节伸手?叫耄?孀约旱牡茏痈咝耍?胖境闲闹邪堤荆?惨逶谔熳有闹械牡匚辉椒18亓恕?/p>

    “朕要重重地赏赐他”,石方真把公文放在桌上,兴奋地站起身,在书房内走了两步,道:“朕记得江安义前往化州暂理刺史之职是正五品下的官阶,着吏部升迁为正五品上,如果明年江安义能给朕解来二百六十万两银子,朕便让他名副其实地做化州刺史。”

    余知节吓了一跳,站起身施礼道:“万岁不可,江安义今年才二十四岁,已经是正五品下的官阶,而且还暂理化州刺史,虽然他略有政绩,但升迁太快反不利他。万岁,留些余地方是爱护啊。”

    石方真顿住脚步,似笑非笑地道:“余爱卿,你已是数次阻挡朕替江安义升官了,不知道江安义得知后会不会怪罪你。”

    “万岁,江安义给臣的私信中常常提到皇恩深重无以为报,唯有鞠躬尽瘁尽忠王事,他知道臣的做法后,一定会感激为臣的。”

    石方真感慨地道:“余卿师徒,还有翁婿的忠君爱国之心,朕十分清楚。余爱卿你说的不错,来日方长,江爱卿朕还要留给太子重用,别让他升无可升。”

    目光望向张志诚,石方真又道:“张卿你的才干不在江卿之下,勉之。”

    张志诚感动地躬身道:“臣敢不效犬马之劳以报圣恩。”

    石方真想了想,道:“有功不赏非明君所为,这样吧,刘维国,你在福字中挑一张上好的,八百里加急赐给江安义,让江卿在过年时能用上。”

    刘维国恭声应是,心中暗凛,别看一个小小的福字,御笔所书比起真金白银的赏赐还要贵重。屋中有数百个福字,王公贵戚便分去大半,朝中三品的大员也有赏赐,这样就剩不下几张了。二十七州的刺史中能得到赐福的没有几个,都是年高德劭的老臣,江安义才多大年纪,居然得到天子赐福,前途不可限量。

    只听天子又道:“也挑一张给张卿,张卿当勃然奋励,朕看好你。”

    余知节和张志诚齐齐躬身施礼道:“多谢万岁。”

第四百五十五章北漠生变

    户部郎中林天豪原本为是否答应儿子与江安义之妹的亲事犹豫不决,在他看来,婚姻讲究门当户对,江安义的妹子出身农家,底蕴太薄,与儿子世家出身的差距不小,成亲后两人怕难以相处,总不能贪图江安义前程就牺牲了儿子的幸福。

    人心其实就是天平,往哪边偏斜看哪边的重量更多些。当天子赐福字给化州刺史江安义的消息传到林天豪的耳朵中,他立马决定同意这门亲事。小小的福字在林天豪看来无疑是件重物,林家也能得到一幅天子亲笔所书的福字,可这个福字不会贴在他的宅门前,而是被快马送到族中,供奉在香案之上。小小的福字在众官的眼中无疑是天子心中的“晴雨表”,增一个减一个都牵动人心。

    江安义不知道京城发生的事情,年末他很忙,忙着宴请赈灾出力的乡绅、富商,中书院的旨意已经下达,准许江安义为赈灾出力的人勒石立碑彰其善行,表现最为突出的宁家得到天子亲笔所书的“急公好义”四个字,林太公激动得涕泪横流,口诵圣恩不止。

    旁边的人羡慕不已,早知道自家也多出点钱,哪怕是出林家五倍的钱也愿意,这四个字字字万金也差不离,可保林家数十年的富贵荣华。韩家不就是天子写了“忠义满门”四个字,军械案这么重大的事都没有牵扯到他家。

    天子一向以厚恩出名,除了四个字外,还赏给帮着筹措赈灾事宜的宁清政正八品下的官阶,让他在化州府衙任职。宁清政不过是举人出身,能一举迈进八品官的系列,又让不少人暗中悔恨。

    值得一提的是宴席间招待客人和传送菜肴的是慈幼抚孤院的小丫头们,穿着粉红色的统一制服,传菜时的举动让人看得舒服,让出席庆功宴的人纷纷议论最近在出现会野府的风尚,如今的酒楼、茶肆这些场所如果没有这些小丫头撑门面,给人的感觉就像档次低了一等。江安义不许慈幼养孤院的小丫头出现在青楼,那些青楼的东家们只好派人来慈幼养孤院中学习技能,有不少有钱人家想来聘用这些小姑娘,甚至有些穷苦人家也想着把女儿送到院中来学门手艺。

    大郑年假七天,腊月二十七日开始上至朝堂下至州县都封印过节。一匹快马通化门进了城,骑者背着一面令旗,狂奔呼道“八百里加急,闲人退避”。过年时分,京城的大街上满是人流车流,听到喊声,众人纷纷避到两旁。水果摊子洒了,货郎担子倒了,没人敢拦在路中间,《大郑律》有“阻拦加急文书,斩”。

    快马飞驰来到兵部,衙门虽然放假过节但却有值守人员,今日值守兵部侍郎朴良佐。看到公文封皮上写着“军情飞递,八百里加急”几个字,朴良佐的手一哆嗦,公文从安北都护府寄来,莫非北漠兴兵了。

    打开公文,匆匆扫视一遍,朴良佐大喜,起身吩咐道:“备轿,前往内宫。”

    一刻钟后,旨意从御书房传出,太尉、左右相、三院六部九卿的头头、十六卫大将军等人前往御书房议事。身着盔甲的大将军陆续进宫,紧张的气氛在皇宫中漫延开来,往来的太监宫女尽量放轻脚步,心头忐忑地猜测,这是哪里要打大仗了。

    御书房内,石方真满面笑容,白发苍苍的朱太尉也满脸笑容,朱质朴站在父亲身后,其他人也个个面带喜色,他们刚从天子嘴中得知,北漠大汗拔都乌施死了,在腊月十一日死了,北漠失去其主。

    “一代枭雄病逝,朕不能与之交手,实为憾事。”石方真看似感叹,心里轻松地道。

    朱太尉朱文南老了,虽然坐在椅中依旧腰杆笔直,但毕竟是七十七岁的老人,刚坐片刻就觉得腰酸背痛了。朱文南道:“万岁,乌施骁勇多谋,是大郑的死敌,他病逝对大郑来说是件天大的喜事。可惜臣老了,要是再年轻十岁,臣一定要率兵北伐,平定北漠。”

    “老太尉,你征战一生,该把些功劳留给后辈们。”石方真笑道:“你看朕的这些将军们,一个个摩拳擦掌,迫不急待了。”

    兵部尚书丁大为道:“万岁,如今情形尚未分明,还需等待一些时日再做计较。”

    礼部尚书郭从史道:“夫兵者,不祥之器也。北漠新丧其君,现在出兵攻打北漠会让人指责我们不是君子所为,史书上的记载怕不好看。”

    “万岁,国库空虚,无力支撑北伐的钱粮。”户部尚书也站出来泼冷水道。

    石方真脸色一沉,火辣辣的心思被连泼了三盆冷水,心情十分郁闷,阴沉着脸重重地一拍桌子,喝道:“千载良机,天授不取,反受其咎,朕意已决,不必多言。”

    右相孔省笑道:“万岁,我等都想随同万岁开疆拓土建立功业,将来史书上称颂万岁您是千古雄主时也会顺带记下我等的名字,此等良机,臣等也不想错过。”

    石方真的脸上重新泛起笑容,笑骂道:“孔省,就你会说话,说吧,接下来想说什么?”

    “知臣者莫过于万岁”,孔省恭声道:“刚才几位大人的话亦有道理,情况不明不宜擅动刀兵,大义不在慎用刀兵,国库无银更是无法动用刀兵,眼下有此三不宜,臣以为不妨先派人去北漠吊丧,查明情况再做决定。国内紧急筹措钱粮,训练军队,等待时机成熟一举平定北漠。”

    石方真发热的头脑清醒了许多,点头道:“孔卿说的有理,是朕操之过急了。令光禄寺少卿陈因光正月十八日率队出使北漠吊丧,查明北漠现状。龙卫暗卫派人前往北漠王庭,尽力挑动乌施的两子昆波和利漫相斗,消耗北漠的元气。”

    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石方真冲着余知节道:“余卿,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两年之内务必替朕筹出一千四百万两银子,北伐之策绝不容有失。”

    余知节满心苦涩地应了声“臣遵旨”。

    卢家林终于病好了,赶在封印之前到工部衙门露了个面,以便震慑某些人不切实际的想法。石方真看了一眼缩在丁大为身后的卢家林,点名道:“卢家林,你的病好了就出来办差,两年内工部要打造出够五万架连弩、四千架绞车弩、够二十万大军使用的器械。如果有误,这个工部尚书你就不用做了。”

    刚才还在暗讥余知节,现在卢家林也尝到了苦涩的味道,这味道比起余知节还要重上三分,天子本来对自己就有看法,此刻怎敢抗旨,只得躬身应道:“臣遵旨。”退回一侧心中暗自庆幸,至少这两年不用担心天子撤去自己的尚书之职。

    “安北都护府有十六万大军,靠这些人北伐远远不够。着安北都护府调遣十万大军前往登州、雷州边境驻扎,安东、安南都护府各自调遣三万精锐、十六卫每卫选出五千精锐随同驻扎训练,组成镇北大营,等候军令。至于具体如何驻扎的位置,由朱太尉和兵部商量报朕。”石方真不容置疑的道。

    余知节的面容更苦,大兵一动便要钱粮,粮食这几年还积累了些,可是银子国库中真没有,看来自己要行文各州,让他们尽快解税进京,先把眼前这难关度过去再说。

    朱文南拱手道:“二十四万大军驻扎训练没有大帅节制可不行,请万岁示下,由谁节制?”

    石方真一皱眉,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朱太尉,可是朱太尉年纪实在太大了,经不起这番折腾,一个不好要是把老太尉折在北境,那就未战先失了锐气。目光落在朱太尉身后的朱质朴身上,石方真对他的印象着实不好,让他做个安生太尉倒是可以,让他做镇北大营的统帅可不行,再说苗铁山是安北大都护,把朱质朴派去肯定不服他的管束,到时闹将起来可怎么办?

    十六卫大将军个个面带喜色,天子沉吟不语,显然是不想让朱质朴当这个统帅,那么自己这些人就有了希望,如果北伐能成功,这个镇北大营的统帅顺理成章就会变成太尉,变成将门首领,就像朱太尉这样。

    朱文南心中暗叹,看来朴儿失了圣心,朱家的太尉怕是做不了多久了,与其素餐尸位挂个名字被人架空,还不如自动让贤,给易锋留个进身之阶,天子念及旧情,指不定将来还能他重掌太尉之职。

    想到这里,朱文南站起身,坐得久了,猛的一起,身子摇晃了一下。朱质朴连忙扶住父亲,朱文南一把推开他的手,斥道:“老子还死不了,让开。”

    朱文南以手擂胸对着天子道:“朱家满门忠烈,按说老夫要向万岁请命前往北境,可是老夫老矣,风烛之年不堪驱驰,虽有马革裹尸之心却唯恐误了万岁的大业,我向万岁保举一人为帅,请万岁斟酌。”

    “太尉请说。”看到朱太尉满头银发无风自舞,神态肃穆,石方真坐正身子,正容道。

    “申国公王克明。”

第四百五十六章错综变化

    大年三十那天送来的福字让府衙平添了三分喜气,这张福字没有被贴在门上,而是被供奉在内宅的正堂中。

    身为主母,欣菲显得很忙碌,带着思雨进进出出地布置着家宅,真正做事的是那些被思雨叫来过年的小丫头们,大姐头发了话,谁敢不用心,何况这些小丫头对江刺史充满感激之情,那些没来的小丫头不知有多少在抹眼泪呢。

    江安义被派到厨房做菜,郭怀理和江安勇两人打下手,余庆山负责烧火。这位余家三少爷哪做过这差事,满屋的烟熏得人掉眼泪,最后江安勇忍无可忍接替了他的活计,让余庆山负责传菜了。

