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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十六     变臣txt下载     变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三十章纵虎相争

    威远镖局在西北六州镖行无疑是大哥大,罗士明是武林泰斗,近些年已经逐渐淡出武林,着力扶持三个弟子。大弟子追魂爪武昱,坐镇青州、并州分局;二徒弟索魂爪齐畅华总揽孟、雷两州镖局事务,关门弟子断魂手章天刚被他视为接班人跟在身边,管理着化州、辰州的生意。

    威远镖局的总号设在化州文进县东直大街,罗士明带着两名随从在镖局门前跳下马,门前闲聊的劲装汉子连忙奔上前来拉马。罗士明也不说话,甩袖大步往里走,刚进大门章天刚就闻讯接了出来。见师傅脸色凝重,章天刚挥退随从,跟在罗士明身后进了大厅。

    奉上刚沏的茶水,章天刚试探地问道:“师傅,可是那杨少帅不肯答应?”罗士明前去韩府拜会杨怀武的事他知道,看师傅脸色不好,估计事情不太顺利,可是准备的礼物却不见拿回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罗士明重重地一拍桌子,气哼哼地没说话。柏木桌发出声裂响,一条桌腿炸出裂隙。

    “师傅,你这功力可是越来越高深了,再结实的木头也经不住你轻轻一拍。师傅,您要是生气就打我得了,桌子可要银子买。”

    章天刚嬉皮笑脸地逗着乐,罗士明心情轻松了些,佯怒喝道:“你也是做爹的人了,还这般没正形,让果儿看到还不得笑话你。”果儿是章天刚之子,今年五岁,深得罗士明的喜爱,小小年纪便跟着他习武。

    师徒两人聊了几句果儿,罗士明这才叹道:“事情倒是办下来了,不过那杨少帅好大的胃口,张口便要每年十万两。”

    自打振威镖局进驻化州后,威远镖局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从以往每年过百万两的红利减少到七十万左右。七十万两的数目看起来很大,其实镖局的花销也不少。镖局有六百多人,过着刀头喋血的日子薪酬自然不低,遇到伤亡抚恤,二十万两银子都扛不住。镖局每年要训练新手、配备兵器马匹、更换添置物品,打理各路关系,实际能到手的也不过二十万两,杨怀武开口要去一半,难怪罗老爷子气得拍桌子。

    听师傅说了经过,章天刚默然酬算。这些年经事不少,章天刚渐渐历事成熟,不再像当年般只知打斗。等罗士明放下茶盅,章天刚道:“十万两就十万两,不过咱们不能白付这十万两,至少要挣他个二十万两回来,只要能挤垮振威镖局,这笔钱就算没有白花。”

    罗士明欣慰地点点头,道:“天刚,你处事不惊,强过为师。为师老了,这镖局的事你多花点心思,快到申末,果儿要来找我练武了,这件事你拿主意便是。”

    …………

    玛台县旧址,杨怀武扬长而去,江安义等人却不能离开,确定下建营地址,事情才刚刚开始。

    玛台草原一直以来有牧民在放牧,如今变为军镇,放牧之地便要迁移了。丰乐十五年雪灾,江安义组织赈灾时充分考虑了牧民的情况,及时组织了迁移和草料的供应,事后又派人收购冻死的牛羊,牧民受灾损失不大,相比以往官府的做法,江刺史在牧族中有口皆碑。玛台旧址是三不管之地,江安义亲自召集牧民前来议事,在许诺划出丰腴的草场置换后,牧民们答应近期迁移。

    接下来便是破土动工,今年要建起六万将士居住的营房,担子不轻。工部郎中程子禾测算了一下道:“到十月入驻不过五个半月,要建造六万人居住的军营,不说所需的材料,光人?妇椭辽傩枰?в嗝?そ常??蛎?穹颍??笕耍??菘沙榈贸稣饷炊嗳寺穑俊?/p>

    江安义皱着眉头问道:“不知朝庭能下拔了多少银两和物资,能调用多少匠人?”

    安西都护府移镇化州牵涉方方面面,朝庭派兵部郎中王志强为正使,工部郎中程子禾为副使,率领着六部、将作监等多处的官员前来专门办理此事。

    见江刺史发问,王志强应道:“朝庭正在对北有兵,各方面用度都十分紧张,此次安西都护府移镇化州,令师余尚书只肯拨付四十万两银子。”

    “什么,才这一点点?”华思诚惊叫起来,道:“这些钱怕连一半工程也支应不下来。”

    要知道化州推行合税为一,再要征用徭役便要支付工钱,眼下正是农忙季节,蜜水果上市那些农妇一天也能赚个三四十文工钱,挖土建房这样的重体力活,给钱少了谁愿意来。

    以四十文一天的工钱计算,召集两万人动工,一天所需的工钱就是八百两,五个月一百五十天就要银两十二万两;这些人的吃食算十文一天,又是三万两;迁移牧民的安置费用、动用器械和畜力、往来的运送、支付工匠的薪酬、管理官员的住宿照料等,江安义粗步算了算今年的用度不会少于三十万两。

    安西都护府没有驻扎在城中,便要修建一座兵城来,城墙、器械库、粮仓等设施都要兴建,还有帅府和将领们的官邸,平整道路、修建驿所等附属设施,玛台平原没有山石,要到百余里外开山凿石,这样算下来一百五十万两银子都恐怕不够。

    换了那些心狠手辣的官员,羊毛出在羊身上,遭罪的还是老百姓,征用徭役、克扣工钱,工程越大发的财越多,别说四十万两银子,指不定二十万两就能把兵城建起来,至于老百姓的死活只要不影响他升官发财就不在考虑的范围。

    “能者多劳,江大人是有名的‘生金手’,余尚书是江大人的恩师,他可是对江大人是满怀信心。”王志强看见江安义眉头拧成疙瘩,幸灾乐祸地道:“朝庭用度紧张,大人要为万岁和令师分忧,这不足的部分怕是要靠大人想办法了。”

    程子禾与江安义相处得不错,笑道:“江大人,钱是少了点,但工部能派遣些二百名工匠,还有些施工的器械。来的时候,陈相说民?杆?晨诹赣赏筒种c觯?乖市砘?菹冉栌眯┧耙?!?/p>

    总算听到些好消息,江安义知道发愁也没有用,不如走一步算一步,先尽快开工,银两的事以后再想办法。实在不行银子先从府衙垫着,大伙过几年苦日子,把这件大事办成,以后少了兵祸,是件功在千秋的大事。

    …………

    文进县,威远镖局总局大厅,章天刚正与手下的镖师商议如何把安西都护府入股镖局的事宣扬出去吸引客户,毕竟这是件私底下的交易,不能摆在明面上说,拿捏好尺度很重要。

    门外响起脚步起,镖头林铁牛从会野府解镖回来。章天刚笑着招呼道:“铁牛辛苦了,快坐,大伙正商议事,正好听听你的意见。”

    得知安西都护府将成为镖局的后台,林铁牛振奋地道:“有都护府为咱们撑腰,振威镖局的那群兔崽子该老实了,这两年这群小子依仗着江刺史没少抢咱们的生意,偏生那些势利的商贩,贴上门去讨好。”

    “铁牛,你刚从会野府来,有没有振威镖局的消息?”

    林铁牛想了想,道:“还真有。我送完货后与伙计们在归云阁喝酒,徐安虎那小子正好带着一伙人打猎从酒楼下路过,我听见他对身边的老者‘大哥长、大哥短’的很敬重,那老头面生,不像是镖局里的人。那伙人看精气神像是有不少高手,莫不是振威镖局又请来了什么高手?”

    章天刚手摸唇上的短须思忖着,这两日杨少帅在文进县玩耍,听韩府的人说过两天他就要回并州,自己得抓住他在化州的机会,十万两银子加上那个玉石见面礼,可不能打水漂。

    从收集到的停息来看,这位杨少帅是个好吃好玩好享乐的主,文进县玩腻了,该领着他到会野府见识一下了,会野府的栖仙楼、胡娘酒肆、西域歌舞,不知道异域风情能不能让这位少帅动心。章天刚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听闻这位杨少帅跟江刺史之间有些不协,正好借镖局的事让杨少帅表明态度,自家的银子也不是白送的。

    众人散去,章天刚找到罗士明,两人筹谋良久。罗士明带着章天刚来到韩府拜见杨忠武。拿了玉石见面礼,又得了十万两一年的好处,杨忠武看到罗士明亲切了许多,罗士明向他介绍章天刚的时候,杨忠武笑着与章天刚寒喧了几句。

    章天刚恭维了杨忠武几句,然后道:“少侯爷难得来一趟化州,章某身为地主,应当为少侯爷接风洗尘。文进县有韩老爷子在,我自当退让,章某想在会野府中招待小侯爷一番,表表镖局的心意。”

    这趟出来杨忠武原本憋着一肚子气,没想到在威远镖局平白得了十万两一年的好处,还得了那尊玉石将,父帅的五十寿辰快到,把这尊玉石送上父帅一定高兴。

    章天刚说话小心在意,听在杨忠武耳中十分舒适。杨忠武笑道:“章镖师有心了,既然如此,明日我们便一同前去会野府。”

第五百三十一章两虎相争(一)

    会野府的繁华让杨忠武耳目一新,从美食美酒到美女美景无不超乎他的想像,比起并州武阳府来尤胜三分。来到会野府已经三天了,白天在章天刚的陪同下走马打猎,大吃色香味浓的美食、品尝香醇浓郁的美酒,晚上则在青楼红牌的绣房中卧听歌舞、醉生梦死。

    此间乐,少侯爷不思归程,章天刚却暗自着急,三千多两银子流水般地花出,他寻求的机会还没有出现。

    马蹄声急,几只肥硕的兔子向草丛深处窜去,利箭飞来,一只兔子应箭倒地。

    “少侯爷,好神射,箭正好穿过兔眼。”章天刚催马上前,用马鞭卷在箭杆之上,顺势将兔子抄入手中,向身后的杨忠武恭贺道。

    杨忠武微微一笑,他自幼随父学习武艺,至于箭术更是百发百中,大白天射只兔子算什么,在晚上他能射灭百步外的香头。不过他注意到那只兔子重有六七斤,章天刚能用马鞭举重若轻地卷起,这手巧劲臂力比起身边的亲卫高出不少,难怪他在西北有“断魂手”的美称。

    将弓箭挂回腰间,杨忠武笑道:“行了,章镖师用不着再拍马屁了,时间不早了,今晚安排在哪里?”对于章天刚的小心思,杨忠武看得很透,不就是想打着自家的名头,与江安义支持的振威镖局别别苗头,抢生意嘛。自己拿了威远镖局的银子和礼物,总要有点作用。

    对于威远镖局和振威镖局之间的争斗,杨忠武并没有放在心上,醉翁之意不在酒,杨忠武的目的是江安义。安西都护府要移镇化州,虽说军政分开,但两者之间肯定要打交道,东西风之争在所难免。如果把化州当成一盘棋,他和江安义都是棋手,棋手之间要维持表面和气,不妨让威远镖局和振威镖局这样的棋子先较量一番,无论输赢都可见机行事。

    章天刚心中不自在,这位少侯爷把自己当成冤大头,花起钱来毫不客气,可是自己有求于人,不敢说什么。当即笑道:“少侯爷放心,保管让您满意。”

    日头西坠,一行人回归会野府,半路上有个镖局的人迎来,到章天刚身边低语几句。这些天章天刚陪着杨忠武吃喝玩乐,把手下打发出去探听振威镖局吴英杰等人的消息,刚才来人禀报,今夜祥宣斋的老板郭怀理在栖仙楼宴请吴英杰等人。祥宇斋是郭怀理和彤儿为合伙的生意取的名字,明面上的老板是郭怀理,其实这是四家合伙的生意,大北田沟的山庄已经在破土动工。

    吴英杰来会野府已经快十天了,江刺史还没有归来,吴英杰在徐安虎的引领下,大张旗鼓地前去府衙拜见欣菲。欣菲知道振威镖局与自家关系紧密,这次冬儿前来吴总镖头亲自护送,这份人情不能不给,有心人看到刺史的三位夫人亲自将吴总镖头送出府门外。

    接下来吴英杰拜会生意上往来的伙伴进行得很顺利,大伙都表示今后要加强与振威镖局之间的合作,吴英杰这趟来化州的目的大半完成,只等江刺史回来后见上一面就可以打道回德州了。

    郭家和振威镖局是多年的交情,郭怀理自然要尽地主之谊,请客的地点安在栖仙楼。徐安虎已经在栖仙楼请吴英杰吃过酥白璧菜,这次郭大老板请客自然花了番心思。

    烤全羊、大盘鸡、侉炖驼峰、一品酥白璧、清蒸乌都鱼、鹅鸭排蒸、葱泼兔、金丝肚羹、红油牛肉、素煎羊肚菌、瑶柱菜胆、飞龙汤,十二个菜摆在桌上,旁边还摆放着各色果谱、酱菜、甜点,满满当当,色香味俱全,光看一眼都让人垂涎三尺。

    “吴叔,不是小侄夸口,为了这十二道菜,栖仙楼四位大厨联手忙活了两天,就算您老走南闯北见识广也不见得全都吃过。”郭怀理示意侍女给众人倒酒,招呼众人道:“大伙趁热尝尝,看看味道如何?”

    郭怀理等人在雅阁夜静厅内杯觥交错,欢声笑语时,章天刚带着杨忠武等人来到了栖仙楼。已是戌初,栖仙楼前车马喧闹,彩灯高照,热闹繁华。杨忠武换了身公子轻衫,手中拿着折扇,昂首挺胸往里走,见大门两侧摆放着八盆鲜花,笑道:“这家酒楼倒有几分意思,鲜花迎客,好意头。”

    沿着被蜡烛照得明亮辉煌的长廊走进大堂,正中的舞台上胡娘正在急切的琴声中旋舞,四周的喝彩声轰然而起。迎宾的小二目光敏锐,一看杨忠武那派头就知这是伙有钱的爷,点头哈腰地将众人往楼上请。

    木制楼梯发出“咚咚”的脆响,两侧的侍女飘飘万福迎宾,在脂粉香风中上得二楼。杨忠武在楼道口驻足张望,只见珠帘摇曳、锦绣帷幕,在灯烛中闪着光芒,长廊拐角条凳上坐着乐师、歌女,等候客人招呼入内献歌跳舞,从雅阁内传出靡靡乐音,女子的娇唱隐约可闻,让人未饮先醉。

    小二看杨怀忠等人的神情像没来过栖仙楼,忙笑着介绍道:“这位公子,二楼有雅座二十一间,东面六间主刀的大厨做的一手好本地菜、西边请的是西域大厨主刀,南面的厨师是从京城请来的名厨,是御膳房曹大师的徒弟,他做的菜保管您满意。”

    杨忠武被勾起兴致,刷地打开折扇摇了摇,问道:“那北面又是哪家高手,莫非是南洋来的大厨?本公子尝遍大江南北的名菜,还真没吃过南洋菜,要不咱就去北边坐坐。”

    “这位公子真爱开玩笑,北边只有三间雅座,并不对外营业,是我们东家接待贵客用的。”小二说得兴起,得意地自夸起来,“公子,这三间雅座可不是寻常人可以进去的,江刺史就常在桂花阁宴客,府衙的大人和各县的老爷来栖仙楼也常在北边的雅阁里谈事,再有便是像宁老爷子、华老爷、吴老爷这样有名望的人了。”

    杨忠武“嘿嘿”冷笑道:“你这样一说,本公子还偏要去坐坐,走。”

    看杨忠武这群人往北边走去,小二忙上前劝阻。章天刚见北面正中的雅阁亮着灯,寻思郭怀理八成在那里宴请振威镖局的人,正要借机寻事,见小二在旁边??虏煌#?焓肿プ⌒《?囊铝欤?痪僖欢眨?《??诘厣习胩烀黄鹕怼?/p>

    北边只有三间雅阁,每间的大小都是其他几面的两倍大,门前用铜牌写着雅阁的名字,从左往右是:桂花、夜静、春涧,这三个名字明显取自郭怀理的那首成名诗-《鸟鸣涧》。

    每间雅阁前都站着两名美貌的侍女,看到客人,飘飘万福,卷起珠帘迎客。老板告诉过她们,碰到蛮不讲理的强客时就让他,等打听清楚底细再来处置。屋内摆设华丽,点着熏香,淡雅芬芳,气味十分好闻,杨忠武赞道:“着实不错,比起京城的春风楼还要强上几分。”

    章天刚留神听着隔壁的动静,他没有见过吴英杰,却与徐安虎打过交道,功夫不大,徐安虎的粗嗓门出现,“大哥,这杯你可得干了,想当年你的酒量在兄弟们中可是第一。”

    “哈哈哈,安虎,三十年过去了,我老了,不比当年。不过你敬的酒,我干了,干。”

    章天刚听得真切,嘴角露出冷笑,花了这么多心思总算把振威镖局的人堵住了。侍女行礼,轻声报上菜名,请客人点菜。章天刚不耐烦地道:“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上来,让公子喝得开心了自然有赏。”

    侍女躬身退下,片刻功夫,酒菜流水般地端了上来。杨忠武尝了几口,道:“不错,这栖仙楼的酒菜确实可口,比起前两日吃的要好一些。”

    章天刚替杨忠武满上一杯酒,轻声道:“少侯爷,振威镖局的人在隔壁吃酒,如果有什么冲突不会坏了您的酒兴吧。”

    杨忠武笑道:“本公子行武出身,有热闹才好,说不定还能多饮几杯,你只管放手去做。”

    得了杨忠武的许可,章天刚放下心来,又敬了杨忠武几杯酒后,起身端着酒杯来到门前,“叭”的一声将酒盅掷在地上。门前侍女慌忙问道:“客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我刚才吩咐好酒好菜尽管送上来,你们是觉得我没钱吗?为什么我们这边没有侉炖驼峰、一品酥白璧、飞龙汤?”章天刚听了一耳朵隔壁的说笑,把听到的几个菜名报了出来,纯属找蹉。

    楼下掌柜的早就对这桌客人留了意,刚才小二挨了打,现在又摔了酒杯,分明是想找事,他已经派人跟司马府的许校尉打过招呼,现在犯不上跟他计较。跑上楼,掌柜的陪笑道:“这位爷,您说的那几个菜不在咱酒楼的菜谱里,要不您到别家看看。”

    章天刚冷笑道:“没有,我刚才听旁边那伙人咋呼什么驼峰酥烂软糯,飞龙汤鲜美异常,分明是你们酒楼店大欺客。惹恼了老子,信不信把你这狗窝拆了。”

    争吵声很大,郭怀理等人听得真真的,身为老板,郭怀理不能不理,站起身出门看究竟,在会野府,居然有人敢拆栖仙楼,这位是谁?

