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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十六     变臣txt下载     变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八十九章清风暗扰

    住进光禄寺致远院,前来接待的是姓丁的寺丞,将江安义迎入一套大院落。迎面假山拦路,蜃莺幔?犹俾苄【豆展??淌鞒梢瘛11驶寐??星迦?饔诎资?∠??阌谥屑涞男〕兀?刂杏杏悖??阶阋羲纳15慰??/p>

    江安义没想到致远院还有如此雅致的地方,笑道:“丁大人,光禄寺还藏着这样的好地方,当初贾大人招待我时可没舍得拿出来。只是我这一共才六个人,住这么大的院落有点浪费了。”

    丁寺丞有些尴尬地解释道:“今年进京朝觐的人多,小院落都住满了,这套清风院其实已经住了位大人,不过靠南边的五间房还空着,委屈江大人暂时住着,只要其他院子空出来,我立马给您调过去。”

    江安义一皱眉,随即笑道:“不用了,在哪都是住,这里不错。我在城内有宅子,等朝觐完天子就可以回去住了,不过两三天的事,不用麻烦了。”

    丁寺丞连声道谢,心中却暗骂左少卿陈因光,让江安义住进此院是他安排的,早住进来的是安东大都督祝谨峰。这位兵爷带着三十名亲卫三天前住进清风院,光禄寺好吃好喝招待着,可是这些兵爷抬手就打张口就骂,随处便溺,院中的景致被强行带入的马匹糟蹋得七零八落,清风院的侍从叫苦连天,每天都要向上司诉苦告状。

    新任卿正方林宾知道天子召祝谨峰进京有意带他出征北漠,而安东大都督的位置将会换上右骁卫大将军苏光祖。苏光祖和杨祥亮、宁滔一样是天子的信臣,而祝谨峰的父亲祝康是平南侯贾思明的副帅,平定元天教之乱后,贾思明奉旨返京,而祝康则成为了安东大都督,二十年经营,安东大营祝家势力交织,祝谨峰得以顺利子承父职成为新一任安东大都督。

    祝家的忠心毋庸置疑,但身为天子不能容忍一个家族长期盘据在一个地方,特别是军队中。借化州安东屯军长郑文凯之错,石天真下旨严斥安东都护府失职,近几年来不断调换将领,冲淡祝家在安东大营中的势力。此次借助再次北伐之机,调祝谨峰随军,就是要换下他。

    祝谨峰清楚天子的打算,却无可奈何,总不能举兵造反吧,那还不如抹脖子来得快些。此次回京的结果他已猜到,最终会和齐新文一样成为京中十六卫中的大将军,官阶相同但权力却差了许多。在天子眼皮底下呆着,一举一动都被龙卫和暗卫盯着,好日子到头了。

    将带来的三万步兵安排进军营后,祝谨峰奉旨住进致远院,等待天子召见。带着一肚子邪火祝谨峰当然要撒一撒,表示不满。天子有些愧意,有意让祝谨峰先冷静两天,吩咐光禄寺好生招待不可告罪。

    这位大爷惹不起,方林宾躲了,吩咐陈少卿接待好,陈光因当然不会去触霉头,具体的苦差事便让这位丁寺丞担下。今日听闻化州刺史江安义前来入住,陈因光眼珠一转,叫来丁寺丞,吩咐他把江安义安进清风院,他要看场热闹,顺便出出怨气。

    在陈因光看来,江安义属于忘恩负义,忘记了送嫁北漠时两人的交情,当时江安义被乌施大汗抓住,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求过情。如果江安义能帮自己,把那些西域小国的朝贺安在自己名下,那自己便可以妥妥地接任卿正之职。如今觊觎落空,原居于其下的右少卿贾楠反被天子重用任了兵部左侍郎,这让他妒火中烧,把所有的怨恨都记在江安义身上。

    江安义不知个中玄妙,穿花拂柳看着风景,心情愉悦。回廊中段有处藻井,亭内安着桌椅可以喝茶赏景,七八条汉子或架着腿横坐在栏杆,或斜着身子半倚在柱边,半敞着军服,刀剑胡乱地放在桌上,搭在柱边,老远便能嗅到酒香,鸡骨、果皮扔得满地都是。

    看到几块羊骨砸在亭边的花盆里,娇艳的花朵被砸得东倒西歪,江安义一皱眉,这些人将这么漂亮的院落弄得乌烟瘴气,着实煞风景。丁寺丞不敢上前,引着江安义从前面的台阶处匆匆离开。

    江安义轻声问道:““这些是什么人,怎么如此无礼?”

    还没等丁寺丞答话,藻井内先传出大喝声:“那个鸟寺丞,怎么见到爷爷就跑,莫非怕爷爷吃了你不成,给我站住,派人多送些好酒来,这酒水寡淡无味,喝了懒得撒尿。”

    说着,那名汉子站起身,来到亭边解裤,一泡尿朝着盆花浇去,引来一阵哄笑声。江安义连连摇头,这些汉子粗鲁不文,举止放肆,难怪丁寺丞气得脸色发青,见到他们拐弯走。

    (请稍候)

    住进光禄寺致远院,前来接待的是姓丁的寺丞,将江安义迎入一套大院落。迎面假山拦路,蜃莺幔?犹俾苄【豆展??淌鞒梢瘛11驶寐??星迦?饔诎资?∠??阌谥屑涞男〕兀?刂杏杏悖??阶阋羲纳15慰??/p>

    江安义没想到致远院还有如此雅致的地方,笑道:“丁大人,光禄寺还藏着这样的好地方,当初贾大人招待我时可没舍得拿出来。只是我这一共才六个人,住这么大的院落有点浪费了。”

    丁寺丞有些尴尬地解释道:“今年进京朝觐的人多,小院落都住满了,这套清风院其实已经住了位大人,不过靠南边的五间房还空着,委屈江大人暂时住着,只要其他院子空出来,我立马给您调过去。”

    江安义一皱眉,随即笑道:“不用了,在哪都是住,这里不错。我在城内有宅子,等朝觐完天子就可以回去住了,不过两三天的事,不用麻烦了。”

    丁寺丞连声道谢,心中却暗骂左少卿陈因光,让江安义住进此院是他安排的,早住进来的是安东大都督祝谨峰。这位兵爷带着三十名亲卫三天前住进清风院,光禄寺好吃好喝招待着,可是这些兵爷抬手就打张口就骂,随处便溺,院中的景致被强行带入的马匹糟蹋得七零八落,清风院的侍从叫苦连天,每天都要向上司诉苦告状。

    新任卿正方林宾知道天子召祝谨峰进京有意带他出征北漠,而安东大都督的位置将会换上右骁卫大将军苏光祖。苏光祖和杨祥亮、宁滔一样是天子的信臣,而祝谨峰的父亲祝康是平南侯贾思明的副帅,平定元天教之乱后,贾思明奉旨返京,而祝康则成为了安东大都督,二十年经营,安东大营祝家势力交织,祝谨峰得以顺利子承父职成为新一任安东大都督。