    二千里外的平山镇,江家门前红灯高挂,处处喜气洋洋。冬儿指挥着仆妇们忙得团团转,江黄氏一门心思地追在欢跑的江晨智身后叫着,“乖孙,小心点,小祖宗,别摔着。”

    大小姐妍儿有些沉闷,独自坐在香闺内发着愣,前个时辰收到哥哥的家信,信里哥哥向娘禀报替自己提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哥哥的好朋友,宜湖林家公子林义真。娘高兴坏了,冬儿嫂子向自己恭敬,可是自己的心却向刀扎般难受,佯做害羞跑回屋中,呆坐着想心事。

    要是早半年,妍儿一定欢喜,哥哥的眼光自然是信得过的,他夸赞的人物一定很不错,可是现在自己心中已经有了人,怎么容得下别人,想起那双清亮的眼神,妍儿无声地叹了口气。

    院外西角处响起几声清脆的鸟鸣,那是约定见面的信号,妍儿的心越发地乱了,站起身,往窗外张望了一眼,合上轩窗重新坐好。片刻之后如坐针毡站起身,往门前走了两步,又顿住脚,侧耳听了听。隐隐传来说笑声,家中人正准备着晚上的酒宴,谁家就在过年,爆竹声响得急切,空气中弥漫着酒菜和硝烟混杂的香味。

    踌躇了片刻,妍儿咬了咬银牙,悄悄地出了门,往竹山走去。江家数次扩建,竹山从后院变成了院中的花园,山上的竹子自然没人去砍他,几年时间长得郁郁葱葱。山上的道路用石阶重新砌过,在山顶修建了一栋茅亭,张先生和两位老供奉最喜欢在竹亭中下棋喝酒,平日里总有人在上面观赏风景。

    今年是大年三十,大伙都忙着,山道上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妍儿一口气登上茅亭,亭内空空的,没有人。妍儿撅着嘴踏进亭中,从亭顶传来声响,倒挂着垂下一个人来,嘴中叼着一枝红梅,笑嬉嬉地看着妍儿,正是家中护卫首领李炎鹏(李鸣锋路引上的化名)。

    妍儿没有理他,顾自在木凳上坐下,低头不语。李鸣锋查觉不对,翻身从亭上落下,走到妍儿的身旁,柔声问道:“妍儿,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连问数声,妍儿不语,珠泪却从眼中“扑籁籁”的落下。李鸣锋心中难受,急切地问道:“妍儿,你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妍儿扬起脸,有如带露梨花,看得李鸣锋既爱又怜,只听妍儿道:“是我哥。”

    李鸣锋眼中凶意一闪,谁敢让他的妍儿心痛就是他的仇人,就算是妍儿的哥哥也不行,自己要狠狠地收拾他。

    “我哥给我找了门亲事,是宜湖林家的公子,我哥的朋友林义真。”

    李鸣锋如被重锤,踉跄地后退,背靠在亭柱上,止住身子,痛苦地喘着粗气。半晌,李鸣锋艰难地道:“妍儿,你……你要成亲了吗?”

    “我也不知道,我娘催着我成亲,我哥最疼我,他介绍的人肯定不会差……”

    听着妍儿絮絮的话语,李鸣锋心伤欲狂,恨不得将眼前的一切击成粉碎,却又唯恐伤着了眼前人的一根头发。心难受得裂成无数碎片,偏生每一片都铭记着四个多月来有过的欢笑,有多少欢笑就有多少痛苦,欢笑和痛苦将心再磨成粉末……

    妍儿抬起头,看到李鸣锋苍白的面容,那双清亮的眼神写满了悲伤,心中越发难过,这些天明里暗里接触,两人早已情根深种,看到爱郎心伤欲死,妍儿颤抖地向李鸣锋伸出手,下意识地想去触摸那双悲伤的眼情。

    李鸣锋的手死死地抓在亭柱上,在坚硬的柏木上抓出道道深沟。强抑住心痛,李鸣锋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妍儿,恭喜了。”几个字说罢,哽咽难言,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下。

    “炎鹏,你带我走吧。”妍儿咬咬牙,脱口说道。

    李鸣锋睁大了眼睛,惊喜地道:“妍儿,你说什么?”

    “带我走吧。”四个字说得斩钉截铁。李鸣锋张开双臂将妍儿紧紧地搂在怀中,喃喃地道:“好妍儿,我今生绝不负你。”

    稍做温存,妍儿冷静地推开李鸣锋道:“别让人发现,你准备怎么带我走。”

    李鸣锋咧着嘴道:“这就动身,你会骑马,我偷偷地从马厩牵两匹马,我们趁别人不注意骑马跑。”

    妍儿气呼呼地伸手拧了拧李鸣锋的耳朵,骂道:“笨蛋,天就要黑了,娘见我不去吃饭还不派人找我,到时发现我和你一起不见了还不派张爷爷或王爷爷来追我们,张先生点子多,我们能逃过他的算计吗?”

    被妍儿一通喝斥,李鸣锋总算恢复了冷静,思索片刻道:“我们正月十五走。十五那天要耍龙灯、舞狮子、扎彩灯,到时候你就说去县城看灯,找个理由脱身,我在镇东路上等你,等他们发现应该已经到晚上了,那时我们能走出数百里,你娘派人追也追不上了。我在魏州认识几个朋友,到了那里应该能帮上忙。”

    “行,你准备好马车,最好能化个妆,别让人认出我们来,这几天咱们不要见面,你先做好准备,十五那天不见不散。”

    永昌帝都,原本冷清的永安坊申国公府突然变得门庭若市起来,一拔一拔的人带着厚礼前来拜年,可惜申国公王克明不在府中,管家王成意这几天要从早上卯时笑到晚上酉时,脸都笑得麻木了。

    送走坐了半个时辰的右卫大将军庞庆中,王成意揉了揉脸颊,吩咐门前的家丁道:“掩上大门,仔细看守,别出了差错。”然后脚步匆匆往后院行去,侯府深如海,申国公府的院落更是庭院深深不知几许,足足走了顿饭功夫,王成意来到宅西的花园。

    花园比常人的家还要大上几分,园中有山有水有花有树,沿着小径上山,山高处有处高楼,那在王管家嘴中出门打猎的申国公就在楼高处饮酒。楼名“千里目”,取自王克明第一次见到江安义时听他所说的那句“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王克明已有三分醉意,斜倚在胡床上看虬髯汉赵伟跟两名力士摔跤,王成意登上楼顶时,正见赵伟怒吼一声,身上肌肉贲起,两只手各抓住一名壮汉,往两旁一甩,两名力士立足不住,踉跄地往两旁跌去。

    “好,三弟英武不减当年,大哥敬你一樽。”王克明笑着起身,持起身前铜酒樽,樽大似钵,最少也有七两酒。赵伟笑着接过,昂首饮下,漏出的酒水顺着虬须落在敞开的胸膛上,从粗旷的胸毛上一路淋漓而下。

    “老爷,府里的访客都走了,您是不是该回宅了。”王成意带着几分不满地施礼道。

    见是王成意,王克明满脸陪笑道:“老哥哥,辛苦你了,喝一杯解解乏。”说着伸手倒酒,亲自递给王成意。王成意是家中老人,自小带大王克复,王克复北境征战十四年,王成意一直在身边服伺他。对于这位忠仆,王克明不敢怠慢,特别是做错事是只有这位老哥哥敢直言无讳的骂他。

    赵伟也有几分犯憷,讨好地举樽相邀道:“老哥,咱俩干一杯,我先干为敬。”

    酒水照样淋漓,王成意哼了一声,道:“赵伟,你是老爷的兄弟,要多劝劝老爷少饮些酒,如今天子要重用老爷,成天喝酒岂不误事,还让别人闲话。”

    王克明和赵伟暗中对视一眼,趁着王成意饮酒时无奈地耸耸肩。

    王成意放下酒杯道:“这两天十六卫的大将军轮番来了个遍,看来老爷要被任做镇北大营的统帅是真的,老天有眼,老爷沉寂了十余年终于能再大展鸿图了。”

    赵伟一抹胡须上的酒水,笑道:“大哥,你刚才也看到了,我老赵可是宝刀未马,上马还能冲锋陷阵,这次出征我要杀个痛快。”

    王克明微微笑着,眼睛放出光来,嘴中却道:“天子还未下旨,此事终是算不得数,不要到头来空欢喜一场。”

    楼中静下来,楼上众人都知道天子对申国公的忌惮,要不然不会让国之良将虚渡十余年时光。楼梯“登登”响起,一名家丁跑上楼来道:“老爷,宫中有旨,让您快去接旨。”

    正厅,香案摆放整齐,王克明跪好接旨。宣旨的是宫谒太监路明理,分量可不轻。

    “……国家举才,文武并重,诏天下诸州宣教武艺,于三月初六日设擂以招贤才……申国公王克明素有威德……着其为国择取贤良,以观廊庙之器。钦此。”

    (回来已是八点多,将想好的大纲急急写了出来,不及思考和修改,见谅)

第四百五十七章武动天下(一)

    正月初六,石方真在御书房中召见申国公。好几年不见,这位玉面黑须的表兄依旧儒雅风流,石方真心中忍不住泛起几分妒意,王克明比自己大两岁,看上去倒像比自己年轻五六岁,自己每天操劳国事,听说他除了打猎喝酒四处游逛,日子过得快意得紧。

    石方真的母亲是王克明的姑姑,王皇后是王克明的表妹,两人幼时常在一起玩耍,石表兄当年文武全才,风流倜傥,是世家子弟的偶像,自己虽然贵为天子,其实暗地里对表兄还是很崇拜的,在成为天子之前,没少跟在其后做跟屁虫。

    王克明规规矩矩地行礼,规规矩矩地落座,眼观鼻鼻观心端坐不语。石方真端详了会王克明,细看之下才见表兄的额头眼角隐现皱纹,黑发之中夹杂着不少银丝,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英姿勃发的翩翩公子。

    想起这些年来自己有意的打压冷落,石方真心中一软,叹道:“表兄,朕一直让你出来做事,你总是推脱说散漫惯了,朕也就随你的意。乌施死了,北漠乱了,朕有意对北用兵,你与北漠交战多年,经验丰富,朱太尉推举你为镇北统帅,朕也属意于你,这次你可不要推脱。你是朕的表兄,你都不帮朕,朕还能指望谁。”

    王克明欠身礼道:“臣一向散漫惯了,越发不堪驱驰,万岁还是另选良才吧,臣唯恐辜负圣恩。”

    石方真一沉脸,冷声道:“王克明,你莫非对朕心怀怨念,不肯出来帮朕?”

