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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十六     变臣txt下载     变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六十三章暗卫内争

    紫辰殿,天子将一百七十万两银票交给余知节,略带自得地告诉众臣是太子为父解忧,节省用度以及号召身边臣属筹得,众臣纷纷称赞太子仁孝,天子教导有方,社稷后续有人。

    众臣中有不少知情人,对太子在雁山庄园游冶的事有所耳闻,这位太子爷是位花钱的高手,怎么可能会有一百七十万两银子替天子解忧,能进紫辰殿中议政的人,哪个不是人精,谁也不会在天子的兴头上泼冷水。

    回到御书房,石方真派人叫来冯忠,道:“太子为朕解忧呈上一百七十万两银子,朕着你查查这些银子都是何人所给,朕担心太子年少,有人想利用太子谋取好处,你查明后速速报我。”

    王皇后呈上银票,石方真就有所怀疑,太子从哪来的这么多钱,一百七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给银子的人不可能像太子所说那样慷慨解囊。石方真嘴角露出丝冷笑,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这些人掏一百七十万两银子怕是打着一千七百万两的主意,伟儿还年少,别上了当。

    冯忠回到暗卫府外衙,相比宫中的内衙,他更喜欢在这处设在安福门的外衙办公,在这里让他感觉大权在握、掌控生死的快意。大轿一直抬到正堂前落下,四周黑衣人纷纷抱拳施礼道:“见过督公。”

    与龙卫青衣绣彪饰火云的服饰不同,暗卫的黑衣,正中绣蟒,饰以海水,摆明与龙卫争锋。冯忠大踏步走进正堂,居中坐下,每次来到这里,他都感觉精神振奋,意气飞扬。

    坐在堂上,冯忠思忖着天子交办的事,事涉太子,不得不小心。他掌着暗卫,太子监国时四处游玩,在雁山庄园花天酒地的事瞒不过他,只是这等事天子不问他绝不敢禀报。天子查问太子银两的来处,此事并不难,难就难在该如何回禀,太子是储君,将来要继承大统,如果得罪了太子,太子即位便是他的死期。

    嘴角的两道深纹往下延深着,一旁侧立的冯安知道干爹在发愁,躬身轻声道:“爹爹,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孩儿,儿子准保办得漂漂亮亮的。”

    “你?”冯忠斜了他一眼,冷笑道:“抓个人办个案你还行,这件事你不行。黄喜在哪,你去把他请来。”

    冯安眼中闪过妒色,应了声“是”,出门前去找黄副督统了。

    对于黄喜,冯忠心情复杂,这位黄公公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足智多谋,为他排过不少疑难。关键是这位黄公公太能干了,能干到越过自己被天子欣赏,特别是这次北伐,天子返京后加封黄喜为暗卫副督统,位置仅在自己之下。

    摩挲着光滑的下巴,冯忠盘算着,自己明年才五十岁,至少还能干二十年,如果任由黄喜这样发展下去,估计不用十年这小子便能取自己而代之。北山皇陵中有不少当年当红的太监,如今无声无息地在那里老死,像路边不起眼的衰草,自己可不想老死于皇陵之中。

    很快,黄喜走进大堂,急走两步躬身行礼道:“卑职参见督公。”

    冯忠脸上泛起笑容,道:“黄副督统,请坐,本督有件事交待你去办。”

    黄喜执礼甚恭,道了声“谢过督公,还请督公直接叫卑职的名字便是”,这才侧着身子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谦恭地看着冯忠,等他发话。

    冯忠暗暗点头,这个黄喜倒不是得意猖狂之人,如果能安心辅佐自己二十年,这暗卫督统的位置倒不妨传于他,怕就怕他等不及,自己还是得先防着他一手,边打压边使用,才是用人之道。

    “黄喜,今日万岁爷在御书房交待我,让暗卫去查一查太子捐赠的一百七十万两银子是何人所给。你是本公手下最得力之人,这件事交由你去办我最放心。万岁爷等着回话,不知你要几天办成?”

    语如春风,暗藏杀机。

    黄喜笑应道:“不敢,督公交办的事卑职这就带人去办。三天吧,三天后卑职给督公答复。”

    冯忠似笑非笑地道:“万岁爷虽然没有限定时间,但本公看得出万岁急等回话,不必有太多顾虑,你办差向来又稳又快,这样吧,明日申末前在这里向我禀报,咱俩先议一议,然后再向万岁呈报。”

    “是。”

    副督统的官廨在正堂左侧小跨院,回到自己的官廨黄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袖中两只手紧紧地握成拳头,两只眼睛如同两点燃烧的幽火。冯忠防备自己的心思黄喜看得很清楚,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冯忠这是看到自己受天子器重防着自己夺了他的督统之位,有意出难题给自己,借机打压自己。

    长呼一口气,黄喜脸上露出鄙夷的笑容,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区区暗卫督统还不是自己的目标,自己的偶像可是前朝宦官赵乐,辅佐天子成就霸业,最后晋封公爵权倾朝野。赵公公在未发绩之前,也是饱尝人间辛酸,自己还须潜伏爪牙忍受。

    松开拳头,黄喜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心情平复下来。冯忠让自己查明太子银两来处并不难,带人找到知情人一问便知,相信没几个人到了暗卫衙门喝茶还能守口如瓶。

    太子身边围着一群佞臣黄喜早已知晓,这群人引着太子游乐,对于黄喜来说巴不得太子越陷越深才好,他认定的主子可不是太子,而是楚安王石重杰。前几日黄喜去楚安王府见到了石重杰,十二岁的王爷长高了不少,与黄喜的肩头平齐,稚气的脸上挂着真挚的笑容,一声“师傅”差点把黄喜的眼泪唤出。太子不过是命好的蠢货,贪玩好色,怎么能跟懂事的楚安王相比,冯忠让自己来查太子的银两来处,或许可以用来做做文章。

    黄喜在心里把太子身边的人过了一遍,周处存、崔元护、王知行、柳逸尘……多数人是世家高官子弟,只有周处存靠着逢迎太子起家,本身倒没有什么背景,就选他吧。

    想了想,黄喜没有派人去传唤周处存,而是换了身士子服,带着姜健出了门。已经申正,冯忠给自己的时间其实仅有一天一夜,黄喜不紧不慢在街道上踱着,夕阳笼罩下的帝都一片金黄,宫城琉璃瓦闪着耀眼的光芒,让无数人艳慕,只有身在其中才能体会到光彩下的阴冷。

    周处存住在宣阳坊,此处离皇城很近。黄喜出门前看过资料,周处存原本住在大业坊,离皇城有半个时辰的路程,后来当上崇文馆直学士,与太子朝夕相处,有些人通过他向太子递话,逐渐积攒起家业,把宅院迁到了宣阳坊。

    姜健上门求见,看门人道老爷还未回来。黄喜让姜健放下拜贴,在周府不远的酒楼找了个座,与姜健边吃边等。直到戌正,一辆马车停在府门前,周处存回来了。周处存有些醉意,晚饭时太子敬了他三杯酒,夸他足智多谋,天子将雁山庄园赠给了太子,还夸了太子仁孝,真是一举数得。

    下了车,晚风吹来,周处存飘然欲仙。看着红灯笼下的乌头大门,周处存眼中仿佛看出了红色,相信不用多久自家的大门便会换上朱门,等太子即位说不定门上还会添些什么。

    见老爷有些摇晃,看门人急忙上前掺扶,迈上三级石阶,周处存问道:“我不在家时可有什么访客?”

    看门人把姜健的拜贴呈上,禀道:“半个时辰前有个壮汉来访,说是老爷的故人。”

    大红拜贴用楠竹精心磨制,一看就不同凡响。周处存打拜贴,借着灯笼的光亮细瞧,一行泥金字:暗卫副督统 黄。周处存惊出一身冷汗,暗卫怎么会找到自己,而且还是副督统,他听说过这位黄督统,出身淑宁宫,很得天子赏识,北伐赏功封为暗卫副督统,这可是个得罪不得的人物。

    “客人可在府中?”周处存急问道。

    看门人回道:“来客听说老爷不在府中,交待到旁边酒楼吃饭,等饭后再来拜访。”

    “快,快派人去请。”周处存急道:“不,还是我亲自去拜见。”

    急步下台阶,三步并成两步被石阶一绊,差点没撞到马车上,脚还扭了一下。周处存顾不上脚痛,一瘸一拐地朝对面的酒楼行去,一路打听着来到黄喜吃饭的地方。

    黄喜和姜健靠窗而坐,能斜看到周府门前,周处存的举动自然看在眼中。黄喜慢条斯理地夹起根耳丝,在嘴中细嚼慢咽着,姜健端着碗,大口饮酒,也不说话。

    片刻之后,脚步声在雅座门前停住,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太子洗马周处存拜见黄督统。”

    黄喜以目示意,姜健站起身,撩起珠帘侧身让客,周处存整整衣衫,迈着方步踱进屋内,对着黄喜躬身一礼,道:“周某见过黄大人。”黄喜没有见过周处存,见此人四方脸,眼正鼻直,黑须整齐,一脸正色,举止从容,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

    用筷子指了指对座,黄喜笑道:“周大人稍候,黄某吃罢饭再与大人叙话。”

    周处存面色从容,安然落坐,静静地看着黄喜吃饭,丝毫看不出刚才的惊惶。

第五百六十四章各逞心思

    食不语,寝不言,屋内一片安静,仅有咀嚼食物的细碎声响。

    姜健斜倚在门框,无聊地看着桌边的两人,一样的温文尔雅、举止斯文,就像两个相交多年的老友对坐,虽不言语,知己在心。无声地打了个哈欠,读书人真是累,腹中打着官司脸上笑嘻嘻,哪像武林人快意恩仇,直接用拳腿分上下论生死。唉,或许正是缺了所谓的城府,自己身负绝学却为手无缚鸡之力的黄公公所用,不管如何,只要能替师傅报仇,一切都值得。

    一柱香的功夫,黄喜才放下筷子,拿起茶水漱了漱口,从旁边的碟盘中拿起毛巾擦拭干净,这才冲着对面的周处存浅笑道:“有劳周大人久候了。”

    “不敢,是下官来得鲁莽,打扰了黄大人用餐,恕罪。”周处存不卑不亢地应道。

    经过一柱香时间的思考,周处存想清楚一件事,如果是暗卫要抓自己,这位黄副督统不会私下里以这种方式见面,而且自己是东宫洗马,与太子情谊深厚,暗卫动自己恐要顾及太子,所以周处存笃定黄喜找自己不是什么大事。

    入宫以后,黄喜学得最快的就是察颜观色,要想在宫中好好活下去,揣摩迎合大太监的心意,顺从老宫女的心思才能不挨打受骂,少做些脏活累活。黄喜见周处存老神在在,心中一哂,开口道:“周大人是丰乐五年的榜眼郎吧,十二年便做到了从五品的东宫洗马,足见才学过人,官运亨通。”

    周处存微微得意,他及第后赐官从七品下,在工部任主事,后任工部员外郎,太子驻东宫入选崇文馆直学士,因柚灯讨了太子的喜欢,后升任秘书监秘书郎,太子监国时升为东宫洗马。从从七品下到从五品上一共十阶,按正常升阶两年一次需要二十年,而自己用十二年便完成,光鲜的背后付出的努力和辛酸只有自知。

    黄喜继续道:“周大人是孟州人吧,听闻及第前家中贫困,尔父母替人放羊供你读书,不知是否属实?”

    周处存心中一紧,黄喜说这话存的什么心思,口中应道:“不错,家母白天放羊,晚间织毛毡,一家人省吃俭用方才供周某念书有成。”

    “汝母贤德闻于天,万岁爷亲封的六品安人,周大人把父母接到京中孝顺,京中亦有美谈,改日有暇黄某当登门拜见老安人。”黄喜微笑道:“方才从周府门前路过,不知周大人这栋宅子花了多少银两?听说周大人在东市还有间云丰泰的铺子,是京城有名的绸缎庄,着实让人羡慕啊。”

    周处存后背发凉,黄公公的言下之意他已经明了七分,这是暗指自己贪腐,以自己的薪俸,根本买不起宣阳坊的宅院、在东市置办起铺面。他有心推托为太子所赐,但念头一转,知道瞒不过眼前此人。站起身,来到黄喜身前,周处存躬身道:“请黄大人示下。”

    聪明人,黄喜嘴角挑起一抹笑意,呵呵笑道:“周大人请坐,也没有什么大事,今日天子口谕,让暗卫问问太子捐赠的银两从何而来,周大人是东宫洗马,太子亲信,本官想向你打听打听,也好向万岁回话。”

    不是针对自己而来,周处存的心安稳了些,他已从太子口中得知,用来买庄园的银票被皇后以捐赠的方式送给了天子,然后天子又通过赏赐的方法把庄园交给了太子。这么一转,皆大欢喜,周处存对王皇后的计谋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是天子让暗卫询问此事,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

    斟酌了半天,周处存道:“一百七十万两银子有太子节省的例银两万两,王家、崔家、柳家各十万两……”周处存边说边在心底凑数字,原本是一百八十二万两,太子一分钱没掏,可是为了替太子表功,加上两万两。减去自己的六万两,这个数字如果告知黄公公,越发坐实自己贪腐,权当做好事不留名了,“……大头是江安义,他给了一百万两。”

    江安义,三个字如同毒蛇在黄喜的心头咬过,痛楚难耐。倚在门前的姜健也挺直身子,冰寒的气息抑制不住地往外一吐,桌上的蜡烛突地一暗,周处存感觉一股寒意掠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天怎么一下子冷了许多。

    黄喜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笃笃”声让周处存心颤,他没有坐回椅子,而是恭敬地站在一旁,感觉浑身的肌肉都在发僵。

    过了一会,黄喜停住手指,若无其事地问道:“一百万两银子,江安义可说了些什么?他有没有说想从太子那得到什么?”

    周处存一愣,说了什么?这一百万两银票江安义交给了韦?成,韦?成让安寿公主带进宫中给了王皇后,太子根本没有过手,至于说了什么也只有韦?成知道,江安义分明是不相信自己。黄公公的话里有话,周处存看向黄喜,青白无须的脸上似笑非笑,透着深意。

    “此事不急,你回去好好想想,想到什么直接来找我。”黄喜站起身,笑道:“周大人受累了,黄某便把你所说的回禀万岁。黄某念过几天书,最喜欢与周大人这样的饱学之士交往,今后可能常来叨扰,还请周大人勿怪。”

    “不敢,大人请。”

    看着黄喜带着护卫消失在暗夜之中,周处存直起腰,感觉到后背已被汗水润透,一阵风来,寒意入骨。换了衣服,坐在书房,周处存把与黄喜会面的场景在心中细细地回想了一遍,反复揣摩着黄喜说的每一句和自己的应答。

    黄喜此次来的目的应该如他所说万岁问询太子捐款的构成,万岁为何会派暗卫询问,难道是对王皇后和太子不信任了。周处存摇摇头,他常在东宫走动,接触过宫中的太监和宫女,知道天子对皇后和太子的感情,绝不会因为区区百万两银子、一处庄园而生变。

    黄公公问江安义说了什么、想从太子处得到什么,似乎意有所指,是天子唯恐有人利用钱在太子处谋取不当之利?周处存精神一振,觉得自己抓住了天子的想法,人同此心,他献给太子六万两银就是为了讨太子欢心,换取以后升官的机会,天子看到一百七十万两银子不能不生疑。

    呵呵,江安义这次弄巧成拙了,叫你有钱,一出手就是一百万两,活该遭天子怀疑。周处存欣喜地拿起茶喝了一口,清香宜人,神清气爽。黄公公最后交待想起什么直接找他,这句话很关键,能和暗卫副督统搭上关系可得好生经营。

    暗卫衙门,黄喜的官廨,里面的暗房是他的住处。躺在床上,黄喜睁大眼睛看着头顶洁白的?帐,同样在思忖着与周处存的谈话,江安义献银一百万两是不是可以用来做文章。

    想到江安义,黄喜咬牙切齿、面容狰狞,在床上肆意地挥散着怨毒。如果不是江安义,自己必然会中举及第,江安义能做到的事自己也能做到,他的官位、声望、财富统统都是自己的,可是现在,父亲因他而死,自己隐姓瞒名自宫入宫,人不人鬼不鬼,报仇,一定要报仇。

    手胡乱地挥舞着,扯到悬挂的?帐,用力一撕,?帐扯破,“嘶”的一声把黄喜从狂乱中惊醒。坐起身,从桌上的铜镜中看到一双通红的眼睛,有如恶魔,黄喜嫌恶地把铜镜扑倒,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坐在椅子喘息片刻,黄喜静下心来,想通过这一百万两银子扳倒江安义不太可能,香水铺日进斗金是众人所知,他的一百万两银子来处分明,天子不可能因为他捐钱而罚他。至于说要引天子怀疑他的用心也不太可能,虽然江安义是崇文馆直学士是太子名义上的老师,其实他是天子任用的重臣,化州税赋猛增,新近又击溃戎弥入侵,在天子心目中是有用的能臣,与周处存这样的馋臣岂可同日而语。想到周处存,黄喜露出冷笑,这样的货色倒是在太子身边越多越好。

    灯亮到三更方才熄灭。第二天未时,冯忠从宫中来到暗卫府,看到黄喜已经等候在正堂外。

    “督公交办的差使卑职已经查明,这是太子所捐银两的出处。”黄喜将手中的呈文送上。

    头一个便是江安义,捐银一百万两,冯忠心头一动,笑道:“江刺史还真是有钱人,一出手就是一百万两,这手笔在我大郑恐怕没几个人拿得出。”

    黄喜想了半夜,其中就有鼓动冯忠爱钱的**,让他向江安义伸手,闻言笑道:“氛氲居的香水贵比黄金,一小瓶售价八十两,还每日限量,江刺史怎么能不发财,一年六万瓶,依卑职看最少也有二百万两的收益。”

    冯忠手一颤,他在京城经营千金赌坊,一年到头的红利不过百万两,真正落到他手中不过四十万两,这江安义有这么多钱怎么不知道孝敬孝敬本公公,仗着皇后和太子为他撑腰就把本督不放在心上了。

    “听说江刺史在京城有个手下,是礼部主事田守楼,这位田主事每日与文武百官交游,出手大方消息灵通,替江刺史在京官中营造声誉。”黄喜看似无意地道。

    “喔”,冯忠看似漫不经心地应道。

    黄喜敏锐地查觉到冯忠眼底飘过的那丝喜色。

第五百六十五章秋雨迷蒙

    一场轻雨悄然而来,皇城笼罩在薄雾轻烟之中。广场上的青砖打扫得洁净,在雨中光滑得像镜面,倒映着红墙飞檐的影子,让人仿如置身于江南水乡。

    今天是初四,不用大朝,天子在紫辰殿中与重臣商议国事,冯忠和黄喜来到紫辰殿旁的掌印监等候,此处是暗卫在宫中的内衙。将近午时,大臣们才退出紫辰殿,有小太监通报天子召见两人。

    石方真心情不错,雁山庄园卖出了五栋,已经收到了一千三百二十万两银子,已经快接近国库半年的税赋了,看来大郑有钱人真多。有了这一千三百多万两银子,国库空虚的危机安然渡过。

    余知节想把余下的庄园交还,石方真笑道:”既然这雁山庄园如此值钱,余卿便多换些银两回来,过年时朕给众卿的赏赐也能丰厚些。明年改元建武,丰乐年号到今年为止,丰乐丰乐,因丰而乐,朕争取让大伙过个好年。”

    冯忠和黄喜拜倒,石方真笑道:”起来吧。黄喜,朕赐给你的黄芩专治咳嗽,你服用的效果如何?”