第五百三十一章两虎相争(二)

    郭怀理往外走,徐安虎笑着站起身道:“郭爷,我陪你去瞧瞧,顺手替你把那不开眼的小子打发了。”

    章天刚见旁边雅阁出来两人,前面的胖乎乎圆脸,一脸和气笑容,是有名的郭大老板,他身后跟着个壮实的汉子,正是振威镖局化州分局的镖头徐安虎。

    徐安虎带着三分醉意,看到闹事的人是章天刚,心中一沉,三分酒意立时清醒,今夜极可能是章天刚有意闹事。上前一步凑进郭怀理的耳边,徐安虎轻声道:“郭爷,此人是威远镖局的章天刚,人称断魂手,这小子怕是有意找碴,您小心点。”

    郭怀理不认识章天刚,但听过断魂手的名声,江安义也曾对他提过此人身手了得。脸上笑容不变,郭怀理拱手道:“原来是章镖头,失敬失敬。栖仙楼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还请章镖头见谅,郭某让人改过便是。”

    章天刚冷笑道:“郭老板,好说。章某借宝地招待位贵客,事先对伙计言明,好酒好菜尽管上,不想酒楼随便用些酒菜来打发我,让我在贵客面前失了面子,莫不是店大欺客?”

    郭怀理心中一动,自己与江刺史的关系众人皆知,章天刚不过是威远镖局的镖师,便是与振威镖局有矛盾也不至于发作到自己身上,他摆出一副找碴的样子,究竟打的什么算盘。贵客,看来所有的文章都出在这位贵客身上。郭怀理心中盘算,章天刚敢这样嚣张,这位贵客的来头不小,估计能压安义一头,要不然这小子不敢在栖仙楼耍狂。

    想到这里,郭怀理笑道:“不知是哪位贵人来到小店,郭某有失迎,愿当面陪罪。”

    章天刚把身子一横,皮笑肉不笑地道:“郭老板,贵人不想见你,还是免了吧。郭老板真有心赔罪的话,把什么驼峰、瑶柱、飞龙汤送上来再说。”

    郭怀理一皱眉,他招待吴英杰等人的菜品是事先准备,有些菜前一天就开始动手,就算自己想息事宁人,这顿菜也端不出来。

    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郭怀理心中暗怒,脸上依旧笑着道:“章镖头恕罪,这桌菜是郭某为招待朋友事先预订的,栖仙楼并无准备,如果贵客喜欢的话,明日晚间郭某让人预备妥当,再请贵客登门吧。”

    说完,郭怀理转身要回自己的雅阁。章天刚本为闹事,巴不得事情越大越好,哪肯放郭怀理离开,伸手向郭怀理的肩膀抓去,口中道:“郭老板,请留步。”

    徐安虎在郭怀理的身旁,见章天刚出手向郭怀理的肩膀抓去,这小子名为断魂手,如果郭爷的肩膀被他抓住,那半条胳膊还不得废了。想也不想,挥拳朝章天刚的小腹击去,围魏救赵。

    章天刚抓向郭怀理的手没敢用劲,他知道郭怀理与江刺史亲如兄弟,如果真的将郭怀理的膀子废了,那江刺史真敢封了威远镖局。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徐安虎,这一抓抓下去,徐安虎救是不救。

    徐安虎果然中计,挥拳击来,章天刚心中得意,后退半步,左掌化爪,向徐安虎的铁拳抓去。徐安虎是吴英杰的师弟,也是风清山庄胥义祥的弟子,一身外家功夫登峰造极,全身硬如铁石,力猛招沉。近几年得张、王两人指点,兼修内气,功夫在刚猛之外兼得坚韧之长,所以吴英杰才放心让他来化州坐镇。

    “蓬”,劲气四溢,郭怀理感觉背后有人猛地一推,向前抢了一步,撞进门内,门前挂着的珠帘被顺手扯落,细珠“噼里啪啦”的在楼面上蹦跳着。

    徐安虎感觉拳头上有股寒意泌骨,看到拳上有淡淡的暗灰色痕迹,知道已经中了章天刚的断魂爪的透骨寒气。章天刚冷笑撤步,心中暗道可惜,如果能多抓几下,让透骨寒气深入到徐安虎的骨骼中,就算他回去用烈酒浸泡附子的、干姜、肉桂、吴茱萸等大热性的药材反复擦洗,也至少要**天才能消去寒气,一不小心落下病根,每逢阴雨天就等着受苦吧。

    吴英杰等人听见门外打斗声,紧接着郭老板踉跄入内,知道起了争端。有人上前扶住郭怀理,吴英杰带着人来到门外,章天刚目光一缩,冷森森地望向吴英杰,这老头应该就是振威镖局的总镖头了,今天要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振威镖局的人全部放倒,从此振威镖局再难在化州抬起头来。

    徐安虎低声向吴英杰说明情况,走廊上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能到栖仙楼吃饭的多是有钱人,有很多是生意场上的老板,有人认出争斗的两方是威远镖局和振威镖局,知道两家镖行是“冤家”,看样子今夜有场龙虎斗。

    看热闹不怕事大,郭怀理却不希望栖仙楼出现打斗的事,沉着脸道:“章镖头,原因我已经解释过了,你如果还要动手,可别怪郭某不讲情面,我已经派人去请司马府的许校尉,章镖头有什么不满请到衙门去说吧。”

    章天刚凶焰一滞,江湖人无论武功多高,面对朝庭的天罗地网般的**机构还是得乖乖俯首贴耳,以江湖十大门派高手倍出,朝庭一纸征召谁敢不听。应该说威远镖局总体实力强于振远镖局,又在西北地区经营多年,算得上地头蛇,可是面对有化州刺史背景的振威镖局,还是被打压得步步后缩。所以罗士明才会不惜脸面,赔小心、送干股来拉拢杨忠武,就是想借安西都护府的势力来对抗江刺史。

    郭怀理抬出司马府,章天刚心中发虚,身后传来杨忠武轻佻地声音:“司马府,好大的官威,一个酒楼老板张口司马府,闭口司马府,莫非官商有勾结?”

    章天刚大喜,所有的付出在这一刻都值了。侧转身,章天刚谦恭地低头拱手道:“多谢少侯爷仗义直言,惊扰了少侯爷的酒兴,章某有罪。”

    少侯爷,郭怀理心中暗中盘算:郑国非军功不封侯(当然也有例外,如韦义深致仕时天子特旨从长池伯晋为长池侯),侯爷的数目屈指可数,能出现在会野府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安西大都护毅勇侯杨祥亮。毅勇侯两子都在军中效力,看眼前这个青年人的年纪,应该是他的长子,官居明威将军的少帅杨忠武。

    郭怀理听江安义说起过安西都护府要移镇化州,天子有旨收回都护府对地方政务的管辖权,手里的权力被剥夺了估计谁也开心不起来。这段时间安义和朝庭、安西都护府的人在外确定大营新址,看来安西都护府派来的就是这位少侯爷杨忠武了。

    “原来是杨少侯光临,栖仙楼蓬荜生辉,少侯爷喜欢什么尽管说,郭某请客。”郭怀理满面春风地道,如果能与这位杨少帅拉上关系,对自己的生意不无帮助。

    杨忠武眼皮都没撩,顾自摇晃着手中的琉璃盏,闻着盏中葡萄酒香。他身旁的亲卫喝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想跟我家少帅攀交情,有好酒好菜居然不送上来,分明是看不起我家少帅,章镖师,砸了酒楼。”

    章天刚高声应诺,脚下用力一踏,楼板“啪”的一声跺裂,伸手往旁边的栏杆抓去,用力一掀,一段扶楼应声而起,章天刚顺手轮起,向着立柱砸去,“蓬”的一声,尘土飞扬,楼上的食客们吓得纷纷避让下楼。

    郭怀理见章天刚真敢拆楼,冷笑道:“少侯爷,郭某自认并无失理之处,你要拆了我的栖仙楼,郭某纵是胆小也要跟你打场官司。”

    正在此时,从门外走进来一队官兵,带队的正是司马府的许校尉。这位进门就喝道:“什么人敢在栖仙楼闹事,跟我到司马府走一趟。”

    杨忠武将手中的琉璃盏往下一掷,冷笑道:“司马府,华思诚见了我都不敢大声,你算什么东西?给我滚!”

    有人急急地把杨忠武的身份告诉给许校尉,这位许校尉毫不含糊,转身带着手下便离开了栖仙楼。杨忠武得意地纵声大笑道:“给我砸。”

    章天刚挥舞着手中的栏杆继续向前砸去,吴英杰冲身侧的汉子示意,那人窜上前,一臂挡在栏杆上,“咔嚓”一声,栏杆断成两截。章天刚正要寻人出招,见振威镖局有人冒头,心中暗喜,丢掉手中半截栏杆,左拳右爪,冲着来人猛抓去。

    那汉子名叫罗中飞,是张乐康的徒孙,虽然辈份不高,武艺却超过师叔辈,被吴英杰重金挖在身边当成制敌的锐器。他听过章天刚追魂手的名号,见他来势汹汹,右拳对左拳,左手化为鹤啄,朝着章天刚的爪心点去。

    章天刚暗想,自己这双手经过二十年的锤练,坚如钢韧如革,钢刀砍上去也只有一道白印子。来人以为自己的掌心是短处,岂不知自己为了练就透骨掌,手心在寒热交替中锻造多年,只等那鹤啄点上,至柔处化为至刚,管叫他那鹤啄骨断筋折。

第五百三十一章两虎相争(三)

    衣衫猎猎,劲气飞扬。

    章天刚感觉掌心一痛,居然被鹤啄刺动,一股酸涩之意直往里钻。罗中飞也不好受,手背上数条阴寒气息如附骨之蛆,蠢蠢而动。

    借助拳头相碰激起的劲气,各自向后退去,目光交错,两人凝神聚气化解对方真气。章天刚暗暗心惊,他曾经到过德州新齐县,以为振威镖局不过是家小镖局,总镖头不过是风清山庄的记名弟子,借助江、余、郭家的生意才逐渐做大,底蕴远不如自家的威远镖局。

    刚才一交手,让章天刚不得不重新审视振威镖局,拥有这等高手的镖局不可能是一家只会趋炎附势的镖局,它所表现出的实力不弱于威远镖局。

    杨忠武有些意外,这几天章天刚在他耳边说了不少振威镖局“劣绩”,在他心中植下小人得志的印象,但见振威镖局的人与章天刚硬碰硬过招,立知章天刚没说实话。

    身为少帅,明威将军,杨忠武的眼光自有过人之处,他对江湖高手不陌生,身边就有两个这样的内家高手,是杨祥亮从他的贴身护卫中挑选出来保护他的。这些高手既可以保护主将安全,又能在沙场上斩将夺旗,作用极大,这些人是攻坚克难的爪牙,杨忠武对这样的江湖高手没有丝毫畏惧。

    章天刚和罗中飞再次战在一处,两人都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找寻着对手的弱处,杨忠武看得有几分气闷,出声道:“章天刚,旋来转去地做什么,等你打完菜都要凉了。”

    听到催促声,章天刚又怒又急,怒的是杨忠武分明不把自己当回事,枉自己赔尽小心逢迎;急的是眼下已经和振威镖局撕破脸,又得罪了郭怀理,间接地对上江刺史,唯有抱紧杨忠武的大腿方能避祸,杨忠武催自己速战,不敢不听。左臂一伸,手如鹰爪,指风雄浑,向着罗中飞的右腕叼去,将罗中飞的右侧半边都罩在指风之下。右手往后一缩,一股阴寒劲气蓄意待发。

    走廊的前沿挂着一排红灯笼,灯笼在两人激斗的劲风中摇曳不定,罗中飞见章天刚左爪前探,劲气激荡。刚才杨忠武催促章天刚的话他也听到,高手相争怎能急进,章天刚如果冒进,很容易被他抓住机会击倒。所以罗中飞凝神静气,右拳激起劲风,将章天刚的指风击溃。

    章天刚左手无功,脚步看似后撤,暂避罗中飞的进击之势,其实右脚脚尖着力,身子一旋,避开罗中飞趁势前击的拳头,右爪无声无息地朝罗中飞的左肋下印去。

    罗中飞发觉不好,如果被章天刚印在左肋,不死也要半条命。走廊只有半丈宽,身侧站着人,无奈之下,罗中飞身形向后弹起,直接撞破身后的栏杆,向楼下落去。

    “好”,杨忠武哈哈笑道,“这才有点断魂爪的样子。”

    恶客上门,郭怀理忍不可忍,高声道:“杨少帅,安西都护府还不能一手遮天,你今日拆了我的酒楼,怕是免不了要给郭某一个交待。”

    说完,郭怀理冲酒楼的掌柜和伙计们喊道:“大伙都让开,让杨少帅拆个痛快。”

    杨忠武心头一动,他来化州前父帅曾经有过交待,让他不可惹事生非但也不要弱了安西都护府的名头。江刺史原本与自家有些小矛盾,在秉礼太监刘公公的寿宴上父帅有意揭过,后来江安义就任化州刺史,与父帅约定一年给安西都护府八十万两的过关银,两者间的关系已经大为融洽。

    此次天子下旨让安西都护府移镇化州,并且收回都护府对地方政务的管辖权,表面上父帅毫无怨言,其实杨忠武知道父帅心里很不痛快,那段日子军营里违纪被责的将士增加了不少。

    父帅交待他的话,杨忠武细细地琢磨过,安西都护府移镇化州后,军务归父帅,民政归刺史,但有的地方军务和民政交杂在一起,难以理清,由谁说了算是最大的问题。不要弱了安西都护府的名头,这句话在他看来是父帅让自己出面,该争的地方便要争上一争。

    军营选址是兵部、工部、化州府衙和安西都护府四家确立,自己虽然心中不满却不好打岔,等到将士移镇的时候再找借口做文章。不料,威远镖局的投靠却送给他一个机会,既得利又有了借口,杨忠武决定利用威远镖局与振威镖局间的矛盾与江安义先较量一番。

    不过,郭怀理的话让杨忠武想起临行前父帅交待的别一半话,别惹事生非。杨忠武眉头微微一皱,如果真的拆了栖仙楼,事情就闹大了,与江安义便撕破了脸。

    父帅曾跟自己谈起过江安义,在刘公公的酒宴上江安义巧施计谋,不单让那些打算坑他的公子哥儿丢了颜面,而且有胆有识,能见机行事,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后来江安义屡建功业,深得天子信宠,就任化州刺史后税赋猛增,可以预见此人前程远大,只宜结好不宜结仇。

    当然,杨忠武并不怕江安义,不说其父杨祥亮是毅勇侯、安西大都督,就是他自己也是从四品下的明威将军,并不比江安义差多少,天子对杨家的信任尤在江安义之上,如果父帅与江安义起了争执,杨忠武自忖天子多半会站在父帅这边。

    化州是边陲重地,天子需要化州安稳,需要文武协手合作,父帅自天子还是太子时便忠心追随,信任自然没有问题;江安义却是理财能力,朝庭用钱之季,需要化州的税赋增长,两相比较自家的胜算不大。这件事自己是借题发挥,站不住脚,如果郭怀理执意上告,引得龙卫注目,于父帅不利。

    想到这里,杨忠武冷笑道:“郭老板,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是威远镖局章镖头与你家的争执,本少帅是看不惯你们与司马府勾结,以势压人,才替章镖头说上几句。怎么,郭老板莫不是连我也要抓去司马府?”

    “是非曲直自有公论”,郭怀理愤然道:“今夜之事有目共睹,郭某相信总有仗义直言之人。”

    章天刚眼睛一转,从怀中掏出张银票道:“今夜是章某与振远镖局的同行切磋武艺,一时没收住手,碰坏了酒楼的东西,这一百两银票算是赔偿。”

    “啪”的一声将银票拍在墙上,章天刚转身对杨忠武道:“少侯爷,这顿饭吃得不爽气,章某请少侯爷移驾,咱们去凤鸣院边听歌舞边喝酒,包您满意。”

    这场争斗不胫而走,无数有心人在关注着事情进展,等待江刺史回归后的反应,安西都护府移镇化州,必将给化州的官场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风起于青苹之末,说不定便会转化成一场风暴。

    宁府,宁波老爷子在院中的甬道上慢慢地踱着步,不时地俯下身子嗅闻道旁的花香。一个年青人匆匆走过来,仆人们纷纷行礼,“五少爷好”。这个年轻人是宁波的次子宁贤所生,排行在五,名叫宁清扬,与其父一起打理着宁家的生意。

    等孙儿行过礼,宁波直起身问道:“清扬,可有事?”

    “威远镖局与振威镖局在栖仙楼争斗,不知爷爷是否知晓?”宁清扬问道。

    宁波略问了两句,得知威远镖局身后站着毅勇侯的长子杨忠武,不禁笑道:“安西都护府还没有移镇,手便先伸到化州来了,这个少侯爷可够快的。”

    上前扶住爷爷,爷孙往大厅走去,宁清扬轻声问道:“咱家往来的生意护送以前是威远镖局,振威镖局借着江刺史的名头进驻后,咱家便匀出一半给了振远镖局。现在杨少侯爷摆明车马要支持威远镖局,咱们该站在哪边?”