    “为臣不敢。臣这十余年吃喝玩乐,早将当年的那点本事荒废了。对北用兵何等重大之事,臣怎敢拿数十万将士的性命和国运开玩笑,还请万岁收回圣命。”王克明站起跪倒,诚惶诚恐地道。

    看到表兄跪伏在自己脚下,石方真微微一笑,道:“表兄你的才干朕是知道的,再说对北用兵还需时日,有个两年恢复,朕相信你早已回复了。再说,此次出兵,朕有意亲征,有朕替你坐镇,你怕什么?你还信不过朕吗,你且起来,朕的申国公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汉,不要动不动下跪。”

    王克明无奈,拜了一拜方才重新坐好。

    “镇北大营还在筹建之中,先期之事有太尉和兵部负责,大营事物先让苗铁山管着,朕今日要和你说说武林大会的事。”石方真?搅?阶约旱暮?耄??送a送Γ?溃骸罢獬”任浯蠡崮阈闹锌捎惺裁醇平稀!?/p>

    王克明知道不能在天子面前装傻,自己这个小表弟可不是当年的跟屁虫,这十余年对自己的提防就很说明问题,如果自己真是个傻瓜,反倒与这位天子表弟要亲热许多。

    “万岁,臣妄自揣测了一下,也不知对与错,还请万岁指点。比武大会恰逢二十年武林排名之机,万岁借此良机召集武林中人,想来是为了对北用兵预做伏笔。武林中人虽然难以约束,却可以用来对付北漠人,臣以为选拔其中精壮者组成突袭队,斩将夺旗倒是好使;龙卫暗卫中就不乏武林中好手,可借此次比武挑选身家清白的高手补充其中为国效力;臣听说元天教余孽为祸,朝庭可以悬赏封官让这些江湖高手猎杀元天教余孽,为国效力。”

    石方真点点头,表兄把自己的想法说出了五六分,但还有一点没有说到,那就是选用军中骁将。大郑军中的将领分为两种,一类出身将门,借助父兄之助祖辈余荫很快就能脱颖而出,还有一类是百战沙场累功升迁,但无论哪类人要在军中立足服众,没有真本事可不行。将门子弟家学渊源,追溯其祖先大都有绝技在身,要不就曾是武林中的好手,至于那些百战之余,没有超强的武艺根本无法在一场场战斗中活下来。

    “表兄,朕有意让军中骁勇之士参加此次比试,看一看我军中健儿和武林草莽到底谁强谁弱。”

    天子的话一说出,王克明立时明白了天子的心意,笑着赞道:“万岁深谋远虑,臣不如也。俗话说将是兵胆,能从军中选拔出武艺高强的将领带兵,镇北大营的战力能迅速提升。不过,军中将领虽然有不少武艺高强,但他们熟习的马术弓箭兵器,与江湖人的近身搏杀有所不同,两者放在一处怕不好比试。”

    得了表兄赞赏石方真有些得意,笑道:“这有何难,将比试分为左右两边,左边为军中比武,右边为江湖比试,等择出优胜者后再酌情挑选几个代表互相比试一番便是。”

    “万岁圣明。”

    接下来,这对表兄弟融洽地讨论了设立多少优胜者、对优胜者的奖励、场地、经费等等多方面的事物,两人还在一起愉快地共进了午餐。

    朝庭召开比武大会的消息像飓风般从京城刮向四方,开始还是传言,紧接着州府县城的城门前张贴出了礼部的告示。很快,连化州、丽州等边远州县的山村百姓都在兴致勃勃地议论这场比武大会。

    另一道旨意在军中传开,无数军营中的将领闻风而动,四大都护府、京中十六卫纷纷先期开始在自家军营中选拔,挑选强者进京比试,对于天子来说是选择军中强者,而对于不同隶属的军营将领来说则是场肩负着自家军队荣光的比试。

    文无第二,武无第二。腾腾的杀气在大郑上空飘扬着,这股子杀气随着商队飘到西域、飘到北漠、飘到南疆。

    霸州岱扬山,山势雄伟,山中古木参天,奇花异草,四时郁香。紫辰峰在岱扬山中一峰独秀,高耸入云,只有一条小道直通山顶,沿途还要经过险涧、独木桥、飞流石,寻常人根本无法上达峰顶。

    紫辰峰头有十余间房屋,这就是武林十大家之一紫辰门的所在。一名青衣汉子窜山越涧,在山石间行走如飞,功夫不大便来到了峰顶。峰顶石阶尽处有块丈许高的石碑,四个斗大的红字铭在上面:紫辰镇东。

    汉子冲石碑行了一礼,走进大门,门内是个广场,正中立着个石香炉,周围有十几个男女正在舞刀弄枪。看到青衣汉子,大伙停住手,笑着围拢过来打招呼,“石师兄,来见师傅(师叔)了”。

    石弘明,紫辰门出身,如今是霸州龙卫府的典史,虽然只习得紫浑真气的皮毛,刚刚踏入炼气化精的门槛,却在江湖上创下个响亮的外号“石霹雳”,出手如电,声如霹雳,碎石断铁,勇不可挡。

    与众师兄弟见过礼,石弘明问道:“掌门闭关了吗?”

    “师兄来的正好,两天前掌门出关了,你找掌门有事?”

    得到所要的答案后,石弘明笑道:“好事,朝庭举办武林大会,邀请掌门去做仲裁。”

    众人大喜,每隔二十年武林中人会重新排定门派位置,紫辰门虽然位列十大江湖门派,却仅在第六位,如今朝庭出面举办比武大赛,自家掌门能做为仲裁,自己这些人参与比试,一定会让师门的排位往前进。

    “师兄,什么时候比试,在哪里?许什么人参加?”

    “除了掌门还有谁被邀为裁判?”

    “朝庭有什么规矩?有什么赏赐?”

    众人七嘴八舌地追问道,石弘明笑着拱拱手道:“各位,等我见过掌门后再与各位细说,先告辞了。”

    紫辰门大堂,掌门人何文琴听着石弘明禀报京城比武的事情,看过申国公亲笔所写的邀请信后,何文琴微微一笑,道:“老身已经有二十三年没下过紫辰峰了,想不到朝庭还记得我。”

    轻轻将信放到桌上,何文琴沉吟片刻道:“老身年过七旬,早绝了争强好胜之心,虚名反是惹事根苗……”

    大堂两侧还坐着几位,其中一个白发老者起身道:“师姐,紫辰门立派已有二百二十多年,你身为紫辰门掌门,门派声誉怎么不放在心上?”

    老者是石弘明的师傅赵公义,徒弟来请人,当然要替他说几句话。何文琴摆摆手,示意老者坐下,另一侧有个黑衣老妇笑道:“事关紫辰门声誉,师姐不能不放在心上。我听说师兄在京城温国公府中多年,掌门何不趁此机会见见杨师兄,我等都垂垂老矣,说不定再也见不上一面了。”

    师兄杨宇动,何文琴眼中精光一闪,想起那个当年负气而走的身影,一别近四十年,不知师兄可好?罢了,为了师兄,为了紫辰门,自己就下趟山吧。

    轻轻拍拍桌子,何文琴道:“师兄离山近四十年,这趟我去见见他,争取说服他回山来,紫辰门有师兄坐镇,这排名自然上升。”

    石弘民完成任务,欣喜地道:“掌门此次下山,不妨选些好手陪同,此次是我紫辰门扬威江湖的好机会。弟子听说朝庭还安排了仲裁演示,掌门正好让天下英豪看看我紫辰门的威风。”

    那老妇笑道:“师姐此次出关将紫浑夺天掌练到极处,说不定这天下第一的位置正为师姐所设。”

第四百五十七章武动天下(二)

    天下第一,饶是何文琴的心境有如古井不波,也漾起一丝波澜,追忆了片刻,淡然语道:“就算老身练到炼神还虚大成之境,难道还比得过明普寺伏魔堂的广方和尚,更不用说寺里隐修声名不闻的高僧。十大门派中,彩蝶门靠得是与朝庭的关系,孙雪齐的功夫只能算一般;六华门远在雷州,二十年前我与龚永杰交过手,他逊我一筹;星月阁、天行宗这些年一味地走阴暗路,做些没本买卖,估计没多大的出息;风清山庄坐镇魏州,其实就是朝庭的走狗,庄主胥义祥倒是条汉子,二十年前他还不到四十岁,算来正是气血旺盛巅峰,倒是个劲敌。”

    掌门评点十大江湖门派,这可是难得听到的秘闻,众人听得聚精会神,那些原本在堂外的弟子也悄无声息地进入大堂内静听。

    石弘民插嘴道:“此次朝庭除了请了掌门做仲裁外,还请了明普寺的广明大师、风清山庄的胥庄主,彩蝶门的孙门主,还有落意门的白门主。”

    “白崇峰“,何文琴的声音一厉,冷声道:“落意门门主白崇峰喜怒无常,其门人弟子也染了他偏激的性子,行事凭意,善恶不分,白老怪的一身功夫倒不在我之下,此次如果有机会老身倒要与他较量一番,当年一掌差点没要了老身的性命。”

    老妇乔慧是何文琴的师妹,两人相处六十年,言语没有顾忌,笑着接口道:“白老怪虽然打了师姐一掌,但师姐那一拳也让老怪物卧床三年,说起来还是师姐占了上风。”

    何文琴微微一笑,继续道:“灵香谷远在苗疆,谷主卓灿很少在中原现身,我曾与其打过几次交道,其人一身功夫诡异,剑走偏锋,灵香谷支撑着苗人四十八寨,替苗人向郑人说话,既不惹事也不多事,尔等行走江湖遇上灵香谷中人物要加点小心,不妨避让一二;至于云霄殿的人,一心想着修仙得道,不问江湖是非,不食人间烟火,想招惹他们也寻不到地方。”

    乔慧道:“听师姐这么一说,此次江湖论武,咱们紫辰门完全有可能进入前三。”

    众人兴奋地议论起来,何文琴道:“江湖代有英雄出,除了十大门派外,还有许多小门派,其中也不乏高手,你们不可小?天下英雄。当年天道宗何等荣耀,独占武林鳌头,太和真人合道飞升,他传下的衣钵如今何在?百年前江湖十大门派,傲剑池、海天阁、寒冰门,如今剩下几个?尔等如果不发愤图强,紫辰门一样会荡然无存。”

    何文琴的语声转厉,众人恭身应道:“谨尊掌门教诲。”

    明普寺,方丈寺。五名老和尚围在桌边喝茶,泡茶的自然是广明大师,喝茶的有方丈广清、伏魔堂堂主广方、戒律堂堂主广信和清心堂和尚广法。

    茶是苦龙茶,五人静静地喝过一轮茶,方丈广清开口道:“朝庭让师弟去仲裁武林大会,不知师弟有何看法?”

    广明大师放下茶盅,淡然道:“做该做之事便是,俗事太多误我修行。”

    “善哉”,广法大师合十笑道:“红尘事亦是修行,师兄着相了。”

    “既然如此,师弟不妨替我一行。要不,广方师弟,你替我一趟,你武功精深正好在天下英雄面前露个脸?”

    广方合掌摇头。广信大师轻咳一声,开口道:“这是小事。洪信师侄在南方弘法,佛门大兴,兴龙寺成为德州第一寺,黄羊寺在丽州香火大盛,附近数州百姓都不远千里前去礼佛。何不趁此良机在南方诸州都设立明普分寺,弘扬佛法,普渡众生。”

    “广信师兄,此事我有不同看法,我听说……收敛钱财,违了弘法本意……”

    雷州玉华山,终年风雪覆盖,六华门闭关之处就座落在银峰与白云交织之处。寒玉功,六华门的立派绝学,在此借助自然之威,更易精进,只是雪山之上,寒风似刀,冰冷彻骨,寻常人呆上一天就会冻毙,即使是寒玉功修练有成的弟子,也仅能在练功的冰窟内呆上十天半月。

    练功的冰窟选在山腹的避风处,地面上积着厚厚的玄冰,也不知有了多少年头。十多名六华门的弟子在玄冰上打坐调息,吸纳玄冰中的寒气入体,转化成寒玉真气。

    石门推开,一股寒风抢入洞中,随着寒风一个身影踏入洞内。

    “师父,你来了。”洞边一个盘坐的汉子站起身,恭声叫道。

    老者清瘦矍铄,花白胡子,两眼如电,在洞中一转后问道:“你师弟呢?”

    汉子朝一角指了指,道:“这半个月一直在洞外打坐呢。”

    老者眼眉一皱,举步往洞角走去。洞内有几处与外界打通,在悬崖峭壁处掏出平台,供人在上面盘坐练功,当然要比洞中要冷上数倍,即使身负上乘内功,也不能在洞外久坐。老者转过弯,看到洞口处果然坐着个身影,身上早被冰雪覆盖住,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不留神还以为是块岩石。 听到身后脚步声,姜健缓缓收功,睁开眼睛,看到老者后叫了声“师伯”。

    看到姜健的眉毛胡须都被冰结成一团,老者叹了口气,道:“你随我进洞来,我有话对你说。”

    七年前陈洪明身死在江安义手中后,姜健回到六华门,二千多个日夜姜健没有下过山,一直在练功冰窟里苦练,寒玉功早已经登堂入室,练至炼气化神极境,只要契机来临随时可能踏入炼神还虚之境。

    老者张实华是陈洪明的师兄,六华门掌门龚永杰的师弟,对师弟这个弟子,张实华满是怜惜。当年这个孩子上山想借助师门之力报仇,被掌门拒绝,这个孩子为了能替师父报仇,把自己逼到极处,七年来一直冰窟中苦练,如今修为大进,该是下山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张实华对姜健道:“你朝墙上印一掌。”

    冰窟墙上同样积着厚厚的玄冰,千百年来这些冰层已经刚如铁石,即使用刀砍斧劈也不见得划出条道道来。姜健深吸口气,右掌缓缓地向冰墙上按去,等收回手时,一个清晰的掌印出现在冰墙之上。掌印深有半寸,周围十分圆和,显然是功力到了收发如心的地步。

    张实华?叫朐薜溃骸敖?。?缃衲愕墓aΣ辉谖抑?拢?孟律轿?闶Ω当u鹆恕!?/p>

    五天之后,一匹快马从玉华山的山脚驰出,直奔京城。

    仁州安阳府,安阳王府,瞻晴楼。

    王世子石方道坐在正中,左右两旁分别坐着王府左右典军,魏猛强和方至重。石方道留着三寸长的黑须,看起来稳重了许多,说话的声音也显得沉稳,毕竟是三十九岁的人了,如今安阳王早已不理事,王府的一切早就是这位世子殿下操持。

    “强子,你要进京也就罢了,怎么把至重也带得去,我安阳王府还要不要护卫啊。”石方道面带不悦地道。

    魏猛强赔笑道:“世子殿下,我老魏你还信不过吗,只是去看看热闹,再说我也有几年没去看看老爹了,借看比武大赛的机会一并看了。你放心,我不会去什么镇北大营,只是这次比武大赛分左右赛区,你说我能不去看看军中那些兄弟到底高在哪里吗?要不然不成了您说的井底之蛙了吗?”