    ”多谢万岁赐药,托万岁的洪福,奴才用过后已经不咳嗽了。”黄喜诚惶诚恐地道。

    一旁的冯忠既羡又妒,他侍候天子近四十年,还从未有过这种恩赐,黄喜这小子跟着万岁去了趟漠北,圣眷在心,早知道就该让冯安那小子去,那小子能力是差些,但毕竟是自己的干儿子,肥水不流外人田。

    ”你在漠北殚精竭虑,朕都看在眼里,赏功罚过,这是应得的。”石方真转向冯忠,问道:”冯忠,朕交待你的事问的怎样了?”

    ”禀万岁,已经查明了。”冯忠把手中的呈报递了过去。刘维国接过,放在桌上。

    ”原本是江安义给了一百万两银子,这小子真有钱。”石方真微笑地叹道。香水生意这么红火,每年给了宫中四十万两红利还能随便拿出一百万两来,看来香水是大郑第一攒钱的生意了。余爱卿建议调整税率,对获利多的产业把税赋从十取其一变为五取其一,其中列举了香水、赌博、青楼、珍玩等暴利行业,明日召见陈成济和孔省,着政事堂议过后明年改元正式颁行。

    看了一遍捐钱之人,石方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除了江安义的一百万两,王家、崔家、柳家各十万两,其他零散的几万两都出自有钱人家,看来自己多虑了。合上呈报,石方真道:”此事到此为止,尔等不要声张,退下吧。”

    冯忠和黄喜各自准备了一些话却没有机会说,只得恭身告退。石方真叫住黄喜,道:”黄喜,你有空多到楚安王府走走,杰儿跟朕说他有段时日没见你了。”

    话语停了片刻,石方真略显伤感地道:”杰儿还小,朕依祖制不得不让他出宫建衙,淑妃不方便出宫,你教过他识字,杰儿视你为师,对你自然亲近,你有空便多到王府走走吧,这孩子不容易。”

    怜子未必不丈夫,黄喜从天子的话语中听出浓浓的爱子之意,应了声”是”,退出殿来。冯忠已经离开,雨势渐大,风送斜雨走廊被打湿大半,黄喜从小太监手中接过油纸伞,昂然走进风雨中。

    将呈报交给身后的刘维国,吩咐道:“交给路明理归档吧。”宫谒太监路明理,掌宫内外的往来,对外宣读圣旨,奏章(包括暗奏)的归档事宜。

    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脚,石方真的心情不错,除了国库紧张点今年总的来说顺风顺水,北征大漠吃了点苦但事后觉得获益不少,最主要的是身体强壮了不少,以前常发的头痛减轻了不少,这两个月临幸了不少嫔妃,自觉龙马精神着呢。

    用热毛巾擦把脸,石方真开始翻看奏章。呈给他的奏章大都由门下院事先处置过,只要对所呈的意见批示可否即可。石方真看得很快,不时提笔在奏章上补充几句,一个时辰不到,数十本奏折差不多快看完了。

    “臣兵部郎中贺知全启奏万岁:丰乐十七年七月,戎弥贼入寇井门关,忠武将军管平仲率军一日一夜驰援三百里,兵锋所向迫使贼军败逃……事后论功行赏仅赏银二千两,臣以为甚薄矣……请万岁重降恩贷,俯垂择详。”

    石方真一皱眉,化州退戎弥军的封赏是他敲定的,当时国库空虚确实封赏的薄了些,按兵部呈上来的战功,江安义至少要升迁两级,管平仲也能升迁一级,考虑到江安义年纪尚轻,又是文官,其弟江安勇累功升迁了四级,所以没有再加封赏给江安义。江安义都仅给了二千两银子,管平仲功劳不及江安义,所以也给了两千两银子,如今贺知全重提此事,有何用意?

    放下笔,石方真想起一个月前曾接到安西都护府军镇监作司的奏报,说安西大都护杨祥亮以河水暴涨为由,延滞木材运送,若非江刺史想法筹措,军镇建设进度会延后。前不久御史大夫严华楼启奏,化州观风使奏闻化州刺史江安义与安西大都督杨祥亮不和,杨祥亮之子杨怀武大闹栖仙楼,似对江安义不满等等。

    对于杨祥亮的小脾气石方真一笑置之,他将安西都护府的兼理民政权分给了江安义,难免杨祥亮心里不舒服,让他发发脾气也好,小打小闹更安康。明年安西都护府便要移镇到化州,杨祥亮和江安义经常碰面,文武如果不和恐怕给西域人可乘之机。方仕书是别驾,与江安义相处和睦,与杨祥亮是老朋友,有他在应该能缓解矛盾,石方真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对自己布局天下的能力颇有几分自得。

    方仕书是文官,再配上个武将就更好了,石方真的视线落在管平仲的名字上。杨祥亮接任安西大都护后,副都护仅有剩下马辰光,听暗卫发回的谍报马辰光对杨祥亮唯命是从,自己一直想着再选任个副都护,管平仲正合适。杨祥亮把管平仲扔在化州驻守,这个管平仲应该不是杨祥亮的亲信,朕对杨祥亮虽然放心,但兼听则明,十八万大军不能只有一个声音。

    打定主意后,石方真提笔在奏书上批道:晋封管平仲为归德将军,升任安西副都护。

    一口气将奏折批完,石方真伸了个懒腰,指了指奏书对刘维国道:“这些奏章先拿到东宫让太子先看看,然后再交给中书院诏发。”

    刘维国领命,让小太监用油布把奏折包好,打着伞前往东宫。

    太子石重伟正在文华殿听讲,刑部郎中何子英正在跟他讲《大郑律》,石重伟百无聊赖地听着,心儿早就飞到了雁山庄园里,和周处存等人约好了末时前去庄中赏菊观舞,柳逸尘说会带两个端州的美女前去,不知道是不是真像他所说的那般淡雅如菊。

    刘维国来到东宫时正好是午时,何子英对着太子一礼,结束了他的课程。石重伟跳起来笑道:“何师,昨天有人送来几只野鹿,我让做好了菜,一起尝个鲜吧。”

    何子英拱手谢道:“多谢太子美意,微臣讨扰了。”

    刘维国带着小太监进殿,石重伟一眼看见,玩笑道:“刘公公鼻子真灵,在御书房就闻到香味了,正好一起尝尝鹿脯的滋味。”

    “老奴怕是没这个福分,万岁命老奴来送奏章,马上便要回去伺候万岁用膳,怕是不能伺候太子您了。老奴申时再来把太子爷看过的奏折送往中书院诏发。”刘维国恭敬地向太子行礼,又对着何子英一揖,然后示意小太监把携带的油布包放在桌上,打开露出里面的奏章。

    桌上铺满了奏章,石重伟脸色发苦,在监国的时候陈成济也会派人把奏章送给他看,不过他只是随意翻看,根本没花心思。石方真还朝后,批过的奏章照例会让他过目,石重伟不敢偷懒,生怕父皇问及自己答不上来,所以每次都认真看过。今天的奏章有些多,有三四十本的样子,这要看到什么时候,看来下午是去不了雁山庄园了。

    石重伟强笑道:“那本王就不留你了,我让厨下准备些鹿肉,刘公公带回去细尝。”

    永昌的风雨一时刮不到化州会野府,府衙后宅喜气洋洋。彤儿有了身孕,冬儿怀了二胎,思雨也有了身子,加上田少秋的孙女田芝后宅一下子多了四名孕妇。彤儿有了身孕后,欣菲让她搬到了后宅住,原本安勇夫妇已经搬到了外面住,欣菲不放心师妹,让她也搬回了后宅,又请了四位有经验的老妈子照料,这下子后宅变得热闹起来。

    檐下一堆女人聚在一起,不知在议论着什么,晨智和晨益跑来跑去地玩耍着,他们也为即将到来的弟弟或妹妹开心着。江安勇躲进了军营,每日吃晚饭的时候才肯回来,家里掌勺的重任就交给了江安义。

    新鲜蔬菜瓜果、河中的鱼虾、牛羊鸡鸭,江安义使开浑身解数变换着花样。睡觉时,欣菲贴得紧紧的,时刻准备给晨益添个妹妹,江安义幸福地累着。

第五百六十六章年关算账

    进入十一月,化州接降了两场大雪,虽不致灾但阻断了入关的道路,原本清淡的边市交易几乎停滞下来。眼看年关将至,江安义召集阖府官员算账,账目算清后,江安义盯着账面上的数字犯了愁:去年化州税赋四百六十三万两,上解朝庭二百七十六万两;今年截至目前,才收到三百八十八万两,其中田税七十万,商税三百一十八万两,商税比去年少了将近九十万两。

    司户参军颜易一脸愁容,道:“七十万田税三分,朝庭、州府、县各得二十三万三千两;商税三百一十八万两,扣除八十万关卡税,剩二百三十八万两,朝庭得一百六十六万六千两,加上田税共计一百九十万两,咱们化州比上一年要少解税银八十六万两;去年上解的数目中含赈灾挪借的三十万两,还是少五十六万两,这么大的缺口,我怕朝庭会降旨斥责。”

    华司马道:“安西都护府建军镇和合城县重建把府衙的存银掏得差不多了,明年还要贴补军镇,日子不好过啊。”

    江安义愁眉不展,正像华司马所说去年留下的六十七万两存银被这两处亏空填了个干干净净,还搭上了杨祥亮给的十万两。明年军镇要基本完工,预计所需的银两不会少于六十万两,朝庭给的四十万两,已经用了二十万两,明年还有二十万两,加上杨祥亮给的十万两,化州要准备三十万两贴补。难啊,江安义恨不得从石头缝里能长出银子来。

    “余师给我写信,为了支付北伐将士的赏赐和抚恤,他预借了十多个州半年的税赋,如今国库空虚,天子下旨变卖雁山庄园应急,余师让我急朝庭之所急为国分忧,今年化州的税赋争取与去年持平。”江安义叹道。

    马仕书毫不客气地斥道:“余尚书这是既要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化州今年遭戎弥入侵商路被阻,商税大受影响。安西都护府移镇建军营,一百多万的工程户部只拨给四十万两银子,摆明欺负你这个做弟子的,要依老夫的脾气定要上疏据理力争,不给他这个面子。”

    江安义苦笑着拱拱手,道:”马公,此事休要再提。”

    司仓参军史明玉道:“刚才算了账,按三百一十八万两商税扣除安西都护府的关卡税后得二百三十八万两分成,化州能得税银七十一万两,撇除上解不说,今年实际好过上年。去年留成商税九十七万两,但要减去三十万两赈灾所借,实际只得六十七万两,今年还多出四万两来,再说田税比去年增了三万三千两,今年化州留存的税赋比上年还好。”

    马仕书道:“明年府里的开支大,大家得同舟共济。七十一万两留成我建议府衙留下五十万两,分给各县二十一万两,这样府衙留存加上田税所得就有七十三万三千两,预留三十万两建安西大营,十万两拨给合城重建,剩下的三十多万两便能应付了。各县总共四十四万三千两,比起上年少了些,但平摊下来也有八千两一个县,不算少了,把道理讲清楚,我想各县应该会体谅府衙的难处。”

    颜易苦着脸道:”方公,您老说得是轻巧,到时各县肯定要到我这里闹,我这个年还要不要过了?”

    “谁要是有什么不满,让他尽管来找老夫,老夫亲自去与他理论一番。”马仕书一瞪眼,喝道:“到时老夫带了刘逸兴到闹事的县里去查查账,看看他们的银子是怎样花的。”

    颜易一缩脖,轻声嘀咕着“您老狠”。水至清则无鱼,颜易知道只要这句话传到,各个县的县令都能体谅府衙的难处了。

    大堂上的大小官吏面露喜色,对于他们来说完成多少税赋是刺史大人忧心的事,他们只关心年节的福利会不会减少,忙碌了一年家中妻儿都盼望着能过个好年。

    举座皆欢,似乎没有人把五十六万的上解缺口放在心上,赶情朝庭降旨斥责的不是他们。江安义敲了敲桌子,问余庆山道:“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边市有没有希望把八十万的缺口补上?”

    余庆山头晃得像拨浪鼓,道:“现在边市的税额多不过千两,少的时候仅有几十两,到年底前我估计顶多能多出两万两的税赋。”

    颜易笑着劝道:“反正化州的日子过得不错,少些上解就少些吧。再说化州上解一百九十万两不算少了,二十七个州最少排在中游。天有不测风云,今年化州遇事,万岁定会体谅大人的难处,余大人也不会苛责的。”

    江安义泄了气,钱到用时方恨少,今年于公于私银子都花得像流水般,真正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要不按郭怀理说的法子试试,先让他把明年的税赋预支点。

    轻咳一声,江安义试探地道:“方公,我前次跟你提过,祥宣斋的郭老板准备预支四十万两明年的税赋,方公你看能不能用这钱来填补一下今年的空缺,明年我算计有几件进项,应该能还上。”

    “不行”,方仕书斩钉截铁地拒绝道:“寅吃卯粮弄虚作假,老夫绝不能视而不见。”

    见江安义一脸尴尬,方仕书语重心长地道:“安义你为国解忧的心老夫很赞赏,但你不能好心办错事,留人以口舌,将来说你欺瞒朝庭。”

    方仕书着实欣赏这个年轻的刺史,作为前辈觉得应该多说上几句,于是接着道:“按照令师的意图争取今年的税赋与去年持平,确实能讨了天子的欢心,可是老夫知道天子用人取乎心,将来得知你作假定然不喜,长远看来有损于你的仕途。安义你还年轻,事事好强想做到完美可以理解,老夫在你这个年纪也是同样心思,可是随着年纪渐大,逐渐明白凡事莫强求,只要尽心尽力就好,牢记本心才是。”

    散了衙,江安义无精打采地回到后宅,垂花门处,晨智牵着晨益正蹲在阶前玩耍,听到脚步声,晨智牵着弟弟跌跌撞撞地向他跑来。江安义连忙蹲下身张开双臂将两个儿子揽住。

    江晨智笑道:“爹爹昨天说带我和弟弟去买糖葫芦,现在可有空了?”江晨益也在一旁含糊地重复道:“糖葫芦,好吃。”

    在儿子的小脸上各亲了一口,烦恼全消,江安义一手抱起一个,笑道:“待爹爹换了衣服便带你们去逛街去。”

    屋檐下照例群雌粥粥,江安义看到几件小儿的衣服放在茶几上,大概在讨论女红手工吧。江晨智嘴快,大声地宣告着:“娘,大娘,二娘,爹爹要带我和弟弟去买糖葫芦,你们想不想要?”

