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变臣TXT下载变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变臣全文阅读

作者:宇十六     变臣txt下载     变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九章俚语家规

    第二天一早,江安义找到娘,把自己的担忧说了一遍。江黄氏拍着大腿道:“义儿你说的太对了,安勇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娘也说不动他,连妍儿变得也有些不听话了。你爹死的早,你不在家,娘一个妇道人家,心里急也没办法。”

    “你舅舅家的兄弟姐妹原来还好,有钱后一个个就像变了个人,特别是东泉,一天到晚勾着安勇就知道惹祸,你大舅二舅就是泥菩萨,只知道做活哪会管家,你三舅成天不着家,在外面还养起小的来了,秀兰有事没事就来我这里哭,弄得我烦心死了。唉,这有钱啦有时也不见得是好事。”

    ……

    江黄氏絮絮叨叨地好一通埋怨,江安义等娘的牢骚发完了,道:“娘,你也不用太焦心,趁现在还没出事,我想定个家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说清楚,让大家都明白,谁要犯了事就按家规处置。”

    “好好好,娘也觉得家业大了该有些道道,不能和以前一样糊里糊涂过日子。义儿,你说,该怎么定?娘听你的。”

    江安义笑道:“这事不能由我说了算,得把舅舅们都请来,大伙商量着定,要不然一家人要闹生分的。”

    江黄氏捂着嘴笑,道:“你的舅舅你还不知道,除了三舅认识几个字,你大舅二舅跟娘一样,大字不识,能定什么家规?”

    “娘,话不能这样讲。”江安义微笑地看着娘,这两年家境好了,娘的脸色变得白里透红,风韵十足。江安义暗叹了口气,爹死的太早,娘受苦了。“家规并不要什么圣人言语,不是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吗,咱们家的家规就挑些‘老人言’写上去,大家听得懂,人人都知道,做起来就不会有难处。”

    “这法子好,我这就让人叫你三个舅舅去。叫安勇他们也来听听,别到时说不知道。”江黄氏急火火地站起身,喊人去叫三位舅老爷和侄少爷。

    一柱香后,江家正屋内挤满了人,江安勇和几个表兄弟在一起嘀嘀咕咕,不时地爆发出欢快的笑声。妍儿带着几个表姊妹在侧门探头探脑地张望,江安义看到妹妹,举手相招,妍儿高兴地跳起来,跑到哥哥身边,得意地向门外的表姊妹们昂着头炫耀着。

    江安义想了想,出声道:“大家都进来听听吧,遵守家规不光是男人的事,女子也要遵从。”

    江黄氏小声地告诉三个兄弟请他们来的意思,大舅黄开山笑道:“这样的事俺们哪说得上来,让义儿弄好了告诉大家,哪个兔崽子敢不听看我不抽他,这些日子我也觉得不对劲,家里作的太过了。”

    三舅瞪了一眼正和妍儿打闹的小女儿,转过脸来道:“这是大事,义儿说的不错,一个大家族是得有些规矩。红儿,不要和妍儿抢玩具,到爹旁边来。”

    江安义看到屋内乱糟糟的场景,提高嗓门道:“我先说一句吧,老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长辈的话晚辈要遵从。”

    这句话立时得到三个舅舅和娘的点头同意。二舅黄开路道:“我记得爹在世的时候常说‘做人不能忘本’,安义,你看这句行不行?”

    “当然行,外公说的好极了。”江安义提笔将这句记在纸上。江黄氏插嘴道:“爹这句话我也记得,现在老三就有些忘本了,还养起小婆来了。”

    黄开林尴尬地道:“姐,说正事呢,你提这事干啥?”

    三舅妈气哼哼地道:“这怎么不是正事,今天当着大伙的面,你说清楚,那个娘们你打算怎么办?”

    黄开山沉下脸,道:“老三,这事你做的是不地道,秀兰跟着你拉扯这些孩子吃了多少苦,你可不能忘了本,有了两个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要不然哥可饶不了你。”

    “行行行,大哥、三姐你们别说了,我回去就将她打发了。”黄开林敷衍着,岔开话题道:“我也想起一个,‘人怕没脸,树怕没皮’。”

    众人兴致很高,七嘴八舌地抢着说,一下子就集了数十条,江安义从中挑了二十条记好,清了清嗓子,一一念给大家听:“‘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人往高处走,鸟向亮处飞;穷莫失志,富莫颠狂;和气生财,忤逆生灾;人越嬉越懒,嘴越吃越馋;有理赢,没理输;天凭日月,人凭良心’。”

    念完之后,江安义问了一句:“大伙都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大舅笑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都是些平常说的话,连妍儿都听得懂。”妍儿听到舅舅说她也听得懂,不懂也得装懂,连连点头表示她懂了。

    江安义拍拍妍儿的小脑袋,笑道:“那我考考你,‘人往高处走,鸟往亮处飞’是什么意思?”

    妍儿歪着头想了想,忽扇着大眼睛道:“哥,是不是说人走路要往山上走,小鸟要向着太阳飞。”

    众人哈哈大笑,江安义 解释道:“这是说做人得努力上进,就象鸟儿自然向光亮处飞一样。”妍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会将这些家规刻在竹简之上,以后大家就要照着家规行事,如果谁有违背,请三个舅舅和我娘处罚,大伙同意不同意?”

    听到要责罚,正屋内静了下来,大家面面相覤,不开声。江安勇哼哼唧唧地站起来道:“哥,我不识字,这么多家规我也记不住啊,要不,我就算了。”

    “安勇,你还想算了,首先就是你要照做,要不然我用大竹条 子抽你。”江黄氏柳眉倒竖,厉声喝斥着。江安勇一缩脖,坐回位置上,不敢再吭声,旁边那些蠢蠢欲动的表兄弟们也不敢吭声了。

    江安义道:“安勇说的也有道理,不识字要记这些家规确实不容易,而且就算硬背下来也不见得知道是什么意思。”众人脸上泛起笑容,江安勇高兴,哥哥就是偏向自己,知道自己不愿意受约束,替自己说好话呢。

    将安勇等人的笑意看在眼里,江安义心中暗笑,接着道:“过年时三舅和我说起要办家塾,正好两件事放在一起办,我打算请个先生到家里来教大家识字,家规里可有‘三代不读书,不如一窝猪’,你们不想变成猪吧。这些家规看似简单,其实里面蕴含着许多做人做事的道理,要先生教你们识字,逐渐把道理讲给你们听,你们才会真正明白家规的意思,自然也就记下了。”

    大伙苦了脸,刚才说的欢实,现在一听要读书识字了,不能再成天地撒欢,每天要坐在家塾里被先生管着,听说背不出书还要打板子。纷纷把目光投向家长,希望能从自家父亲的脸上看到反对的表情。

    黄开山一拍桌子,喝道:“江黄两家有今天靠的谁?没有义儿你们还在田里刨食,不要说读书,你们从私塾门口过人家都嫌你们身上脏。现在有机会让你们读书了,一个个还像上大刑似的,怎么,不乐意,不乐意从明天开始跟我下田去。”

    大舅一通咆哮,吓得众人如同雨打的鹌鹑,不敢开声。

    三舅笑道:“读书总是种田强,东河、东水几个你们也看到了,以前在家时跟你们一样,现在走出去也像模像样的,在外面别人得叫他们黄先生、黄管事,至于三舅我,”黄开山自得地摸了把胡须,道:“他们管我叫黄员外。”

    看到众人露出羡慕的眼色,黄开山趁热打铁道:“外面的花花世界可好看了,你们不想一辈子呆在乡下吧,你们看安义书读的多,走到仁州去了,将来还要去京城,去各地任官。你三舅不认识多少字,但也到过文平府,德州地面上没有我没去过的,东河他们到过的地也不少,为啥?就是因为他们认识几个字。”

    江安义暗暗佩服,姜还是老的辣,三舅一席话说的众人动心了。

    家塾的地点放在江家,二进院有一处小院落,原是用来待客的,腾出来收拾好给先生住。先生的人选江安义也有了,以前县学里的一位同窗,周昌华周秀才年近五十。周秀才为人老实敦厚,饱读诗书功底深厚,奈何运道不足,六次赴举不中。孙辈出世后,周秀才息了上进之心,安心在家开私塾教书。

    江安义亲自到周秀才家中请人,以二十两年资请他到家中就塾。周秀才开私塾年收入不过七八两银子,这一下子翻了一倍多,平山镇离县城也不远,江安义与他约定每日半天课,每旬歇一日,节庆日照歇,这条件是一等一的丰厚了,周秀才欣然同意。

    就馆的时候出了点小状况,妍儿闹着也要上学。因为事先没有讲过,江安义有些不好意思,倒是周秀才得知后笑道:“令妹才八岁,无妨的,我孙女也跟着我识些字,女子将来相夫教子能知理识字也是极好的,如果你觉得男女有妨,就用竹帘围一下好了。”

    家中事先议定,十六岁以下的人都要到家塾就学。江安勇苦着一张脸在哥哥面前磨叽:“哥,我还要练武呢,哪有时间读书,要不我就算了,反正有哥你在,将来你去哪我就跟到哪。”

    江安义不理他,板着脸道:“不行,读书只用半天,余下的时间练武足够了。安勇,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再一天到晚地胡闹,我已经跟娘说过了,你要是再不听话可真要用大竹片抽你了。”

    周秀才端坐在书塾正中,受了孩子们的拜师礼,妍儿和红儿在竹帘里面向先生飘飘万福,接过江安义递过来的戒尺,家塾正式开始了。

第五十章暗送无常

    虽然乡试在八月初九,七月十八日江安义和郭怀理就早早地来到了文平府,用郭怀理的话说,早来点,好扬扬名声。

    还住在那家连升客栈,有钱了,两人包了个小院,关上门,来来去去的“之乎者也”声传不进耳朵,算是闹中取静。

    屋内,郭怀理脱成个光膀子,摇着大纸扇,对江安义道:“小江,要不是为了你,哥哥才不受这罪,这大热的天,呆家多舒服啊。”

    江安义真想翻白眼,分明是你自己死气白咧地要跟着来,反倒怨上了我。不过江安义知道这个干哥哥就是嘴不饶人,对自己确实很关心,知道自己参试,硬说他是福将,有了他助威,肯定高中,一块跟着来了。

    郭怀理道:“小江,这次来我带了一箱白纸扇,你字好,有空把‘人闲桂花落’、‘舟自横’写在扇子上,对了还有你在安阳王府做的那首《点绛唇》一定要写上,哥哥我要以诗会友。一来替你扬扬名声,二来也让人知道我郭诗仙是江诗仙的哥哥,顺带也帮咱们的竹扇做做宣传。”

    说到兴起处,郭怀理还捏着嗓子唱了几句“韶音奏,两行红袖,齐劝长生酒”,把江安义一身的寒毛都唱得高高树起。

    郭怀理的主意很见效,江词仙前来乡试的消息很快在文平府传来了,安平王府一曲惊人,词仙之名广为传扬,以诗文名动公卿是读书人梦寐以求的雅事,这样的名人出现怎么能不结交一番,与人说起也好增加声望。

    前去拜访的人无不被郭怀理挡了架,要吃饭喝酒胖子奉陪,要吟诗会文胖子奉陪,要青楼叙话更要胖子奉陪。实在没法子,江安义悄悄地离开了连升客栈,远远地找了家清静地读书。

    张府。张宏充从外面回来,把张伯进叫到自己的房间,没头没脑地问道:“江安义你可认识?”

    张伯进一愣,父亲怎么会知道江安义的名字,简单地把江安义的情况说了一遍。张宏充沉着脸思虑了半天,道:“现在文平府都在传词仙江安义前来参加乡试,纷纷议论他在安阳王府一曲打动王爷的事,都说以他的才华准能高中举人。这是在养望,相比之下,进儿你就没有多少人知晓了。如此一来,义儿你要取中解元就有难度了。”

    张伯进咬着牙,怨恨地道:“这个人就是我命中的克星,我做什么事总要被人破坏。可恨,那次在苍澜岭没有杀死他。”

    “什么?”张宏充一惊,瞪大眼睛看着儿子。

    这件事张伯进没敢告诉父亲,现在说漏了嘴,不敢隐瞒,只得把自己和秦海明设计杀害江安义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抽在张伯进脸上,张伯进“扑通”一下跪倒在父亲身前。张宏充颤抖着手指着张伯进,“孽畜,你好生大胆,居然敢谋害人命,你不想活了。”

    “孩儿是一时昏了头,听了秦海明的话,这才做下后悔莫及的事来。”

    站起身,来到门外四下张望,发现没人,张宏充关上门,压低声音道:“畜生,你做下这等事居然不告诉为父,一旦事发,便是为父也无计可施。”

    张宏充急速地在房间来回踱着,张伯进不敢打扰父亲的思路,悄悄地往壁角挪了挪,等父亲发话。

    老半天,张宏充停住脚步,冷森森地道:“早知就不该放那秦海明生路,他死了什么事情就都没了,都怪你这个畜生不早告诉我。”张伯进不敢做声,自从父亲说秦海明只是小事后,秦海明就再没有出现过,张伯进也不敢问父亲用了什么手法让秦海明不敢再来纠缠。

    “江安义也绝不能留,这小子就是个祸害,一旦被他知道苍澜岭的事,对你极为不利。”张宏充用腿踢了一下张伯进,喝道:“滚起来,你且在家安心看书,秦海明和江安义的事情为父自会解决。”

    等张伯进离开,张宏充坐在桌边盘算了半天,起身从床上暗格中取出欠条,揣入怀中,出了家门。

    外面已经黑了天,店铺的灯笼照亮街道,张宏充专挑暗处急急而行,一柱香的功夫来到一处大宅门前。片刻之后,有人将他迎进宅内,来到屋中宾主落座。屋内装饰华丽,四角放着冰盆,一片清凉。

    “张兄夤夜来访,不知有何指教?”主人衣着华丽,面色红嫩,精心修饰过的短须在烛光下黝黑发亮。丫环献上冰镇酸梅汤,白玉碗外挂着晶莹的水珠,让人食欲大开。

    张宏充没急着说话,先是呷了一口酸梅汤,入口酸甜冰爽,暑气全消。主人慢幽幽地理着胡子,身旁两个丫环轻摇着蒲扇,轻风徐来,有如神仙中人。张宏充以目示意,主人明白,手轻挥,屋内侍立的仆人悄无声息地离开。

    张宏充从怀中掏出纸条,递给主人,道:“景山兄,张某有一事拜托。”

    主人接过纸条,扫了一眼,随手丢在桌上,淡淡地笑道:“张兄此事非同小可,四千两银子啊,够买好几条人命了。”

    “只要两条命。”话语有如幽冥中吹来的冷风,屋内顿时凉了几分。

    主人抚须的手一顿,白皙的手被黑须衬得如同女子。随即,手又开始轻轻地抚摸胡须,主人微笑道:“张兄,你知道我家不缺银子。”

    张宏充的眼光一黯,道:“你我多年好久,这次就算我欠景山兄一个人情。”

    主人轻笑道:“刑部郎中的人情倒值两条人命,张兄说来听听。”

    一柱香后张宏充离开了这所宅院,走出十余步远,来到暗处回望豪宅,两只红灯笼就像巨兽的双眼择人而噬。张宏充打了个寒颤,低下头匆匆离开。

    主人一个人坐在屋中,一只手理着胡须,一只手下意识地在欠条上划着圈,轻声自语道:“什么人能让张宏充花四千两银子买命?来人。”

    随着喊声屋外闪进一名黑衣汉,双手叉拳道:“老爷吩咐。”

    “去查查江安义和秦海明,这两个人是什么人,与张宏充有什么恩怨?”

    一个时辰后,黑衣汉回到屋中,屋内的仆人自觉地离开掩上门。黑衣汉禀道:“禀郭爷,秦海明是秦川仪的儿子,和张宏充的儿子张伯进是同窗,最近起了冲突,前不久老爷还派手下教训过这个秦海明。江安义是个参加乡试的秀才,与张伯进一起在泽昌书院读过书,两人有什么恩怨不明。不过这个江安义有点名声,安阳王府寿宴曾以一曲唱词得到王爷赏赐。”

    “哦,莫非是那‘两行红袖,齐劝长生酒’?”

    “正是此人。”

    郭景山笑道:“张宏充的人情不能不卖,谁让爷有用他的地方,只是可惜了这词仙。”

    黑汉凑趣道:“昨天郭爷到醉花楼,阿彩姑娘唱的就是这词仙的《点绛唇》,郭爷还说她唱得又娇又媚呢,就是不知道她在房中给郭爷唱得怎么样?”

    两人猥琐地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郭景山吩咐道:“黑子,派两个弟兄将秦海明和江安义结果了,手脚利落点,最好是别让人发现,现在风声紧,不要惹麻烦。”

    “郭爷,您放心吧,弟兄们都是老手,对付两个鸡崽般读书人还不是一刀了断,您就放心吧。”黑子大咧咧地道。事实并不如黑子想像的那样简单,两个手下在文平府逛了一天,愣是没找到秦海明和江安义。

    秦海明上次被人教训了一顿,知道是张伯进派人对付他,又怕又气,躲在自家暗中想坏主意,不敢出门。而江安义,根本就不住在连升客栈,那两个倒是看到了出来进去的郭怀理,可这胖子跟黑爷交待的江安义一点也不像啊。

    将两人痛骂了一顿,黑子想了想道:“派人在秦家门前盯着,我就不信那小子不出门。至于江安义,那胖子不是说他是江安义的哥哥吗,绑了他,留个信,让姓江的来赎人。”

    倒霉的郭胖子酒醉饭饱地回到客栈,刚推开小院的门,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就架在了脖子上,一块臭抹布塞入口中,紧接着眼前一黑,被套入布袋,从后门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天早上,小二来送洗脸水,一眼看到门口插着把匕首,“哐当”一下,脸盆摔到了地上。小二鬼哭狼嚎地去找掌柜,掌柜精明,连忙对着聚过来的众人道:“没事,没事,郭爷病了,我这就去请大夫去,大家别去打扰他。”

    一把把小二拉到僻静处,喝问道:“嚷嚷什么,让人知道店里遭强盗了,我这店还要开吗?”