    石方道心中明白,自己和魏猛强情同手足,他不可能弃自己而去,其实石方道说这番话是不想让方至重去参加比武大赛。经过七八年的磨历,方至重已经成为他的左膀右臂,虽然他话不多,但为人质朴,带兵有方。特别是勇贯三军,魏猛强也不是他的对手,这样一员猛将,石方道怎么舍得送给朝庭。他知道魏猛强真是去看热闹,但方至重就不同了,虽然自己待方至重恩情深重,方至重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但方至重父亲死在北漠人的手中,朝庭举行比武大赛,摆明是选拔北伐的将领,这等良机方至重怎么会错过。以方至重的武艺,此去必然会受到重用。

    魏猛强长得粗豪,心思却细,明白世子的心意,叹道:“世子,至重跟我说过他想替父亲报仇。不过世子放心,至重也说了,战事停歇无论朝庭给什么封赏,他都一定回来报答世子的知遇之恩。至重是实诚人,世子应该成全他的一片孝心。”

    方至重站起身,单膝跪地道:“还请殿下成全。”

    石方道叹了口气,道:“我还能说什么呢,行了,你去吧,早去早回,我等着你。”

    方至重谢过,起身离开。石方道埋怨道:“强子,你自己想去看热闹就去看,我也不拦着你,你撺道至重干什么,这一去要何年何月才能回来?”

    “世子你放心,至重的家小都在安阳府,他能到哪去?与其强留他在这里,还不如成全他的心思,至重是重情之人,对世子只会更加忠心”,魏猛强喝了口茶水,又道:“朝庭不是发文军中每千人选一人参赛,王府卫队有一千五百人,按说要派一两人前去应试。你让我和至重前去,也省得天子多想。”

    石方道摇了摇头,不再做声。

第四百五十七章武动天下(三)

    这场风潮同样刮到会野府,接到兵部的公文后,江安义让人在四处城门都张贴了告示。

    化州驻军有一万人,按比例有十个参赛的资格,江安勇从军营回来,兴致盎然地向大伙学说军营中比武抢夺进京参赛资格的情况,一家四口都是习武之人,听得津津有味,思雨更是时不时插嘴询问。

    江安义听到风声,知道此次比武是为北伐做准备,军中参赛的好手多半会派往镇北大营。当年写下“若个书生万户侯”,江安义满心憧憬着能跃马扬鞭建功立业晋封侯爵,可是想归想,身为化州刺史天子不可能让他前去参赛。

    “哥,今天我可出风头了,校场上没人是我的对手。”江安勇别有用意地看着哥哥。他自小好武,江安义教过他五步拳,把基础打得扎实。后来江安勇跟随洪信大师学艺,虽然没传授他“伏魔心经”,但其他武艺洪信大师都悉心教导,江安勇的武功算是明普寺一脉相传。后来江安义在黄羊山得了明玉真功,立时教给了江安勇,明玉真功是“静”功,注重“守”字,江安勇很快便踏进炼精化气体之境,已经能将真气布于体外,寻常攻击难以伤他。江安勇常感功夫不如思雨,越发注重沙场上的搏杀,力求招式精妙破敌,在驻军之中难逢对手。此次朝庭举办比武大赛,军中同僚都鼓动他进京一试,连管平仲都也认为他至少能进百名之列。

    朝庭此次比武分为左右两边,左为军中将士争雄,能入五百名之内赐银百两;入百名官升一阶,赏银二百两;进入前十名官升二阶,赏银五百两;前三名一律官升三级,赏银千两;进入百名的将官,由兵部、礼部红榜扬于天下,优先选入镇北大营领军。大郑雄兵百万,能在百万军兵之中进入前百,这是多大荣耀,光想想江安勇都感觉热血沸腾。

    没等江安义说话,思雨笑道:“驻军哪有什么高手,你就是矮子里的高个,你进京去试试,看看能进入五百名吗?”

    江安勇怒道:“凭我的本事,进入前百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哥,就冲思雨这话,我也要进京去试试。”

    江安义道:“你们不用演戏给我看,安勇想去比武我不拦着,见识见识天下英雄是好事,只是我这里也离不开人,比完武你得给我回来。你要是去北漠打仗,老娘非埋怨我不可。”

    “行,哥我答应你。”江安勇眉开眼笑地道。

    魏州兴石县,地处交通要道,东西联接德州,南下丽州北上端州,有青水从县旁经过流入元华江中,水路交通亦十分发达。城西的官道车马不断,装载着瓷器、漆器、花茶、绸缎的货车川流不息,小贩担着箩,装着各色小吃沿路叫卖。十里长亭,搭起了长长的铺子,卖着茶水点心,长条凳上坐满了歇脚的行人。

    一辆马车不紧不慢地停靠在亭边的一处摊点旁,赶车的黄脸汉子,一双眼睛清亮如洗。停稳车后,抛开车帘,柔声道:“媳妇,下来吃点东西再走吧,前面十里就是兴石县了。”

    车内钻出个村姑,看眉目长得漂亮,只是肤色黝黑,那汉子伸出手,村姑把手搭在汉子手上,那双手有如柔荑,分明与肤色不同。下了车,村姑白了汉子一眼,两人找了条空凳坐好,点了些糕点喝着茶休息。

    邻桌几名汉子一身劲装,挎刀悬剑,正在高声谈论京城比武大会的事。那黄脸汉子注视听着,连媳妇的问话都心不在焉。村姑将手中的米糕扔回碟中,嘟着嘴不言语。那汉子见媳妇生了气,赶紧地陪不是,片刻功夫,小夫妻又有说有笑起来。

    那群汉子上马朝北而去,黄脸汉子望着烟尘出了会神。村姑用手指拎着汉子的耳朵,把他的头转过来,佯嗔道:“你的魂都要丢了,还不上路。”

    等村姑上了车,黄脸汉牵着马向兴石县方向走去。村姑撩起车帘,道:“怎么还往兴石县走,还不快去把你的魂追回来。”

    那汉子先是一愣,随即喜上眉梢,笑道:“妍儿,还是你懂我的心意,咱们上京城看看热闹去。”

    “谁去看热闹,朝庭召开比武大会招纳天下英才,你怎么不想着趁机夺取功名,将来有了一官半职,也好还乡见我娘和哥哥。”村姑手一缩,在车内暗自垂泪。黄脸汉子呆了片刻,调转马头,往北而去。

    正月,塞外覆盖着茫茫冰雪,这个冬天对大漠来说并不算很冷,但在多数大漠人心中最寒冷的时候到来了,他们的大汗回归了天国。

    北漠王庭,一片萧条。大汗逝后,两名王子各率着拥挤自己的部下离开了王庭,苍狼万人归了利漫,黑狼万骑拥立昆波,原本王庭的贤王、且渠、都尉等大小官员要不拥立其主,要不离心而去,眼看一场大战就要爆发。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乌施大汗死前吩咐五千金狼军效忠缇珠居次,正因金狼军的震慑,加上昆波和利漫都希望得到妹子的拥立,暂时退出了王庭,才让王庭保持了暂时的平静。

    金帐内,长成大姑娘的缇珠满面愁容,大漠一触及战的形势让她忧心不已。父汗逝去,叮嘱她要保住北漠的元气,不准两个哥哥争斗,在众臣面前立下遗嘱,谁能南下夺取郑都永昌便可为汗。

    等众人退去,乌施拉住女儿的手,叫进金狼军首领恩翰,让他发誓效忠缇珠居次。恩翰原是挛?大汗的死囚,乌施杀死挛?后救了他的命,因其武艺出众对他重加笼络,在北漠众臣中恩翰可是说是最忠心的人,在乌施的面前,恩翰划面割发,起誓效忠。

    乌施死后,昆波和利漫都想拉拢金狼军,无法打动恩翰的情况下又拉拢金狼军的将领,恩翰带着手下连杀八名将官,镇住金狼军,恩翰带着剩下的将官来到缇珠居次面前,向她发誓效忠。正因为金狼军坚定地站在缇珠身边,才让北漠即将爆发的大战暂时停下。

    临死前,乌施告诉缇珠,要镇住昆波和利漫,要依靠萨都教,让女儿在自己死后,请出萨都教法王为自己做法事,让她向法王求恳,让法王坐镇王庭,方能保证大漠不乱。

    伤心落泪的缇珠没有看到父汗眼中的忧色,请神容易送神难,一直以来乌施对萨都教都是若即若离,既借助萨都教的实力又提防萨都教侵占汗权,如今自己大限已到,两个儿子互不相容,女儿还无法把控局面,只有借重法王,才能让两个儿子忌惮,诸部落不敢离心。至于法王会不会成为大漠之主,已经不是他能管的事了,毕竟法王也是大漠人,能保证大漠不衰败自己就算对得起祖先了。

    正如乌施所料,巴多杰法王带着数十名弟子驾临王庭,乌施可汗的丧礼在法王的操持下,遗体在圣火中化为灰烬,数十名骑士带着骨灰洒向大漠的四面八方。在缇珠居次的要求下,漠民在王庭北六里处的弥山因山建成三层神庙,最上层的金帐是法王居处,中层是上师、上人和尊者的住处,下层则是行者、侍者的居处。神山附近,有小部落在四周扎营入驻,祈求法王的保佑,无数漠民都以伺奉法王及其弟子为荣。

    缇珠站起身,十八岁的姑娘娇艳如火,肤色有如牛奶般雪白,金黄色的秀发自然卷着波浪,一双棕色的美丽动人心魄,眉头那一抹愁怅让人心生怜意。两个哥哥各走一方,王庭靠着金狼军自己勉强支撑,可是原本依附王庭的小部落纷纷投靠了神教,父汗临终前的担忧正在逐步地显现。

    帐帘挑起,一名金狼骑的将官在帐前致礼,阿提那,金狼骑的一名阿加(百骑长,低级将官),他的父亲吐和啜是个六万人部落的小汗,是为数不多拥立自己的人。当然缇珠知道,吐和啜的目的是希望自己能嫁给他的儿子阿提那。

    “阿提那,什么事?”缇珠问道。

    阿提那敬慕地看了一眼缇珠,抚胸禀道:“居次,法王派人来请您去一趟,说是有人带来了大郑的消息,事关重要,请您也去听听。”

    缇珠暗暗皱眉,关于大郑的消息居然不送到汗帐,反而由神庙反过来通知自己,不用多久,恐怕大漠人只知道神庙而不知王庭了。

    “知道了”,缇珠吩咐道:“让恩翰将军护卫我前去。”

    巴多杰法王是萨都教第十七代法王,巴多杰在漠语中是“行走于地的神灵”的意思。缇珠走进金帐,法王盘坐在毯上,示意她在旁边坐下。

    法王身边侍立个商人装束的漠人,法王介绍道:“这是我的弟子卡律,常年在大漠和郑国之间往来经商,他带来了郑国的消息,居次你也听一听吧。”

    卡律详细地把郑国抽调二十四万军队,组成镇北大营在登州、雷州一带驻扎,不用多久就可能北侵大漠。现在郑国正准备举办比武大赛,选择军中强者充实到镇北大营,为北侵做准备。

    缇珠心乱如麻,坏消息一个接一个,自己该如何应对呢?