    这句话引来一片回应声,“江郎给我带几个烤包子”这是彤儿;“江大哥替我称斤炒栗子,糖葫芦挑香瓜、蜜梨的来两串”这是田芝;“姐夫看到牛羊杂碎称两斤回来晚上吃”这是思雨;冬儿从江安义手中接过晨益,加了一句“家中果脯没了,还有瓜子,江郎顺道买些来”;最后是欣菲“你带两个孩子上街,索性让栖仙楼送桌酒菜来”。江安义哭笑不得,亏得自己会赚钱,要不然非得让家里这群老娘们吃穷了不可。

    还没出门,郭怀理带着一家老小来串门,虎头(郭鸿明)和志儿(郭鸿志)听说江叔要带晨智和晨益逛街,当然闹着要一起去。郭怀理笑道:“原本想到你家里蹭顿饭吃,没想到倒贴了桌酒席,干脆让汤杰那小子送两桌来,给他机会巴结巴结刺史大人。说好了,晚饭我出了,一会上街买东西的钱可得你掏。”

    化州产水果,糖葫芦不像别处用山楂串成,而是香瓜、香梨、蜜枣、葡萄等各色间杂地串成串,外面裹了红色的糖衣,五颜六色、酸酸甜甜,既好看又好吃。郭老板财大气粗,甩出一两银子连糖葫芦垛都买了下来,让后面跟随的亲卫扛着,谁要吃便去拿。

    江安义笑骂道:“你这个土财主,别教坏了孩子。这垛糖葫芦不过百来串,每串就算二文钱,不过二三百文,你没见那卖糖葫芦的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郭怀理满不在乎地将最后一块香瓜咬进嘴里,含糊地道:“小江你一出手就是一百万两,我这一两银子算什么。你听说了吗,朝庭明年准备对香水、珍玩、赌博、青楼等行业提征税率,由原来的十征一变为五征一,听说西域进口的货物大多在提征范围。”

    “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江安义诧异地问道:“我听余师说过他向万岁建议过,但万岁以随意改变税率容易引起市场波动不利民生否决了。”

    郭怀理笑道:“是柳家的人告诉我的,柳家和我合伙从田韦进了一批货,准备明年运到京城发卖,没想到朝庭有意增税,而且增长了一倍,柳家的管事和我商议要在年前将货物出手,有了边市的完税证明明年就可以少交一半税赋。”

    江安义在心中盘算着,他受到牵连的只有香水生意,六万瓶香水卖价五百四十万两,十税一是五十四万两,如果变成五税一就是一百零八万两了,虽然红利少了五十四万两,但自己还能承受住损失,真正要考虑的是西域商品提税了,入境的货物会不会减少,对化州会带来什么样的冲击。

第五百六十七章新年伊始

    瑞雪兆丰年,大郑建武元年在纷飞的大雪中拉开了帷幕。

    正月初一行朝拜大典,寅时,在京文武职事在九品以上的官员都赶到含元殿外的广场等候给天子拜年,千余人撒在广场上相互问候拜年,连飘落的雪花也挡不住如火的喜庆。

    今年改元建武的第一年,石方真分外重视,让户部拨给京兆府二百万两银子,让高易直派人将街坊间的墙壁粉白、水渠清淤疏通、街道清扫干净,主道上的店铺清洗上漆张挂灯笼,走在大街小巷能感受到京城的欢庆气氛。

    光禄寺在天子的暗示下鼓动使臣来朝贺,光禄寺左少卿陈因光表现的尤为积极,早早说动北境新降的二十多小部落前来拜贺。光禄寺卿宋思礼将南洋来做生意的几个小国商贩改扮成使臣凑数,今年的外国使臣不在少数。

    陈因光本来因为拉拢利漫失利受了冷落,因为朝贺之事得了天子嘉许,自觉接任寺卿的机会大增,不免在右少卿黄楠的面前趾高气昂起来,数次话里话外地讥讽黄楠。

    黄楠本没有太在意,被陈因光数次挤兑后反起了争雄之意,写信给化州刺史江安义,让他设法伪装些西域使臣来。两位少卿江安义无疑更偏向黄楠,田守楼给他介绍过此公是个实干的能臣,而陈因光在出使北漠时的表现让江安义大为不满。

    天子既然有意,身为臣子就要凑趣,江安义暗中写信让莎宿派使臣来朝贺,罗娜坐稳江山,江郎有求自然竭力相帮,不单莎宿国派了使臣,而且拉了羌兰、温姑、狐国、吐笃、乌末这几个有意同大郑加深贸易往来的西域小国一同学往,郭怀理利用私人的关系说动田韦国加入其中,江安义也没想到西域居然有六个国家愿意前去朝贺。

    六国使臣可是实打实带着国书前来,份量远比北漠的那些小部落和南洋的假使臣重,黄楠暗赞江安义够朋友,由宋思礼带着上奏天子。石方真龙颜大悦,这真是意外之喜,下旨命光禄寺厚加款待,以示天朝气象。这让陈因光很是不满,认为江安义有意打他的脸,暗地里记恨,远在化州的江安义不知道自己无意之中得罪了人。

    另外,石方真下令分封各地的王爷赶到年底前进京朝贺。安阳王、许信王、鲁成王等分封在外的王爷奉旨在年前住进京中的府邸,加上原本在京的宁王、楚安王、肃靖王、永延王等人,皇族这一次聚得最齐全。

    辰时,钟鼓齐鸣,太子在前,宁王、楚安王、安阳王等王爷随后,紧跟其后的是外国使臣,文东武西众臣按照品阶排列,鱼贯走进含元殿殿。天子石方真已经端坐在御座之上,两旁陈设着熏炉、香案,大殿之内庄严肃穆。

    众人在太子的带领下下跪叩道,三呼“万岁”,集贤殿学士李士弘跪捧贺表,宣表官高声诵读,“……统御皇极,抚辑黎民,奄有四方,朝宗万国,垂法作训……普天同庆,咸与惟新,大赦天下,改丰乐十八二年为建武元年。”

    读毕,众人再次拜倒,三叩九拜呼“万岁”。钟鼓喧天,丝竹悦耳,天子下殿,百官退朝,贺岁大典圆满完成了。刘维国笑嘻嘻地出来宣旨:“万岁口谕,请太子爷、众位王爷、三品以上文武大臣到宣政殿叙话。”

    天子有诏,从正月初一到上元灯节期间金吾不禁,普天同庆。

    田守楼从含元殿退出,穿过皇城含光门,自家的马车在这里等他。含光门前车来人往热闹非常,田守楼伸出手接了几处飘飞的雪花,雪花化成水珠带来淡淡的凉意,却带不走田守楼心中那份喜悦。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能站在含元殿上参加朝拜大典,这一切都是主公所赐。自家的马车停在他身前,车夫跳下来从车上拿出狐皮裘衣替他披上,真暖和。田守楼跨上车,恬然自得地说了声:“回家。”

    (请稍候五分钟)

    瑞雪兆丰年,大郑建武元年在纷飞的大雪中拉开了帷幕。

    正月初一行朝拜大典,寅时,在京文武职事在九品以上的官员都赶到含元殿外的广场等候给天子拜年,千余人撒在广场上相互问候拜年,连飘落的雪花也挡不住如火的喜庆。

    今年改元建武的第一年,石方真分外重视,让户部拨给京兆府二百万两银子,让高易直派人将街坊间的墙壁粉白、水渠清淤疏通、街道清扫干净,主道上的店铺清洗上漆张挂灯笼,走在大街小巷能感受到京城的欢庆气氛。

    光禄寺在天子的暗示下鼓动使臣来朝贺,光禄寺左少卿陈因光表现的尤为积极,早早说动北境新降的二十多小部落前来拜贺。光禄寺卿宋思礼将南洋来做生意的几个小国商贩改扮成使臣凑数,今年的外国使臣不在少数。

    陈因光本来因为拉拢利漫失利受了冷落,因为朝贺之事得了天子嘉许,自觉接任寺卿的机会大增,不免在右少卿黄楠的面前趾高气昂起来,数次话里话外地讥讽黄楠。

    黄楠本没有太在意,被陈因光数次挤兑后反起了争雄之意,写信给化州刺史江安义,让他设法伪装些西域使臣来。两位少卿江安义无疑更偏向黄楠,田守楼给他介绍过此公是个实干的能臣,而陈因光在出使北漠时的表现让江安义大为不满。

    天子既然有意,身为臣子就要凑趣,江安义暗中写信让莎宿派使臣来朝贺,罗娜坐稳江山,江郎有求自然竭力相帮,不单莎宿国派了使臣,而且拉了羌兰、温姑、狐国、吐笃、乌末这几个有意同大郑加深贸易往来的西域小国一同学往,郭怀理利用私人的关系说动田韦国加入其中,江安义也没想到西域居然有六个国家愿意前去朝贺。

    六国使臣可是实打实带着国书前来,份量远比北漠的那些小部落和南洋的假使臣重,黄楠暗赞江安义够朋友,由宋思礼带着上奏天子。石方真龙颜大悦,这真是意外之喜,下旨命光禄寺厚加款待,以示天朝气象。这让陈因光很是不满,认为江安义有意打他的脸,暗地里记恨,远在化州的江安义不知道自己无意之中得罪了人。

    另外,石方真下令分封各地的王爷赶到年底前进京朝贺。安阳王、许信王、鲁成王等分封在外的王爷奉旨在年前住进京中的府邸,加上原本在京的宁王、楚安王、肃靖王、永延王等人,皇族这一次聚得最齐全。

    辰时,钟鼓齐鸣,太子在前,宁王、楚安王、安阳王等王爷随后,紧跟其后的是外国使臣,文东武西众臣按照品阶排列,鱼贯走进含元殿殿。天子石方真已经端坐在御座之上,两旁陈设着熏炉、香案,大殿之内庄严肃穆。

    众人在太子的带领下下跪叩道,三呼“万岁”,集贤殿学士李士弘跪捧贺表,宣表官高声诵读,“……统御皇极,抚辑黎民,奄有四方,朝宗万国,垂法作训……普天同庆,咸与惟新,大赦天下,改丰乐十八二年为建武元年。”

    读毕,众人再次拜倒,三叩九拜呼“万岁”。钟鼓喧天,丝竹悦耳,天子下殿,百官退朝,贺岁大典圆满完成了。刘维国笑嘻嘻地出来宣旨:“万岁口谕,请太子爷、众位王爷、三品以上文武大臣到宣政殿叙话。”

    天子有诏,从正月初一到上元灯节期间金吾不禁,普天同庆。

    田守楼从含元殿退出,穿过皇城含光门,自家的马车在这里等他。含光门前车来人往热闹非常,田守楼伸出手接了几处飘飞的雪花,雪花化成水珠带来淡淡的凉意,却带不走田守楼心中那份喜悦。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能站在含元殿上参加朝拜大典,这一切都是主公所赐。自家的马车停在他身前,车夫跳下来从车上拿出狐皮裘衣替他披上,真暖和。田守楼跨上车,恬然自得地说了声:“回家。”

    天子有诏,从正月初一到上元灯节期间金吾不禁,普天同庆。

    田守楼从含元殿退出,穿过皇城含光门,自家的马车在这里等他。含光门前车来人往热闹非常,田守楼伸出手接了几处飘飞的雪花,雪花化成水珠带来淡淡的凉意,却带不走田守楼心中那份喜悦。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能站在含元殿上参加朝拜大典,这一切都是主公所赐。自家的马车停在他身前,车夫跳下来从车上拿出狐皮裘衣替他披上,真暖和。田守楼跨上车,恬然自得地说了声:“回家。”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能站在含元殿上参加朝拜大典,这一切都是主公所赐。自家的马车停在他身前,车夫跳下来从车上拿出狐皮裘衣替他披上,真暖和。田守楼跨上车,恬然自得地说了声:“回家。”

    田守楼跨上车,恬然自得地说了声:“回家。”

第五百六十八章行卷之风

    像马远翔这样早早来到京城的举子不在少数,京城居大不易,没有好处这些士子当然不会早早地进京来。

    最大的好处便是扬声名。新年伊始,各类诗会、文聚盛行,有泽昌书院、章义书院、国子监三大巨头筹办的雅聚,有各州士子自行组织的集会,有京中王公贵戚召集的赏风景吟风月酒会,在帝都每天都有十余处文会发生,参试的举子根据自己的人脉和能力在从中可以选择。

    建武元年原本要开恩科,但恰逢科举之年,两科合在一起显得意义很重,传闻天子甚是重视,派人在打探应试举子中声名显赫者。建武元年朝拜大典,各州的王爷进京,有意提携本州的士子,趁在在京的时候纷纷召开文会,替本州的学子扬名声。

    比较有名的集会有正月初二韦右丞在隐仙亭召集的赋雪会、正月初十太子在雁山庄园举办的建武诗会、正月十六日安阳王在王府进行的南北贺新年词会,至于泽昌书院、章义书院、国子监各自举办了几场文会,甚至以相邀的方式进行了几场文斗,就连崭露头角的黄羊书院也在望远楼办了场迎春会,不少人的名字脱颖而出,成为今年及第的热闹人物,有国子监的胡立省、沈泽长,泽昌书院的花凌枝、方显道,章义书院的艾青青、陈百思,像马远翔这样小有名气的更是多达百人。

    门槛无处不在,这些集会对应试的举子来说并非想去就去的。多数集会都会通过请柬的方式进行数目限制,比如说太子的雁山庄园建武诗会,在京的举子谁不想去参加,可惜仅有二百张请柬,马远翔失之交臂。此会泽昌书院的方显道以《建武斌》搏得太子青眼,马远翔事后看过《建武斌》深感遗憾,自己如果当时在场的话太子嘉许的人就应该是他了。

    机会可遇不可求,马远翔每天从早到晚忙着赴会,但接触到的层面不高,除了韦驸马的那次赋雪会比较上档次外,接下来近月的时间他都仅在一些小形的聚会中打转,虽然声名有所上扬,但相比胡立省等人还差了很远的距离,马远翔曾听见有人不屑地说化州乃边陲蛮荒之地,能出什么才学之士。

    生气归生气,收不到重要的请柬照样无法在一众试子中扬眉吐气。看到马远翔愁眉苦脸地叹气,乔天桐出了个主意,道:“远翔大才不为世人所知,何不把平日诗文写成卷轴,送呈给京中王公、士林前辈以求推荐,如能引得注意或评点,胜过在文会中消磨锐气。”

    马远翔笑道:“乔兄一语点醒小弟,每日参加那些文会真不如前往那些大臣前辈处行卷。”

    行卷之风始于大魏,参试的举子将自己得意的诗赋时文写成卷轴投送给显达者,这些显达者对呈献行卷的后辈多会加以提携和指点,为其在士林中增加名声,甚至向当权的大臣推荐,大魏时期不少人因此及第。

    郑代魏之后,科举实行糊名、誊录之制,大大减轻了行卷的作用,可是行卷之风依然盛行,因为文名显著的士子多少会让主考官注意到,特别是会试之后还有殿试,决定名次的重要因素往往士林中的声名。

    江安义当年入京应试,携范子炎所著的《云水潭话》之声名,再加上望远楼得申国公赞赏,最后得中状元得益于安寿公主那句“父皇您是英明神武千古名君,怎么能没有连中三元的状元呢”,而究其根本还是江安义在望远楼上那首诗打动了安寿公主。

    要想行卷当然要事先打听清楚京中显要及愿意提携后辈的士林名士,马远翔用一两银子从小二处买到“行卷录”,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小二做惯了这生意,笑嘻嘻地道:“几位公子爷,这是今年刚更的新版,一分价钱一分货,将来几位公子高中之后莫忘了打赏小的几文。”

    乔天桐灵机一动,问道:“小二哥,你那里可有可能是今年主考官的名录?”

    会试主考官的任命在四月初一的大朝上由天子拟定,正考官一人,由从三品以上文官或集贤殿、崇文馆大学士担任,副主考一人多由正四品官员担任,当然也有例外,江安义那科的副主考是从五品的刑部郎中段次宗,而同考官二十名,多由国子监、六部九卿五品以上官员组成。京中消息灵通人士颇多,能从日常的蛛丝马迹中分析出些有用的东西,对天子心目中的主考官做出猜测,比如说有传说说天子女婿韦?成今科极可能成为同考官。

    事先猜测考官为朝庭法纪不许,店小二面带难色,马远翔一看店小二的情形,知道有戏,当即掏出两银子塞进他手中,笑道:“我等是化州试子,知道此事的轻重,小二哥告诉我实情定不会四处传扬,还请小二哥放心。”

    店小二见银子到手,哪会真有什么顾忌,京城四百余家客栈的小二恐怕都在兜售信息,错过了机会便又要等上三年。银子揣入怀,“考官录”便拿了出来,马远翔忙展开细看,陈翰海和乔天桐一左一右挤过来观看。店小二暗中撇嘴,他怀里还名士猜题未卖出,看这三个的样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存在,还是等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考官录上有七十多个名字,正考官最热闹的人选是中书郎马遂真;然后是光禄寺卿宋思礼,此公当选的理由是即将致仕,传闻其想收一届门生再退;还有秘书右监齐国威、政事堂右丞黄继业、集贤殿大学士何英杰、崇文馆大学士杜雪齐。副主考有十来位,都是些些朝庭正当红的大臣,至于同考官的人选有五十多人。马远翔苦笑,这份名单本着多多益善的原则,把有可能入选的人都拉了进来,参考价值不大。

    陈翰海却如获至宝,笑道:“马兄不必面面俱到,只需针对主考官的喜好加以习练便是。此单上列举的主考仅有六位,此六公的诗文词赋想来京中有售,小弟这段时间就专心揣摩他们的文章。”

    乔天桐劝道:“这些名单不过是猜测,万一有误岂不耽误前程。”

    “诶,乔兄,这些时日你也参加了不少文会,天下英才保其多也,争夺二百余名贡士的指标,小弟不像马兄才学过人,实在是心中发虚。”陈翰海苦笑道:“明知无望我还不如侥幸一搏,万一能成岂不是意外之喜。”

    乔天桐见他心意已决,摇摇头不再相劝。马远翔在心中盘算着行卷人的名单,几位主考官的家中是必要走一趟的;韦驸马那里不妨再登门求见;工部侍郎宁泽是化州人,身为同乡当会助力;户部尚书余大人是江刺史的恩师,想来也会提点一番,还有几位在京的化州籍官员不过错过,粗粗一算居然也有三十三人,再加上宁王、楚安王、肃靖王、永延王、安阳王等王侯,至少也得六十份行卷。

    咬咬牙,马远翔让小二买来熟宣纸,这种经过精细加工的纸张不会走墨晕染。行卷的内容宜精不宜多,马远翔选择了一诗一赋一策论,他的字不错,刚正有力,抄录了三天才将六十份行卷抄录完成,然后让店小二拿到装裱店中加以标轴装饰,花费了六十两银子。

    带着这些卷轴马远翔踏上了行卷之路,权贵门前卑躬屈膝,送上行卷附上书信。他能想到行卷自然别人也能想到,马远翔在肃靖王府前看到了五六个同样前来行卷的试子。等到他的时候,递上行卷,还没说上两句话,行卷被守门的汉子信手丢入身后的筐中。

    转身离开,走出不过两丈远,身后便传来守门人的嬉笑声:“老孙,这段时间这些读书人送了不少行卷,王爷懒得看,吩咐我们自行处置,一会等下了值,把这些玩艺送到装裱店去,我认识的那家店掌柜说每个回收一百文。”