    祝家的忠心毋庸置疑,但身为天子不能容忍一个家族长期盘据在一个地方,特别是军队中。借化州安东屯军长郑文凯之错,石天真下旨严斥安东都护府失职,近几年来不断调换将领,冲淡祝家在安东大营中的势力。此次借助再次北伐之机,调祝谨峰随军,就是要换下他。

    祝谨峰清楚天子的打算,却无可奈何,总不能举兵造反吧,那还不如抹脖子来得快些。此次回京的结果他已猜到,最终会和齐新文一样成为京中十六卫中的大将军,官阶相同但权力却差了许多。在天子眼皮底下呆着,一举一动都被龙卫和暗卫盯着,好日子到头了。

    将带来的三万步兵安排进军营后,祝谨峰奉旨住进致远院,等待天子召见。带着一肚子邪火祝谨峰当然要撒一撒,表示不满。天子有些愧意,有意让祝谨峰先冷静两天,吩咐光禄寺好生招待不可告罪。

    这位大爷惹不起,方林宾躲了,吩咐陈少卿接待好,陈光因当然不会去触霉头,具体的苦差事便让这位丁寺丞担下。今日听闻化州刺史江安义前来入住,陈因光眼珠一转,叫来丁寺丞,吩咐他把江安义安进清风院,他要看场热闹,顺便出出怨气。

    在陈因光看来,江安义属于忘恩负义,忘记了送嫁北漠时两人的交情,当时江安义被乌施大汗抓住,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求过情。如果江安义能帮自己,把那些西域小国的朝贺安在自己名下,那自己便可以妥妥地接任卿正之职。如今觊觎落空,原居于其下的右少卿贾楠反被天子重用任了兵部左侍郎,这让他妒火中烧,把所有的怨恨都记在江安义身上。

    江安义不知个中玄妙,穿花拂柳看着风景,心情愉悦。回廊中段有处藻井,亭内安着桌椅可以喝茶赏景,七八条汉子或架着腿横坐在栏杆,或斜着身子半倚在柱边,半敞着军服,刀剑胡乱地放在桌上,搭在柱边,老远便能嗅到酒香,鸡骨、果皮扔得满地都是。

    看到几块羊骨砸在亭边的花盆里,娇艳的花朵被砸得东倒西歪,江安义一皱眉,这些人将这么漂亮的院落弄得乌烟瘴气,着实煞风景。丁寺丞不敢上前,引着江安义从前面的台阶处匆匆离开。

    江安义轻声问道:““这些是什么人,怎么如此无礼?”

第五百九十章天下英雄

    提前一柱香来到祝谨峰的住处赴宴,江安义一路揣摩着这位祝大帅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该不会把自己找了去,关上门揍一顿吧。

    祝谨峰站在阶前迎客,习惯性地眯着眼睛,打量十余丈外的江安义,淡青儒衫,手拿折扇,脚步从容,露出久居高位的沉稳,待走近些,能看清江安义脸上温和的笑容、清澈的目光,浑身上下透着的一股洒脱味。

    清风习习,吹得竹林“沙沙”作响。天色仍亮,江安义看到大步迎来的祝谨峰,有如虎豹般彪悍,隔着数丈远,凛冽之意扑面而来,树旁鸣叫的宿鸟惊得展翅飞走。

    在五尺外站定,江安义微笑着拱手道:“江某见过祝大帅,大帅虎狼之威令人生畏,真乃当世之雄,雄姿英发。”

    祝谨峰注意到江安义的眼神清冽、笑容如故,显然并没有被自己的气势所动,大笑着伸出手向江安义的手腕抓去,道:“江状元赏光,真给我老祝面子,今日不醉不归,里面请。”说着,手上用劲一带,准备给江安义点苦头吃。

    感觉到手腕上有如铁箍般收紧,江安义不动声色,真气向着铁箍处直冲过来。祝谨峰初觉江安义的手腕又滑又韧,心中暗笑,就算是块牛皮自己也能攥出水来,随后感觉牛皮变成铁棒,紧接着棒中带刺,无数火热的针向着掌心扎来,又麻又痛。

    祝谨峰差点叫出声来,急忙松开手,看到江安义似笑非笑的样子,自嘲地笑道:“江老弟好功夫,老祝失礼了,差点丢丑,待会自罚三杯赔罪,请。”

    江安义跟在祝谨峰身后进屋,酒菜已经准备好,侧旁的座椅上站起位长者,含笑向江安义打招呼。

    “这位是我的世叔,曹叔。”祝谨峰介绍道。

    “曹景涵见过江词仙。”曹叔拱手道。

    江安义眼神一亮,问道:“可是《练兵纪要》曹大家?”

    《练兵纪要》是曹景涵在丰乐二年所写的一本兵书,书中详细论述了如何操练、列阵、扎营、船舶以及侦骑配合、军械使用、临机处断、看押俘虏等内容,江安义在朴天豪的大力推荐下读过,并详细地向弟弟安勇讲解过。《练兵纪要》系统清晰地记载了练兵的关键,可操作性极强,比起江安义从妖师记忆里得来的一鳞半爪练兵法可强了无数,曹景涵因此书被将门视为军事大家,江安义仰慕已久。

    祝谨峰伸手相让,请两人入席,嘀咕道:“你们都是大家,只是我是粗人。光禄寺刚送来的金玉液不错,喝着就是爽口,这才是军中汉子该喝的酒。听说金玉液江老弟也有股份,有机会带哥哥一起发财?”

    亲卫倒满酒,祝谨峰举起杯道:“刚才多有得罪,祝某自罚三杯。”

    不等江安义说话,一扬脖,一杯酒已经下肚。接着倒满第二杯,又爽快地饮尽。江安义忙端起面前杯,笑道:“祝大帅太客气了,江某相陪一杯。”曹景涵也举起杯陪着一同饮尽。

    放下杯,祝谨峰道:“我老祝是个带兵的粗人,不过江老弟的名望也听了满耳朵,每次出去喝花酒,青楼的那些娘们总要唱什么‘齐劝长生酒’,还有什么‘千里共婵娟’,我老祝听不太懂,但听着觉得顺耳,比那些花花草草的好听多了。”

    曹景涵笑道:“以前有南北词仙之说,如今词仙只剩安义一人。曹某喜欢附庸风雅,安义的词读来让人口齿生香。不过,曹某最喜欢的却是令尊大人的那首‘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可叹,天妒英才,让令尊早逝,曹某敬他一杯。”

    江安义忙举杯相应。祝谨峰替两人夹着菜,道:“这酒厉害,吃些菜,长夜漫漫咱们慢慢聊。”

    长夜漫漫四个字可不是大老粗能说出来的,江安义低头吃菜,心中暗思,他跟朱质朴、杨祥亮以及军中不少将领都打过交道,能做到五品以上的将军恐怕少有真正的粗人,沙场之上大浪淘沙,那些一味只懂得冲杀的人多数已经伤亡,军队中的猫腻比起官场上不见得少多少,朱质朴和杨祥亮哪一个不是老狐狸,这位祝大帅能坐稳安东大都督十余年,真把他当作老粗,恐怕明年坟上的草就该有尺许高了。