    宁波在阶下站住脚,檐前笼中挂着的金丝雀以为有人喂食,欢快地在笼中蹦跳鸣唱着。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宁波感叹道:“眼下情形未明,咱家无需急着站队,无论谁赢谁输,最终都离不开咱宁家。”

    镇西男华府,院中冷冷清清,墙角的青草乱蓬蓬地长着,透出一股子衰败气息。

    自打三年前江刺史查问华府掳掠、贩卖小孩一案后,华家便开始走下坡路:出事时几个姨太太带着庶子离开,华府脱身后华政不许他们再回家;罪名虽然让管家华仁背下,但华家的名声却毁了,化州的乡绅不愿同这样的人交往做生意,总算韩家还帮附,靠着姻亲的关系勉强支撑着;家贫事多,华政之弟华胜带着家人去了并州,名义上开枝散叶其实是分家;祸不单行,华文庆在端州阳川县任县令时,迎合天子多征税赋的心理加重税赋逼出人命,御史台观风使奏其“横征暴敛,草菅人命,是为酷吏”,但天子以为忠心可嘉、手段过激、可期后来,吏部调其任端州句中县仍任县令,官职没变,但却耽误了两年时间。

    大厅内的摆设有些陈旧,屋内的人却很兴奋,一向沉稳的华政也满面笑容,次子华文光眉飞色舞地道:“杨少帅收下父亲送去的两匹宝马,答应等安西都护府移镇化州后让孩儿去帅府任职,有杨少帅照应,咱家很快便能东山再起。”

    华文明羡慕地道:“哥,你能不能跟杨少帅说说,让我也进都护府做官。”

    华政道:“先不急,杨少帅这条线要牢牢抓住,华家的将来就看你们兄弟了。光儿,听说昨夜杨少帅宿在凤鸣院清儿姑娘处,你找你娘要二千两银子,将清儿姑娘赎出来送到杨少帅处。”

    华文光笑道:“爹就是大气,有了清儿姑娘在杨少帅身旁替咱们说好话,华家定然再次兴旺。”

    等华文光兴冲冲地来到凤鸣院赎人,老鸨苦笑地告诉他:“华少爷,您来晚了,清儿姑娘一早就被人赎走了。唉,老娘只要了一千六百两的赎身钱,早知道接二连三有人来赎,说什么老娘也不会轻易放人。”

    会野府西大街,杨忠武暂居的宅院,门前停着一溜车马,满是前来送礼巴结的人。

第五百三十二章举步维艰

    会野府内春意正浓,百姓人家的房前屋后桃、李、杏树上挂满了果实,一年一度的制蜜水果季马上就要到来。踏着草原上渐长的青草,闻着空气中残余的花香,江刺史追着春天逝去的尾巴回归了会野府。

    简单地交待了几句公务,江安义急匆匆地回了后宅,冬儿带着晨智来家中已有十多天了,两年多没见,怎么能不想念。刚进大门,就听到小儿“咯咯”的笑声,是智儿。三步两步来到大厅,江安义的目光落在大堂内边跑边笑的小孩身上,离开的时候智儿还在怀抱中,转眼就长这么大了,已经能满地乱跑了。

    “智儿”,江安义的声音有些颤抖。江晨智正在撒欢,听到喊声一愣,站住身望去,见门口站着个穿红袍的大人,一脸笑意,可是不认识。

    “娘”,江晨智受惊,向坐在一旁的冬儿扑去。冬儿搂住儿子,轻声笑道:“智儿,那是你爹,你不是总问爹去哪了,爹来了,还不快点磕头。”

    江晨智探着头看着走近的江安义,小心眼琢磨着,爹原来是这样子,高高的,黑黑的,嘴唇上有黑胡子。冬儿站起身拉着儿子,屈膝行礼道:“冬儿见过老爷。”

    江安义双手扶住冬儿,柔声道:“贤妻在家替我尽孝操劳,安义甚为感激,你我夫妻已然团聚,为夫定要好好答报你。”

    一席话说得冬儿眼泪涟涟,惹得江晨智大急,伸手小手拍打着江安义的腿,哭叫道:“坏爹爹,打你。”

    众人哈哈大笑,冬儿破涕为笑,蹲下身子对儿子道:“爹没有欺负娘,娘是高兴。智儿,快给你爹磕头。”

    在冬儿半强迫的拉扯下,江晨智跪在地上给江安义磕了个头,叫了声“爹”。江安义抱起儿子,亲呢地在江晨智脸上亲着,胡子扎人,江晨智有些嫌恶的推着江安义的脸,嚷道:“扎人。”

    一家人说说笑笑,江晨智跟父亲已经熟悉了些,血缘关系很奇妙,不一会江晨智就腻在江安义的怀里不肯离开,生怕刚认识的爹爹又不见了。

    “……冬儿妹子来了后,彤儿想让她帮着打理李家的生意,妾身倒是想让她管理自家的生意,妾身想腾出手来把那些买下来的地尽早开发出来。”江安义近月不在家,身为大妇,欣菲向江安义介绍着家中的情况。

    江安义一边逗着晨智,一边问道:“大北田沟那块开工了?”

    “郭兄已经雇人平整出了道路,木材、原料正陆续运来,只等匠工画出图样,你看过后就能开工了。”欣菲应道。

    江安义对大北田沟的寄望很大,这个初步被命名为“香雪居”的地方,要集歌舞娱乐、酒馆茶楼、青楼赌场于一身,其中的建筑或宏大精美、或清雅宜人,既要有北地风光又要有南国风光,还要有西域风情,这些各具特色的建筑通过长廊巧妙地联接成整体,江安义要把它打造成为化州乃至全国的最出名的“销金窟”。

    欣菲对丈夫的筹谋很了解,江郎是想借助“香雪居”把郑国的有钱人都吸引过来,把化州打造成为一个繁华所在,可是要将“香雪居”营建出来,没有数年之功是不可能的,耗费的银两比起建安西都护府的军营都要多上数倍,郭怀理按照江安义所说的设想估算了一下,认为不会少于四百万两。不过郭怀理雄心勃勃,“香雪居”能够建成的话,不用五年就能回本,以后就等着数银子吧。

    江安义道:“此次营造安西都护府军营,工部派遣了数名大匠前来,届时请他们看看图样,这些可是能人,皇宫的殿宇都修建过,我想能不能花点钱请他们帮着督造,一定要把‘香雪居’建好。”

    彤儿有点为难地道:“郭哥说‘香雪居’开动就要百万两银子,李家占着二成要给二十万两银子,可是大伯来信说族里一时筹不出那么多钱,只有十二万两,剩下的八万两让我问问能不能先缓一缓?”

    欣菲冷声道:“八万两银子不算什么,可是这生意是四家合伙,除了江家还有余家和郭家,难免他们会生出想法。这八万两银子我先借给你,但是你写信给你大伯,丑话说在前面,可一不可再,今后‘香雪居’用钱的地方还多,如果实在不方便不妨退股。”

    “香雪居”是个吞钱的怪兽,建成前每家至少要掏出百万两银子,可是谁都知道一旦“香雪居”建成,那就是产金蛋的母鸡,这生意一本万利。余家也缺钱,咬着牙把这几年做生意的盈利全都投了进来,李家是世家按说不至于比余家还难,分明是想沾便宜,所以欣菲有些不高兴了。

    彤儿红着脸道:“多谢姐姐,我会写信告诉大伯,今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屋内气氛略凝,江晨智伸向江安义眉头的手顿住,茫然地扫看,屋里怎么不说话了。

    一名仆妇笑着进来禀道:“郭大爷一家来了。”

    屋外响起郭怀理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小江,你总算回来了,可想死哥哥了。”

    江晨智从爹爹的怀抱中挣开,笑道:“郭伯伯来了,虎头哥哥和志儿弟弟也来了。”虎头郭鸿明,比江晨智大两岁,志儿郭鸿志,比江晨智小一岁,冬儿来到会野府,郭怀理带着两个儿子前来探望,三个小孩年纪相差不大,在一起玩得欢快,二天不见,就吵嚷着要在一起玩。

    江安义等人站起身相迎,门外走进郭怀理一家四口,郭怀理身圆体胖,旁边他的妻子郭刘氏体态丰腴,郭刘氏与冬儿性子相同,两人是无话不谈的闺蜜。

    虎头一把抱住跑过来的江晨智,笑道:“晨智弟弟,昨天爹带我去看花了,好多花,可漂亮了,还有果子,这么大。我爹还买了好多好吃的,是给你和晨益弟弟的。有你最喜欢的芝麻糖,就是这包。”

    三颗小脑袋挤在桌旁看着郭怀理放下大包小包,郭怀理拿起那包芝麻糖撕开,一人手中给了两块,自己抓起一块塞到嘴里,咯吱咯吱地咬着,一面叮嘱道:“一人两块,别多吃了,当心牙坏掉。”

    郭刘氏笑着与欣菲等人寒喧,欣菲道:“咱们上屋里说话去,这几天郭大伯估计没睡好觉,等着安义替他出气呢。”

    江安义一愣,出气,谁给郭兄气受了?郭怀理笑道:“呵呵,弟妹就是爱说笑,你看我长这么胖就知道我心宽着呢。安义,你来一块,这可是正踪方州西河芝麻糖,我记得你也挺喜欢吃的。”

    接过糖,江安义慢慢地在嘴里嚼着,甜香味在舌尖绽入开来,院子里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和女人们轻柔的说话声,午后的阳光从窗棂间照入,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入耳也觉来亲切。

    “好了,郭兄,什么事?”吃完糖,江安义盯着郭怀理问道。

    郭怀理也没隐瞒,把杨忠武暗使威远镖局章天刚出面,在栖仙楼中大闹砸毁物品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些许颜面和东西不用放在心上,只是我觉得杨忠武这小子没安好心,会不会借安西都护府移镇的机会有意打压你?安义,你要加点小心。”

    江安义没有做声,在心里默默思忖着,从杨忠武在玛台县选址的表现来看,安西都护府对此次移镇并不赞同,只是迫于天子的旨意,特别是天子下旨将地方民政的管辖权从都护府手中剥离,想来杨大帅心中也有些情绪。从杨忠武最后收手来看,他还没有打算撕破面皮,只不过利用威远镖局来向自己示威而已。

    “郭兄,杨忠武还在会野府吗?”江安义问道。

    郭怀理讥笑道:“这位少侯爷现在会野府的风云人物,听说威远镖局给他置了套宅院,每天门前都排着长队等着给他送礼,不少人想着安西都护府移镇之后能抱住大腿发财。”

    江安义微微冷笑,贪财忘身之辈不足挂齿,倒是毅勇侯该如何对付。回想起与杨祥亮打的几次交道,好像自己都没有占过上风,在刘公公家中被他灌醉,就任化州刺史自己主动示好每年给安西都护府八十万两过关银换取他对化州事务的放手,从屯兵的言谈中可知这位大帅在军中威望很高,胸中藏有百万兵,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比自己还要高,自己如果与他起了冲突,于国于化州于自己都不利。

    郭怀理见江安义陷入沉思,也不开声打扰,专心地对付起桌上的瓜果。等吃完颗梨,啃过一堆瓜子,吃完三根芝麻糖,孩子们欢笑着从屋外跑进来找吃食。郭怀理正闲得无聊,立时拿着吃食与孩子们玩闹起来。

    江安义索性起身前往书房,桌上摆着一些信件,有泽昌同窗的、有京中朋友的、有官场应酬的,江安义将余师的信挑了出来先看,信中余知节对学生表示了歉意,天子北伐致使国库空虚,安西都护府移镇的银两实在安排不出,请他多理解。

    在信中,余知节对江安义兴建“香雪居”毫不讳言地进行了批评,认为国家尚处贫困,用钱之处很多,此举无疑是开奢侈浮华之风,于国、于家、于官声皆不利。余知节对江安义给出的两成股份,与两个弟弟商量后,得知余知仁和余知和都不肯放手,只得来信告诉江安义,他名下的一成股份转让出来,他不想涉足其中。

    江安义苦笑,余师高风亮节不为钱财所动让人佩服,可是他却不理解自己这样做的苦心,并非克敛才能兴家,适当的奢华也能刺激百业兴旺,不过来自妖师记忆里的东西不能对人言,说不如做,等做成以后再向余师解说吧。

第五百三十三章勇猛直前

    江安义放下余师的信,手指在太阳穴上揉压着,感受到身上沉沉的压力。看来兴建“香雪居”的事会起波折,连余师都不理解自己的用心,更不用说旁人,天子素来节敛,得知自己的行径后会怎么想?那些御史会不会弹劾自己,自己得罪过许多大臣,他们们会不会趁机落井下石,江安义感到一阵阵头痛。

    休息了片刻,江安义拿起田守楼的信,信中介绍了京中的情况,天子北征之后,太子监国、陈相辅政,朝政用一句话总结就是镇之以静,以稳为主,京中变化不大。在信中,田守楼提到太子被众臣称许“深明大义,知书达礼,聪慧好学,体恤贫弱”,众臣认为有仁德之风。田守楼隐晦地提及,太子经常到城外校场射猎,学习文韬武略,常言要追随天子平定四方。

    江安义是崇文馆直学士,称得上是太子的半个老师,可是他与太子的接触并不多,在他的印象中太子为人聪敏,但心思不专、性喜玩乐。算起来太子今年已经是十六岁了,在郑国十六岁便算成人,一别四年,不知道太子如今是什么样子。

    自己被贬在外,与太子不能见面交流,加上周存处等人对自己忌恨,肯定免不了在太子耳中说闲话。来到化州后,掌管一州事务,实在繁忙,也没有空写些化州的风土人情寄给太子,怕是太子与自己之间感情已经疏淡许多。

    将田守楼的信放在一边,江安义感叹做人难得事事周全,对于太子尽好臣子的本份就好了,毕竟天子还在,聪明人还是忌讳着点太子吧,天高皇帝远,自己还是少操那份心。

    其他的信多是些问好应酬的,谈些别后思念、风物人情,江安义没有在意,随手翻看。最后一封居然是好友林义真写来,林义真告诉他年初已经从辰州临武县调回京中,在兵部职方司任员外郎(从六品上)。朝中有人好当官,林义真的升迁是旁人十多年无法达到的,江安义拍手叫好,替林兄高兴。可惜妍儿不听话,林义真已经娶妻成家,只能叹一声造化弄人。

    将信收拾好,江安义微闭双眼消化信中的消息,张先生告诉他要于细微处体会真知,看似平常的三言两语中其实能流露出许多有用的东西。

    首先户部缺钱是明摆着的事。经过两年的积累,国库中积下两千六百万两白银用于北伐,制造器械、征用民?浮5髟肆覆荨12藿ㄍ偷恪6?徒?俊8?羯送龅鹊鹊酱σ?们??嗍?峙略缫呀雇防枚睢0参鞫蓟じ?普蛑荒苣贸鏊氖?蛄揭?樱?梢韵胂裼嗍φ飧龌p可惺榈氖滞酚卸嘟簟?/p>

    关于北伐的消息是通过朝庭的邸报寄来,江安义知道邸报中的内容向来是报喜不报忧,为上者讳、为尊者讳,那大破胡骑数十万的消息听听也就罢了。打仗打的是粮草物资,国库没钱,这场北伐怕是难以持续。自己在这个时候启动“香雪居”计划,难怪余师会大力反对,余师也是一片苦心。

    江安义重重地往椅背上一靠,伸直腿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将心头的阴郁赶走,对化州有利的事,就算被人误解也要去做,只等几年后化州大变样,相信批评的话语会自然消失。

    林义真的信虽然没有提及公事,但在信中提及这段时日吃住都在兵部衙门,事情烦多,丁尚书多次发脾气,作为新人其心揣揣。江安义虽然与丁尚书极少往来,但知道此公为人肃正,喜笑不形于色,连他都多次在衙门发作,恐怕北漠战事进行得并不如意。

    然后是太子,太子身边少不了攀龙附会的人,江安义隐隐觉得太多的赞誉对太子来说并非好事,田守楼说的好骑射换一种说法是好游乐,监国期间游猎不断,王皇后和陈相为什么不予以制止?江安义叹了口气,京都太远,有些事轮不到他来操心。

    丫环来请他吃饭,冬儿张罗了一桌好菜,郭怀理尝了一口后连连赞道:“这是婶娘做的味道,安义,你尝尝这个炒薤头,又香又脆,还有这个大葱炒肉,真香。”

    江安义夹了块猪肉在嘴里细嚼着,真是娘做出来的味道,那是家的味道。当年娘割了六文钱猪肉,用大葱炒了放在桌上,那股子香味如今仍记忆犹新,薤头、荠菜、马齿苋,当年自己带着安勇和妍儿遍地挖寻,一家四口靠着挖野菜,半饥半饱地艰难渡日。如今有钱尝遍天下美味,一家人却四散分离,娘在平山镇,自己在会野府,安勇在合城县,最可气的是妍儿,不知身在何方。唉,有得必有失,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到从前。

    欣菲见丈夫露出伤感的神色,忙笑道:“冬儿妹子把娘的手艺都学会了,以后可得教教我,江郎现在口味越来越刁,自己又不愿意动手,越来越难伺侯了。”

    郭怀理响应道:“弟妹说的是,我都有两个多月没吃过小江弄的菜了。”

    江安义醒悟过来,笑道:“想吃我做的菜容易,想吃娘弄的口味就难了,冬儿做的菜跟娘像极了,我差点以为是娘亲手做的,郭兄算是有口福了。娘在家中可好,饭量如何,每日都做些什么?”