    “轻点声,别让人听见,说不定这些人将来会当上大官,咱们当差的得罪不起。”

    “嗤,当官又如何,能管到王府来,等下了差,我请老哥你去喝杯酒,叫上李二,这小子最黑,昨天一天就退了三两多银子,让他请客。”

    马远翔心中酸楚,真想从那些门子手中将自己苦心准备的行卷要回,可是迎面来了三五人,手中拿着行卷,一脸兴奋地朝着王府行去。马远翔叹息一声,朝下一个目标走去。

    过了三五日,余尚书派人送来回信温言抚慰,宁侍郎更是派人请他过府叙话,其他的行卷却一去无踪没有回话。正当马远翔感到心灰意冷的时候,意外地收到了一封请柬。

    请柬是楚安王派人送来的,邀他参加二月十六日辰末在碧漪园参加文会,为诸王吟诗作赋送行。楚安王是当今天子次子,太子的弟弟,他居然知道了自己的名字,马远翔心情振奋,事先做足工夫,只等着十六日碧漪园一鸣惊人。

第五百六十九章赋诗争座

    碧漪园是京都十园之一,座落在皇城边的长乐坊,如今是楚安王石重杰的后花园。碧漪园因宜春湖而得名,湖水与通过永安渠与洛水相通,沿湖建有宜春殿、彩云楼、牡丹园、紫气轩等殿宇楼阁,曲桥、拱桥穿引、亭台水榭星罗密布点缀,有“绣户画阁”之美誉。

    辰末的文会,辰初时分马远翔便精心装扮好,一身宝蓝色的轻裘,头戴黑色薄罗幞头,在乔天桐、陈翰海羡慕的目光可,神采奕奕坐上马车前往楚安王府。

    马车刚入长乐坊,前面便拥堵不动,四车并行的街道被前来赴会的车和人塞得满满当当。离王府不过里许路程,马远翔索性下了车,步行前往。街道两旁是高大的槐树,二月的帝都依然寒意十足,却挡不住春风的脚步,那些槐树悄然地探出新绿,望上去生机勃然。槐象征着三公之位,与“魁”字相近,郑人以槐指代科考,马远翔望着那淡淡的新绿,心中暗喜,这是个好兆头,今年举仕有望。

    文会设在碧漪园的宜春殿,马远翔直接从后门进入碧漪园中,廊庑、亭台、假山、宫殿精美秀丽,虽然是初春,万物刚在萌发,传闻中的烟草明媚、花木繁盛还没有显现,但眼前的美景仍让马远翔叹为观止,王侯富贵远非常人所能想像。

    今日阳光明媚,初春的太阳照在身上不热,暖洋洋的正舒适。小厮领着马远翔穿廊过桥来到宜春殿前,虽然时间还早,大殿前的广场上已经站满了前来赴会的士子,或三五成群高谈阔论,或故作清高独自屹立,或四处走动观赏风景,马远翔四处张望,看到不远处黄羊书院的冯志才正对着他微笑点头。

    或许是因为江刺史的缘故,两人算是一见如故,在数次文会中相谈甚欢,马远翔还专程请他吃过饭。两人互揖见礼,马远翔寒喧道:“冯兄什么时候来的,小弟以为还早,不料还有早行人。”

    “楚安王宴请诸王,这场面比太子的雁山文会还要大,听说楚安王请了不少士林名宿评点诗文,对选中的诗文当场吟唱,会试之前这场文会应该是最大规模的了。”冯志才笑道:“马兄文才过人,今日定会大放光彩,大作传唱士林。”

    马远翔满脸笑容地客套道:“冯兄过奖了,今日文会是赋诗送别,冯兄的离别诗写得婉约动人,定能得楚安王喜欢。”

    相互闲聊着,互相吹捧着,给彼此打气,然后四处打量前来参会的士子。马远翔越看越心惊,这段时日京中有名的士子似乎都来了,胡立省、沈泽长、花凌枝、方显道、艾青青、陈百思一个都不少,身边都围了一群人,显然是拉交情混脸熟。

    冯志才酸酸地道:“看这几位趾高气昂的样子,仿佛今年的状元郎就是他们了。马兄之才得江大人赏识,又得韦驸马称许,比起这伙人只强不弱,这伙人拉帮结派排挤我等,说什么我们是边荒野人没有才学,今日马兄定要给他们一个大大的难堪,让他们知道知道天下英才并非只有国子监和两大书院。”

    辰末将至,丝竹声从殿中响起,数十名青衣侍者开始在广场上安放桌椅,看来文会即将开始。站在旁边,马远翔看得清楚,大殿间一排弧形的桌椅是红木的,椅子上搭着裘皮,想来是那些王爷和名士所坐,相对应士子所坐的桌椅也呈弧形摆放,中间空出的场地估计是供歌舞所用。

    士子们摆放的桌椅不下百张,最前面一排八张桌后摆放一张椅子,而其他的桌后则是两人一桌,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顿时广场上四百多只眼睛齐刷刷地盯向最前一排的座位,谁都知道,这八人是今天雅会的姣姣者,能坐入其中,可以说半只脚便迈进了殿堂之上。

    马远翔觉得自己的心“怦怦”直跳,侧脸见身旁的冯志才满脸通红,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排桌椅,不禁自嘲地一笑,名利动人心,夫子说的“守正定性”真要做到难啊。

    宜春殿内楚安王与众王爷已经来到,今日前来的王爷有七位,安阳王石智明和楚安王石智清是石重杰的爷爷辈,许信王石方平、鲁成王石方庆、肃靖王石方威、永延王石方镇、兴德王石方宇都是叔伯辈,至于宁王推脱有事,没有到来。

    黄喜头戴黑幞帽,身穿黑色蓝领衫,手拿拂尘,这是宫中太监的服饰,站在楚安王身后服伺,楚安王宴请诸王爷,向天子奏明,石方真便让黄喜去王府相帮。

    石重杰自然不愿黄师傅穿着太监服,让他穿暗卫的绣蟒服,在自己身侧落坐。龙卫和暗卫的督统都是从三品的官,黄喜身为副督统,可是从四品的大官了,石重杰对黄喜十分敬重,不愿委屈了这个实心帮自己的师傅。

    黄喜笑道:“奴才原本就是宫里的太监,就算将来官再大也不能忘了本,王爷的好意奴才心领了,只要王爷荣耀,奴才穿什么都觉得荣光。”

    虽然身着太监服饰,但在座的王爷没有一人敢轻视这位暗卫的副督统,不少王爷专门上前寒喧几句,黄喜执礼甚恭,丝毫没有飘然之意,让安阳王这样的有心人看在眼中暗暗点头,对小小年纪的楚安王也高看一眼。

    外面的桌椅已经摆放好,楚安王侧转身对黄喜道:“黄师傅,麻烦你去宣读一下规矩吧。”

    黄喜恭身领命,带着两名小太监走出宜春殿,高声宣布道:“王爷有命,今日欢聚是为送别驻外的王爷,请诸位士子奉上诗作,交由殿中众王爷评定,挑选八位近前落坐,所做诗篇交由府中歌女吟唱,众王爷将敬酒致谢。”

    此次参会的内容事先已知,听黄喜宣读完后,众人纷纷执笔将自己事先做好的诗抄录在上面,二刻钟的时间便收集完。黄喜带着两百份诗稿入内,侍者撤去笔墨,开始在桌上摆放果瓜点心,送上茶水,供众人食用。

    马远翔拈了块蜜饯香梨在嘴中嚼着,熟悉的味道,应该是化州所贡。多数人食不知味,翘首望向宜春殿内,很快,一群乐人来到殿前廊下,丝竹声起,舞女们如同蝴蝶般地来到空处,边舞边唱道:“天下伤心处,十里送客亭,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

    等歌舞退下,有人高声宣道:“有请仁州士子方显道入座。”

    方显道,仁州人,泽昌书院出身。听到侍者呼唤,方显道激动得浑身微颤,未饮先醉,深吸一口气,竭力控制住心情,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昂然坐在第一排的椅中。

    “……早春不忍留归客,草色青青送马蹄”,永昌国子监胡立省。

    “……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辰州章义书院艾青青。

    “……劝君更尽一杯酒,与尔共销离别愁”,福州田子监沈泽长。

    …………

    随着一个个名字唤出,众人的心越来越紧张,最后仅剩下一个名额,花凌枝和陈百思都没有唤到,马远翔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嗓子口了。

    “永昌城边朝日晖,宜春池前春燕归……”,舞女婉转的歌声响起,无数声叹息随之而起,一人欢喜众人失落。马远翔感觉头发晕,有些摇摇欲坠,身旁的冯志才忙伸手扶了他一把,心情复杂地道:“马兄,恭喜了。”

    最后一首诗,失落的众人带着挑剔的心情听着,“永昌城边朝日晖,宜春池前春燕归。含露桃花开未飞,临风杨柳自依依。小苑花红洛水绿,清歌宛转繁弦促。长袖逶迤动珠玉,千年万岁阳春曲。”

    歌罢,众人不得不叹服,确是好诗,感而不伤、富丽堂皇,与眼前景致正相合,不知是何人所做。

    “化州士子马远翔请入座。请其他士子随意入坐。”

    马远翔觉得脚步轻飘,仿佛一阵风都能将自己刮走,感受着周围火辣辣的目光,带着几分骄傲自得,马远翔稳稳地坐在椅中。

    瓜果撤下,酒菜摆上,时间已近午时,到了吃喝的时候。丝竹声再起,诸王从殿中出来,依长幼之序坐好,楚安王年纪最小辈分最低坐在右边的最后一个位置。众士子齐齐恭身行礼,楚安王清脆的声音响起:“诸位士子免礼,今日赋诗送别,实为士林佳话。诸位,请举杯为安阳王、许信王、鲁成王送别,祝愿诸王体泰安康、吉祥如意,诸位春闺得意,才登皇榜。”

    安阳王石智明辈份最大,坐在正中笑道:“方显道,你的诗是本王选中的,本王敬你一杯。”方显道认识安阳王,曾经在王府的春会上得过五两赏金,听安阳王呼唤,忙站起身举杯道:“显道敬王爷,祝王爷万事如意。”

    这八首送别诗,每个王爷一人挑了一首,马远翔正合眼前景致,所以被楚安王选中,为公平起见,事先并不知道奉诗士子的姓名和籍贯。楚安王得知自己选中的是化州士子,心中有些不快,化州刺史江安义是太子的亲信,听闻香水铺每年给宫中送了不少银子,黄喜曾说让舅家到化州置些产业,结果被江安义破坏,自己偏偏还选中化州士子替化州扬名,想想心里就不舒服。

    楚安王毕竟才十二岁,脸上不快的神情看在众人眼中,敬酒也仅道了声“马远翔,本王敬你一杯”,浅饮一口便放下。马远翔满心欢喜化为愕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楚安王。

    黄喜伏下身子在楚安王耳边说了几句,楚安王脸上挂起笑容,高声道:“诸位士子来自天南海北,想我大郑地大物博,物产丰富。本王年幼,还不曾离开过京城,借此良机向诸位士子请教当地物产风情,以广见闻,还望诸君不??赐告,本王当有厚赏。”

    “来人”,一声吩咐,有三名侍女手捧托盘现身,盘中盛放着玉如意、玉壶和玉佩。石重杰站起身道:“此三件玉器皆是父皇所赐,今日本王拿来当彩头,今日来人甚多,不能一一听闻。前排入坐的八位士子籍贯不一,就请他们八位替我们说一说当地的风情,古有煮酒论英雄,今日咱们就喝酒论风物,亦不快哉。”

第五百七十章化州风物

    楚安王石重杰话音刚落,立时有人起身道:“王爷,我大郑二十七州虽然风景各异,却有短有长,把边陲荒蛮之地拿来与中原富庶之所相较,岂不是有些难为人吗?”

    这句话针对意味十足,八人之中分属仁州、辰州、福州、平州、方州、端州、化州和帝都永昌,除却化州另外七地都是人烟繁茂的富庶之地,千余年来历史底蕴留下大量名胜古迹,文武名臣、文人墨客层出不穷。相较之下化州是有名的百战之地,四百年前还是西夷人牧马之地,归入魏土后征战不断,一直延续至今,在众人的眼中除了能与通商外,属于典型的穷山恶水之地。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马远翔身上,一座座无形的大山压来,让马远翔觉得喘不过气。伸手抓向桌上的酒壶,酒水从杯中溢出,马远翔略显失态地举杯饮尽,酒是琼州液,芳香绵长,入口香醇。

    石重杰有意推波助澜,笑问道:“依你所言,这八人中换下谁?”

    祝明山知道自己赌对了,果然楚安王对马远翔有所不满,这个机会可不能错过,当即朗声应道:“小生乃娄州解元祝明山,想我娄州素有中原粮仓的美誉,沃土千里,山川锦绣,战国时荆建国于……”

    祝明山口才了得,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引经据典,声情并茂。石重杰有意纵容,目光笑吟吟地扫过马远翔,但见此君一杯接一杯地饮酒,想来已经泄气。黄喜神色不变,对于楚安王这种小孩子报复的行为他既感动又好笑,这种羞辱难损化州半分,反倒打草惊蛇让江安义有所查觉,不过小王爷有意出气,就让他开心好了。

    广场上其他人心情复杂,既妒忌祝明山又同情马远翔,明明凭着一首好诗坐上前排,却不讨楚安王喜欢,还不如坐在后面自在。坐在前排的七人听着祝明山越说越兴奋,个个心中不悦,看样子这祝明山想把风头占尽,把娄州千年历史从头说上一遍。

    安阳王石智明有些心不在焉,今年是他六十大寿,偏偏被自己的天子侄儿叫到京城,算算日子离三月初六不过二十天,自己要快马加鞭赶回去办寿宴,哪有功夫在京城多耽误。五十大寿的时候江安义给自己写了首祝寿词,方道说已经去信请江安义再写首寿词,加上南词翁陈弘正和北词翁李进贤两人的新作,自己的六十寿辰倒是新老词仙齐聚,比这京中什么送别会热闹得多。

    祝明山正讲到兴起,一名青衣侍者奔进来,跪地高声禀报:“太子殿下驾到。”

    太子来了,众人连忙起身相迎,正乱哄哄整理衣襟,只见一伙人在侍者的引领下已经走过来,当选正中那位杏黄袍,正是太子石重伟。阳光洒在杏黄袍上,那张年轻的脸露着春风般的笑容,看到众人躬身行礼,石重伟先是上前扶起年纪最长的安阳王和陵阳王,然后对着众位王爷笑道:“众位叔伯大爷,重伟可受不住你们的礼,要是让父皇知道了准要骂小王不知尊长,快快请起。”

    目光落在石重杰的身上,石重伟温和地笑道:“杰弟替叔伯大爷送行,怎么不跟我打声招呼,幸亏我得到禀报,要不然岂不失礼。”

    石重杰像吞了只苍蝇,说不出的不自在,强笑道:“太子政务繁重,臣弟实是不敢惊扰,是臣弟考虑不周,待会自罚一杯谢罪。”

    “杰弟今年才十二岁,就饮酒了吗?”石重伟脸色一沉,喝道:“马师傅怎么这么疏忽,你身边的佐臣都干什么吃的,让父皇知道非得重重责罚不可。”

    石重杰心中暗骂,脸上恭敬地道:“太子说的是,臣弟深感在心。臣弟所饮并非酒水,而是下人将蜜 汁调水权当成酒,在叔伯面前不敢失礼。”

    “呵呵,原来如此,愚兄也是关心则乱,杰弟勿怪。”石重伟上前拉起石重杰的手,兄弟俩携手揽腕,言笑晏晏,一副兄友弟恭之状,身后诸王脸带笑容,都是石家子孙皇家后裔,想的什么自然彼此心中清楚。

    石重伟这段日子过得不舒服,雁山庄园之事让王皇后多了份担心,派了几名宫女太监到东宫服伺,每天向她汇报太子的行踪,太子想到雁山庄园花天酒地变得艰难起来。周存处等人隐约知道皇后对他们有所不满,行事收敛了许多,每日上午按时在东宫授课,下午也不敢出城了,只在东宫之内歌舞嬉戏。

    行动不得自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石重伟从母后处得知,父皇准备在春闱之后替自己选妃,刘维国告诉他,太子妃从文武百官十二岁以上的嫡女、妹、侄女、孙女中选出。周处存面带喜色地告诉太子,他的嫡长女今年正好十二岁,准备登记在册供太子挑选。

    毕竟才是十七岁的人,虽然已历男女之事,但想到今后身边多出一大堆女人,一举一动再难自由,特别是石重伟想到十二岁的女子,不禁连打寒颤,他还是喜欢雁山庄园内那些婀娜丰润的女子。

    昨日是上元灯节,石重伟找了个借口到雁山庄园玩了半日,今日授课不免呵欠连天,神不守舍。今日轮到崔元护讲礼,见太子没有情绪,早早便结束了课程。一下课,石重伟的精神头便来了,问道:“时间尚早,崔师与我去东市逛逛,叫上周师和柳师。”周处存和柳逸兴是东宫官员,平日俱在东宫办公,自然一叫就到。

    听太子说要出外玩耍,几个人都皱起眉头,最近风声很紧,皇后娘娘一只眼盯在东宫,偶尔溜出去玩一下皇后娘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上元节才刚疯过三天又要出门,恐怕那些监视的太监宫女拿了好处也不敢隐瞒。

    石重伟直接点名道:“周师,你向来多智,想个办法。”

    周处存暗暗苦笑,自己如果多出几次主意带太子去玩,恐怕性命也就到头了。可是太子发话他不能不应,灵机一动想起件事来,笑道:“楚安王今日在碧漪园为诸位在外的王爷送行,听说召集京中士子赋诗赠别,咱们不如到碧漪园看看,娘娘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就这样,太子殿下驾临碧漪园。一阵鸡飞狗跳地挪动桌椅,把中间的显要位置让给了太子,两旁是安阳王和陵阳王。石重杰身为东主,不能回自己的位子坐好,只好站在太子身后轻声跟他讲述诗会的经过。

    祝明山很郁闷,自己正在兴奋之时被叫停,昂扬之气泄了大半,趁着太子落座的功夫,喝了口酒,吃了口菜,准备重振旗鼓,顺道在太子面前留下深刻印象。

    石重伟听弟弟说正在让士子夸耀家乡山河之美,笑道:“小王也喜欢各地不同的风土人情,借此良机正好听听。”

    石重杰示意祝明山继续,祝明山向太子拱了拱手,继续刚才的话题道:“……娄州之美在风微、气清、山奇、水秀、绿浓,如诗如画,边陲塞外难及万一。”祝明山做死就做死在不忘拍楚安王的马屁,临终还要挤兑马远翔一句,暗讽化州。

    桌上酒已饮尽,马远翔醉意五分,思绪在醉意中却分外通灵起来。如果今日太子不到,马远翔准备见机行事,随便敷??两句便作罢,楚安王的赏赐摆明不能给自己。

    他坐在最前,太子驾临时与楚安王的几句交谈听在耳中,让熟读史书的马远翔脑中闪过“争位”两个字。酒仗英雄胆,马远翔觉得需放胆一搏,祝明山讨好楚安王,可是太子与江刺史关系密切,自己受了一肚子气索性发泄发泄,说不定入了太子青眼。

    想到这,马远翔霍然站起,高声道:“祝明山,你话里话外说化州是边陲塞外,娄州物产丰美,马某想请教一句,化州税赋超过二百万,你娄州一年向朝庭纳税多少?”