    放下筷子,江安义道:“诗文乃是小道,怎及得上祝大帅在沙场真刀实枪地建功立业。我在化州,知道曹大家的那本《练兵纪要》杨侯爷是时常观摩的,舍弟不识几个字,专门让我替他解析,可惜他住进了军营,要不然今日能见到曹大家不知该如何欢喜。”

    祝谨峰道:“江老弟,能同住在清风院也算有缘,不要一口一个祝大帅,要是看得起祝某就叫声老哥,或者老祝也行。曹叔是长辈,礼不可乱,不妨随我叫声叔伯,省得大帅、大家的听得客套生疏。”

    江安义暗挑大拇指,简单几句话就拉近关系,这如沐春风的手段少了道行可使不出来。看曹景涵跟祝谨峰的关系,应该是主公与幕僚,能让曹景涵这样的兵法大家跟从,祝谨峰的能力可想而知。

    “老弟的诗我最喜欢的那句‘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听得让人浑身有劲,这次进京前我专门上望远楼看了看。”祝谨峰笑道:“好家伙,满楼都是读书人,大概都想着书生万户侯了。一个个风都吹得倒的样子,上了战场估计拿不动刀枪,万户侯让他们得了去,那还要我们这些当兵的人做什么?”

    “大帅喝了两杯酒,又开始胡说八道了,读书人怎么就不能做万户侯了,不说江状元是读书人的表率,文武全材,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就连老夫这个读书人,也想着功封万户,碍到祝爷您了。”曹景涵停杯佯怒道。

    祝谨峰双手一摊,“哈哈”笑道:“酒喝多了嘴没把门的,不过我把曹叔和江老弟都当成同道中人。听闻安义与元天教人多次交手,卫大昌等匪首都折在老弟手中。卫大昌这老小子凶悍得很,有一次趁我外出巡视居然敢公然刺杀,为了拦住他本帅折了十五名兄弟。可恨!本帅恨不能亲手将他千刀万剐。”

    想到为了保护自己,惨死在身前的那些亲如手足的护卫,祝谨峰触及痛处,重重地一拍桌子,有如凶神附体,恨意滔天。东南一带是元天教的活跃区,祝谨峰坐镇东面,杀了不少元天教信徒,卫大昌等人数次刺杀他,双方已经结为死仇,不死不休。经过数十年清剿,元天教已经元气大伤,现在跑到戎弥国一隅立国,只是老一辈的执念,苟延残喘罢了。江安义把他知道的元天教情况简单地说了说,提到元天教新一代领军人物杨思齐、李清等人。

    “杨思齐武功高强,有勇有谋,胆大心细,此人不除,终是朝庭之患。”江安义与杨思齐多次打交道,也算是英雄相惺,抛去立场不论,对他甚为佩服。

    “能得江老弟如此看重,这个杨思齐定然不凡。”祝谨峰道:“元天教躲到了西域,祝某真想和杨帅换换位置,带兵荡平他那眼屎大的大齐国。”

    话越说越投机,酒喝到亥初方散,祝谨峰和曹景涵站在阶下看着江安义远去。祝谨峰问道:“曹叔,江安义此人如何?”

    曹景涵笑道:“不错,酒没少喝,和你这个酒坛子有的一比,看样子还没醉,深不可测啊。老夫老矣,早已醉眼昏花了。”

    月眉弯弯,院中景致有如披着一层轻纱,亲卫在檐前燃亮红灯笼,虫鸣声声,分外幽静。祝谨峰叹道:“天下英雄何其多也。有劳曹叔替我写封奏折,就说我羡慕齐新文立功封侯,有意到镇北大营军前效力。”

    “久居东南,能到漠北开阔一下眼界,看看风光也好。”曹景涵脸上流露出向往之色,望向祝谨峰道:“大帅正值壮年,路漫漫修远,当上下求索。”

    江安义回到住处,意外地发现居然有客在等,烛光下那脸笑脸分外可亲,笑吟吟地自我介绍道:“老夫方林宾,安义你总算回来了。”

    这位就是光禄寺卿正、泽党的大佬方林宾,江安义不敢怠慢,连忙躬身礼道:“后学末进江安义见过前辈。”

    “安义客气了,老夫早就听说过你,书院能出你这样的人才,老夫与有荣焉。”方林宾呵呵笑道,伸手相扶。

    “不敢,还望方公多多提携。”

    “安义前去赴宴,祝谨峰没有为难你吧。”方林宾关切地问道:“老夫听到消息已晚,怕你出事,原本要直接寻上门去,后来听清风院中的仆从说你们在喝酒,我便不请自来到你这里等消息。”

    江安义感激地道:“方公厚爱,安义铭记在心。祝大帅和我相谈甚欢,方公放心。”

    方林宾笑道:“没事就好,要不然老夫可真没脸见人了。这位祝大帅住进清风院后老夫可是头疼得很,还是安义厉害,能和他相处融洽。我听丁寺丞说陈因光安排你住进来,还想着给你换个住处,看来用不着了。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安义早点歇息,说不定明日万岁就会让你朝觐,等得了空咱们再坐下来好好聊聊。”

    送走方林宾,江安义坐在桃树下的石凳上,丝丝的凉意传来,刚进京就来了这么一出,京中水深需要多加小心。

第五百九十一章何去何从

    祝谨峰的奏折递上去后,很快天子的旨意便颁下,温言抚慰,着他四月初一大朝觐见。大朝时,石方真对这位识趣的祝都督大加赞赏,许诺只要北伐立功,侯爵可期。

    祝大帅走了,去了镇北大营任副帅。清风院冷清下来,空荡荡安静得有些?人,听多了鸟语也发慌。没有天子旨意是不能离开光禄寺,江安义将园中的景致逛了个遍,感觉像坐牢般的不自在起来。让仆从找来渔竿,江安义坐在树荫下忙里偷闲钓起鱼来。

    “安义好生自在。”方林宾远远走来。

    江安义放下鱼竿行礼道:“实在是闲极无聊,不知天子几时召见?”

