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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十六     变臣txt下载     变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六十三章军屯诸事

    虽然对屯兵的质量心理有所准备,但当江安义在军营中看到首批屯兵时,仍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三千屯兵歪歪斜斜地站在面前,衣衫褴褛,多数穿着破烂的军服,也有不少人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看年纪多是四十多岁,甚至有些人胡须都已经花白,有不少是残疾,缺胳膊短腿的不在少数。会野城的初春寒意十足,这些人拄着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脸上露出饥寒之色。

    江安义心中不忍,对身边的管平仲道:“管将军,库房可有多余的冬衣,发给他们,这几日让他们好好休息,让他们吃饱穿暖住好,要不然有不少人走不到合城县。花费多少钱粮,你过后去府衙结清。”

    管平仲本身就是安西都护府的人,知道屯兵在军队中属于最低等的存在,将官打骂、同僚欺压,做着苦累的活,几乎没有饷银,被人瞧不起。屯兵多是老弱病残,要不就是被排挤的军中刺头,寻常士兵没人愿意当屯兵。

    “大人心善,管某遵命。”管平仲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这些屯兵就是军队的耻辱,不过刺史肯花钱粮救助他们,自己乐得做好人。

    见不少人冷得直抖,江安义没心情再视察下去,挥手让他们回营,让带队的将领、尉官随他到大帐中问话。

    朝庭批准化州实施军屯后,工部下发了化州军屯的细则,军屯历朝都有,归工部屯田司管辖。细则中明确:每人分田五十亩,每百顷田有二百人,设屯长一人,官阶为从九品上的陪戎校尉,副屯长两人,陪戎副尉;每五屯(千人)设屯连长一人,官阶正九品上仁勇校尉,副连长两人为仁勇副尉;每三连为一屯团,设屯团长一人,官阶正八品上宣节校尉,副团长两人为宣节副尉。每三团为一屯军,军长为正七品上的致果校尉(屯军的官阶设置低于正规军二阶)。朝庭送遣的屯兵定在五万人左右,配备了五个屯军长,四个都护府各出一名屯军长,还有个名额让给了化州驻军,屯军长归化州司马华思诚统率。

    军屯还牵涉到民政,种子、畜力、器械、夫役、抽分、储运、与地方纠纷协调等事宜都要人专门管理,吏部在化州专门设立了化州军屯衙,军屯衙归别驾管理,配备了屯田令一名,官阶正七品,副令两人,正八品上的官阶,书判四人,正九品下的官阶,谁许招募差吏五十人,优先从屯兵中挑选。

    军屯的军、民两方都属于化州府管辖,以化州军屯衙的名义同朝庭工部屯田司交接。屯田司恰好是工部侍郎宁泽所管,对于自己家乡的事宁侍郎多加照应,钱粮照优拨付。

    朝庭选择了司农寺太仓署令林清任屯田令,林清先行拜会宁泽,答应看顾事先成为屯田副令的宁泽之子宁清政,宁家与江刺史关系密切,又有林清照应,下一任的屯田令先注上了宁清政的名字。

    此次三千屯兵恰好是一团之数,带队的屯团长是安西都护府的宣节校尉冯定忠,四十岁左右的年纪,满面络腮胡子,一脸写着沧桑。带着几名麾下向江安义、管平仲、华思诚行礼时,江安义注意到他的右手抬起时异常吃力,看来受过伤。再看那些副屯团长、屯连长,多数手腿不便,应该是受过伤,无法再上沙场杀敌。

    这些人在为国流过血,不应屈待。江安义站起身还了一礼,旁边的管平仲大马金刀地坐着,对江安义的举动颇为不解,华思诚常在江安义身边,对他的心意多少有些了解,也起身一礼。

    “给诸位将军看坐。”江安义吩咐道。

    冯定忠等人有些诧异,没想到刺史大人如此礼遇,心中嘀咕是不是刺史在拉拢自己这些人,好让自己管理屯兵的时候听命。冯定忠连称不敢,谦恭地道:“管将军和大人面前,焉有末将等人的座位,末将等不敢。”

    “诸位在沙场上为国流过血,护得百姓平安,值得大郑所有人敬重。敬重你们,就是敬重大郑千千万万为国杀敌的将士,在天子面前,诸位亦可大大方方地坐着,有何不敢。”

    江安义的话让冯定忠等人心头一热,有些人禁不住眼泪落了下来。管平仲大为意动,虽然他是正四品的忠武将军,已经踏入中级将官之列,但他同样也是位军人,能够体会伤残之后的苦楚,当即站起身,高声吩咐道:“还不给几位将军置座。”

    冯定忠原是朱质朴的爱将,右手伤及筋骨被安排在辎重营任尉官,朱质朴走后,这个油水十足的位置自然换上了杨怀武的亲信,他被赶到了屯田营做营头。冯定忠不服,曾闹到杨祥亮处,杨祥亮责骂了几句儿子,此事便不了了之。得罪了杨怀武,冯定忠的日子越发难过,三天两头受气,此次朝庭派人前往化州屯田,冯定忠索性自告奋勇前来屯田。他身边的这些人大都跟他的遭遇相同。

    等冯定忠等人坐好,江安义温言问了几句路上的状况。安西都护府派遣屯兵由少帅杨怀武负责,原本准备五千两饷银变成了二千两,穿着、车马一概没有,一路北上,缺衣少粮,路上已经死了几十人,总算挨到会野府,屯兵疲惫不堪,再要前去合城县的话,有不少人要扛不住了。

    江安义安慰道:“诸位且安心住下休养身体,等天气变暖再前往合城。体弱者多住些时日,身体强健之人不妨先行,合城县已经准备好住处、良种、牲畜等物,田地也是以前开垦过的熟田,应该不会误了农时。具体的事宜,明日会有人来专门与你们详说。”

    闲话了几句,听说屯军有人生病,江安义委托管平仲派军医前去看病,冯定忠等人千恩万谢离去。很快,江刺史对屯兵十分尊重,并没有把他们当成苦力,物资也准备得充分的消息传开,再加上军医前来为病员看病,这些都让屯兵放下心来,安心在军营中修整等待天气变暖前往屯田处。

    三天后,冯定忠带着一千八百人,在方别驾、华司马的陪同下前往合城县。军屯衙门设立在合城县内,屯田令林清、副屯长宁清政、白先和在二月中旬已经先行抵达,只等屯兵到来。

    江安义看到屯兵艰苦,着府衙拨付了五千两起动银、一千石粮食随行,冯定忠看着身后长长的运送钱粮的车队,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意,看来自己选择来化州屯田的决定没有错。

    进入三月,天气逐渐变暖,屯兵陆续向化州进发。

    三月初六,万众嘱目的比武大会正式拉开帷幕。比试分为军中比武和武林大会,军中比武的场地设在南门外右骁卫的校场,等闲人不得观看。武林大会的赛场则在西门外的一处空场,高搭起五个擂台,每个擂台都有一名仲裁,江湖人氏兴致勃勃地指点着,紫辰门的何掌门从未见过,明普寺的广明大师倒是常见,风清山庄的胥庄主好生威武,彩蝶门的孙门主像个慈祥的老太太,落意门的白门主看上去不像好人……

    让老百姓最感兴趣自然是武林大会,随便在永昌城街上拉上一个人,都能绘声绘色地跟你描述一番,什么江湖十大门派,武林二十年排位,茶馆内说书的先生更是将前来比武的江湖人排出十大高手,赌场内开设档口,押注得胜的人选。

    李鸣锋和妍儿住在如归客栈内,用钱买了新的路引,上面的名字改为张天生和陈大花,籍贯改成晃州武清县,来京城访亲。午饭时间大堂内坐满了食客,近半都是武夫,大声谈论着比武夺魁的热闹人选:六华门的姜健,紫辰门的赵真华,彩蝶门的圣女……江湖十大门派都选派了门人参赛,加上原本江湖上声名大振的花刀蒋林生、断魂手章天刚、夺命枪吴烈等人,此次前来参加比武的人真是人才济济。

    小道消息满天飞,李鸣锋旁边那桌有三个汉子看样子也是参加比武的,胖子吹嘘道:“……就凭咱们东南三侠的名头,不说进前十,挤进前五十是肯定的,到时投了龙卫,成了官人,吃香喝辣,省得在江湖上餐风饮露。”

    他身旁的矮子呷着声音笑道:“那是,大哥的流云掌已到臻境,抬手伤人,就是三弟的排空腿也能横扫半个武林,那些十大门派的子弟只不过仗着师门恩惠,哪有什么高手。”

    打横而坐的青脸汉沉声道:“二哥这话不对,我十年前跟寒冰手姜健打过交道,此人能真气外放伤人,小弟可不是对手。听说他和师傅在江南李家做供奉,后来销声匿迹,此事前来比武,怕是来者不善,不是小弟说泄气的话,大哥见了他可要小心。”

    胖子有些心虚,道:“寒冰手的名头我也听过,不过我听说此人与李家有旧,被李司农推荐给了暗卫,听说已经内定成为暗卫的典史,他应该只是走个过场,真要遇上,认输便是。”

    矮个点头接口道:“不错,我也听说了彩蝶门、紫辰门这些门派都有人被内定了,此次龙卫、暗卫要在江湖中招收大批人手,咱们也算是江湖上的有名之人,比武时卖点力,只要能进前百名,估计就会被两卫看中了。”

    青脸叹道:“争斗无眼,生死不限,今天是第一天初赛,就有七人丧命,十多人受伤,要当官就要拿命来搏啊。”

    胖子咬牙切齿道:“听说那些出手狠辣伤人的是北漠人,这些兔崽子是想破坏咱们北伐的计划,要是被我碰上,老子生劈了这些兔崽子我。”

    话语中露出淋淋的血意,妍儿伸出手抓住李鸣锋的手腕,担忧地道:“张郎,要不咱们只看看热闹,不要去比试了,反正我身边带的钱足够花销,你要是愿意咱们随便找个地方做点生意,等有了孩子咱们再回去求娘原谅。”

    李鸣锋柔情地看着妍儿,笑着安慰道:“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等妍儿转开目光,李鸣锋的眼光坚定起来,妍儿对自己一往情深,情愿抛弃大小姐的生活跟着自己东奔西走,既然她想夫婿能有一官半职将来荣归故里,自己就是拼了命也要满足她的心愿,至于元天教和师傅,自己管不了那么多,自己只想好好活着,不想为了恩怨纠缠一生。

    北上王庭这条路已经走过三次了,陈因光骑在马上打量着大漠草原,永昌城内应该是杨柳发芽了,而大漠的草原依旧是枯黄的,只有在遥看时才能发现远处隐隐的绿意。

    正月十六出发,已经走了一个多月,离王庭大概还有半个月的路程,此次奉旨前往北漠吊丧,肩负着打探北漠虚实的任务。陈因光想起临时前天子单独召见,让他暗中许利,挑动昆波和利漫之间的争斗,天子点明光禄寺卿宋思礼年纪已大,如果他能在北伐这件事上立下首功,将来的光禄寺卿就是他的了。

    陈因光心头火热,但一想到如狼似虎、不讲礼仪的北漠人,心里便冷了大半。上次乌施可汗突然发作,绑了副使江安义,差点要了自己的性命,现在北漠一片混乱,昆波和利漫互相不对眼,自己如果有所偏向,另一个还不得拿自己的人头祭旗。升官是好事,但比起性命来说,还是保命重要,这趟出使吉凶难测啊。

    正愁眉苦脸地前行,右侧尘头大起,护卫队急忙将使团挡在马队后,陈因光急道:“快把使节高高举起,译官快上前沟通,告诉他们我们是大郑派来的吊丧使团。”

    译官催马迎上前,不一会儿回转禀报道:“陈大人,前面的队伍是利漫可汗的苍狼军,利漫可汗听说大人前来吊丧,专程派出苍狼军前来迎候大人,请大人到他的汗帐做客。”

    陈因光一愣,看来骑的方向并不是王庭所在,莫非利漫被昆波赶出了王庭。昆波给他的印象就像头野狼,他情愿跟看上去彬彬有礼的利漫打交道,何况利漫来永昌迎亲的时候还是自己接待的,两人有交情。

    想了想,陈因光吩咐道:“跟着苍狼军,前往利漫可汗那里。”

第四百六十四章农事关本

    三月,初春的阳光和煦洒在合城县南的巴清镇,原本一片荒芜的田地上满是劳作的人群,牛马拉着梨翻起土浪,这些屯兵们多是田间好手,何况军屯衙聘请了些老农指导这些屯兵们耕种。

    “地要深耕,表面要松,那大块的土要敲破,地面上的草根要拣干净……”黄老汉是合城县的老农,种了四十多年地,他种的小麦比别人能多收个三五斗,是小有名气的种地人。

    范县令把他举荐给了军屯衙门,军屯衙门请他来教兵爷们种地。这事听得都新鲜,自古以来当兵吃粮,没听说过当兵种田的。黄老汉起初不敢来,怕惹了那些不讲理的兵爷,挨打不说,还耽误自家的农活。

    合城县遭了兵祸,自家幸运的逃了性命,同村不少人再也回不来了,多出许多田没有人种,黄老汉听官府说,有能力可以多种,只要按田数纳税就行。种地的人听说有田可种,那欢喜真是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黄老家一家十口人,老两口带三个儿子和两个儿媳,还有两个孙子一个孙女,一家老小指望着八十亩地,现在能多种些田,家里有多些收入替小儿子讨门亲。黄老汉盘算着今年再多种些瓜果,去年新来的刺史教大伙做蜜水果,瓜果难得卖了个好价钱,如果今年仍像去年那般,光算三亩六分瓜果也能收回七八两银子来。

    范县令带着衙门的官亲自上门来请,对范县令黄老汉很感激,这官是个好官,他约束那些差役少来盘剥百姓,去年朝庭免了农税便真的没有收一文钱,那制蜜水果的法子范县令更是带人挨乡去教,黄老汉年近六十,这样不贪的官还真没见过。

    说好教七天,每天给钱四十文,管吃管住,范县令知道他的心思,派人把三百文铜钱堆在他面前,说是多出来的二十文算他往来的车马费。范县令的面子要给,黄老汉叮嘱儿子莫偷懒误了农时,自己跟着军屯衙门的人坐马车来到巴清镇。

    巴清镇那一带都是上好的田地,可惜兵祸人都没了,每当想起那上千顷的地荒在那里,黄老汉都恨不得能化身千万,把那些地都种起来。后来听说朝庭要派兵来种地,叫什么军屯,给住、给吃、给田、给种子、给牲口,什么东西都给,一个兵就分五十亩田,这让村里的百姓都感叹,这些当兵的真是好命啊,朝庭对他们可真好。

    嚷了半天有些口渴,黄老汉走到田埂边,从瓦罐里倒了碗茶,“咕嘟咕嘟”地喝下肚,有些凉意,却正解渴。那个右手不方便的冯将军??过来笑道:“黄老爹,我的这些兵怎么样?这地耕得如何?您给估估,能有多少收成?”

    黄老汉扫了一眼那将军的手,蜷曲着,心里暗暗叹息。他听范县令说过,这些来种田的兵都是好样的,在沙场上跟西域的那些胡人拼过命流过血,受了伤上不了战场了,所以朝庭将他们安置在这里种地,种地的粮一半交官府一半归自己。

    “冯将军,您的这些兵都是好样的,干活不偷懒。这里的田都是上田,虽然一年多没种了,肥力还在,按时施肥的话一亩至少能收个一石半。”黄老汉依旧羡慕着,但却少了嫉妒,这些兵爷为咱流过血,是该照顾照顾他们。

    听范县令说,如果西域的胡人要是再来,这些军爷还会拿起刀枪保护咱老百姓,这样的兵越多越好,听说冯将军他们只是先来的,陆续有几万人来咱边境屯田,有了这几万兵爷,胡人来了也不用急着跑路了。

    冯定忠直着身子看着眼前繁忙的景向,稍远些的山坡已是绿意盎然,再过半个月地里的麦苗就能长出来,那个时候山坡上会开满漫山遍野的花,好日子便会随之而来。

    接过黄老汉递过来的茶碗,冯定忠畅快地一饮而尽。在会野府江刺史许诺的东西一一兑现了,三千屯兵在巴清镇住下了二千二百人,剩下的八百人被范县令安排在十六里外的伊洛镇。范县令是江刺史的师兄,放弃京官不做来化州帮师弟,几次接触下来自己觉得范县令是个热忱人,实在人。

    “老爹,这里的水草真不错,你说要是放些羊能不能养大。”冯定忠觉得太阳晒上身上有些发热,松开衣领的扣子,微凉的风吹入,舒适地快要放声唱出来。

    黄老汉笑着点头道:“看来冯将军也是行家,以前这巴清镇几百户人家养了上千头羊,可是远近闻名的富镇,可惜胡人来了,把人杀了,东西抢了,这伙该杀的强盗。”

    冯定忠笑道:“老爹,你不要冯将军长冯将军短地称呼我,我老家是灵州的,不瞒老爹说,家里也是种地的,兄弟四个,家里养不活,朝庭征兵,我就投了军,说到底也是种田人。”

    听冯定忠介绍自己是种田人,黄老汉觉得亲切了不少,皱纹笑开,道:“天下种田人差不多,都苦。我就叫你冯老弟吧,冯老弟,家里还有什么人?”