    冬儿得到众人的夸赞,娇羞地道:“娘吃饭时常念叨江郎、叔叔和妍儿喜欢吃的东西,我便跟着娘学会了。娘的身体好着呢,每日跟着舅妈到花田里走走,有的时候请了戏班子在家中听听戏,镇上的亲戚也常来走动说话。对了,江郎让人送去的那只西域狮子猫娘可喜欢了,走哪带到哪,除了智儿连我都不肯多给摸一摸。”

    得知冬儿喜欢猫,彤儿笑道:“我宅子里就有几只西域人送的猫,白的、黄的、花色的都有,姐姐要是喜欢,上我那挑去。”

    冬儿看了一眼江安义,江安义笑道:“你喜欢什么尽管开口,别委屈了自己。”冬儿欣喜地点点头,接着道:“妍儿走了以后,张先生一家便搬回老宅,石头和珍儿姑娘成了亲,现在家里的事都是石头出面张罗,张先生在背后指点。张先生时常陪娘唠唠嗑,有他宽解,娘对妍儿的事已经想开了,让我带信给你,让你想办法把她找回来,就当招个上门女婿。”

    江安义恨恨地拍了拍桌子,骂道:“便宜他(她)了。”

    说完这话,心里轻松了许多,毕竟是自己妹子,再有什么错,一个人飘流在外,怎么能不牵肠挂肚。

    转过脸看向欣菲,江安义道:“菲儿,你朋友多,让他们帮着打听打听,得尽快把那该死的妮子找到,省得娘记挂。”

    欣菲点头应下。江安义感觉味口大开,比平时多吃了两碗饭才罢手,冬儿见自己做的菜丈夫喜欢,微笑的脸上都放出光芒来。

    送走郭怀理一家,江安义背着手在花园的石子甬道上散步。月色笼罩在花园的草木上,散发出朦胧的美丽,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受,如梦如幻。从平山镇中秀才到会野府任刺史用了十年时间,真的有如做梦一般,江安义望着天上的明月,心中暗自感激体内的妖师,是那次雷击改变了一切,是妖师改变了自己的一切。

    如果没有那次雷击自己的命运无非两种,稍好的一种是考取了秀才在镇上教授蒙童,这个年纪差不多也该讨个婆娘,最好的良配就是那个圆脸的秀铃姑娘,安勇种地,妍儿嫁给乡人,一家的生活有所改善;另一种就是在家务农,不见得娶得了婆娘,和安勇一起奉养老娘,受到衙役和村正的盘剥,和大多数人一样艰难地活着。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江安义想要的,如今的他意气风发、春风得意、前程似锦,不说乡人,便是大多数郑国人说起自己无不羡慕,今天的生活来的何其不易,饭桌上那种骨肉分享的感觉固然让人伤感,但江安义深知,既然从平山镇走出,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前行路上看似无限风光,其实得罪过很多仇家,惹下不少祸患,直接、间接死在他手中的人也不在少数;江家积累起惊人的财富,这些财富如果没有强大的势力把控,转眼便会烟消云散。江安义嘴角露出苦笑,就算自己想息事宁人恐怕别人也容不下他,船行急涛,唯能勇猛向前。

    回到书房,江安义提笔回信,先把自己兴建“香雪居”的用意向余师解释了一番,又恭贺了林义真的升迁,邀他有空来化州游玩,然后让田守楼多注意太子身边围着什么人,打听北伐的真实情况。等到所有的信回完,差不多快到亥初,江安义知道冬儿在房中等他,夫妻一别两年多,有很多事要沟通沟通。

    窗纸映红,屋内悄无声息,江安义轻轻咳嗽一声,推开房门。红烛高烧,冬儿在灯下做着绣工,听到推门声,冬儿扬起脸,烛光下一张娇艳欲滴的脸庞,比花娇嫩。江晨智被丫环小竹带到厢房睡下,玩闹最一天,早已睡熟。

    窗纸上的人影合二为一,然后烛光暗去,细微呢喃声起,今晚属于冬儿。

第五百三十四章公堂论事

    第二天一早,江安义神清气爽地出现在公堂上。

    近月时间不在府衙,积压了一堆公务。好在有方别驾帮附,公文整理归类,紧要的会派人递送给他处理,剩下的多半是用印走形式的东西,一个时辰过去,大堆的公文便处理干净。

    召集起属下的佐官,江安义问了问农牧、税赋、治安等情况,最后目光落在百工科户佐涂勇和身上,开口问道:“涂户佐,百工科这段时间可有何进展?”

    能置身府衙公堂,涂勇和的小心脏兴奋地怦怦直跳,听到刺史大人叫自己,涂勇和连忙恭身道:“大人,下官自任户佐以来,殚精竭虑,唯恐有负大人所托。两个月来,下官与属下共征得百业良方十八条,其中耕作有五、农具有三、染色有五、炼铁有二、砖瓦有二,车船有一,俱皆注明文字、绘制图形,以供大人查阅。”

    趁衙役到官廨取图册的功夫,江安义问了问制革和织毯的进展情况,从西域回归的百姓只是知道部分工艺,技术还远没有通透,江安义也知道西域对这些出口郑国的商品肯定严加保密,只能看以后归回的人渐多将工艺完善起来。

    图册取来,涂勇和亲手捧着呈于江安义的公案上,站在桌旁指点着图册向江安义 解释着,江安义的神情逐渐凝重起来,这十八条良方条条实用,如果能被百姓所熟知对社会经济产生的作用无可估量。

    方仕书来到大堂,江安义将图册递给方别驾,道:“方公,你来看看涂户佐收集的这些良方,暗合‘格物穷理’之道,若能推行,则百姓受益实多。方公你看,光这条麦工就是老农心得,按此法每亩麦田增收半斗,我化州亦能增产万余石粮食,有这些粮食在手,何愁荒年。”

    听江安义语气郑重,方仕书认真地翻看了几篇,合上图册叹道:“图册上所载皆是良方,如果推广实是百姓之福,可以让诸县派人到百工科学习,传于百姓。涂户佐,我听说你为了寻访这些良方不辞辛苦,既说好话又贴钱,着实受累了。”

    涂勇和眼中湿润,哽咽地道:“下官受江大人器重,敢不竭尽心力以报。不瞒大人,自下官任职以来,两个月已经瘦了十余斤。”

    江安义这才留意到涂勇和双腮深陷,确实瘦了许多,看来自己这个刺史对下属的关爱不够,歉声道:“涂户佐,你的心意本官知道了,化州百业待兴,正需要涂户佐你这样的贤才,要注意保重身体。编制图册的费用无须你个人承担,据实向司户参军报核便是,本官不能既让你出力又让你花钱。此次编出的图册甚佳,奖励百工科白银两百两,记功一次。”

    涂勇和感动得眼泪直淌,自己的努力被刺史看在眼中,再多的辛苦也值了。耳边传来江刺史的声音:“这本图册是百工心血所凝,合乎天然之道,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所谓物生自天,工开于人,此图册可谓之《巧工造物》,本官决定将其刻版印刷传于后世。”

    江安义提起笔在封皮上写下“巧工造物”四个字,涂勇和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地道:“涂某替天下百工谢大人赏识。”

    读书人有三不朽,其一便是立言。以范子炎夫子的声望也是到老来,才在江安义的劝说下写了那本《云水潭话》,数千年来,世间的读书人无不以将自己的言行编刻成书流传于世为荣,百工在四农中被视为贱业,极少有书本传世,江安义要将《巧工造物》刻印,确实是在替天下工匠扬名立身。

    历朝发行的书本多是官刻本,是由国子监统一监制刻印,多是天子言论、夫子经义、前朝史籍、先贤著述、文人诗词等,民间的书坊也会刻印一些经义注释、时文选注以及诗词小说等,坊刻本的质量不如官刻本,但价钱便宜了许多。还有些有钱人,比如某朝的大官,会私下将自己所写的诗词歌赋刻版印制,这便是私刻本。

    刻制一本书,所需费用近千两,不是普通人所能承受,即使是坊刻本所印的书,一本的价格也在五十文左右,所以大多数穷苦读书人不是买书,而是借书来抄。《巧工造物》刻印,作为这本图册的编撰者,涂勇和之名必然与这本书一起传于后世,这怎么不让涂勇和激动。

    等众人退去,方仕书叫住府学教授金水元,对江安义道:“大人,今年是乡试年,金教授对我说贡院房屋陈旧,有些地方破损,方某前几日到看过,确实需要修缮一下,大概需银一千两,还望江大人批准。”

    去年府衙留下了五十多万两库银,开春以来开挖水渠、修整道路等用去了近十多万两,剩下三十多万两按说足够一年用度。可是安西都护府移镇,朝庭只给了四十万两银子,近三分之二的空缺要填补,银子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江安义叹道:“再穷也不能穷了科举,这笔钱不能省。化州的文风多在乡绅家中,今年济民书院新立,不知能不能出几名举人,本官想多见些贫苦读书人出现。对了,金教授,征集诗赋一事进行得如何?”

    大北田沟举办杏花会后,江安义趁热打铁宣布征集颂扬化州风物的诗赋,第一名赏银六百两,第二名取两位,各赏银四百两,第三名取三位,二百两的赏银,评比的时间定在九月九日,届时翠山登山评诗赋,也算是场风雅事。

    征集诗赋的事江安义委给了府学金教授,金水元拱手道:“已经收集到百余首诗赋,可惜没有佳作。眼看乡试在即,诸县试子陆续来府,下官想趁机举办几场雅会,说不定届时有佳作出现。”

    应试前试子们集会吟风颂月,卖弄诗文也是博取名声的途径,有不少达官贵人也愿意在这个时候举办诗会先行结交有前途的士子,官府也会举办类似的雅聚,当年江安义进京赶考,也曾参加过国子监操办的凤山雅聚,得了申国公的赏识,结识了太子和安乐公主。

    看到金水元炯炯目光,江安义知道其心意,举办集会少不了要钱,索性大方些。江安义笑道:“看在方公的面子上,此次修缮贡院拔银一千四百两,修缮和集会的钱都在其中。”

    金水元大为满意,笑道:“足够了,下官定会操办好集会,扬扬化州的文风,顺便搜寻几篇好诗文呈给大人。”

    江安义拂袖让他退下,对着方仕书道:“我不在府中,全仗方公操持,江某谢过。”

    “安义你出外是为了公务,何必言谢。安西都护府的选址已定,现在正是农忙,动工的人手和物资可够,安西大军今年要移住六万,可不能有半点疏突,否则那杨大帅真敢操刀杀人。我看实在不行就向化州旁边的州县行文招集劳役,包吃包住还有四十文钱的工价,知道的人都会抢着来。”方仕书有些肉痛地道:“可惜工期紧,要不然我怎么也不肯让这肥水流到别人田里去。唉,如今化州的百姓工价高啊。”

    江安义笑道:“方公,都是郑国百姓,谈不上肥水外流。对了,方公,我听说杨少帅没有回并州,在会野府住着?”

    方仕书叹了口气,道:“安义,我正想跟你提这件事,这个少侯爷在会野府搞得乌烟瘴气,不成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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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振威镖局借助江刺史在化州立足,方仕书原本就有些看不惯,但振威镖局正当做生意,江刺史也没有出面关照,至于背后的人心难以计量,他便不好说什么。威远镖局是化州镖行的地头蛇,利益被侵当然不肯束手,忌于江刺史不敢动手,但这次与杨少帅拉上关系,两家镖局的矛盾激化,这都是小事,方仕书最怕的是将来安西都护府与江刺史发生冲突,受损的是化州经济。老头子这几天忧心忡忡,想找机会跟江刺史好好谈谈,事到临头,却不知从何开口。

    江安义笑道:“方公的心思我能猜出几分,无非是怕我与安西都护府发生冲突,于化州生业不利。”

    “不错。”

    江安义站起来,在大堂上走了两步,正言望着方仕书道:“方公,我的为人你清楚,对事不对人。如果安西都护府所行是为了江山社稷,那即使是江某人吃些亏也会退让,但如果安西都护府利用威权为所欲为,江某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斗上一斗。”

    方仕书面容凝重,盯着江安义的眼睛问道:“安义,不是我信不过你,我怕你身处其中难以自持对错,争一时义气而误了国家大事。”

    “方公说的不错,我信得过方公,如果今后我与安西都护府发生争执,是否对错便由方公来评判如何。”江安义慨然道。

    “好”,方仕书双掌一击,赞道:“安义此语可对天地,方某便应下这个评判之责。安义你放心,如果你行事端正,杨侯爷要是仗势欺人,方某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跟他讲讲理。”

第五百三十五章隔山打牛

    江安义为官已经八年,对官场种种有所了解,知道朝庭对官吏的监控很严,除了摆在明面上的吏部考绩外,还有御史台观风使的暗中巡查,龙卫监察百官,后来又重启了铜匦闻事,四张大网将天下官员严密地罩在其中。

    除此之外,天子暗中设有耳目,在众官之中挑选亲信之人,拥有暗奏直达天听的权利,当年江安义被贬富罗县时,天子就给过他暗奏之权,让他暗奏当地民声风情,其实也是天子的耳目。

    来化州后,江安义罢免了乌云县令白治光、挤走了别驾张文津、处罚了屯田的四大屯军长,天子始终对他信任有加,即使在明面上斥责,暗地里抚慰嘉勉。在安西都护府移镇这件事上,把都护府对地方政务的管辖权收回交给他,而且将屯田事务划归地方政务,屯田军团长等军职的任免也一并交给他,只需事后报备兵部即可。要知道大郑立国一直严禁文官插手军务,天子对江安义是何等的信任。所以,江安义知道自己周围肯定有人向天子奏明了自己在化州的所作所为,天子才会对自己这般优容。

    江安义与欣菲猜测过身边的“暗探”人选,有司马华思诚、衙门的几位参军、屯田衙门的林清和宁清政等等,后来有些人被剔除出去,但有一个人却越来越可以肯定,那便是方仕书。

    方仕书来化州的时间虽然稍晚,但他以正五品下的官阶升任化州别驾,官阶与江安义相同,此公任过化州墩关县县令,在官场声誉极佳,这一个忠贞、正直、民声极好的老臣,既可以辅佐年轻的刺史,又有足够的能力钳制住江安义。

    江安义并不揽权,见方仕书政务熟稔又勇于任事,州中事务多放手交于方仕书处理,他只掌握大的施政方向。自打方仕书来到化州后,江安义感觉诸事顺手,牵碍变少,做起事来顺畅,化州进入飞速发展的阶段,税赋激增。

    要知道化州这两年新政不断,朝庭对化州奏请的事务批复得顺利,几乎是事事同意,特别是屯田事务,事涉军政,江安义在处理的时候心中惴惴,生恐被斥。结果出乎想像,四个不听话的屯军长全都换下,最后天子干脆把屯田的屯兵划归地方管辖,身份等同司马府所辖的府兵,这让江安义幸福得有点不知所措。

    静下心来思之,天子能够如此信任,一定是有人在旁边替自己说了好话,而且这个人的层级要高、地位要重、还要对他的所做所为足够明了,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天子要十分信任,综上所述,这个人呼之欲出。

    大堂上,江安义和方仕书相对而笑,各有所思。

    方仕书拈须道:“杨少帅驻在会野府,那些逐利之徒蝇营狗苟,想尽办法钻营逢迎,弄得会野府乌烟瘴气,不能再放任下去。”

    “方公,杨少帅此来是为了公务,我也不好拿他怎样。”江安义面露为难之色。

    “安义,你我之间不说那些假话。”方仕书沉着脸,直言不讳地点出:“这股子邪风,起于威远镖局和振远镖局的相争,根源却是府衙与安西都护府的权利之争。”

    江安义默然,方仕书说的不错,但这场风波起于杨忠武,他只是被动地被卷入,昨天郭怀理告诉他缘由,一时之间江安义还没有想到解决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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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安义心中升起不妙之感,这老爷子将自己高高捧起,该不会想算计自己吧。

    果然,方仕书道:“要解决这场风波,唯有釜里抽薪,薪尽则风波自然平息。安义,你能否与振远镖局打个招呼,让他们暂时退出化州。”

    江安义很不痛快,他自问对振威镖局并无特殊照顾,也从未拿过镖局的一文钱,反而杨忠武替威远镖局撑腰,威远镖局替他买了宅院送了美女,甚至还有其他交易在背后,方公怎么不去责问杨忠武,反而来为难我。

    方仕书见江安义面色不愉,叹道:“安义,我知道此事委屈你了,但你要想想,安西大都督位高权重,移镇化州之后虽说不再管辖民政,可是杨侯爷要找碴可有千万个理由,化州的好局面来之不易,不能就此葬送。”

    江安义剑眉竖起,冷声道:“方公这话我不爱听,凭什么他杨少侯爷可以胡做非为,我就得忍气吞声。我江某行得正走得端,一心为国为民,如果杨大都督要为难我的话,江某就跟他斗一斗。”

    方仕书连连摇头叹息,道:“安义,切莫冲动,老夫是为你着想,你年纪轻轻,来日方长,何不爱惜羽翼以待将来。你如果和杨侯爷斗起来,西北边陲定然生变,给外敌可趁之机,安义,你要三思啊。”

    江安义想了想,对于讲道理的人不妨退让,而杨忠武摆明欺上门来岂能退让,自己的退让只会让他得寸近尺,将来反而不好收拾。至于杨忠武身后的杨大帅,从打过的交道来看,此公心机深沉,但还算讲理,眼下的事自己占着理,也不怕他发作。

    打定主意后,江安义道:“方公,江某一向敬重你的为人,也相信杨侯爷是个秉直之人。现在最重要的是将杨少帅请出会野府,省得让那些苍蝇沾污了侯府的名声。”

    “既然如此,老夫拭目以待。”方仕书见劝不动江安义,有些颓然地起身出了大堂。

    会野府东南角有座小矮山,山上种着桃树,桃树下的宅院里新住进了杨少帅。自打杨少帅住进来后,宅院的前门便热闹起来,每天从辰时到戊时前来拜访的人不断,杨少帅不傻,知道这些抢得来请客送礼的人没安好心,送出的都是鱼饵,要钓的是安西都护府的权柄。

    不过既然送上门来,那就没有放过的道理,杨忠武让他的亲信杨和志出面,礼收下,事含糊,应诺的东西似是而非,关键看自己的悟性。三五天的时间,宅院内多了不少古玩字画,美侍丫环,至于金银玉石之类的东西装满了三大箱。

    春光明媚,宅后的桃树林中铺着张织毯,杨忠武斜倚在织毯上,整个身子陷入在松软的织毯中,头枕在清儿姑娘粉白的大腿上,清儿姑娘正小心地剥去葡萄皮,将晶莹的果肉喂送到他的嘴中。

    旁边的小几上摆放着各类瓜果点心,葡萄美酒盛放在琉璃盏中,欢快的弦乐在耳边奏响,织毯正中胡姬正摇晃着腰肢跳着诱人的舞姿。

    美,杨忠武心神迷醉,如在云端。这几日他发现,化州比起并州更有钱,特产更丰富,美女更多姿,吃食更甘美,以前对移镇还心有不甘,现在他巴不得住在会野府不回去了。

    等天色渐暗,杨忠武回到宅中,章天刚准时出现,让人送来了栖仙楼的酒菜。虽然砸了栖仙楼的场子,但不妨碍那里的饭菜确实好吃,光那一百零八道酥白璧就让人食指大动,杨忠武的晚餐指明要栖仙楼送来。

    章天刚心情很不错,自打在栖仙楼大打出手后,大家都知道他与杨少帅的关系密切,走在大街上熟人一下子变多了,对自己的态度变得恭敬了。从文进县总局反馈的消息来看,镖行的生意大涨,比起上个月增长了近倍,章天刚暗自佩服自家师傅,眼光高。

    这段时间章天刚没有回文进县,就在会野府鞍前马后地侍奉杨忠武,顺道打听振威镖局以及江刺史的反映。江刺史回来已经有两天了,可是依旧不见动静,章天刚心中有些发毛,不知道对手的反映总让人心中不安。

    听完章天刚的禀报,杨忠武问道:“天刚,郭胖子最近在忙什么?”