    方林宾在旁边的青石上坐下,顺手拿起钓竿,道:“清风院可是光禄寺最好的住处,安义住着还不满意。”

    “千好万好不如自家住着好。”江安义道:“在这住了快十天,祝大帅在时还热闹些,他走了还真是让人想念。”

    “我已经向万岁启奏过了,前两天紫辰殿中万岁还专门向重臣们征询如何安排你。”方林宾盯着水中的浮子,看到浮子在上下窜动,立时紧张起来。

    鱼儿咬钩,方林宾手一抬,一条尺许长的红鲤划水而出,落在一旁的草地上。方林宾笑道:“锦鲤上门,好兆头。”

    将手中渔竿放下,方林宾接着道:“孔相可是分外看重你,说你可入中书院任侍郎。”

    江安义一惊,中书侍郎正四品上的官阶,在朝堂上属于位高权重的职位,甚至比六部侍郎都要靠前。特别是现在的中书令马遂真兼着右相,不可能长期占着中书令的职位,如果天子认可孔相的安排,那么江安义极可能坐上中书令的位置。

    方林宾笑着说话,两只眼睛却紧紧地盯着江安义的神色,见他并无喜色,知道他明白这个位置是风口浪尖,看似风光无比,其实危如累卵。中书院诏令天下,权势犹在六部之上,又天天在万岁身边打转,功劳、苦劳天子都看在眼中,自然好升迁。好位置大家都盯着,无数权贵磨拳擦掌,没有强有力的后盾,是难以坐稳的,一旦跌下来,便是坐得高跌得重,可以想像会有无数黑脚下死力踩来。

    “令师余大人说你尚缺历练,建议天子放你到宿州、韶州这样的穷苦下州继续磨砺,余大人为了安义可是煞费苦心啊。”方林宾道。

    江安义有些不自在,虽然明白余师的心思是让自己厚积薄发积累资本,但宿州、韶州地处西南,多山多水气候恶劣,自己倒无所谓,儿女还小,娇嫩的身体受不了奔波之苦,再加上离德州远,不方便将娘接到任上,余师的打算实在算不上好主意。

    从江安义内心来讲,他还是愿意回到化州,呆得久了有感情。他已经将化州升中州的公文递到了吏部,批复下来应该不难,带着升阶的喜迅回化州,恰如衣锦还乡,人生快事。

    方林宾发现江安义一闪而过的愁容,心中暗叹,年轻人还是升官心切,不知道积累的重要性,以他现在正四品下的官阶,三十四五岁就能达到三品,届时怎样安排,六部九卿的空出谁来?太子即位后又该如何安排这位年纪尚轻的重臣?

    同为泽党,方林宾觉得自己身为前辈要劝说几句,道:“安义年纪尚轻,来日方长,依老夫看令师是一番好意。去年有人提议调黔州刺史张志诚任工部侍郎,令师也是极力反对。余大人在官场多年,他的眼光是信得过的。”

    江安义苦笑着解释道:“家师和方公的心意安义明白,只是安义在化州六年,想到要离开心中不舍。”

    方林宾点点头,继续道:“京兆尹李大人提议让你任京兆少尹,帮着他打理京城事务,我看天子颇为意动。”

    江安义感觉头大如斗,京兆府的官是最难做的,关系盘根错节、矛盾错综复杂,街上买菜的厨子都有可能是哪位王公府上的,得罪不起。原京兆尹高易直在丰乐十五年致仕后,七年不到的时间共换了六位府尹大人,眼下这位京兆尹李大人是原仁州刺史李功昭,说起来与江安义有过一面之缘。

    对于江安义苦涩的心情很能理解,方林宾安慰道:“京兆少卿仅是从四品下的官阶,八成不会大材小用,安义不要太过担心。”

    等天子敲定会试事宜,终于想起江安义来,下旨四月初七紫辰殿朝觐。常朝不必早起,卯正时分江安义在紫辰殿前看到了余师,朝阳下余师的胡须花白,正含笑看着自己。

    江安义抢步上前施礼,余知节扶起一躬到地的弟子,欣慰地笑道:“好,好,安义,丰姿焕发,愈见沉稳精健了。”

    “余师倒有些见老了。”江安义有些感伤地道。

    旁边的众人围上来寒喧,没说两句,刘维国出殿宣道:“请诸位大人进殿,万岁已经临朝了。”

    能进紫辰殿的多是三、四品的官员,江安义老老实实地排在后面,经过殿门的时候,刘维国笑着打招呼道:“江大人到了,万岁爷刚才起驾的时候还念叨呢,快请进吧。”

    大殿正中石方真已经正襟危坐,太子石重伟侍立在一旁,众人朝拜站起,开始议事。司农寺卿孔琨奏报各州统计过来的春耕数目,干巴巴的数字江安义听得无聊,目光四转打量起紫辰殿中的摆设来。

    天子石方真去年的五十寿辰,江安义记得自己代表化州进献了一尊二尺高的玉佛作为寿礼,还被天子私信骂他奢靡,五十一岁的天子威仪越重,看到江安义目光散乱,石方真还瞪了他一眼,江安义急忙敛神静立,不敢造次。

    等天子注意听奏报,江安义把目光落在太子身上,石重伟一身淡黄色服饰,头戴远游冠,腰间玉带,佩着四采玉绶。太子今年正好是弱冠之年,生辰在九月,这位太子爷可不像天子,届时得送件大礼贺寿。

    江安义目光敏锐,隔着五六丈远依然能看到太子面容削瘦,脸色有些发青,目光散乱,无精打采。江安义一惊,这哪像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分明一副酒色过度的样子,天子怎么会如此放纵?

    等孔琨说完,孔省开始奏报,自三月以来,元华江下流一带连降暴雨,多处河岸破堤,方州、仁州、魏州、端州等大江两岸有三十余县受灾,请朝庭允许开仓赈灾,并拨银一百五十万两用于修缮河堤。

    石方真讶然道:“朕记得丰乐七年起开始修缮元华江中下游河堤,历时三年共拨银五百余万两,直至丰乐十年三月才峻工,当时的都水监使者石尚洪对朕说可保元华江两岸五十年无患。这才十年时间,怎么就决堤了。”

    大郑都水监与工部水部并衙办公,专设都水监使者(正五品下)兼任水部郎中,工部尚书宁泽额头见汗,他在工部多年,又从工部侍郎升任上来,知道河工弊政诸多,自己也曾得过好处,细究起来恐怕脱不了干系。

    耳边天子的声音滚滚如雷,“沿河诸县有维护之责,江南转运使司(最高长官转运使,从五品上)每年从国库中要走四十万两岁修款,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此事必须彻查。”

    当年修缮元华江河堤时恰逢北漠南下,国库空虚没有出兵的银两,当时的户部尚书柳信明因为天子清仗田亩有意为难,后来在丞相韦义深的劝说下才得以顺利度过难关。就是那样难,石方真都没抽走修河堤的两百万两银子,因为他知道能治理好元华江不让其泛滥,功在千秋利在后人,这能为他在史书上添上一笔浓墨重彩。可是钱花出去了,效果却让人寒心,怎不让石方真火冒三丈。

    “孔卿,政事堂派出巡察使前去查看,务必要将侵占治河款的蛀虫揪出来,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石方真杀气腾腾地站起身,袍袖一抖散了朝。

    江安义愣在那里,万岁让自己来朝觐,这究竟是见还是不见。余知节走过来道:“安义莫急,且等一下。”

    其他人纷纷离开,师徒两人站在大殿下聊了聊家长里短,半柱香的功夫,太子石重伟从内殿出来,笑道:“余大人,江师,父皇今日心情不畅,让小王告诉江师,且先回家歇息,等待朝庭安置。”

    江安义躬身应是,正要和余师一起离开,石重伟道:“江师,一别三年,小王十分想念,随小王回东宫叙叙如何?”