    冯定忠和黄老汉在田埂边拉起了家常,两人谈笑晏晏,就像一对老农在春日的阳光下劳作后在一起休息闲聊着。

    黄老汉不得闲,没一会就有人喊他,黄老汉歉意地冲冯定忠笑笑,大步地走开。冯定忠一屁股坐在田埂上,虽然是屯兵,他是屯团长,具体的耕种并不要他操持,他只要管好手下这些兵就行了。

    阳光下,自己手下的兵脸上闪着汗珠,露着笑容,在春日下洋溢着一股生机,看来他们和自己一样,对今后的日子充满了期待。冯定忠顺手拔起一根青草,在嘴里嚼着,盘算着将来的日子。

    冯定忠已经成了家,妻子和两个儿子在家里务农,靠着他的饷银,在村子日子还算过得去。两个儿子都快娶亲了,婆娘寄信来说大儿子说了门亲,女方要五两银子的聘礼,今年六月过门,让他抽空回去一趟。银子倒是小事,只是自己刚来化州屯田,手下一大邦弟兄看着自己,到时怕走不开。自己当兵二十来年,三年一次探亲,和家人相聚的日子不多,两个儿子的模样在脑袋里都有些模糊了。

    叹了口气,冯定忠将嘴中的碎草吐了出来,想起昨天夜里,几个要好的兄弟来自己房中喝酒,大伙都说真没想到来化州屯田会这样好,比起解甲归田还要好。解甲归田,冯定忠苦笑了一声,像自己这样的官身回乡还能做个县尉之类的官,带来的三千人回去后绝大多数还不是普通老百姓,朝庭分二十亩地,还不知是田是山是荒地。到了家里,受官府奴役、衙役盘剥、富绅欺凌,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当兵吃粮来得痛快。

    婆娘常叫自己回家,按自己的军功倒能混得不错,只是自己舍不得那些出身入死的弟兄,没有自己替他们撑着,他们的日子会更惨,一起在沙场上摸爬滚打,一起出死入死,自己不能那样自私一走了事。

    那伙兄弟对他嘀咕,军屯的情况不错,有住处有田地,大伙估计的产量同黄老汉说的差不多,一亩地有一石半粮食,五十亩就是七十多石的粮食,交给官府一半还留下三十多石,足够一家老小的吃用。如果家里人能跟过来,就用不着两地分离,妻儿老小在家里吃糠咽菜了。

    说实话,冯定忠也怦然心动,真想把婆娘和儿子接到这里来,一家人团聚,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多好。如果家里人来了,可以放放羊,这么多人随便找活也容易,缝缝补补也能换口吃食,比起村里要好上无数倍。

    冯定忠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升起两丈高的太阳,身上和心里都暖洋洋的。刚才黄老爹说了,可以养羊,随便在屋角刨块地,种上点瓜果,那也是收入。听当地人说,瓜果产量高,蜜水果去年让瓜果卖了好价钱,今年东西还没种,就有人上门来预订了。合城县是通商要道,随便拿壶水在道边卖也能挣几文钱,随便想想在这里都不愁找不到事做。

    军屯是江大人奏报朝庭的,大伙想把家眷接来这件事还得找江大人说说。冯定忠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屑,心里盘算着。自己和江大人见过一面,这位年轻的大人对自己这伙老弱残兵不错,看得出是真的尊敬,不是为了邀买人心,手下的弟兄说到江大人都很感激,这件事同他说,应该能成。

    只是,江大人远在会野府,自己不便去那找他,前几日方别驾和华司马都已经回转了会野府,合同县只留下了军屯令。军屯令林清的胖脸在冯定忠面前闪过,冯定忠皱起了眉头。方别驾和华司马在的时候,林清很客气,但这两人一走,林清的脸色立时板了起来,一副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模样。冯定忠久在军中,看惯这种神情,知道这是在索要好处,大伙凑了百两银子送去,果然林大人又变了一副嘴脸。

    这样的人靠不住,冯定忠想了想,自己抽空去趟县衙,范大人是江大人的师兄,说得上话。再说屯军的家眷能来,增加了合城县的人口,对范大人来说也是件好事。

    打定主意,冯定忠向田间劳作的弟兄们走去。

第四百六十五章一年之计

    一年之计在于春,化州的春天来得比江南晚一些,但来得分外猛烈,仿如一夜之间,漫山遍野披上了绿装,铺天盖地的花海灿若云霞,美得让人窒息。木炭轻快地打着响鼻,赶走忙碌的蜂蝶,毫不识趣地用舌头卷起鲜艳的花朵,塞入嘴中嚼着。远处的羊群像白云飘浮了绿毯花海之中,田地间农人像蜂蝶般辛勤地劳作着,到处一片繁忙的景象。

    望着眼前的花海,江安义有些出神,平山镇应该也是一片花海,竹林今年不知新发了多少春笋,吃惯了山珍海味,真怀念娘做的腌菜春笋。妍儿还没有消息,这死丫头也不知道写封信回家报平安,冬儿来信说娘的心情很不好,她要在家中多陪陪娘,来化州的事暂时耽搁了下来。唉,要是娘愿意,干脆一家人都来化州好了,也省得自己成天挂念。

    “……‘合税为一’之政都宣导下去了,依照大人的吩咐,下官派人请来乡正、村正,与他们细算过帐,再让他们回去与百姓详说。托大人的威望,百姓们对新政并不抵触,都说少了杂捐的话就算税赋涨了也划算。”

    温庆县县令聂育野陪在江安义身边,没有查察刺史大人的出神,指点着坡下的农田,继续介绍道:“温庆县有田三千八百二十四顷,加上瓜果地四百六十顷,如果按平均二十五文一亩的田税算,田税就能过万两……”

    出来巡视属县已经四十多天了,江安义将东边三十二县走了一遍,天下以农为本,劝课农桑是太守的职责。去年朝庭免了化州的农税,百姓们自种自收不用上交粮赋,加上蜜水果让瓜果畅销,大都过了个殷实年。

    朝庭准备对北用兵,国库空虚,今年一律推开“合税为一”之政。化州历年的农税在四十万两左右,推行“合税为一”之后,朝庭不再征收粮食,将徭役、人头税等折在其中,化州的农税税赋将超过百万两。加上新增二百万的商税,支付给安西都护府的八十万两过卡银,化州今年要征收的银两将超过四百万两。身为刺史,江安义倍感压力。所以等方别驾返回会野府后,便马不停蹄地前往巡视属县。

    静静地听聂育野讲完,江安义嘉许了几句,道:“征收田税前一定要清仗清楚,不要错漏。新垦之地三年之内不征税要严格实行,不可为了些许税赋伤了百姓垦荒之心。还有,粮贱伤农,州县要事先预备些银钱,如果粮价过低,要收购农户手中的粮食,储于官仓,以备不时之需,要发动县里的富户设立义仓……”

    聂育野连连点头,心中暗想,别看江刺史年岁不大,考虑事情倒是面面俱到,难怪天子破格擢升他为化州刺史,到任这一年来,江刺史经战乱余波、商路争端、雪灾救赈几件大事,都处理十分稳妥,让人不得不佩服;蜜水果更是替化州百姓找出一条致富路来,假以时日,这位年轻的大人说不定能登堂拜相,青史留名。

    当听到江安义叮嘱慈幼抚孤院的安排时,出身贫寒的聂育野有些感动,恭声道:“大人仁心,下官定当遵从,化州百姓能得大人为刺史,实是幸事。下官听闻大人在会野府教给慈幼儿抚孤院中的孤儿生计之道,所谓极致风尚更令那些孤儿身价倍增。大人,下官想送些孤儿到会野府学习,让温庆县收养的孤儿也能共享此等美事,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江安义想到比武大赛,灵机一动,笑道:“聂大人有心了,这是好事,现在是四月二十七日,等我回府后行文,在五月中旬召集各县慈幼抚孤院的孤儿来会野府学习,各县暂定领队一人,学生五至八人,往来住宿费用由府衙承担。”

    “这是好事,下官一定派人前往。”

    江安义想了想,指着眼前五颜六色的花海道:“一枝独秀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方在。此次聚会各县不能光听会野府的,各县也要准备好自身的好做法,在聚会上共同交流,此事列在年终考绩之中,以免诸官懈怠。”

    聂育海且凛且喜,他对慈幼抚孤院很上心,不仅朝庭给的钱粮按人头给足,而且学着府衙的样子,给院中的孤儿找来师傅教他们自食其力,深得县中百姓的赞誉。如今从江刺史嘴中得知五月将进行慈幼抚孤院的交流,其实就是比试,自己先得知消息,可以多些时间准备,定要在此次交流会上大放光彩。

    “大人高才,随口吟诗满含哲理,着实让人惊佩。”聂育海重念了一遍诗句,不动声色地拍着马屁道:“下官当在此处建一凉亭,将大人所说的对联铭刻其上,让天下百姓都能知道大人爱民之心。”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江安义脸上浮起笑容。文当登堂拜相,武当功封万户,这是江安义的野望,聂县令的这番话,让他的好名之心有如烈火烹油,飘飘然飞腾起来,看着聂县令自然好感倍增。

    江安义满含深意地笑道:“聂大人,温庆县治理有方,百姓安居乐业,本官甚是赏识,当言出必行,持之以恒,勉之。”

    聂育海心领神会,满心欢喜地恭声应“是”。

    温庆县是此行巡视的最后一站,江安义被思乡之情勾动思家之念,想起家中身孕六月的妻子,不免有些归心似箭。陪同刺史一同前来巡视的属员可不少,府衙的四大参军来了两个,司户参军颜易和新任的司仓参军史明玉,大大小小的吏员有二十多个,加上随行的亲卫有七十余人,光马车就有八辆人,可是大队伍。

    温庆县离会野府有二百六十里的距离,大队返程最少要四天时间,江安义想了想,吩咐颜易道:“你和明玉带着大伙慢慢回府,我带着天豪和两名亲卫先行返程。”江安义所乘的木炭是宝马,朴天豪等亲卫骑乘的是西域良马,脚力强健,没有拖累的话明天中午就能赶回会野府。

    官道之上商队络绎不绝,马匹不敢急驰,二个时辰下来还只跑出百余里。看了一眼西沉的落日,江安义眉头一皱,露出焦急之色。朴天豪面粗心细,笑着开口道:“大人,天色尚早,再往前赶一程,随便找个宿处休息,明日一早趁道上没有行人急赶一程,明日午时前应该能回会野府了。”

    朴天豪的话正合心意,江安义颔首催马,继续往前奔去。月色朦胧时,人困马乏,官道上已经没了人踪,江安义勒住马道:“天豪,附近可以村落,咱们找地吃饭安歇。”

    朴天豪江湖闯荡多年,对地形十分熟悉,在马上扭身四处看了看,笑道:“前面不远应该是双溪镇,归南洪县管辖,离县城二十里地。双溪镇是个大集镇,镇上有客栈酒店,大人,要不咱们就去那。”

    离双溪镇还有里许,就能听到嘈杂的喊叫声,江安义一愣,出什么事了?镇上遭了强盗,不能啊,管将军带着驻军已经将四周的匪患肃清,从去年十月开始各县就再没有强匪为患的呈报了。

    快马急驰来到镇边,见镇外的空地上支着二十来顶帐篷,看式样是军中的营帐,这种营帐是郑军的标配,一顶帐篷可以安置十名军兵。借着帐篷前燃烧的篝火,江安义看到郑军装束的士兵有的围坐在火旁烤食物,有的抱着酒坛喝酒,有的光着膀子在角抵游戏,围观的人不时地发出哄笑声,还有的在人群中走动收取赌注……

    是新来的屯兵,难怪军纪如此松懈,嘈杂声里许外都能听到。江安义带着朴天豪等人从毫无戒备的军营边经过,踏进人声鼎沸的双溪镇。安南都护府遣送的三千屯兵今晚驻扎在双溪镇,给这七百户人家的集镇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南洪县县令丁佐伟接到乡正的禀报后,亲自带着县尉万洪,押运了一些牛羊酒肉赶到双溪镇饷军。江安义等人经过镇上最大的酒楼宴朋楼时,听到里面传来丝竹欢笑之声,正是丁县令在宴请带队屯田的将官们。

    古亚楼沉着脸,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想着心事。他原本是安南都护府军寨的一名戍将,虽然只是正八品下的宣节副尉,但在治下的苗寨可是太上皇的角色,谁敢违逆自己半分。去年自己奉大帅将令到岩江寨收取例银,看上了寨里的女人,那些该杀的苗子居然敢反抗,惹恼了自己杀了他们一些人,抢走了几名女子。

    这伙苗人居然吃了豹子胆敢到怀仁府告状,被大帅事先得知,威逼刺史不准状,自己带人把告状的人劫去,狠狠地教训了他们一番。原以为这伙苗子知道厉害后不敢再造次了,谁知他们居然暗中到京中告状。

    大帅接到京中暗报,得知天子暗中派遣钦差到黔州清查此案,于是丢卒保车,把自己远远地发配到化州屯田。古亚楼愤愤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是让自己暂避风头,可是来到这化州边陲,此生不知道还能否再回中原去,要不是将军告诫自己,索性就脱了这身盔甲,凭着这些年积下的银两,回家做个富家翁,胜过来这边关百倍。

第四百六十六章屯兵惹祸(一)

    锦华是县里绮春院的红牌姑娘,和另外五个姑娘一起应丁县令之邀来双溪镇劳军,来的时候想着劝劝酒、唱唱歌,至多陪兵爷睡一晚,轻松将丁大人许诺的二十两银子拿到手,是件既有面子又有里子的好活。

    身为红牌,锦华自然被安排伺候主客,姓古的将军。这位将军三十来岁的年纪,身材健硕孔武有力,正是锦华喜欢的“硬汉”型。酒宴一开始,锦华就眼波闪动,春 情荡漾,恨不得能腻在古将军的怀中。

    可是这位古将军有点冷,锦华投怀送抱、耍痴弄娇的效果似乎不明显,这位古爷沉着脸一个劲地喝酒,自己的手里端着的已经是第四壶了。上好的金玉液,一斤一壶,这位古爷小半个时辰已经喝下去三斤多了,看样子面红耳赤,要是发起酒疯来可怎么好。

    锦华心里有些害怕,看到古亚楼的酒杯空了,习惯性地倚过去,边倒酒边柔声劝道:“将军海量,不过酒大伤身,慢饮些,要不妾身给您唱支小曲解解酒。”

    丁县令坐在古亚楼的左侧,笑道:“古将军,锦华姑娘唱的小曲在县里可是有名的好听,丁某在公宴上听过几次,至今难忘啊。”

    古亚楼已经喝得酩酊大醉,直愣愣瞪着眼睛,恍惚间又回到熟悉的军寨,眼前的女子变成了岩江苗寨那个反抗自己的女子。

    诸多的不快涌上心来,古亚楼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锦华的头发,狞笑着道:“臭婊子,居然敢不听爷的话,你找死。”

    刺耳的尖叫声响起,盖过了酒楼的喧闹。锦华哭喊着拼命挣扎,道:“将军,您醉了,且松开手,疼,头发要扯掉了。”

    丁县令惊得跳了起来,双手胡乱地挥舞着想上前相劝又不敢,抖着嘴唇道:“古将军,有话好说,莫要动手。”

    那些弹唱、劝酒的女子个个吓得面容失色,像没头苍蝇般地向角落避去。万县尉仗着自己会点武功,笑着上前要解围,不料斜刺里飞来一腿,重重地踹在胯上。万洪被踹得飞离而起,撞在木板墙上,震得灰尘“扑籁籁”地落下。

    “小子,你算哪门子蒜,敢管古爷的闲事。”刚才还言笑晏晏举杯共饮的程校尉收回腿,一脸不屑的哼道。

    尖叫声响起,隔壁饮酒的江安义便一皱眉,放下了酒杯。紧接着“砰”的一声巨震,屋顶的灰尘掉落,桌上的酒菜立时蒙上了一层灰。

    朴天豪将筷子一扔,问道:“大人,要不要卑职去看看?”