    取下纸条,掌柜的见多识广,一看就知道郭怀理让人绑架了,看来是要想银子。郭爷跟江爷一块来的,郭爷人前人后地说他们是两兄弟,现在郭爷出事了,当然得找他兄弟了。

    悄悄地吩咐小二出门找人,都是开客栈的,熟门熟路,很快,江安义急匆匆地赶来了。

第五十一章觅踪救人

    “姓江的,三更天,城西通济桥,带银子赎人,敢报官,等着收尸。”纸条上横倒竖歪两行字,透着狰狞。

    掌柜的哭丧着脸,低声道:“江公子,你看怎么办?要是办了官,我这客栈就要关门了,客人还不得吓跑了。”说着说着,掌柜的就要给江安义跪下。

    江安义没理他,进屋查看了一番,房内的东西很规整,包裹里的几十两银子也还在,抓人的人不是为了银子。不是为钱那就是为人,纸条上有“姓江的”三个字,说明对方针对的人是自己,郭胖子受了自己的连累。

    好友被自己牵累,江安义心如火焚,如果劫匪在眼前,真想用匕首捅他几个窟窿。最担心的还是郭怀理的安全,如果出个万一,自己真不知道如何面对。

    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越是心急越要沉住气,江安义冷着脸看了一眼跟在身边陪笑脸的掌柜,道:“人是在你的店里失踪了,怎么说你也难逃法责……”

    “唉呀,江大爷,您可得救救我,我上有老下有小,全家九口人就仗着这小店混口饭吃,如果让官府知道了,我这小店就开不下去了。江爷,您可怜可怜我一家人,千万不要去报官。”

    不等江安义把话说完,掌柜的就跪倒在地,声泪俱下。江安义看他叫得声嘶力竭,两只眼珠乱转打着主意,分明是想找同情逃脱罪责。

    江安义厌恶地看了一眼掌柜,厉声道:“不报官也行,你派人打听打听,昨天夜里谁看见了什么?这两天你店的附近有什么异常?”

    店小二想起来,道:“这两天我发现‘公鸡’老在店旁边转悠……”

    “吴阿三,你乱说什么,不要命了。”掌柜的瞪起金鱼眼,大声地喝斥着店小二。

    江安义气不打一处来,这掌柜的着实可恶,冷笑道:“看来掌柜的是想吃牢饭了,包庇劫匪,说不定这家店就是黑店。”

    “哎呦喂,可要了我的命了,这不是两大难为小嘛。”看见江安义甩袖子往外走,掌柜连忙上前拉住江安义,恭身赔笑道:“江爷,您消消气,我不是怕惹事吗?吴阿三,你知道什么就跟江爷说吧。”

    “我这两天看到街上的‘公鸡’带着个青皮老在店前店后打转,还寻思掌柜的怎么没给例钱,可是他们只是打转没进店,所以没往心里去。”吴阿三一边瞧着掌柜,一边畏畏缩缩地道。

    “公鸡是谁?”

    “是这条街上的无赖,靠着勒索店家过活,唉,我们开店的苦啊。”

    江安义打断掌柜的话,直接道:“你赶紧派人到四周问问,昨晚有没有人看到‘公鸡’,还有这‘公鸡’有没有后台?”

    前门人来人往,不可能劫走人没谁发现,江安义来到后面的角门,门外是个胡同,门口的青石板上还清晰地留有混杂的脚印,郭怀理应该是从这里劫走的。江安义顺着脚印出了胡同,外面是大街,失去了痕迹。

    回到小院,等了片刻,掌柜的急匆匆地来了,道:“江爷,昨晚有人看到有辆马车从小店后门出了胡同往南走了。”

    “可看清是什么人驾车?是不是那‘公鸡’?”

    “天太黑,看不清人。”

    “那马车可有标志?”

    “就是街上寻常的马车,没什么标志。”

    江安义发现掌柜的目光转动,言语闪烁,问一点答一点,显然是在敷衍自己,从他嘴中问不出什么来。思忖片刻,江安义让掌柜的把店小二吴阿三叫来。看到吴阿三一副心惊胆颤的样子,江安义就知道掌柜的在路上肯定威胁过小二。江安义用手一指门,毫不客气地冲着掌柜道:“你出去。”

    掌柜的面红耳赤地出了门,在门口站了片刻,往前走了。

    “阿三哥,不要怕,你坐。”江安义换了笑脸,让吴阿三坐下说话。

    吴阿三反倒往后缩了缩,恭敬地道:“小的不敢,江爷有什么话尽管吩咐。”

    江安义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绽五两重的纹银,放在桌上,道:“阿三哥,我有些事问你,只要你答的好,这五两银子就送给你。”

    小二眼睛一亮,惊喜地道:“江爷,您说的是真的,您尽管问,不是我吴阿三夸口,这文平府的大小事我差不多都知道。”

    “好。”江安义想了想,决定先从容易的问起,“这城西可有座通济桥?”

    “有,出西城门,沿着官道走出两里路,往左一拐,不远处就是通济河,河上有座石桥,就是通济桥。”

    劫匪将时间定在三更天,那时候城门已关,所以郭怀理很可能就藏在通济桥不远。江安义问道:“通济桥边可有村庄、住处?”

    “对,通济桥边有个庄子,是郭爷的农庄,那里的田地都是郭爷家的,看庄子的人也是郭爷的家仆。”

    “郭爷?”

    “您不会连文平府的郭爷郭景山都不知道吧,这位爷可是豪富,在文平府至少有二十多家铺面,城外的田地数以千计,府里的大官都是他家的常客,听说在各地都有买卖,在京城都有铺面,认识不少达官贵人。”吴阿三说起郭景山变得眉飞色舞起来,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嘴里滔滔不绝地学说听来的传说。

    郭景山,江安义心头一动,这个名字好象在哪里听过,猛然一惊,想起来了,这个名字出现在银牌内丝巾上,江安义清晰地记起“文平府郭景山”六个字在纱巾的偏上处,自己当时还想是不是跟郭胖子家是亲戚,后来旁推侧击地探听过不是,才放下心。

    难道是自己杀死齐开山的事泄露了,元天教找自己报仇来了,江安义越想越怕,沾染上这个怪兽,不死也得脱层皮。

    吴阿三见江安义有些出神,讷讷地停住嘴。

    江安义回过神来,又问:“‘公鸡’长什么样?他是谁的手下?和郭爷有什么关系吗?”

    “‘公鸡’长得五大三粗的,说话老是伸脖子,所以大家叫他‘公鸡’,他是谁的手下我就不知道了。”吴阿三费力地想到,“好像有一次我听他手下的青皮提过什么‘黑爷’。‘公鸡’是什么东西,凭他也想结交郭爷,一个在天下,一个在泥里,隔得太远了。”

    江安义又问了几句细节,然后将银子抛给吴阿三,吴阿三千恩万谢地走了。

    坐在屋内想了半天,江安义越想越不安,如果真的是元天教的话,郭怀理的性命难保。江安义再也坐不住,出了门,牵了木炭,来到兵器铺,选了把牛角尖刀,又到成衣铺买了身黑色的劲装,放在包中,然后骑着马出了西城。

    按照吴阿三指点的方向,江安义看到了通济桥,通济桥不远有处农庄,出出进进的非常热闹,江安义不敢靠近。刚到午时,江安义看到前面不远处的大树下露出浅黄的酒招,骑着马走了过去。

    听到响动小二迎了出来,将木炭系在店外的竹竿上,热情地招呼江安义里面坐。店内只有一桌客人,小二殷勤地问江安义吃什么?江安义哪有心吃东西,随便点了两个菜,盘算着该如何向小二打听消息。

    只听隔壁桌的客人讲:“我刚才从庄上过,看到庄子里正往外运粮食,一车接一车,足足装了三四十车,听说要卖到西边去。”

    小二端着菜过来,接嘴道:“那些粮食算什么,这方圆百十里都是郭大爷的田地,他家光粮仓都有好几囤。”

    江安义有了主意,匆匆吃过饭,骑着马过了通济桥,前面有个村子。村头那家的院中晾晒的粗布衣服,江安义帮忙收下自己穿上,将身上的衣服塞进装劲装的包袱皮里,本想顺手系在竹篙上,又怕出事,干脆从怀中掏出一串铜钱系上。村子旁边是山林,将木炭放在林中深处,包袱系在木炭身上。

    拍拍木炭,让它自己吃草,江安义在地上打了个滚,经过农田时捞了点泥抹在脸和衣服上,自觉跟农人的形象差不多了。赶到农庄时庄内正往外赶车,乱糟糟一团。江安义低着头,趁人没注意,溜进了庄内。

    江安义挑人少的地方走,想撞个人问问情况,前面有个小跨院,在竹林深处,来到门外侧耳倾听,静悄悄没有人声。

    推开虚掩的院中,一股檀香独特的香味扑鼻而来,是香堂。江安义刚想离开,门外响起马蹄声,正奔香堂而来。院中三间屋,正中是香堂,两边的耳房锁着,江安义窜入香堂,四处一扫,正中供奉着老君,两侧无处可掩藏。

    马车停在门外,院门推开,脚步声响起,江安义情急生智,一猫腰窜上供桌,藏在老君像后。

    “这死胖子,真够沉的,累得老子一身臭汗。”说话声音由远及近,“咚”的一声,什么东西扔在地上。江安义偷偷地探身张望,香案前冲着两条大汉,脚下放着一个麻袋,正在扭动。

    “黑爷刚才吩咐了,让我们将这胖子处理掉,就埋在香堂后面,赶紧的,别惹黑爷生气。”说话那个汉子伸长着脖子,费劲的样子。

    “公鸡”,江安义心头一喜,看样子麻袋里的应该是郭怀理了。万幸自己来得早,要是真到三更天换人,恐怕郭胖子早死了。

    “这大白天的,别让人看见,等天黑吧。昨晚忙了一夜,先吃点东西打个盹,三更天还要结果那个姓江的。”另一个人一手提着个袋子,说话间从袋中掏出几个油纸包打开,烧鸡、卤肉,还有七八个馒头。

    两人盘腿而坐,公鸡撕下条鸡腿,边吃边道:“黑爷说了,晚上那姓江的如果真带了银子来就归咱俩了。青皮,有了钱哥请你上醉花楼乐乐去。妈的,这么干,要是有壶酒就好了。”

    “前面送粮招待庄客,我去瞅瞅去,看看能不能顺壶酒回来。你少吃点,等等我。”青皮站起身,出了院中。

    香堂只剩下公鸡一人,好机会,江安义一抬腿,老君像飞出,重重地砸在公鸡身上,还没等公鸡反应过来,寒光一闪,公鸡惨叫一声,胸膛被尖刀刺穿。

    幸好两人吃东西的时候嫌麻袋误事,远远地放在壁角。江安义上前解开麻袋,里面正是郭怀理。郭胖子嘴里塞着破布,看到江安义,眼中流泪嘴中“唔唔”。

    江安义急忙掏下破布,伸手替郭怀理解开绑绳,帮着他活动活动血脉,好半天郭怀理才在江安义的掺扶下站起来。

    “快走。”江安义低叫道,拉着郭怀理正在出门。院门一开,一个声音传来:“黑爷,您请。”

    青皮和黑爷来了。

第五十二章 雷霆反击

    一个黑汉子倒背着手迈步进来,抬头正看到江安义和郭怀理,一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接着看见倒在地上的“公鸡”,立时明白了。

    青皮手中捧着一堆东西,笑嘻嘻地从黑汉身后挤了出来,“黑爷,你怎么站住了,一定是‘公鸡’这小子吃相太难看了。唉呀!”青皮扔掉手中的东西,从腰间拔出把匕首,和黑子一左一右挡在门前。

    江安义将郭怀理挡在身后,嘱咐他道:“你找个角落蹲着,别伤着你。”

    郭怀理听安勇说过,江安义会武功,所以听话地向后转,路过烧鸡时,也不管有没有灰尘,弯腰拿起,躲在屋角边啃鸡边往外看。

    黑子上下打量着江安义,冷不丁地叫了一声:“江安义?”

    “不错,是我。”

    青皮咧着嘴笑道:“黑爷,你说这小子是不是闯进阎王殿找死啊,正好,省得爷爷半夜干活。公鸡这小子真没用,让个读书人放倒了,黑爷,说好的银子可不能少了我的,公鸡那份也得给我。”

    黑爷默不作声,青皮握着匕首,狞笑着直向江安义。什么事情都有个习惯过程,杀人也是这样,直接死在江安义手中的人命就有两条,对于鲜血和死亡,江安义已经能从容面对了。

    寒光当胸刺来,在江安义的眼光毫无章法,无非是一股猛力袭人。江安义身子一侧,闪开匕首,左手托住青皮的持匕首的右肘,右手在青皮的右腕上用力,青皮的右手一曲,匕首恶狠狠地扎入自己的胸膛。

    江安义松开手,青皮倒在地上,无力地抽搐着。

    黑子的目光一缩,暗暗地凝神戒备,表面上若无其事地道:“没想到还是个练家子。兄弟,山不转路转,这次是在下瞎了眼,冒犯了,只要你肯放手离开,只当没有这回事,我愿意以百两黄金赔罪。”

    这话要放在两年前江安义或许会相信,而今天江安义已不是只知埋头读书的书生,更何况江安义知道绑了郭怀理是为了自己,从一开始这些人就没想留活口。身后传来郭胖子的声音:“小江,千万别信他的。”

    黑子向院门退去,江安义哪会让他离开,这整个庄子上有多少人,双拳难敌四手,一旦黑子叫人,自己或许能逃脱,郭胖子绝对是要被抓。其实黑子心里也怕,一来江安义的身手他看到了,二来庄上虽然人多,但绝大部分都是良善的百姓,被他们看见事情闹大同样无法收场。

    情急之下,江安义扬手就是一掌,一股热流带着尖啸扑向黑子。黑子一只眼瞄着江安义,另一只看着院门,一心想逃出院子再做打算。没提防一股巨力涌来,近二百斤的身体像落叶般吹起,重重地砸在院门下,震落无数尘土。

    不等黑子起身,江安义一个箭步窜上去,用脚尖点住黑子的喉头。黑子感觉无法呼吸,张大口想叫,却喊不出半点声音。

    江安义反手把门关上,这才松开脚,黑子像条濒死的鱼大声喘息,目光露着深深的恐惧。

    内劲,黑子听郭爷说过,修练了内劲的人都是高人,没想到自己能碰上,郭爷还不知道这个江安义是要命的阎王,四千两买命,郭爷失算了。

    江安义不知道黑子所想,用匕首抵住黑子的咽喉,问道:“为什么要害我?”

    黑子一听,这话透露出江安义知道要对付的人是他而不是那个胖子,忙道:“是张宏充花银子找的郭爷,小的只是下人,上命所差,不得不来,您饶了小人吧。”

    “张宏充?”江安义从未听过这个名字,素昧平生为什么请人杀自己?“这个人是谁?”

    轮到黑子纳闷了,到底怎么回事,江安义居然不认识张宏充,脖子上匕首一紧,黑子忙道:“他是郭爷的朋友,听说是京城刑部的官员。”

    原来是张伯进的父亲,江安义全明白了,心中发恨,手中没准,一用力,倒霉的黑子脖子被割断了一半,鲜血喷了江安义一身。江安义懊恼地一抖手,将匕首抛出老远。

    郭怀理听院里没了动静,壮起胆子伸长脖子往院中看,见江安义站着,其他人都躺着,知道没事了。小心地绕过尸体流出的血迹,郭怀理惊恐地道:“小江,你杀人了,现在怎么办?”

    江安义侧耳听了听外面,没有声响,推开门,见一辆黑马车停在竹林边,想来就是用来劫郭怀理的马车。江安义转过身安慰郭怀理道:“郭哥,不用怕,这些人都是元天教的匪徒,杀了他们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最近官府在大索元天教徒,郭怀理自然知道元天教,胆气一壮,也不打哆嗦了,问道:“官府悬赏一个元天教众值五十两银子,要是头目至少两百两,这三个人值多少钱?”