    余知节告辞离开,江安义跟着太子前往东宫。从紫辰殿到东宫不过一柱香的时间,石重伟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江安义实在是忍不住了,问道:“太子爷可是休息得不好,脸色有些难看。”

    江安义的话触到石重伟的痛处,石重伟叹道:“唉,江师看出来了,不瞒江师,自打成婚以来,小王实在是辛苦,每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父皇上朝要陪着,父皇批阅奏折要看着,等父皇休息了回到东宫要听老师们讲课。文武百官旬末有休沐,可怜小王还要向父皇禀报一旬所得,汇报老师所授之课。”

    石重伟显然是苦闷已久,好不容易逮到个人述苦,那话语滔滔不绝,听得江安义哭笑不得。

第五百九十二章暗争纷纷

    斜阳晖里,江安义总算回到了太平坊的住处。都说京城就像泥潭,行走期中艰难无比,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江安义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驱走身上的疲惫感。

    范师本夫妻在范志昌成亲前已经搬走,同住在太平坊,离江安义的住处不过三十丈的距离。范志昌被招为驸马,驸马爷的爹娘总不能太寒酸吧,范师本在化州江安义可没亏待他,有什么发财的生意顺带拉着师兄一起,三年时间范师本积下了五万身家。

    有钱胆气壮,夫妇俩一商量总住着师弟家不好,新乐公主跟儿子回来总不能上别人家。六千两银子就在附近找了处住宅,同样大小的二进宅院,比起江安义买时贵了一千两,这还是看在范志昌这个驸马爷的面子上,卖家有意交好没多拿银子,比起三年前,京城居越发不易了。

    虽然搬走了,范乔氏留下了几名仆人专门替江安义打扫院落,看家守门,得到消息后,范师本匆匆赶来,这位户部员外郎有些发胖,圆润的脸上写满生活的如意,肚子也微微前突。

    江安义取笑道:“范兄,再过几年你就可以跟郭怀理称兄道弟了。”

    范师本自嘲地拍拍肚子,笑道:“人人看到我都说户部油水足,哪里知道是你嫂子的厨艺好,她跟你学做的菜,已经青出于蓝了。走,跟我家去,你嫂子要替你接风。”

    这无需客气,江安义让亲卫上酒楼自行解决,自己跟着范师兄来到他的范府。金柱大门十分气派,门前高挂着红灯笼,正中黑匾金字“范府”,范师本略带得意地解释道:“志昌招为驸马,天子御赐的门头,就是个花架子。”

    “志昌在康善县可好?”江安义随口问道。对于自己的这个弟子,他是引以为豪的。

    “还可,去年考绩得了上评。”说起儿子,范师本满面笑容,嘴中却抱怨着:“这臭小子,一年来不了几封信,他娘总念叨去看看,可是雯儿还小,脱不开身。”

    范师本在建武二年八月添了个女儿范芝雯,江安义被言语提醒,停住脚呼道:“唉呀,我都忘记给小侄女准备礼物了。”

    “自家人哪那么多讲究。”范师本推了江安义一把,让他继续走,笑道:“要不,下次来补上。你在信中说又添了四个儿女,亏得你家大业大,再多儿孙都够分。”

    宅院的样式跟江家差不多,范乔氏牵着女儿在内垂门迎候,双方见礼后,江安义蹲下身子看着小小的人儿道:“小雯儿,快叫叔叔。”

    “叔叔好。”范芝雯并不怕生,奶声奶气地喊道,乌溜溜的眼珠打量着江安义,伸出手来要抱。江安义大喜,抱起范芝雯,从怀中掏出锦囊,倒出块红宝石递到她手中,笑道:“这是叔叔给的见面礼。”

    这颗红宝石有鹌鹑蛋大小,颜色鲜艳明亮,娇嫩的小手衬得宝石越发耀眼。范师本在合城县见过胡商携带过这种称为“鸽血红”的宝石,知道这么大的一颗至少在万两银子以上,当即道:“安义,这礼物太重了,孩子受不起,你还是收回去吧。”

    范芝雯听爹爹要让她交还手中的玩具,嘴一扁,准备祭出法宝。江安义笑道:“一块石头不算什么,雯儿的周岁宴我没有参加,就当补上吧。雯儿别哭,把这石头藏好了,别让你爹爹收了去。”

    范师本摇摇头,不再说话,与江安义并肩进宅。三年未见,兄弟俩边喝边聊,喝到戌时,两人都有了几分醉意。

    听江安义讲起今日朝觐时天子对元华江决堤发怒,范师本叹道:“河工耗费甚多,收效却甚微,每年都有河堤崩溃的奏本,其中弊政不言而谕。”

    江安义在化州每年冬季都要加固河堤,兴修渠道,清理河道,当政的六年来化州境内未发生过大的河堤险情,对河工弊政了解不多。江安义道:“范兄,朝庭工部设都水监专门管理河工,并设有江南转运使司和洹阳转运使司专门治理元华江和洹阳河,如今元华江河堤出事,江南转运使难脱其罪,都水监也罪责难逃。”

    范师本道:“不是那样简单,其中错综复杂,一言难尽。河工分岁修、抢修、另案和大工四类。岁修是指每年定期加固河堤两岸,朝庭每年从户部拨银八十万两,其中四十万两是给江南转运使司;抢修是遇到灾情或汛期洪水,需要多备料物,派人日夜巡防抢护,丰乐七年至九年治理元华江的五百万两银就属于这类,这还不包括地方属县所出的人力和物力……”

    “河工款项由转运使衙门管理,地方州府监督河工经费的使用,如遇今年这种元华江下游决堤的情况,由当地州府与转运使衙门联合上奏要求朝庭追加拨款,另案和大工是突发事件,一般由当地州府通过开捐等手段募集资金,但金额较大的同样需要朝庭给付,我记得建武二年六月,灵州观城县洹阳河洪灾致改道,淹没观城、宁平等七个县,朝庭紧急调拨一百二十万两赈灾。”

    江安义认真地听着,发问道:“听范兄之言,河工之弊在于官员的贪腐、料物的买办、夫役的管理以及工程的实施,不知然否?”