    进酒楼的时候,江安义等人就从小二的嘴中得知,南洪县令丁大人今夜在此宴请屯军的将军,经过隔壁门前听到里面有丝竹之声,小二羡慕地告诉他们是丁大人从县里带来的姑娘,说起这伙姑娘,小二的口水都快流出三尺长。

    江安义巡视在外,府衙中的公文汇要每五天会通过驿站会送给他,军屯是头等大事,方别驾和华司马都有详细的奏报。算算从二月底冯定忠所率的屯军开始,四大都护府的屯兵在春季陆续到达,加上眼前这批屯军已经超过了两万人。

    想起这些屯兵老爷,江安义是愁眉不展,当初光想着招揽屯兵能生产粮食、戍守边关、增加人气、建设边关等等诸多好处,谁知随之而来的问题也是一大把。这些屯兵的素质偏差,不要说与驻军相比,就连华司马手下府兵都有所不如。光是如此也还罢了,偏生这伙老弱残兵惹事生非的本领不小,不是相互斗殴就是偷鸡摸狗,仗着人多势众骚扰地方,带队的军屯长不但不约束,甚至带头闹事,搞得军屯衙门叫苦连天,各地县衙经常接到百姓的上告,偏生没办法处置,最后堆积到了府衙。江安义不在府衙,方别驾和华司马只能先和稀泥应付着,最终还得等江安义回去后再做决定。

    军屯戍边是治州的根本,化州局面初定,稳定发展是关键,对于这伙兵大爷江安义想着以安抚为主,等腾出手来再说,所以耳听得隔壁传出鬼哭狼嚎之声,江安义仍想着息事宁人,放下筷子,特地叮嘱了朴天豪一句:“看看怎么回事,不要动手。”

    尖叫声已经惊动了酒楼中的客人,门前围了一堆人伸长脖子往里面张望,个个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朴天豪分开人群,踏进屋中,看见一名女子的上裳被扯掉,**着上身,被一名郑将装扮的人强搂在怀里,胸前的粉腻被大力揉捏得变型,旁边或站或立着几名官兵笑嬉嬉地看热闹,屋角躺着一位,墙边还有几位缩成一团在发抖。

    “住手”,朴天豪怒道,大庭广众之下欺凌弱女子他可看不下去,江安义的吩咐早被抛到了脑后。

    朴天豪大步要上前,旁边几名官兵挡住他的去路,程校尉冷笑道:“化州这个穷山恶水的鬼地方,尽出些不要命的刁民,大爷的事也敢管,老子教教你怎样做人。”

    说罢,举拳便朝朴天豪的前心狠狠捣来。朴天豪叫起“来得好”,举拳相还,两只?大的拳头在空中撞在一处,“怦”的一声劲风四溢。程校尉退了一步,断喝道:“大伙一起上,劈了这小子。”

    官兵的腰间佩着刀,闻声个个抽出刀来,冷森森的刀光吓得那些侍酒的女子尖叫不止,恨不得地上有缝能钻进去。丁县令早已退在墙边,见官兵亮了兵刃,壮着胆子哀告道:“众人军爷,息怒啊,刀枪无眼,伤了人命可不好收拾啊。”

    古亚楼用劲在锦华的丰乳上捏弄着,粉白的乳 房被捏出青紫色的淤青,锦华痛得直叫。古亚楼两眼血红地看向朴天豪,喝道:“杀,给我杀,砍死这些该死的苗子,杀。”

    那些兵丁是古亚楼的心腹亲卫,在军寨时向来横惯了,主将有令哪管其他,纷举钢刀向朴天豪砍去。门前围观的人见要出人命,吓得四散奔逃。屋中狭窄,朴天豪见施展不开手腿,身形后撤,闪到了长廊之上。长廊边有个花几,几上摆着盆水仙花,朴天豪顺手抄起花几,忽地横扫,把那几个想踏出门的兵丁砸回了屋中。

    听到打斗声,江安义带着两名亲卫来到长廊上,见朴天豪手舞花几与屋中的钢刀相搏,花几的三条弯腿已经被斩掉了两条,眼看要吃亏。

    “天豪,退过来。”

    朴天豪知道江安义的身手,将手中花几一掷,撤步闪到江安义的身侧。屋中传来花几落地的声响,紧跟着,五六道人影抢出屋门,与江安义等人对面。程校尉有些羞怒,自己等人在黔州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想到来到化州一个小村镇居然被人扫了面子,不把那小子砍成八段,难消心中之气。

第四百六十六章屯兵惹祸(二)

    “身为官兵,于闹市执械行凶,该当何罪?”江安义虽然身着便装,但久居官位,气度沉稳,出言自有一股森严气势。

    那些官兵气势一沮,纷纷望向程校尉。程校尉程节宜,宣节副尉,是古亚楼的副手,此行的副屯团长。程节宜打量了一下江安义及其身边的汉子,四个人都透着熟悉的昂扬之气,这股气势正是军中特有,这几个人八成是军中袍泽。大郑军中山头林立,四大都护府各立山头,京中十六卫互不服气,朱质朴失宠,多少将门世家眼盯着太尉之职。

    程节宜眯着眼没有做声,屋内古亚楼半推半抱着锦华踉跄而出,江安义怒容一闪,难怪朴天豪会忍不住动手,当众淫 虐妇女禽兽不如。锦华抬起头冲着江安义凄声哭叫道:“救命啊。”

    叫声惹恼了古亚楼,伸手朝锦华脸上抽去,骂道:“臭婊子,不敢叫。”瞪着江安义等人吼道:“你们手中的家伙是吃素的嘛,还不动手砍了他们。”

    一道血痕顺着锦华的嘴角淌下,江安义实在忍不下去了,怒吼一声,“给我打。”身形电闪,朝前扑去。程校尉等人还没反应过来,江安义已经贴近,双掌含怒而发,真气一吐,那些兵丁应声而倒。

    程校尉倒霉些,江安义看出他是带头的,手中加了三分劲,程节宜被兜腹一掌打得飞身而起,越过栏杆向楼下落去。人在空中,腹中有如刀绞,刚才吃的酒食从嘴中喷吐而出,楼中弥散着一股酸腐臭味。

    古亚楼身经百战,虽然醉意十足,但对敌的反应着实不慢,将手中搂着锦华朝江安义推去,挡住他的进路,身子往后撤身,想腾出空间摆开架式防御。看到锦华扑撞过来,江安义轻轻用手一带,巧力一旋,化去前扑之势,顺手塞向身后的亲卫。

    “砰”的一声,程节宜重重地摔落在地上,感觉全身痛楚难忍,但此刻事急,古校尉喝得大醉,八成要落在对方手中,要救古校尉,只有回营搬救兵。顾不上一身狼藉,程节宜强忍疼痛扶着身旁的桌椅站起,跌跌撞撞地奔出门去。

    楼上过廊,古亚楼清醒了几分,背靠着壁板,通红地眼睛喝问江安义:“小子,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殴打官兵,想造反不成?”

    “呸”,江安义愤愤地吐了口唾沫,骂道:“你也配得上官兵二字,军中十七禁令五十四斩可还记得?”

    古亚楼从军近二十年,军中禁令自是熟知,只是在黔州,天高皇帝远,安西都护府一手遮天,军纪松驰,没有多少人把军纪当一回事。此刻听到江安义口中说出军纪二字,彻底清醒过来,自己不是在黔州,而是被遣送到了化州屯田。

    “你是何人?可是军中兄弟,古某醉酒失礼,望兄弟海涵。”

    “凌虐百姓、不遵禁训,当由司马府裁处”,江安义吩咐身后的朴天豪等人,“将他们绑了。”

    古亚楼狂笑道:“谁敢动手,古某可是奉天子旨意、你们刺史大人请来的屯兵,绑了我,你们如何向刺史大人交待。”

    没想到古亚楼居然树起自己的大旗来了,江安义想到方别驾等人送来的公文中有不少屯兵就是以客兵自居,无法无天,屯田令及各县县令投鼠忌器,拿他们没有办法。既然遇上,索性就拿眼前这人做榜样,杀鸡儆猴。

    想到这里,江安义逼上前,抓向古亚楼的肩头,道:“是非曲直等到了会野府再分辩。”

    江安义出手如电,古亚楼原本醉得不轻,避让不及,感到肩上有如重山压来,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朴天豪十分鄙夷此人,解下古亚楼身上的束腰带将其反绑。

    丁县令听到外面没了动静,壮着胆子走到门边,一眼看到江安义。

    “刺史大人,你怎么到了这里,下官有礼了。”丁佐伟又惊又喜地道。

    “罢了”,江安义道:“你带了多少人来,把这些作乱的贼兵先押到县里去。”

    古亚楼听丁县令说出刺史大人几个字,心中一凛,哀告道:“刺史大人,末将醉酒无德,还望大人恕罪,所幸并无伤亡,我愿赔给那女子百两白银,还请大人放末将一回,末将一定竭尽心力为大人屯田效力。”

    锦华缓过点神来,跪倒在地,嘤嘤哭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还望大人替小女子做主,严惩凶徒。呜呜呜……”

    丁佐伟贴近江安义的耳边道:“江大人,安西都护府来了三千屯兵,卑职怕他们生事,不如暂时将此事押下,待以后再说。”

    说话间,镇上的大道已经传来脚步声,街上乱糟糟地传来呼号声,“屯兵进镇了”、“大伙快跑啊,屯兵作乱了”。

    古亚楼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跪爬半步,来到江安义的面前道:“大人,末将愿意带罪立功,劝手下回营。”

    三千屯兵要真做起乱来,不说双溪镇,就连南洪县,甚至整个化州都要震动,江安义心生踌躇,耳边传来古亚楼威胁的话语,“大人,你要是不放了末将,我的这些手下发起怒来,玉石俱焚,怕大人都难逃脱。”

    一席话反激起江安义怒火,抬腿将古亚楼踢倒,骂道:“本官还不信这个邪,看看怎样一个玉石俱焚法。”

    无数火把在酒楼外亮起,将酒楼映得通红一片。大门处,程节宜带着二十多名官后涌入,抬头看着站在楼梯口的江安义,高声喝道:“还不快些放了古将军,要不然我把这楼点着,把你们全都烧死。”

    楼上的丁县令、万县尉以及歌女、酒客面如土色,可怜巴巴地望向江安义,希望他能下令放人。朴天豪一把拉起古亚楼,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冲着下面嚷道:“你们谁敢动手,我先杀了他。”

    古亚楼满不在乎地歪着脑袋,叫道:“兄弟们,不要管我,大伙被发配到这狗不拉屎的鸟地方,还要受窝囊气,不如反了,来个痛快。”

    楼下一阵骚动,骚动传来楼外,火光耀动,大乱一触即发。

    朴天豪目光闪动打量着退路,如果这伙屯兵真要作乱,自己先杀了这鸟将军,保着大人从后窗跳下,后面不远就是马廊,至于其他人只能自求多福了。

    “本官化州刺史江安义。”江安义提气吐声,高声道:“尔等不要听从乱命,天子派遣尔等来化州屯田,待遇极优,等你们到了屯地见到先来的屯兵自然知道。”

    声音响彻夜空,连外面的官兵都能听到,喧闹声逐渐安静下来,大伙侧耳听着。

    “化州有万名驻军,安北都护府离此不远,尔等如果听从乱命,下场可知,不单自己难逃活命,恐怕家人也要受到牵连,此等不智之事,千万不要去做。”

    古亚楼想出声挑动,朴天豪手中一紧掐住他的脖子,古亚楼瞥得面红耳赤,作声不得。

    “今日之事与你们无关,不会影响你们分毫,该有的待遇一样享有。至于这些闹事之人,交由化州司马府发落,定然做到公允。天色已晚,明日一早你们还要起程,赶紧回营吧。”

    程节宜身旁站着另一个副屯团长付祥意,他与古亚楼关系冷淡,见古亚楼被人捏在手中,估计没什么好下场,自己可不想陪着。于是转过身大声道:“刺史大人说得清楚,大伙都回去吧,不关我们的事。”

    在付祥意的带动下,屯兵如潮水般地退走,程节宜站在楼下,身边只有三五人,哪敢上前救人,恨恨地一跺腿,带着几名亲信也离开了酒楼。酒楼之上,不少人长出了一口气,一场大祸总算过去了。

    看到程节宜临走前恶狠狠的眼神,江安义心中一动,道:“丁大人,你带人押着这些人先回县城,我要到军营看看,以防不测。”

第四百六十七章孤身闯营

    “大人,不可。”朴天豪和丁县令异口同声地道。

    只身前往军心不稳的三千人大营,用身入龙潭虎穴形容一点也不为过,一个不经易的举动都可能引发营啸军变,那时就算江安义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在众兵的围攻中脱身。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打架不行,引经据典可是丁县令的强项,片刻之间丁县令便组织了一箩筐的话向江刺史表示关心。

    江安义摆手止住丁县令的??拢范云犹旌赖溃骸疤旌溃?闼嫖乙煌?巴?!?/p>

    朴天豪跟随江安义不久,却深为江安义所折服。井门关一战,他和手下弟兄的性命是江安义所救,江安义招揽他,委以官职,让他统率亲卫队,让朴天豪更是感激万分。作为亲卫长,在江安义身边的几个月里,他亲眼目瞩江大人的言行,当得起“守正不阿”四个字,朴天豪已经决定视江安义为主公,只是时日尚短,想着立下功劳后再向江安义恳求。

    此刻江安义要他一起前往军营,朴天豪生起激越豪情,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样的主公正是他要效忠之人,毫不犹豫地挺胸应道“是”。另外两名亲卫见没有自己的事,连忙上前一步道:“大人,我俩也愿追随大人前往。”

    “你们立刻动身前往会野府,请管将军带兵前来。”

    黑夜中,丁县令和万县尉带着衙役押着古亚楼前往县城,两名亲卫连夜动身赶往会野府,江安义和朴天豪前往镇外屯兵的驻地。

    屯兵驻地没有设立栅栏、壕沟、望楼等物,甚至连营寨边守卫的人都没有。江安义和朴天豪轻松地踏进军营中,营中乱糟糟吵闹异常,篝火边东一堆西地堆的人群议论着发生的事情,没人留意到营中来了两个外人。

    朴天豪摇头轻声叹道:“这样的军营,别说三千人,就算有万人朴某率领百名亲卫也能轻松取胜。”

    江安义颇有同感。两人站在入口处略微扫看了一下,沿着帐篷的暗影向中间的大帐行去,偶尔遇上经过的兵丁也没人向他们看上一眼,更不用说上前盘问。

    营寨扎成梅花状,将营居中,总算有点军中气象。江安义和朴天豪靠近将营,看到将营外围了一圈人,火把通明,刀枪闪光,营帐内传出争吵之声。

    从前面硬闯进去有难度,江安义带着朴天豪悄悄转到营帐后面,果然这里没有人看守。等了半刻,也不见有人巡逻。江安义和朴天豪悄悄贴近营帐,争吵声清晰地传出。

    “……如果让他们带走古将军,咱们安西都护府的颜面何在,将来在诸军之中也抬不起头来。”

    “不错,那狗官敢不把咱们放在眼中,咱们就给他个下马威,带人抢了古将军回来。”

    一个尖细的声音讥道:“抢回古将军,是不是要杀了刺史,索性造反啊?”

    营帐内一静,以三千屯兵杀官造反,不说安西大营就在并州,就是化州驻扎的万人也能轻松把他们送进鬼门关。

    程宁宜的声音冷冷地传出:“咱们本来就是弃子,才会被发配到化州屯田,如今得罪了刺史,在化州的日子可想而知。造反的事我们不能做,可也不能任由刺史将古将军带走。”

    “刚才那个刺史不是说不怪罪我们,古将军会公允发落吗?”