    “他整天往大北田沟跑,听说要在那里建什么山庄,我昨天到那看了一眼,建房用的木材都堆得比山高,这家伙真有钱。”章天刚羡慕地道。

    杨忠武想了想,不明白到荒山沟建房有什么钱赚,随口道:“天刚,你派人留意,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告诉我。”

    章天刚点头答应,上前拿起酒壶,手一振,酒壶脱手飞出,朝着左侧的窗轩砸去。窗棂被酒壶砸碎,杨忠武听到头顶瓦片“哗哗”作响,知道有人在偷窥,脸色一变,冲着章天刚吼道:“给我拿住来人,死活毋论。”

    “遵命。”章天刚抱拳拱手,也不作势,身形斜掠而起,从破损的窗棂中穿出,向着前面的黑影追去。

    杨忠武气得脸色发青,他身边带着二十四名护卫,其中两人的武艺不次于章天刚,居然没发现有人潜了进来,看来这段时间过得太安逸,众人都失去了警觉之心。

    一顿饭的功夫,章天刚回来了,空着手。杨忠武冷哼道:“让人跑了?”

    章天刚面色沉重,以目示意。杨忠武挥手让仆妇丫环退下,章天刚沉声道:“来人进了龙卫府。”

第五百三十六章针锋相对

    第二天城门刚打开,一队车马出了南门离去。功夫不大,江安义便得知了杨少帅率众离开的消息。

    方仕书匆匆赶来,笑问道:“安义,你用什么法子送走了这瘟神?”

    江安义得意地道:“要想打鬼,借助钟馗。”顺手朝龙卫都统府方向一指。

    “哈哈哈”,方仕书?叫氪笮Γ?溃骸鞍惨搴盟慵疲?庀铝?詈钜?嘉藁翱伤怠!?/p>

    昨日方仕书离开,江安义便以商讨西域军情为名请来秦子炎,让秦子炎晚间派名龙卫前往杨忠武所住的宅院,等被人发觉后直接回归龙卫都统府即可。杨忠武在会野府的作为秦子炎自然清楚,但忌于杨侯爷的声威不好动作,当即答应配合江安义提出的敲山震虎的建议。

    会野府十里长亭,车马停住,章天刚早让人在亭中摆好酒菜,为杨忠武饯行。对于此次的化州之行,杨忠武深为满意,端起酒杯道:“天刚,多谢你的美意,这杯酒谢过。”

    两人碰杯饮尽。杨忠武放下杯子道:“我出来的日子不短了,该回去向父帅禀报化州的情况。等十月份都护府移镇,我会再次前来,算算不过四个多月的时间,这段时间你替我看好宅院,该做的事放手去做,一切有我不必害怕。”

    章天刚嘴中应诺,心中暗想,你分明是被龙卫的夜探吓得仓皇而逃,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最好还是老实点好,别让江刺史找借口收拾了,等你回来,说不定牢底都坐穿了。好在只要忍上五个月,等安西都护府移镇到化州,一切就好办了。

    道边,马车的车帘撩起,清儿姑娘的倩脸露了出来,娇滴滴的声音呼道:“公子,天色不早了,早点上路吧。”

    杨忠武站起身,有亲卫牵过战马。飞身上马,杨忠武冲章天刚扬了扬马鞭,带着五辆马车,向着并州武阳府前进。车辆发出“吱吱呀呀”的响起,除了装载清儿姑娘和四名丫环的两辆车,其他的三辆都被财物堆得满满的,可谓满载而归。

    府衙大堂上,江安义看似无意地道:“秦都统告诉我,杨少帅在会野府至少搜罗了十万两以上的财物,这还不算宅院和美人。”

    “什么?”一提钱,方老爷子立刻被刺激得炸毛起来,急吼吼地道:“安义,你就这样放那小子走了,怎么不派人把他贪来的财物扣下。十万两,顶得上十多个县的税赋了,安西都护府移镇还有近百万两银子缺口不知从哪筹措,这笔不义之财正好填上。”

    方仕书怒发冲冠,江安义既好笑又感动,这位老爷子着实令人敬佩,一心为公。江安义苦笑道:“这些财物都是化州商绅自愿送给他的,杨少帅又没做什么犯法的事,我有什么理由扣下这些东西。再说,杨侯爷的情面还是要顾忌一二吧。”

    “呸,就是你这种瞻前顾后、官官相护的习气让百姓有苦难诉。”方仕书怒气冲冲地斥道:“看到有人搜刮民脂民膏无动于衷,尸餐素位、糊涂、荒谬。”

    老爷子激动得唾沫飞溅,江安义不动声色地往后躲了躲,心想,昨天你老夫子还让我退让为上、以和为贵,怎么一说到钱就换了副说法。

    方仕书走到公案后,用手推着江安义道:“你起来,老夫要向杨祥亮写信,告诉他他儿子在会野府做的好事,让他把搜刮的财物送回来。”

    江安义起身让座,方仕书毫不客气地坐在椅子上奋笔疾书,江安义站在一旁磨墨细观,“……会野府内有如蝇逐臭肉,向令郎赠送宅院、美女,金银财物更是多达十万数……杨侯爷你深受皇恩,汝子如此作为令尔家门蒙羞,有损天子识人之明……”

    江安义看得大汗淋漓,方仕书这做法不亚于指着杨祥亮的鼻子大骂他教子无方,纵子搜刮,辜负圣恩。杨祥亮是毅勇侯,安西大都督,正三品的怀化大将军,要知道六部尚书也才是正三品,除了太尉外,算得上是武将之冠了。方老爷子骂得痛快,要是惹恼了杨侯爷,后果不堪设想。

    “方公,这封信言辞过激,还是委婉些吧。”江安义劝道。

    方仕书抬头看了江安义一眼,冷哼道:“你惹怕死,站远些,方某不与为伍。”

    江安义苦笑,这老头真是又硬又倔,不过这脾气自己喜欢。砚中墨研浓,江安义恭敬地把砚台推到方仕书顺手的地方,眼睛继续往信上看,“……看在往日的情份上……”

    往日情份,方仕书与杨祥亮是旧识?看来还是交情不错的好友,难怪这封信写得毫不客气,江安义心头一动,瞄了一眼方仕书,这位老爷子口风够紧的,从来没有听他提取过与杨祥亮有交情,昨天自己发愁也不见他说一声,真人不露相,这位老爷子指不定还藏着什么好东西,自己可得拉紧他。

    “……悬崖勒马,将收授的财物缴还,方可免去一场灾祸。方仕书敬告。”

    见方仕书写完,江安义赶紧接过笔,在笔洗中将毛笔洗净挂好,试探地问道:“方公,你与杨侯爷是旧友?”

    方仕书眼中露出缅怀之色,叹道:“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江安义连忙替方仕书斟满茶,双手捧着奉上,方仕书看着江安义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接过茶喝了一口,缓缓地道:“二十多年前,天子还是太子,杨祥亮是东宫兵曹,老夫则是东宫一名主事,与杨祥亮有过一段交往。那是杨忠武还是奶娃儿,老夫还抱过他,这小子怕是不记得了。后来杨祥亮前去安南都护府任职,老夫就任地方为官,一别近二十年,再也没有见过面,不想却因这奶娃儿要相争一番。”

    方仕书不胜唏嘘,简短地说了几句便住口不谈,江安义虽然想从方仕书嘴中多听一些内幕,但方老爷子意兴阑珊,站起身来叮嘱道:“安义,老夫与你相处两载,对你的为人是了解的,你拳拳为国爱民之心不在老夫之下,更难得的是有想法能办事,实是化州百姓之福,将来或许是天下百姓之福。此次杨忠武有意为难,尚不知是否是安西都护府所为,老夫本想让你暂且退让,现在想来是老夫想岔了。是非对错不容退让,安义只要你做的不错,老夫坚定地站在你这边。”

    江安义已经知道方仕书来历不凡,刚才的几句话就知道此公是天子夹袋中的人物,别看官职仅是化州别驾,说不定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比杨祥亮还要高上几分。有这样一位前辈照看自己,江安义心中感激,恭恭敬敬地鞠躬道:“多谢方公美意。”

    方仕书摆摆手,道:“我助你并非私心,不值相谢。信你让人寄出,府中还有事,我先走了。”

    送走方仕书,江安义叫来小吏,把信装进公文袋,盖上刺史官印,交给小吏吩咐他尽快寄出。小吏拿信前去驿站寄信,江安义和方仕书都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这封信是方仕书所写,盖的却是刺史的大印,所以当这封信寄送到安西大都督杨祥亮的手中时,却生出了波折。

    官府的公文通过驿站寄送,像这种寻常的公文是二百里一天的速度,信从会野府到达武阳府仅仅花了三天时间,这个时候杨忠武的队伍离武阳城还有一百多里的路程。

    杨祥亮撕开信,起先以为是江安义禀报都护府驻址建设情况,不料满纸都是痛骂之言。杨祥亮气得重重地一拍桌子,腾地站起身,抽出腰前佩剑,要将那封信砍成碎末。

    手握在冰冷的剑柄上,杨祥亮的心冷静下来,这封信的语气不像是江安义的,重新拿起信,翻到最后一页,最后写着“方仕书敬告”五个字。杨祥亮哈哈大笑,笑骂道:“原来是这个‘方脑壳’。武儿这次去化州,我一下子忘记交待让他经过会野府时去拜望,这个‘方脑壳’挑理了,想是记恨当年新买的儒衫刚穿上就被武儿一泡尿淋得透湿。哈哈哈,这个‘方脑壳’,在化州做别驾,也不知道来看看我。”

    杨祥亮将剑归鞘,重新坐回椅里,翘起二郎腿笑吟吟地重新再看信,越看眉头越紧,心中暗思,看这信不像是在开玩笑,莫非武儿真的在会野府大肆搜刮,弄得乌烟瘴气,连龙卫都惊动了?

    “来人”,杨祥亮吼道。帅堂外两名旗牌抢身进来,拱手道:“伺侯大帅。”

    “杨忠武可曾归来?”

    两名旗牌互望一眼,左首之人禀道:“尚未。”

    “可知何时归来?”

    “不知。”

    杨祥亮一皱眉,这次派武儿前去化州查看驻军地址,按说五天前就该回返了,莫不是真的在会野府置了宅子、养了女人?

    两天后,杨忠武的车队出现在武阳府的东门。还未入东门,一哨人马就迎了过来,杨忠武认识带队的刘旗牌,笑道:“刘旗牌,这是要去干什么?”

    刘旗牌在杨忠武前勒住马,道:“少帅,奉大帅之命护送你回帅府。”

    “父帅这是搞什么明堂,这两步路还专门派你来接我。”杨忠武笑嬉嬉地道:“晚上我请刘哥到会喜楼喝酒,这次我从化州带回了几坛好酒来,叫上哥几个一醉方休。”

    刘旗牌面露苦色,冲着杨忠武挤了挤眼睛,道:“大帅有令,不准耽搁,少帅您请吧。”

    杨忠武这才发觉自己这二十多人被那哨人马围在中间,像是押送般向安西都护府的帅堂而去。

第五百三十七章怨隙暗生

    安西大都护府和郑国的官衙一样,前面是帅府后面是私宅,杨怀武的车队刘旗牌直接护送进了后宅。

    杨怀武看到父帅黑着脸,面无表情地站在过廊的台阶上,弟弟杨怀忠憨憨的脸上露着焦急,挤眉弄眼地想告诉自己什么。杨怀武心知不好,看父亲的样子是真生气了,自己在会野府的事让父帅知道了。

    急抢两步,杨怀武按军中规矩单膝跪倒,高声禀道:“孩儿见过父帅。”

    沉默,压抑的沉默,杨怀武低着头,不敢抬起,浑身觉得刺痒,热汗直流,片刻功夫脸上流下的汗水将面前的青砖润湿。

    “把马车打开,东西搬下来。”杨祥亮下令道。亲卫们上前掀起车帘,清儿和四名丫头吓得尖叫起来。清儿娇呼道:“公子,公子。”

    杨怀武哪敢答应,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还真的有女人。”杨祥亮冷冷地道:“把她们赶到廊下。”

    声音有如闷雷从杨怀武的心头滚过,吓得他头恨不得低到地上,跪着的那条腿有些发抖,竭力地支撑着身子。

    亲卫将清儿等人引至左侧廊下,开始从马车上卸东西。五辆大车,箱笼数十个,满满当当地摆放在院中。

    “打开”,杨祥亮走下台阶,查看箱中的东西:金晃晃明灿灿是金银,明闪闪亮晶晶是珠宝,还有古玩字画,名贵香料、大块织毯、西域器皿、美酒特产,在阳光下耀动人心。

    “好、好、好,我杨祥亮生的好儿子,出门一趟给家里揽回来万贯家财,就差把老子送进天牢里换钱了。”杨祥亮气急反笑,抬腿踢向杨怀武。

    杨怀武原本就双腿打颤,被一腿蹬滚出一溜远去,碰到台阶才停住。不敢起身,双膝跪地求恳道:“父帅息怒,孩儿知错了,愿受军法责罚。”

    “仓啷”一声,杨祥亮拔出宝剑,怒吼道:“我杀了你这个孽子。”

    旁边的将士连忙上前拦住大帅,拉腰抱手不让他上前。杨怀忠跪在地上抱住杨祥亮的双腿哭求道:“父帅,大哥一时糊涂,念在大哥跟随你征战十余年,风风雨雨,你就饶了他吧。母亲要是知道您要杀大哥,该多伤心啊。父帅,您饶了哥哥吧,鸣鸣鸣。”

    听儿子提到身在林阳县家中的老妻,杨祥亮颓然松手,让亲卫把剑夺走。杨祥亮双眼紧闭,虎目之中滴落泪珠。

    片刻之后,杨祥亮恢复了平静,轻轻踢开杨怀忠,站上台阶,冷冷地下令道:“杨怀武收授财物,乱我军纪,依律重责四十军棍。”

    这个处罚在大家接受的范围之内,众人不敢违逆,恭身应诺道:“遵令。”

    有人拉起杨怀武,押着他去挨军棍,杨怀忠想偷偷溜出去照看,被杨祥亮喝住。杨祥亮嫌恶地看了一眼抖抖瑟瑟的清儿等人,吩咐道:“把这几个女人弄回车,还有这些东西统统给我装回车里。刘兴堂,你带二十个人,把这五辆车原封不动地送去化州会野府,交给江刺史,只说原物奉还,其他什么也不说。”

    刘旗牌领命,将清儿几人送回车中,东西装好,押运着重返化州。可怜清儿姑娘以为从今往后可以享受荣华福贵,结果连一口水也没有喝就又被送了回去。珠泪涟涟,暗道命苦,可惜身如浮萍,命不由己,奈何奈何。

    杨祥亮回到自己的帅堂,取出方仕书的信再三细看,心中渐生不快,方仕书与自己是好友,就算多年没见面,还是有书信往来,这份情谊经久弥醇。武儿在会野府做下错事,你身为长辈,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我俩几十年的交情,你私下写信给我,我自会处置得妥当,既全了朋友间的情意又能让武儿接受教训,岂不两全其美,无论哪一种我杨祥亮都会感激你。

    目光落在公文的封皮上,红色的官印赫然醒目,杨祥亮心中烦恶,方仕书你在官场多年,难道不知道一纸入公门,九牛拉不回,你这样做分明是想断送武儿的前程,是在抽我杨祥亮的脸啊。

    紧捏着手中几张信纸,杨祥亮发出阵阵令人胆寒的森笑。方仕书将武儿在会野府收授财物的事用公文的方式告诉我,分明是想和江安义一起向我施压,迫我将来移镇化州不插手地方事务,江安义、方仕书,我杨祥亮岂是随便让人拿捏之人,原本我并无意插手化州政务,但你们欺人太甚,杨某如果一味退让,怕是反要被你们视做“缩头乌龟”。

    这封原本应该用私信方式寄出的信,因为一时大意,惹得杨祥亮必生怨恨,化州从此多事。

    恨恨地将方仕书的信丢开,杨祥亮取过纸,开始写请罪信,向天子言明事情经过以及自己的处治结果,请天子处罚。杨祥亮知道天子看在自己的情面上对武儿不会加以处罚,甚至会温言抚慰,可是自己与天子间的情份便又淡薄了些,等到情份用尽,也便是自己该让位的时候了,朱质朴就是先例。

    这封信实在难写,地上丢了一堆废纸,信仍旧没有写完,不知不觉天已经暗了下去。杨怀忠走进帅堂道:“父帅,该吃晚饭了。”

    杨祥亮抬起头,这才发觉天色昏暗,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问道:“你大哥怎样了?”