    “不止,还有衙门的庞杂、胥吏的克扣、谎报灾情,不胜枚举。”范师本闷闷地将杯中酒饮尽,颓然醉倒。

    回到自家,亲卫黄柱呈上张请柬。黄柱是最初的一批亲卫,元天教劫杀江安义时就跟随在身边表示效忠,此次江安义把朴天豪让给弟弟,作为副队长的黄柱便顶替他的位置。

    请柬是礼部侍郎邓怀肃送来,里面附着一封简信,四月初十晚间在丰乐坊寻醉楼泽昌同窗为他接风。将信丢在桌上,江安义心想泽党的手好快啊,自己今天才朝觐完天子,信就送到了家中。

    对于泽党这个团伙,江安义并没有多少认同感,在李世成的力邀下,参加过两次泽党的聚会。后来去了化州,与邓怀肃等人有书信往来,从他们口中得知些京城情况,一来二去联系便紧了,这场聚会是推不掉了。

    方林宾进京之前,邓怀肃俨然成为泽党领袖,余景山、于明阳等人为他助势,魏怀超已经被排斥在外。不过方林宾进京成了光禄寺卿正,从声望、官位上都压着邓怀肃一头,而邓怀肃显然不肯相让,泽昌党魁的争夺战很激烈。江安义苦笑,这场接风宴慢是要逼自己站队了。

    第二天江安义先去拜望李来和夫妇,在李家吃了顿午饭,李世成赶来相陪。花了近五千两银子打点,李世成终于心想事成从正九品下的掌醢丞升为了两级,以从八品上的官阶暂理良酝署令。良酝署令是正八品下的官阶,掌酒之政令,算得上是位卑权重,油水丰厚,李世成笑称明年考绩后应该能名正方顺了。

    大舅兄神采飞扬,官职升迁让他的家庭地位提升,年初时纳了妻子的陪嫁丫头洛兰做小妾,正是官场和情场都得意之时。李世成的话题往初十晚的接风宴上引,江安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这位是替方林宾说话,要他支持方林宾成为泽党的党魁。

    江安义有些郁闷,问道:“世成一直以来不是和邓侍郎交厚吗,怎么会支持方大人做党魁?”

    李世成脸上现出尴尬的神情,吱唔着道:“我与邓侍郎依然交厚,但不能因私废公,邓侍郎比起方大人还是差了些,如果方大人能成为党魁,我泽党在朝堂上必然声势大增,同党中人前程越发远大。”

    江安义醒悟过来,最后一句话是关键,良酝署是光禄寺的下属机构,李世成的升迁是方林宾的一句话,估计方林宾已经找过他谈过,所以大舅兄才会如此热情地替他说话,难怪刚才暗示自己明年考绩能名正言顺地升阶。

    这种选边站让江安义倍感为难,李世成知道自己妹夫的个性,连忙敲定下来,道:“初十那日我跟安义一起去赴宴,中午索性就到你那里混上一顿,说定了,不见不散。”

    对于舅兄扯虎皮做大旗的做法江安义已经习惯,李来和在旁边替儿子说话:“贤婿的面子大,帮附世成一把。”

    老丈人发了话,江安义只能点头答应,心中打定主意,到了酒会自己便装聋作哑,谁也不得罪,早点喝醉了事。

    头昏脑胀地从李家出来,江安义去了余府。余师尚在户部办差,没有回来,家人通知余庆乐前来相陪,余庆欢在建武二年去了平州任府学教授。没有父亲在身边,余庆乐表现得很放松,翘着腿对江安义道:“安义久不在京城,不知京中又添了许多好玩的东西,明日得空我带你去转转。”

    余庆乐嘴中好玩的地方无非是吃喝玩乐之所,江安义推辞道:“我还要在家中候旨,等得了闲再与余兄玩耍,香水铺的生意可好?”

    “好,供不应求。”说到生意余庆乐笑逐颜开,身为香水铺的大掌柜,有太多的得意事要炫耀,眉飞色舞地讲了近半个时辰,余知节终于回来了。

第五百九十二章盛世隐忧

    江安义从余知节的笑容中看出疲意,关切地问道:“余师可是累了,为国操劳也要注意身体。”

    “无妨,每日都是这样。”余知节道。余庆乐在父亲面前换了一副形象,站起身站在余知节背后,讨好地替他按摩着肩头。

    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下,余知节对儿子道:“乐儿,你去安排酒菜,为父跟安义说几句。”

    江安义看余知节有些强打精神,伸出手道:“余师,我替你把把脉。”

    余知节笑道:“你什么时候还学会了诊脉,真是了不起。”

    江安义哪会什么诊脉,三根指头搭在太渊、经渠、列缺穴上,余知节微微一笑,没有说破江安义的错处,闭上眼往椅背上一靠,任由江安义诊脉。

    一股清凉之意顺着江安义的指尖流入体内,余知节感觉十分舒适。凉意在体内循环,余知节心想这大概就是听说过的真气了,安义是内家高手,他这是在用真气替自己调息。

    “余师平心静气,莫要多思。”耳边传来江安义的声音,余知节忙敛神收心。那股清凉之意漫延到头部,原本有些昏胀的脑袋变得清晰平和下来,随着清凉之意游遍全身,余知节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倦意上涌,坐在椅子上鼾然入梦。

    睁开眼,看到书房内已经燃起了蜡烛,余知节感觉神清气爽,浑身舒坦,仿如年轻了十多岁。站起身伸胳膊抬腿,自觉轻快了许多,余知节笑道:“安义神技也,老夫觉得轻快了许多。”

    刚才替余知节疏通经络,江安义发现余师体内有不少淤塞,虽然自己耗费真气替他打通,但治标不治本,不用多久又会复原。想了想,江安义道:“余师操劳有些过度,体内郁气积累,我有个行气的方法,余师每日睡前打坐半个时辰,应该能强健身体,祛除百病。”

    说着,江安义将从明玉心经中转化而来的宁神静气的功法传给了余知节,余知节知道这种行气的方法十分难得,耐心地听江安义讲解,又学了半个时辰。

    晚饭早已冷了热,热了冷,时间已过了戌正,余知节笑道:“耽误安义吃饭了,咱们边吃边聊。”

    家常菜,没有刻意安排,余知节坐在上首,江安义和余庆乐左右相陪。余知节先举杯谢过江安义替他调理并传授功法,余庆乐好奇地问道:“安义,学了这功夫是不是能成为武林高手,拳碎石腿踢桩,我能不能学?”每个人都有个武侠梦,余庆乐也不除外。

    江安义笑道:“只是静坐养气的办法,只要你坐得住自然可以学,强身健体可以,打架是不成的。”

    余知节瞪了余庆乐一眼,斥道:“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成天还不务正业,你媳妇又向你娘诉苦,说你偷着逛青楼,勇儿都快进学了,你还不知道收心。”勇儿,余庆乐之子余乐勇,张玉珠所出,今年七岁。

    见余庆乐尴尬,江安义岔开话题问道:“余师,此次进京朝觐,天子可是有意留我在京中?”

    “不错”,余知节道:“留京是定了的,只是天子还未决定将你安置在何处?”

    得知回不了化州,江安义有些失落,闷闷将杯中余酒饮尽,道:“真有些舍不得。”

    余知节外任多年,理解江安义这种心情,劝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只要能造福一方,在哪里都是一样。”

    余师说的是,安义敬你一杯。”

    吃了口菜,余知节道:“前次紫辰殿议过你的安置,孔相说让你做中书侍郎,让老夫拦了下来,此官看似风光无限,其实凶险莫测,你的性子过于刚直,这个位置不坐为好。”

    “我已经听方卿正说过此事,他还让我多多体谅余师说此话的用心,我对余师的用意十分明了,感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只是余师让我去宿州、韶州安义却不能听从。不是嫌这两州地远偏僻,而是顾及家人,我想着在德州附近的魏州、仁州、丽州任职,这样可以把老母接到任上奉养。”

    余知节默默点头,道:“此事是老夫想得太简单了,没有询问你的意思。好在天子已经下决心留你在京城,外任之事不再提他。李京尹向天子建言让你去京兆尹做个少尹,我看天子颇为意动,京中情况复杂,这个少尹怕是比中书侍郎还要难当。”

    江安义直皱眉,叹道:“今朝有酒有朝醉,懒得去想他。无论怎么安排,秉持本心,尽忠效力便是。”

    “壮哉此言!”余知节抚须笑道:“安义之心可昭日月,老夫敬你一杯。”

    替余师满上酒,江安义问道:“余师,我听闻今年全国的税赋已经超过三千五百万两,国库中的存银超过五千万两,朝庭富足,盛世开启,怎么还要如此操劳?”