    “文官的承诺也能信?”不是谁冷不丁冒出一句,大帐内又安静下来,粗重的喘息声传出。

    程宁宜的声音响起,“唯今之计,只有大伙一起前去请愿,逼刺史大人放了古将军,让他小小责罚几军棍将此事揭过。如果让刺史将古将军带到会野府,止不定会生出什么风波来,同为军中袍泽,大家不能见死不救。”

    “对,程将军说的对”、“大伙一起去,阻住刺史,不能让他看扁了咱们”、“法不责众,咱们这么多人刺史也拿咱们没办法”。

    帐内一阵乱糟糟的吵嚷,听得出帐内众人被程宁宜鼓动起来,几句反对之声很快被淹没。江安义暗自庆幸,幸亏自己发现程宁宜目光不善,决定再来军营安抚,屯兵们果然疑虑未消,如果被程宁宜煽动起来,无论最终哪种结局都会影响军屯大业,而且对自己的仕途也不利。

    从腰间抽出佩刀,轻轻地在帐篷一拉,真气贯在刀锋之上,牛皮大帐有如宣纸,被轻松地划开一道口子不,江安义横竖几刀,在帐篷上开出一道大口子,屋中的吵闹清晰地传来,居然没有人发现帐篷被割开。

    江安义从豁口处钻入帐内,高声道:“诸位将军,不必疑虑,江某亲来说个明白。”

    声音有如炸雷,惊得帐中二十来位将官神魂出窍,大帐中居然来了外人,这要是两军阵前,他们离死不远了。江安义快速地扫看了一眼,自己割出的豁口侧对着帐门,左侧不远有张桌案,帐中二十多人或坐或站,程宁宜站在自己丈许外的地方。此刻,帐中诸人都有惊恐的眼神望着自己。

    江安义一个箭步窜到程宁宜身边,不等他反映过来,伸手按在程宁宜的左肩之上,真气一吐,程宁宜觉得半身不遂,要不是左肩被江安义牢牢抓住,就要瘫倒在地。

    “诸位将军,方才在双溪镇上江某说的太急,生恐诸位没听清楚,所以特意前来向诸位说个明白。”江安义脸上微笑着,挟持着程宁宜来到桌案旁的一张椅子边,将程宁宜按坐在椅子上,示意跟进来的朴天豪站在椅后看住程宁宜。

    江安义施施然地往桌案后的椅子上一坐,笑道:“诸位将军,暂请安坐,江某并无恶意,在酒楼上说的话句句是真,江某孤身前来,愿以身为质,随同大伙一起前去会野府。”

    听到这席话,众人面面相觑,没有开声,摸向刀柄的手松了下来。古亚楼被抓,程宁宜被制,剩下的人以付祥意为首。付祥意拱手道:“大人言重,我等愿听大人吩咐。”

    冲着帐中诸人道:“大人都坐吧,听刺史大人说道说道。”

    付祥意是个黎黑的壮实汉子,江安义注意到他的左掌少了拇指、食指,想是因战而伤。帐中的气氛缓和下来,众将纷纷找位置坐下,没有位置的抱着手站在两侧,听听刺史大人说些什么。程宁宜心中暗叹,身后站在朴天豪,他要出声反抗,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江安义再次重申了不追究整个屯兵的过错,古亚楼等人也会秉公发落,又把屯兵的待遇细说了一遍,最后笑道:“江某发誓,如果违背刚才所说,死于天雷之下。”郑人对誓言还是敬畏的,江安义一发誓,众人脸上泛起笑意,显然相信了。

    站起身,江安义笑道:“不知军营可以吃食,江某在酒楼刚吃了两口,还没吃饱呢。”

    付祥意起身道:“末将这就去安排,大人稍等。”

    江安义从怀中掏出五百两银票,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付将军派人去镇中让酒楼送些酒菜来,江某代表化州府衙饷赏诸位。”

    很快,大营中欢声雷动,等到镇中的酒食送到,热闹的气氛到达顶点。江安义在付祥意等人的陪同下,向营中的官兵敬酒,一场酒吃下来,江安义喝下了近三十碗,军营之中会饮酒的是壮士,这位刺史大人一下子拉近了官兵的距离。

    朴天豪没有饮酒,他守在程宁宜的身边。程宁宜被江安义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听到营帐外欢声雷动,程宁宜的嘴中有如嚼了黄莲,苦不堪言,他知道古亚楼铁定受到惩处,不可能再执掌这三千屯军,自己也跟着倒霉。

    大帐内空荡荡的,那些平时称兄道弟的人都跟在刺史的身边,哪个想到了自己,恐怕这些人巴不得与自己撇清,唯恐受了牵连。

    第二天辰末,屯兵还没有起程,管平仲带着二千轻骑赶到了双溪镇。听到蹄声滚滚如雷而来,屯兵们纷纷色变,江安义的心这才放下来,看着帐中面如土色的诸将,笑道:“诸位放心,江某绝不食言。还烦劳各位与我同去迎一迎吧。”

    江安义回到了会野府,三千屯兵住进了驻兵营地休整,古亚楼、程宁宜等人被送到司马府看押待审,江安义急匆匆地回后宅见妻子不提。

第四百六十八章屋漏逢雨

    小别胜新婚,分离一个多月,两口子有说不尽的悄悄话。红绡帐内,江安义轻抚着欣菲隆起的肚子,轻声地与腹中的小生命喃喃细语,欣菲支着瑶首微笑着,眉眼里流敞着柔情蜜意。

    第二天开衙的鼓声没有惊动刺史老爷,等江安义睁开眼,日头已升起老高。匆匆洗漱吃过早饭来到大堂,江安义听到里面欢声笑语,一大群人在大堂内等他。踏入堂内,方别驾、华司马等衙门的官吏纷纷站起行礼,一个多月刺史巡视在外,积了一大堆事情要等他签字用印。

    处理完简单的公务后,大堂上留下方别驾和华司马。华思诚开口道:“安义,屯田定边是国之良策,不过自屯兵来后问题不断,斗殴、偷摸、欺压百姓之事接连发生,如不妥善解决,我怕屯田之策反成扰民之政。”

    方别驾深以同感,叹道:“朝庭的屯田制度始于国初,距今已有一百四十多年,一些规定过于粗放,甚至不适今日之用,要改变屯兵扰民现状,必须对屯田制度加以修订完善。”

    改变祖制,可不是张口说得那么容易,江安义愁眉不展地道:“此次巡视,江某在南洪县与安西都护府遣来的屯兵相遇……”

    听江安义把双溪镇的遭遇说完,华思诚愤声道:“光天化日之下欺凌百姓凌虐妇女,按律当斩,安义当场就该把他杀了,以儆效尤,何必把此等禽兽押到会野府来。”

    江安义苦笑道:“古亚楼手下有三千屯兵,如若引发兵变,岂不因小失大。”

    “我不管他有多少兵马,既然到了司马府,华某就要依律处置。这三千屯兵进了驻军营,谅也翻不出什么风浪。”华思诚义愤填膺地道。

    方别驾人老持重,抚着胡须道:“华大人莫要义气行事,此事刺史大人处置的很稳妥,事涉军务,大意不得。这古亚楼是安西都护府的人,又是北来的屯兵,他的处置最好是呈请兵部决定。”

    小小的一个古亚楼,不过是八品的宣节校尉,但牵一发而动全身,让化州府的三巨头都感到棘手。屯兵带来的困扰,让三人异口同声地摇头叹气。

    大堂外,一名衙役奔进来禀道:“管将军求见。”

    “请”,江安义站起身,带着方、华两人出大堂相迎。

    管平仲脚步匆匆,抱拳与江安义等人见礼,边往大堂内走边道:“大人,井门关刚送来急报,戎弥二千轻骑在关外出现,请求驻军前去增援。”

    江安义一惊,西域联军寇边刚过去一年多点时间,难道又准备入侵,如果让西域军突破边关,那自己的辛劳就都要化为流水。从管平仲手中接过急报,上面写得清楚:四月十日,井门关外出现一支戎弥旗号的骑队,抢劫杀戮商队。镇将冯平仲率守军出关与其接战,戎弥援军到来,击溃冯平仲所部,趁机攻关,被关军所败。因交战轻骑打着戎弥飞鹰旗号,故向化州驻军和安北都护府求援。

    飞虎、飞彪、飞狮、飞鹰旗是戎弥国四大亲军旗帜,其他部队不能用这四种旗帜,飞鹰旗的出现标明戎弥国的主力部队出现在井门关外,所以管平仲接到急报后立刻前来见江安义要求驰援。

    身为大将,管平仲闻战而喜,他的驻军采用江安义的操练方法训练后,战力大增。前次井门关江安义率二十余骑亲卫以一敌十,战功斐然,天子赏赐丰厚,刺激得驻军个个磨拳擦掌,从管平仲到普通小兵,都渴望沙场建功,军心可用。

    来到大堂后,管平仲也不坐下,对江安义道:“大人,军情紧急,管某准备亲率八千兵丁前去救援井门关,粮草物资还要大人派人运送。”

    江安义感觉头大如斗,事情接踵而来,坏消息不断,让人心烦意乱。作为刺史,地方文官,江安义可不想发生战争,至少现在不想,他的施政才刚刚开始,如果战事一起,万事皆休。

    稳了稳心情,江安义示意管平仲先坐下,然后问道:“管将军勿急,除了井门关的急报,龙卫可有谍报,督监衙门可以行文?秦督监可有什么消息?”

    欣菲怀孕后,天子下旨暂免去欣菲的督监之职,与江安义在并州有过一面之缘的冯玉才(龙卫副都统)被委任为新的督监(正四品下),王佐国和秦子炎为左右副监(正五品下)。冯玉才把督监衙门搬到了并州武阳府,王佐国随着冯督监去了武阳府,秦子炎兼着化州龙卫州统的职务,又是欣菲的旧部,冯玉才让他负责化州、青州的事务,尤其是对西域诸国的谍报侦查。

    一连串的发问让管平仲平静下来,摇头道:“还不曾接到龙卫的谍报。”

    江安义派人去请秦子炎,功夫不大,秦子炎来到府衙。秦子炎是熟人,江安义径直问道:“老秦,戎弥国派兵攻打井门关,龙卫为何不见情报?”

    前年西域联军入侵,龙卫谍报滞后,致使安西都护府援助不及时,小半个化州遭受兵祸,连同宁王在内,龙卫挨了天子训斥,暗卫也因此催生。欣菲随江安义就任后,着力加强了对西域的谍报工作,西域二十八国派遣了龙卫的暗探,戎弥、居须、车合、载昌、勒离等入侵过化州的国家更是交通要道的城市都派有人驻点监视,戎弥飞鹰军出现,龙卫没有情报,说起来是失职。

    秦子炎看到管平仲在座,忙解释道:“龙卫收到戎弥国探子的情报,此次进攻井门关的是戎弥国二王子虎利,他只有二千飞鹰轻骑,只能袭扰边关,戎弥国内一切正常,西域诸国也不见出兵景象。我已经派人给安西都护府和边关送过情报,正准备亲自前去向管将军禀报,不料管将军先来了府衙。”

    只是二千轻骑,虚惊一场,江安义等人紧张的脸色缓和下来,管平仲却有些失落,转而又高兴起来,二千轻骑大小也算是场功劳,何况还是戎弥国精锐飞鹰军,这种送功劳的软?{子可不能错过。

    “秦督监可知这伙戎弥军现在何处?”管平仲追问道。

    离井门关西南方向八十里,有个叫斯多的绿洲,与枭镇不同,这里被戎弥国打造成兵营,成为进攻郑国的据点。粘土筑成的围墙有一丈多高,木制的箭塔十丈远就设有一座,箭塔上有人了望,不时有侦骑从木制的墙门中出入,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有树、有帐篷、房屋。

    陈汉是化州龙卫府的一名力士,戎弥飞鹰军攻打井门关失利后,他便悄然出关尾随,一路跟到了这里。戈壁滩上没有遮挡,白天陈汉远远地躲在一处沙丘,等天色暗下来,才缓缓地站起身,朝着斯多的方向望去。

    灯火照亮了夜空,风送来丝丝欢笑声,陈汉犹豫了一下。他已经能确定攻打井门关的二千戎弥轻骑驻扎在这里,回去禀报已是大功一件,足以让他九品的力士晋为八品。

    摸了摸怀中的短刀,陈汉咧嘴无声地笑了,富贵险中求,要立功就立大点,如果能摸清戎弥人军营的布置,驻扎的具体人数,指引大军前来攻打,这场功劳便足以让自己连升三级,赏银五百两了。有了钱,自己便能将家人从雷州接来,化州的地便宜,买上百亩地,一家人能安稳地过日子。

    沿着月色下丘陵的阴影,陈汉悄悄地接近了兵寨,趴在一处矮坡下探头张望,离兵寨的入口只有二十丈远了。入口处两座高高的箭楼,要想从这里进入肯定会被发现,除了入口,其他的地方有一丈多高的围墙,以自己的身手想不惊动戎弥人跳墙而入不太可能。

    陈汉面朝天躺了下来,月亮在云层中时隐时现,四处静籁无声,心跳声清晰地传入耳朵,有如鼓声。陈汉闭上眼,脑中出现爹娘的样子,在爹娘的心中自己是不孝子吧,自小不听话,学武好斗惹事生非,为了替自己陪罪,家里二百多亩田卖得只剩下三十亩,兄弟姐妹视自己为仇人。

    年岁渐大,明白了些道理,在一个认识的前辈引领下入了龙卫,算是走上正途。可是普通的力士要出头除了搏命还要运气,自己搏了八年,还只是个九品的力士,一年到头从牙缝里也省不出几两银子给家中。今年过年回家,发现爹娘都老了,三弟要成亲,家里没有钱,只能再卖地,地卖尽了,一家人吃什么?

    手抓住地上的沙砾慢慢攥紧,沙石的棱角刺得掌心发痛,陈汉咬紧牙关,不让眼角的酸涩化成眼泪,是我陈汉欠家里人的,就用命赌一把吧,赢了算还债,死了省得爹娘兄弟骂。

    正在这时,有队侦骑从远处而来,驰向军寨,陈汉紧紧地趴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侦骑共五人,有一人在不远处跳下马,拉下裤子拉尿,其他四骑笑骂着顾自走远。

    陈汉如同蛇行,悄然接近拉尿的戎弥兵,能否进入军寨就在此一举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戎弥打算(一)

    鲜血渗入黄沙,转眼被吸食得干净。陈汉从仍在抽搐的戎弥兵身上剥下盔甲套在自己身上,摘下羊角毡帽,戴在自己的头上,取下他腰间的佩刀,俨然就是个戎弥兵了。

    箭塔处没有异常,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能见度变得极低。陈汉拉着尸体来到藏身的凹处,从怀中掏出短刀。短长尺许,寒光四射,是他从一个勒离商人手中用二十两银子买来的。刀是百练精钢,刚才用它抹开戎弥兵的脖子有如杀鸡,锃亮的刀身滴血不粘。陈汉用短刀割下戎弥兵的左耳,军纪规定杀敌取耳记功,一个人头除了记功一次还能赏银二十两。

    将敌耳用油布包好塞入怀中,陈汉翻身上了戎弥兵的战马,鼓了鼓劲,向着军寨驰去。军寨门前有看守,见陈汉驰来,以为是刚才拉尿的士兵,笑骂了几句,没有阻挡,不知道片刻之间已经换了人。

    进入军寨之后,陈汉发现灯火连绵数里,比想像中的面积要大出近倍。将马拴在偏僻的树荫处,陈汉不敢走营帐划分出来的大道,沿着边边角角的暗影摸索着往里走,一边计算着帐篷的多少。

    陈汉是化州府的龙卫,对西域军队的扎营习惯有些了解,知道戎弥人的帐篷两两相对,十顶帐篷为一组,营帐的周围和营区之间挖有排水沟,严禁士兵乱窜。算了一下帐篷数量,找到了一排茅厕,军营两侧对称的话应该有三千左右军队,除了攻打井门关的二千轻骑外,这里还驻扎着千余戎弥兵。

    听到马嘶声,陈汉的动作越发小心,从帐篷的暗影处探出身向前张望,一箭开外是木栅围起来的马厩,木栅外每隔十丈便有一座箭塔。木栅中间是寨门,灯火通明,有两列戎弥兵把守,一柱香的功夫,陈汉就看到三队持枪的队伍巡逻经过。马厩前有条水沟,将前面的营房和后面的马厩隔开,顺着水沟往前影影绰绰有些建筑,不知是什么所在,关键是这里有水,足以支撑三千戎弥兵在戈壁滩的生存。

    观察了一刻,陈汉放弃了潜入马厩的打算,此处无疑是戎弥人的储用军资的据点,探知的情报已经足够自己立下大功,能安全回去送信才有机会受赏。陈汉顺着原路返还,月亮升到中天,应该是亥末时分,经过营帐时能听到帐篷内传出熟睡的鼾声。

    整个大营很安静,陈汉蹑手蹑脚地走着,生恐弄出声响吵醒营帐中的士兵。那匹马依然拴在树下,很幸运,没有人发现自己。从腰间的束带中摸出把炒黄豆来,喂给马吃,炒黄豆既是干粮也是马饲料,陈汉骑来的马藏在离寨子二里外的胡杨林中。

    喂完马,陈汉觉得轻松了许多,轻手轻脚地向寨门行去。进营容易出营难,此刻寨门已经关闭,寨门前燃烧的两盆熊熊炭火,有十多名戎弥兵抱着长枪在烤火取暖。陈汉隐在离寨门十余丈远的旗杆后,盘算着如何才能出营,硬冲肯定不行,寨门前十多个兵丁就能把自己缠住,箭塔上有弓手,不用惊动大营内的士兵就能把自己留下。

    声东击西,引燃帐篷,趁乱脱逃?念头闪过,陈汉立时否决了,火焰一起,就是告诉戎弥人自己潜在营中,要知道这是戎弥的飞鹰军,是戎弥国的精锐,乱未起自己八成就被抓了。假做传令兵、巡逻兵,骗开寨门出去,陈汉苦笑摇头,白天或许有机会,现在是半夜三更,出去便是自投罗网。目光四处扫看,最后落在土墙之上,这土墙两人多高,说不定能想法子翻过去脱逃。

    陈汉退回暗处,选了处离箭楼远的地方,避开月色,摸到土墙根下。用手扣了扣筑土,很坚实,从怀中摸出刀挖了挖,好一会才掏出鸡蛋大的一处缺口。看来想从土墙上挖着脚点不易,更不用说掏出个洞来,三尺宽的土墙,放开来让自己挖也恐怕要两个时辰。

    抬头看了看墙顶,伸长胳膊比划了一下,还差五六尺的样子,陈汉无计可施,泄气地坐在了地上。那匹马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了陈汉身旁,低下头,热热的鼻息喷在陈汉脸上,痒痒的。

    “真是贪吃的憨货。”陈汉小声地嘟囔着,从腰间解下束带,掏出把黄豆托在掌心。粗糙的马舌从掌心舔过,陈汉抬起手,想拍拍马的脖子。马儿扬起头,手掌落了空,陈汉的手定定地举在空中,笑容浮现在脸上。

    把束带中的黄豆全都倒出在墙角,陈汉把马牵到墙根处,马儿安静地吃着黄豆。拍拍马背,陈汉低声道:“好马儿,别乱动,帮老陈一把,这些黄豆算是酬劳。”

    说着,陈汉翻身上马,然后甩镫试着在马背上站起,心中不断地祷告,佛祖菩萨,太上老君,千万保佑,让马儿别乱动,等老陈脱了险,一定到庙里烧香还愿。马儿觉出背上的不适,打了个响鼻,被眼前的黄豆吸引,继续低头舔食起来。陈汉脚踏着马鞍,紧贴着寨墙,缓缓地伸长胳膊,指尖搭在了寨墙之上。