    杨祥亮治军极严,手下人并不因杨怀武是少帅而徇私情,四十军棍下去杨怀武皮开肉绽,趴在床上动弹不得。

    杨怀忠略带报怨地道:“父帅,大哥时醒时昏,军医替他涂了金创药,我过来的时候他还没有醒。”

    打在儿身疼在爹心,杨祥亮表面上冷漠无情,其实内心对两个儿子都十分怜惜。特别是杨怀武为人机灵,武艺高强,数次随他历险,差点性命不保,杨祥亮对他寄以厚望,所以对方仕书的做法感到分外恼怒。

    站起身,杨祥亮往后宅走去。两个儿子都已成家,家室都在林阳县并未随军,后宅只住着父子三人和一些亲兵。军中寒苦,不少将领会在当地养女人,杨祥亮听闻杨怀武在外面也养了女人,但只要不带回家来,不影响军务,他只当不知晓。

    走到杨怀武的屋门口,浓烈的药味呛入鼻中,屋内一片昏暗,一个老兵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打着嗑睡。杨怀忠先进屋中点亮蜡烛,那老兵惊觉,杨祥亮懒得理会,挥手让他退下。?帐内,杨怀武昏昏沉沉地趴在床上,穿着宽松的绸裤,屁股和大腿上渗出道道血痕。

    “大哥,大哥”,杨怀忠轻声唤道。杨怀武睁开眼睛,正看见父亲那张黑脸,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牵动伤处,呻吟出声。

    “为父知道你的身子骨硬,四十军棍伤不了你,不要做出这副狗熊样来。”杨祥亮喝骂道。

    杨怀武心中一宽,父帅的口气虽然严厉,但怒气已经消了,应了声“是”,支撑着想坐起身来。杨祥亮让次子扶着他侧卧好,用床上的棉被小心地塞好,然后道:“你把去化州的情形原原本本地说与我听,不要有半句遗漏。”

    杨怀武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地把到化州的经过讲述了一遍,从看驻地,到威远镖局求援,栖远楼暗争,会野府收礼,被龙卫所惊回归,最后杨怀武问道:“父帅,可是龙卫前来告状,孩儿行事不谨,替父帅惹麻烦了。”

    杨祥亮嘿嘿冷笑道:“枉你自许聪明,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龙卫虽然厉害,却不会来轻易开罪为父。”

    “什么?不是龙卫,难道是江安义,他敢暗中使坏,老子宰了他。”杨怀武恶狠狠地道。

    “以后这样的蠢话不要再让我听到”,杨祥亮直起身子,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江安义是朝庭四品大员,除了天子谁能说杀就杀。当年他清仗田亩时只不过是个礼部员外郎,十大世家能拿他怎样?黄沙关他替胡简正出头,苗铁山落了个灰头土脸,你算什么东西,敢轻言对付江安义?不是为父看不起你,就是将你两人放在校场上一决生死,我怕回不来的多半是你。”

    杨祥亮的话像盆冷水浇在杨怀武的头上,透心凉,凉出几分自省来。一直以来自己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安义,以为江安义要像并州的大小官员般倚仗安西都护府的鼻息,今时不同往日,都护府已经失去了对地方政务的管?权。

    “孩儿知错”,杨怀武这点不错,知错能承认,“孩儿肆意妄为让父帅为难了,那些财物孩子立刻让人送还。”

    杨祥亮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孺子可教,拿得起放得下。杨怀忠在旁边接口道:“父帅已经让刘旗牌把人和东西都送回去了。”

    杨怀武忐忑地问道:“威远镖局的那份干股怎么处置?”

    “桌面下的东西怕什么?”杨祥亮道:“江安义不是还送给皇后和太子香水的干股吗?只要不拿到桌面上来,谁敢说三道四。不过为了稳妥起见,以后你尽量不要再与威远镖局的人接触,派个信得过的人去打交道,明白?”

    杨怀武点头,有些担心地道:“威远镖局花了银子,肯定要和振远镖局争一争,咱们如何相帮?”

    “所以为父常说你志大才疏,这等小事随便找个借口就行了。就以安西都护府的名义下个公文,就说移镇期间需要运送物资,委给威远镖局便是,名正言顺地让威远镖局与安西都护府挂上钩。至于威远镖局如何行事,那就看他自己了,咱们坐山观虎斗,必要时帮老虎一把还是杀了老虎,刀把握在手中,心意随己。”

    杨怀武心悦诚服,笑道:“还是父帅考虑的周到,孩子受教了。”

    杨祥亮见儿子解开心结,起身道:“你好好养伤,一切有为父替你作主。”

第五百三十八章猎兽猎国

    碧空如洗,雪山银妆,草原苍茫,鲜花如锦,五月是戎弥国一年之中最好的季节,猎兽节便在这个月举行。今年猎兽节定在五月末的最后几天,猎场设在王都三百里外的锡伦次草原,这里是戎弥国有名的牧场,三条河流在此纵横交错,滋养着方圆数百里的生灵。

    猎兽节并没有太多的约束,愿意参加节庆的人可以自带马匹弓箭从四面八方赶来,草场上有黄羊、牦牛、马鹿、野马、松鸡、野兔等动物,还有黑熊、猎豹、狼、狮虎等猛兽。

    能够猎杀猛兽的勇士可以在节庆结束前两天赶到王帐所在,向戎弥王敬献自己的猎物,参与勇士资格的争夺。每年会有百名勇士被大王选中,加入到王庭亲卫队,成为耀眼的铜刀武士。

    猎兽节已经进行了三天,六十六岁的戎弥王虎敢骑在追风宝马上,白须随风飘舞,威猛不减当年。四大亲军飞虎、飞彪、飞狮、飞鹰布成罗网,驱赶着猎物从他马前奔过。虎敢手持弓箭,望着那些驰过的黄羊、野兔不为所动,身后的亲卫见他一箭不发,只得按捺住兴头,耐心等待王上射出第一箭。

    里许外传来熊的嘶吼声,虎敢策马向出声处驰去,身后的众人赶紧跟上,黑熊发威,众兽避匿,千万不能让黑熊伤了大王。跑出不远就能看到一只黑熊站在坡下,背上插着几只箭,看样子是受了伤。

    金护将军?乐达催马赶上虎敢,高声道:“大王,受伤的熊更为凶猛,让臣去料理掉它。”?乐达是勇士出身,二十三年前的猎兽节上他手搏雄狮,被虎敢选为亲卫,后来随着虎敢东征西讨,立下赫赫战功,逐渐晋升为十大金护之一,对于虎敢忠心不二。

    虎敢笑道:“?乐达,你是不是觉得本王老了,拉不动弓射不出箭了。退开,让你看看本王雄风尤在。”

    ?乐达不敢再劝,却不放心虎敢一个人猎熊,催马从侧旁向黑熊驰去,嘴中发出大声的吆喝吸引黑熊的注意。黑熊果然被?乐达惊动,看到逐渐接近的?乐达,人立而起,挥舞着巨大的熊掌准备拍向?乐达的马头。

    黑熊人立而起,胸前的要害显露出来,虎敢生平杀过上百只黑熊,知道黑熊胸前的白斑是要害所在,弯弓搭箭,一箭射向黑熊。箭精准地从白斑中穿入,刺破黑熊的心脏,黑熊发出一声惊天痛吼,向着虎敢扑来。?乐达从旁边掠过,单掌在箭尾上一拍,将露在外面的箭杆拍入黑熊的体内,黑熊重重地倒在地上。

    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大王万岁、大王万岁”的呼声响彻云天,惊得鸟儿拼命地逃窜,虎敢志得意满地高高举起手中金背弓,向着四方将士展露着自己的威猛。

    号角呜鸣,马蹄声急,箭只在空中交织成网,向着四散奔逃的野兽落去,鲜血洒落在草原,野蛮彰显着武勇,这一场血与肉的盛宴,是对天地自然的祭祀。

    傍晚,喧嚣了一天的草原逐渐安静下来。霞光染红了天边,无数堆篝火燃起,与天边的红霞相连,幽扬的琴声在天地间响起,欢声笑语响遍整个草原。

    无数顶帐蓬绕呼胡列湖扎下,虎敢的王帐设在西山背风处。营帐四周看守森严,无数哨塔监视着草原上的风吹草动,一队队侦骑穿梭往来,护卫着王庭的安全。

    王帐内灯火通明,帐蓬正中两名勇士正在摔跤斗胜,居中而坐的戎弥王虎敢笑容满面地举着酒杯向臣下劝酒,帐蓬内一片欢声笑语。

    虎敢座位的左右各斜放着一张桌几,那是大王子虎锐和二王子虎利的位置。前次大王子虎锐组织联军入侵莎宿,被逐了出来,折损了数千人马不说,原本的属国莎宿和羌兰转奉休梨国为宗主,而尉车和居须两国被休梨、田韦、温姑等国趁火打劫,虽经戎弥国调停,却各自割让了两个县,元气大伤,嘴上不敢说,心中对宗主国很是报怨。

    等联军统帅卑俟斯率军回归,虎锐立刻自请罪过,请国主虎敢处罚。其实这次入侵莎宿是国主的意思,虎锐这样做是为了保全虎敢的面子,心知肚明虎敢不会给他什么处罚,顶多在众臣面前做做样子。

    果不出他所料,虎敢大发雷霆,板子高高举起,却轻轻落下,罚了他二千两银子用于抚恤伤亡,追回百名护卫了事。二王子派系的人见虎锐的处罚这么轻,纷纷上言要求放出被囚在家的二王子,侧王妃也在虎敢面前哭求,虎敢心一软,二王子虎利便又出现在朝堂之上。经过上次教训,虎利少了几分轻狂,行事变得蹈规循矩起来,看到虎敢的眼中很是欣慰,但在虎锐的看来却是其心可诛了。

    征讨莎宿失利,戎弥国的声望下跌,原本戎弥国在五雄中处于魁首位置,现在休梨和勒离各怀心思,属国阳奉阴违,戎弥国的处境变得微妙起来。虎敢知道,要挽回声望,唯有一战,彰显戎弥强大的战力,才能威慑盟国,镇住属国,这一战的对象自然是郑国。

    虎敢让亲信在朝会上透露出东征的意思,结果遭到以大相为首的文臣一致反对。大相丘林打痛心疾首地道,新近接连遭受两次大败,物资储备消耗一空,如果要再发动东征,一旦失利,恐怕动摇国本,得不偿失,率领一大批文臣冒死进谏,劝阻虎敢收回东征之意。

    丘林打等人的担心不无道理,斯多绿洲的丢失和北侵莎宿的失败在国内引发震动,军心民心不定,两次战争失利丢失了大量的储备物资,戎弥又给了尉车和居须一些财物安抚他们,身为大相自然感觉财力捉襟见肘。

    但身为国主,虎敢看到了更为深远的危机,用郑语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戎弥国数十年来行事强硬,树立不少敌手,戎弥国强盛时看不出来,而此次受挫,各种不好的矛头就相继冒出。如果按照大相徐徐图之的做法,对手根本不会给戎弥国休养恢复的时间,此消彼长之下,戎弥国的情形只会越来越艰难。他已经接到谍报,郑国在兴建化州兴建安西都护府的兵营,等到安西都护府的大军驻扎到化州,什么机会都失去了,所以虎敢铁了心要在安西都护府移镇化州之前再次入侵郑国。

    精心煨制的熊掌端了上来,虎敢命侍从将熊掌划成小块,每张桌子都端上一点让大伙尝尝。虎利和虎锐带头跪下,高声颂道:“愿大王体泰安康,雄风不减当年。”

    虎敢端着酒杯起身道:“本王今日射熊,箭只射入半尺,还要?乐达补,嘿嘿,当年本王可以箭透熊躯,如今老了。不知明年今日,本王还能不能张得开弓,射得动熊,恐怕以后请不了诸位臣工吃熊掌了。”

    手捧颔下白须,虎敢无限感叹。虎利笑道:“父王说的什么话,儿臣还等着父王带着我们去平定四方呢。”

    众臣轰然应和。

    虎敢看着跪伏在地的众臣,高声问道:“诸位此言当真?”

    话说到这个地步,谁也不敢说咱只是说说而已,逗您开心呢。大相丘打林暗道不妙,但也只能随着众人道:“绝无虚言。”

    “好,万众一心,众志成城。诸位臣工有进取之心,本王又何惜老迈之躯,郑国化州有如美味熊掌,本王本王愿为诸公再射猛熊。来来,共饮此杯。”在虎敢兴奋的呼声中,众人一饮而尽。

    欢宴之后,王帐内留下两位王子和几位重臣,丘打林苦着脸,国主既然已经决意东征,身为大相不能不全力支持。虎敢看了一眼比他小三岁的大相,这小子头发和胡须居然还有一半是黑的,保养的不错。他对丘打林十分信任,这位任大相十六年,兢兢业业一心为国,虽然有时政见与自己相左,但却出于公心,最难得的是自己决定后的事无论事前怎么反对都会竭力去完成。

    “丘打林,这回该多愁白你几根头发了。”虎敢打趣道,吩咐侍者道:“把从郑国购来的青雾茶沏上,让大相解解闷气。”

    丘打林苦笑道:“大王既知臣气闷,何不另请高明。”

    “本王信得过你。”虎敢一挥手,示意丘打林不必再劝,道:“此次东征不容更改,大相做好你的本份就是。”

    茶端了上来,冒着清香,喝在丘打林的嘴中却透出浓浓的苦涩。

    “此次用兵速战速决,主要是针对郑国的屯田一带,主要目的是夺取屯粮、掳掠百姓、捣毁建筑,如果顺利的话将郑国安西都护府的军营驻址焚毁,打击郑国人的信心。”虎敢指着铺在桌上的地图向众人介绍着东进的目的。

    丘打林听虎敢介绍不是大举入侵而是以掠夺物资为目的,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他调度物资就轻松了许多。西域对郑国的作战向来都是以战养战,听说郑国的屯田今年又要大丰收,如能顺利夺下屯仓,把粮食运回,足够戎弥国数年积蓄。

    一直商谈到半夜,众人议定大概的步骤,明天开始,虎敢打算借猎兽节的机会补充兵源,虎利抢着把这件事揽下。看着兴高采烈的弟弟,虎锐灵机一动,道:“父王,儿臣听说元天教的客卿在郑国境内招揽了不少人手,何不让他们里应外合,这样能尽快破关,省得被阻在关外时间长了郑国的援兵到来,于战事不利。”

    虎利与元天教的人走得很近,虎锐提议让元天教人从郑国内部动手,大战一起必然损耗元天教的人手,削弱虎利的助力,如果元天教真能打开关门,他是出谋之人,功劳也少不了。

    “不错,元天教也该出点力了。”虎敢想了想道:“利儿,你去对刘客卿说,只要元天教能在大军到来之时顺利打开井门关,此战无论胜负,我戎弥国都会把垣猗县交给他自治。”

    垣猗县位处戎弥国的东面,百余年来被科索多沙漠侵袭,变成仅剩下三百余户人家的荒县,虎敢把它许给元天教,倒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第五百三十九章暗箭难防

    五辆马车排在化州的府衙前,引得路过的行人指指点点。

    刘旗牌看到红色的官服从府门中出来,知道这位年轻人就是化州刺史江安义,跳下马,抱拳禀手道:“末将安西都护府旗牌官,奉杨帅之命护送五辆马车转交江大人,请大人接收。”

    说完,生怕江安义发问,刘旗牌跳上马,带着手下从原路返回并州。看到来人这副做派,江安义心生不祥的预感,让人把马车从角门拉进府衙,派人前去通知马别驾。

    功夫不大,方仕书匆匆赶到,看到停在戒石坊下的五辆大车还有清儿几名女子,奇怪地问道:“江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方公,杨大帅把杨怀武带去的东西全部送回来了,送东西之人放下东西二话不话掉头就走了,也没有一个字的书信。”江安义心情沉重地道。

    方仕书也愣了,他没有想到杨祥亮的反应会如此激烈。江安义命人把清儿等女子叫进大堂,问道:“你们随杨少帅前往并州,见到些什么,听到些什么?”