    身还处在险境,居然还想着钱,江安义也无心笑他,想着如何脱身。现在是申时,庄内肯定人来人往,直接出去被发现的可能性很大,这里很偏僻,没有人来,不如就在此等到天黑吃饭,那时人少,又看不清人,驾着马车反而容易脱身。

    跟郭怀理一说,郭胖子点头同意,从地上拣起青皮带来的酒食,道:“饿了半天,先吃点东西,要死也得做个饱死鬼。”

    江安义将三具尸体拖到一边,跟着郭怀理来到屋内,将供桌上的泥土抹到地上,将吃食放在供桌上。

    “噫,这是什么东西?”郭怀理从泥土堆中拣起块木牌,在手中翻看着。江安义接过来一看,熟悉的花纹,正面阳文两个字“元天”,反面是睚眦兽。在桌上敲了敲,这块木牌是实心的。江安义对元天教的印象谈不上好坏,四十年前的那场大难太遥远了。可是元天教要对付自己,那就怪不得自己下狠手了。江安义手拿着木牌,心里有了主意。

    天逐渐暗了下来,江安义带着郭怀理出了院,四处静悄悄的,让郭怀理坐入马车内,江安义在脸上抹了几把泥土,让人分辨不出面目。

    马车奔庄门而来,庄门前有两个庄丁看守,远远见了这辆马车驶来,问也没问,打开庄门,马车径直驶了出去。江安义暗道好险,他哪知这辆马车经常往来府城和农庄之间,驾车的人也不固定,办些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庄丁见车不问人,懒得多事。

    驶出里许路,看不到农庄了,江安义拨转马车,过了通济桥,直奔偷衣服的村子。木炭看到江安义,跑了过来,亲昵地用大头拱着江安义。

    江安义叫郭怀理下车,交待道:“郭哥,你暂时就在村里找户人家借助,等我来接你。这是银子,你拿好了。”

    “你什么时候来接我?”郭胖子心有余悸,不安地问道。

    “最迟不过明天中午,郭哥,你放心,没事。”

    看着郭怀理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村子中,江安义 解下木炭身上的包袱,换回自己的衣服。翻身上马,打马如飞,赶在城门关闭前的半个时辰进了文平府,随便找了家客栈,包了个小院住下。

    不是江安义讲排场,独门独院方便今夜的行动,在郭庄江安义已经将细节考虑得很清楚。桌上有笔墨,江安义提笔故意歪歪扭扭地写了封告密信,当初秦海明的那套借来用一下。只不过秦海明是诬告,而江安义可是实告,当然加了点塞。

    郭景山的名字排在最前,接下来是张宏充,张伯进父子要置自己于死地,就别怪自己下手狠毒了。江安义想了想,从纱巾上记得的名字又摘了三个上去,心中暗道,对不住了,要怪就怪张宏充和郭景山吧。将信套入封中,将那块木牌放了进去,这是证物。

    快到三更天,江安义换上那身黑劲装,拉开院门,来到角门。这家客栈同样有个角门,没有锁,只上着门栓。江安义闪身出了门,外面静悄悄的,天上的云层很厚,看不到月光。

    太平岁月没宵禁,但三更天路上也极少行人。江安义专挑屋檐下阴影处行走,功夫不大,来到府衙旁的司马府。司马府前亮着两盏灯笼,和别处不同,府门前有四名执枪的兵丁在站岗,只是两两相靠,打着瞌睡。

    江安义没敢惊动兵丁,沿着司马府的侧墙进了胡同,胡同内黑乎乎的,两旁是一人高的围墙。江安义借助墙上的镂窗翻入司马府内。猫在花丛后平静了好一会,第一次偷入宅院,还是官府,多少有些紧张不习惯。

    这里是后宅,天刚三更,到处一片黑漆漆的,众人都在熟睡。江安义摸索着向前,脑中对应着县衙结构,见前面一排房屋,当中的房屋上悬着匾额,该是正房吧。悄悄溜在廊下,掏出匕首将纸袋插在阶前的大柱上,退开几步,高声喊道:“来人啊,有人行刺,有人行刺。”

    静夜中突兀其来的喊声犹如霹雳一般,四处灯光亮起。江安义迅速地按原路返回到墙头,坐在墙头上张望,院中已经人影绰绰,灯笼火把照得通亮。妥了,匕首肯定会被发现。

    江安义出了司马府并未离开,藏在司马府斜对面的小巷中继续看动静。一柱香后,从司马府中出来一伙人,中间是位身穿盔甲的武将,应该就是许司马吧。看到这伙人猛砸府衙的大门,江安义放下心事,悄然回归住处,人不知鬼不觉。

第五十三章未战先争

    江安义大喊“有人行刺”,吓醒了睡在屋内的德州司马尚正福,他一轱辘翻下床,像老鼠般窜进床底,额头重重地磕在床下的箱角上,痛得眼泪直流,用手死死捂住嘴,不敢吭一声。

    尚正福躲在床底瑟瑟发着抖,这段时间抓元天教匪太卖力了,现在元天教前来报仇,我命休矣。和辛叔明不同,尚正福不是行伍出身,他是进士出身,下到地方任八品县令,连续三次考绩“四善俱全”,评在“上上”,加上朝中有人,又舍得花银子,九年时间超迁升至从六品上的德州司马。

    尚正福今年不过三十五岁,一团火热的心思想着入阁拜相。恰逢齐开山隐居在德州金元县境内,接到龙卫的命令后,尚正福亲自带人马跟随龙卫前往抓拿要犯,除了龙卫抓走的人外,尚正福将整个村子年满十四岁的人都抓进了监牢,唯恐走漏了立功的机会。

    为了升官,尚正福对犯人严刑拷问,有数条人命死在他手中。后来金元县的县令实在看不过去,向龙卫告了他一状,他才不得已将人放回,悻悻地回了文平府。哪知回来没几天,就有人上门行刺,尚正福的胆都快吓破了。

    “啪啪啪啪”,打门声急切,外面有人大声叫道:“大人,尚大人,您没事吧。”

    尚正德支着耳朵听了半天,才应道:“刺客抓住了吗?”

    “跑了,大人放心,已经派人前去追拿,这里有封信,要大人亲自过目。”

    听说安全了,尚正德哆哆嗦嗦地从床下爬了出来,用手一摸额头,长出一个胡桃大小的疙瘩,痛得他直吸凉气。刚想去开门,发现胯下凉溲溲的,低头一看发现尿裤子了。

    赶紧点着灯,换好衣裤,拉开门,看到门外一圈人。大家一看尚正德,头上长出一个角,胡须上满是蛛丝,也不敢笑。

    尚正德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问道:“什么信,拿来我看。”

    有人递上信,沉甸甸的,尚正德转身入屋,回过头道:“你们几个随我进来,保护本官。”

    撕开信,木牌掉了出来,尚正德对元天教有所了解,一眼认出这是元天教的护法牌,急忙将木牌放在一边,抽出信凑到灯前细看。

    “元天教欲行大事,以郭景山为首,张宏充为谋,以城西郭家庄为基。”下面列着五个郭景山等人的名字,住处。尚正德狂喜地站起身,这是一封告密信,如果所告是实,一场泼天富贵就在眼前。

    将信再凑在烛光下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尚正德心中盘算,有这块木牌为证,此事应该不假,没想到郭大财主居然是元天教匪,张宏充他知道,刑部郎中,前几天回了家,原来是为了图谋大事而来,哈哈哈,该当我立此大功。

    有心自己点兵前往抓拿郭景山等人,但无刺史之令擅自动兵是大忌,一旦所告是假,那自己的前程也就到头了。尚正德左思右想,恨恨地一跺腿,“罢了,便宜了冯绍钧。你们,保护本官前往府衙。”

    刚要动身,尚正德又吩咐道:“来人,替本官披挂。”

    司马管军,尚正德有一套盔甲,平日除了阅兵很少穿,今日生怕被人暗算,赶紧穿上。文官穿武甲,保命要紧,尚正德哪管穿在身上就像唱戏。

    三更刚过,府衙响起“咚咚咚”的砸门声,衙内有人值守,这个时候砸门一定有紧急的事,赶紧打开门,火把把尚司马的脸映得通红。

    “快,前去禀告冯刺史,就说本官有急事求见。”尚正德迈步进门,一边往前走一边大声吩咐。过仪门,过大堂二堂,府中的人已经被惊动,沿路有人点起火把照路,等走到三堂时,冯刺史急匆匆地迎了出来,身上穿着便袍,须发有些零乱,看来刚起床,

    见到尚正德,冯刺史急问道:“可是民变?军中有变?”

    尚正德见冯绍钧脸色苍白,吓得不轻,连忙安慰道:“大人宽心,一切安妥,只是有封急信需要您过目。”

    “哦,”冯刺史魂魄稍安,埋怨道:“尚老弟,你可吓死老夫了,多有几次老夫怕要短命几年了。什么信?要半夜让老夫看。”

    两人来到花厅,尚正德屏退左右,把信递给冯绍钧,道:“大人,您看。”

    冯刺史接过信,看了几行霍然站起,走到灯旁再细看。看完之后冯绍钧默不作声,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问道:“此事有几分可信?”

    尚正德从怀中掏出木牌,递给冯绍钧,道:“来人在信中夹了这个信物。”

    冯绍钧接过木牌,看了尚正德一眼,知道这个尚司马在动小心思争功。将木牌举到灯下,冯绍钧同样认出这是元天教护法令牌。

    “可知道是谁写的信?此事可曾走漏风声。”冯绍钧确定此信不假,顿时来了精神,升官发财的机会谁愿意放过。

    “暂时不知告密者是谁,下官府中知情人都被我带到了府衙,应该没有人走漏消息。”

    冯绍钧兴奋地在屋内走了两圈,道:“事关重大,上报龙卫来不及了。你我现在就前往兵营,点齐兵丁分路下手,绝不能让这五个人脱难,这场富贵你我兄弟均分之。”

    尚正德心内发酸,分明这场富贵主要是自己的,结果被冯绍钧一句话抢去了一半,也不敢争执,点头应是。

    文平府内驻兵一千,城外驻有二千。城内兵营设在城南,刺史和司马大人同时到来,领兵校尉得到通告连忙来到营帐。事情紧急,冯刺史直接下令:“尚司马你带五十名兵丁出城,到城外兵营点齐人马抄了郭家庄,城内由老夫亲自负责。另外三人不在文平府,辛苦尚司马连夜派兵前往,千万不能走漏风声,要不然唯你是问。”

    尚正德暗暗骂娘,好事都归了你,难做的活派给自己,还唯我是问,没有我有你冯绍钧什么事?官大一级压死人,尚正德闷声答应,心中暗道,到论功之时咱们再来细辨。点了五十名兵士,尚正德开城门而去。

    支走了尚正德,冯绍钧满面得色,跟我耍心眼,你尚正德还嫩了点,那三个住在不同的县城,路途遥远,很容易听到风声逃走,只要走了罪犯,你尚正德有何面目与我争功劳,说不定到时还要求我为你遮掩。

    事涉元天教,冯绍钧不敢大意,留了四百五十名兵士看守大营,其他的五百人分成两队。一队由秦校尉带队,一百人前往城南张宅抓拿张宏充及其家人,另一队四百队保护着冯刺史,前往城北的郭家。

    郭景山,冯绍钧很熟悉,自己经常和他在一起饮宴,真没想到此人竟是元天教匪,这元天教匪真是无孔不入啊。想到郭家的豪富,冯绍钧心头火热,今夜过后,私囊之中不知要多出不少黄白之物。

    三更天,大街上的嘈杂的脚步声惊醒无数人的美梦,大家都屏息静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胆大的趴在门缝上往外张望,看到无数的兵丁经过,吓得赶紧回到床上,喘息都不敢大声。

    江安义同样听到了喧闹脚步声,事情正照着他预想的方向进行,江安义躺在床上,安然入梦。

    城北郭家,是有名的豪宅,七进院落占地极广。冯绍钧带人来到郭家,指派兵丁将出入门口牢牢看住,刀出鞘,弓上弦,一时间郭宅外杀气冲天。

    郭宅内很安静,隐隐传来女子的哭声,冯绍钧示意兵丁上前砸门,没有人响应,看来里面的人已经有了准备。冯绍钧没有下令强攻,反而传令,“兵丁严防死守,千万不能让人脱逃。”

    火把通明,沿郭宅的外墙围成一个长方体,风吹烈烈,一片肃杀。火把下,冯绍钧的脸阴晴不定,看着黑沉沉的郭宅,终于传令:“放出信鸽,通知龙卫前来帮忙。”

    郭宅内到处漆黑,只有正屋前燃着火把,四五十名黑衣汉站在院中,手中拿着明晃晃的钢刀,看着阶上的郭景山。郭景山早已没有了往日的从容潇洒,精心修饰的头发乱成一团,焦躁不安地在檐下来回走动,像只困兽。

    阶下有个声音叫道:“郭爷,快下决定吧,等天亮了大家都走不了。”

    郭景山停住,手中钢刀狠狠地剁在柱子上,道:“虎头,你带二十个弟兄出大门,冲一下,看看能不能宰掉几个带头的,别恋战,事不可为就走。”虎头应了一声,带了些人往前走了。

    “阿呆,你带二十个弟兄出后门,冲出去不要回头,能逃多远逃多远,咱们以后有机会再聚。”又有一伙人走了。

    正屋前只余下四人,郭景山拨下刀,走下台阶,回望自己的家宅,恋恋不舍地道:“可惜了这么大的基业。你们四处点起火,点完火后各自逃命去吧。”

    等大家都走了,郭景山从身上的黑衣割下一块布,蒙在脸上,侧耳听了听,前后门都响起了喊杀声。郭景山不再迟疑,横穿过宅,来到花园的侧墙,透过镂窗,外面有人在看守。

    “着火了”,宅子里响起呼喊声,郭景山蹬上一棵树,从树叶间探身往外看。外面是条胡同,看守的兵丁被喊杀声吸引,纷纷向前向后跑去帮忙。机不可失,郭景山双腿使动,窜上墙顶,一纵落地,迅速地向对面的墙头爬去。

    “什么人,站住。”

    被发现了,郭景山一纵身,双臂搭住墙头,一使劲,翻身入墙。墙内是花园,这家他曾经来过,暗中记过地形,穿门过廊,转眼又来到另一边的围墙。再翻过墙头,已经是漆黑一片,喊叫声变得遥远。

    郭景山嘿嘿一笑,猫腰消失在黑暗中。

第五十四章蛛丝马迹

    天光大亮,江安义美美地睡了一觉起床,这时候,冯刺史一身疲惫地带着人回了府衙。昨夜生变,一大早府衙就聚满了大小官员,交头结耳地议论着,打探着消息。

    冯刺史在大堂正中落座,众官员上前参拜。大家抬起头,看见刺史大人脸色铁青,一个个心中暗凛,不敢开声,唯恐触了霉头。

    冯绍钧很沮丧,一场混战下来,杀死元天教匪二十七人,抓住十一人,逃走了几个,带去的兵丁死了十五个,伤了三十多人,最重要的是首犯郭景山跑了,到手的大功劳飞走了一半。

    秦校尉上前覆命,张宏充、张伯进和几个家仆都被抓,暂押在监牢中。有不少人认识张宏充,听说他也被抓了,大家一惊,面面相觑,眼中流露出惊恐。

    冯绍钧强打起精神,把发现元天教图谋不轨,自己与尚司马连夜平乱的事简短地介绍了一下,众人大惊失色,没想到元天教居然就潜伏在文平府内,而且郭景山和张宏充都是熟人。

    司户参军(兼司兵事)王行高恭声禀道:“大人,据你所说,首犯郭景山脱逃,还有部分元天教匪没有抓住,可要关闭城门,在城中大搜?”

    冯刺史摇摇头,斥道:“糊涂,马上就要乡试,前来应试的考生不断,这个时候关闭城门,岂不是造成恐慌。这样,四个城门各派五十名兵丁,严加查防,另派百人在城墙上日夜来回巡查,不能让郭景山等人有机会从文平府脱逃。城内也别放松,王参军你派衙役沿街清查,通知百姓协助官府抓拿逃犯,举报者重赏,如有隐瞒不报者,与逃犯同罪。”

    靴声橐橐,从大堂外走进三人,右手按刀,昂首阔步,身着青衣,正中绣彪,周围饰火云,龙卫到了。三人来到冯刺史的公案前齐齐恭身,为首的道:“龙卫府州统杨少良见过刺史大人。”

    冯绍钧欠了欠身,算是还礼。龙卫州统虽是正六品,但冯绍钧丝毫不敢轻视。

    大郑龙卫府,府公是宁王千岁,下设正副都统,都统之下是五品镇抚,曾经来到德州的欣菲小姐就是四镇抚之一。镇抚之下设八镇卫,与各州的州统同级,再往下还有典吏、司吏、卫士、力士等人,整个龙卫到底有多少人只有皇上和宁王清楚。

    杨少良朗声道:“冯大人,事发突然,可否将经过说与下官听。”事涉机密,冯绍钧带着杨少良离开大堂来到花厅,把举报信和木牌递给杨少良,把情况详细地跟他说了一遍。

    花厅内没有其他人,杨少良毫不客气地道:“冯大人,你收到信时就该立即通知龙卫,有我们在场郭景山等人怎么能逃得掉。”

    这要是平常官场,一个六品官这样的语气与四品官说话简直不可想象,但是龙卫巡察缉捕不法之徒,兼有监察百官的职责,四品以下官员可以先行捉拿,权势极大。

    冯绍钧心中虽然不快,脸上却不敢露出来,苦笑着解释道:“本官怕是诬告,惊动龙卫反为不美,等到了郭家,见宅内有防备,立时便命人通知了龙卫,没想到贼人凶悍,这么多官兵居然拿他们不住,是本官大意了,还要杨老弟你多多关照。”

    杨少良语气缓和下来,笑道:“下官来的时候已经把人手分派出去,相信不用多久就有回报。镇抚大人接报已经兼程赶来,估计最迟明晨就能到达文平府。还有几个时辰,冯大人辛苦一下,争取在镇抚大人来之前能将事情完满解决,到时按功行赏可不要忘记下官。”

    “客气了,这场功劳自然少不了老弟你的。”两人相视而笑。

    江安义不知道府衙里发生的事,吃过早饭,骑着木炭前去接郭怀理。出城门的时候,盘查的十分严密,对像搜身,老半天才放行。

    快到郭家庄时,看见官兵押着长长一串人往文平府而来,拉儿带女哭声震天。说来这是自己造的孽,江安义不忍卒瞩,扭头而过,但愿冯刺史能明辨是非,放了无辜的人。

    刚接近村子,就看到郭怀理从村边的林子里窜了出来,扬着手高喊道:“小江,小江,这里。”

    江安义近前跳下马,郭怀理紧张兮兮地问道:“怎么样了?我这一晚上提心吊胆的,根本睡不着,天一亮就在这等你。”

    “没事了。”江安义简短地把自己写信告状,现在官府正在抓拿郭景山等人的事说了一遍,叮嘱郭怀理道:“郭哥,此事事关重大,你可得嘴紧点,连你爹也不能说,要不然惹上元天教,可就性命难保。”

    郭怀理打了个寒颤,连连点头,道:“打死我也不说。”

    江安义想了想,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干脆到镖行请两个人保护他回家算了。郭怀理也被吓到了,点头答应。

    见江安义拨马要去请人,郭怀理急忙道:“你去请人就行,马车咱有。”说着一指林中,昨天他们抢来的马车还好好地停在那里。

    到店中拿东西时,江安义告诉掌柜交了钱郭怀理已经被放回来了,让他不要多嘴。掌柜的巴不得没人知道,自然满口答应,又嘱咐了阿三哥,阿三得了银子也表示不会多嘴。

    送走郭怀理,江安义再无牵挂,安心在客栈读书备考不提。

    第二天天不亮,北城门急驰来十余匹快马,看城门的官兵早得了通知,打开城门,马蹄声急,在府衙门前停住。府衙前灯火通明,杨少良抢步上前拉住欣菲的马。欣菲跳下马,问道:“情况怎么样?郭景山抓住了吗?”

    对于这位比自己少十多岁的镇抚,杨少良丝毫不敢怠慢,恭身禀道:“郭景山仍然在逃,告密信上的其他四人皆已抓获,除了郭景山外逃走的匪众皆已擒获。抄郭宅和郭家庄时搜出元天教证物若干,还有刀枪等物,郭景山等人是元天教徒已经确认无疑。”

    欣菲脚步不停,直往大堂,杨少良紧跟在后边,继续禀报:“已经开始对抓获的元天教匪进行审讯,不过收获不大,特别是张宏充,口口声声称自己是被冤枉的。因为他是刑部郎中,属下不敢用大刑。”

    “该用的手段就用,不用怕,出了事自有我担代。”

    “是。”

    冯刺史已经迎了出来,从昨晚到现在,冯绍钧只偷空眯了一个时辰。冯绍钧年近五十,着实吃不消,走路都有些摇晃,要不是升官的信念支撑着,早就趴下了。

    上次长春观的事欣菲来过文平府,见过冯刺史,也不和他客套,径直道:“冯刺史辛苦了,你把信和证物交给我,去休息吧,我借你的大堂一用。”

    大堂内烛火通明,欣菲仔细地看着那封告密信,四个丫环站在她身后护卫。思雨正站在欣菲身后,瞥了一眼信纸,见字写得东倒西歪,忍不住娇笑道:“这人没读过几天书,这手字写得鬼都不敢靠近,能直接当符卖了。”

    欣菲默不作声,将信交给身后的思风,思风看完又转给思晴她们。思风等人名为欣菲的丫鬟,其实是师姐妹,情同手足。欣菲出道早,师门让四个师妹跟着她历练,遇到事情,欣菲当然要听听她们的看法。

    思晨和思雨年纪最小,看法相同,笑着点头道:“思雨姐说的没错,我还从没见过这么难看的字,难为他怎么写出来的?”