    陈汉大喜,手掌搭实,脚下用力,“噌”的一下胳膊攀上墙上,借着土墙上的摩擦,顺利地翻到了寨墙上。墙头离地有一丈三四尺高,陈汉知道不是犹豫的时候,趁月色被云遮住,一咬牙,纵了下去。

    “砰”的一声响在寂夜里分外清晰,从箭楼上传来呼喝声,“什么人”,紧接着利箭朝响处射来。陈汉连滚带爬向前窜去,身边“嗖嗖”的响起不断,左肩头一痛,中了箭。奔出十余丈远有处凹处,陈汉顺势滚了过去,箭只从头顶射过,再难伤到他。

    返手拨出左肩上的箭,被手上的牛皮甲挡住,伤得不重。陈汉不敢耽误,辩别了一下方向,朝着藏马的胡杨林跑去。

    斯多绿洲来自于一潭亩许的清泉,靠近泉水有几栋石制的房屋,屋后有一片沙枣树,在黑夜里张牙舞爪,牛油大烛的光亮从敞开的窗户透出,可以看到树下有护卫在走动。粗旷的音乐伴着女子清亮的歌声从屋中传出,对于戎弥国虎利王子来说今夜又是个欢庆之夜。

第四百六十九章戎弥打算(二)

    急促的琴声中,舞娘旋转得越发疯狂,带动着腰间的铃铛有如急雨,柔软的腰肢,变幻的手指,在烛光下有如魔幻般动人,看得众人如痴如醉。琴声停下,舞娘的裙把有如花儿盛放,尖尖的手指妩媚地指向居中而坐的虎利。

    “哈哈哈哈,好,有赏。”虎利已经醉得东倒西歪,从身侧打开的箱子中抓了一把宝石,随意地扫向屋正中的织毯。宝石在烛光下闪着耀人的光彩,那些舞女和乐师们争相抢夺。见这些人如同狗儿抢食般地趴伏在地上,虎利又发出一阵得意的狂笑。

    带着两千飞鹰军离开王都新月城已有十七天了,离开了父王犀利的目光、大哥讨厌的挑剔,带着二千轻骑在戈壁滩上纵横驰骋,掳掠商队抢夺财物,甚至还到井门关下肆虐了一回,虎利感觉自己就像出柙的猛虎、展翅的雄鹰,说不出的畅快。

    眼前的女子和乐师是抢来的,箱中的宝石也是抢来的,旁边的石屋中堆满了抢来的财物,短短十余天,虎利就抢夺了十多支商队,积下了百万的财物。醉眼朦胧中,虎利眼前流敞着金银珍宝的河流,只要伸手就能抓取。有了这些钱财,定能讨得父王欢心,群臣拥戴,大哥虎锐也要对自己退让三分。

    召手唤过两名舞娘,在她们的掺扶下虎利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对着两旁的四名武将们笑道:“时间不早了,诸位挑选自己喜欢的,各自散了吧。”这四人是飞鹰军的将领,一个银护三个铁护,都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如果能笼络到手中,将来说不定有大用。

    四人大喜,各自选了名舞娘,正要回住处。屋外传来嘈杂声,片刻之后,守门的亲卫进来禀道:“二王子,前寨发现细作。”

    “什么?”虎利吩咐道:“取冷水和醒酒汤来。”

    等虎利清醒下来,已经过去了一刻钟,听完前寨巡守将官的禀报,气得将桌上的杯盘一股脑地扫到了地上。

    “细作抓住了吗?”虎利问道。

    “那人中了一箭,等我们追出去的时候已经不知去向。我等在寨外发现了一名士兵的尸体,左耳被割,应该是郑国的侦骑所为。”巡守官硬着头皮禀道。

    虎利怒吼道:“你们这群饭桶,被人潜入寨中还不知道,为何不多派人手,四散搜索。”

    屋内一静,虎利反应过来,要派动侦骑搜索需要自己下令,自己醉酒耽搁了这么久,估计那名细作已经奔出数十里外了,到哪里去抓。虎利已经没有心情亵玩舞娘了,沉着脸思索片刻,下令连夜派出侦骑沿着郑国边关方向追踪,军寨内加强戒备,多派侦骑,注意郑国边关的动向。

    丧气地挥手,让左右退下,虎利颓然地瘫坐在桌后的织毯上,茫着地看着屋顶,回想着不久前发生在新月王宫中的一幕:郑国化州军屯的消息传来引发了轩然大波,武将们纷纷表态,要率兵再次东进踏平化州,而以大相丘林打为首的部分文官却认为郑国地大物博军队众多,而且军械精良,不可轻易启战。朝会上争论好几天,戎弥王虎敢没有表态,作为君王他懂得要多角度地听听臣下的建议,而且现在情报还不多,他要等待更多的消息到来。

    消息陆续送到,前来化州边陲屯田的郑兵总数在四万人,会分两年到来,屯田之政是新任的化州刺史江安义所提出的,虎敢想到郑国元天教的那些客卿们就是在这个江安义的手下吃了大亏,看来此人会成为自己东进的障碍。

    王庭上的争吵逐渐停歇下来,文武们的目光都集中到虎敢的身上,等待着国君最后的决定。感受着众臣投来期盼的目光,虎敢有些自得,身为君王可以多听听臣下的建议,但最终的决策还要自己做出。

    “本王听了诸位的建议,都有道理,郑国与我国是对手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虎敢一开口,王庭立时变得寂然,大殿内虎敢威严的声音回荡着,“郑国正在京中举报什么比武大赛,准备向北漠用兵,这对我国是个好机会。”

    犀利的眼光扫过庭下的臣子,虎敢感觉雄心激荡,一拍座椅站起身道:“郑国有句话叫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本王决定趁郑国北上用兵之际,当亲率我戎弥铁骑,踏破郑国边城,这一次,本王可不想抢了东西就走,郑皇不是想着开疆拓土吗,本王也想把化州、青州一带纳入戎弥国的疆域之内。”

    “大王英明,未将誓死追随”、“大王神武无敌,臣等自当效命”、“儿臣愿为父王先驱,荡平郑国关卡”,虎敢的话引得王庭内气氛激扬,众文武个个热血沸腾,争先求战。

    虎敢抹了一把腮下的浓须,开疆拓土是每个帝王的梦想,郑国的皇帝想,本王何尝不想,郑人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本王就是那只在后的黄雀,如果能把化州、甚至青州纳入疆土,那东进的商路就控制在戎弥手中,不用二十年,戎弥必将成为西域第一强国,后人如果能妥善经营,西域诸国必将一统于戎弥手中,届时戎弥国将成为比拟郑、漠的大国,自己定然成为戎弥国开疆的英主为后世永记。

    殿中群臣兴奋地议论着,虎敢笑着让众臣高兴了一阵,这才举手示意众人安静,坐回王座后,斩钉截铁地道:“向郑国用兵作为国策定下来,从今开始积极备战。本王估计郑皇两年之内会向北漠用兵,郑国出兵之日便是我国东进之时。”

    大相丘林打恭身道:“大王既然决定东进,臣等自然竭尽全力辅佐。请问大王此次进兵要联络哪些国家,出兵多少,如果要让化州、青州一带归化,要如何移民驻军,周遭各国要如何防备,这些事情都要大王早做定夺。”

    虎敢笑道:“大相考虑得很周全,不过此事不急,今日不议,等本王考虑好了再与大相、尔等商议。”

    虎利俯身道:“父王,东进尚须时日,儿臣认为现在开始便要加紧对郑国边卡的封锁和骚扰,一来可以军队保持战态,二来能让郑人疲于应付,三还可以掳掠财物增加军用。儿臣听说化州设立了边市,派兵扰乱商队,能削减郑国的税收,是一举数得的好事。”

    井门关一战,伊土和命丧黄泉,虎利死了小舅子,失了军中的一条臂膀,更重要地是断了财源。眼见着那些交好的臣子来的少了,虎利心如油烹,再这样下去,就要被大哥远远地甩到后面了。

    王庭虎敢宣布对郑用兵,虎利立刻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一番话说得虎敢连连点头赞许,最后下令,着飞鹰部二千轻骑随同二王子虎利前往戈壁见机练兵,还把斯多军寨交给虎利做为据点。

    斯多绿洲是戎弥国的一处暗点,茫茫戈壁滩绿洲星星点点分布,随着水源的变化绿洲也会兴衰。斯多是六十年前戎弥国发现的一处绿洲,这个地方十分隐蔽,斯多也是新出现的一处绿洲,从未被人发现。

    戎弥国知道这处绿洲后大喜,把它作为东进郑国的补给据点,凡进入斯多二十里范围的商队、旅人一律被斩杀,在这样严酷的控制下,斯多绿洲悄无声息地存在井门关八十里外一直没有被发现。

    要向郑国用兵,隔着戈壁运送物资军粮十分困难,西域各国在戈壁滩中有不少这样的军寨,存储着物资,以备不时之需。斯多绿洲储存着五万石军粮,足够十万大军支应一个多月,还有三千骏马,各类军械,虎利率二千轻骑在戈壁滩为匪,补给是个难题,一般的集镇供应不了这么多人的吃食和饮水,也容易被郑国的侦探发现,虎敢考虑再三,决定把斯多军寨交给虎利作为补给据点。

    斯多军寨常年驻扎着一千五百精锐士兵,加上二千飞鹰轻骑,依据地势应该能在郑国万人的攻打下坚守半个月,有半个月的时间戎弥国内的援兵就能到来,所以虎敢再三告诫儿子,就算拼光人马也要守住斯多绿洲。

    虎利难以入眠,自己得意忘形,攻打井门关后直接回归了斯多据点,没有注意后面跟了尾巴,郑国侦骑潜入军寨,斯多绿洲暴露,如果被父王知道,自己恐怕再无机会与大哥争位。

    “霍”地坐正身,虎利高叫道:“稠可多。”

    一名大汉闪身进了屋,向虎利抚胸施礼,没有言语。

    “稠可多,我命你连夜赶在井门关,将关下之人全部斩杀。”虎利双眼血红,狰狞地吩咐道。稠可多是戎弥国有名的高手,王庭的金刀护卫,整个戎弥国不过十人,是虎敢的贴身侍卫,此次被虎敢派到虎利身边保护他的安危。

    稠可多没有动身,虎利明白稠可多是父王派来保护自己的人,并不会听从自己的命令。无奈之下,虎利把郑国侦骑入寨潜逃,极可能前往井门关报信的情况说了一遍,稠可多静立思索了片刻,躬身离去。

    虎利喘着粗气,重重地倒在织毯上。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井门关辰初开关门,此刻差不多丑正,离辰初还有二个半时辰,八十里路快马只要一个时辰就能到达,稠可多应该能在开关前到达。以稠可多的身手,斩杀关下等待进关的商贩应该不难,希望那个郑国的侦骑正等在关下。

第四百七十章边战先起

    井门关辰初开关门是铁律,但身为龙卫谍报或侦骑却自有进关之法。急驰八十里来到井门关下,人马俱疲,抬头看到关头上透出的灯火,陈汉生出两世为人的感觉。

    四月的关外夜风依旧寒冷,关下滞留着不少商贩,听到马蹄声值守的护卫警惕地张望着,陈汉抹了把汗,汗水和灰尘在脸上凝结成污渍,擦上去磨得脸皮发痛。

    伸手从怀中掏出根报信的烟火,点燃后烟火升空炸开,黑夜中绽放出美丽的花朵,转瞬即逝。陈汉跳下马,坐在关前等待,半柱香的功夫,城头火光大亮,有人向关下丢了几根火炬,陈汉站在火炬旁。从关下放下个箩筐,陈汉片腿坐进去,至于马暂时放在关外,等天亮自然有人收取。

    十里外,稠可多勒住座骑,那烟火在眼中一闪逝去。烟花易冷,过后是无尽的黑暗,风撩动稠可多身上的白袍,静待了片刻,稠可多继续催马向井门关方向赶去。

    烟火发出的响动自然也惊动了关下的商队,常年走动的商队知道刚才是郑国的侦骑进关了,现在是寅时初,赶在这个时辰入关定然是有重大的军情,不知道有没有人在后面追踪。

    等稠可多来到关下时,商队已经做好了防御准备,一双双警惕的眼光投向飞驰而来的奔马,燃起的篝火映照得钢刀一片森寒。稠可多在二十步外勒住马,用戎弥语高声喝问道:“刚才可有人入关?”

    有人应道:“不错,一刻钟前有人入关,马还在关外。”

    稠可多看到了那匹孤单的马,知道大势已去,八丈多高的城墙不可能飞身进去,就算能进去也是羊入虎口,这场追杀已经失败,就算把关外的商队全部杀死也于事无补。旋转马头,稠可多消失在黑暗中。

    天蒙蒙亮时,一夜未眠的虎利得到了追杀失败的消息,呆愣了半晌,有气无力地对站立两旁的将领们道:“派出侦骑,加紧戒备。”停了好一会,又道:“派人向国中报信,请父王发兵救援。”

    三天后,管平仲率领九千郑军出现斯多军寨,虎利率领二千飞鹰军与郑军对恃。看着数倍自己的郑军,虎利暗暗叫苦,不知自己能否撑到国内的援军到来。虎利是王子,但飞鹰军的统率却是银护将军乌可扎。

    飞鹰旗下,乌可扎毫无惧色地看着郑军,他曾两次入侵过化州,在他心中郑军只是些躲在城墙后放冷箭软蛋,别看郑军人多,在戈壁滩要与戎弥骑军争锋,就是鸡蛋碰石头。

    管平仲与西域军作战多年,深知戎弥骑兵快捷如风、凶猛残忍,自己率军深入戈壁八十里,供给十分不便,特别是饮水不足,唯有速战速决,才能取胜的机会。

    风动旗帜烈烈作响,乌可扎抽出弯刀,开始策动战马,戎弥军跟随统率催动战马,马蹄声如雷,如汹涌的波浪向着郑军碾压而去。

    如何以步兵破轻骑,是郑军必练的阵势。随着一声架盾举枪,前排士兵立盾藏身,长枪架于盾牌之上,有如带刺的密林,密林连布三道,后面是五百弓箭手,弯弓搭箭向天投射。戎弥军举刀拨打箭只,不时有人中箭落马。

    郑军身后二十丈有处矮岗,管平仲手按佩剑立在纛旗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即将撞上盾牌长枪的戎弥军。麾下原本是军中健儿,又按照江刺史的练兵之法操练了大半年,江刺史挑选的亲卫曾在井门关外以一敌十,不知今日儿郎能否抵住戎弥骑兵的冲撞。

    乌可扎手中弯刀向前探扫,耸立在马前的枪林被扫到了一边,轻轻一带缰绳,座骑人立而起,两只前蹄重重地踏向马前的盾牌。“砰”的一声,盾牌被踏得向后翻滚,露出一个缺口。乌可扎纵马向缺口处驰去,弯刀横扫,长枪随刀削断,乌可扎知道只要能闯过三次枪盾林,就能揭开郑军的乌龟壳了,抬头看了一眼矮岗上的郑将,乌可扎笑了笑,目标就是他了。

    闯过第二道枪盾,乌可扎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身旁的将士,出乎意料只有数十骑闯过二道枪盾,多数人被挡在了外面。乌可扎心中涌起不安,战场之上不及多想,马蹄重重地向第三道盾墙踢去,盾墙向里一缩,居然没有露出缺口。

    不等马蹄落地,无数长枪从前方扎来,乌可扎一带缰绳,手中弯刀幻起一道刀光,刺来的长枪被弯刀削断扫开。盾牌如墙,向他圈来,长枪透过盾牌的缝隙如毒刺般扎来,乌可扎左躲左闪,发现自己能够闪躲的空间不多了,四周密密麻麻都是盾牌,除了十几名亲卫,看不到其他士兵。

    二千飞鹰军多数被挡在第一道盾墙之后,管平仲兴奋地一挥拳,麾下儿郎平日的汗没有白流,硬生生地阻断了戎弥轻骑的冲击。这些轻骑一旦失去机动性,就是待宰的猪羊。

    戎弥骑兵被包围在一个个小圈内,游离在枪盾外的根本无法杀入圈中,眼见得包围圈越来越厚,管平仲心中大定,这些该死的戎弥人以为可以轻松地破阵,结果深陷其中,现在是收拾他们的时候了。

    管平仲飞身上马,举枪向着乌可扎驰去,在矮岗上他看得清楚,这个戎弥将领胸前盔甲是银色的,江刺史身为文官都能阵斩戎弥银护,自己绝不会比他差。

    郑军向两边分开,让管平仲直冲向乌可扎。乌可扎见面前的盾墙向左右分开,凝视向前看去。管平仲长枪借着马势,带着急风向乌可扎刺去,乌可扎被挤压在狭小的空间内,无处可避,只得举刀相迎。

    刀碰在枪身,被磕得飞起,枪如行云流水般从乌可扎的右胸穿透,管平仲一压长枪,乌可扎被他从马身上挑起,落在地上,有郑兵上前砍上头颅,高举起来,不用吩咐,管平仲身边的士兵欢声高喊道:“敌将死了,敌将死了。”