    祝明山被问得哑口无言,他还真知道娄州去年上解的税赋不过一百六十万,呆了片刻,强词道:“王爷让我们夸本州风物,与税赋何干?”

    石重伟笑问道:“这个醉汉是何人?”

    石重杰道:“是化州举子马远翔,别一个是娄州举子祝明山,他说化州是荒蛮之地,想来引得马远翔心有不愤,想用税赋压服祝明山。”

    石重伟哈哈笑道:“马远翔,我听江师提及化州之美不次于江南,今日不妨说说,给本王和诸王听听,也替你们化州扬扬名声。”

    得了太子的暗许,马远翔借酒发疯,朗声道:“请太子爷赐酒,小生当一一道来。”

    “赐酒。”石重伟饶有兴趣地道。

    也不用杯,直接嘴对嘴饮了一大口,马远翔醉眼朦胧地道:“化州天地五彩斑斓,千里草原绿意无边,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雪峰皑

    皑,终年积雪,雪飘如席,片片如拳;置身漫漫黄沙、苍莽戈壁,试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驼铃声声响彻大漠……”

    四下无声,静听马远翔慷慨陈词,想像着那雄浑壮美的场景,不少人伸手执杯一饮而尽,恨不能飞身去化州看那郁郁葱葱的林海、万顷碧波的草原、明如镜玉的湖泊,就连平日让人生畏的广阔无垠的沙漠、神秘莫测的戈壁、光怪陆离的乱石、白雪皖皖的雪山都透出一种别样的壮美,让人为之心折。

    “化州之美在于雄奇豪迈,有如纠纠武夫,与天地争雄,为国民御敌,才有你那娄州女子在家绣花织衣,安享清福。化州风物岂是井蛙所识。”

    祝明山被马远翔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偏生一句话也反驳不出,马远翔随口念出的那几句诗着实摄人心魄,没想到此人有如此雄才,痛恨之余也暗暗心折。

    石重伟畅快至极,对着身侧的石重杰道:“杰弟,这马远翔说得本王都心动了,恨不得能到化州看看,我看当赏。”

    石重杰满心不愿地拿起玉如意,笑道:“太子吩咐,臣弟不敢不从,就赏他这把玉如意吧。马远翔,上前来领赏。”

    马远翔此刻醉意已有七分,摇摇晃晃地上前施礼,石重杰把玉如意递给他,好奇地问道:“马远翔,化州真如你所说的那般美丽吗?”

    “当然”,马远翔打了个酒嗝,一股难闻的酸腐味冲出,石重杰一皱眉,往后退了一步。马远翔伸出手来接玉如意,楚安王往后一退,玉如意从他的指尖滑落,“啪”的一声,摔成数瓣。

    黄喜听马远翔夸赞化州,就像一根根刺扎心中,原本想贬低一番化州反倒让化州扬名,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见马远翔未接住玉如意,黄喜高喝道:“大胆,将这个狂生拿下。”

    马远翔惊了一身冷汗,得意忘形居然将楚安王所赐的玉如意摔了,真是自做孽,脚一软,跪倒在地。石重伟哈哈笑道:“马远翔喝醉了,一时不慎并非大错。玉如意碎了便碎了,本王赏你一块玉佩。”

    说着,石重伟从腰间解下块玉佩,上前一步塞入马远翔手中,拍拍他的肩膀道:“马远翔,这回可拿紧了。”

    碧漪园诗会化成无数版本在京城传播,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番琢磨,狂生马远翔和化州风物成为京中热议。远在会野府的江安义正在这天,押解二百二十万两税银进京述职,他不知道京城之中一场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第五百七十一章进京述职

    车队从金光门进京,江安义骑在马上打量四周的情形,这里是永安坊,离开京城一晃三年了,江安义仍能认出前面不远便是申国公王克明的住处,听闻北伐之后申国公驻守在登州大营,不知他是否回京过年,对于这位国公爷,江安义充满了感激之意。

    三月的永昌正是烟柳满皇都之际,暖风吹得人醉,车马不断,行人拥挤,繁华热闹。车队前面插着黄旗,上书着“化州贡银”的字样,车马避让在一旁,谁都不敢冲撞“皇杠”,抢劫“皇杠”的罪名视同造反,要抄家灭门的。

    二月十六日从会野府出发,一路走了四十二天,沿路风平浪静,江安义期盼的劫皇杠事件没有发生,天子石方真继位以来励精图治,天下已呈中兴之势,官道两旁都是农田,至于盗匪不是下山为民就是逃进更远的深山老林之中。

    车队首先来到户部,余尚书上朝尚未回来,户部侍郎余光辉亲来迎接,对于户部来说江安义是自家人,尚书大人的弟子,每年上解的税赋又超过二百万两,看着那张虽然蓄着的短须却依旧年轻的脸庞,余光辉知道未来三十年这张脸将会出现在朝堂之上,发出强有力的声音,自己的后辈说不定要靠他提携,如此想着越发笑得和蔼可亲。

    将税银清算入库,江安义婉谢了余侍郎留饭的好意,他来京述职,按律应该向吏部备案,然后到光禄寺暂住等待天子接见,待接见之后才能自由活动。吏部右侍郎李略儒神情冷谈,与江安义闲话几句后便让他前去光禄寺住下等候消息。

    光禄寺致远院,江安义受到右少卿贾楠的热情款待,西域六国朝贺天子的事让石方真大为高兴,紫辰殿专门召见贾楠嘉奖,光禄寺卿宋思礼暗示等他致仕便向天子推荐他接任,光禄寺的大小官吏消息灵通,左少卿门前冷落右少卿屋前车水马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陈因光暗中怀恨。

    吃饭的时候光禄寺卿宋思礼闻讯赶来敬了江安义一杯,此次朝贺大典办得天子欢喜,他致仕时天子的恩赏便会加重,金银他不缺,唯一担心的便是子孙,三个儿子七个孙子及一人及第,靠着他的关系,在京中混着日子。

    宋思礼是从三品大员,按制其子可以荫封从八品上的承奉郎,宋思礼私下向天子求恳,石方真答应到时荫封其子到下县去做个县令,下县县令也是从七品下,比起从八品上高了三阶,而且是实职,好过承奉郎的虚衔百倍。

    得了天子暗许,宋思礼筹划着为长子宋仁海找一个好去处,自家儿子的德行自家清楚,放出去做县令九成九是个糊涂官,还要防着被人卖了,这段时日宋思礼思忖着为儿子找个好引路人。他官场三十余载,结识的人自然不在少数,知己也有几个,可是都不合适,今日见到江安义,宋思礼大喜,如果能得这位照应,儿子可保无忧。

    等吃完饭,宋思礼道:“江刺史,前日有人送了本官二两石顶香蕊,一同前去品品滋味如何?”

    贾楠笑道:“宋大人,卑职天天鞍前马后侍候,可从未听您说请我喝茶,这石顶香蕊我可是久闻其名,要不您老也赏我一杯。”

    宋思礼一瞪眼,喝道:“这几日外州刺史陆续会来朝觐,你还有空喝茶,当心陈少卿弹劾你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贾楠一缩脖,明白宋思礼要避开自己有话跟江安义说,笑道:“安义,你回来的时候用纸替我包上点,今晚我到你屋中喝几口。”

    茶是好茶,香味扑鼻,口齿生津。等一杯饮尽,宋思礼伸手替江安义再斟满,口中问道:“安义可曾见过令师?”

    江安义应道:“我到户部时余师尚未回来,等朝觐后再去见他老人家。”

    宋思礼笑道:“国库空虚,天子变卖雁山庄园着实让我等臣子汗颜,难为余尚书从中调和才使朝局安稳,安义名师高徒,二月朝会听令师宣读各州税赋,化州以二百二十万两位居第七,着实难得。”

    “宋大人过奖了。”江安义猜不出宋思礼想说什么,浅笑着应道。

    宋思礼知道自己与江安义并无交情,要想把儿子托付给他得拿出点有用的东西来交换,自己反正要致仕,有些官场上的讳言索性说给江安义听,换取他对儿子的照应。

    想到这里,宋思礼沉吟片刻道:“这段时日化州风物在京城广受关注,安义所编的那本化州诗集在京城广为传唱,不过有褒有贬,安义不妨多加留意。”

    江安义一愣,忙问究竟。宋思礼便把二月十六日楚安王碧漪园诗会,马远翔借酒抒怀将化州风物宣扬之事讲述一遍。

    “此事原本是好事,化州向来被视为蛮荒之地,马远翔所述让世人对化州刮目相看,可是最后马远翔将楚安王所赐的如意摔碎,而太子又赐给他贴身玉佩,这便有些微妙了,安义身为化州刺史,难免被人有意牵连其中,安义不可不防。”

    无妄之灾,江安义脑中闪过四个字,从宋思礼口中隐约透露出太子与楚安王之争,这等事牵涉其中,一个不慎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可是天子选中他为崇文馆直学士,加上香水铺的干股以及太子在人前称呼他为江师,让江安义已经无法跟太子分摘开。江安义原想着自己远在化州,离京城数千里之遥,皇储暗争不会牵扯到自己,哪知刚到京城就听到这样的消息,真是无妄之灾,祸从天降。

    宋思礼慢慢地喝着茶,看着江安义脸色阴沉,紧皱双眉思索,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老夫听到一句传言,说楚安王的启蒙师黄喜公公,也就是暗卫副督统黄公公似乎与安义有点过节。”

    黄喜,江安义迅速地在脑中回忆着,自己好像并不认识这位黄公公,与楚安王倒是有点小过节,自己和郭怀理在塔善县罗白山抢了黄淑妃侄儿黄文祥事先买定的几套宅子,当时并未放在心上,莫不是因此事与黄淑妃结下了仇怨。

    “多谢宋大人提点,安义铭记在心。”江安义想着等朝觐之后见到余师再问明缘由。

    宋思礼笑道:“老夫不过是多些口舌,安义见到令师后余大人也会跟你讲的,不用言谢。不过有件事老夫倒是想提醒你,安义不可大意。”

    江安义拱手道:“还请宋大人赐教。”

    “犬子仁寿与温华侯程希全有几分交情,常在一起吃喝玩耍。”温华侯程希全,就是温国公程普阳之子,这位程国公在丰乐十七年病逝,依律降等,变成侯爵,按说应为温国侯,但石方真恼怒程希全无恶不作,保留了侯爵却将国侯变为乡侯,变为温华侯。江安义接到田守楼的信后大喜,程希全是他心中一患,如今权势大减,总算不用再忌惮他。

    宋思礼继续道:“我听犬子说,二月初温华侯府来了几位客人,犬子认出带队的是紫辰门掌门人何文琴。两年前京中比武,这位何掌门曾担任过裁判,犬子到观看比赛故而认识。犬子说他无意中听到从何掌门嘴中说起你的名字,不知何意,江湖人品性莫测,安义要加几分小心。”

    何文琴,江安义心中一凛,立时想到死在他手中的杨宇动,杨宇动是何文琴的师弟,他一直担心何文琴来寻仇,故而挟恩让苗寨的田少秋住进宅院保护家人,两年过去没见何文琴出现,原以为此事已经过去,没想到何文琴又出现的京中,还住进程希全的宅中,八成是针对自己而来。何文琴享誉江湖数十年,功夫应该在己之上,如果自己不小心,很可能折在她手中。

    站起身,江安义恭身一礼,道:“宋大人,此事十分重要,江某谢过。”

    宋思礼见总算打动了江安义,笑道:“安义无须多礼,宋某有一事相求,还望安义答应。”

    接下来宋仁海的事水到渠成,宋思礼说的明白,不求儿子掌握实权,只要考评之时过关,顺理成章晋升,届时再托情面把他调回京中,找个衙门混日子,护佑家人。

    第二天宋思礼上奏,化州刺史江安义等候朝觐。石方真大喜,道:“安义进京了,一别三年朕甚为想念。刘维国,你派人召他到御书房等候,等散了朝朕便要见他。”

    紫辰殿中皆是四品以上的大员,暗暗心惊江安义的圣眷,转念一想江安义在化州把一个百万 税赋的荒州变成年赋二百万以上的大州,怎能不让天子嘉许,更何况这位能文能武,前不久还凭借三千轻骑退却四万戎弥大军,这样的臣子在君王眼中怎么会不红得发紫。

    御书房,石方真扶起江安义,亲切地打量了一番,笑道:“唔,蓄起短须成熟了许多,不像当年是个毛头小子,有名臣之风了。赐座,给朕说说你在化州都是怎么做的,不足百万的税赋在你手中变为二百万,着实替朕长脸,能多几个像你这样的臣子朕便无忧矣。”

    江安义心潮滂湃,声音哽咽道:“臣在化州无日不想念万岁,北伐时恨不能追随左右护卫。说句犯忌的话,臣看万岁倒比三年前精神了许多,臣不胜之喜,恭祝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石方真拍拍江安义的肩膀,开心地笑道:“朕听了无数次万岁万岁万万岁,安义你说得最让朕开心,朕领你这份忠君之心,坐吧。”

    刘维国放下绣龙墩,凑趣道:“万岁爷是千古明君,江大人是国之栋梁,明君贤臣定当传于史册,成就佳话。”

    石方真哈哈笑道:“刘维国,你拍马屁的功夫越发炉火纯青了,好一个明君贤臣,江爱卿,你我君臣共勉。”

    江安义高声应道:“臣自当竭心尽力。”

第五百七十二章入宫朝觐

    御书房内,江安义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他在化州的治州之策,石方真不时的插话细问,君臣问对忘记了时间。石方真兴致盎然,笑声不断,大殿外的太监都能感受到他的欢欣。

    刘维国趁着两人喝茶的空档轻声提醒道:“万岁,午时已过,是不是该进膳了。”

    石方真恍然笑道:“朕听得兴起,倒忘了用膳。来人,赐膳,朕要与江爱卿边吃边谈。”

    除了庆典,赐膳的待遇可不是普通大臣能享受到的,偶尔紫辰殿议事晚了天子会赐宴,至于能在御书房享受到赐宴只有韦义深、朱文南这样的老臣,今日之事传出去必然引得官场震动。

    刘维国心里想着,指挥小太监摆好案几,二菜一汤端了上来。江安义素闻天子节俭,今日亲见传言不虚,躬身道:“天子富有四海尚节俭如此,臣在化州一日所耗数倍于此,着实惶恐。”

    石方真哈哈笑道:“江爱卿可是有钱人,小小一瓶香水便能卖出百两之价,一出手便给了太子百万两捐赠。朕比不得你,虽然富有天下,但同样要为天下人打算,不能大手大脚。”

    见江安义一脸尴尬,石方真摆摆手笑道:“江卿无需不安,你的钱并非贪腐所得,放心用,朕不能说自己节俭就让天下人都跟朕一样节俭。如果这样的话西域的那些货物就卖不出去了,东市岂不要关门,江卿化州的边市商税也要一落千丈了。”

    “万岁圣明。”江安义暗松了一口气。

    “朕对你所说的士农工商通力合作才有国家繁盛的说法很感兴趣,你细细跟朕讲述一番;还有屯田之政奏折之中说的不清,你也详细说说,朕有意在登州、雷州一带推广屯田之政,正好借鉴化州的经验。”

    这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那碗牛肉汤已经冷透,御书房内君臣俩却聊得热火朝天。眼看未正将至,刘维国暗暗心焦,看这样子今天下午都聊不完。

    昨日肖美人所生的五皇子石重义有些风寒,天子决定下午抽空前去探视,刘维国已经通知了瑶花宫接驾,此刻怕早已准备妥当。那个肖美人长得花容月貌,天子爱其颜色对她甚是宠爱,生了皇子之后肖美人有些恃宠而骄,对他都有些不假颜色。宫中四十余年,刘维国深知以色侍人难得长久,可是肖美人此时正在风头上,也不想惹她。趁着石方真起身如厕,刘维国禀道:“时间不早,万岁可要起驾前往瑶花宫探视五皇子?”

    石方真停住脚步,略加思忖,对江安义道:“朕今日有事,江卿且先去东宫见见太子,伟儿多次念叨你,你是他的师傅,要负起教习之责,你在富罗县时还会常寄些日记于他,怎么到了化州反而疏懒了。此次进京,不要急着回化州,朕会时常召你问话。“

    江安义恭身应是,就要告退。石方真突然道:“会试就在眼前,江爱卿可有意任个同考官?”