    思晴若有所思,思风将信递还给欣菲,见欣菲目视自己,想了想道:“这字是很难看,不过说不定是写信的人有意写成这样,好让人看不出他的笔迹。”

    思晴心细,接过话茬道:“从文字上看语句通顺,而且清晰简洁地表明了意思,这个人不单读过书,而且文笔极佳。”

    “哪有啊?”思晨和思雨两颗小脑袋重新凑了过去,再读告密信,果然言辞紧凑通顺,三段话将时间、地点、人物、关系表达得清清楚楚。

    思雨吐了吐舌头,佩服道:“思晴姐真厉害,这都能被你发现。”

    欣菲爱怜地拍了拍思雨的小脑瓜,佯嗔道:“谁让你整天就知道玩,现在不说我偏心不让你做事吧。”

    思风迈前一步道:“小姐,郭景山还在逃,刚才听杨州统说那郭景山有功夫在身,不如让我前去看看。”

    欣菲点点头,道:“你办事我放心,不过此事不急。你我连夜赶来都累了,先休息半天养好精神再去。杨少良。”

    “卑职在。”

    “给我们安排好住处,午时再来向我禀报审讯的结果。抓郭景山不要放松,特别是城门口,多派人手盯着,不能让他出城。”

    顿了一下,欣菲继续道:“郭景山的妻儿都被抓,你们看看能不能从他们的嘴中探听出郭景山会躲在哪里?”

    “诺。”

    不知怎的,欣菲眼前突然浮现出江安义的身影,这封信会不会是他写的?他会不会就在文平府?有时候感觉这东西真的说不清楚,故而有心有灵犀、心心相印之说。欣菲念起江安义时,江安义恰好从梦中醒来。

    文平府的紧张气氛没有影响到赴考的生员,大家兴致勃勃地聚在一起,议论着今科主考马敬玄,打听着主考官的生平喜好,谁得到一篇马主考写的文章的话,那是贵如珍宝,关起门来反复揣磨。

    江安义也不能免俗,化了名参加了几次会文,不过让江安义大失所望,旁听了一耳朵关于马主考的事迹,也不知真假。江安义想起在范府时曾经无意中问起过范师什么人可能会来做主考官,结果范先生破破口大骂,我范某人的弟子也要搞这些歪门斜道?

    心中豪情陡生,自己苦读经年,又有明师指点,更兼妖魔相助,我江安义岂要搞这些歪门斜道,让乡试来的更快些吧。

第五十五章人算天算

    阳光从高高的墙孔中透了进来,牢房内酸臭腐朽的霉味仿佛淡了一些,有了这一线阳光,昏暗的牢内稍微光亮了些。阳光落在牢内斑驳的墙上,一小块苔藓在墙角处顽强地展露着生命的绿意。

    张伯进满面愁容地看着昏睡着的父亲,连续两天不断用刑,父亲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碎不堪,血迹斑斑地粘在身上,稍一动弹便痛得直抽搐。张伯进从自己的身上撕下一块衣服,沾着水,轻轻地替父亲擦拭着干裂的嘴唇,牢中每天仅有一瓢清水,张伯进强忍着口渴,把水让给父亲。

    牢房内关满了人,张伯进父子两人特殊被关在最里面的一个小间内。张伯进魂不附体,虽然他只是被问了几次话,但每次衙役押着犯人过堂,铁链声碰撞地面发出的“叮当”声都让他毛骨耸然,呻吟声、叹息声、喊冤声交织在一起,充斥在狭长的牢房中,这里就是人间地狱。

    “唉哟”,张宏充呻吟出声,张伯进连声轻唤:“父亲、父亲,爹爹。”

    张宏充吃力地张开眼睛,涣散的目光好一会才聚拢,看到儿子满是期待的目光,想笑一笑,牵动伤口,不禁又是一声呻吟。

    “父亲,你昨天一天都水米未沾,这里有点稀饭,我伺侯爹爹吃些东西吧。”张伯进从角落地捧起个碗,里面有半碗照见人影的稀饭,隔了夜,味道已经有些变了。

    这时候已经讲究不了,张宏充喝了两口汤水,摇摇头,张伯进哭道:“爹爹,你多少吃些东西,要不然……”

    张宏充伸手想摸摸儿子的脑袋,刚一抬手伤痛难忍,颓然地放下。喘了好一半,张宏充嘶哑的声音道:“进儿,为父不行了。”张伯进有如晴天霹雳,手中的碗“当啷”落地,哭拜在地。

    “莫哭,趁着为父清醒,有些话要交待于你,你要牢记在心。”张宏充有些着急,连连咳嗽。张伯进爬过来,轻轻替父亲拍打后背,手扬起,却无处落下。

    “为父身在刑部,知道这内中的龌龊,为父怕挺不了几天了。”张宏充见儿子又要哭,一瞪眼,道:“不许哭,听着。他们说为父是元天教的头领,为父从漏出的言语得知是受了郭景山的牵累,没想到郭景山是元天教的人,可恨,该死,我父前几天还托他结果掉江安义和秦海明,想来是他事败有意牵扯上为父。”

    张伯进恨郭景山,恨江安义,恨秦海明,恨这世间所有的人,对于自私自利心胸狭窄的人来说,他算计别人可以,但别人触碰他便是罪大恶极了。

    “为父身为刑部郎中,经手的阴私事不少,便是元天教匪拿了银子也救过几人,唉,报应啊。进儿,你一定要活着出去,你娘,你兄弟,一家人都指望着你。”张宏充猛地拉住儿子的手,紧紧握住。

    张伯进觉得手中多了个硬物,哭着点头,见是父亲手上戴的银戒。

    “为父在京城松鹤楼投了五千两,占了三成的股份,这枚银戒是信物,千万不能丢了。记住,你要牢牢咬住毫不知情,官府顶多流放于你,你还年少,好好活下去,带着全家人活下去。”张宏充的声音越来越低,手渐渐松开,又昏了过去。

    张伯进把父亲的头轻轻枕在自己的腿上,让他睡得舒服点。戴好银戒,张伯进恨意难消,都是因为江安义才有今天的祸事,咬牙发誓,只要自己能出去,一定要让江安义也尝一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八月四日,张宏充睁大着双眼,在张伯进的怀抱中,带着满心的疑问含恨离世。同一时间,文平府北门,吹吹打打,迎来了乡试主考官马敬玄大人。

    八抬大轿,一路吹打相送,沿途百姓观看。最热情的莫过于参试的秀才,有自做聪明的冲着轿子高声喊“学生某某参见主考大人”、“某地某某见过主考大人”,惹得一片乱糟糟学样声。

    按大郑律规定,四品以上的大员出巡才能乘坐八抬大轿,以马敬玄的品阶还坐不上八抬大轿,但他是钦点的主考官,算是半个钦差大臣,所以冯刺史以高规格相迎。

    马敬玄坐在轿中神思恍惚,如梦如幻,“起居八座”是少年素愿,天命将过方得以一尝夙愿,一时间酸甜苦辣各种滋味翻涌上心。轿身一震,降了下来,太守府已到,冯太守率领德州的官员在门前迎候。

    略作寒喧,马敬玄住入府衙内的迎宾馆,按例闭门不出,德州的大小官员为避嫌不会私下登门拜访。五日,冯刺史派人送来“表礼一端,金银锞一对”,邀他参加入帘宴。

    酒宴摆下,入帘宴的主角是主考官马敬玄,副主考是德州别驾林宏光,八名同考官是德州各地抽调的进士、举人出身的官员,其他诸如提调、监试、受卷、弥封、誊录、对读、巡绰监门、搜检怀挟等官员纷纷上前与主考官见面。

    桌上摆满山珍海味,酒过三巡,马敬玄发现在座的官员交头接耳,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再看冯刺史也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时不时和身旁的人低语几句。

    马敬玄很不高兴,如此轻慢于我德州官员欺人太甚。酒杯一墩,马敬玄冷着脸道:“冯太守,马某不胜酒力,早些入院吧。”

    冯太守一愣,酒宴才开始马敬玄怎么就不喝了,立时醒悟过来冷淡了他。冯绍钧官场浮沉多年,见惯各种场面,当即端杯起身笑道:“马大人,冯某失礼了,来来来,满饮此杯,老夫陪礼了。”说完举杯致意,一饮而尽。

    马敬玄见冯刺史姿态放低,便举杯陪了一杯。

    放下酒杯,冯刺史将椅子挪近马敬玄,低声道:“马大人勿怪,不是德州官员不识礼数,而是文平府最近发生了一件巨案,余震未消,大家心有余悸,互相打听着消息。”

    “哦?”马敬玄一愣,问道:“什么案子?”

    冯太守见马敬玄感兴趣的样子,便把元天教欲图在德州举事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想起张宏充和马敬玄同朝为官,应该相识,顺嘴道:“马大人,不知你和张宏充熟不熟,这次的谋主就有他。”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马敬玄听到张宏充居然是元天教的头领目,不亚于耳边响了声巨雷,惊呆了,手中的筷子掉地也不自知。

    自己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也好不了多少,冯刺史微微一笑,让人给马敬玄重拿了双筷子,招呼着德州的官员上前给马敬玄敬酒。马敬玄脑中一团浆糊,浑浑噩噩地也不知道怎么结束了酒宴,怎么来到了贡院,怎么住进了联壁堂。

    主考和副主考住的地方是联壁堂,联壁堂两掖有屋,东十七间西十八间,是同考、监试、提调、分校等官员的住处。考官入闱后,贡院正式锁院,预示着三年一度的乡试开始拉开帷幕。

    林宏光本想找马敬玄套套近乎,见他神情恍惚,以为马敬玄鞍马劳累,闲谈几句,劝他早点休息,自行回了住处。

    烛光之下,马敬玄孤身独坐,又惊又怕。早在十多天前还收到张宏充的密信,说已经售卖了两个名额,得银万两。自己满心欣喜,穷苦了半辈子,临老得到机会发笔大财,改变家境,哪曾想,十多天后与张宏充人鬼殊途,那银子打了水漂。马敬玄满心悲苦,连连哀叹:老夫的命真苦啊。

    想到朝庭对科举舞弊的处置,马敬玄打了个寒颤,如今不要说收钱,能不牵扯到自己就算万幸。好在听冯刺史说张宏充已死,人死无对证,应该没事吧。那约定的暗记是绝对不能用了,要不然自投罗网。

    看来此次乡试,自己要秉公取材了。马敬玄露了个冷笑,我没落到好处,你们也得跟着,此次乡试唯才是举,所有的考卷老夫都要亲自过目,想蒙混过关,门都没有。当然,最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八月初六发放考引,府衙前一片蓝色的海洋,江安义站在人群中感叹,这六七百人争夺二十个举人名额,科举之难可见一斑。看看前面的队伍还长,今天的午饭怕是要等到申时才有着落。

    “安义。”

    江安义回头,是刘逸兴。二年不见,刘逸兴沉稳了许多,想起少华山上的赌诗,江安义笑道:“原来是刘兄,此番又赢了多少酒钱?”

    刘逸兴看着人群感慨道:“二次乡试不举,老父不知愁白多少头发,此番三次参试,焉敢再发少年狂态以伤老父之心,不瞒贤弟,这几个月我都在家中埋头苦读。”

    刘逸兴一改往日诙谐,语气沉重,江安义改颜劝道:“刘兄一片孝心感动天地,今科必中。”

    苦笑了一下,刘逸兴道:“十年苦读能幸而得中几人,我自知才学般,能得中自然是幸事,如果今科再不中,索性绝了科举的念头,踏踏实实在府中找个差使,养家糊口。”

    江安义一时无语,刘逸兴反而笑道:“安义你才华横溢,诗文称绝,今科取中的机会很大。以贤弟之才,飞黄腾达是必然之事,到时要还记得刘某,提携我一程,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第五十六章青云之途

    乡试分三场,初八,初十一、十四日进场,初九、十二、十五日考试,初十、十三、十六日离场,九月初二放榜。三场考试第一场试四书文一,五言八韵诗一首;第二场试五经文各一;第三场试以策问二道。

    八月火热,号房内闷热异常,兼之蚊虫扰人,九天时间实在难熬。出考场的时候,江安义看到许多考生面色苍白,走路摇摇晃晃,甚至有的人要靠别人掺扶才能行走。江安义虽然浑身酸臭,但精神很好,看来心法修练强身健体的功能很强大,自己练了这么久越练人越精神,是不是考虑教给安勇了。

    离放榜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不少人留在文平府等待,江安义囊中丰裕,索性住在店中,每日里呼朋唤友,寻访名胜,好不逍遥。以江安义词仙之名,众人当然愿意结识,以前认识的刘逸兴、李亦峰,新结交的吴元式、赵 南仲,还有陈明道、萧道成等人,都是一时才俊。

    贡院协一堂内,六百一十七份试卷被分成十份,包括正副主考、八名同考官全都汗流浃背,屋内四角摆放着冰盆,也抵挡不住八月的酷热。大郑科举只将考生的姓名、籍贯等弥封好,并不誊卷,这无疑给了考官舞弊的机会。

    马敬玄边阅卷边冷眼打量,见同考官不时面做喜色,将某卷挑出放在一边,也不知他们是选中了佳卷还是找到了事先的暗记。马敬玄心中暗哂,到时本官要让你们看看什么叫清正廉明。

    同考官将佳卷挑出荐呈主考,由主考定夺是否录取,所谓“去取权衡,专在主考”,如果正副主考都认同,则副主考在卷末写“取”字,正主考写“中”字。中卷需有荐官的批语、印章、官衔,以备考查,两名主考官还有权从落卷之中搜选佳者,谓之“搜落卷”。

    八月二十八日,所有的考卷皆已评定完毕,两名主考开始取卷,连同林宏光在内,被马敬玄的铁面无私惊得目瞪口呆。按照惯例,先送上来的卷是打通过关系的,林宏光也夹带了一名。哪知马主考从头驳起,一连十本皆不取中,丢在一边,众人无不色变,这马主考要将整个德州官场都得罪吗?接下来的荐卷倒是真实取中的,马敬玄频频点头,开始写“中”字。

    待看到第十二本时,马敬玄忍不住地呤诵起来:“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文平城。好诗啊好诗,体物精微,入化传神。”

    林宏光听此诗也情不自禁地赞道:“形情皆备,精深独妙。想不到此科能出这样的好诗。此诗必能传之千古,马兄,你我有幸必能因取中此诗而载之青史。幸哉幸甚。”

    名利谁不喜欢,经林宏光这么一说,马敬玄原本郁闷的心情舒畅了一些,笑道:“能写出这样诗句的人肯定不是寂寂无名之辈,不知贵州谁的诗文最出名?”

    “江安义。”众人异口同声,两名主考官和八名同考官你一句我一句议论起江安义写过的诗词来。马敬玄听闻江安义尚不满二十,心中有了计较,江安义啊江安义,算你走运,老夫送你个解元,你可得知恩图报,好好地报答老夫。

    确定了江安义的命运后,马敬玄又圈取了十本试卷,都是真有才学之人,算来已经圈取了十四人。看看天色不早,身边的诸人面如土色,马敬玄放下笔,笑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看吧。林大人和诸公要多多费心。”

    众人立时心知肚明。当夜,马主考房中的灯光亮到很晚。

    第二天,林宏光笑嘻嘻地递过了一本试卷,道:“马兄,此卷诗文通达,言辞精练,你看看。”

    马敬玄扫了一眼,点头道:“不错,不是林兄差点遗漏贤才。”说着,取笔在卷后写了个“中”字。林宏光心满意足,坐回位置,看着打过招呼的同考官们一个个拿着荐卷,点头哈腰地过来。

    很快,二十个名额满了,这次科举相较往年还是公正了些,真正加塞的数额不过六人,接下来是搜落卷,名额已满,这步只是装样了。三十日十名考官齐聚,核对中卷。

    九月一日,冯刺史带着州府的官员来到,今日揭晓填榜,按律当到。有专人核对弥封无误后开封,书吏大声唱名、籍贯等,林宏光执黑笔书新中举人的姓名于红榜之上。

    顺序是从后至先,书至第六名搁笔用宴。宴毕,重新书榜,剩下的五人谓之五魁。冯绍钧微闭双目,听书吏唱道:“第五名陈明道,石南县人……第四名任行和,临泉县人……第三名赵 南仲,文平府人……第二名亚元萧道成,兴德县人……”

    冯绍钧暗暗点头,这个马敬玄取士还算公允,五魁中的这四人他都听过才名,算是实至名归,这个榜放出去没有人敢发疑意,不知马主考会点中谁为解元?

    “头名解元郎,江安义,新齐县人。”书吏充满激情地吼出江安义的名字,他也听过江安义词仙的美名,此次取中解元,江安义真正的前程似锦。

    冯绍钧捊须大笑道:“此子人称词仙,诗词堪称一绝,当年老夫看重他的才学,取他为案首,不想事隔两年,马大人取中他为解元,后生可畏啊。说起来此子与老夫同出于泽昌书院,算起来老夫还是他的前辈。书院后续有人,快哉快哉。”

    “冯大人,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老夫读他那首《春雨》,不禁拍案叫绝,不光是词仙,这诗亦可称仙。”

    “喔,马大人,不妨一听为快。”

    马敬玄摇头晃脑地将那首《春雨》吟出,满座一片叫好之声。

    九月初二,乡试放榜,卯时初就来到贡院。虽说胸有成竹,但乡试能否取中关系重大,江安义紧张地期待着。辰时才放榜,还有一个多时辰,江安义以为自己来得上,结果看到贡院前的广场上人山人海,附近的酒家、茶楼人满为患。

    江安义正想找个落脚点吃点东西,突听头顶有人招呼自己,“安义、安义”,抬头看见刘逸兴正从茶楼的窗户探出身子冲自己挥手。从人群中挤进茶楼,上下两层近五十张桌子被挤得满满当当。上了楼,刘逸兴站起来向江安义招手,旁边的李亦峰等人纷纷起身见礼。

    刘逸兴问道:“安义,你怎么才来,可真沉得住气。”

    江安义有些诧异地应道:“不是辰时才放榜吗,还有一个多时辰,我以为还早呢?”