    乌可扎的头被枪尖高高挑起,戎弥军军心已散,眼前这郑军坚韧出乎他们的想像,刀盾、弓箭,还有弩箭配合默契,二千轻骑被分割成小块蚕食。管平仲高喊道:“众儿郎,随我冲。”一马当先向着军寨杀去。

    郑军士气如宏,如潮水般向军寨涌去,虎利哪见过这场面,吓得旋马就跑,主将死了,王子跑了,众戎弥军纷纷败逃,管平仲率军直冲入军寨之中,削瓜砍菜般地占领了军寨。

    盘点战果,杀死戎弥军三百多人,抓拿五百余人,夺得戎弥军马一千四百余匹,军粮近五万石,更有虎利抢劫商队的财物若干。管平仲笑得合不拢嘴,这场战功足以让他再升一级,只是缴获了这么多东西,一时运不回去,要化州派夫役来帮着搬运。管平仲知道,虽胜不可大意,吩咐手下安排防御,派出侦骑四处查探,等待化州府的派兵接应。

    虎利在稠可多的保护下一气逃出百余里,这才停步收拢散兵。戎弥轻骑的马匹优于郑军,不少人得以逃脱,等到天亮时虎利收拢了一千三百多名败兵,三名铜护将军居然都安然无事。

    军寨已失,丢兵弃将,虎利自觉无颜,回去定然没有好果子吃,带着残兵败将正往回走,前面尘头大起,国内的援兵到了,金护将军伊采多带着五千飞彪匆匆赶来。

    看到伊采多,虎利放声大哭道:“娘舅,你怎么不早点来,斯多丢了。”虎利是侧王妃所生,而伊采多是侧王妃的兄长,正是虎利的娘舅。

    接到虎利送来的救援文书后,虎敢心急如焚,虎利虽然无能,但总是自己的儿子,遇险当然要救。再说斯多军寨靠近大郑,是极好的前沿阵地,里面屯积着不少物资,戎弥国要东进,斯多据点极为重要,不容有失。

    伊采多身为金护将军,有资格参加朝会,自家亲外甥遇险,做舅舅的当然要前去搭救。伊家是戎弥国的大族,虎利如果能更进一步,伊家必然随之进步,反之如果虎锐上台,伊家必然遭受打压甚至衰败。

    听完虎利的叙说,伊采多安排败兵先去吃饭歇息,自己召集手下的将领商议军情。伊采多是名宿将,有勇有谋,要不然虎敢也不会让他成为十大金护之一,率领五千飞彪军。

    “斯多军寨物资极多,郑军无法将物资运回关内,极可能驻守在军寨等待援兵,我有意今夜晚发起突袭,重夺斯多军寨。”伊采多定下腔调。

    半夜子时,伊采多率领五千飞彪军和残余的飞鹰军来到军寨意图偷袭,管平仲早有防备,一阵箭雨,反让戎弥军折损上百人。第二天出寨列阵,伊采多分成三路,虎利为了立功,带着残兵从右侧发起进攻,哀兵可用,居然被他冲开口子,管平仲只得带兵退守寨内。

    接下来三天困守,戎弥军数次突入寨中,都被管平仲用弩 弓逼回,等到安西都护府的两万援兵到达,伊采多只得带领戎弥兵退却。

    此战胜后,管平仲如愿官升一级,晋封安西男,正四品上忠武将军,依旧驻守化州,只不过新增驻军五千人,驻守在化州的军兵变为一万五千人。陈汉记首功,赏银五百两,晋为龙卫典史,依旧在秦子炎手下效力。

    伊采多回到戎弥国后,虎利被虎敢痛骂一通,着其在家中思过。事后虎利、伊采多等人都讲述郑军变得骁勇善战不次于戎弥军,虎敢决定再次组织联军东进,而这一次联军的范围要扩大。戎弥国国王虎敢派人向西域其他二十七国送信,要在今年八月在国都新月城会盟,共商东进之事。

    北进尚未开始,西域诸国先有东进之心,接到秦子炎送来的谍报,江安义眉头紧锁,西域人是不想安生了,身为刺史,化州的日子该怎么过?

    (太久没写,不在状态,过渡段)

第四百七十一章指心破障

    阳光直照进府衙,大堂前广场正中戒石坊上“公生明”三个金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两侧六部前的长廊下,官吏们脚步匆匆,没有人停步闲语,整个府衙气氛有些压抑。

    刺史大人紧皱的眉头影响着众人的心情,昨日司仓参军史明玉大人因为清理各地粮仓的事挨了江大人的训斥,要知道司仓参军是刺史大人的心腹,平日总是笑脸相对,连他都挨了训,其他人更是加着小心,唯恐触了霉头。

    阳光从东边的窗棂斜照入大堂,屯田令正坐在东侧的椅子上,浅绿色的官袍沐浴在阳光下,现出醒目的光彩,无数细小的尘埃在阳光柱中绕着林清飞舞。

    “……大人,那安北屯军长郑文凯居然带兵围了我的屯田衙门,口口声声说我偏帮,分给安西屯田所的田地更好,住处也更齐整,要我给他补上三千两安置银,要不然就不罢休。大人,你说这郑文凯是不是没事找事吧,他丝毫不把屯田衙门的颜面放在眼中,请大人为我作主……”

    林清已经絮絮叨叨地诉了半个时辰的苦,江安义越听越发不耐。这个屯田令没有丝毫担当,从秦子炎送来的谍报中江安义得知,这位屯田令大人到任后,克扣屯田物资、贪污安置银两,凡能捞好处的地方绝不放过,遇上事就敷衍塞责、怨天尤人,这样的人来管理屯兵只会添乱。前几日史清鉴还建议自己联合林清一起上奏,要朝庭放权加强州府对屯兵的管制,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厌烦地端起茶喝了一口,茶水已冷,也不见衙役进来更换。江安义重重地把茶盅一墩,心中生出挫败感,贪官污吏除之不尽,自己能挤走张文津,撵走冯道量,处置白治光,却仍奈何不了华政、卫立波等人,更不用说远在京中的温国公之子程希全、世家势力,官场有如泥潭,置身其中越久陷得越深,越发感觉束手束脚,难以自如。

    林清被清脆的碰击声吓了一跳,瞅见江安义阴沉着脸,心里也不免有些忐忑。不过他随即安定下来,在京中任职十余年,见惯了大人物的手段,眼前这位江刺史显得城府太浅,喜怒形于色,毕竟年少短练啊。屯田衙门名义上归化州府衙管辖,其实任免权在工部屯田司,江刺史的手再长也伸不进工部去,等过个三两年,捞足了好处,自己调任他处,江刺史能奈我何。

    想到这里,林清安安稳稳端起冷茶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有恃无恐地继续诉起苦来。

    “合城县范大人是江大人的师兄,是个极好的人,下官的屯田衙门在合城得到范大人的照看,实是感激不尽。可是这位范大人有些越权了,屯田发生的纠纷,按说应归我屯田衙门处置,可是百姓告到县衙,范大人居然不经屯田衙门径直拿人……”

    要钱要权,争名夺利,典型的官场油子,江安义强忍住怒火,打断林清的话道:“林大人的苦楚本官知道了,过些时日江某会到合城县去一趟,具体事宜到时再说。”

    林清起身告退,江安义觉得胸中憋郁,端茶喝了一口,入嘴醒悟过来茶水早冷。烦心事实在太多,江安义将茶盅扔了出去,恨恨地骂道:“可恼,可恨。”

    茶盅摔在地上,“啪”的一声破碎,吓得正往里走的衙役一缩头,又退了回去。江安义瞥见,问道:“何事?”

    衙役硬着头皮进大堂禀道:“禀大人,衙外有人求见,说是您的德州故友。”

    应该是刘逸兴来了,江安义站起身往外相迎,吩咐道:“快请。”

    仪门处,江安义看到刘逸兴一身蓝衫,手拿折扇,笑吟吟地向自己走来。故人相见,分外开心,刘逸兴拱手笑道:“江大人,多日不见,刘某承召举家来投,还望大人赏口饭吃。”

    江安义上前拉住刘逸兴的手,笑道:“刘兄风采不减当年,江某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等着你来,里面请。”

    两人携手往里走,两旁的官吏探头探脑地张望,这个小个子是谁,看样子跟刺史大人的交情不浅,听刚才的话语像是前来投奔江大人的,将来要在一起共事了,有心思灵动的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结交了。

    江安义没有把刘逸兴引到二堂,直接领进了自家的后宅书房。登堂入室,刘逸兴心中隐约的不安消失了,这个江安义仍是当年自己认识的那个,不枉自己千里拖家带口来投。

    侍女奉茶,江安义吩咐道:“去请夫人前来相见,就说我德州的好友刘兄来了。”

    郑国礼教对女子并不严苛,朝堂上虽然没有女官,但在龙卫中有不少像欣菲这样的女子,经商、主家不乏女人,女子的行动也比较自由。江安义请夫人来见朋友,在郑国的礼教中允许的,当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见,这朋友要是至交,或者世交。刘逸兴眼中闪过感动,他自然明白江安义请夫人来见自己是把自己当成可以信任托付的人,这让他坚定了依附的心。

    欣菲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挺着大肚子行动有些不方便,在侍女的陪伴下与刘逸兴见过礼,闲话了几句便回休息。郭怀理得了消息,从店中匆匆赶来,谈起当年昆华山中的往事,三人都开怀大笑。

    笑谈中,刘逸兴不免有些唏嘘,当年江安义和郭怀理都只是小童生,自己却是秀才。十年时光,不说江安义是名满天下的状元郎,年纪轻轻就身为化州刺史,就是郭怀理也需要仰视了。

    郭大财神的名望在会野府甚至化州谁人不识,借助栖仙楼宴客的风浪,郭怀理成功挤进化州商场,金玉液、香水、西域贸易、酒楼生意,挣钱的行业无不有这位大财神的身影,引用一句郭大财神喝醉后说过的话,打个喷嚏都带着金光。

    江安义给他的信中提到此行会安排他做录事参军手下的录事,这是个从九品下的官职,也是最小的称之为官的官阶,不过对刘逸兴来说,已经不错了,以秀才之身直接入官,在郑国没有大门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且江安义隐约地提及,他手下的录事参军不得力,让他实际行使录事参军的权责,这让刘逸兴把独自前来的主意变成了举家前来。

    举家前来的意思就是认江安义为主公,从此祸福相依,这个决心不好下,从了解的信息来看,江安义是个不错的主公,黄、郭、余三家不说,京中的田守楼、江家的张先生等人日子都过得不错。自己将来能做到化州的录事参军,哪怕是暗地里的,也算子继父业,不枉此行了。

    此次带着家人投奔江安义,对刘逸兴来说是破釜沉舟之举,辞别老父家人的时候说得清楚,德州的家业全部放弃,由兄弟们继承。他来化州其实有十天了,没有急着来见江安义,先对江安义身边的人物和事情做了个了解,初步对自己有了定位。

    郭怀理的位置无可替代,刘逸兴也没有行商的捷才,而且他志在官场,将来搭个股份发点财便是,想来郭怀理也不会拒绝。江安义身边的缺乏谋士,史家父子行事稳健,作为化州本地人,对当地的情况熟悉,在前期对江安义的帮助会很大,等到江安义熟知情况后,史氏父子的作用便不如以前。从此次屯田矛盾的情况来看,史氏父子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刘逸兴自幼在州衙长大,对州府官场可谓了如指掌,化解官场矛盾是他的强项,得知江安义为屯田、屯军困扰,刘逸兴在客栈中苦思多日,今日前来拜见,其实是准备好要一鸣惊人,为自己在江安义心中奠定一个靠前的位置。

    “听闻大人近日为屯军一事烦恼”,刘逸兴把话题引入,道:“不知可有良策?”

    一句话勾起江安义的烦心事,江安义苦笑道:“刘兄,私宅之内不用客气,不必称我为大人,直呼我名字就可。屯军闹事,让我投鼠忌器,无计可施,莫非刘兄有办法?”

    刘逸兴微笑道:“大人是当局者迷,敢问大人当初为何奏请屯田,天子又为何准奏?大人深得天子信任,坐镇化州边陲重地,又是为何?”

    江安义被他说得一愣,陷入思索。刘逸兴伸手拿茶,等待江安义细思。郭怀理见两人谈论公事,站起身来笑道:“我去叫栖仙楼送桌酒席来,今天咱们三人把酒言欢,算是圆了昆华山那场未完的吃请。”

    “噗哧”,刘逸兴把刚喝入嘴的茶水喷了出来,当年这个郭胖子拿了赌胜的银两一溜烟跑了的形象可铭记在他心中,物是人非,没想到十年前的那场饭今天还能吃到。

    江安义抬起头,目光炯炯地望着刘逸兴,笑道:“刘兄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我奏请屯田是为了固边养军,安定化州,天子准奏也是为了这个目的,但凡阻碍此政施行者,其实都是抗旨,不必过多顾忌。”

    手在胸前的护法牌上按了按,江安义喃喃语道:“众善奉行、护国佑民。忠心王事,何问前程吉凶。多谢刘兄,为我破除心障。”

第四百七十二章家人消息

    五月,化州府衙来了个新人,录事参军手下的录事官刘逸兴。这个面皮淡黄,双眼有神的小个子十分“懂事”,很快就与府衙中的同僚打成一片,就连心怀不满的录事参军温琦也息了暗下绊子的心思,看在江刺史的面子上,且享受着恭维和孝敬,以和为贵。

    紧接着江安勇和思雨也回来了,原本有些冷清的府衙后宅变得热闹起来,思雨的欢声笑语感染着后宅的每一个人,吵得树上的鸟儿也不得安宁。欣菲嗔怪道:“好了,走了快三个月,事情一下子说不完,等吃完饭再慢慢说吧。”

    思雨拉着欣菲的手,想伸手去摸师姐鼓圆的肚子,惊叹道:“师姐,我走的时候你的肚子还看不出来,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圆了。小侄子听不听话啊?”

    这段时间江安义和欣菲间有点小冷落,江安义被屯军的事烦恼,没有心思挂念欣菲的心情。欣菲怀孕后心情起伏波动大,易烦躁,思雨不在身边,只能跟江安义发发小脾气。江安义有时想着政事,心不在焉地敷??,惹得欣菲越发恼怒。

    姐妹间说说悄悄话,欣菲忍不住向思雨抱怨几句。思雨火爆脾气,抱怨道:“姐,你就惯着姐夫,还替他张罗迎娶别的女人,要是江安勇敢娶别人,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迎娶彤儿的事一直是欣菲在张罗,她已经派人送去了女方送去了聘礼,可是彤儿想着父母作主,结果李家记恨当年江安义清仗田地的事,一时拖着没有回话,这场亲事暂时耽搁下来了。

    欣菲的眉头不经意地皱了皱,爱怜地拍拍思雨的手,岔开话题道:“傻丫头,尽说胡话,这次安勇比武名列二十二,也算是名闻天下的大将了,你这个将军夫人开不开心?”

    思雨开心地道:“什么名闻天下,还不是我手下的败将。”

    “那是,你要是参加比武说不定是天下第一了。”

    姐妹俩清脆的笑声不时响起,传到厨房里做菜的兄弟两人耳中。江安勇正详细地向哥哥述说京中比武的情形:此次军中比武江安勇闯进二十二位,被封为正七品上的致果校尉,实打实的小将军了;方至重代表安阳王府出战,止步于第五位,被封为正五品下的宁远将军,被选定加入镇北大营。

    “我在校场上遇到至重哥了,至重哥托我向娘和你问好,说他报完仇后还回安阳王府,还让我替他向洪信大师送个信。”

    江安义默然,方至重的父亲死于北漠人手中,有机会向北漠人索仇也算了了他的心愿,只是洪信大师希望他能平平安安渡过一生,开枝散叶沿续方家烟火,并不希望他去报这个仇。

    “这次比武的夺魁的是右骁卫从四品上宣威将军贾清远,此人出身将门世家,祖父是平定元天教之乱的贾思明。”江安勇往灶里添了把火,介绍道:“他夺魁后,天子大为欣喜,晋封他为云麾将军(从三品),让其在镇北大营中独领一军,许其立功后承袭平南侯爵位。”

    厨房内,江安义听到弟弟提到平南侯的称谓,手中菜刀略顿,心中生出感慨,军功封侯亦我所欲也,可惜身为文官不能插手军事,真恨不得能弃笔从戎,跟着申国公征战沙场,实现若个书生也封侯的志愿。

    “哥,这次比武最出风头的还是朱易锋这厮,天子都说他是朱家的麒麟儿,前途不可限量。”江安勇听哥哥提过曾与朱易锋有过小小的摩擦,对他自然没有好感。

    回想起校场上朱易锋赤马银铠、手持长戟,真正是人如玉马如龙,骁勇无比。江安勇既羡又妒,酸溜溜地道:“这小子不仅生得一副好皮囊,手里的家伙真不含乎,至重哥就败在他手中。他和贾清远的夺魁之战,着实精彩。”

    时隔数十天,江安勇想起依旧眉飞色舞,叹道:“将门子弟着实家学渊源,这两人使出的招式让我叹为观止,受益非浅啊。对了,这两人个都能凝出真气,最后贾将军使了个盘刀旋斩劈掉朱易锋的戟尖,申国公怕两虎相争有所误伤,喝止了比斗,要真斗下去还真说不定谁胜谁负。”

    看了一眼切菜的江安义,江安勇小心地提醒道:“哥,你以后碰到这两个人千万别大意,我看他们的本事不在你之下。”江安勇的武艺学自洪信大师,但哥哥的身手江安勇佩服得五体投地,兄弟俩闲暇时有过较量,每次江安勇都被哥哥轻松地击败。偶尔思雨来了兴致,夫妻两人双战江安义,也不是他的对手。

    菜放入锅中,锅中腾起热烟,江安义快速地翻炒起来,江安勇蹲下身子往灶中添柴,一如当年在平山镇的家中。江安勇期期艾艾地道:“哥,我跟你说个事,你别生气,我在京城看到妍儿了。”

    “什么?”江安义一惊,掷了手中的锅铲,瞪着江安勇喝道:“你怎么不接她回家?”