    会试三年一次,是大郑最高规格的取士考试,作为会试的主考官、同考官是值得夸耀终身的事情,取中的士子更视考官为座师,等同于一下子多出三百多名官场上的弟子,既有面子又有里子、名利双收的好事。

    正、副主考官只有两人,要朝中大员才能担任,向来由天子亲点,但同考官的人数有二十个,由礼部、吏部拟定后推荐给政事堂,再由政事堂向天子奏报。推荐人选机动性很大,便有了可操作的可能,这段时日政事堂左右相、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家门槛大有被踏平之势。

    周处存以替太子取才的名义说服了石重伟把他的名字加塞给了陈成济,楚安王宴请礼部尚书郭从史,顺道把舅舅黄继伟的名字添进了名单上,黄继伟如今换了衙门,以正六品的官阶暂任大理寺正。

    同考官要从京官六品以上中选取,按说江安义没有资格,不过石方真想到前次击退戎弥大军给江安义的封赏太薄,加上江安义在士林之中声誉极隆,灵机一动想用这个办法来弥补。

    江安义深为感动,天子对自己确实恩重,不过他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此次进京天子召见御书房赐膳已不知招了多少了妒恨,如果再夺了同考官的位置,那些没选中的人还不恨自己入骨。

    “臣谢过万岁隆恩,臣才疏学浅,此次进京是为朝觐,不敢奢求同考官之职。”江安义推辞道。

    石方真想想也好,如果江安义进了贡院自己要召他问对不方便,更何况化州这段时间因狂生马远翔大出风头,江安义身为刺史,避避嫌也好。

    从御书房到东宫可以横穿过去,但江安义让带路的小太监引他走大道过延喜门走正门进了东宫,三年不见,东宫仍是老模样,只是多数人是新面孔。太子府詹事由宜城侯王克彦挂名,实际理事的是少詹事纪天明,他听到通传急急地迎了出来,在前星门处与江安义相遇。

    江安义笑着行礼道:“纪大人,一别三年风采依旧,江某有礼了。”

    纪天明拱手还礼道:“安义你才是英姿勃发,让人羡慕,快里面请。”

    边往里走江安义边问道:“太子殿下可在宫中,江某奉陛下旨意,前来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在东苑校场中习武,我领安义你前去。”既是奉旨,纪天明不敢怠慢,心中暗暗庆幸太子殿下没有出城玩耍,不然被天子知道如何是好。

    东苑在东宫东北面,与皇城乐游苑一墙之隔,常年驻扎着金吾卫三千兵马,护卫皇城东北,东苑内有校场,太子习练骑射多半在此。离东苑还有段路程,就能听到喝彩之声轰然而起,纪天明笑着解释道:“太子常召金吾卫将军与伴读比试箭法,想来是哪位将军中了彩头。”

    太子石重伟的伴读有二十六人,皆是权贵中人,三分之一是王公贵戚的后代,三分之一是世家重臣子侄,还有三分之一是将门世家的子弟,多数伴读对江安义都没有好感,因为江安义清仗田亩、黄沙关对付廖建辉等做法触及他们的利益。同样,江安义对这些人也无好感,正所谓相看两厌。

    郑国将门起缘于郑高祖时期,郑高祖立国后不许将门插手政务,却准许将门子弟荫补武职、优选迁转,并让他们与皇家联姻,朱、李、程、王、贾、廖、张等家族累世为将,守卫国土。后来廖家、张家中落,老字号的将门仍剩下朱家、李家、贾家、王家,王家因为是外戚的原因逐渐向文职转变,而程家只剩下程希全一人,文不文武不武,败落已经定局。老的逝去新的出现,眼下杨家、苗家、齐家、魏家都有希望挤进将门世家的行列。

    听到喝彩声江安义心中发痒,紧走几步看到校场上一马奔驰,一个青年正弯弓搭箭瞄准箭靶,江安义认出此人是原国公李知柔的孙子李敬玄。江安义跟不少将门中人打过交道,朱太尉之子朱质朴和孙儿朱易锋、申国公王克明、安西大都护杨祥亮及其两个儿子,还有廖建辉和魏家兄弟,这些将门中人给他的印象是抱团,心狠手辣,行事张扬,但同时也不可否认有些本领。

    校场上李敬玄松开弓弦,将箭只稳稳地送进百步外的红心中,喝彩声再次响起。李敬玄催马背对箭靶继续行进,抽箭在手,算出一百二十步时反背一箭,箭再次射中红心。鼓声随着喝彩声响起,为神箭手助威。

    太子石重伟骑着一匹黄马,手持马鞭兴奋地直挥,吓得身旁的周处存、崔元护等人远远躲开,谁也不想挨上一鞭子,那滋味估计不好受。李敬玄得意洋洋地骑马来到太子近前,抱拳拱手道:“末将向太子殿下交令。”

    方才石重伟命他与金吾卫将领比试,凭借家传的反背箭术李敬玄取胜,鼓声就是对他获胜的嘉许。

    “敬玄,不愧为李家子孙,可惜没有带酒来,不然孤王要敬你三杯。”石重伟笑道:“你可不许藏私,什么时候把这反背箭术教给我。”

    李敬玄心中一哂,他从三岁起便学持弓扎马步,六岁时练气定神,每日开弓千次,十年箭术方有小成,然后才学反背箭术,三年才有今日的效果,太子娇生惯养,偶尔玩乐一下还差不多,要让他每日开弓千次,恐怕早将弓箭抛到了河中。

    心知太子只是一时兴起,李敬玄笑道:“殿下想学,臣定当倾囊相授,明日卯初,臣便来东宫教殿下扎马步。”

    卯时,石重伟一缩脖,自己还是多睡会吧,李敬玄是自己的手下,他会就等于自己会了。石重伟不再答嘴,头东张西望起来,嘴里顾左右而言他,道:“王师傅(王知行),你是王家子弟,申国公的箭术可是十分了得,你行不行啊,下场试试。”

    王知行苦笑,家族中除了大伯王克明和父亲王克彦其他人都不愿吃苦,即使学了两天武也是花架子,至于自己更是拉不开半石弓,更谈不上箭术。眼角瞅见纪天明带着江安义走过来,灵机一动笑道:“臣那两下子比太子殿下差得太多,就不拿出来现眼了。太子殿下,真正的高手来了,让他下场显显身手吧。”

第五百七十三章校场选弓

    太子回首,一闪而过的尴尬被笑容取代,策马迎向江安义,高声道:“江师,你什么时候进京了?一别三年,孤王十分想念。”

    江安义冲着马上的太子躬身施礼道:“江安义见过太子殿下。”

    石重伟身后一大群人面带敌意,冷冷地看着江安义,江安义冲他们拱拱手,算是打过招呼。太子没有注意到身后异状,顾自笑道:“江师来的正好,孤王还记得七年前秋狩时江师与那北漠伏鹰尊者比试箭法,一箭射中两只鸿雁,为国扬威。今日校场比箭,江师正好显显身手,让大伙看看你的神射。”

    七年前石重伟不过十岁,那些伴读与太子的年龄差不多,根本没有资格参加秋狩,周处存等人官职不高,也没有机会参加,多数人是事后从父辈或旁人的嘴中得知江安义一箭双箭的故事。

    金吾卫作为十六卫之一,有五百人参加了秋狩,回来后自然会议论江安义的神射,对于那神乎一箭,众人讨论的结果是巧合,夜晚雁群飞挤在一处,江安义所射的箭恰好开裂,种种巧合之下才造成江安义一箭双雁。

    绝大多数的人都认为江安义的箭法不错,但一箭双雁纯属巧合,后来江安勇参加京中比武,不少有心人专程前去观看,江安勇箭术精准,却并无出奇之处,越发让他们认定一箭双雁是巧合。

    太子重提当年旧事,不少人勾起回忆,目光齐刷刷地望来。经过十年宦海浮沉,江安义争强好胜心变淡了许多,不愿出风头树些无谓的敌人,当即笑道:“殿下,臣久不持弓,怕是射不中靶了,方才少国公李敬玄反背一箭正中靶心,臣不如也,不敢班门弄斧。”

    江安义有意退让,有人却步步紧逼。李敬玄听太子的话中流露出他的箭术不如江安义的语气,又听江安义露怯不敢下场,冷笑道:“江师傅,当年秋狩的事我听爷爷讲过,不过他老人家认为是巧合,偏生太子殿下还当了真,要不然您勉力射上一箭,也射中个红心给太子看看?”

    李敬玄讥讽之意十足,柳逸兴阴阳怪气地接口道:“敬玄,江大人都说了久不持弓射不中靶了,你何苦逼他出丑呢,瞎猫不能总碰上死耗子。”柳逸尘的族叔是原户部尚书柳信明,间接倒在余知节和江安义手中,柳家对江安义殊无好感。

    众人哄堂大笑。石重伟一皱眉,当年他曾亲眼目瞩过江安义射出那一箭,申国公王克明告诉他那一箭绝非巧合,石重伟对表舅的十分崇拜,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何况前不久江安义率众刚击退戎弥大军,怎么可能射不中靶心。

    周处存看到太子脸色不渝,连忙收住笑声,换了副诚恳的面容,冲着江安义拱手道:“殿下识人之明远非我等所能及,安义无须谦让,让我等井底之蛙开开眼界也好。”

    要不是对周处存有所了解,江安义或许会对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笑容满面的儒士生出好感。田守楼给他的信中描述了周处存等人逢迎太子,特别是天子北征太子监国的这段时间,引着太子游冶,得以升官。前几个月此人以太子的名义向自己索要一百万两,虽然钱给了,这口闷气却憋在胸中,原想借韦?成之手将他除去,不知为何不见动静。

    江安义脑中思索着周处存的话,首先想到的是井底之蛙四个字,联想起从宋思礼口中所说的马远翔在碧漪园诗会上曾说过“化州风物岂是井蛙所识”,周处存莫非有意针对,挑动不满,还有赞了太子识人之明,如果自己射的不好那就是扫了太子面子,岂不是让太子有识人不明的窘境,如果射得好,看李敬玄虎视耽耽的样子,到时还不得视自己为眼中钉。

    自己的一箭双雁射在明处,周处存的一箭双雕却伤人于无形,江安义目光落在周处存身上,盯得他遍体生寒,竭力地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嘴角却忍不住微微地抽搐起来。

    周处存绝不可留,此人呆在太子身边于己必然不利,江安义闪过念头,微微一笑,一语双关地道:“周大人的好意江某心领了,只是江某的马和弓都放在光禄寺,派谁替我取来。”

    金吾卫明威将军叶传雄笑道:“军中哪会缺弓和马,我派人送来,江大人随意挑选。”

    功夫不大,送来十多张弓,牵来五六匹马,江安义伸手拿起一张弓,拉了拉,摇摇头放回。军中所用的多半是半石和一石弓,一石为一百二十斤,普通军士用半石弓,力气大的用一石弓,能开一石半或两石弓的人在军中是不可多得的宝贝,经过训练加入到神射营,是军中重器。

    身为将领都爱弓,良马易见良弓却难求,制造一副良弓耗时耗力、技术繁杂,通常需要二至三年的时间,一张好弓会传及子孙,李敬玄手中的黑蛟弓便是先祖所用,传了一百五十多年,是把两石宝弓。

    江安义连连摇头说太轻,叶传雄将自己的弓拿给江安义,这是把一石八斗的弓,江安义拉了个满弦,叹道:“还是太轻。”

    太子有些败兴,问道:“都不合手吗,要不就等下回你带了自己的弓来再说。”

    “臣在化州多吃牛羊肉,这力气增长了些,这些弓都太轻了,使不上力。”江安义苦笑道。

    军中良将多用二石弓,二石以上的弓并不多见,江安义的射星弓是三石弓,能用三石弓的人屈指可数,所以李敬玄根本不信江安义能开两石以上的弓,暗道江安义狡诈,分明是怕射不好丢脸。

    周处存跟李敬玄的想法差不多,江安义越是不肯出手,他越想让江安义当众出丑,听江安义推说弓太软,轻笑道:“江大人,李少国公手中有把好弓,要不先借来用用,省得等到下回不知要到何时,岂不扫了太子殿下的兴致。”

    黑蛟弓是原国公府上的传家宝,这把弓跟随李家先祖南征北战,为后世子孙争下世袭国公的爵位。现任原国公李知柔年岁渐大,孙辈中最喜欢李敬玄,待他学会反背一箭后便把黑蛟弓传给了他,李敬玄视若珍宝,轻易不肯示人,此刻听周处存说要他把弓借给江安义使用,当即摇头反对。

    周处存暗暗鄙视,一把破弓让人用用怎么像要把老婆送人似的,耐下性子劝道:“少国公,你不是一向想看看江师的神射吗?机会难得,千万不要错过。”

    边说,周处存边冲李敬玄眨眼。李敬玄会意,一切看在让江安义出丑的份上,这弓借了。摘弓递给江安义,李敬玄郑重地道:“这把黑蛟弓是先祖传下的宝弓,江师可要小心,别磕碰了。”

    江安义接过弓,见这把弓黑柘木为弓身,涂抹着清漆,弓体上描着金线装饰,两角镶嵌的是南洋角。伸手轻轻一叩,声音清扬木理条顺,这样的弓箭出的箭才不会发偏。

    “好弓”,江安义赞道,看了看弓弦不知是用什么制成。李敬玄在一旁道:“弓弦用的是千年蛟筋捶打而成,强韧有力,历时百余年毫无轻驰之意。”

    江安义伸手拉了个半开,弦很紧,没有两石的力气拉不开,只是对于江安义来说这把弓还是太轻。

    看到李敬玄一脸紧张,叶传雄、周处存等人露出看好戏的神情,江安义心中暗气,这伙人个个不怀好意,索性让他们长点教训。江安义假装惊惶地开口道:“这把弓倒是好弓,江某就怕拉得兴起把弓损了,岂不是罪过。”

    这江安义装腔作势的本领可不小,分明是怕丢脸偏生说得大义凛然,真不要脸,周处存气极反笑,冲李敬玄道:“少国公,看来你家的宝弓在江大人眼中不过是件废物,连拉几次都会拉坏,你还这般宝贝。”

    李敬玄也觉得江安义在吹牛,不过弓是他的,总有些担心。周存处不怀好意的挑拨激得李敬玄怒火中烧,李敬玄冷声道:“你尽管拉,要是拉坏了不管你事。”

    “真的?”江安义紧盯着李敬玄追问道。

    李敬玄心中含糊,万一江安义说的是真的岂不糟糕,如果是钱还好办,这张弓是老祖宗留下的传家宝,可以说是李家族长的信物,如果损在自己手中,爷爷非得杀了自己不可。只是此刻已是骑虎难下,有心不让江安义拉,话已说出,众目睽睽之下还真不反悔。

    周处存看出李敬玄的犹豫,又见江安义迫不急待地要把弓交还,急道:“少国公,如果你的宝弓损了,周某赔给你。”

    得了周处存的保证,李敬玄一咬牙,闷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尽管拉。”

    江安义见周处存和李敬玄上套,心中冷笑,不给你们点教训还真以为江某好欺负。江安义准备把系在两人脖项上的绳套再系紧些,转过脸看向太子道:“请太子殿下见证。”

    石重伟一心想看热闹,想也不想地点头道:“行,孤王替你作证,是李敬玄准你用弓,弓若有损不关你事。”

    叶传雄等人纷纷开口作证。江安义持弓在手,选了匹马向校场驰去,周处存看着江安义的背影,一股寒意生出,莫不是中了他的诱敌之计。

第五百七十四章毁弓立威

    春日阳光洒在身上,满满得温暖。江安义催马在校场上小跑转圈,熟习着马性,吹面不寒杨柳风,此刻化州草原也该换上绿装了吧,不知道安勇会不会带晨智去骑马玩耍,男孩子应该坚强一点,智儿有些胆小了。

    马很温顺,跑起来不缓不急,大概常跟在仪仗队中行走,已经失去了应有的烈性。江安义前来朝觐天子,身上穿着大红的官袍,骑马时将官服脱下,露出里面青色的劲衫。阳光洒在青衫上,黑发在风中飘扬,潇洒飘逸,就连周处存也生出几分羡慕之心。

    校场边缘摆放着五个箭靶,用稻草加麻布捆扎而成,软硬适度结实耐用,箭易射入而不会受损,中间点着红心。算算差不多百步距离,江安义轻舒猿背,弓开如满月,箭出弦惊,闪电般劈开虚空,稳稳地扎在红心之中。

    百步射中红心在军中算得上神射手,围观的金吾卫将士高声喝采,叶传雄暗暗点头,这位江状元确实是文武双全,就凭拉开两石弓,百步射中红心,在军中就能立足。

    马奔出一百五十步开外,江安义学着李敬玄反背一箭,同样将箭送在红心之上。江安义自踏入炼神返虚之境后,一通百通,反背一箭这种事,无非是考验眼力、手劲的瞬间配合,这对“以心为弓、以意为箭”的江安义来说没有难度。

    鼓声再次激昂地响起,为江安义助威。李敬玄脸色铁青,自己的绝技在江安义手中轻易使出,脸上不免火辣辣地发热。关键是看到江安义拉弓时一副轻松的模样,弓开如满月,每一下李敬玄的心都紧张地要跳出来。

    校场上江安义圈住马,高声对石重伟道:“太子殿下,请让人为箭靶分别穿上一至五层牛皮甲,臣试着箭穿皮甲。”

    石重伟拍手叫好,让身旁的叶传雄前去布置,李敬玄担着心,箭穿层甲那样多大的劲,自己的宝弓别真让江安义给拉折了。有心劝阻,见太子欢喜雀跃,自己又说过尽管拉的话,只好暗暗祈祷该死的江安义早点射完。