    “我寅时就在这里等着了。”陈道明插言道。茶水泡上,桌上有包子、炊饼之类的点心,江安义边喝茶边吃点心边听众人闲谈。诸人的表现不一,有沉稳的不动声色,有紧张的坐立不安,也有谈笑风声的,但都不时地将目光投向贡院的门口,期待的心大家都一样。

    渡时如年,辰时刚过,贡院朱红大门徐徐拉开,广场上的人群一阵喧哗,惹得楼内诸人涌向窗口张望。先出来的是两队手持长枪的官兵,排列整齐隔开人群,维持着秩序。鼓乐之声由远而近,仪仗前导,四人抬着黄绸彩亭,里面端端正正放着今科中举的榜单,后面跟着四五小吏。一路吹打来到贡院墙边,鼓乐停下,小吏再拜上前取出榜单悬挂。此一刻,万籁俱静,众人皆屏息等待。

    榜单逐渐展开,初升的太阳照在红色的榜单上熠熠生辉,亮得刺眼,亮得心悸。“嗡”的一下人群炸开,有狂喜、悲啼之声传出,有仰天狂嚎者,有潸然泪下者,有面如死灰者,有拼命前挤者,有踉跄而出者……

    茶楼中派有伙计专门看榜,榜下也有人专门抄录榜单卖钱。不多时,伙计撒腿而回,手上拿着抄录的榜单,整个茶楼都安静下来,茶楼掌柜的站在楼正中,清了清嗓子开始大声宣读。

    从最后一名念起,一路念到第六名,楼中爆发过一次欢呼声,恭喜之声传上楼来,应是有人中举。刘逸兴面色惨白,持杯之手禁不住颤抖,茶水摇晃得满手淋漓,伤心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江安义劝道:“刘兄,还有五魁未出,勿需如此?”

    刘逸兴苦笑道:“我自家知自家事,想要中举尚难,何谈能得五魁。罢了,刘某今后与科举绝缘。”说罢,举杯将茶一饮而尽,连茶渣也无心吐出,囫囵吞下。

    掌柜的吊起众人的味口,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水,开始一字一顿地宣读五魁名单:“第五名陈明道,石南县人。”

    茶楼内一阵欢呼声,陈明道神情激动地喃喃自语道:“我中了,我中了”,周围的人纷纷涌过来,向他恭贺。有望中举的赵 南仲等人更是神情凝重,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第四名,任行和,临泉县人。”楼内发出响亮的叹息声。任行和的名声江安义听过,此次科举看来很公允。还剩下三人,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江安义的心也怦怦真跳。刘逸兴强打精神,向神佛祈求,期盼自己能高中前三。

    掌柜的威风凛凛,站在桌上扫了一眼围拢在身边的考生,慢条斯理地读出了第三名,“第三名,赵 南仲,文平府人,恭喜赵爷,恭喜赵爷了,来年连捷,高中状元。”掌柜的认识赵 南仲,连声恭喜,说着吉祥话。

    赵 南仲满面通红,咧着嘴只会说一个字,“赏,赏。”吴元式、萧道成等人又是羡慕又是紧张,恭喜过赵 南仲之后,忍不住站起身,死死地盯着掌柜的嘴巴,恨不得从他嘴中掏出自己的名字来。

    “谢赵爷赏赐。”掌柜的眉开眼笑地作了个揖,立起身,接着念道:“第二名亚元,萧道成,兴德县人。”

    恭喜声再起,萧道成如释重负,一屁股坐回椅中,不知想起什么,两眼湿润,喃喃自语。

    掌柜的没想今天自己店中居然出了四名举人,而且第二名第三名第五名都在店中,看来我这茶楼要改名了,改成青云楼。”

    众人安静下来,数十双眼睛集中到掌柜的身上,江安义的手在桌下也情不自禁地紧握,掌心全是汗滴。刘逸兴、李亦峰平静了些,知道解元与自己无缘,苦着脸喝茶。吴元式觉得自己有点发昏,要不是高中解元要不就是名落孙山,这刺激太激烈了。

    近百人的茶楼内悄无声息,等待着最后的命运。

    (赵 南居然是违禁词,百思不得其解)

第五十七章人情人心

    “今科头名解元郎,新齐县江安义。恭喜江解元,来年继续独占鳌头,三元及第。”

    混合在一起的重重叹息声,饱含着失落、痛苦,也夹杂着羡慕、妒忌、佩服。刘逸兴坐在江安义旁边,强笑道:“恭喜安义,没料到我们这桌居然将五魁包下了四人,安义更是高中解元,可惜刘某不才没有沾上诸位的才气,他日相见,愿能倾盖如故。”

    听闻江安义和五魁中的另三人就坐在楼上,茶楼内的人谁不想结识一番,纷纷向这桌涌过来,谁也没有注意到吴元式面无死灰,跌坐在楼角。

    掌柜的简直欣喜如狂,不亚于自家高中了举人,祖宗佑护,二十名举人我家茶楼就坐了五位,五魁中居然有四人在此,解元郎也在其中。从明天开始,茶楼茶价涨一倍,这真是天降福贵,这茶楼真是福地宝地。

    天赐良机当然不能错过,掌柜的叫伙计买来上好的纸笔,请高中的举人们留下墨宝。吴元式悄然下楼,回望欢腾热闹的人群,痛苦的眼光恨不得将所见的一切烧毁、焚尽。

    出得门来,艳阳正照,桂子飘香,少年得意。江安义、萧道成等人被一大帮人簇拥着,李亦峰从失落中走了出来,轻笑道:“时间尚早,李某做东请几位到醉仙楼小聚,几位可不要刚刚得中就不认朋友喔,刘兄,一起去。”

    不说江安义等人酒楼欢聚,府衙大牢中,张伯进呆坐在地上,头发蓬散满是污垢,胡须乱糟糟地,目光呆滞无光,苍老了十多岁。张宏充死后,张伯进就像被人遗忘了,张伯进也快要将自己遗忘了,变成行尸走肉。

    锁链的声音响起,张伯进再不会感到害怕,木然的眼光甚至不想转动一下,看一看今天又要拉谁去过堂。

    “听说今年的解元郎才十七岁,真是了不起啊。”

    “可不是,听说还是个词仙,二年前刺史大人才点的案首,没想到就中了举,还是头名解元。对了,我听我小舅子提过他的名字,叫江安义。”

    江安义三个字如同三记响雷,震得张伯进猛得扬起头,从散乱的发髻射出两道凶猛的目光。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张伯进扑到牢门边,摇着牢门大声吼道:“你们刚才说江安义中了解元,你们胡说。”

    两个衙役被张伯进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扬手就是一鞭,骂道:“死贼囚,谁是解元干你屁事,你还是想想怎么活命吧。”

    “呸”,说完重重地啐了张伯进一口。

    张伯进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喃喃地念道:“解元是我的,是我的。”说着说着,号啕大哭起来。

    两个衙役哈哈大笑,“这厮得了失心疯,疯了。”

    张榜后第二天是鹿鸣宴,席间唱《鹿鸣》诗,跳魁星舞。这个日子是属于江安义的,是属于中举的举子的,江安义坐在席间,未饮先醉,飘飘欲仙,此刻,最想的是能和娘、安勇和妍儿在一起,让他们和自己一样快乐。

    其实江安义知道,自己得中解元的消息,府衙专门会有专人骑着快马前往家中报喜,县衙得知消息也会前去报喜,娘知道了不知该怎么开心,爹在九泉之下也会笑得合不拢嘴吧。

    三天后,新齐县平山镇江府,悬灯结彩,唢呐欢腾,正屋厅堂内,泥金报贴高高升挂,“捷报贵府老爷江讳安义高中德州乡试头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出出进进的人用羡慕、敬畏的眼光注视着这张报贴,一张纸,代表着江家从此不同的命运。

    前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陈知县亲临,登堂拜祭江父,冲着江黄氏喊“弟妹”,拉着江安勇的手问长问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江安义的亲伯父到了。

    陈仕德年底的考绩只得了“中平”,显然他巴结余知节升官的打算落了空,江安义高中解元,给他这个便宜伯父带来了希望。陈仕德第一时间写信给其子陈厚元,让他无论如何年前赶至新齐县,一定要与江安义论交。这一次铁公鸡咬牙拔毛,一百两的贺银摆放在众多礼物中间,银亮夺目。

    余家家主余知仁带着子侄来了,贺礼黄金二十两,吃穿用物满满二大车。江安义能中举,与余家的关系顿时密切了许多,不说余知节这层师生关系,光是酥白璧生意就让余府攒了个盆满砵满。余知仁有心借此机会,把余府和江府结成世家、亲家,余府有几个适龄的女孩,是不是能嫁给江安义,不行的话他还想看看江安义的弟弟和妹妹,如果合适的话不妨与自家结亲,有了这层关系,至少能保障余家几十年兴盛不衰。

    郭海清笑得满脸的肥肉都冒出晶光来,作为一个商贾,他本没有资格和知县大人、县里的官吏以及余知仁这样的大人物坐在一桌喝酒,但是儿子和江安义情同手足,又是江黄氏的干儿子,陈知县也叫自己一声老弟,余知仁找自己碰杯,怎不让郭海清笑成一朵肥花。

    郭怀理带着方至重、江安勇在门前迎客,抽空还回过头来教训方至重,道:“至重,你说你光会傻笑,连句话都说不全,干娘怎么喜欢你用过喜欢我?”

    方至重横了他一眼,冷不宁胯一顶,将郭怀理顶出去老远。江安勇哈哈大笑,郭怀理瞪着眼睛怒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安勇,你还笑哥哥,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喽。”

    江安勇连忙上前,佯装轻拍着他的后背,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这个做小弟的就不掺和了,郭哥,您大人大量,别生气。”

    “哟,读了半年书就是不一样了,还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像某些人,让他看书呼噜打的比打雷都响。”家里办了家塾,江黄氏觉得方至重最好也去识识字,结果去了两天,方至重睡了两天,气得周先生把他赶了出去。

    方至重自知理亏不再做声,往门边一靠,继续做他的门神,郭怀理一边迎客,一边碎嘴跟江安勇聊他和江安义的趣事,什么昆华斗诗,簪花宴妙对太守,连说再吹,江安勇听得津津有味,连方至重也听入了神。

    江府一连庆贺了三天,宅内摆下四十多桌流水席,只要前来道贺的,不管是谁,拿没拿贺礼,一律请进,让平山镇的乡亲好好改善了一下生活。

    文平府府衙,冯刺史带着大小官员,迎来了一位特殊的来客,皇上派来宣旨的钦差。德州连续发现元天教活动的踪迹,特别是龙卫传来元天教欲在德州发动大变,皇帝再也坐不住了,派了宣旨太监唐文忠。

    唐文忠,天子幼时便近身服伺,帝登基后,以其精忠而晋升为内侍监从四品上大太监,成为四大内监之一。张宏充通匪,让皇上大为震怒,派唐文忠来宣读圣旨外,还暗令他彻查德州上下,看是否还有官员与元天教暗通。

    冯绍钧偷眼看了看唐文忠,见他板着脸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心中暗暗叫苦,皇上怎么派个宦官来德州宣旨,从某种意义外说,太监是皇上的私人,天子派内监前来宣旨,分明是对德州官员不信任,看来自己辛苦一场,功劳没捞到,一个不好还要吃挂落。

    陪着笑,冯绍钧道:“元天教关系国本,劳动公公亲来,实是德州之过。公公深得万岁信任,德州上下自冯某始,无不听从公公吩咐。”

    唐文忠的冷脸上有了一丝笑容,尖细的嗓音道:“冯大人客气了,咱家此来皇上有过交待,要咱家多听多看少插手,元天教的事还是以你们为主,咱家在旁边看看就行。”

    “公公太过谦逊了,万岁能有公公这样的忠臣在身边伺候,是天下臣民之幸。公公,天色不早,冯某略备薄酒,为公公洗尘,请公公一定赏光。”

    “罢了,难为你一片苦心,咱家就不拂了你的好意,下不为例。”

    酒足饭饱,唐文忠回到为他重新整置过的驿馆,身边的两个小太监迎上前掺扶,左侧的轻笑道:“干爹,德州的官员送来了不少礼物,您看看。”

    屋内多出了十几个箱子,小太监乖巧地掀开一个尺许见方小箱,满满澄澄全是银子,这一箱至少也有四百两,盒内有封拜贴,“司马尚正福为公公添福”。

    唐文忠兴致盎然地从头看到尾,有金银珠宝,有精美瓷器,有古玩字画,无不价值不斐。唐文忠笑眯眯地落坐,吩咐身边的小太监,“这几日你们不要离开屋内,出来一趟不容易,咱家要不捞点棺材本回去岂不是对不住自己。”

    江府,热闹已经渐渐平息,江家的门楼重新修缮过,门楼上方高悬着“解元府”匾,大门左右多出一对石鼓,经过门前的人,抬头看匾,无不肃然起敬,江府,已经不是平山镇乡人可以高攀的了。

    正屋内,江黄氏正在为江安义的婚事操心,这段日子跟江安义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也让江黄氏挑花了眼。江安义听着娘一个个姑娘细细念叨,苦笑道:“娘,孩儿还小,明年想进京赶考,现在谈这件事还早。”

    “也对”,江黄氏住了嘴,当初你考中秀才,秀铃娘就曾托人来说过亲,亏得娘没答应。这次也是,不是答应得太早,要是我儿中了进士,说不定要被皇上招为驸马,要是娶了亲岂不是耽误了。”

    听着娘自顾自的幻想,江安义唯有报以苦笑,心中盘算着什么时候动身前往近水村,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自己如果想中进士,还得到范师处勤加学习。

    (出差两天,早更)

第五十八章破釜沉舟

    秋高气爽,瓜果飘香,枫叶胜火,稻田金浪。江安义牵着木炭缓缓地从秀水村前经过,人逢喜事精神爽,眼中的景色处处美丽,擦肩而过的农人看到这个笑容可掬的少年读书郎,纷纷点头微笑打招呼。

    大槐树下的院门前扫得干净,条条竹枝划过的痕迹分明,看到眼中细腻亲切。轻敲几声门,里面传来零碎的脚步声,院门打开,两颗小脑袋露了出来,是范志昌和范茜丽。

    看见江安义,两个孩子欢喜地跳起来,上前拉住江安义的衣襟,范志昌笑道:“江叔叔你回来了,今晚有红烧肉吃喽。”范茜丽是女孩,矜持一些,眯眯笑着不做声,只是嘴中忍不住吞咽口水。

    范师本迎了出来,笑道:“恭喜江贤弟,高中解元。父亲得信后很高兴,私下里自得的很,动不动就是‘我范炎中的弟子岂是平常之辈’,现在贤弟可要比我这个儿子吃香多了。”

    江安义笑着上前行礼,范师本牵过马,江安义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子往里走,一边逗道:“我带了好多玩具,你们是先吃东西还是先看玩具?”

    “先看玩具。”两个孩子异口同声,范炎中虽然痛爱孙辈,但从未给他们买过玩具,说是玩物丧志,只有这个江叔叔手巧,花花草草竹叶到了他手中都能变成活灵活现的小虫小蝶,很讨两个孩子的欢心。

    范炎中的脸色依旧看不到笑容。等江安义行完礼,范炎中板着脸训道:“乡试结束已经快一个月了,怎么现在才到我这里来,是不是中了解元,得意忘形了?觉得学得差不多了?就算你这解元凭真本事得来,但德州是下州,文风本不盛,不过是矮子里面挑高个,何喜之有?天下二十七州,有才之士多如过江之鲫,德州的解元能排上号吗?别说只是考中解元,就算你考中了状元,天下的书就都读懂了吗?”