    江安勇苦笑道:“哥,她不肯跟我回去,而且她已经嫁了相公。”妍儿跟着家中护卫李炎鹏(李鸣锋)出逃的消息已经确认,只是对外宣称妍儿是被人掳走的。

    “我要杀了那小子。”江安义大妍儿九岁,长兄如父,他对妍儿的分外宠爱,妍儿的出走就像在他心上挖走了一块肉。江安义的杀气有如实质,坐在灶下烧火的江安勇觉得浑身发寒,暗地里替妍儿的夫婿那个叫李炎鹏的小子捏把汗。

    江安勇是无意中东市上无意间见到妍儿的。比武空暇,思雨拉着他到东市购物,在一家珠宝店的门前正碰见妍儿。妍儿没来过京城,哥哥一家人远在化州,所以爱美的妍儿不愿在脸上涂抹油彩,和参加武林比武的李炎鹏(李鸣锋)自由自在的玩耍,谁知会被同样参加比武的二哥碰上。

    李炎鹏自然挺身阻挡,郎舅间免不了要动手比划两下,妍儿哭着阻止。江安勇这个二哥最怕妹子哭,思雨对妍儿倒是很同情,于是一家人找了家酒楼述说别情。

    生米已然煮成熟饭,江安勇劝妹子早些回家,免得娘伤心。妍儿却打定主意要李炎鹏(李鸣锋)有所建树才回去,这样不会让人看不起。这次天下比武李炎鹏(李鸣锋)也报名参赛,已经进入前百名,镇北大营、龙卫和暗卫都有人前来招揽,只是李炎鹏还没下定决心。

    兄妹分别后,江安勇找到妍儿所住的客栈,发现人去楼空,妍儿不知去向。掌柜的转交了一封信,是写给江黄氏的,江安勇已经托人送回了家中。

    “竖子可恨”,江安义怒气冲冲地道。

    经过接触,江安勇对李炎鹏的观感不错,想着化解兄妹间的误会,劝道:“哥,妍儿的相公长得一表人才,武艺也出众,关键是妍儿喜欢他,我看这件事还是随她的心意吧,事已至此,不如就算了,让妍儿带那小子早些回家,也省得娘担心。”

    锅中发出焦糊的味道,江安义忙乱地将烧焦的菜炒出,余怒未消地道:“都怪我平日不在家中,娘对妍儿过于放纵了,以致她行事荒唐,让家人蒙羞,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江安勇暗挠头,看来大哥的怒火一时难以平息。唉,这次妍儿也确实做得有点过份了,她事先跟家里人好好商量,娘和大哥也未必不会同意她的选择。

    叹了口气,江安勇继续介绍这次比武的情形,武林比武的前三甲被十大门派中人得去,这原是意料中事,有些事情江安勇并不了解,比如说六华门的姜健夺得第二名,被暗卫招揽,成为黄喜手下的一名副镇卫,平步青云晋为从六品下的官员。

    不过,江安勇想起件要紧事来,道:“哥,我离京前听到个消息,说是紫辰门的何掌门找到温国公府上要见她的师兄,离开时何掌门一掌拍碎了温国公府前的石狮。哥,你说那个何掌门的师兄会不会是那个与你作对的紫天君杨宇动。”

    江安义心头一沉,他杀死杨宇动的事告诉过欣菲,从欣菲处得知杨宇动正是紫辰门出身。欣菲详细地介绍过何文琴,此人是天下有数的高手,并警告江安义要避免与其交手。当时江安义不服气,认为杨宇动身为师兄都死在自己手中,就算何文琴比杨宇动厉害也高出有限。欣菲指出杨宇动虽然是何文琴的师兄,但在中年便离开了紫辰门,武功进益远不如何文琴,而且何文琴身为紫辰门的掌门,有许多绝技只有她才能学到,杨宇动根本无法与之相比。不过欣菲也说过,合夫妻两人之力不用怕何文琴,只是现在欣菲身怀有孕,江安义根本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表面装着若无其事,江安义否认了杨宇动的事,告诫弟弟不要向欣菲提这件事,江安勇点头答应。

    分别了这么久,一家人又团坐在一起吃饭,倍感亲切。江安义心中有事,时不时流露出思索的模样,被细心的欣菲看在眼中,饭桌上没有询问,等晚上夫妻回到屋中,欣菲这才细问缘由。

第四百七十三章阴计阳谋

    烛光下,欣菲一脸关切。怀孕后欣菲身材变得臃肿,坐在椅中肚子高高地鼓起,面容有些浮肿变得柔和,不复当年冷艳飒爽的模样。

    一直以来习惯了欣菲像姐姐般关爱着自己,默默地支持着自己,为了成亲她放弃龙卫的职位,不惜与恩师翻脸,怀孕后更是辞去督监之位,安心在家。这段时间忙于公务,对她的关爱有些不够,思雨又不在身边,难怪她会冲自己发发脾气。自己还以为欣菲不体谅自己,原本任性的人是自己。

    想到这些,江安义心中愧疚,搬把椅子坐到欣菲面前,轻轻地握住欣菲的手,注视着她的眼睛,歉声道:“这段时间我烦于政务,疏忽了娘子的感受,让娘子受委屈了。”

    欣菲的眼中泛起雾气,良言一句三冬暖,爱郎的话她感觉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反握紧江安义的手,欣菲道:“你我夫妻,何谈委屈。你有难处妾身知道,只是有了身孕帮不上忙,如果你不嫌妾身多事,不妨说来听听,说不定妾身还能出点主意。”

    握在掌心里的手紧了紧,何文琴可能来寻仇的事绝不能说出来,那只会扰乱欣菲的心。守护家人的平安是江安义的宿愿,保护好怀孕的妻子更是义不容辞,江安义挺了挺了胸膛,兵来将挡,何文琴要来江某就跟她拼个鱼死网破。

    思忖片刻,江安义轻言细语地把这段时间的烦心事倾诉了出来,“……屯军入驻后事情不少,我事先准备不足,原想着拖上一阵子,等有了章程就自然理顺了。哪知新来的屯田令林清是个光知伸手不干事的蠢货,屯军闹腾得越发厉害了,边境的几个县都呈来公文告状……”

    久坐在椅子,欣菲感觉腰间不适,挪动了一下腰身侧坐着,烛光从她的身后直照在江安义的脸上。看着熟悉的眉眼,欣菲有种伸手去摸的冲动,手心传来温暖,这暖意一直泌入心中。和这个生命中最亲近的男人厮守,是最幸福的事,这样想着,欣菲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刘兄劝我秉持本心,出手惩治打压,只要是真心实意为民办事、安定边陲,达成奏章中所提的目标,天子即便斥责也不会真的怪罪。”江安义坐在妻子的身前,低着头,对着肚中的小生命温柔地诉说着,偶然抬起头来,正看到妻子甜蜜的笑容,夫妻相视而笑,小别扭消弥无踪。

    欣菲道:“刘逸兴说的不错,此人看事分明,是江郎的臂助。”

    “但我终有些顾忌。”江安义轻叹道:“在富罗县时我告倒县尉,府衙的录事参军因我得罪;来到化州后别驾张文津求去,白治光黜职,已给人强势难以相处的印象。屯田一事是我奏请,林清是朝庭派来的屯田令,与工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如果罢免了他,朝庭的颜面何存,天子会不会怀疑我的用心?再说屯军事涉军务,我强行插手其中,便是犯了忌讳,朝中御史肯定要弹劾我。”

    江安义的眉头皱起,眉梢伤疤轻轻地扬起,如利剑出鞘直刺虚空,欣菲抽出手,轻柔地抚在丈夫的眉梢上,抚平那皱起的疙瘩。欣菲轻笑讥道:“昔日江郎被官场称为‘二愣子’尚且不惧,今日为何变得忧馋畏讥?”

    忧馋畏讥,出自《松昌楼记》,如今此记天下流传,松昌楼成为丽州名胜,对于丈夫的大作,欣菲可是熟知在心。

    江安义被欣菲说得表情一凝,当年他敢对勒索的衙役动手,向隐瞒田亩的世家出手,为黄沙关死难的将士鸣不平,眼见不平慨然出手,才会被群臣视为官场“二愣子”,当年那股子锐气什么时候消失了,如今的自己做事变得畏手畏脚起来。

    欣菲看到江安义陷入沉思,舒缓了一下手脚,倒上一杯茶,递到江安义的手中。江安义茫然地送到嘴边,“烫”,欣菲的惊叫声中,江安义的嘴唇已经被烫得一缩。

    烫痛将思绪挑开口子,念头变得通达起来,江安义想起了来化州后的妥协、虚伪、和光同尘,这些变化根源于化州刺史的位置,二十四岁的正五品刺史,将来很大可能登堂拜相,名留青史。正是这个诱惑让江安义生恐行错步、走错路,从莽撞的“二愣子”学着向“官油子”转变,江安义想到林清,如果自己要变成那样的人,那宁可不要登堂拜相名留青史也罢。

    “天子向北用兵在即,除了需要钱粮外,更需要四境安宁。化州是西域东进的必经之地,化州的安定此时变得尤为重要,所以江郎大可放手脚去整治屯兵,这也正是天子希望你做的。”

    欣菲的话让江安义茅塞顿开,倒不是说欣菲比江安义强很多,这关于阅历两个字。阅历两个字说来轻巧,却是时间的积累,切身的经历理解甚至血肉的教训。欣菲在龙卫中磨历多年,常年在各处奔走,见识多过江安义,对人心的揣摩通透,所以她很容易得出和刘逸兴同样的看法。

    江安义眼中闪出兴奋地光芒,欣菲的话坚定了他的信心。站起身在屋中踱了两步,江安义道:“过几日我亲自去趟合城县,把闹事的人依律惩治。”

    欣菲笑道:“江郎是个文官,却是武将习性,什么事都要自己冲锋陷阵,你是刺史大人,何必事事亲自出面,总要留些功劳给手下的人吧。”

    江安义佯怒道:“好啊,你居然骂我是莽夫,那你就是莽夫人。”

    欣菲的话提醒了他,沉吟片刻后江安义道:“此事我已有定计,不过还需与方别驾和华司马商议一番,不要落人口舌才好。”

    欣菲站起身,向床边走去,她没有问江安义计将安出,因为她看到那个从容自信的江郎又回来了。

    …………

    “啊”,林清发出一声惊叫,从睡梦中惊醒。推开压在身上的胳膊,林清坐起身,点亮桌边的蜡烛,身上的亵衣已然汗湿,从桌上倒杯冷茶喝下,心犹自“怦怦”乱跳。

    新纳的小妾小翠在床上迷迷糊糊地问道:“老爷,又做恶梦了。”

    起身换过衣服,小翠早已睡熟,林清却没有丝毫睡意。坐在桌旁的椅子上,那声清脆的磕碰声仿佛仍在脑海中萦绕,那是府衙大堂江刺史重重地磕茶盅的声响,如今居然成了他的梦魇,挥之不去。

    烛影摇曳,在林清的眼眸中跳跃不定,虽然安慰过无数次自己不用害怕,但江刺史“二愣子”的威名可是用无数官帽堆积出来的,林清怎能不担心自己成为铸就名声的一员。

    林清今年四十一岁,二十七岁时二甲及第,在司农寺一呆就是十四年,因为出身寒微,没有后台,在衙门中谨小慎微,逢迎上司,讨好同僚,总算由从八品下熬到正七品下的官身,逢了化州新立屯田衙门,花了千两银子才将这个没人看好的职位捞到手。千两纹银,在京中在某些人来说只是几次饭钱,可是对林清来说却是十余年的积蓄。

    京官熬资历,外任捞银子,别看屯田令只是正七品上的官,权力却不小。合城、合城、易定、景源、晃仁、临沙、雁途六个屯田县有屯田二万多顷,种子、畜力、器械、夫役、抽分、储运无论哪项随便捞点也有数百两银子。林清的眼光往床下瞟了一眼,那个乌木箱中已经满了,里面是一千四百两银子,来化州不过两个月,自己花出去的钱就回来了。

    刺史大人对自己不满啊,林清觉得很委屈,俗话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那些屯田的兵痞子动不动就来围困屯田衙门,把衙门当成自家的菜地,想来就来,着实可恨。刺史大人不但不约束屯兵,反而怪自己办事不利,光靠衙门的数十号人,自己有什么办法。

    林清捻着胡须沉吟着,江刺史说要来屯田衙门视察,这段时间自己安分些,别让他拿到了把柄,这位刺史大人发起蛮来,自己还真挡不住。要尽快安抚好闹事的屯兵,林清转着眼珠,只要安抚好几个屯军长、屯田长,借他们的手就能按住那些闹事的屯兵吧。

    想到要从自家碗中分出食去,林清有些肉痛。自己发放的粮种、器械和畜力只克扣了一成半,这些兵痞子他们自行留下了三成才分给屯兵,这样屯兵们才会聚众闹事。这些该杀的不但不约束反而纵容屯兵闹事,这是还要分一杯羹啊。贪心不足,林清咬着牙,明天就去找他们谈谈,顶多再让半成好处给他们,要不然大家一起死。

    烛花一跳,林清一惊,这些兵痞子见了银子都好办,自己身边的两个副令倒是有些拿不准。右副令陈可成是个迂腐的读书人,君子可欺之以方,对付他很容易;左副令宁清政,是工部侍郎宁泽的公子,可是个精明人,自己出京时曾到宁府打点,按说这位宁公子应该与自己是一家人,可是这位宁副令对财物丝毫不取,这是为何?宁家与西域通商,不把这点银子放在眼中倒也说得过去,不过不拿银子的副手总让林清感到不安。

    沉吟半晌,林清有了主意,前两天听宁清政提起,五月十六是宁老太爷七十二岁的寿辰,届时备下份厚礼送去,只要宁家收下,就是吞了饵的鱼,再也挣不脱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张开罗网

    半夜惊醒后林清没有再睡,对着烛光思虑了半夜,第二天一早就坐着马车赶往晃仁县屯兵驻地。晃仁县与合城县交界处有三千余顷屯田,安北都护府的屯兵三千余人驻扎在这里。

    闹事的屯兵中属安北都护府的闹腾得最凶,这和带队的屯军长伍大刚有意纵容有关,林清要和他说清楚,让他在江刺史来视察的时候安分点,不要闹到不可收拾,届时大家一起完蛋。

    去年雪灾,江刺史征用民?感蘼罚?蟀训囊?尤鱿氯ヒ鸭?尚В?饕?墓俚莱┩ㄎ薇龋??吹目蜕逃腥绻辏?赜胂刂?涞牡缆芬残奚衫┱构沓荡雍铣堑交稳氏衷谥恍枰桓鍪背健?/p>

    进入晃仁县境,林清将轿帘撩起,打量道旁的屯田。安北都护府的屯兵三月底才到达,补种了部分春小麦和黄豆,放眼望去农田一片绿意,田地里耕作的屯兵也不多,零零散散的显得冷清,这与合城县屯田里热火朝天的场面截然不同,少了分生气。

    林清颓然地放下车帘,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心中暗骂伍大刚,这厮胆大妄为,一点都不顾及屯田衙门的脸面,大部分屯兵都被他征用修建所谓的将军府了。

    晃仁等屯田县参照合城县的做法,将失主的民宅归拢起来修缮后充做屯军的营房,普通屯兵并无不满,比起军营里的帐蓬这里可强了许多。作为安北都护府职位最高屯军长,伍大刚的住处是套三进的院落,原本的主家遭了兵祸。可是伍大刚嫌宅院破损,草木丛生,非要在重修才肯入住。

    马车在晃仁县渡平村停下,搬沙、抬土、扛木头的屯兵将渡平村变成一处热闹的工地。林清站在车辕上打量了一下,村东大片的房屋都被拆除重建了,看规模可不小,十个将军府都容得下。伍大刚带着一伙人接了出来,村中吵闹没有谈话之所,伍大刚将林清引到村南的一片树林,林深处有栋宅院,幽静干净。

    寒喧几句,林清道明来意,伍大刚哈哈笑道:“刺史大人要来巡视,某家正好向他诉诉苦,这荒山野岭、缺吃少穿的让兄弟们怎么过。”林清心中暗骂,别看这莽汉长得像头狗熊,其实心狡如狐,这是听说江刺史要来变着法子从自己这里敲要好处。