    (太累了,直想睡,明天还有一天)

第四百五十八章家丑莫扬

    卡律把知道的情况讲完后,恭身一礼,站在侧旁。

    巴多杰法王见缇珠呆呆地愣神,以为她在担心郑国的入侵,安慰道:“居次不必担心,天神与我等同在。我请居次来是想让你派遣几名武艺高强的狼卫,和我教中的高手前去郑都参与比武,届时在比武场上尽力杀死郑人,断了他们的妄想。”

    缇珠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法王只管安排,缇珠自会尽力配合。”

    从金帐出来,一股寒风吹乱了缇珠的长发。伸手?搅?酵贩?砼缘氖膛?嫠??虾?茫?驹谏蕉ィ?吹叫切堑愕阏逝畈悸?嗣稚剿闹埽?腥缬旰蟮哪9健p矶嗄?裼锰?髟诙车冒钣驳牡厣吓倨鸹颇啵?腥嗽谂员叻鬯楣?赋上竿粒?竿帘辉说揭淮?统沙砟啵?锤床忍ぃ?瞥煽樽吹呐髂q故担?缓笤说绞?锿獾囊ざ粗徐焉帐?嗵欤?涑杉嵊驳淖┛椤u饷攀忠帐嵌?缋??又9??吹墓そ辰谈??堑模?跬ツ谡饬侥瓿鱿至瞬簧僮┠镜姆课荩?缺e?置拦邸i裆缴弦丫?鱿至俗┠镜姆课荩?挥眉改旯Ψ颍?裆骄突岜涑梢蛔?趾甑纳衩恚?挡欢ㄏ麓巫约豪捶ㄍ醯淖〈Γ?逝罹突岜涑勺┠镜慕峁埂?/p>

    “回去”,缇珠踩着用砖块砌成的长阶向山下走去,沿途遇到干活的漠民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向居次行礼,法王的弟子们头戴神帽身着神衫,傲然而立,并不把缇珠放在眼中。

    送走缇珠居次,卡律转身回了金帐,看着盘坐的法王,有些不解地问道:“师傅,你为何不劝居次把金狼军还给王子,大漠现在需要统一的指挥应对郑敌。”

    巴多杰法王淡淡地道:“卡律,你觉得郑人能占据大漠吗?”

    “当然不能”,卡律想也不想地答道:“大漠纵横数千里,面积比郑国还要宽广,郑人要入侵我大漠,顶多能占些靠近郑国的土地,那些戈壁对我们来说可有可无,郑人即便占去也守不住。”

    “不错,我大漠不比郑国人口密集,到处都有城镇。郑人入侵我大漠,根本找不到补给,要靠国内运送粮草补给,用不了两年就能拖垮他们。我大漠多草少石,郑人无法筑起城池坚守,最终只能退回郑国境内,所以这场大战不过是郑人皇帝玩的过家家。”巴多杰法王不屑地道。

    卡律是巴多杰的亲传弟子,四大上师之一,常年行走在大漠与郑国之间,对郑国的情况比谁都清楚。虽然师傅说的不错,但卡律知道郑国的人口是大漠的十倍,国力雄厚更是远在大漠之上,能工巧匠无数,即使大漠占据着地势,面对这样的强敌,绝不容忽视。

    回到王庭,帐内的侍女禀报:“昆波可汗和利漫可汗都派遣送来的礼物和书信,居次可要见他们?”

    缇珠一阵心烦,皱起眉头道:“收下礼物,让他们回去替我向王兄问好,我不想见他们,估计又是来劝我把金狼军交给他们的。”

    离开王庭后,昆波和利漫都自称可汗。两个哥哥因为汗位反目成仇让缇珠伤心不已,昆波哥哥和她最亲,小时常带着她玩耍;利漫哥哥时常送些好东西给她,有的时候缇珠真想一走了之,不再去管两个哥哥怎样,如果可能的话,她想前去郑国寻找江大哥。

    一别四年多,缇珠从利漫夫妇的嘴中零星听到过些江安义的消息,半年前听丽华阏氏说,江大哥去了化州做刺史,娶了妻有了儿子,缇珠替江大哥高兴,江大哥是好人,好人就应该过上好日子。缇珠磨着丽华阏氏告诉她化州离王庭有多远,丽华阏氏告诉她,从王庭去化州,要走上大半年,缇珠心想,如果自己骑上青狮马,顶多三个月就能看到江大哥了。可是关山万重,相见只能在梦中。

    正月二十六,会野府。

    散了衙,江安义回到后宅,见到窗前缝衣服的欣菲叹道:“自打安勇两口子走了,我总觉得这后宅冷清了许多。夫人,还要等八个月宝宝才会出生,这段时日可真难熬。”

    欣菲“呸”了一口,羞红着脸道:“你要热闹还不容易,冬儿马上就要带智儿来了,再说彤儿姑娘不正眼巴巴地等着你去迎娶吧,我正好让位给她。”

    今年正月十七,欣菲又呕又吐,大夫把过脉后连声恭喜,江安义大喜,二十两出诊费让大夫喜出望外,欣菲抚着肚子一脸慈祥,悬在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了。江安义当即写信向娘报告喜讯,欣菲直埋怨思雨,非要跟着江安勇进京看热闹,自己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正月二十,龙卫的公文到了,擢升王佐国、秦子炎为两卫副督监,协助欣菲监管六州龙卫。王佐国虽然欣喜,但秦子炎的异军突军让他的欢喜打了折扣。秦子炎抓住刘维刚后,顺藤摸瓜牵出暗伏在安西都护府的元天教徒,居然多达二十七人,最后抓获十三人,立了个大大的功劳。天子在提升王佐国的时候,正好秦子炎的禀报来到,石方真一高兴,秦子炎便幸运地成为了副督监,官升三级。

    自打知道自己怀孕了后,欣菲变得十分谨慎,请来三个有经验的妇人住在宅中,督监的差事放在了一旁,让王佐国和秦子炎商量着办。王佐国为左,位在秦子炎之前,但秦子炎和欣菲关系紧密,王佐国倒不敢一手遮天,整个督监衙门维持着一团和气。

    欣菲的女红手艺长进很快,每天坐在窗前像模像样地缝着小孩的衣物,江安义心疼媳妇让她去卖,反倒挨了一通臭骂,所以这段时日江安义小心翼翼的,只要欣菲有不高兴的迹象,立马认怂,唯恐欣菲生气伤了孩子。

    一个小丫头轻快地走来,手中举着一封信道:“老爷,夫人,有信。”

    江安义接过,看封皮是张先生的字迹,笑道:“这才九天时间,娘不会就知道喜讯了吧。应该是娘把妍儿的八字寄来了。”

    正月初六,江安义收到好友林义真的来信,信中答应了与妍儿的亲事,并随信派人带来了礼物,合欢(喻幸福),嘉禾(喻福气)、九子蒲和赤苇(取能屈能伸之意,喻共甘苦)、絮棉缕(取其柔)、干漆九件(取其刚),这是男方到女方说亲的意思。

    郑人的婚姻分为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步,纳彩后应该是问名,即讨要女孩子的生辰八字和姓名。礼不可废,江安义写信告诉母亲,并让母亲把妍儿的生辰八字寄来,他好答复林义真。

    打开信,江安义的笑容凝住,急怒道:“岂有此理,妍儿也太放肆了。”

    欣菲以为妍儿不同意亲事,放下针线对丈夫道:“你急什么,林义真虽然不错,但妍儿不喜欢也就罢了,你难道还强迫妹子嫁给她不喜欢的人,也不怕你妹子记恨你一辈子。”

    江安义铁青着脸把信递给欣菲,道:“你自己看看。”

    信中告诉江安义,妍儿在正月十五不见人影,起初众人以为她被人劫走,一面派家中护卫四处查找一面准备报官。张克济得知情况后,认为没人敢这么大胆动妍儿,让江黄氏去妍儿的房间查查是否少了东西。结果江黄氏发现,妍儿装钱的红木箱不见了,几身喜欢的衣服也不见了,家中护院首领李炎鹏同时不见,不用问,妍儿跟李炎鹏走了。事后想起来,江黄氏和冬儿都感觉出不少异常,只是人都走了,再想这些也没有用了。

    江黄氏气得直掉眼泪,张克济认为,家丑不可外扬,此事对外宣称妍儿被人劫走,悬赏寻人,至于李炎鹏,只说他前去救人了。一面赶紧写信告诉江安义,让江安义推却林公子的求亲。好在知道的人只有江黄氏、冬儿和张克济,张克济连女儿和石头也没有告诉,毕竟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给江安义的信中自然道明实情,江安义气呼呼地直捶打门框,骂道:“家门不幸,出了这等丑事,妍儿也太不懂事了,看来平日对她太娇惯了,我找到她非狠狠教训她一顿不可。”

    欣菲皱着眉头道:“这件事情妍儿做的确实太过份了,就算她喜欢那个护院,完全可以跟家里说,我想娘和你也不见得就会拆散他们。与人私奔,岂不是让家门蒙羞,如果被人知道,让你们兄弟在人前也抬不起头来。”

    江安义怒哼一声,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欣菲想了想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推了林义真的求亲,就说妍儿被人劫走了,生死不知。另外,得派人暗中打听妍儿的消息,气归气,毕竟是你妹子,别让人骗了。”

    “这死丫头,平时鬼精的,怎么就晕了头。唉,让我怎么向林兄开口,惭愧啊,林兄不要误会我才好。”江安义连连顿足。

    “那个李炎鹏是什么来头?”欣菲问道。

    “我哪知道?如果知道我早就把这小子掐死了。”

    夫妻俩相对长叹,江安义无精打采地进屋,开始给林义真写信,一字数叹,信未成叹成堆。

第四百五十九章北漠定计

    雷州往北八百里,大漠王庭西南约四百里外有泓湖泊,湖边水草茂盛,利漫把他的汗帐就设在此地。

    听完送礼人的回报,利漫无奈地挥手让他退下。侧坐一旁看书的渠逆道放下手中书卷,冷笑道:“我早就叫你别浪费功夫,你偏不信,这个月送了三趟东西,结果连居次的面都没看到。”

    利漫颓然地抚着额头道:“原本小妹就跟大哥更亲,大哥派人送东西,我如果不去岂不是让小妹觉得我不如大哥。”

    “如果靠些小恩小惠能把金狼军换来,你爹还不如直接把金狼军交给你们兄弟中的一个。”渠逆道叹道:“你父知道如果把金狼军交给你们兄弟中的一个,另一个便活不下去了。所以把金狼军交给居次维持局面上的平衡,再让居次请法王坐镇,形成鼎立之势,大漠才不至于元气大伤。”

    “平衡?就算我能不动手,以昆波的性子能忍几天,早晚会带人前来。”利漫端起面前的马奶酒,一饮而尽,脸带愁容。他手中的势力逊于昆波,如果昆波率众来袭,还真不是对手。

    “嘿嘿嘿嘿”,渠逆道发出一阵阴笑,道:“你放心,如果昆波敢率众来袭,那就是逼你妹子把金狼军给你了。”

    “喔,师傅,怎么说?”利漫睁大了眼睛,急切地问道。

    渠逆道不慌不忙地替自己倒上一杯茶,捏着茶盅放在鼻前闻着茶香,利漫站起身来到他身旁,连声催问。渠逆道微叹道:“你父英雄一世,你的本领还不及你父亲的一半,更不用说你那个大哥了。”

    利漫眼中闪过恼怒,随即陪笑道:“我是不如父汗,不过我有师傅你辅佐,能胜过大哥就行了。师傅,你别卖关子了,快说为什么昆波来攻打我,缇珠就会把金狼军交给我?”