    余知节叹了口气,道:“烈火烹油,看似繁华似锦,其实隐忧处处,不可大意。”

    江安义不解地道:“总好过几前年国库空虚吧。”

    “今年税赋三千五百二十万两,较三年前增长了一成半,国库中存银确实超过五千万两,朝庭比起以前确实富足了不少,但要称之为盛世,恐怕还不能够,要依老夫看,还仅是中兴之前兆,能否中兴还要看今年十年时间。”余知节?阶藕?耄氐馈?/p>

    江安义坐正身子,静听余师说话,就连余庆乐也被气氛感染,停杯静听。

    “税赋增长很快,统计上来的田亩数却增长不多,虽说推行合税为一田税有所增长,但也不可能达到一成半的增速。”

    江安义反驳道:“余师,我化州的田税增长不大,但商税稳定在四百万两以上,主要是商税的收入。”

    余知节哼了一声,道:“老夫会不知道商税增长大?你化州是因为设立边市,将京中东、西市的商税挖走了一部分才有大增长,除去这部分,我看化州的税赋能有三百万两就不错了。”

    被余师说中,江安义耸耸肩,不好意思地笑了。

    “老夫担心的就是商税增长过猛。化州税赋的猛增让其他州学样,分外关注起商贸流通来,我看这一成半的增长有大半出在商税的增长上。”余知节满是忧虑地道:“三年前殿试天子出题‘国之四民,士农工商,孰为轻重,请论之?’,阐述四民并重的观点的试子多被取中。听说你在化州宣扬‘士为首、农为躯、工商为手足,四民合作方能前行’的论调,不少化州士子照搬你的论述,那年化州取中十九人,大放异彩。”

    江安义面露得色,化州能一科取中十九人,前所未有,而且还跟他所说的话有关,这让他在化州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无可替代,走在那里都能得到夫子的尊崇。

    余知节瞥了他一眼,继续道:“这种说法老夫也赞成,可是不能一蹴而就,农为国本,应为最重。可是天下官员为了揣摩天子心意,纷纷大力发展商业,甚至鼓励弃民为商,光建武三年,江南一带减少良田八万顷,化成桑田和瓜果地,养殖蚕蛹抽丝织绸,贩卖西域。看上去商税大大增长,可是百姓所食之粮却要从江北购入,亏得这几年风调雨顺,屯田又大获成功,才没有酿成事端,老夫怕这样下去会伤及根本。”

    江安义头皮一麻,没想到自己大力推行商业的做法在江南一带造成隐忧,看来做什么事都是针对当地的情况,马虎不得。

    “更有甚者,为了考绩上称,竭泽而渔、寅吃卯粮,做完两年升任别处,把亏空留给下任,而下任就再往下吃,这样留下的亏空就越来越大,百姓有苦难言。”余知节恨恨地道。

    “怎么不严惩此辈,朝庭应该彻查。”江安义大声道。

    余知节叹道:“以丞相孔省为首的百官,顺从天子心意,多出歌功颂德之声,天子看到税赋增长则喜,就算知道有些弊处,也轻轻放过不会细究。”

    江安义默然,这里面就有他的“功劳”,真是没有想到,难怪说南桔北枳,好经也会被歪嘴和尚念坏。

    “天子有意再次北伐,国库中虽然有些积蓄恐怕也只够这场大仗所需,战后怎么办?将潜力用尽,并非社稷之福啊。”在弟子面前,余知节畅所欲言,说得江安义冷汗直流。

    余庆乐混不在意地道:“爹爹,你有些杞人忧天了,你到街上走走,哪个不说现在是建武大治,普通百姓的吃穿用度比起几年前阔了不少,日子过得越来越好,我那香水铺每天百瓶香水,百两银子一瓶,不用一个时辰就卖得精光,有不少胡商四更天就站在店前排队。安义我跟你说,居然有雇人排队的,一百文一个位置,街上有不少无赖汉靠替人排队谋生呢。”

    “你懂什么,百姓贪于玩乐,奢靡攀比成风,一旦有个灾变,全无积累定然家破人亡。”余知节摇着头叹道:“安义,你如果真做了京兆少尹,一定要想些办法扭转京中这种不良之风。”

    听君一席话,江安义心情变得沉重,点头应下。

第五百九十三章为君排忧

    参加会试的举子进了贡院,让躁动不安的永昌城稍微安静了些。江安义想着趁委任还没有下来之前,好好地逛一逛永昌城,大恩塔、望远楼、清水园这些景致已经阔别了六年之久。

    带着亲卫逛了一天回到住处,见看门的老夏在门前团团转,江安义心知有事,催马上前叫道:“夏叔,可是有人来访?”

    老夏叫道:“老爷你可回来了,午时有个公公前来传旨,等了半个时辰才离开,交待您明天辰初到长乐门侯旨,万岁要见您。”老夏很焦虑,在他看来让天使等了半天那是大罪过,要杀头的。主家三年才进京一次,但老夏感觉主家真不错,待下宽厚,工钱从未打过折扣,逢年过节还有些福利,这样的主家整个永昌城也找不到几家,所以老夏头很知足,事事替主家想着。

    江安义有些感动,来京城遇到一大堆烦心事,没想到在自家的看门人身上感到了温暖。笑着安慰了老夏几句,告诉他这是常有的事,万岁不会怪罪,老夏这才心安地走了。

    第二天是初十,休沐日,江安义想起太子爷的抱怨,真是休沐日也不得安宁啊。提前一刻钟来到长乐门,是内宫五门之一。太阳温和地照在大红宫门上,上面的铜钉闪着金光,守门的侍卫挺立如松,目视前方,看也不看江安义一眼。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见从宫门走出位太监,江安义认识,是给自己传过旨的怀恩,昨天老夏头说的是路公公,难道不是他。看到门前的江安义,怀恩笑着快走到江安义向前,寒喧道:“江大人,一别七年,风采依旧啊。昨日传旨,原本想来大人述述旧,结果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大人,宫中差事不敢多耽搁,与大人失之交臂啊。”

    江安义醒悟过来,这位怀恩太监肯定是跟宫谒太监路明理扯上了关系,加了个路姓,应该是权势更大了。当即笑道:“原来是故人,江某失礼了,改日路公公得空,江某摆酒赔罪。”说着,把准备好的礼物悄然递了过去。