    “伍将军,咱们有话直说,不用打哈哈。”心情糟透了的林清定下基调,接下来两个人像买菜的商贩你一言我一语地谈妥条件。又从林清手中敲出二百石种粮、二十头耕牛和五百两修缮银后,伍大刚心情舒畅,吩咐道:“去跌死头牛,再到附近搜罗些吃食,我要好好招待林大人。”

    林清面皮抽动了一下,分给晃仁屯兵的五十头耕牛已经跌死了十六头,这个伍大刚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再“跌死”一头,真是肆无忌惮,丝毫不把自己这个屯田令放在眼中。

    借着低头喝茶,林清掩饰着脸上的不快。伍大刚嘴角露出冷笑,狗屁屯田令,在爷的手中还不是要圆就圆要扁就扁。不过,江刺史要来巡视倒不可大意,当年廖建辉在安北大营多狂,在黄沙关还不是折在江安义手里,这次巡视自己真得小心些。

    …………

    “以屯田守边,乃戍边之上策。西域诸酋一旦有东进之意,屯兵立可变农为兵,延缓其进军速度,而屯田可为大军提供足够的粮草,让安西大军无运粮之劳,就地驻守而无后顾之忧,屯田之政是定国安邦之策,化州长治久安必将得益于此。”府衙二堂,江刺史慷慨陈词,语气坚定地道:“江某绝不许有人扰乱屯田之政,为了化州安定、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江某要借几颗人头来压压邪气。”

    话语透着狠辣,华思诚听得热血沸腾,拍着胸脯道:“化州百战之地,百姓深受戎贼之害,华某不知看过多少人家家破人亡。屯田之政能抵御西域入侵,绝不容许有人破坏。我是个武人,只知道冲冲杀杀,安义,如果谁要敢说三道四,这杀人的刀让我来砍。”

    退思堂内杀气腾腾,别驾方仕书重重地放下手中的茶盅,斥道:“糊涂。”

    方老爷子面沉似水,江安义和华思诚都不敢造次,不畏其威畏其德,老爷子来化州后为通商、抚民不辞辛劳,赢得府衙上下尊重,江安义虽然是主管,但对方别驾也分外尊敬。

    “惩治不法之徒,自有朝庭律法,你们口口声声杀这砍那,把朝庭的律法置于何处,本身便是违律乱法。”方仕书毫不客气地教训道。

    江安义还准备了一些慷慨之词,被方仕书一通喝斥吓了回去,陪笑道:“方公,我这不是心急嘛,要按朝庭律法行事,岂不耽误时日,要是平常要以稳妥为上,戎弥国已经遍约西域各国,准备在八月会盟,其意不言而谕。”

    方仕书叹道:“时不我待,老夫迂腐了。江大人忠君爱民之心,老夫佩服,年青人行事原该狠锐些,不过刚极易折,安义你还年轻,不要因为此事影响了你的前程,恶名还是老夫来担吧,该怎么做你告诉老夫,老夫对林清和那些生事的屯兵也是一肚子气,正好借机发泄发泄。”

    江安义起身替方仕书斟满茶,双手捧着递过去,恭声道:“方公厚爱,安义感激不尽,请饮茶。”

    接过茶,方仕书叹道:“都是为国效劳,何言感激。只是水至清则无鱼,安义你下手之时多怀几分仁恕之心,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吧。”

    退思堂内的话音低沉下去,三个人轻声商议着,一张无形地大网在言语中逐渐成型,向着屯田上空罩去。

    …………

    五月十六日,是宁老太爷宁波七十二岁寿辰,宁府大排筵宴为老爷子贺寿,一连热闹了三天,宁府才恢复了平静。身为主人,宁清政送走最后一批客人这才揉揉笑得酸痛的脸颊,迈步走往正屋。在屋前站住,抬头看了看御笔所书的“急公好义”四个字,这才兴冲冲地走进屋。

    屋内,宁太爷正中坐着,管家正向他禀报收到的礼物,见宁清政进来,宁老爷子摆摆手道:“好了,你先退下,我有话跟清政说。”

    祖孙闲话几句,宁波问道:“政儿,你在屯田衙门做的如何?”

    宁清政一愣,不知祖父是何意,随口应道:“孙儿遵照爷爷的吩咐,在衙门只管认真做事,与上下同僚相处的还算和睦。”

    宁波点点头,又问道:“林清这个人怎么样?”

    宁清政沉吟不语,不知该如何开口。宁波笑道:“你我爷孙之间还有什么话不好说。”

    “林清此人甚为贪鄙,但凡有捞钱的地方都要伸手。不过此人还算机敏,不吃独食,多多少少分润些汤水给衙门里的人,孙儿遵照您的吩咐,对屯田的银子一律不伸手。林清让人给孙儿送过两次银子,一共二百两,说是衙门补贴,孙儿没敢动用,放在屋中。”

    “二百两”,宁波冷笑一声,讥道:“我宁家可缺二百两银子,你不动这银子是对的,动屯田的钱,江刺史可肯答应?”

    宁清政想起此次来贺寿,林清虽然没有亲来,但让人送来了寿礼,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宁波听孙儿问起,召来管家问询,管家宁安查了一下登记的簿子,笑道:“林大人送了十枚银寿桃,有八百两。”

    “八百两?”宁清政有些诧异,屯田衙门成立不满三个月,林清贪了多少银子他心中有数,八百两至少占了半数,这个眼中见不得钱的主怎么会如此大方,一下子送出这么多银子?

    宁波?阶叛┌椎暮?耄?1012Φ溃骸巴吞锸?呤墙?淌纷嗲氤?ナ┬械乃恼??唬?铱此?恍谋甲诺翘冒菹喽?ィ谅冶闶歉??那俺坦?蝗ィ?挥惺裁春孟鲁。?材隙蓟じ?吹耐屯懦ず透蓖屯懦ざ佳涸谒韭砀?秃苣芩得魑侍狻n姨??玫娜怂担?洗瘟智謇囱妹湃橇私?淌凡豢欤?兰扑?e铝耍?胗谜獾阋?影涯?腋??笤谝豢椤`停?飧隽智逖燮ぷ犹?常?税倭揭?泳拖肽?姨嫠?祷埃?媸切?啊!?/p>

    宁清政脸上也泛起笑容,宁家与西域通商,每年的收益数以十万计,如果堆在林清面前,一定吓他个半死。

    家仆进来禀报道:“老爷,方别驾前来拜会。”

    宁波道:“快请。”

    示意宁清政将自己掺起,来到屋前阶下相迎,宁波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方别驾此来怕是与屯田有关,你暂且回避一下。”

    方仕书到来,与宁波见礼寒喧,进屋入座。方仕书直接道明来意,“宁翁,令孙在屯田衙门任职,不知说起过屯田令林清贪污屯田银两一事?”

    这话说得太过直接,宁波反问道:“方大人,此话何意?”

    方仕书从袖中取出几张纸递给宁波道:“宁翁不用误会,这里有些东西你先看看。”

    纸是龙卫查访的谍报,记录着林清贪污银两和物资的情况,虽然没有宁清政说的详细,但有六七成记录在其中。宁波暗暗心惊,难怪众官谈起龙卫无不色变,这侦查私隐的本事着实让人害怕。

    轻轻地将纸递还给方仕书,宁波知道江刺史准备向林清动手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否极泰来

    一封来自南疆黔州的信让江安义喜笑颜开,一扫心头的郁闷。信是熟人孙立才送来的,他同时送来的还有苗寨人的感激和灵香谷谷主卓灿的一个承诺。

    “多谢大人向我引荐张大人,张大人暗中向天子奏明我苗寨的冤屈,天子震怒,派张大人暗中前往黔州查访。张大人到黔州后,微服私访,将我苗寨历年来所受的委屈查得一清二楚。收集好证据后,张大人胆识过人,带着证据直接晋见安南大都护齐新文,要他惩治肇事的祸首古亚楼及其一众手下。”

    孙立才提到张志诚时肃然起敬,说话的语气都变得郑重起来,“孙某陪同张大人一同去的都护府,老实说,在帅府公堂上孙某有些发抖,可是张大人一介文弱书生面对齐大帅侃侃而谈。那齐新文开始还带恐吓,威势十足,可是张大人据理力争,毫不怯意,最后逼得齐大帅不得不自承管教不严,答应张大人追拿凶手归案,还苗人一个公道。”

    江安义一边听着孙立才诉说,一边拆开好友张志诚的信细读,信中谈到的内容基本和孙立才说的差不多,只是张志诚没有提及自己的功劳,而是让江安义帮着捉拿前来屯军的古亚楼等人。

    “张兄乃诚朴君子,能得他为友,实是三生有幸。”江安义感慨地道。

    孙立才恭维道:“江大人也是君子,故而能与张大人为友。”

    江安义微微一笑,想起当年进京赴考结识张志诚,凤山雅会、金榜题名这些情形,仿如就在眼前,后来好友成为恩师爱婿,两人兄弟情谊日深,虽然相隔两地,但友情如酒,弥久愈醇,此次自己一封书信引见,张兄不远万里前去查案,虽说有皇命的原因,但又何尝不是全友之道,人生得友如此,岂不快哉。

    “江大人,我来送信时朝庭的旨意刚刚传至黔州,原安南大都护齐新文调任回京,接任他的是左威卫大将军宁滔,黔州刺史处事不力,贬为方州别驾,刺史一职暂由张大人接任。”孙立才道出黔州官场巨变。

    齐新文坐镇南疆七年,苗寨出现血案他脱不开干系,如果继续让他坐镇安南都护府,与苗寨间的紧张得不到缓和。天子急于向北用兵,定然不想南方生乱,因而把他调开是情理中事。听说齐新文是员虎将,而且正在壮年,向北漠用兵正好派上用场。江安义默默地思忖着,听座师段次宗提过宁滔,此人是天子的亲信,把他放在安南都护府,安定南方的意图很明显了。

    倒是张兄暂任黔州刺史出乎意料,按说张兄本是黔州人不应就任黔州,天子莫非是有意。黔州刺史换得很勤,上任冷鸣贬端州长史没几年,这任刺史又被贬方州,看来黔州是个多灾之地,张兄不要因此怪罪我才好。

    孙立才像看出他的心思,笑道:“张大人让我带个话,说能为家乡父老造福是他的福分,让我感谢江大人送给他这个机会。”

    江安义微微点头,听到张志诚这样说心安了不少。朝庭只是暂时让张兄接任黔州刺史,等北边战定后自然会有所调整,届时张兄会携功重返京城,更受天子重用。江安义想着神情振奋起来,如今自己和张兄一西一南都是刺史,倒要比比谁做的更好,将来朝堂之上携手并进,岂不是千古佳话。

    郭怀理听了半天,总算等到空闲插嘴道:“你们都是君子,只有我是小人。生意人言利,我只关心苗寨能供应多少冰糖给我,每斤的价格要多少,眼看化州的瓜果就要大量上市了,蜂蜜的价格涨得邪乎,要用蜂蜜根本就没有利润了。”

    孙立才笑道:“郭兄,苗人朴实,答应过的事绝不会变卦。为感谢郭兄你的引见之恩,苗寨准备了六千斤冰糖,只收取三百文一斤的价格。我急着来替张大人送信先走一步,那些货物会在五月底陆续运来。”

    听到有六千斤冰糖正运来,郭怀理乐得合不拢嘴,手中下意识地掐算着,嘴里喃喃地语道:“六千斤,三百文,能省下不少银子。孙兄,六千斤可不够,我可是多多益善,你不是说苗寨的冰糖运不出去嘛,我老郭全部吃下,有多少吃多少,几十万斤都不成问题。”

    孙立才狡黠地一笑,道:“郭兄,如今张大人成为黔州刺兄,安西都护府也放松了对苗寨的封锁,进出货物变得容易,这冰糖是好东西,可不愁买家。那六千斤只要三百文一斤是答谢你的恩情,再要买这个价可不行了。”

    郭怀理胖脸上闪过一丝肉痛的神情,苦着脸道:“孙兄,你这做人可就不地道了,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不过,我老郭是个讲情义的人,价钱好商量,你有多少量,每斤增五十文。你别摇头,八十文,算了,我加一百文了……”

    江安义打断他的话道:“郭兄,生意上的事你和孙兄慢慢谈,我想问问孙兄,贵谷主的承诺指什么?”

    孙立才从怀中掏出块木牌,双手递了过去。江安义接过一看,跟以前田少秋送他的黑木牌颜色、形状、花纹一样,只是正面刻的是“卓”字,应该是灵香谷谷主卓灿的身份信牌。

    “江大人,这是卓谷主的信牌,只要有你要求,可将此木牌带到苗寨,我灵香谷上下包括卓谷主在内愿为你达成所愿。”孙立才正容道。

    江安义心头一动,灵香谷是武林十大家之一,听欣菲讲过,灵香谷主卓灿虽然少在中原武林出现,但仅有的几次出手分别击败武林中顶尖高手,他的武功应该不次于紫辰门掌门何文琴,自己正头疼如何对付何文琴,卓灿的这个承诺来的真及时。

    想到这里,江安义问道:“什么事情都可以?可有什么约束?”

    “卓谷主说过,只要不损害苗寨利益,他都能答应。”

    “我有个仇家,可能会来寻仇,我想让卓谷主阻止她。”江安义将信牌递还给孙立才。

    孙立才没想到江安义这么快就用上了信牌,以为江安义不知道信牌的重要性,劝道:“江大人,卓谷主总共送出过三块信牌,前两块分别收回,所做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大人,卓谷主的承诺可不止千金,你要慎重考虑。”

    江安义微笑道:“我曾听拙荆提过卓谷主两次履诺的情形,对卓谷主有诺必行的信用深为敬仰,只是我这个要求可不次于前两位。”

    孙立才愕然问道:“大人要卓谷主做什么?”

    “我的仇家是紫辰门门主何文琴……”

    江安义的话说了半截,孙立才便惊叫了起来,“什么?何文琴,江大人你怎么会惹上她。”

    紧接着,孙立才苦着脸道:“江大人,这个要求太难了,卓谷主是我苗寨上下的护身符,如果要他前去与何文琴拼个死活,我苗寨承受不起,孙某恳请江大人换个条件吧。”

    江安义一皱眉,冷声道:“话尤在耳,怎么就算数了?”

    孙立才苍白着脸,低下头坚定地道:“大人,这件事事关苗寨百万人的性命,孙某绝不会向卓谷主传这个话,大人要怪就怪孙立才,孙某情愿陪上性命也不愿卓谷主与何文琴一决生死。”

    没想到何文琴居然如此厉害,连孙立才都不愿卓灿与她交手。孙立才的畏惧让江安义心中生出豪情,自家恩怨自家了,我江某人不需要卓灿替自己去搏命,只需假以时日,江某自己会站在武林的颠峰,傲视群雄,何惧何文琴。

    站起身,江安义傲然道:“我并不要卓谷主去对付何文琴,我只要他给我争取十年时间,十年之内不准何文琴向我出手。”

    郭怀理不明就里,诧异地道:“安义,谁敢找你动手,不把官府放在眼里嘛。我知道了,是江湖上的人,我跟振威镖局很熟,让徐总镖头派两个人来帮你打发了。”

    江安义哭笑不得,徐安虎都能解决的问题需要自己头痛吗?

    孙立才抬起头,盯着江安义道:“大人此话当真?”

    江安义哂然笑道:“江某的信义不比贵谷主差,此事有两个选择,一是请卓谷主向何文琴递句话,当然要何文琴买账;二是请卓谷主派位高手来护卫我十年,我听说灵香谷高手如云,派个人手应该不难吧。”

    “何门主何等身手,谷主尚且不能胜她,其他人怎么拦得住她?”孙立才哭丧着脸道。

    江安义从桌上取过茶盅,双掌一合,元玄真气透掌而出,在掌心形成一个炙热的气圈。片刻功夫,江安义松开掌,瓷茶盅化成粉末从掌心纷纷扬扬地洒落。

    “小江,你是怎么做到的,这手真不赖。”郭怀理兴奋地叫道。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孙立才这才知道眼前这位江刺史是位高手,这手瓷杯化沙是内家功夫出神入化的表现,在灵香谷中除了谷主外,只有几位师伯能勉强做到。

    “灵香谷只要派个与我差不多的高手来就行了,何文琴再利害也胜不过两个我吧。”江安义拍拍手,自信地道。

    孙立才的脸上恢复了血色,笑道:“大人放心,孙某代表卓谷主答应了。”

    能交好这样一个身为高官的武林高手,对灵香谷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孙立才并非普通的灵香谷弟子,他是灵香谷与外界联络的信使,心中有了决定,等下与郭怀理的商谈时不妨做些让步,只要能将苗寨与江安义的关系牢牢绑定,些许的钱财算得了什么。

    (这段时间工作压力很大,人很疲倦,怕要断更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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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介绍:
农家少年,有如蓬蒿,雷劫之后,风云变幻鱼龙舞。纯朴少年为守护家人、亲人、友人,不得不步步登高。一个变字,道尽多少无奈,回首望时,初心未改,世事早非。变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变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变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