    “这是明摆着的事,你们兄弟俩就像衡器的两端,虽然有些偏差,但总体上持平。缇珠居次率领的金狼军就是块铜权,放在哪边哪边便重了。我估计你父汗临终前交待过居次,要维护平衡,如果打起来,金狼军便加入势弱的一方,让你们兄弟有所顾忌,不敢动手。如今居次有了萨都教的护佑,你们兄弟更不敢对她动手,大漠的局势就能鼎立。”

    利漫苦着脸道:“那岂不是要我和昆波就这样干耗着,那大漠岂不是要分成两块,甚至无数块。”大漠是由大大小小的部落组成,拥兵在万人以上的部落就有二十多个,时间久了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情。

    渠逆道呷了口茶,香而回甘,他喝的茶可不是商人带来的大块茶砖,而是利漫派专人从郑国购来的名茶安山银针。微闭着双眼回味着茶味,半晌才开口道:“要不怎么说你父汗是英雄呢,你能看到的事你父汗怎么可能不想到。”

    “前几日线报说郑国皇帝在雷州、登州设立镇北大营,又在举办什么比武大赛,此事你怎么看?”渠逆道放下茶盅,考校起利漫来。

    利漫毫不在意地道:“郑国皇帝想趁机攻打我大漠,他在白日做梦。”

    身为郑人,渠逆道对利漫的心思一清二楚,冷声道:“此次郑国打算以举国之力北伐,在强弩利器之下,你认为能打得赢吗?”

    “打不过就跑”,利漫漫不经心地道:“咱们不像郑人,死守在一地,茫茫草原数千里,随便往哪里一躲,郑人到哪里找我们,等到郑人的粮草接济不上,咱们再反戈一击,甚至不用反击,只要天气一变,保管有多少郑军都让他留在草原上。”

    上至法王、利漫下至普通的漠民,对于郑人都有一种轻视,这种优势感来源于数百年的南北争战,北胜多而南胜少,在漠人的印象中南人孱弱不堪一战,只会躲在城墙后用器械御敌。

    渠逆道怒道:“你还是抽出刀来,一刀将我砍死,省得我日后落在郑人手中受辱。”

    见师傅发怒,利漫屈下一膝跪倒,道:“利漫愚昧,请师傅见谅,还请师傅教我。”

    “漠人所倚仗的无非是弓马熟稔,进退如风。五年前白灾,昆波带军侵袭郑国黄沙关,结果大败而归,你父汗才同意郑国的和亲,你到郑国一行,难道没能看出此端倪来吗?”渠逆道面沉似水,恶狠狠地睁着利漫道。

    利漫沉思道:“郑国富庶远于我大漠,守城的兵士器械精良,还有许多我从未见过的军械,在郑宫中,那个老头曾威胁说除了绞车弩,还有几样军械在试验,对了那老头还说正针对我大漠骑兵研究什么破敌法,那次的锥阵就是展示。”

    越说利漫的语气越发沉重,这几年靠着丽华阏氏陪嫁过来的工匠,大漠的工艺技术突飞猛进,能刨土烧砖建筑房屋、能煅造出更为坚硬柔韧的钢刀、能组装出攻城用的云梯和冲车,原本父汗还想着南下,结果……

    “据我所知,郑国新制出了四箭连弩,改进了攻城弩,新制了运送粮草纲车,这两年郑国推行‘合税为一’新政,听说税赋增长迅猛,国富而兵强……”渠逆道的声音在利漫耳边冷冷地响起,听得利漫心头紧缩,冷汗直冒。

    “师傅,按你的说法,此次大漠危险了。”利漫的另一条腿一软,双膝跪倒在渠逆道面前。

    渠逆道冷斥道:“所以我才说你的才能不及你父汗的一半,你父汗应该早就看到了他死后的危机,才会把金狼军交给缇珠居次,维护大漠表面的平衡。等到郑国入侵,家国存亡之际,你们兄弟,所有漠人自然会一致对外御敌。到那时,谁能率众赶走郑军,谁便是大漠的汗王,金狼军自然会交到他的手中。”

    利漫长出一口气,跪在地上挺了挺身子,振奋地道:“师傅你放心,我一定会率众击败郑军,到时统一大漠成为汗王,再率军南下,替师傅你报仇。”

    “雄心可嘉,可是打仗不是靠嘴皮子。”渠逆道裹了裹身上的皮裘,问道:“你打算怎样击败郑军,成为汗王?”

    利漫笑道:“师傅这样问我,一定是胸中早有定计,还请师傅赐教,弟子无不遵从。”

    渠逆道摇了摇头,这个弟子自己从小教到大,他对自己的脾气很了解,孤独在大漠,自己早已把他当成亲人了。

    “郑国入侵应该还要准备两三年,这段时间你要努力扩张势力,多争取些中立的部落来投,不要??惜钱财,有了人马一切自然都会有的。”

    利漫点点头,道:“师傅放心,我已经在这样做了。最近刚与吡黑部、黑马部联络上,他们有意率部落与我会合。”

    “你派人去给缇珠居次送礼物时也送一份给法王,表示你的虔诚之心。神教在大漠深得民众支持,如果你能得到法王首肯,成为汗王的阻力要小得多。”渠逆道目光闪烁地道。

    利漫有些沉吟,不解地问:“师傅不是说神权是汗权的大敌吗?一旦法王得势,汗位就会成为神教的附属,怎么还让我向法王进献礼物。”

    “此一时彼一时也。”渠逆道道:“你父汗让缇珠居次请法王坐镇王庭是一步险棋,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但法王已然来到,就只能先借助他的势力,何况法王座下的弟子个个武功高强,有他们出力帮助,胜过千百狼骑。”

    利漫点头应是。

    “你的汗帐更接近郑国,郑人出兵时你要首当其中。”

    “那怎么办?”利漫急道:“师傅,要不我们把汗帐往北移吧。”

    “往北哪有这样的牧场,没了牧场,那些部落怎么会跟在你身边?”渠逆道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慌什么,我不是告诉你,凡事有两面,靠近郑国有利有弊,如何化弊为利才是头领该做的事。”

    利漫惭然,道:“师傅教训的是。”

    渠逆道拈着几根胡须,眯缝着眼睛,一缕凶光冒出,“郑人要北侵,定然会采取分化之策,许以钱粮物资拉笼一些部落为其前驱。你父汗病逝,郑家皇帝必然派出使者前来吊丧,顺便打探大漠的军情,你不妨多派侦骑,先行截住郑国的使者,将他引到你的汗帐来,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利漫略加思索,笑道:“师傅,等郑国使者来到汗帐,不妨向其示弱,甚至许诺成为郑国的前驱,替他们攻打王庭,对不对?”

    “孺子可教也”,渠逆道颔了颔头,微笑道:“那郑使得了好处,必然急着回去表功,不会再北上与昆波接触,你便抢到了先手。如果郑皇真的派人送来钱粮器械,那你便可召集更多的部落。不过,事后你要向法王和缇珠暗中禀报此事,让他们不至于误解你。如果郑人识破你的计策,你便大肆宣扬郑人背信弃义,让那些有心骑墙的人死了投降的心。”

    “妙啊!”利漫鼓掌笑赞。

    渠逆道突然问道:“你和阏氏情投意和,而且还生了一儿一女,丽华阏氏应该对你言听计从吧。”

    “当然,郑人不是说嫁夫随夫吧,如今丽华就是我大漠人,师傅你不必担心她向郑人通风报信。”利漫急切地解释道。

    渠逆道摇摇头,道:“不是说这个,你可知道当初我替你选下丽华阏氏,可不仅是因为她长得漂亮,更是因为他的父亲是安阳王,嘿嘿,安阳王当年可是差点做了郑皇的人物……”

第四百六十章初春来临

    二月的化州依旧寒意十足,城门处往来不断的商队为会野城带来了初春的气息。

    张文津走了,前往宿州,官职依旧是别驾,但官阶上升了一级,从从五品上变为了正五品下。南门外,来送行的人寥寥无己,回望会野府,张文津满怀愁怅,伤心地伤心人,?の锴樯恕?/p>

    身旁的冯道量劝道:“大人,宿州在南方,此去正好赶上春来,喻示大人前程似锦,时间不早,咱们起程吧。”

    长叹一声,张文津上了身后的马车,垂下车帘,冯道量已经弃职,跟着张文津前往宿州赴任。见张文津上了车,冯道量一声招呼,八辆大车在二十多名镖师护送下,“吱呀”的轮声音中马车徐徐离开会野府。

    送走旧人迎亲人,新接任化州别驾的楚州司马方仕书,楚州是上州,司马官阶从五品上,此来化州天子加恩晋官一级,亦为正五品下,与江安义的官阶相同。站在东门外迎接方别驾上任的江安义,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这方别驾要是和张文津一样,仗着官阶与自己齐平要争权怎么办,自己挤走了张文津,如果再与方仕书争斗,传到天子耳中,天子会怎样看自己。

    华思诚看到江安义的脸色凝重,轻声笑道:“安义,你可听闻过这位方别驾?”华思诚年底考绩上平,恰适两年小调,吏部提了一阶,如今是正六品下的司马了。

    江安义有些诧异,方别驾是楚州司马,楚州与化州一南一北,相隔甚远,华思诚怎么会认识他。

    “这位方别驾十多年前曾做过化州墩关县的县令,华某听闻过方别驾的名声。”华思诚笑道:“那时方大人四十不到,如今算来应该年过五旬了吧。安义,你放心,方别驾是位忠厚长者,任县令时官声甚好,当地的百姓深受其恩。”

    官道上,数辆破旧的马车停在道上,一名老者在仆从的掺扶下从车中出来,有人认识轻声提醒江安义道:“大人,那老者就是上任的方别驾。”

    江安义心中一凛,官员上任无不车马喧闹,自己来时也是十多匹马招摇过闹,没想到这位方别驾轻车简从地来了。带着众人急步上前见礼,江安义见方别驾五十来岁的年纪,胡须已经半白,眼角现出皱纹,脸色还算红润,身上的衣着朴素,外披的皮裘有些脱毛,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方仕书说话声音浑厚,笑着与众人见礼,道:“惊扰各位,着实不安,老夫也算是半个化州人,今后还得佯仗各位多多看顾。”

    一阵寒风吹过,方仕书打了个寒颤,自嘲地道:“离开化州十多年,居然忘记这里有多冷了,还以为像楚州的二月,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

    江安义 解下身上的狐裘,替方仕书披上。方仕书认真地打量了一下江安义,?叫胄Φ溃骸霸缇吞?到?笕四昵嘤形??袢盏眉??凳切沂隆@戏蛴攵?t嘀?谕?萍暗冢?菜隳愕某け玻?夥?囊饫戏蛄炝恕!?/p>

    来到府衙,验过吏部文书,小吏送上官印,方仕书走马上任。众官重新见礼,江安义也起身向方仕书作了个揖,方仕书回礼,众人重新落坐叙话。

    江安义简短地介绍了化州的情形,方仕书却问得很细,原本以为很快的官场套话足足说了大半个时辰。等方仕书问完,拱手对江安义道:“大人,方某听大人所说,今年化州除了日常公务外,有三件大事:一是合税为一,二是边市征税,三是军屯卫边。”

    方仕书话语停顿了下来,像在思考着三件事的份量,江安义笑道:“方大人刚来上任,有话咱们明日再谈,时间不早,方大人先去别驾府坐堂安顿,今晚酉时我替方大人接风。”

    方仕书自失地站起身,笑道:“对不住,方某谈及公务容易忘形,各位,晚间再见。”

    酒宴设在栖仙楼,自打郭怀理在栖仙楼秀了一把简单的极致后,栖仙楼迅速地在会野府的酒楼中走红,原本冷落的门庭如今不事先预订根本找不到位置,谁不想体验一回极致的享受。

    酉时正,数辆马车停在栖仙楼前,江安义跳下马,汤杰抢上前拉住马缰,方仕书从马车中钻出,与江安义携手来到楼前。楼前已经站满了人,都是化州有名的乡绅名流,宁家老太爷、镇西男华政、何掌柜、胡商奥离等人,当然也少不了郭怀理。

    天子赏赐化州赈灾的乡绅,江安义在东门树起两丈高的石碑,将赈灾人的名姓、捐银钱的数额刻在其上,供过往之人观看。这个做法大大地缓解了江安义与化州乡绅富商间的矛盾,特别是张文津的黯然离开,让许多人看清了形势,还是跟着江刺史一起混有前途。