    很快,兵士在五个箭靶外分别裹上一至五层牛皮甲,叶传雄拿了沾满朱砂的笔在牛皮甲上点了个红点,五个红点高高低低,增加了难度。

    江安义让人把箭换成三棱箭,这种箭的箭头呈三棱状,破甲能力和杀伤力比破甲箭还强,但制造工艺复杂,造价不菲,金吾卫是皇家亲卫,自然有三棱箭装备,江安义挑选了五只箭插进箭囊。

    重新上马,江安义决定卖弄一番,前段时日他跟朴天豪好好地学了学骑术,在马上能够做出站立、侧立、倒卧、侧卧,驰马拣东西等动作,太子石重伟没看过这些花样,见江安义在马上上下翻飞,高兴地直拍手叫好。

    周处存暗暗撇嘴,跟江安义相比自己分明是直得不能再直的直臣。外行看热闹,在叶传雄、李敬玄以及金吾卫的将士眼中江安义玩出那些花样表明他弓马醇熟,扪心自问自己难有江安义这般表现。

    玩了一柱香功夫,江安义策马奔驰,算好距离猛地一勒缰绳,马儿吃痛,人立而起。江安义早有准备,左手持弓,右手拿箭,双脚紧夹马腹,马儿刚扬蹄,头一只箭便射出,等马儿扬蹄在空中略顿,第二只箭紧随而出,马蹄往下落,第三只箭脱弦射出。

    众人只见马儿一扬蹄,三只箭便如流星般奔向箭靶。“笃笃”声有如一声,三只箭颤微微地插在最前面三个箭靶之上,不说准不准,至少箭透三层甲是毫无疑问。

    叶传雄倒吸凉气,脱口赞道:“江状元好大的力气,金吾卫能箭透三层甲的人不足百人,十六卫能做到的也不满两千人。”京中十六卫,每卫万人,皆是精选出的精锐,射箭的好手数以万计,但能在百二十步外箭透三层甲的确实不多。

    甲上的红点太小,隔得太远看不清是否射中,太子欢叫道:“快让人把箭靶抬过来,孤王要看看是否射中红点。”

    三只箭,正正地插在蚕豆大的红点上,石重伟叹道:“真神箭也。”

    李敬玄默不作声,这三个点的位置高低不同,江安义连接三箭要在片刻间调整好方向,箭箭正中红心,这箭术他比不过,何况箭靶上还蒙着牛皮甲,他估摸自己难以穿透三层铠甲。

    太子让人抬着箭靶向四周围看着将士传示,军中最服气武艺高强的人,鼓声如爆豆般响起,为江安义喝彩。

    江安义被鼓声激荡得热血沸腾,高举双手向众人示意,等鼓声渐歇,江安义高声宣布道:“剩下的两箭,反背一箭穿透四层甲,倒挂一箭射五层甲。”

    彩声再起,为江安义加油,石重伟既兴奋又紧张,问身旁的李敬玄道:“敬玄,你说江师能不能射中,箭会不会被牛皮甲崩落?”

    李敬玄吱唔着没有回答,他现在紧张得要命,早知道江安义力气这么大说什么也不会把黑蛟弓借给他,只希望能平平安安把弓还回来,早没有了争风的心思。周处存和柳逸尘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震惊和无奈。

    校场上只听见马蹄的“哒哒”声,众人屏息等候。江安义催马向前,返身拉弓,箭出如电,箭只稳稳地扎进箭靶。马步不停,江安义倒卧在马背之上,用力拉开弓。弓如满月般张开,终于承受不住大力摧残,“咔嚓”一声,黑蛟弓被生生拉折。

    李敬玄惨叫一声,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弓断了对他来说不亚于天塌了一般,回去如何向爷爷交待,如何向列祖列宗交待,爷爷非拿马鞭打死自己不可。围观的金吾卫将士齐刷刷发出声惊呼,江安义真把两石的强弓拉断了,这没有在三四百斤的力气可做不到,这位舞文弄墨的状元郎究竟是什么怪胎。

    江安义慢悠悠地来到李敬玄面前,满面愧疚地把断弓往李敬玄手里塞,脸上挂着笑意,嘴里欠疚地道:“哎呀,射得兴起没收住力,把弓真给拉折了,对不住少国公。”

    李敬玄“呼”站起身,满脸的眼泪鼻涕也顾不上擦,上前一把扯住江安义的衣袖,痛不欲生地嚷道:“江安义,你赔我的宝弓。”

    江安义不冷不淡地道:“少国公,当初我就说了你的弓太轻,慢承不住力,是你非要逼我射的。少国公堂堂男儿,不会说了不算吧。”

    李敬玄哑口无言,手中抓住江安义的衣袖却不放松。周处存向后退了半步,轻声挑拨道:“就算你力气大,也不用把弓拉折了吧,分明是有意。”

    江安义怒哼一声,目光直刺周处存,冷笑道:“周大人,我记得你说过,弓拉断了找你赔。少国公,你找江某是找错了人,周大人才是你该找的人。”

    嘲讽的眼神犹如一把利箭直扎入周处存的心里,看着江安义杀气腾腾的脸,周处存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浑身发冷,除了恼怒和悔恨,生出浓浓的惧意,忍不住轻轻地颤抖起来。

    李敬玄冷静了些,把怨恨的目光看向周处存,如果不是周处存担保,自己的黑蛟弓怎么会折。松开江安义的衣袖,李敬玄扯住周处存的袍袖,红着眼喝道:“你赔我的宝弓,要不然我跟你拼了。”

    周处存被李敬玄拽了个趔趄,狼狈不堪地道:“少国公,有话好说,周某赔你就是。”

    石重伟看着江安义叹息道:“真可惜,这弓不给力,没有看成江师箭透五甲。什么时候我带江师到雁山脚下去打猎,那里湖上有好多飞鸟,江师可要一箭射双鸟让孤王开开眼界。”

    江安义暗自苦笑,这位太子爷一心记挂着玩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今日兴尽,石重伟热情地邀江安义到东宫叙话,江安义奉旨来见太子,自然不能说在校场上射了几箭就回家。

    因为马远翔,太子对化州风物大感兴趣,兴致勃勃地问起草原、沙漠、戈璧、雪山,江安义自然不会放过机会,把化州景色夸赞了一遍,不光石重伟听得聚精会神,就连一旁的崔元护等人对化州都心生向往之意,如果真像江安义口中所说,那化州分明是个好地方,光那十里杏花就能让人迷醉,什么时候有机会要到江安义所说的香雪海看看。

    从东宫出来已经戊初时分,江安义站在朱雀门前看着车水马龙,街道两边的灯笼透着喜庆安乐,京都繁华从大街便可见一斑。已经面过圣,按律可以归家,江安义来到致远院,得知范师兄今早到吏部报到后便归家了,临行前留下口信让江安义回太平坊居住。

    江安义吩咐押运银两的校尉约束好府兵,在京都玩三天便归去,以他和贾楠的交情,致远院自会安排吃住。江安义自己带着朴天豪等几个亲卫,骑着马带着礼物回了太平坊的家。

    一别三年,太平坊留给范乔氏和范志昌居住,想到范志昌这个徒弟,江安义不禁自责,自己没怎么教他,推荐给张志诚,张志诚不久后又去了黔州,范师没少在信中埋怨他。后来邓山长去了国子监任司业,反倒比在泽昌书院清闲了许多,江安义便把范志昌推荐给了邓山长,听范师兄说去年志昌中了举,今年准备参加会试。

    江安义心生感慨,一晃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小志昌已经长成十八岁的青年了,不知现在变成什么样子,该和自己差不多高了吧。

第五百七十五章走亲访友(一)

    太平坊的住处是江安义做礼部员外郎时购下,冬儿和彤儿曾在这里争风吃醋过,如今两女都嫁给了他,总算是功德圆满。

    归家的感觉总是迫切的,走进依旧熟悉的街巷,马蹄情不自禁地急促起来,远远能看到自家门前悬挂的红灯笼。大概是听到马蹄声,从门内迎出数人,江安义跳下马,目光落在走在最前面的年青人身上。

    “志昌,你是志昌?”江安义有些不确定地问道。眼前的年青人比他高出近寸,尚显稚嫩的脸有几分范师本的模样,当初的半大小子已经成人了。

    “志昌见过师傅。”年轻人躬身问好。真是范志昌,江安义双手扶起他,上下打量,连声慨叹道:“一别三年,为师都快认不出你了,长得比我还要高。”

    伸手拍拍范志昌的肩膀,江安义笑道:“不错,挺结实的,不是弱不经风的样子。”

    范志昌鼓了鼓手臂,笑道:“师傅当年教石头哥练武,我也在旁边学了几招,五步拳我可是每天晨起练习,从未间断过,寻常壮汉可不是我的对手。”

    江安义调侃道:“石头可是成了家,马上要做父亲了。志昌你可有心仪的女子,趁为师在京城,替你上门提亲去。”

    一句话说的范志昌满脸通红,不敢吭声。旁边的仆人纷纷上前见礼,江安义看到两个熟悉的面孔,笑着寒喧了几句,众人说说笑笑地进了宅。

    宅子分前院后院,各有二十多间房屋,前宅清扫干净,屋中的被褥用具更换一新,江安义住进原来的住处,留下冬儿和彤儿曾经的住处,其他的房屋让朴天豪和六名亲卫自选。

    范师本夫妇赶到前院,免不了又是一阵寒喧,范乔氏笑道:“安义,你一家人走后我把仆佣遣散了些,人手可能不够,你先委屈住两天,我明日便向牙商买些来。”

    范师本回到家与妻儿见面,范乔氏得知丈夫此次回京不再离开自是欢喜,说起儿子志昌今年参试,也不知能不能取中。范师本一别三年对妻儿甚是愧疚,看过儿子的诗赋策论后连连点头,赞道:“昌儿的才学比起当年为父要强上不少,今科及第应该不难。”

    范乔氏既是骄傲又是担心,道:“会试这种事如何说的清,昌儿就算有才学也不见得能取中。今年是建武元年,来参试的士子超过万人,听说不少人背景深厚,听说京中有人卖什么‘考官录’,你是不是想办法也走动走动。”

    范师本笑道:“昌儿的爷爷还是有名的大儒,三个师傅一个是三元及第的状元,一个是探花郎,另一个是泽昌书院的山长,就算他老子我差点,也是个进士,他要是不能及第,岂不是说主考官瞎了眼。”

    “话虽如此,但昌儿毕竟年少才十八岁,我听昌儿说邓司业劝他等下科再试,到时说不定能取中前三,可是昌儿心急非要应试,说安义也是十八岁中的状元,他就算不如师傅至少也能取中。唉,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老爷你正好回来,昌儿的事就要你多多费心了。”范乔氏道。

    范师本默然,儿子应试这件事真不能大意,不过他想起江安义在化州济民书院对士子们讲过应试之策,事后有士子根据回忆编撰成册,被读书人视为珍宝,等闲不给抄录,更有人花大价钱收集不同人的所录,力求能够得出一个最全的版本。

    这本谈话录在化州十分盛行,范师本无意中从县学的一个学生手中看到,对江安义所说的东西叹为观止,作为过来人对这本谈话录理解更深,那本谈话录里江安义对及第文章的分析透彻,单纯从揣摩应试来讲范炎中也不见得如他。

    当然,范思本不知道《历科持运集》的存在,以为江安义天赋异禀,难怪十八岁就能高中状元,江师弟既然有这种本事,当然首先要教教志昌,何况志昌还是他的弟子。

    所以一见江安义,范师本毫不客气地道:“昌儿马上便要参加会试,你这个做师傅的这几日好好教教他,昌儿如果不能及第,丢脸的可是你这个做师傅的,到时候别怪我爹拄着拐仗来找你。”

    今天是三月二十九日,离会试不过十天,范思本想到江安义在永昌的时间肯定忙碌,索性对范志昌道:“志昌,一寸光阴一寸金,你江师时间宝贵,你现在就去把平日所做的诗赋文章给你师傅看看,让他指点指点。明天你师傅出门办事,你便在家中揣摩,然后晚上把你所悟所得告诉你师傅,让他继续指教。”

    站起身,范师本正色地对江安义道:“安义,我知道你忙,不过再忙也得抽时间教教志昌,愚兄先行谢过了。”

    说着一躬到地,江安义还能说什么,范师兄舍了京中舒适、离开妻儿到化州帮自己,于情于理都应该尽力帮忙。扶起范师本,江安义道:“范兄放心,安义定当竭尽心力,不敢耽误志昌。”

    这句话江安义说的有底气,毕竟那本《历科持运集》耗费了张宏充数十年心血,江安义及第后又有两届会试,江安义让田守楼将三甲的文章都抄录给了他,结合《历科持运集》的分析方法,他对科举的风向还是有把握的。

    看过范志昌的文章,江安义开始指点弟子,范志昌功底扎实,又极聪慧,有些决窍一点就透,理解得比旁边的范师本还要快,让江安义想起当年范老爷子教自己的情形,大概这就是薪传吧,看着风华正茂的范志昌,江安义的手指在唇上的短须抹过,自己快老了。

    第二天起床,窗外阳光明媚,今天是三月三十日,休沐日,江安义要去拜见余师。余知节昨日在紫辰殿已经知道江安义进京的消息,原以为他昨天就会来,没想到被太子留住,今日一早,余知节就坐在等他的得意弟子上门。

    辰末,江安义在余庆欢、余庆乐两兄弟的陪同下走进“有节斋”,虽然换了居处,有节斋的匾额和那副对联却没换,余知节把它们挪到了新居。余庆欢在丰乐十四年中举,参加会试落榜。余知节知道自家儿子的水平,想要及第十分难,有意替他谋个职司度日。

    天子石方真得知后,着吏部在司农寺给余庆欢任了个导官署令(正八品下)的职务,掌供御导择米麦之事。按说举人居官多半从九品任起,像李世成在光禄寺任的是正九品下的掌醢丞,比导官署令差了四阶,这是天子赏赐余知节尽力打理户部的功劳。

    李世成得知后很眼红,很写了几封信向远在化州的妹夫江安义诉苦,言下之意让江安义替他说说话,争取能早日能丞转令。对于自己这个大舅子,江安义已是无语,习惯性只当没看到他的书信。

    至于余庆乐,打理着香水铺,香水供不应求,作为香水铺的明面老板,余庆乐炙手可热,在京城算得上交游广阔。余庆乐两年前与张玉珠生下一女,江安义把他的年薪提到五千两,这份薪水让不少人眼红。

    余知节知道江安义有钱没有拒绝,只是张玉珠管得紧,每月仅给余庆乐五两银子的零花,其他钱都被搜走。可是余庆乐不愁银子,香水紧销,有人求上门来请他帮忙,都是有钱人,随手二十两好处费就到手了,一个月下来两三百两外块足够他花天酒地。美好的生活来源于江安义,所以他得知江安义今天要来,特意留在家中等待。

    有节斋,江安义跪倒大礼拜见余知节,余知节受了江安义三拜,示意余庆欢扶起这位得意的弟子。三年不见,余知节老了许多,须发斑白,江安义伤感地叹道:“三年不见,余师苍老了许多,我寄来的虫草与乌鸡炖服,可以滋补养生,余师要经常食用才是。”

    余知节也打理着江安义,笑道:“安义蓄起了短须看上去稳重了不少,有点封疆大吏的威仪。你拿来的虫草我吃了,志诚也从黔州寄了些野山参给我,我服用后效果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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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安义悚然而惊,从初遇余知节,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十三年,当年那个容光焕发的余师已经老了。

    看到江安义面现戚容,余知节笑道:“安义,我这有节斋前的对联是你所提,你我师徒因此联结缘,老夫一向喜竹,对这副联子爱之甚深。‘未出土时先有节,及凌云处尚虚心’,老夫自问此生无愧天地,无愧君王,无愧百姓,夫复何憾。”

    三个无愧说得江安义心中一热,拱手道:“余师教训的是。”

    “这两年朝中可能会有大的变化”,余知节缓缓地道:“陈相年岁渐大,再有段时日可能会致仕,现在政事堂的政务多半是孔相在承担,马遂真可能会拜相。”

    江安义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远在化州朝中的消息主要靠田守楼传递,但田守楼的官阶太低,高层的信息不容易得到,得到的多是些流言,而余师口中说出的则不同,身为户部尚书他的话真实性极高。江安义首先来探望余师,一来余知节是他的恩师,助他成就的贵人,旧恩不可忘;二来就是想从余师口中得到些朝堂巅峰的信息,能事先应变,别看只是几句话,千金也买不来。

第五百七十五章走亲访友(二)

    “吏部尚书潘临风、工部尚书卢家林、礼部尚书郭从史、御史大夫严华楼、光禄寺卿宋思礼、京兆尹高易直这些人都因年岁渐大,可能会在数年内陆续致仕。”

    余知节的话让江安义一惊,朝庭有这么多高官要更换,消息透露出去必然引发震动,无数人的命运会因此发生改变。

    “余师,可知替代之人?”江安义问道。

    “卢家林因为弹劾你被天子所恶,原本前两年就要致仕,天子北伐暂时保留了他的尚书位置,现在天子准备撤换掉他,工部侍郎宁泽极可能接替他;楚州刺史段次宗会调任进京,接任吏部尚书;丽州刺史赵叔纶也会进京,此人才干卓越又是韦相的孙女婿,天子应该会重用。”

    江安义面露喜色,余师提到的三个人都跟他关系不错,将来朝堂上会有所助力。

    余知节误会了江安义的意思,以为他想谋取其中的位置,道:“你年纪尚轻,在地方上多磨砺几年,等熟知民情后再回任京官,将来六部九卿的位置自然少不了你的,丞相之位也有可能。厚积薄发,方能长久”

    江安义道:“余师教训得是,不过弟子生性不耐繁琐,怕是要让余师失望了,志诚兄为人稳重,行事端正,可当大任。”

    余知节面带微笑,道:“你和玉诚都是王佐之才,老夫生平最得意的不是成为户部尚书,而是能得安义你为徒、玉诚为婿。”