    范炎中越说声越大,江安义满心的欢喜都化成冷汗淋漓而下。这段时间江安义的耳中听满了美誉之词,年少得意难免有些飘飘然,对来年的会试信心满满,被范师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江安义有如醍醐灌顶,心悦诚服地跪倒,道:“范师说的极是,我确实有些忘乎所以了。”

    “唔,知错能改,孺子可教。”范炎中满意地点点头,道:“安义,需知学无止境,书院先祖立下‘通经学古,济时行道,成就高贤’的宏愿,读书所为济时行道,你百步尚未行出小半,当勉之。”

    “是。”

    “你起来,将乡试所做的策论默出,我给你指出不足之处。师本,你也过来看看,你中举已有四年,明年不妨与安义一同进京会试,你们兄弟要相互磨砺,多多结识天下英才。”

    十月,德州文平府,城北十里长亭,金风送来肃杀,落叶纷纷如雨。

    冯刺史带着大小官员看着长长的车队消失在官道上,禁不住长出一口气,身边出长气之声不绝。冯绍钧苦笑,看来人同此心,破财消灾,把这尊大神送走,德州总算能平静下来了。

    唐文忠坐在车内闭上养神,这次离京传旨,收获颇丰,多了四辆马车,车上的银两货物价值不下于万两,德州的官员算懂事,咱家就不与他们为难了。郭景山仍未落网,龙卫还在搜拿,不过这些不关自己的事,自己只要将车队后的囚犯带到京城大理寺就算功德圆满。

    车队有尚正福派遣的二百官兵保护,这一路的安全不用担心,说起来这德州的官员属尚正福最为识趣,他送的各样礼品加起来价值总在二千两以上,有机会自己不妨给他说两句好话。

    张伯近跟在车尾的队伍中,手上绑着绳索,与前后的人相串的一起,身边不同有骑马的官兵巡回,根本没机会逃走。

    梦醒了,张伯进知道自己此次京城凶多吉少,最好的结果也是流放到边州,过着朝不保夕食不裹肚的日子。这些日子他从衙役闲谈的话语中得知,前来传旨的钦差是个刮地皮的主,摸了摸被他藏在衣角里的银戒,张伯进知道留给自己的机会不多了。

    驿馆,带着几分醉意的唐文忠要巡视犯人。此次被押进京的犯人有五十多人,皆是元天教匪或者元天教头目的亲人,大理寺要重新审问,查找蛛丝马迹。五十多个人被关在两个房间内,门被换成坚固的铁栅栏。隔老远一股酸臭味传来,唐文忠一皱眉,没了兴致,转身就要离开。

    张伯进远远地望见众人簇拥着一个红袍玉带的官员,借着灯笼的光发现此人下巴上没有胡须,应该就是唐文忠了。正想等他近前喊冤,不料唐文忠站住腿,看样子要回转了。

    张伯进哪肯放过这个机会,扑到铁栅栏边上,手抓栅栏高声喊道:“唐公公,我有重要的机密禀报,公公留步。”

    唐文忠一愣,站住腿,此次出京虽说财物捞了不少,但却寸功未立,如果此人真有什么机密,能抓住一两个元天教的头目,那万岁岂不要对自己刮目相看,以后出宫办事的机会自然也会多起来。

    想到这里,唐文忠吩咐道:“把他提到我房内,我要亲自审问。对了,先让他冲冲,这一身的味,别把咱家给熏着了。”

    一柱香后,张伯进浑身**地跪在唐文忠身前,唐文忠眯着三角眼打量了一下张伯进,从身上破烂的服饰上看还像是个读书人。

    “你叫什么名字?有何机密,还不快快讲来。”

    “公公,小人名叫张伯进,是张宏充的儿子。”张伯进连连叩头,道:“公公,小人所说事关重大,能不能屏退左右。”

    唐文忠知道张宏充是刑部郎中,自己此次来德州的大半原因就是因为他通匪,让万岁对德州官员产生了怀疑,张宏充是匪首,他的儿子说不定真知道些机密,该着自己立功。

    唐文忠的心变得火辣起来,一摆手,屋内的人陆续离来,只留下身后两名服伺的太监。

    张伯进重重地叩下头去,道:“公公,小人的父亲实是冤枉,他是被人陷害的。”

    “大胆。”唐文忠变了颜色,厉声喝道:“张宏充一案已是铁案,连万岁爷都被惊动了,谁敢说他冤枉。张伯进,你不要说你没有什么机密,只是骗咱家想替你父鸣冤,如果真是这样,咱家这就让人打死你。”

    唐文忠三角眼射出两道凶光,着实被张伯进激怒了,自己被这小子撩起心思,不料却是场骗局。

    张伯进心如死灰,看来自己想替父鸣冤是绝不可能了。看到唐文忠凶狠的目光,张伯进冷不住打了个寒颤,叩首道:“公公,小人斗胆也不敢戏耍公公。小人的父亲留了一笔钱给小人,小人愿意献给公公,求公公救救小人。”

    唐文忠凶光敛去,看上去又是个人兽无害的老头。端起茶慢慢地呷了一口,唐文忠道:“咱家来之前,你家已经被抄,文平府的老宅也被抄了个干干净净,你父哪里还藏着钱,不妨说来听听。”

    “我父亲留了五千两银子给小人,只有小人知道取钱的暗记,到了京城小人愿意全部献给公公,只求公公能救小人一命。”

    唐文忠磨挲着光滑的下巴,打量着张伯进,思量着是真是假。张伯进知道已是生死关头,急忙道:“公公,小人绝无虚言,您要处置小人易如反掌,小人岂敢找死。我父留下的银子投在一处产业,这些年生息,应该还不止五千两了。”

    唐文忠心动了,京中确实有不少达官贵人将钱投在店铺,自己暗中也投了家绸缎庄,看来张伯进说的不假。

    “救你活命倒是不难,只是流放边州是免不了的,你可要想清楚了。”

    张伯进心如黄莲,五千两银子还免不了流放,那自己还求你这个死太监干啥,到大理寺审讯自己也不过是流放罢了。心中怨恨,口中不敢说,目光在唐文忠身后的太监身上掠过,张伯进突然有了主意。

    “公公,请你屏退这两位小公公,小人有话说。”

    唐文忠一瞪眼,刚想发怒,看到五千两银子的份上,示意两个太监离开。张伯进已经瘦骨嶙峋,倒不用怕他欲图不轨。

    张伯进爬进几步,压低声音道:“公公,我见公公和蔼可亲,顿生孺慕之情,小人愿意拜公公为义父。”

    “呵呵呵呵,小子,你想的倒美,认咱家为父,好让咱家出头做替死鬼,呵呵呵呵。”唐文忠发了一串阴笑,令人毛骨悚然。

    张伯进一咬牙,道:“公公容禀,小人绝不敢对公公有所图谋,小人愿意净身入宫,服伺公公。”

    唐文忠一愣,他没想到张伯进居然愿意净身,要知道张伯进已经年过二十,这么大年纪净身,八成活不了,这小子够狠。唐文忠重新上下打量了一番张伯进,语气放柔道:“难得你一片心意,你可读书识字。”

    “小人是秀才,曾在泽昌书院求学,本欲参加此次乡试,不料身陷囹圄。”

    唐文忠定定地看着张伯进,宫中内监有四个,自己虽得万岁信任,却排位在后面。刘维国就是因为认识几个字,将自己死死地压住,身边如果多出此人出谋划策,但不失为美事。不过,要进宫可没那么容易,除了要自小净身外,对身份盘查也很严格,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接近后宫。

    张伯进看出唐文忠的顾虑,道:“公公,我让您将身旁两位请出去,就是要想李代桃僵……”

    唐文忠频频点头,看着张伯进的眼光又是喜欢又是顾忌,读书人就是点子多,这小子进了宫,自己也要多防着点,别让他给算计了,反倒登了枝。

    五天后,张伯进暴病身亡,唐公公身边的小太监小喜子得了病,面色苍白,躺在车中无法见人。

第五十九章未雨绸缪

    云水潭边,风清云淡。范炎中头戴竹笠,手持钓竿,双目微闭,俨然一副高人形象。江安义和范师本一左一右,一个持笔一个捧砚,等着老爷子灵光一现口吐真言。

    《云水潭话》已经编撰的差不多了,这几日范老爷子正在搜肠刮肚把他的警世之言归纳出来,这不,说出一句“大凡看文字,急迫不得。有疑处,且渐渐思量。急上前,有所遮敝,退一步,方可见得。”

    范师本小心地在纸上将这句话记好,江安义品之再三,连连点头,道:“范师此言,是真正的至理名言,不是将书读得通透,说不出这番话来。我平时读书,急于求成,常感淤滞,要不是范师指点,恐怕早陷于困境。”

    “安义你还是太年轻,虽然书读了不少,但是不求甚解,基础打得不牢。”范炎中叹道:“按我的意思你至少还要苦读三年,那时再去会试,估摸着就差不多了。师本的经义原本学得扎实,中举后又苦读了三年,虽然诗文一道不如你,但此次会试及第的机会还是要比你要大的多。”

    范师说的不错,师本的文章见解深刻,骈俪藻饰、辞采华美,读来赏心悦目,自己虽然大有长进,但文章还显粗砺,这些都需时历练。

    “不过,安义你也有你的长处。”范炎中看江安义情绪低落,话风一转,转为安慰:“且不说你的诗文有如天授,老夫也拍马不及。单说文章,师本的文章中规中矩,而你的文章却常有新意,振聋发聩,令人深思,如果你能沉心静学一段时日,成就当远在师本之上,将来必能青出于蓝胜过老夫。”

    没想到范师对自己的期许如此之高,江安义微低下头,掩饰眼中的湿润,道:“安义不敢忘记先生教诲,此生定当勤学不辍,追随先生脚步做人做事。”

    范炎中叹了口气,道:“你不必学我,我为人方正不知变通,才致老来被迫辞官。安义你为人机敏,长于计谋,这既是你的长处又是你的短处,愿你牢记济 时为民的宗旨,切不可将巧诈用于佞君误国、欺压良善之上。如果是那样,我便于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

    范炎中的话很重,江安义当即跪倒,指天而誓,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江安义在此立誓,一生为家为民为国守护,绝不敢仗势欺人,谋取私利,如违此誓,天地不容。”

    “罢了。”范炎中让师本扶起江安义,道:“你的誓言中家在民之先,民在国之先,假若有一天起了冲突,你当如何处之?”

    “如是家人违法乱纪,自当由国法处之,但如是以强权害民意,或不利于我家人,安义必当抗之。”江安义斩钉截铁地道。

    范炎中默然良久,长叹道:“民为万家,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亚圣在八百年前就说过这话,时至今日,仍有人认为有违臣道,这些话你记在心中就行,不必宣诸于口。安义,如果有一天范家遇上灾劫,希望你能以家人视之,竭力相助。”

    “诺。”

    范炎中有些意兴阑珊起来,丢了鱼竿起身,牵着两个孙儿,口中吟唱着“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在斜阳辉里归家而去。

    唐文忠的车队距离京师还有三百里的时候,小喜子的病总算好了,挣扎着在唐文忠身边服伺。另一个小太监小福子看到小喜子如同见到鬼一般,浑身直哆嗦。小喜子披散着黑发遮盖着灰白的面容,两只眼睛从头发的缝隙中闪着幽光,就像一只毒蛇盯着你寻找下口的机会。

    天色不早,车队在驿馆停下,小喜子小跑着奔到唐文忠的车前,小心地掀开车帘,恭着身子禀道:“师傅,驿馆到了,您老人家下来歇歇腿吧。”

    “嗯”,车内哼了一声,一只腿探了出来,踩在跪伏在地的小喜子的背上,下了马车。等唐文忠站稳,小喜子就跪在地上,替唐文忠拉平皱褶的前襟。唐文忠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小喜子,会伺侯人,天生就是当公公的材料,到了京城,咱家要好好调教调教你,等你小子出息了可别忘了咱家。”

    “师傅,我哪里也去,就在师傅身边伺候。”小喜子谄笑道。

    天至二更,小喜子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住处,另一张床上小福子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小喜子轻蔑地扫了一眼,来到桌边倒了杯水,缓缓地坐下,慢慢地喝着水,下体的尿意涌来,裤子已经湿了。

    小喜子恨意滔天,元天教郭景山,江安义秦海明,要不是你们我张伯进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你们等着我,终有一天我会加倍偿还给你们。小喜子怨毒地扬起脸,烛光下赫然正是张伯进。

    第二天天不亮,张伯进如今的小喜子就起身来到唐文忠的门外等候,听屋内传出声音,立刻大声问道:“师傅,您老人家起身了吗,昨夜睡得可好,我现在进来伺候您老人家可好。”

    唐文忠不动声色地坐在床檐上,等小喜子用热毛巾小心地替他擦脸,然后招呼人送茶水点心,忙里忙外的伺候着。这时候小福子畏畏缩缩地走了进来,叫了声“师傅”。

    “怎么起来的这么晚,还要咱家伺候你了?”唐文忠不快地瞪了小福子一眼。

    见到此刻小喜子不在屋内,小福子“扑通”一下跪倒,哭道:“师傅救救我,那小喜子总是看着我不怀好意地笑,他要杀了我。”

    “胆小鬼,怕什么,有师傅在,没有人敢把你怎么样,起来。”唐文忠喝道。小福子抽抽泣泣地站起身,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

    唐文忠恨铁不成钢,骂道:“哭什么丧,我还没死呢。”

    等小福子平静了些,唐文忠压低声音道:“那小子行事狠毒,咱家怎么会不知道,只不过那小子会伺候人,咱家以后还用得着他。你放心,咱家会护着你,你和他同住在一起,替咱家看住他,有什么风吹草动告诉咱家,不用怕,咱家自会替你作主。”

    小福子吃了定心丸,立时不哭了。门外,小喜子听得真真切切,咬着牙扭曲着脸悄然后退,然后再放重脚步向屋中走去。

    回到住处,江安义细细思量范师的话,看来明年会试自己想要及第很难,余师也曾经告诫自己要厚积薄发,自己的心过急了,积累得不够。是不是要听范师的话,在近水村苦读三年再去参加会试,江安义举棋不定。

    最终还是上进心占了上风,江安义心道,此次进京先去探探风向,即使不中也为下次做准备。下定决心后,江安义开始思索会试之事,近万名举人齐聚京城争夺二百多个名额,难度之大可想而知。这些人多是饱学之士,有的是闻名天下的名士,有的是世家精心培育的英才,更有数不清的达官贵人的子弟,自己与这些人相争,毫无胜算。

    江安义焦躁地起身,推门来到院中。夜深人静,虫声不紧不慢地吟唱着,远远地传来几声犬吠,月光霜冷如水,说不出的宁静安祥。

    心渐渐平静下来,江安义背着手在院中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前两天刚收到山长的一封信,告诉他书院今年包括他在内一共有一十九人中举,好友林义真得中楚州第七,刘玉善高中仁州第三,至于泽昌四秀中的其他三人也中了举人,当然成为解元郎的只有江安义一人。

    替好友高兴的同时,江安义想起刘玉善所说的养望来,每次乡试泽昌书院都有二十人中举,除了真才实学外,各州的主考官对泽昌书院的试子也青睐有加,唯恐落个不识才的名声。

    林义真当初王府寿宴上,安阳王亲赐如意,只要主考官不存心与王爷做对,林义真是必中的。刘玉善深知养望之重,在书院筹办书香社,身为泽昌四秀之一,也曾得过王爷嘉许,他的声望在仁州士林广为传扬,高中第三在情理之中。

    自己以词仙闻名,说来也有小小的声望。回拜座师的时候,座师马敬玄就直言是因为那首《春雨》而取中解元,想到马敬玄接过谢礼,表情淡淡,大概以为二十两黄金是白银,待自己回到住处后,马敬玄专程派人送来信,勉励了一番,邀自己进京过府叙话,枉自己还以为马主考是见财不心动的君子。

    词仙之名到达京师后应该有些帮助,多作几首好诗词自己定然会名声大噪,不过以前也曾有人以诗词名扬京城,不过最终黯然收场,光想通过诗词动公卿效果不大。

    那些世家子弟、官宦子弟后面有人相助,名士也有大把的人愿意吹捧,自己到哪里找臂助去?京城之中自己只认识余师,以余师的个性绝不会为自己出面扬名,至于马座师,给足了银子或许倒有可能,到时不妨一试。

    还有,《云水潭话》差不多要编撰完成,书中以问答对话的形式记载,范子当然是范先生,其中还有两个人物,一为师本一为安义,范师可是天下屈指可数的大儒,与他问答的两人,一为其子一为其侄,如果此书能在会试前两个月发行天下,那么书中的师本和安义自然随书名声大涨,什么叫养望,这才是天大的声望。

    打铁还得自身硬,这些外因帮助不大,以范师的阅历,如果能透露谁有可能担任会试主考,摸准考官和皇上的意图,做到有的放矢的话必能事半功倍。如范师所说,自己基础还薄,要想全面夯实基础需时长久,如果只是针对某个方面,倒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自己要怎么说动那个倔老头。

    江安义抬头望月,长吁短叹起来。

第六十章剑走偏锋

    粉蒸肉、豆瓣鱼、红烧排骨、苦瓜蛋饼、炒南瓜、油淋白菜,萝卜棒骨汤,六菜一场,香味浓郁,色彩鲜艳,看上去就让人食欲大开。两个孩子吃得头都不抬,原本最不爱吃苦瓜,江安义用将苦瓜剁碎掺入蛋液中煎成蛋饼,两个孩子立时喜欢上了苦瓜蛋饼。

    范炎中的心火旺盛差不多快好了,脸上的赤红被成了健康的红润,笑容也多了许多,跟人说话不再动不动就发脾气了。范师本很感激江安义,父亲的病可以说是江安义治好的,加上江安义时不时露上两手,一家人食量大增,比以前胖了几斤。

    范志昌突然抬起头冒出一句:“江叔叔,亚圣曾说‘君子远疱厨’,你那么喜欢下厨弄菜,莫非不是君子乎?”

    童言无忌,大家哈哈大笑,范师本笑过后绷起脸教训道:“亚圣说‘君子远疱厨’是要人有仁民爱物之心,这句话应该从头读,‘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明白了吗?”

    “不是很明白。”范志昌乌溜溜眼睛地瞪着父亲,满是不解。

    范炎中放下筷子,道:“夫子说过‘食色性也’,如果真要远离庖厨,那你岂不要饮毛茹血,生食粮米。”

    江安义替范志昌摘去脸上粘着的饭粒,笑道:“是不是君子看一个人的德行,看他对待生死、贫富、权势的态度和做法。至于做菜这种小事夫子是不大管的,夫子不是还说‘割不正,不食’,他老人家和你一样,可挑食,我可没看到你吃青菜喔。”

    “吃了。”范志昌连忙夹了一筷子青菜,低头扒饭。范茜丽揭发道:“哥哥刚才把南瓜偷偷地拨到了地上,被我看到了。”

    “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范志昌小大人般地摇头叹息,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范茜丽娇嗔发怒。

    吃罢饭,泡上从安龙寺带来的茶叶,众人在院中闲坐消食。江安义有意挑起话题,问道:“敢问先生,朝中衮衮诸公,几人称得上君子?”

    臧否人物,是范炎中所喜,一个时辰能滔滔不绝说个不停。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江安义通过范先生的话语认识了两朝宰相韦义深,六部九卿各为谁,这些信息记在脑中,总会有用得到的地方。

    一连三天,吃完饭后江安义总要找各种话头挑起范炎中的兴趣,让他谈谈朝中知名的大臣,甚至当今天子的习性喜好。范炎中似有查察,停住话语,若有所思地问道:“安义,你想打听些什么?”

    被范师看破,江安义不好意思地把自己的意图说了一遍。范师本听得目瞪口呆,江贤弟的心思也太灵巧了,居然想到从父亲的口中探听万岁的心思,谁可能成为主考,近而推测策论的出题。

    范炎中叹道:“这世间聪明人真不少。我听闻刑部郎中张宏充费时十数年编撰了一本《历科持运集》,揣摩历科及第的文章,被人视为宝书,老夫也颇为意动,可惜无缘一见。安义你和张宏充一样,把心思用偏了,读书怎么能取巧?”