    江安义向方仕书逐个介绍,“这位宁老爷子,雪灾之时把家中粮食全部捐出,万岁亲笔赞书‘急公好义’;这是镇西男华政,方大人认识;何掌柜是会野府最大的商家……”

    走进楼来,方仕书被眼前的景象惊住,桌椅摆放得齐整一致,连筷子倒向的方向都一边齐,吃饭的桌边有个穿着粉服衣服的小姑娘在旁服伺,端菜递水十分周到,看墙角还站着一排同样装扮的姑娘,见他们进来,立时有两人迎上前笑道:“各位大爷,请随我来。”

    楼上早已准备好了大包间,品字型三张桌子距离相等,高背椅子有如花瓣,桌上的碗碟有如花蕊,看得让人舒心快意。迎路的两名小姑娘推开门,里面还有六位同样装束的小丫头飘身万福,娇声道:“参见诸位大爷,请进。”

    方仕书的脸色有些难看,对着身旁的江安义道:“江大人,你请我吃饭是官场礼节,方某不便推辞,怎么还整出这么多小姑娘来,这是何意?方某不喜欢吃花酒,让她们下去吧。”

    身后的华思诚笑道:“方公,你不知道,这些小姑娘是楼中请的招待,就像楼下一样,替咱们传菜倒酒递毛巾的,可不是方公想的那样。再说,这些小姑娘都是慈幼抚孤院中抚养的小丫头,江大人让她们来酒楼做事,好挣些铜钱自食其力。方公,你可不要小看这些小姑娘,如今在会野府可抢手了。”

    方仕书不好意识地道:“江大人,方某鲁莽,莫怪。我听闻是江大人奏请重开慈幼抚孤院,此举功德无量,没想到大人所虑更深,不光能赡养孤寡,还能让他们自食其力,佩服佩服啊。”

    江安义笑道:“方公,你是长者,只管直呼我的名字,叫我安义便可。方公为人方正,是晚辈等人学习的楷模,我敬佩还来不及呢,怎敢怪责。”

    众人你揖我让坐好,酒桌上不谈公事,说些风花雪月、文人雅事,酒到酣处,众人免不了行个酒令,说个笑话,这顿饭吃到戌时方散。

    郭怀理和江安义同归。问了几句妍儿的情况,得知还没有消息时,郭怀理闷闷不乐地道:“小妍儿多乖巧的姑娘,怎么会跟人跑了呢?早知道你就该带她一起上任,替她找个好婆家。”

    两人唉声叹气了几句,郭胖子把愁事丢来,道:“安义,如今栖仙楼有我三成股,你要请客可要照顾自家兄弟。对了,酒楼的菜品我吃过了,不如你的手艺,你做菜的手艺真是绝了,可惜石头回了平山镇,要不然我铁定拉着他去教栖仙楼的厨子。”

    “栖仙楼的生意火得很,多花点钱请几个好师傅便是。”江安义知道郭怀理好吃,分明是想吃自己做的菜了,猛然间想起最近看的一本杂书《温鼎野谈》,里面介绍了下层放置炭火燃料,上层盛放汤羹肉类等烹食食物的趣事,在妖师的记忆中也有类似的片断。化州多有牛羊,正适合这种吃法,如果能推行开来,化州的牧民便能多些收入,只是这种古法已经没人使用了。

    跟郭怀理一说,郭怀理两眼放光,笑道:“安义,你心思灵巧,要不你做个样子出来,弄好了叫我去你那尝鲜。”

    江安义懒得理他,只管纵马前行。郭怀理见江安义不答理他,看样子是不会弄那个“温鼎”,自己被他说得馋虫欲动,当然不能就此罢休。

    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郭怀理追上江安义,道:“安义,去年蜜水果卖得不错,有不少胡商来订货。只是你当时欠了考虑,把方子散得到处都是,做法又不难,我怕今年难以卖起价钱来。”

    江安义皱起眉头,当时确实是没想清楚,虽然帮了百姓一时的忙,接下来恐怕就帮不上忙了。而且去年蜜水果卖得好,今年百姓自然会多种瓜果,水果多了,蜂蜜的量却有限,没有蜂蜜做出来的蜜水果无法保存,如果放红糖进去,颜色难看,怕是会影响质量。再者,百姓都是种瓜果,粮食怕要减产,也不知屯田能否补上这块。

    郭怀理见江安义发愁,笑道:“安义,我打算与果农先签文契,待瓜果熟后照市场价收购,我把瓜果收拢后集中制作,我还想好了牌子,就叫‘郭胖子’蜜水果,安义你觉得如何?”

    看到郭怀理一脸自恋的样子,江安义笑道:“你能解决我的烦心事,温鼎我便想办法做出来,只是郭兄,我要提醒你,做瓜果的蜂蜜你从哪里来?”

    郭怀理神秘地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第四百六十一章南疆来客

    长街上马蹄声脆,江安义慵懒地随着马背起伏着,妍儿的事让他大伤脑筋,此刻只想安静一会,不去理会纷杂的世事。

    郭怀理憋了半天,见江安义不答理自己,实在忍不住道:“小江,哥哥还是告诉你吧,要不然晚上准睡不着。”

    “去年蜜水果大卖,蜂蜜的价格随之大涨,年前我打听了一下,你猜涨到了多少?”

    江安义随口敷衍道:“多少?”

    “一千二百文一斤。”

    这个数字让江安义一惊,出现蜜水果之前蜂蜜的价格不过在一百二三十文,如今涨了十倍,那蜜水果做出来有多少能吃得起。没人吃得起,那满怀希望的果农岂不要赔个精光。

    “郭兄,刚才你说与果农签了什么协议,是怎么回事?”

    前面就是府衙后门,郭怀理谈兴正浓,笑道:“弟妹如今怀着身子,估计和你分房睡觉,今夜我就到你家里借住一宿,顺便跟你细谈。”

    郭怀理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来到书房吩咐丫头道:“把你家老爷的好茶给我泡一壶,那什么香也点上,对了,生个炭盆,天冷,家里有什么吃食,端上来,走了这一路又饿了。”

    江安义将郭怀理架放在椅子上的腿拍下,没好气地道:“郭兄,坐有坐像,别抖腿。”

    小丫头听吩咐,流水般地摆上点心,沏好茶,生了炭盆,这才敛身离开,把书房留给江安义和郭怀理。

    郭怀理拿了块芝麻薄饼咬了口,摇摇头道:“潮了。”又拣了块枣泥酥咬了口,叹道:“采叶斋东西到了化州怎么像变了味,还是在新齐县吃的有味。小江,你还记得当年散了学,我最喜欢拉着你去采叶斋买糕点,那时吃的枣泥酥就是香,这个仿佛差了点味。”

    江安义也拿起块枣泥酥,在嘴中慢慢地品着,回味着当年的时光,笑道:“那时候我饭都吃不饱,郭兄能给我块枣泥酥吃简直是人间美味,我记得咬一小口便揣入怀中,带回家给安勇和妍儿也尝个鲜。唉,妍儿这丫头,真让人伤心。”

    眼见江安义的情绪又低落下来,郭怀理连忙道:“小江,你不是问我蜂蜜从何来吗,我告诉你,黔州的苗寨。”

    “苗寨”,江安义一愣,道:“我没听说苗寨产蜜啊,就算有量也有限,黔州离此地有四千多里,道路不畅,就算把蜜运到化州,恐怕也是天价了。”

    郭怀理得意地晃着脚,示意江安义给他倒茶。江安义知道这是郭兄要表现时故拿的姿态,笑着伸手倒茶,恭恭敬敬地递给郭怀理。郭怀理满意地喝了口水,摇晃着头道:“孺子可教也。”

    “安义,黔州产蔗,蔗出饴糖,我这主意就是黔州所产的糖。”

    江安义一听泄了气,大郑南方数州都产蔗,尤以黔州所出茎粗个高味甜。用蔗制糖之法战国时期就有,传至今日已经六百多年的历史,市面上销售的红糖、饴糖、叮叮糖,种类不少,妍儿就最喜欢嚼叮叮糖了。去年制蜜水果蜂蜜脱销,有不少人就在蜜水中掺入红糖,虽然也能保住不坏,但颜色发黑,远不如掺蜂蜜所制的蜜水果。不过红糖的数量很多,比起蜂蜜来只要四十文就能买到一斤,通常被当成女人坐月子的补品。

    郭怀理斜着眼睛打量着江安义,道:“小江,你这是什么表情,看不起糖?去年我回德州搬家的时候,在姜州遇到个糖商,我正好想着做蜜水果生意,蜂蜜稀缺,能不能用糖来代替。随口问他有没有没有颜色的糖,那糖商吱唔半天,我一看有戏,便请他喝酒。那人喝到半醉,给我看了他随身所带的一小袋糖,色做淡黄,形如冰晶,那糖商称之冰糖。”

    “冰糖”,江安义问道:“你尝过味道如何?化于水中可有颜色?”

    郭怀理笑道:“甜,融在水中几乎看不到杂色。”

    “价钱要多少?”

    “八百文一斤。”郭怀理道。

    八百文的价格不低,但比起蜂蜜来便宜了三成,如果能用冰糖替代蜂蜜,蜜水果能多也三四百文利润,薄利多销,这买卖还是做的过的,化州果农的瓜果就不用愁销路了,江安义的脸上露出喜色。

    郭怀理的脸色却阴沉下去,将杯中茶水饮尽,重重地将茶杯一墩,道:“小江,你别开心太早,这冰糖的量倒有不少,可是制法却出自苗寨,要想大量采购冰糖,恐怕不易。”

    苗寨,江安义心中一沉。苗风彪悍,与郑人习俗不通,历朝历代对苗人盘剥得厉害,苗郑之间时常爆发大战,苗人为反抗欺压叛服无常,让中原朝庭对苗寨提防之心甚重。

    郑朝立国一百多年,延续着大魏的控制隔离之政,在苗寨四周筑起军寨,安南都护府派遣数万重兵在军寨把守,企图把苗人困在深山之中。郑人的物资进入苗寨要通过盘查,而苗寨的出产要进入郑境更是重重关卡,冰糖出自苗寨,要想明面上大规模交易简直是不可能的。

    郭怀理道:“我仔细询问过那糖商,他告诉我这袋冰糖是他躲过军寨偷带出苗寨的,要是走军寨边卡,就算不被没收也要交纳重税。”

    江安义沉吟片刻,问道:“这制冰糖之法能否带了苗寨,如能请出师傅,让他在苗寨外制糖便是。”

    郭怀理苦笑道:“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那糖商说这制冰糖之法是灵香谷的秘法,制糖之法在灵香谷中亦是高度机密,他所持的冰糖是在灵香谷周边的寨子里购得的。制糖的师傅住在灵香谷中,常人根本见不到,更不知道是谁?”