    用手指了指旁边的两个儿子,余知节叹道:“他们两个不成器,将来你和志诚要念在我的情份上照看一二。”

    江安义忙站起身道:“庆欢兄为人方正,是真正的君子,安义不如也。至于庆乐兄虽然喜爱玩乐,但持身尚正,余师无需挂虑。照看二字无需余师吩咐,安义当以兄长待之。”

    “好,好。”余知节?叫攵?Γ?袢萦湓谩w又侗菜淙黄胀ǎ??薪?惨搴驼胖境险湛纯杀8还笃桨玻?m?锉仓杏腥思坛屑乙担?兴?魑??/p>

    “今年黔州税赋如何?”江安义问道。作为丰乐九年的前三甲,韦?成早已归京任职,他和张志诚是知己好友,同为太守,免不了有几分比较之心。

    余知节笑道:“他比不过你,去年黔州上解一百四十万两,比起以前倒是增长了倍许,天子倒也夸过他几句。”语气虽谈,脸上的笑意却浓。

    黔州位处大郑东南一隅,交通不便,向来是贬谪流放之地,四十八苗寨又经常叛乱,黔州的税赋仅有五十万左右,向来是各州垫底,算上驻军的花费,黔州属于属于倒贴之地。

    张志诚去了黔州之后,改变以防、卡为主的苗寨政策,亲入苗疆与灵香谷谷主卓灿商谈,开通商路加强往来。卓灿被张志诚打动,在郑军撤除关卡后开始源源不断地输出药材、蔗糖、茶叶、玉石、蜡染等苗寨特产,张志诚与新任的安西大都护宁滔全力合作,约束军、吏不准借机勒索,荔江县县令被撤职、都护府昭武校尉被杖责,又处置了一批不听号令的将士和胥吏衙役,终于刹住向苗人伸手的恶风。

    张志诚又与宁滔合作,军民合力修建了打通黔州与丽州、德州、晃州、韶州的交通道路,物资运送出去同样也运送进来,黔州市场一片兴旺,商税显著提升。化州虽是百战之地,却与西域通商,天子在化州设立边市,江安义以香水为引,化州的商税才能达到四百万之多,黔州上解的税赋能达到一百四十万,实在不比化州差分毫。

    江安义知道这一百四十万来之不易,叹道:“志诚兄坐镇东南,让朝庭无东面之忧,我听说此次北伐苗寨为表臣服之意,主动派了五百名苗兵参战,志诚兄治政之才实在我之上。”

    余知节知道江安义三年没回京,一大堆亲朋好友要拜访,所以没留江安义吃饭,让他有空尽管来。余庆乐送江安义出门,笑道:“安义贤弟,等你有空哥哥为你接风,就到满春院听曲喝酒如何?”满春院,江安义想起当年余庆乐痴恋怜儿,不知可曾一亲芳泽。身为朝庭大员,自然不方便出入青楼,余兄看样子风流不减当年。

    还不到午时,江安义决定去趟李府。太仆寺卿李明行是彤儿的族伯,是李家最大的靠山,当年李家因为对抗清仗被天子打压,李明行也从司农寺挪到了太仆寺,李家后辈接班人李明益被吓破了胆,现在正在方州别驾的位置上悠游着。

    李家与江安义算是仇人,但是因为王皇后把彤儿赐婚给江安义,李明行认清形势,同意了这桩婚事,与江安义化解仇怨,同时与家主李明德商量,让彤儿在化州替李家打理西进的生意。这个决定如今看来十分英明,去年一年彤儿为李家赚取了二十三万两的红利,按约定要给彤儿三成,可是彤儿顾念族中困难,只取了三万两,其他的都交给了族中。这二十万两银对于江河日下的李家来说无疑是笔救命钱,族中总算能够喘口气,李明德将典当出去的家产田地逐渐赎回,李家经过清理之后重新显出勃发之意。

    李明行看着专心喝茶的江安义,心中如同开了杂货铺,酸甜苦辣各种滋味齐齐涌上来。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李明行突然想到族中晚辈李东晟进京来会试,跟他提取交往的化州士子手中有本江安义的谈话录,里面讲了些应试之策,十分有用。眼下李家青黄不接,后辈之中有能力的不多,李东晟年仅二十四岁,李明行看他是个可造之材,今科如能及第,将来不失为李家的后继之人。

    “来人,去请十九少来见客。”李明行吩咐道。然后对江安义道:“是我的族侄,彤儿堂叔的儿子,按辈份排在十九,彤儿要叫他十九哥,你年纪比他大三岁,却要叫声大舅了。”

    功夫不大,一个襦衫年轻人走进来,躬身向李明行行礼,唤了声“见过伯父”。李明行指着站起身来的江安义道:“东晟,这是彤儿的丈夫,你的妹夫,你俩互相见过。”

    李东晟没有发应过来彤儿是哪位,家中族兄族妹太多,有的甚至没有见过一面,他是李家的偏枝,如果不是得中举人,恐怕没有机会来京中拜见这位李家的顶梁柱。不过他为人谦和,没有嫡枝那种傲慢骄狂,冲着江安义温和地拱手道:“东晟见过妹夫。”

    江安义对眼前这个温润的年轻人观感不错,看得出他并没有认出自己是谁,显示出的温和是出自内心,笑着回礼道:“安义有礼,见过十九舅哥。”

    李明行对族侄的迟钝颇感无奈,打断相互客套的两人道:“东晟,你不是说化州那本谈话录十分有用吗,如今安义就在眼前,何不多多请益。”

    “啊”、“啊”、“啊”,连着三声惊叹,一声响过一声。头一声有些愕然,等反应过来第二声表示惊讶和欢喜,第三声便是震惊的手足无措了。

    江安义微笑道:“刚才听伯父说东晟要参加今年的会试,不知准备得如何了。”

    李东晟从震惊中清楚过来,口齿尚有些含糊,“江大……不对,妹夫,我每日温书不敢懈怠,有时也出去会会文。那本谈话录,真好……对了,我有些诗文策论,烦请妹夫指点一二。”

    说着,李东晟就要转身回住处拿他的诗文稿,李明行叫住有些慌乱的族侄,道:“安义是来做客的,要请教学问便去他府上,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江安义想着每晚要教范志昌,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赶,索性道:“我住在太平坊,这几日晚上都会给范师的孙儿讲讲策论,东晟如果得闲,不妨戌时前来听听,要是晚了便在我府中住下也可。”

    李东晟激动地道:“要是不麻烦,这段时日我便厚颜住在妹夫家中,正好也好与那位范兄一起会会文。”

    午时已到,李明行招待江安义吃了顿家宴,人就是这样,原本有些仇怨通过交往就容易化解开,江安义为了不让彤儿难做,有意弥补与李明行的关系。李明行深知李家的将来多半要靠这位年轻人扶持,也就不摆什么长辈的架子,酒席上问些化州风物,李东晟也插嘴问上几句,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从李府出来,江安义奔往西市,老丈人李来和的住处就在西市。江安义把新齐兑酒的铺子交给老丈人李来和打理,虽然比不上香水铺红火,每年也能赚回数万两银子。在李府吃饭时李明行提了几句他的老丈人,看在江安义的面子上,李明行对酒铺有所关照,李世成趁机上门认亲。李世成在京中挺活跃,经常组织泽昌书院的人聚会,也算是小有名气,李明行认下了这个重孙辈,李世成在京城多了个坚实的靠山。

    西市那块黑字招牌依旧招摇着,店面却扩成三间,门前运酒的车辆往来不断,看来生意不错。店小二对进店的江安义笑脸相迎,问道:“客官,你要买些什么酒?小店除了烧刀子、兑酒外,新进了化州的金玉液,要不要尝尝?”

    江安义笑道:“我不买酒,找你们掌柜的有事,烦劳小二哥替我通传一声。”

    小二见江安义气度不凡,不敢怠慢,道了声稍等,转身奔向里面报信。片刻功夫,李来和身着蓝?衫,戴着四方薄帽,四平八稳地走来,三年不见,李来和丝毫不见老,看神态气色妥妥地大老板架式。

第五百七十五章走亲访友(三)

    李来和看到含笑而立的江安义,惊喜地叫道:“贤婿什么时候来的,可吃过饭了。”

    江安义行了一礼,道:“前天进的京,昨天进宫朝觐没得空,今日特来拜见岳父大人。”

    酒店中的伙计和前来做生意的人都知道李掌柜的女婿就是化州刺史,那个有名的江状元,纷纷站在一旁看热闹。

    李来和一皱眉,对江安义道:“这里不方便说话,安义随我到家去。”

    吩咐了几句伙计,又让人去儿子家送信,李来和带着江安义前往住处。李来和的住处离酒铺不远,小巷进去如意门,三年时间门上的黑漆有些斑驳,当江安义提议替老丈人更换个住所时,李来和笑着摇头拒绝道:“这几年酒铺给的钱足够换套大点的宅子了,不过我在这里住惯了,离酒铺也近,往来方便。”

    进了屋没看到岳母,不等江安义发问,李来和解释道:“你丈母娘到世成家去了,世成的儿子这几天有些发热,她去帮着照看。冬儿又有了?晨智还听话吗,什么时候带他进京让我看看。”李来和夫妇还没见过自己的大外孙。

    江安义笑着回应,让老丈人夫妇有空去化州看冬儿和外孙,他会和振威镖局打招呼,到时让镖局的人护送。李来和想了想道:“酒铺的生意太忙,等过两年,我和老婆子带着世成一家人一起去化州看冬儿。”

    说话间,屋外喧哗声起,李世成接到信带着妻儿坐着两辆车来了。江安义和李世成是泽昌书院的好友,又是郎舅关系,按说应该亲密无间,可是李世成中举之后不思进取,一心想着钻营,被程希全利用妓 女琼华设套还不自醒,把江安义当成冤大头,所以江安义对他的情义渐淡,反不及田守楼亲密。

    李世成查觉出江安义的冷谈,深知自己要在京城立足离不开妹夫的帮忙,去年妻子李胡氏产下一子李英辰,冬儿做了姑姑十分欢喜,以夫妇的名义寄了不少礼物来。李世成在信中讨好妹子,修复了与江安义之间的关系,这半年多来彼此书信不断,恢复了几分往日交情。

    与江安义见礼,李世成让妻子抱过儿子塞入江安义手中,李英辰去年二月出生,十二个月大,偶染风寒脸色有点苍白,李世成在旁边道:“辰儿,叫姑夫,姑夫好。”

    李英辰有些认生,扭着身子找娘,江安义从怀中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块美玉,挂在孩子的脖子上。李世成看那块玉大如婴儿的拳头,用金丝编成络子,越发显得玉块细腻温润,应该是化州出产的最上好羊脂白玉,金银有价玉无价,他估计这么大一块至少要三千两银。

    心中暗叹妹夫真有钱,李世成满面笑容道:“安义太客气了,你我自家亲戚何必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岂不见外。”

    李世成的妻子胡霏接过孩子,顺手摩挲了一下油亮的玉石,她是识货人,顿时笑簇颜开,道:“妹夫还未到我家,这次来一定到家里坐坐,粗茶淡饭总有的。”

    李来和不喜欢这个儿媳,娇生惯养不说,还嫌这嫌那,要不是自己一看能赚点银子,估计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她。老伴李刘氏也一同回来了,李来和道:“老婆子,你去生火做饭,我上街上买点菜,好好招待一下姑爷。”

    李世成道:“家中的菜有什么好吃的,我请安义到鹤鸣楼喝酒,顺便请邓侍郎(礼部郎中邓怀肃)、余寺正(大理寺正余景山)、于舍人(起居舍人于明阳),还有泽昌在京的同窗一起吃个饭,凭安义的面子,这些人肯定是要来的。”

    李胡氏轻声地嘀咕道:“哪来的银子,你那点俸禄还不够在鹤鸣楼吃顿酒,家中准备喝西北风了。”

    李世成尴尬至极,他的妻子骄横,动不动就回娘家哭诉,老丈人胡昆是太常寺丞(从五品上),毫不客气地骂他个狗血淋头,李世成要依仗老丈人,只得忍气吞声,在家中被妻子管束得服服贴贴。

    江安义笑道:“一家人何必到外面吃饭,岳父你去买菜,等会我下厨炒两个菜大伙尝尝。”

    李来和夫妇早就听冬儿说过江安义炒的菜好吃,他能够主动下厨炒菜那便是真把自己当成自家女婿。心中感动,李来和开心地道:“行,你丈母娘炒的菜我吃了几十年,都吃腻了,正好换换口味。”

    李刘氏骂道:“死老头子,嫌我炒的菜不好吃,有本事你以后再也不要吃。”

    江安义冲着表情讪讪的李世成笑道:“李兄,改日你约好人,我请大伙吃顿饭,好久不见,正好叙一叙同窗情谊。”

    李世成笑着答应,脸色缓和下来。

    等李来和买来菜,江安义真的下厨做了三道大菜,红焖羊肉、炒鸡块、葱泼兔。江安义的手艺越来越好,三道菜端上来香味扑鼻,让人垂涎欲滴,李世成吃遍京城大小酒楼,尝了一块羊肉连声赞道:“香,酥烂爽口毫无膻味,比鼎味居做的好吃百倍。”夹起一块兔肉,尝过后又赞道:“香气四溢,色香味浓,好吃。”

    李胡氏把儿子交到婆婆手中,筷子连点,一声不吭,吃得满嘴流油。

    一家人说说笑笑,边喝边谈。天色不早,李英辰有些闹,李刘氏和李胡氏先带着孩子回去,桌上只剩下李来和、李世成和江安义三人。李来和替江安义倒满酒,桌下用脚踢了一下儿子,李世成忙端起杯道:“安义,以前我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别放在心上,这杯酒算是赔罪了。”

    说着,李世成一饮而尽,把空杯亮向江安义。江安义端起杯饮尽,笑道:“李兄是我的大舅哥,既是好友又是至亲,此许小误会提他做甚。”

    李来和替女婿和儿子都满上,道:“小老儿是李家旁枝,原以为这辈子就在安齐李家混口饱饭吃。世成去泽昌书院读书结识贤婿,把冬儿这丫头许给了你(李来和不知道是李世成的谎言),这才有了一家老小的变化,小老儿也跟着水涨船高,在京中做起了大掌柜,做梦也没想到啊。”

    感叹一声,李来和端起酒,江安义忙举杯陪了饮了一盅。李来和继续道:“冬儿跟了贤婿我不担心她,贤婿的品性我看在眼中,是老李家祖宗积德,我李来和上辈子做了善事,才替冬儿找了一门合心意的闲事。”

    江安义见李来和有几分醉意,笑道:“冬儿温柔体贴,江某能娶她实是福气,小婿敬岳父一杯。”

    李来和高兴地举杯饮尽,道:“按说现在不愁吃不愁穿,儿女都有着落,手中有点闲钱,不该再有什么奢求,哪天咽了气也是开开心心。唉,只是……”

    伸手指了指李世成,李来和叹道:“这个不争气的,让我放不下心。别看他现在大小也做个官,但在家里被老婆管得服服贴贴的,刚才你也看到了,他要请你喝酒,他媳妇立马喝住他,这还是当作你的面,要依我早就一个巴掌甩过去了。”

    李世成嘴角直抽抽,心想自己的老爹说大话不打草稿,老娘喝斥他的时候不是也一样不敢吭声,不过他知道老爹在帮他说话,低着头装可怜。江安义心中叹息,刚才李世成的熊样确实让人可怜,当年意气丰发的汉子变成了怕老婆的怂汉。

    “他媳妇之所以蛮横,还不是仗着她老子是大常寺丞,世成的这个掌醢丞是她老子谋来的,所以她家人把世成呼来喝去,哪当成女婿看待。”李来和怒气冲冲地道:“要不是辰儿出世,我都想让世成休妻了事。”

    江安义劝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或许过些时日李胡氏会懂事些。”

    李来和连连摇头,道:“贤婿,小老儿本不该让你为难,但望你看在冬儿的面子上,帮帮世成,让他换个好差使,这腌?气是男人都难忍啊。”

    说到伤心处,李来和眼角流出滴泪来,江安义忙道:“岳父大人吩咐,小婿一定想想办法,替世成兄谋个好差使。”

    李世成按捺住心中狂喜,他写了无数信向江安义恳求,真不如老爹一滴眼泪。替老爹和江安义斟满酒,李世成举杯道:“孩儿不孝,让爹爹受气。安义,这杯酒先行谢过,请。”

    从内心讲江安义真不愿以权谋私,但人生于天地间不可能毫无牵挂,眼前的事情让他难以推脱。刚才李胡氏的举动他也看在眼底,根本不把老丈人一家放在眼里,自己的大舅哥也不能太让人轻贱。

    想了想,江安义道:“世成兄现在是正九品上的掌醢丞(两年考绩正常晋阶,官不变官阶晋一级),京官如果外任的话能够上调一级,便是从八品下的官阶,可以到上县做个县丞,在外面熬几年,做任县令应该不难。”

    李世成一皱眉,他有些舍不得京中繁华,在京城虽然官小,但有老丈人照应,有泽昌同窗撑腰,他在外面活得还算风光,如果去了外任,上有县令管着,下要对付胥吏,恐怕好日子到了头。

    李来和也不愿儿子到外地去做官,这样一来京城就剩下老两口子,又与儿媳不和,恐怕要见孙子一面都难。李来和开口道:“辰儿还小,能不能不让世成出去?”

    江安义心想,岳父大人真把自己当成吏部尚书了,一个化州的刺史在京城的能力有限,看着李来和和李世成殷切祈盼的目光,江安义只好道:“我想想办法,争取达成世成兄所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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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介绍:
农家少年,有如蓬蒿,雷劫之后,风云变幻鱼龙舞。纯朴少年为守护家人、亲人、友人,不得不步步登高。一个变字,道尽多少无奈,回首望时,初心未改,世事早非。变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变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变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