    隐居在近水村,范炎中对外面的情况并不了解,张宏充已经死了,他那本宝书不知落在何处?江安义颇为心动,如果能得到这本书,能省去不少功夫。知道江安义的心思后,范炎中不再谈论朝庭大事,江安义也识趣把重心转到苦读上来,不过,夜深人静时总会想起范炎中提及的那本《历科持运集》。

    十二月初六,第一场雪悄然落下,把近水村装点成银妆素裹,江安义依依不舍地告别范家人,踏上归程,他和范师本约定,来年二月初八,一同相约进京赶考。

    再次经过苍澜岭,江安义已知当年的掉石是张伯进会同秦海明要害自己,如今张伯进已经生死不知,秦海明仍旧逍遥在外,有仇不报可不是江安义的性格,所以江安义决定到文平府找秦海明算帐。

    天擦黑的时候进了文平府,稍事休息,江安义出了客栈,打听着来到南门张家的祖宅。门前贴着官府的封条,风吹雨打已经残破不堪,江安义没敢从大门进去,围着宅院转了一圈,找了处低矮处,看看四下无人,一耸身,翻入院中。院内长满了枯草,将近四个月没有住,这座老宅越发残破不堪,抄家的时候兵丁出手粗鲁,窗棂也被拽落在地,房门也东倒西歪。

    江安义来此是为了那本《历科持运集》,按着方位找到正房。正房的大门敞开着,借着模糊的月色,能看到屋内桌倒椅翻,墙上张挂的画也被撕落在地。一阵风过,屋内蛛丝飘荡,阴气森人。

    小心地踏进屋内,上房内已经被翻得乱七八槽,值钱的东西都被拿走了,床内侧的暗箱也被打开了,江安义估计这里是张宏充的住处。转身来到右边,果然,地上多了许多书,书上印着黑乎乎的脚印,这里应该是张伯进的住处了。

    将所有的书归拢,一本本地翻看,一个时辰过去了,那本《历科持运集》没有找到。江安义站在屋中间四处打量,内侧是床,床已经被翻过,没有暗格,左侧是书架,书散落一地,右侧靠窗,桌上的文房四宝零落不堪,旁边是椅子,平日张伯凹凸 进应该就坐在此处读书。

    江安义缓步来到桌边,甩袖拂去椅子上的灰尘坐下。这本书张伯进肯定是每日要观摩的,应该就在屋内,甚至就是桌边。但这本书很重要,张伯进肯定不会随手放在桌上,那他会放在哪呢?

    手沿着桌子的四沿摸索,江安义用指敲击着听着声音看是否有机关。桌子是酸枝木制成,隐透着红光,四周雕着花,外侧的雕花已经被碰损了,可惜了一件好物件。

    虽然屋外的月光微弱,但屋内的摆设在江安义的眼中一清二楚,江安义注意到椅子旁的雕花十分光亮,应该是经常被摩擦到。伸手从雕花处往桌底摸去,江安义面色一喜,触手处有一处凸起。

    江安义伏在地上,果然见桌下面有一个暗匣。暗匣上有一处按钮,伸手按下,暗匣前端放平,里面是厚厚的一本书。取出书,封面上五个字“历科持运集”。翻开,一篇篇正是历科以来高中三甲的进士文章,旁边是密密麻麻的批注。

    江安义大喜,有了此书相助,自己及第的希望大了几分,只是事关重大,可不能让范老爷子知道,要不然骂个狗血喷头是轻,搞不好老爷子一生气将自己逐出门庭,那就得不偿失了。

    第二天一早,江安义来找秦海明。自打张伯进父子进了监牢,秦海明又活泛了起来,今年的乡试是参加不了了,但不妨碍秦海明广交朋友,德州乡试排第四的任行和就成为他形影不离的好友,经常吃住在秦家。

    江安义找上门时,秦海明正和任行和在书房中下棋,听下人通报说有个姓江的书生找他,秦海明心中一紧,心中有鬼,生怕是江安义来找他。

    见秦海明神色不对,任行和笑道:“秦兄,可有什么不妥,要不要小弟帮你打发掉?”

    任行和这段时间志得意满,大小宴请不断,府中大小官员见到他无不笑脸相迎,阿谀奉承之声满盈于耳,收礼收到手软。好友秦海明出手大方,在文平府送了他一套二进的院落,十月初他与临泉县令的小女完婚后,就搬到了文平府住,每日里美酒佳人春风得意。

    秦海明巴不得有人出来挡横,当即喜道:“有劳任贤弟。”

    任行和吃人嘴软拿人手软,也想着能还还人情,站起身大包大揽道:“什么狂生敢来秦宅撒野,任某非得替秦兄教训教训他,让你出口气。”

    两人来到宅门,秦海明退后一步,缩在门后。任行和见门前站着一个青衫书生,衣着虽朴素,但气宇轩昂,说不出的文采风流。秦海明暗暗叫苦,任行和气不打一处来,居然还有人敢在自己面前摆谱,长得比自己还俊,这不是存心打我的脸吗?

    任行和踏前一步,抢先喝道:“你是什么人?要到秦宅撒野先问过你家任公子。”

    江安义一愣,见来人焦黄的面皮,微微的黑须,有点斜肩,看年岁不过二十出头,身着华服,金簪别头,玉带环腰,还悬着玉佩、香囊,倒像个卖珠宝玉器的商贩。

    “你又是谁,我找秦海明理论,干你何事?”

    任行和从袖中掏出把香扇,刷地打开,自以为风度翩翩地轻摇两下,撇着嘴道:“连本公子你都不认识,你在文平府大街上随便拉个人问问,任行和任公子就是本大爷。”

    五魁之中江安义不认识任行和,闻言笑道:“原来是今科乡试第四名的任行和任公子,久仰久仰。”

    “哼,正是你家公子爷。”任行和斜着眼睛看着江安义,见江安义神色不变,立时怒从心头起,扇子一合,指向江安义的鼻尖,道:“大胆狗才,既知你家公子大名,还不给我滚开。”

    江安义愕然,他听闻任行和中举之前不过是寒家子弟,这才刚刚中举怎么就变成这样一副嘴脸,这样的人将来为官牧民还不知会怎样残民自肥。

    “任公子中了第四名就如此大的威风,如果要是中了解元,这文平府岂不要容不下你了。”

    江安义语带讥讽,任行和越发火往上撞,抬腿向江安义踢去。江安义哪会被他踢到,轻轻一转身,任行和踢了个空,向前跌去,前面就是台阶,一下子摔倒在地,额头磕在阶上,红肿了一块。

    “好啊,你居然敢殴打举人,来人啊,快抓住这小子,别让他跑了,把他送官问罪。”任行和坐在地上吼道。

    秦府的仆人听到声音想帮忙,秦海明连忙止住,事情闹大吃不了兜着走的是他。秦海明哭丧着脸从门内蹩了出来,冲着江安义深躬到地,陪笑道:“江公子,秦某自知对不起你,不过那都是张伯进的挑唆,我和你并无仇怨,只要你肯放过我,秦某愿意重金赔罪。”

    任行和坐在地上傻了眼,秦海明怎么不帮着自己反帮着外人,连忙问道:“秦兄,这小子是谁?”

    秦海明苦笑道:“他是今科解元江安义。”

    “啊”,任行和羞红了脸,爬起身也不好意思与江安义见礼,自顾自地走了。

    秦宅门前围了一圈人看热闹,大家兴奋地指指点点,谁也没注意到一个破衣烂衫的黑脸汉子,在角落地偷偷地看着江安义,看到有人经过,急忙低下头,弯着腰向胡同深处走去。

第六十一章问晴宴客

    冬夜寒冷,多数人都早早的上了床,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二更天的时候天空飘起了碎雪。一道黑影翻入秦宅,在花木丛后蹲下,侧耳倾听。沿着回廊有脚步声响,有人举着灯笼走过来。

    “天都这么晚了,他们还在喝,还要加菜,他们能一觉睡到中午,我们可得早起干活啊。”

    “春梅姐,别说了,快点把菜送去,要是冷了挨骂的还是我们。”两个丫环装着托盘匆匆经过,黑影悄然起身,尾随而行。

    前面是一处精舍,门窗紧闭,灯火通亮。二个丫环送完菜离开,黑影躲在柱后,稍等了片刻,见四处无人,悄悄地潜到窗下。点破窗纸,单眼往里窥看。屋内一张大桌,桌上杯盘狼籍,两个人醉熏熏地还在喝,其中一人正是秦海明。

    黑影从腰间拨出短刀,径直推开门,闯了进去?

    寒风裹着雪花飘入,气温骤然一寒,任行和抬头正想怒骂,醉眼中发现来人一身黑衣,不像是丫环,张口结舌地道:“你,你是谁,想干什么?”

    黑影不说话,寒光一闪,任行和惨叫倒地。秦海明吓得从椅子上摔落在地,爬着向桌上钻去。黑衣人嘿嘿冷笑,抓住秦海明的脚脖子将了拽了出来,秦海明上下牙直碰,吓得话都说不完整,“饶命……钱……给钱……啊”。

    黑衣人用手抓着桌上的菜,胡乱地塞了几口,又拿起酒壶灌了一气,这才转身按原路消失在黑暗中。半柱香后,两个丫环再次出现,见大门敞开,往里一看,两个人倒在血泊中。

    “杀人了。”凄利叫声在秦宅上空回荡,四处的灯光亮起,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哭声响起。

    人命案,非同小可,何况死的人有一位是举人,冯刺史带着衙役亲自赶到。今年以来着实不顺,先是元天教、紧接着迎接钦差大臣,年底了还遇上杀人案,冯绍钧坐在椅中,面沉似水。

    秦父在一旁老泪纵横,哭哭啼啼地请府台大人做主。功夫不大,仵作进来禀报验验尸的情况,蒋捕头走了进来,叉手禀道:“大人,小人发现了凶犯的足迹。”

    “哦”,冯绍钧正听得昏昏欲睡,闻言站起身道:“带本官去看看。”一行足迹在雪地中分外清楚,跟着足迹来到围墙边,凶手显然是翻墙离开。

    蒋捕头办案多年,指着足迹道:“大人请看,凶犯鞋长七寸五,估计身高在七尺以上,从足印的深浅看体重约在一百七十斤左右。鞋印前深后浅,说明此人走路前倾,或是行走之时提气上行,从墙头留下的痕迹来看,应该是有功夫在身。”

    冯绍钧连连点头,嘉许道:“蒋捕头不愧是积年好手,从一个脚印就能看出这么多事情来。此案如破,你当首功。”

    回到屋内,冯绍钧问道:“秦海明平日可与人结怨。”

    秦父擦擦眼泪,道:“昨日小儿曾在门前与人发生争执,那人还打了任举人,该不是他行凶杀人吧。”

    “喔,那人叫什么?”

    “听小儿说那人是新科解元,叫江安义。”

    江安义,冯绍钧连连摇头,江安义的形象与蒋捕头描述的根本不一致,光是重量上就差别很大。冯绍钧又问道:“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其他人?”

    秦父认真地回忆了片刻,突然想起一件事,道:“四个多月前小儿被人痛打一顿,我问他得罪了谁,起初他不肯告诉我,后来逼急了才说是得罪了张伯进父子,张家父子请人打了他。”

    张伯进父子,冯绍钧心头一动,这件事与元天教怎么搭上了关系。审讯从郭府抓获的元天教徒得知,郭景山经常派手下做些敲诈、恐吓、殴打的勾当,从郭家庄香堂后的竹林中挖出好几具尸骨,此事会不会与郭景山有关,蒋捕头所描述的形象与郭景山正相符。

    想到这里,冯绍钧吩咐道:“快去请欣菲姑娘。”欣菲这几个月都住在文平府的驿馆,郭景山没有归案,她的差使就不算完。

    接到刺史送来的疑是郭景山杀人的消息,欣菲很快就来到秦宅。听过蒋捕头的分析,又亲到院墙处看了看痕迹,有专人将掌印摹下,与上次郭府中发现的掌印比较,得出一致的结论。对于欣菲等人来说这无疑是个好消息,郭景山又露面了,只要他露了面,就一定会留下痕迹,顺迹寻人,郭景山跑不了。

    第二天,按例将江安义请到府衙询问,江安义对这位刺史学长好感十足,自己的案首就是学长点的,可以说是提拔之恩。江安义冲着公案后的冯刺史深深一躬,道:“安义拜见大人,一年不见,大人风采胜昔。”

    冯刺史哈哈大笑,道:“安义,你我都出自泽昌书院,说起来我还是你的学长,青出于蓝,看到你想起当年的自己,不禁要感叹年华易老,一辈新人换旧人啊。”

    “大人正当壮年,拜阁入相亦是可期,能与大人同出泽昌书院,是晚生之幸,书院之幸。”

    一通马屁拍得冯刺史笑声连连,一旁坐着的欣菲暗中鄙视,这个江安义年纪轻轻,拍马的功夫倒是炉火纯青。

    寒喧一通,冯刺史开始问案:“江安义,昨夜晚间你在何处?”

    来的时候江安义已经得知原由,从容不迫地应道:“回大人,晚生昨夜与几位好友在客栈中饮酒,初更时分才散,接着就安歇了。”

    冯刺史又问了几句,看没有什么可疑之处,目光望向欣菲,意思是她是否有什么想问的?

    “江安义,你可会武功?”欣菲出语惊人。

    江安义已经知道欣菲是龙卫大人物,对她怀着深深的戒心,小心地答道:“晚生喜欢拳腿,后来又蒙洪信大师指点,算是会点武功吧。”

    上次在安阳府江安义现了洪信大师给的护法木牌,知道欣菲对洪信大师很是尊敬,所以有什么事都往洪信大师身上推。果然,欣菲微笑道:“洪信大师功夫深不可测,你能得他相传,福缘不浅。”以目示意冯刺史,她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冯刺史越看江安义越顺眼,笑道:“安义,晚间老夫在问晴楼设宴,为你引见德州名流,以尽学长之责。”

    江安义连忙恭声道:“大人栽培之恩,安义没齿难忘。”

    江安义当然不能让冯刺史破费,早早来到问晴楼付了定金,又到平安竹艺店借了几名机灵的伙计帮着迎客,小东家高中了解元,店里的伙计殷勤万分,一个个争先恐后,要是能被小东家看上,选为亲随,以后可就跟着一起荣华富贵了。

    问晴楼,悬灯结彩,灯火通明,德州冯刺史今晚在此宴请新科解元江安义,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谁不羡慕。酉时刚过,问晴楼前就开始有车马出现。迎宾的伙计穿着簇新的衣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门前迎客。

    请柬百金难求,原本只有一百来份,除去府中的大小官员和名人逸士,剩下的请贴不多了。文平府中的富商不少,这次宴会对他们来说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即便与太守和江安义搭不上话,能认识到别的贵人也不错,让子侄们见见场面,认识几个朋友,对他们的将来也有好处。

    刘逸兴早早来到,帮着江安义迎客,只看他跟每个来客都谈笑风声,江安义深幸自己请对了人。赵 南仲也来了,在楼中与人寒喧,四个月不见,赵举人胖了不少,红光满面,看来活得很滋润。

    戌时刚到,乐声高昂起来,冯刺史带着州府的官员陪同着欣菲小姐一起来临。鼓乐声中,侍女提灯前引,问晴楼黄老板亲自引路,冯太守与江安义携手并行,在众人簇拥着走进楼内。

    一排排红烛在铜镜的反衬下散发出迷人而亮丽的华彩,一股淡淡的清香弥散在空气之中,地板擦拭得锃亮,四处的立柱下分散站立着数十位年轻美貌的女侍,一个个敛眉含笑,恬静柔顺。

    屋内摆放着十六桌酒席,巧妙地屏风和轻纱相隔,正中一张二十人坐的乌木大桌,上面罗列着金碗玉碟象牙筷,说不尽地奢华。冯太守和江安义等人落座,众人各寻座位,侍女们像彩蝶般地穿插伺候,不一会,热气腾腾的酒菜上桌了。

    冯太守站起身,轻咳一声,问晴楼内安静下来,只听到冯太守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回荡:“今日冯某在此设宴,为诸公引见新科解元郎江安义,诸公举杯,为江解元贺。”

    江安义连忙起身,谦让道:“小子不敢当,此杯当为太守寿,为在座诸公寿。”

    众人哄然而饮,乐声起,“祝贺筵开,画堂深映花如绣。瑞烟喷兽,帘幕香风透。一点台星,化作人间秀。韶音奏,两行红袖,齐劝长生酒”,正是江安义在安阳王寿宴上写的《点绛唇》,将“祝寿”改为“祝贺”,一样唱来,一样风流。

    “安义,你这首《点绛唇》唱遍大江南北,今日欢宴,不妨再留下一段佳话。”冯绍钧满含深意地看着江安义,如果江安义能在自己为其扬名的酒宴上做下首绘炙人口的诗词,那自己的名声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长者命,不敢辞,容安义略思。”听闻江安义要做新词,众人安静下来,齐齐地注视着江安义,等待着。

    “平山栏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此公。”

    “好”,喝彩声轰响,冯绍钧更是高兴得满面通红,举杯道:“安义,老夫承你胜情,纵老夫今生寂寂,也会因你此词名留千古。来来来,老夫敬你一杯,谢过你的吉言。”

    欣菲默诵数遍,星眸闪烁,满是佩服地看着江安义,娇声唤道:“好词,不愧江南词少之名。乐起,且待奴家为冯刺史吟唱。”

第六十二章设计诱敌

    问晴楼街对面,晚间商铺关门,走道上便会支起面摊、宵夜棚。一灶炉火上架着热气腾腾地大锅,旁边地案板上摆放着面条、馄饨和饺子等吃食,两张木桌几把条凳便组成简易的面摊。

    孙记面摊已经摆了八年,摊主小孙做的一手好面食,晚归的人愿意多走两步到孙记面摊上吃碗热乎乎的馄饨。问晴楼边多青楼,楼内的姑娘经常来照顾生意,小面摊的生意逐渐变得红火。

    今晚的生意不错,两张木桌坐满了人。一张木桌上穿蓝衫的书生冲着小孙喊道:“孙老板,再煮二十个饺子,烫二角酒,切盘猪头肉来。”小孙大声地答应着,和浑家忙碌起来。自打娶了媳妇,小面摊便多卖了些小吃食,也卖些自家酿的水酒。饺子上桌,热气上涌,让原本昏黄的灯光一阵模糊,桌旁的几个人脸变得扭曲变形。

    上首圆脸的书生侧耳听了听从问晴楼隐隐传来的欢笑和丝竹声,叹道:“唉,一样的寒窗苦读,有人成为座上客,有人却在街头叹。我等又要等上三年,尚不知结果如何?”他的话引得其他四人齐齐地叹气声。

    沉默片刻,右手的八字扫帚眉苦着脸轻声道:“今夜刺史宴请新科解元,花花轿子众人抬,江解元人称江南小词仙,不知今夜又有什么佳作传出。”

    “要说江解元的诗词,我服。”下首的漂亮小伙放下筷子,道:“阿兰前阵子吵着要见江词仙,可我哪有那本事为她引见解元郎。”

    旁边的三须儒者叹道:“时也运也命也,不说叶某苦读二十年,那安固县的吴元式号称‘德州文秀’还不一样名落孙山。纵观此届江榜,较之以前还算公允。唉,叶某此次不中,只能回家教几个蒙童度日了。”

    角落里一名汉子吃着饺子,听着几人的议论,时不时抬头向问晴楼望去,炉火在眸子里跳跃,有如鬼火。

    人尽欢,酒尽兴,酒宴到二更天才结束。众人醉熏熏着拿着江安义送的礼物,坐车的坐车,上轿的上轿,闹哄哄做鸟兽散。

    江安义谢过黄老板,打赏了伙计,这才翻身上马。今夜江安义喝了不少酒,骑在木炭上有些东倒西歪,根本没查觉身后跟着个黑影。天下太平已久,文平府内没有宵禁,冬夜的二更天,街道上冷冷清清,看不到一个人影。

    问晴楼在城西,江安义住的客栈在城南,隔着好几条街。江安义手中拎着灯笼照亮,夜深沉,风声呼啸,灯光摇曳不定。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江安义回头,大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影。江安义暗自警醒,昨夜秦海明刚被人杀死,凶手会不会来对付自己。马往前走,耳朵却听着后面的声音。

    猛然间,听脑后恶风不善,江安义一翻身,身子侧在马旁,数道寒风呼啸而过,“笃笃”数声,地面上多了几件蓝旺旺的东西。

    一道黑影高高跃起,向江安义扑来。江安义顺势下马,轻轻在木炭身上一拍,木炭机灵,撒开四蹄跑远了。

    寒光迎面而来,地上的落叶被劲气激扬起向后飘去。江安义一伏身,让开钢刀,双手握拳,不退反进,恶狠狠地向来人胸腹处捣去。

    黑影显然没想到江安义应变如此迅捷,慌乱之中刀往下压,身形向旁边尽力拧去。双拳虽然落空,但劲气刮得黑影肋下生疼。黑影双脚落地,倒吸口凉气,道:“内功劲气,你居然是内家高手,莫非黑子命丧在你手中?难道是你?”