    清儿等女也是一头雾水,随着杨少帅前往并州还好,一路吃住舒适,可是到了地头,连杯水都没喝上,又被塞回马车中送了回来。回来这一路算是吃尽了苦头,一个个蓬头垢面,花容憔悴。见刺史发问,便把在帅府中见到杨大帅发作杨怀武,吩咐将东西送还的经过说了一遍。

    江安义让人把清儿等人先安排住进驿馆。方仕书叹道:“杨祥亮这是在甩脸子,他责打儿子送回东西,就是要把杨怀武在会野府的事情撕掳开。安义,这个杨祥亮已经不是当年我认识的‘杨铁胆’了,你要加点小心。”

    “方公放心,兵来将挡就是。”江安义满不在乎地道。他想尽量避免与杨祥亮发生冲突,但并不代表他怕事,这些年风风雨雨锻练人,江安义已能笑看风雨了。

    三天后,安西都护府的一纸公文送到化州府衙,声明委托威远镖局负责安西都护府的物资运送事宜。江安义暗道,安西都护府的反击来了,安西都护府十六万大军,运送物资还需一个镖局帮忙,真是可笑,杨大帅这分明是在替儿子揩屁股。

    吴英杰临回德州前在栖仙楼中请他吃饭,对威远镖局的事很是担心,江安义安慰他只管放心做生意,只要遵纪守法,没人敢拿振威镖局如何。江安义向吴英杰提到,化州需要大量的劳工,让振威镖局帮着顺道护送,将来化州发展起来,会有许多人来化州玩耍观光,镖局不妨着手车马行的生意,运人运货虽是薄利,但胜在量多。

    江安义特意介绍了百工科改良的大车,车厢加长,底部六轮,一次可以运送二十人,中间还能放货物,要用双马之力才能驱动。这样的车要在平整的官道上行驶,化州境内的道路多数平整加宽,适合这种 马车行动。吴英杰心知这是江刺史在替镖局另找一条路子,眼下镖局的生意清淡了不少,让徐安虎不妨先按江刺史所说安排人手试试。

    期待中的碰撞没有到来,会野府表面上恢复了平静,街道上多了不少青衫的文士,摇着折扇旁若无人。各种诗会、酒会多了起来,会野府四周的山水总能看到香车宝马、长衫飘带,金教授以府学的名义组织两次集会,济民书院自然不甘其后,这一段时间文风荡荡,很出了些脍炙人口的诗词,很有几个才俊让士林睹目。

    江安义没有去参加这些文人聚会,他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安西都护府军营的修建上,物资的调运、人手的招集、银两的筹措,让他一天忙到晚。江安义知道知道杨怀武的事情没完,看杨大帅的态度指定要替儿子找回场子,最好的借口就是军营。

    瓜果开始飘香,蜜水果的制造开始了,整个化州变得忙碌充实起来。安西都护府军镇的营建需要大量的劳力,农工像潮水般地从附近几个州涌入,惹得不少化州人酸味大发,肥水流进了外人田,可惜分不出几个身子来,要不然四十文一天还包吃喝的工价绝不能放过。

    农人忙得脚不粘地,公子哥儿摇着扇子吟风品茶逍遥自在,两相对比下来让不少农人暗下决心,老子就算再苦再累也要让儿子孙子读书,将来也像这些公子哥儿般,不用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

    军镇修建进程三天一次报送到府衙,这日的呈报让江安义大吃一惊,军镇修建营寨的木头仅够支撑十天。兴建十六万将士的营寨,需要的物资无数,仅靠化州一地的资源肯定不够。拿木料来说,朝庭命并州、齐州、姜州、娄州、方州五个树木繁盛之地每年各出三千方木材,木材通过水运至武阳府,再由武阳府运至玛台县驻址。

    呈文中说五月黑水河、润水等河水暴涨,木材无法如期运至武阳府,安西都护府要军镇监作司想办法先行解决,绝不能耽误工期,否则军法从事。督办此事的程子禾在同时送来的私信中大骂杨祥亮以势压人,恳请江安义千万帮他渡过难关。

    从这份呈文中江安义感觉到杨祥亮满满的恶意,军镇不能如期完成,大军不能按时移镇,虽然首当其冲的是监作司的官员,但他身为化州刺史,失职之罪是免不了的,如果在这期间又发生西域入侵,那自己越发罪责难逃,杨祥亮甚至可以行军令斩了自己。

    让人请来方仕书,把呈文让他看过,方仕书愤然道:“天灾岂是人力所能改变,杨祥亮这是有意打击报复,此人心思慎密,安义不可不防。”

    江安义倒是知道一个地方有木头,大北田沟的“香雪居”山庄还没有开工,储存了近万方木料,实在不行就先拉过去应急。余师的信江安义拿给郭怀理看过,郭怀理也认为小心使得万年船,眼下化州刚刚起步,不妨等上一两年,只要江安义能坐稳,发财的机会有的是。

    跟郭怀理一商议,郭怀理同意先将木头运去支援军镇建设,这让方仕书对这位一身铜臭味的胖子好感大增,着实夸赞了几句。江安义有些不放心军镇的建设,决定亲自押运木头前去看看,省得杨祥亮又冒出什么主意来,顺道把华司马换回来歇几天,这位司马大人连续两个多月都驻在营地,着实辛苦。

    这次去军镇,江安义把匠工绘制的“香雪居”构造图带上,想着抽空让工部的大匠看看,“香雪居”一时动不了工,不妨先在前期设计上多花点心思。

    刺史大人在不在府衙,对于多数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忙碌的依旧忙碌,清闲的仍然清闲,该要发生总要发生。

    会野府南苍柱山金霞洞,近一年的时间,这里已经搭建起简陋的朝元观,观前空场上,观主丹元子面向朝阳,调息吐纳,他的身后坐着二十多个俗家人,闭着双眼跟着打坐。

    丹元子当初在苍柱山下施药救人,引得秦子炎关注,那些前来打探的龙卫哪瞒得过丹元子和杨思齐的目光。为了怕赵良铁等人被龙卫发现,丹元子索性就在金霞洞中住了下来。

    随着救治的人越来越多,丹元子的名气也越来越大,不少有钱的乡绅专程前来探看,讨教长生之道。丹元子顺势传授打坐养气之法,收些俗家弟子,而那些弟子有时免不了要就近住下,受不了山中的简陋,纷纷慷慨解囊,丹元子半推半就,不到半年功夫,金霞洞前便有了这座简陋的朝元观。

    杨思齐在官府露过面,不好在观中出入,丹元子让他住进赵良铁等人的小村中,顺便教习这些人的武艺,招揽失散的旧部,如今那个二十余户人家的小村落已经有近三百人,等待着起事的机会。

    隔几天杨思齐便会来一趟朝元观,互通消息。观中有龙卫的耳目,灶下烧火的简伯和常来练气养生的秦员外都是龙卫的暗探,所以杨思齐来的时候都在半夜。

    金霞洞暗中被丹元子打通,有条秘道与后山相通,杨思齐可以直接能入得洞来。洞中干爽,一点都不气闷,丹元子正盘膝坐在石床上,修为到了他这个地步已经寒署不侵。

    杨思齐躬身行了一礼,问候几句,从怀中把刘子维寄来的信递了过去。看完信,丹元子并没有多少喜色,沉吟片刻道:“国破家亡近六十年,剩下我们这些孤魂野鬼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垣猗县就算给了我们,又能翻出多大的风浪。”

    听丹元子语气颓废,杨思齐正色劝道:“前路虽难,我辈薪火相传,终能重兴大齐。老叔是指路明灯,大教正需倚重,怎可语出颓然。”

    “我累了,这些天在朝元观静心修行,知道自己羽化之期将近。”丹元子淡淡地道:“七月初七未时取井门关,你带着赵良铁等人下山去吧。七月初七是道德腊日,我会在观中设醮祭天,吸引住龙卫的目光。过后,我会取道返还端州,生于斯,死于斯,叶落归根。大教兴衰就托付给你们了。”

    夜风呼啸,寒意陡生。杨思齐看着白发苍苍的丹元子,心中一片茫然,第一次对前路产生了怀疑。

第五百四十章北漠征战(一)

    化州进贡的第一批蜜水果被送到了塞外军营--百胜关千里外,北伐郑军在此休整三天了。

    金銮帐,天子石方真端坐在椅中。随军出征已经两个月了,他目光变得深遂,脸庞如同被雕磨过,变得棱角分明起来,多了些许肃杀之气。刘维国随从帐外进来,手中端着天子喜欢的梨水果,轻轻地放在桌案上。

    “朕不是让你把蜜水果都分给将士们吗?”石方真手里拿着太子的信看着,有些不快地道。

    刘维国心想,一共才二百罐蜜水果,十八万将士一人能分到几滴,嘴中笑应道:“奴才已经给各大营送去了些,留下了几罐给您润润喉,这北边的风大,您的嗓子总咳,要是被娘娘知道了一定要责备奴才没有照顾好您。”

    边说刘维国边有些哽咽起来,这两个月万岁受了多大的苦,都瘦得不成模样了。石方真不想听刘维国的碎碎念,端起碗将蜜糖水一饮而尽,碗里的几块梨肉也扒拉进嘴,吃得干净。

    真是香甜,石方真在心中感叹着。此次北伐他雄心勃勃,要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建立起与高祖比肩的功勋,一举解决掉北方千年来的忧患。大军向北进发时,石方真坚持不肯乘坐銮驾,跟着统兵的大帅申国公王克明一样骑马出征。可是三天下来,两条腿被马鞍磨得血肉模糊,根本迈不开步,不得不坐回銮驾中。看着骑在马背上,飒爽英姿的申国公,石方真恨不得能以身代之。

    接着是吃饭,石方真坚持要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同吃一锅饭,他以为自己多年居于深宫少有骑马,这一点比不过申国公,但宫中吃食简陋,申国公花天酒地,这一点肯定是比不过自己。等到一团糊糊般的东西端到他的面前,饭和菜混煮在一起,那气味差点没让他当场呕了出来,强忍着吃了两口,粗粝得割喉咙。斜着眼睛看了一眼陪吃的申国公等人,大伙全都大口吃得香甜,石方真终于清楚地认识到,他想要与将士们同甘共苦怕又是美好的愿望。

    坚持了几天,在刘维国的苦劝下,天子摆了酒宴赏赐众将,那些剩下的食材让天子吃起了小灶,石方真认清了形势,自己是在富贵中长大的天子,吃苦耐劳这种事情真不能跟高祖比,好在这些都是小节,只要能平定北漠,朕的功业便不输于高祖,甚至不输于千百年来的任何一个帝王。

    郑军兵分三路深入北漠,左路是安北大都督苗铁山,右路是原安南大都督齐新文,两路各率五万人马,与中军八万兵马相隔十余里,齐头推进,每日三次互相联络,统一进程,互相呼应。北漠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原本就没有什么路,倒也方便大军行进。

    兵进千里,遭遇的战斗却屈指可数,北漠部落多数在大军到来前就闻风而逃,有些不及逃走的小部落被大军兜住,看到漫山遍野的大军,也不用交战,这些千余人的小部落直接投降。

    石方真兴致勃勃地接见那些投降的部落首领,摆出天朝君王的威仪,那些小部落首领看到全副的銮仗,以为到了天国之中,既惊又喜。石方真很喜欢这些人眼花缭乱、手足无措的样子,这让他的虚荣心得到大大地满足。

    等那些部落首领在太监的吆喝下乱糟糟地叩头后,石方真过完天朝皇帝瘾,顺手分封官位、土地,送出财物,让那些投降的小部落彻底蒙圈。分明是打败了生死操于人手,怎么转眼又给了这么多好东西,光滑的丝绸、白亮如玉的瓷器、上好的茶叶,以前在郑国的商人那里见到过,可是这东西贵比黄金,不是小部落置办得起的,只能过过眼瘾。如今一头羊的代价都不用付,就白得了这么多好东西,怎不让部落首领感恩戴德,一个个发誓效忠。

    这些部落的首领不傻,草原上有句俗话,有水草的地方就有牛羊,郑人给的好处够多,尊郑人皇帝为天大汗能得到钱粮壮大部落,不用担心被大部落吞并,这样的好事哪里找。只要钱粮给得足,这些投靠的小部落自愿成为郑军的耳目,引领着郑军向王庭迈进。

    随着郑军深入草原,郑国大军与北漠的大部落终于有了几次像样的交战,草原部落来去如风,郑军坚如磐石,两军对阵有如浪卷礁石,不是浪花被礁石击碎,就是礁石被浪花淹没。此次北伐郑国准备良久,专门训练过如何对付草原轻骑,在强弩利箭的笼罩下,那些北漠部落难以取胜,往往奔逃离开。

    郑军马匹不多,十八万军马仅有四万骑军,这是因为郑国自产的马匹躯干瘦小只能拉运物资,军马要从北漠或西域买进,郑国控制着铁器、粮食卖给北方,同样西域和北漠对流向郑国的马匹控制得也很严,这四万骑军还是安北都护府和十六卫拼凑出来的。

    骑军不足,便不敢长途追击,那些溃败的北漠部落得以逃脱,而借着马匹配的优势,北漠人不断地发起袭扰战、夜袭战、游击战,让郑军疲惫不堪,草原上缺少树木,难以扎起防御严密的大营,战线接长,国内转运的物资越发困难,二个月的时间耗费的银两已经超过千万。

    申国公王克明的帅帐就在金銮殿的右侧半里处,刘维国派人送来十罐蜜水果。等来人离开,赵伟笑着拿起一罐揭去封盖,嘴对嘴喝了个痛快,等糖水喝完,伸手探进罐中捞取果肉塞入嘴中,毫不在意汁水淋漓地落在他的虬髯上,边吃边含糊地赞道:“真香,真甜。”,

    王克明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用一枚金簪别着,白面黑须,面容肃穆,一身轻甲端坐在帅案后,微皱着眉头看着暗卫送来的谍报。谍报中禀报的是北漠王庭的情况,王庭在神女缇珠的统领下维持着表面上和平,但大王子昆波和二王子利漫的明争暗斗从未止歇,两人的手下每日都要暴发冲突,缇珠无奈之下,请法王旨意,让两人分居在王庭的东西,议事时才召两人相见。

    北漠王庭,王克明眼中闪过锐意,此次北征如果能攻破北漠王庭,毁掉漠人心中的神山弥山,便算是大功告成,失去了王庭和神山这个精神支柱,漠人定会陷入内乱,等新的大汗再次产生,至少可以为北境争取五十年的安宁。

    放下手中谍报,王克明悄无声息叹了口气,郑军虽然深入北境千里,可是离王庭还有一千多里的路程,按这个速度,在九月天气变冷之前大军无法到达王庭。唉,要不是天子执意要御驾亲征,他便会以骑军为锋锐,一路以漠人部落为补给,直插向王庭所在。步军则分成万人队,由骁将率领,尽快赶至王庭会合,草原之上只要有向导,不用担心迷路。行军打仗,真不能有天子在,这有如芒刺在身,浑身都不舒服,这哪是打仗,分明是一场赔尽小心的游玩。

    站起身望向身后屏风上的地图,谍报人员用生命在上面标注出万人以上的大部落和王庭所在,大军进击的路线是天子拟定的,沿途尽可以多地向北漠人展示郑朝的赫赫天威,这样的行军路线滞后了大军七八天的行程。

    红旗标识着郑军所在,虽然占领北漠千里之深的地域,快顶得上小半个郑国,但广袤的草原缺少补给难以驻守,大军一退这些土地又得得回漠人手中。天子意图用漠人对付漠人,分封那些小部落的首领,把土地划归给他们,这个主意不错。不过这些部落首领多是贪图钱粮,等大军撤走,要不跟着南撤在靠近郑国的疆域内生活,要不干脆做墙头草,再次归于北漠的统属,能取到的作用不大。

    “刚才那罐是香瓜,再来罐香梨的。大哥,你不尝尝鲜?”赵伟挑选着蜜水果,在罐底贴着标签,标明罐中的果类。王克明摇摇头,对于自己这个吃得饱睡得着的义弟真是羡慕,这个汉子只要有仗打比什么都开心。

    赵伟选好蜜水果后递了过来,道:“大哥,你先喝几口,剩下的给我。”

    王克明接过喝了几口蜜水,赵伟笑道:“果肉都沉在下面,大哥你晃晃罐子,把果肉摇上来吃几块,别光喝糖水。”

    依言摇起果肉倒入口中,王克明吃了两块,将罐子递还给赵伟。赵伟嘟囔道:“大哥,这场仗打得就像光喝糖水了,一点肉都没吃到,没劲。”

    连这个粗人都知道,要想真正平定北漠,就要大量地杀死漠人,将北漠的大部落打散,群狼无首,相互争斗,郑国才会安宁。北漠的人口约有四百来万,大大小小的部落如同洒在草地上的蘑菇般毫不显眼,王庭周围聚焦着百万人口,能上马打仗的约有三十万,最骁勇的附离军金狼、苍狼和黑狼三部都在其中。

    从数目上北漠的轻骑占着优势,但王克明并不是很担心,一来漠人由大小部落组成,有如散沙,难以统帅,二来郑军在装备、器械上占着上风,为了对付草原轻骑,工部研发出了一种利器,只等此次战场建功。现在问题是,北漠的主要战力缩在王庭一带,要想个什么办法引蛇出洞,让漠人主动寻找郑军决战才好。

第五百四十章北漠征战(二)

    酉正,王克明起身前往金銮帐,天子每天晚上都会赐宴,与他、苗铁山、齐新文边吃边商谈军务。王克明赶到的时候,苗铁山和齐新文已经早到了一步,正在和天子说话,这两人都是天子的心腹,和天子说话没有普通臣子那种拘束,大帐内有说有笑。

    “克明来了,摆膳吧,边吃边聊。”石方真吩咐道。行军在外,吃食不可能讲究,简单的一荤一素一汤,还有一碟沾酱,新烙的薄饼就大葱,没有酒,就在比起普通将士不知道好出多少。

    吃饭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语”,苗铁山是方州人,煎饼卷大葱沾酱吃得那叫一个香甜。等两张饼下肚,苗铁山抹抹嘴道:“万岁,出来两个月才走出来一千来里地,照这个速度咱们可打不到漠人的王庭,北漠这鬼地方冷得快,九月就可能会下雪,中秋节前一定要回军,要不然将士们可受不住冻。”

    出师不利回军是忌讳,苗铁山毫不在意地说出来,因为他知道眼前的天子希望武将们表现出忠勇和憨直。对于天子的御驾亲征,在座的三人是同一个心思,脱了裤子放屁还挂烂了裤裆,说不出的腻味、烦心。

    齐新文丢了安南大都督的差使,好在他是太子府的老人,石方真小小地责备了几句便让他到镇北大营带兵,相比苗铁山的直言不讳,齐新文多了几分小心。见天子看向自己,齐新文丢开手中饼道:“万岁,我没来过北漠,不过听申国公和老苗都说这个地方冷得邪乎,这次出征咱们带的辎重可没有冬衣,不能不加小心。不过现在才是六月下旬,离中秋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可以再往前走走,要不然别说万岁您,十八万将士都有所不甘。”

    不甘心,这句话说到了石方真的心槛上,准备了二十余年,国库为之一空,耗费了无数粮草和物资,就这样收伏了几个小部落回去,怎么向文武大臣和天下百姓交待。

    看了看低着头喝汤的王克明,石方真沉声道:“申国公,你是三军统帅,你是什么看法?”