    灵香谷,江湖十大门派之一,江安义听欣菲介绍过,灵香谷的技艺诡异难测,让他行走江湖遇到要多多小心。冰糖之法牵涉到灵香谷,江安义心中不免打起了退堂谷。

    叹了口气,江安义道:“郭兄,此事甚难,还是从长计议吧。”

    郭怀理有些发急,他这段时间与果农签了不少协议,还从陶厂先期订购了三万罐装蜜水果的瓷坛,如果江安义不帮忙,那这生意岂不要赔本了。

    “安义,我听你说过在京城常乐坊中曾与苗寨的田少秋对赌过几局,你不是说苗前辈对你颇多看顾,还送给你一块木牌吗?”郭怀理突然提醒道。

    “不错,那块木牌我就放在书橱中。”江安义说着起身,从书橱的箱中拿出块黑乎乎的木牌,牌身刻着简单的花纹,正面有个“田”字。

    郭怀理接过木牌在手里摩挲着,分辨着材质,江安义看他那样,恨不得放在嘴里咬一口试试。

    好半天,郭怀理把木牌放在桌上,道:“安义,你不知道田少秋在苗寨颇具声望,被苗人誉为通臂灵猿,是灵香谷谷主卓灿的师弟,十多年前只身来到永昌城,与京城的赌场豪赌,其实就是想替苗寨在京城打开局面。”

    江安义有些奇怪郭怀理怎么对武林中事这么了解。

    挠挠头,郭怀理不好意思地笑道:“安义,实话对你说,前两天那个糖商找到我,专门跟我谈冰糖的生意。这个糖商代表苗寨的灵香谷,田老爷子的事还是他告诉我的,他说想见你一面,田老爷子让他给你带了几句话。”

    “胡闹”,江安义毫不客气地斥道:“私下与苗寨勾通乃是大罪,郭兄你太孟浪了。”

    郭怀理撇撇嘴,毫不在意地道:“小江,你咋呼什么,我又不是让你出卖大郑,只不过让你见见这个糖商看他说些什么?在商言商,如果能把制冰糖的法子学到手,那就又是一个‘香水’生意。先见一面,行与不行再说。”

    江安义连连摇头,郭怀理毫不气馁,软磨硬泡。恰巧欣菲带人过来送夜宵,郭怀理见到救兵,向欣菲求助。

    欣菲听过后笑道:“安义你太过小心了,朝庭虽然防着苗人,但也没有说不与苗寨往来。就拿田少秋送给木牌的事来说,天子肯定得知,不也没说什么吗?只要你秉身持正,为国着想,天子肯定希望看到化州的税赋增长。”

    见江安义点头,郭怀理故做感叹道:“唉,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安义你不单忘了娘,连兄弟朋友都忘了,我说干了嘴你就是不答应,弟妹一句话你就直点头,唉,人心不苦,世风日下啊。”

    第二天戌时,一辆马车停在府衙的后门,郭怀理带着一个人下了马车,匆匆走进院内。书房,江安义看到了这位来自苗疆的糖商,三十多岁的年纪,中等身材,相貌端正,留着短须,商人打扮,见到江安义时却抱拳拱手道:“灵香谷孙立才见过江大人。”

    江安义请他坐下,丫环献茶。江安义问道:“孙壮士,田老爷子可好?”

    “有劳大人挂念,田师叔身体康健,此次来化州,田师叔让我替他向大人问好,请大人得暇前往苗寨玩耍。”孙立才面带微笑,不卑不亢地应道。

    这个孙立才眼中神光闪光,劲气凝聚,显然是个内家高手,他称田少秋为师叔,不知是不是卓灿的亲传弟子。灵香谷是苗寨的护身符,他来找自己显然不是简单地为了冰糖,苗寨找自己有何事情?

    (鉴于成绩不佳,年终事忙,十一月后更新可能会减少,多些时间休息、思考和读书提升。本人保证会完本。)

第四百六十二章代为引见

    一时间两人皆无语,互相打量揣摩着对方的心意。

    郭怀理心急做成这笔生意,笑道:“安义,你别绷着脸,做生意要和气生财。”

    被郭怀理打岔,江安义的脸色缓和下来,道:“孙壮士,我听郭兄说,苗寨能制做无色的糖块,不知可带了些样品来。”

    孙立才点头,把桌上的果碟并出一个,从腰间取下一个布囊,倒出些糖块在碟中。碟中的糖块大大小小,颜色淡黄,晶莹剔透,就像冰块,难怪称为“冰糖”。

    江安义伸手取过块比鸡蛋略小些的大块,很硬,像块砸开的冰块,表面露着嶙峋的锋利,一股甜香味扑鼻,引人涎水。郭怀理拈起一块放在嘴中吮食着,赞道:“真甜。”

    孙立才将茶水饮尽,茶叶倒去,取了一小块放在茶杯中,冲上热水,递给江安义道:“江大人尝尝。”

    杯中糖水在烛火下几乎看不出颜色,江安义喝了一口,没有蜂蜜那样腻口,多了股甘蔗的清香,用这种冰糖制出的蜜水果应该胜过用蜂蜜所制。

    “安义,冰糖是不错吧”,郭怀理道:“如果价钱能降些,有多少我买多少,这东西不光可以制蜜水果,做糕点、甜食,甚至就这样吃都可以。”

    孙立才微微一笑,道:“价钱好商量。不过孙某求见江大人,是想请江大人帮个忙,向天子奏明安南都护府军寨守将古亚楼纵兵为祸、欺压苗人……”

    “且住”,江安义勃然色变,站起身道:“生意归生意,本官可不想掺杂到苗寨与安南都护府的事情中去,孙壮士,不要再往下说了,请回吧。”

    孙立才惨笑道:“都说官官相护,果然如此,这是逼我们苗人造反啊。”

    用手点指着江安义,孙立才红着眼睛怒道:“狗官,枉田师叔说你为人正直,能为百姓做主,田师叔瞎了眼,枉他送你信牌,视你为友。”

    江安义神色不变,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二愣子”,不过孙立才说到“造反”两字,江安义眉头一皱,看孙立才目眦欲裂,神情激愤的模样倒像是真的。

    郭怀理急道:“孙兄,有话好好说,安义,你也别急,就让孙兄把话说完嘛,帮不帮忙再说。”

    江安义无奈,重新坐回椅中,端起那杯糖水喝了一口,孙立才也冷静下来,苦笑道:“孙某是化外野民,失了礼数,大人莫怪。只是我苗人之苦无处申诉,大人如果不肯替我等仗义直言,那我等唯有拼死反抗了。”

    江安义叹了口气,道:“不是江某不帮忙,只是朝庭有制度,我身为地方官员如果与苗寨沟通,本身就有罪,恐怕只能帮倒忙。苗人有冤曲,可以向当地官府申诉,实在不行还可以上御史台、大理寺告状,何必找我?”

    孙立才冷笑道:“安南都护府军寨守将古亚楼带兵前往岩江苗寨索要银两,看上寨中姑娘就要强抢,寨人不服,古亚楼带兵杀死十七人,抢走寨中六名女子。我等到黔州怀仁府告状,结果被赶了出来,还没等告状之人出城,就被安南都护府的军兵扣押,毒打了一顿方才放回,告状去了十人,回来便死了六个。”

    江安义默然,为官七载,这样的事情真看过不少,只是力单势薄,无力改变。郭怀理恨恨地骂道:“这还有王法吗?你们为何不进京告状?”

    “向铜匦投书没有下文,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京城,大理寺收了状纸,发回黔州审理,这与在黔州告状有何区别。被逼无奈,灵香谷的兄弟想仗刀割了那狗官的人头,可是谷主说如此一来便要兴起刀兵,战事一起,遭罪的还是我苗人兄弟,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这样做。”孙立才垂下头,掩饰眼中的潮意,那批告状的人中有他的叔父,回来后伤重而亡。

    片刻,孙立才昂起头,看着江安义道:“田师叔说他在京城与江大人有一面之交,听闻过江大人在仁州清仗田地、在黄沙关仗义直言的事情,说让人找江大人试试,请江大人出面向天子禀明实情,派出钦差审理此案。”

    郭怀理不满地嘟囔道:“原本孙兄早就打算好了,来找我只是借口。”

    孙立才歉然道:“我与郭兄相遇是巧合,也正是因为认识郭兄,郭兄又与江大人是兄弟,谷中才派我前来找郭兄引见。郭兄,不管事成与否,你这位朋友孙某交下了,孙某打包票,万斤冰糖以四百文一斤的价格卖你。”

    郭怀理笑了笑,道:“一万斤,太少了。孙兄,你们的冰糖只卖给我,再多少我都包下。”

    孙立才一喜,随即黯然,寨中倒是能产出几十万斤冰糖,可是过不了军寨有什么用,少量的还可以通过人越过军寨,几十万斤一定要动用马队。再说,此刻最要紧的是惩处古亚楼,冰糖的事不急。

    江安义沉吟不语,如今朝庭准备向北漠用兵,南方生乱是朝庭不愿看到的,应该说这个时机还是不错。只是身为一州刺史,冒然替苗人说话,恐怕引起天子猜忌,自己出面的风险太大。

    看到江安犹豫不决,郭怀理一拍桌子,笑道:“安义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件事你不好出面,你的好兄弟张志诚却正好啊,他不是黔州人吗。”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江安义连连点头,笑道:“不错,张兄是古道热肠,为人仗义,这件事如果属实,他一定会鼎力相助。”

    江安义心中有底,两人在一起闲谈时张玉诚讲到苗人很是同情,对朝庭的封锁政策颇有看法,认为普天之下莫非王臣,要化解郑苗之间的矛盾,就要真正把苗人当成自家兄弟,以抚代防,这样才能永绝后患。

    向孙立才介绍了一下张玉诚,孙立才大喜,江安义写了封书信交给孙立才,让他进京找张志诚。

    孙立才走了,留下了一袋冰糖,郭怀理又从碟中拈起一块在嘴中含着,口齿不清地道:“安义,这件事我有些欠考虑,不过这冰糖生意的利润太大,担点风险也划算,你算算……”

    郭怀理兴致勃勃地念叨起他的生意经,江安义敷衍地听着,注意力都在冰糖上了。突然,江安义拿起块冰糖,指尖用力,糖块碎裂成小块,从碎末中挑出根线来,拿到手中一拈,居然是棉线。(云南吊线制冰糖法,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

    “暴殄天物”,郭怀理骂道:“这么一大块被你捏成了碎末,这碎末吃起来哪有大块的过瘾。”

    欣菲挂念丈夫见苗人的事,客人走后过来询问,得知此事转给了张志诚,欣菲笑道:“张志诚是机灵人,如果此事运作得好的话,应该能在仕途上助力不小。”

    方仕书的来到让化州府的公务进行了快节奏,每天府衙门刚开,方别驾就来找江刺史商议公务,与张文津事事不关心截然相反,方仕书是事事都要过问,江安义原本不耐琐物,见方仕书处理得头头是道,索性把公务都推给了他,自己就做一个盖章刺史。

    不过江安义的逍遥日子很快结束了,二月二十六日,安西都护府送来了第一批屯军,三千人。原本是说好去年十月到达,杨都督来文称整顿需时,也幸亏去年没来,要不然那场雪灾会让这些屯兵失了信心。

    军屯是江安义施政四策中的基石,江安义把公务推给方仕书,带着朴天豪前往驻军军营,三千人不是小数,只有驻军军营方有住处和粮草。江安勇和思雨去了京城参加比武,亲卫没有了统领,江安义写信给朴天豪,让他早些来上任。

    接到信后,朴天豪带着手下弟兄于二月十一赶到了会野府,按照事先想好的法子,江安义带着朴天豪到管平仲处补了仁勇校尉的官职,另一个仁勇校尉的官职江安义给了一名亲卫。五个陪戎校尉的官职,江安义大方地让朴天豪挑了两个弟兄任职。

    这样一来,江安义的亲卫队中,除了江安勇和石头外,有仁勇校尉两人,陪戎校尉十五人,这才一年不到的时间,亲卫队升官发财两不误,怎叫人不眼红。可是江安义没有再挑选亲卫,原本一百二十人战亡了十多人,又补上了朴天豪这些人,亲卫队的人数在一百三十二人。

    军中有人眼红朴天豪,一个跑江湖的护卫怎么一下子提拔到了仁勇校尉,有没有真本事。前阵子军中挑选赴京比武的人选,江安勇占去一个名额,剩下的两个名额在军中争抢得很厉害,那些落选的人很不服气,朴天豪的到来正好让他们有了出气口。

    军中要服人用拳头刀枪说话,面对挑战朴天豪当然不能怂,纵马横刀打出了威风。军中汉子见朴天豪武艺高强,便改成群战。江安义对朴天豪的指挥能力很赞赏,当即把一百多名亲卫都派遣给了他。朴天豪果然不负所望,一百三十多名亲卫杀得五百名驻军丢盔卸甲,大败而逃。

    要知道现在的驻军是根据江安义改良的训练法练就出来的,在安西都护府的十六万人马中都能称得上有数的强军,以多打少居然被打得大败,这让管平仲脸上无光,江安义很满意,朴天豪确实有大将之才,这一百多名护卫在他的指挥下比自己指挥得强多了。

    (发现张志诚的名字有写错成张玉诚,统一改为张志诚,以前的章节就不一一去改了,致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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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介绍:
农家少年,有如蓬蒿,雷劫之后,风云变幻鱼龙舞。纯朴少年为守护家人、亲人、友人,不得不步步登高。一个变字,道尽多少无奈,回首望时,初心未改,世事早非。变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变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变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