    听黑影说到黑子,江安义立即反映过来,来人是漏网的郭景山。江安义也不答话,你想要我命,那就别怪我杀你,踏前一步,抬腿就踢。

    郭景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握拳交于腹前,筋骨传来“啪啪”的轻响,原本就魁梧的身躯膨胀了三分。腿踢到郭景山的手臂,发出金石般的声响,江安义被震得倒退好几步,才立住身形。

    “内家功又如何,郭某有金刚护体,刀枪不入。”郭景山狞笑着挥拳击来,江安义伸手相架,只觉有如被铁棒击中,痛不可当。郭景山得理不饶人,如同魔神附体般挥舞着双臂,在空中划出无数道虚影,凌历无比地攻向江安义。

    骤逢强敌,江安义心高气傲,不肯让步,凝气于臂,寸步不让,两人像打铁般‘乒乒乓乓’对砸了十数拳,最后四拳相碰,“蓬”的一声闷响,两人同感剧震,身不由己各往往后退了两步。

    江安义只觉双拳剧痛,臂膀酸麻,胳膊经脉内的真气都有些不受控地乱窜,急忙气沉丹田,静心调息,缓缓理顺真气,这才感觉疼痛感减轻了几分。

    郭景山同感骇然,他修习金刚诀三十余年,一身铜筋铁骨刀剑难伤,凭借着这身功夫,他在元天教稳居四大护法之首,替教中铲除对手,不少龙卫就死在他这双铁手之下。

    正是对自身功夫的自信,满城搜捕他时郭景山安然不动,没想到今日遇到个年轻的书生,居然能与自己连对数十拳,丝毫不让,有股凉气像蛇般地在双臂间钻动,血脉都要被冻结。郭景山死死地盯着江安义,假以时日,自己遇上他岂不要望风而逃。

    多年生死关头厮杀,郭景山心念坚定无比,稍做迟疑便下定决心要除去江安义。郭景山低吼一声,浑身散发出朦胧的黄光,如同恶鬼般再次扑向江安义。

    江安义不再硬挡,体内真气运转自如,身形变得飘忽不定,衣襟随着拳风猎猎狂翻,就像一只随风飞舞的蝴蝶,在花中灵活自如。慢慢地,江安义进入玄之又玄的状态,精神和**完美地契合在一起,体会着真气指挥着身体,对外界的刺激做出最精准和最细致的反应,细致入微的控制感有如庖丁解牛,不多一分不少一毫,使人沉醉,痛快淋漓。江安义忍不住发出畅快地大笑,对心法御敌多了几分明悟。

    一通狂风暴雨般的进攻丝毫无效,郭景山有些气馁,毕竟自己还被龙卫通辑着,耽误久了,夜长梦多。郭景山退意萌生,刚想撤身,突然间灯笼四起,大街上,屋顶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围满了人。

    欣菲缓步从街头走来,身后跟着四个丫环。离两人一丈远处,欣菲停住脚,轻笑道:“郭景山,本姑娘等你很久了。江公子,有劳了,你可以让开了。”

    江安义微笑拱手,悄然向后退去。

    原来欣菲通过审讯抓住的元天教徒得知,张宏充出银四千两请郭景山派人杀掉秦海明和江安义,昨夜秦海明遇害,那郭景山会不会对付江安义呢。问晴楼内欣菲姑娘请江安义援手。

    江安义原本不欲沾染龙卫,不料欣菲贴进江安义的耳边,话语随着幽香而来:“江公子,我在长春观发现了一只铁箱,不只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如果江公子愿意帮奴家一次,奴家便不再过问了。”

    形势迫人,江安义只得答应,何况江安义也想找出郭景山,藏在暗处的敌人是最可怕的。江安义独自夜行,果然郭景山现身入伏。

    看到四周围拢过来的龙卫,郭景山知道今夜怕是难以脱逃。生死关头激起他的狂性,郭景山仰天长笑道:“郭某纵横江湖数十载,手中的人命少说也有百十条,今日纵要去阎王殿上走一遭,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

    “郭景山,你太高看自己了,有本姑娘在,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欣菲面对凶神恶煞般的高大汉子,浅笑依旧,如同在宴席上即将高歌轻舞。

    郭景山翻着牛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欣菲,迟疑地问道:“你难道是梦蝶门人?”

    “不错。”

    郭景山闻言色变,江安义一头雾水,看到自己有空对江湖中事也要做些了解,梦蝶门是什么地方?

    刚才与江安义争斗时郭景山将钢刀插在地上,此刻拔刀在手,脚尖点地,猛地向屋顶窜去。屋顶上有人,数把钢刀由上而下砍下,郭景山手一扬,钢刀脱手,击在砍来的几把刀上。借着瞬间的停顿,郭景山的脚已经沾到屋檐的瓦片上。

    没等郭景山站稳,身后香风袭来,一管玉萧点向他的腰眼。郭景山暗叫不好,如被点实,自己恐怕不死也得残废了。来不及回头,脚尖用劲,倒翻而起,玉萧点空。

    郭景山人在半空,双拳没闲着,借势向飘空而起的欣菲击去,欣菲将玉萧凑至嘴边,一声轻响,一道劲风向郭景山射去。空中无着力处,郭景山只得收回双拳,护住面门,“钉”的一声,一根银针从空中弹落在地。

    江安义站在檐下看得真切,自己行走江湖时真要注意这些兵器中暗藏的暗器,一个不小心恐怕就要着道。屋顶上郭景山站不住腿,只得再次跳下来,双腿还未着地,左右寒光一闪,两名龙卫夹击而来。

    郭景山吸气吐声,金刚护体,利刃砍上去,只将衣服割破,并未见血。两刀无功,数枪又至,枪扎在郭景山身上,枪身弓起老高,却无法刺入。

    欣菲衣袂飘飘,有如仙女下凡,脚尖却向郭景山的头顶点去。郭景山不在乎刀砍枪扎,却不敢让欣菲踩中他的头,借着枪的弹力,身形向前跃出,却正好来到江安义的面前。

    江安义无奈,只得先下手为强,双掌并推,一股劲风袭向郭景山的胸口。郭景山连续应变,在空中想着换口气,不料刚张口吐出废气,江安义的拳风就至,如同重锤击中胸口,郭景山被砸得倒跌而回,摔倒在地。

    刚想起身,无数把刀枪已经将他包围,郭景山只得束手就擒。

    (周六早起有事,赶完此章先发)

第六十三章杏花香遇

    仁州最北是林阳县,林阳县有处杏花岭,每年的二至三月,遍山的杏花竞相开放,白如雪、粉如霞,芳香漫溢,蔚为壮观,“杏花香雨”吸引着方圆百里的赏花人。

    杏花岭上有座道观-杏花观,山门前有处平台,是游人观景最好的去处。恰逢二月十五日是太上老君的圣诞,杏花观内人流如织,杏花观后殿有处地母殿,供奉着地母娘娘,也叫后土娘娘。娘娘是道教的第四位天帝,神位极高,执掌着阴阳生育,主宰大地山川之秀,多有妇人携女前来烧香求子、求取姻缘。今天,更是不少人专程携家带女前来烧香祈愿。

    杏花岭上宽阔的石道上车轿不断,不时有大娘、大嫂、大姐、大姑娘挎着香篮结伴而过,引得浪荡子逐香而行。两匹高头大马在人流中缓步而行,马如龙人如玉,吸引着大姑娘小媳妇大姑大婶们的眼光。

    “安义,我早就听说过“杏花香雨”的名声,今日有缘一暏,果然是名不虚传,当真美不胜收。”

    “师本兄,要不是你提起,我就错过这人间美景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书中美景怎及亲眼看来真切。”

    来到杏花观山门时,亩许的平台已经是人山人海,山门内停满了车轿、马车,不少小商贩背着瓜果小吃之类的东西穿梭叫卖。江安义和范师本牵着两匹马根本没有立足之地,道观内又不许牵马进入,江安义暗自后悔,早知道在山腿下就该把马匹寄放。

    正犯愁,有个十来岁的小孩钻了过来,嚷道:“公子爷,可是要人看马,我叫石头,就住在山下的村子里,这里的人都认识我。”

    男孩衣衫破旧,虎头虎脑,浑身却透着机灵劲,江安义觉得有几分像安勇,不过木炭可是自己的宝贝,怎敢轻易交到不认识的人手中。

    石头显然看出江安义的犹豫,冲着不远处挎着篮子卖瓜子、花生的大娘喊道:“王大娘,王大娘。”

    王大娘四十多岁的年纪,来到近前笑道:“石头,你又给大娘介绍生意了。这位公子,您要点什么?”

    石头嬉皮笑脸地道:“王大娘,你先给我做个证,我和你是不是同村,就住在山下,做完证你再向公子卖果子。”

    王大娘笑啐道:“就数你机灵。这位公子,这小子确实和老身都是山下的平岭村,这小子还是老身替他接生的呢?”

    王大娘一脸风霜之色,两只手关节粗大,肤色黝黑,应该是贫苦劳作之人。江安义将缰绳交到石头手中,买了三袋栗子,将其中一袋递给石头,自己和范师本顺着人流走进杏花观。

    入乡随俗,江安义在老君的塑像前拜了拜,在功德箱中丢下几枚铜钱,然后四处游逛起来。观中到处人头簇拥,与道门清净无为的真义相去甚远。江安义感觉索然无味,正要离开,突听有女子的声音惊异地喊道:“江公子?小姐,居然是江公子耶。”

    语音娇嫩悦耳,入耳甚是陌生。江安义惊讶地望去,但见一个豆蔻少女挥舞着手帕,笑着冲自己挥手。旁边三个同样装束的少女围着个青纱覆脸的女子,目光如水,似喜似嗔,正是欣菲小姐。

    范师本笑道:“安义,想不到你在此还能遇上红颜知己,真是羡杀人也。”

    自打知道欣菲是龙卫中人,江安义从心往外敬而远之,此刻躲不开,只得微笑点头道:“原来是欣菲姑娘,真是幸会。”

    言语随意平和,与平日欣菲姑娘身边刻意讨好的人截然不同,反倒让四个小丫头生出好感来。思雨笑道:“江公子,真是有缘,我们这算不算是他乡遇故知啊,对了,你还光知道小姐的名字,不知道我叫思雨吧。她叫思风、思晴、思晨。”

    思雨嘴快,立即将三个姐妹的名字告诉了江安义,江安义做了个罗圈揖,笑道:“确实是有缘,欣菲姑娘要往哪里去。喔,这位是范师本范兄,是范炎中范老爷子的三公子。”

    范炎中的大名众女都知道,欣菲还见过范老爷子,没想到那个倔老头居然生了个风度翩翩的儿子。众人重新见礼,

    思晨“扑哧”一乐,道:“刚才那根签怎么说来着,‘地母殿中殷勤拜,求得上上吉签来;千里有缘一线牵,他乡异域来相见’,说起来江公子跟……还真有缘。”话说到一半,思晨自觉不妥,吐了吐舌头,将“姑娘”两个字含糊过去。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欣匪自觉脸上发烧,幸亏有面纱挡着,别人瞧不见,其实露在面纱外的红耳朵早已将她的心思暴露。欣匪已是桃李年华,她自幼随师傅练功,十四岁入龙卫,十七岁积功晋为龙卫镇抚,此次德州之行将元天教一网打尽,匪首郭景山落入法网。宁王大喜,召她进京封赏,途经杏花岭前来赏花,在思晨的怂恿下抽了一只求姻缘的签。

    江湖岁月催人老,欣菲已经二十岁了,这个年纪在大郑多数已经嫁作人妇,欣菲自然也有求偶之心。身为孤女,没有父母为其操心,师傅虽好却未她的婚事记挂在心。身边虽然不缺乏追逐者,上至王孙公子下至同门师兄弟,无不被她的风韵所迷,就连宁平王爷也有几分别样心思。可是欣菲想找一个年貌相当,知疼知暖的知音人,当然文武双全最好,欣菲自己的意中人充满了幻想和期待。

    几番遇到江安义,欣菲确实有些动心,可是江安义比自己小两岁,而且高中解元,前程似锦,恐怕不会喜欢一个比自己年岁大的龙卫,看得出江安义对自己有所戒备,夙夜思来,欣菲黯然神伤。

    江安义离开家四处游学,银屏也收到京中的信,命她在年前返京。恰巧行到双阳县,听人说起“丹枫霜染”和后土娘娘的生日,四个丫头鼓捣着银屏前来赏景散心,顺便求取姻缘。

    欣菲看了一眼玉树临风般的江安义,心中百感交集,莫非真的如签文所说,自己和他三生石上姻缘早定。四个丫头都是机灵鬼,见师姐心动,有意撮合两人,思晴娇笑道:“江公子可是进京赴考,正好我们也要回京,一路搭伴而行如何?”

    “这?”江安义略一迟疑,道:“实不相瞒,江某和范兄有意四处游玩一番,增长些见识,并不急着进京,怕会耽误了你们的行程。”

    “不会,不会”,思晴忙道:“我们也想四处看看,正愁没人护送,我们五个娇滴滴的女子要是遇上了坏人怎么办,江公子和范公子和我们一起,正好做个护花使者。”

    江安义暗翻白眼,就凭你们五个哪个坏人嫌命长敢找死,范师本不知内情,满口答应道:“无妨,一路之上有伴是件好事,只要几位不嫌我们那就一同进京吧。”

    江安义望向欣菲,见欣菲含羞带怯,面纱微晃,露出唇角一丝微笑,哪有半分往日女罗刹的形象。

    石头跌跌撞撞地从人群中挤来,哭喊道:“公子爷,不好了,你的马让人抢走了。”

    一把拽住石头的胳膊,江安义急问道:“怎么回事,马让谁抢走了,你说清楚。”

    江安义将木炭视为不会说话的兄弟,当日魏猛强强势要买木炭他也没答应,此刻听到乌云被抢,双眼射出寒光、眉毛斜指向上,唇角紧抿,如同冰刃出鞘,寒意渗人。

    石头见读书公子一下子变成一头吃人的凶兽,吓得连哭都忘记了,惊恐地睁着眼睛看着江安义。

    思风瞪了一眼江安义,嗔道:“你凶什么凶,把小弟弟都吓坏了。”

    蹲下身子,思风掏出手帕替石头拭泪,安慰道:“小兄弟不用怕,江公子是好人,有话慢慢说。”

    江安义醒悟过来,缓和面容道:“石头,对不住,我有些着急了,你慢慢说,马被谁抢了?”一边说,一边怒火压制不住,眉头又开始向上立,江安义深吸了口气,竭力地按捺住心中的焦急。

    石头抽抽嗒嗒,在思风的劝慰下,将事情的原委交待清楚:江安义两人入观后不久,从观里出来伙人,其中一人看到了木炭,立即上前问价。得知石头是替人看马的,那人夺过木炭,说了声让马主到毅勇伯府找伯爷要钱去,不容分说便牵着马下了山。

    大郑爵封六等:王、公、侯、伯、子、男。王仅封于宗室,有亲王和郡王之别,宁王是亲王,安阳王是郡王。这位毅勇伯姓杨讳祥亮,是个二等伯爵,食邑六百户,官拜正四品上的安南都护府副都护,坐镇在灵州克角城,是当今皇帝的爱将。

    听完思晴的介绍,江安义眉头紧锁,相较于官阶爵位更难获得,历代王朝爵位从不轻许于人,除了出身宗室和外戚外,即便是最小的男爵也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别看三等男只相当于正六品上的官阶,但即便是上州太守见到也要毕恭毕敬,奉为上宾。

    (筋疲力尽,赶完此章睡觉,明天再给朋友们签到支持。)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6891/ 第一时间欣赏变臣最新章节! 作者:宇十六所写的《变臣》为转载作品,变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变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变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变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变臣介绍:
农家少年,有如蓬蒿,雷劫之后,风云变幻鱼龙舞。纯朴少年为守护家人、亲人、友人,不得不步步登高。一个变字,道尽多少无奈,回首望时,初心未改,世事早非。变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变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变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