    王克明心知肚明,自己虽然是三军统帅,跟这位天子还是表兄弟,但在天子的心目中还比不过苗铁山和齐新文。斟酌了一下,王克明开口道:“臣赞同苗大将军的说法,我军行进过慢,恐怕在天气变冷之前无法到达北漠王庭。”

    不等王克明说完,石方真冷声道:“你是三军统帅,如何行军打仗是你的职责,大军行进速度过慢,你难辞其咎。”

    王克明有苦说不出,心想要不是您老在军中,大军早就突至二千里了,说不定先锋都抵达北漠王庭边缘准备开战了。石方真继续道:“朕知道你有所顾忌,朕早就说过,只要留下二万人马护卫,你只管调兵遣将,放手去做。”

    这话说的苗铁山都听不进去,留下二万人马护驾,要是让北漠人知道抄了老底,把天子捉了去,那才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功高莫过护驾,哪怕寸功没有,也不能让天子担风险。

    苗铁山和王克明曾并肩作战,战场上建立起的生死交情,见申国公尴尬,笑着替他解围道:“万岁,末将可要替申国公报屈,您的安危可是重于一切,北漠逃不掉,今年平定不了来年再来,可您要是有一丁点儿闪失,臣等可就百死莫赎。申国公这样用兵已经是将万岁您置于险地,北漠与中原争雄千余年,臣还从未听说过哪位天子亲征千里之外。要是换了臣作统帅,顶多让您深入北漠六百里,入敌境六百里,降伏数十部落,这战绩已是前无古皇了,万岁您得留点功劳给后世子孙啊。”

    “哈哈哈,你这个苗黑子,不会掉文就不要犯酸,什么前无古皇,把朕笑死了。”笑声中,王克明感激地看了一眼苗铁山,感谢兄弟解围啊。

    帐外的侍卫进来禀报:“暗卫镇抚黄喜求见。”

    “让他进来。”

    帐帘撩起,一袭青衫走了进来。数月功夫,黄喜瘦得如同竹竿,脸色青白,两只眼睛却闪着针尖般地光芒。王克明、苗铁山和齐新文都冲黄喜点头示意,这位黄公公手下的暗卫,深入北漠打探情报,进军以来,已有百余名暗卫死在草原之上。

    这位黄喜公公,跟随大军行进,每天休息不到三个时辰,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分析收集到的谍报上。去伪存真,谍报化为大军进击、前进、防御、突袭的依据,此次北伐,漠人的偷袭从未见效,大军的死伤率极低,这与暗卫人员的抛头颅洒热血分不开,作为暗卫的统领,黄喜赢得王克明等将领的尊敬。天子数次赏赐,特许他不用穿太监服饰,可着儒衫在御前行走。

    “奴才见过万岁,见过诸位将军。”黄喜来到天子面前跪前,恭敬地磕头行礼。宫中公公算得上是天子奴仆,黄喜建立功勋让天子很有面子,石方真和颜悦色地道:“黄喜,还没吃饭吧,来人,赐膳,有事等吃过饭再说。”

    刘维国羡慕地看着这位晚辈,连忙吩咐小太监再准备张桌子,小一辈的公公中能得天子赏识的黄喜算是第一人,黄喜才三十出头,可以预见二十年后后宫之中他将位高权重,超过自己和冯忠等人。

    黄喜谢过,默默地吃饭,等天子等人吃饱,他便住了手。石方真看在眼里,对黄喜越发多了几分欣赏,守礼,有节,可堪大用。

    等众人喝过茶,黄喜起身道:“奴才有重要军情禀报。”

    刘维国让人把行军图支起,遣散帐中服侍之人,自己亲自把守在帐门前。身后黄喜尖利的声音响起:“奴才手下的暗卫探得,离我大军驻地西北三百里外乌额纳河两岸,有大量的漠人部落聚焦放牧……”

    包括石方真在内,众人都站在行军图前,听黄喜指点着地图解说。乌额纳河是北漠境内第三长的河流,长约一千六百里,源于北漠西北处的雪山,支流多达十余条,是北漠重要的水草繁衍地。这个时候正是草原部落放牧的季节,逐水草而居是游牧民族的习性,北漠境内的大小河流旁都有部落聚居。

    “乌额纳河这一段长约三百里的地方,聚焦着十多个大小部落,约有四十多万人口,牛羊百万余只。从旗号上分辨有鹰头、牛角和飞雀,应该是以巴岱、萨蛮、乃仆三个部落为首。”

    巴岱、萨蛮和乃仆都是北漠的大部落,各自拥有的部众都在十万以上,这三个部落在乌额纳河附近游牧,名义上归汗庭统管,其实除了节庆日向王庭奉上贡品外,并不参与王庭的议事。如果大汗发动战事,派人送信,部落派遣捍卫军和仆从军参战,根据出兵多少参与战利品的分配。乌施大汗死后,北漠处于分裂状态,这三个部落连象征性的贡物也懒得献上,更不用说听从王庭调遣。

    郑军北伐,这三个部落自然清楚,原本打算向西移动,翻过贺牢山脉躲避这场战争。一路沿着河流边走边放牧,离贺牢山已经不远,贺牢山脉崎岖难行,数十万人赶着百万只牛羊要翻过山脉,是一场艰难的跋涉,更何况要翻越山脉,要事先准备牧草和应用的牲口,牛羊得不到充分的食物要掉膘,冬天就难过了。

    十多个部落的首领聚在一起商议,众人的意见不一,萨蛮部的首领吉图建议打探清楚郑军的方向再说,郑军北上攻击王庭的话,与他们相距有近三百里的路程,他们根本不用担心。而且这些部落聚焦在一起,有战士十万,只要不是面对所有的郑军也可以一战。

    打探的结果让他们放下心来,郑军行军的路线直指王庭,与他们相隔三百余里,估计对他们没有兴趣。不过贺牢山的决定让牧民欢心鼓舞,开始还不敢走远,聚在山脚处一起放牧。牛羊多,牧草不够吃,放牧的队伍向东、向南越走越远,逐渐分散出数百里方圆的距离,期间不断有小部落加入,带来的消息称郑军没有多少马匹,不会长途奔袭,这让部落的首领安下心来,放心大胆地在乌额纳河畔放牧。

    黄喜介绍完情况后,往后退了几步,把行军图前的位置空给了天子和三位将领,他只是谍报头子,呈报情报是他的职责,如何作战是天子和几位将领的事。虽然他很想在天子面前表现一下,让天子看到自己还有运筹帷幄的能力,但曾经的过往告诉他,要在人前显盛背后要有足够的支撑,也许这样做会讨天子的欢心,但无疑会得罪别几位,在没有足够的权力前,做人做事还是谨守本份为好。

    王克明等人指点着行军图讨论着,天子时不时地插上几句,黄喜不动声色地远离几步,轻轻地站在秉礼太监刘维国的身后,虽然天子没有让他离开,但有些事不是他应该听到的就应该自觉避开。

    黄喜恭身轻声向刘维国问好,刘维国微笑地点点头,这个后辈机敏、谨慎、识礼,在宫中才能长久。自家在宫中四十余年,见过多少得宠之人,风光了几年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只有像自家这样忠心、谨慎之人才能走到最后,黄喜显然也体会到了这层真意。

    宫中有不少后辈,将来自己老了或许要靠黄公公来照看,不妨今日结下善缘,能提携的时候提携一番,将来也有照应。想到这里,刘维国轻声细语地与黄喜公公拉起了家常,帐外经过的众人看到,一老一少两名太监在帐前有如春风。

第五百四十章北漠征战(三)

    烛火已残,刘维国带着黄喜更换蜡烛,这些小事原本可以让小太监去做,但此时此刻,天子和重臣们在商议军国大事,能站在这里就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北伐的目标是漠人的王庭,但随着时间流逝,目标变得越来越遥远,再要往前要担心气候的变化、战线过长补给、撤退时容易陷入包围等诸多问题,帐中四人已经讨论了近一个时辰,基本确定了袭击乌额纳河边漠人部落的决议。

    其实黄喜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身为暗卫镇抚,他不光打探着漠人的消息,大军内部的监控也没有放松。从种种迹象表明,北伐大军其实处于两难境地,欲进则前途凶险,欲退则劳师无功,最重要的一点,黄喜查觉出天子有了回归的意思。

    这种情绪石方真自己或许都没有意识到,但黄喜身为太监,又是暗卫督抚,能够了解到天子起居饮食等情况,从天子生活中的细微表现他敏锐地查觉到天子出征时的那股锐意已经消磨殆尽,或许一场大胜过后,大军就会体面地回归,乌额纳河边漠人部落正是送给郑军最好的回归礼物。

    石方真坐回椅子,略显疲惫地揉着眉心,道:“具体如何打仗朕便不插手了,要怎么做朕自会配合。”

    两天后,大军开拔,以三万轻骑为前锋,在齐新文的率领下,北上直指王庭。尾随其后的三路大军合成左右两股,左路苗铁山渐向左偏,在一日后离开中军二十余里,次日离开五十里,逐渐向乌额纳河方向挺进,中军却保持着向北的方向缓慢地前进。

    王克明与苗铁山和齐新文议定,摆出向北进军之势迷惑漠人,其实待轻骑前进三日后,再转向西南,与苗铁山所率的五万步兵在乌额纳河会合,夹击这伙乌额纳河边的漠人部落。

    北伐的十八万郑军是精选的精锐,代表着郑国的最顶尖战力。大军行进,不光只有打仗的部队,还有辎重兵、辅兵以及民?福??迨?蛉嗽诓菰?掀陶箍?矗?阋匀梅缭票渖??/p>

    三万轻骑开拔,马蹄擂得草皮颤动,躲藏在四周的漠人斥侯立时发现郑军的行动。像从草丛中惊飞出一只只云雀,十多匹骏马飞快地向北方驰去。行军打仗,斥侯是耳目,郑军有暗卫和侦骑,漠人同样也有相应的人手,除了身手敏捷的斥侯,法王派出了萨都教中的高手打探消息,尊者伏鹰站在山岗上的树梢,凝望着身前一望无际的草原。

    郑人的轻骑如同褐色的波浪从远处席卷过来,如同苇杆般的旗帜在浪花中飘舞,伏鹰凝视听着马蹄声,眉头渐渐皱起,北上的战马不会少于三万匹,郑军是想在寒潮来临之前结束战斗了。

    “吧嗒”,耳边响起轻微的枯枝折断声,伏鹰旋身向右侧看去,丈许外的红松枝杆上站着个武士装束的郑人。郑军伐漠,大军交战有如温开水般平淡无奇,但是两国之间的侦骑、斥侯间却是刀光剑影、血肉模糊,光暗卫就有一百多人倒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而萨都教也有四十多人死在郑国的高手之下。

    七年前,伏鹰奉命追杀江安义结果反被杀伤,师兄熊罴为掩护他命丧在江安义手中,伏鹰养好伤后深感技不如人,选择在教中静修体悟。巴多杰法王传授他猎风心法,一口真气在体内能根据外界的空气变化圆转如意,身形变幻莫测,增强了在空中飞舞的时间,让人防不胜防。

    郑军北伐时,恰逢他功法小成,伏鹰请命为斥侯打探消息,他想或许能在草原上遇上江安义,为师兄报仇,七年了,师兄一定等急了。杀了七八个郑人高手后,伏鹰得知江安义身为化州刺史,远在天边,并没有在此次北伐的队伍中。既然江安义没来,就先用这些郑国的高手祭奠师兄吧,等郑军败走后,自己再去化州取江安义的性命。

    两臂一振,脚下的树枝都没有振动,伏鹰像一只苍鹰般向那郑人扑去。姜健冷冷地看着扑过来的伏鹰,伏鹰不认识他,他却知道伏鹰,知道此人曾陪着北漠二王子来郑国求亲,在秋狩上败给江安义;后来追杀从王庭逃走的江安义,反伤在江安义的手中,他的师兄熊罴为救他命丧在江安义的手中;此次郑军北伐,不少暗卫中的同僚就死在此人手中,听说此人在追问江安义的下落,看来是想要报仇。

    姜健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江安义的仇人何其多也,都说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可是自己与这位伏鹰尊者可成不了朋友,就算再大的仇,自己也绝不会借漠人的手去对付江安义。

    伏鹰尊者身形飘忽不定,气机难以锁定,想来败在江安义手中经过苦练,这点倒是和自己同病相怜,七年寒冰洞苦修,让自己多了些寻仇的底气,那不妨先争上一争,看谁有资格向江安义伸手。

    右掌探出,击向空处,等掌风激出,伏鹰的身形恰巧出现在掌风笼罩的范围之中。伏鹰一惊,郑国高人何其多,此人不单料中自己的身法落足处,而且掌风寒冰彻骨,身前绿色松枝转瞬枯白,而掌风周围丝毫没有变化,功力控制自如,没有丝毫的浪费。

    姜健的掌风冰寒,伏鹰怕有阴毒气息,衣袖一拂,鼓起轻气向掌风撞去。劲风溢出,伏鹰借助微弱的气息返转,脱离了寒风笼罩的范围,轻飘飘地落在五尺外的一处松枝上。再看那被掌风拂中的松针,从枝头枯萎脱落。

    马蹄声滚滚而来,伏鹰竖掌一礼道:“军情紧急,恕我不能奉陪,他日相遇,再行一战。”

    说罢,伏鹰飞身而起,落在丈许外的枝头,三纵两纵,便消失在茫茫松海之中。姜健并没有追赶,一来伏鹰的身法高明,他追之不及,二来督抚黄喜有交待,不妨多让些北漠斥侯脱逃,把大军北上的消息带去王庭。为什么要这样做,姜健不想去管,不想去想,他知道黄镇抚对他很倚重,他能做的只有靠紧这棵大树,有一天终能替师傅报仇。

    一千三百多里路,漠人的侦骑换马换人驰奔不停,在郑军开拔后的第三天早上把谍报送到了神女缇珠的手中。功夫不大,昆波和利漫各自带着自己的手下赶到了王帐之中,争吵不可避免地再次发生。

    利漫沉稳地坐在一边喝茶,没有加入到手下的吵闹中去,轻蔑地看了一眼大哥昆波,身为汗主要有汗主的气度,怎么能像手下那样吵吵闹闹。

    缇珠有点头痛地看着失控的场面,虽然她在法王的帮助下,以成为萨都教神女的代价暂时将两位兄长捏合在一起,但治标难治本,拥有自己兵马的两个哥哥都想着吞并对方,成为草原上唯一的大汗。

    看了一眼安静喝茶的利漫,缇珠问道:“二哥,大哥的意思是要南下拦截郑军,你怎么看?”

    来之前利漫已经和渠逆道简短地商量过,放下茶杯,利漫胸有成竹地道:“我同意大哥的看法。”

    昆波一愣,老二一向跟自己叫反调,这次居然附合自己,不用属下提醒,昆波自行提高了警惕。

    “郑国无端侵我大漠,视草原雄鹰为无物,是可忍孰不可忍。”

    利漫的话刚出口,昆波就斥道:“利漫,不要学郑人说话,有话直说。”

    “郑人之所以敢侵我大漠,就是父汗死后草原上没有统一的大汗,草原部落人心离散,大哥和我都想成为汗王,让郑人觉得有可乘之机。”利漫扫了一眼对面的昆波,径直言道。

    昆波狂笑道:“老二总算说了句实话,要不咱们先到外面拼个输赢,赢了的人成为大汗,带领大伙把郑人杀个干净。”

    看了一眼五大三粗的昆波,利漫暗自咽了口唾沫,论打架他自知不是昆波的对手,不过光会打架的是狗熊。利漫脸上浮起莫名的笑意,道:“大敌当前,怎能自相残杀,有本事冲郑军使去。”

    缇珠有些意外惊喜,大敌压境之下两个哥哥终于能抛弃前嫌合作一把了。生恐说多了两人又争吵起来,缇珠笑着站起身道:“既然两位哥哥一致认为要迎击郑军,小妹当然不能落后,将亲率金狼军为后盾。”

    左大且渠须卜纳英的女儿已经成为了昆波的侧阏氏,身为老丈人自然要向着自家女婿。须卜纳英是持掌王庭政务的重臣,而今是昆波最重要的谋臣。他见众人决意迎击郑军,想了想起身对缇珠抚胸礼道:“神女,狼群没有了头狼,连羊儿也敢放肆嚣张,草原没有了大汗,连郑国也敢挥军北上,老臣认为应该早日选出汗王。此次与郑军决战,当在两位王子中选择杀退郑军的立为汗王,不知神女以为如何?”

    乌施死后,缇珠掌握着金狼军,她的决定至关重要。对于两个哥哥的争斗,缇珠早已厌倦,须卜纳英的提议让她有种解脱感。于是缇珠郑重地道:“今日在此缇珠盟誓,两个哥哥谁能击退郑军还草原和平,我将把金狼军交于他掌握,尊他为汗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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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介绍:
农家少年,有如蓬蒿,雷劫之后,风云变幻鱼龙舞。纯朴少年为守护家人、亲人、友人,不得不步步登高。一个变字,道尽多少无奈,回首望时,初心未改,世事早非。变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变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变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