    昨夜听老夏说传旨的公公等了半个时辰,江安义虽然不怕,但也不想得罪人,原想着见面给张二十两的银票打发,后来又在身上带了瓶香水,为重要的人预备着。香水在京城越来越火,百两银子往往是有价无市,李世成从他手中要去两瓶,欢天喜地告诉他这是女人的宝贝,有了它至少有两个月不用听胡氏唠叨了。

    香水每年供应宫中两千瓶,贵人们分分就没了,多数的宫女只能闻香幽怨了。这东西的魔力实在太大,谁不指望能靠它吸引天子的注意,能选入宫中的都是美人,那肖美人走运被天子看中,一朝雨露产下皇子,母凭子贵在后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说不定下一次机会就落到自己的身上了。能出宫的公公成了这些美人眼中的宠儿,拜托他们能买瓶香水来,哪怕花两倍三倍的价钱也愿意。

    路怀恩见是小瓶子,脸上立时笑成了花,接过放在袖子道:“有劳江大人久候了,不是咱家有意慢待,实在是刚才得了刘公公的话,请大人到乐游苑见驾,咱家一路上可是小跑着,请随咱家来吧。”

    江安义跟在路怀恩身后进宫,嘴中调笑道:“那可说不定,如今路公公是大鹏展翅一飞冲天,哪还将曾经的故人放在眼中,估摸请你吃饭的人都到年后了。”

    马屁谁都爱,何况是被人低贱的太监,路怀恩心里暖洋洋的,道:“蒙江大人看得起咱家,咱家一定厚颜前去叨扰。”

    说说笑笑来到乐游苑,远远能看到水榭中明黄色的身形,路怀恩收起笑容,低声嘱咐道:“江大人,咱家只能送你到这里,你只管前去。不过今日天子的心情好像不好,大人小心些。”

    江安义谢过,举步走向水榭。水榭中是石方真父子,一坐一立,刘维国领着几人在榭外侍候。江安义正不犹豫该进去还是等在外面,刘维国笑道:“万岁爷正在里面听太子爷陈述一旬所学,刚才已经有旨意,江大人来了只管进去,一起听听。”

    走进榭内,石方真示意江安义站在他的右侧,太子石重伟讲的是以礼治国,滔滔不绝地讲了一柱香的时间。江安义听得津津有味,暗赞教太子的先生说的真好,引经据典条理清晰,实在是礼学高手,该不会是何子英所授吧,太子身边的近臣被迁走了大半,这位不知还在不在。

    太子讲完,石方真偏过头来问江安义道:“你觉得太子说得如何?”

    江安义还能怎么说,连声赞道:“太子深得夫子之意的精髓,臣听得颇受启发法……”

    “只说不足之处,不必虚言。”石方真打断江安义的话道。

    江安义有些为难,想了想道:“以礼治国乃是王道,守礼则天下和睦以至大治。不过,世人易见利忘义,光靠礼去约束恐怕见效不大,所以圣人要教化百姓让百姓知礼,同时还要借助于法,违法被惩才能真正让人警醒。”

    “伟儿,你听到了。”石方真道:“身为君王要以礼治国,但要靠律法去约束百姓,相辅相承方是治国之道。”

    石重伟恭身应诺。江安义以为太子的课业考察完了,哪知天子又举了几件朝中政务让太子评点,又让江安义说了几件化州发生的政务让太子分析,一直说到将近午时才罢。看着太子匆匆离开,江安义心中感叹,做太子不容易啊。

    “文武之道一张一驰,陛下对太子过于严苛了。”江安义谏道。

    石方真站起身,望着榭外的水面道:“身为国之储君,自然要比旁人要累些,如果连这点苦都吃不了,朕怎么放心把江山交给他。江安义,上次朝觐朕没顾上与你相谈,今日得?与你细谈。”

    “臣洗耳恭听。”

    石方真让江安义坐下,道:“此处不是朝堂,不必拘礼,畅所欲言,朕不怪你。江安义,朕问你,你觉得太子如何?”

    江安义的魂差点没被吓出来,就势跪倒在地,道:“太子乃国之储君,焉能私下相问好坏。此非臣所能言,也请陛下勿言,臣不敢听。”

    石方真摆摆手,道:“江卿且坐,朕不说了。此次进京,朕有意留你在京中任职,只是一时还未决定将你安置在何处。朝中大臣,众说纷芸,江卿是国士,朕怕随意安置浪费了良材。”

    江安义屁股刚落凳,不得以又跪倒,谢道:“陛下圣恩,臣感激不尽。”

    石方真笑道:“得了,别跪来跪去的,你膝盖不痛朕的头还发昏,随朕一起走走吧。”

    出水榭沿着湖边甬道徐步前行,道旁青草依依,湖水澄清透亮,风送花香,春风暖人,江安义的心情放松下来。石方真弯下腰折了根长草在手中甩动着,眉头微皱,显然是在想着心事。

    江安义得知自己不能再回化州,着紧接替之人,壮着胆子问道:“陛下,臣想打听一下化州续任之人是谁?”

    石方真讥讽地看了一眼江安义,嘲道:“放心,朕不会让人动你的银子。江卿在化州六年,置下好大的产业,听说香雪居一年纯利就在百万以上,又是一家香水业,江卿好手段,难怪被人称为生金手。”

    江安义知道自己在化州的所做所为瞒不过天子,不说旁人,身边的别驾方仕书就摆明是天子的近人,他肯定会把自己在化州的作为告诉天子。不过,他在化州所做所为并没有以权谋私,发财靠的是脑子,旁人也说不上什么。

    “你在化州六年,化州大治,朕甚是欣慰,说明朕没有看错人。至于你自己发点财,只要手段光明,这点担待朕还是有的。”石方真缓缓地道:“前段时日吏部将化州升为中州的奏文呈给了朕,朕已经批了,中书院应该已经颁诏,以后天下便是十个中州了。朕多希望这天下都是上州、中州,没有下州啊。朕准备让方仕书续任刺史,他为朕在外操劳了大半辈子,也该让他享受几天了,有他在化州能平衡过渡,换了旁人朕还不放心呢。”

    江安义放下心来,笑道:“陛下圣明,励精图治,文武效力,竭尽心智,已然开启盛世。”

    石方真放声大笑,身后五丈远跟着的刘维国暗暗佩服,天子这两天眉头紧锁,还从未笑过,江大人真是深得万岁恩宠,不知他说了些什么逗得万岁如此开心。

    “江安义啊江安义,你这个二愣子如今都快变成佞臣了,盛世开启,朕有自知之明,还差些火候。”石方真止住笑声,正色道:“等朕平定北边忧患后,静下心来治理几年,定然要开创后人传颂的建武之治。”

    春风送爽,吹动衣襟,君臣站在湖边,意气丰发。

    石方真从远山处收回目光,沉声道:“朕前次对北漠用兵,可惜未竞全功。经过四年生息,如今国库充盈,军械充足,兵强马壮,正是一举平定北漠之机。可是总有些癣疥之疾让朕分心,可恼可恨。”

    天子指的是元华江溃情,江安义见石方真满面怒容,慨然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石方真转怒为喜,笑道:“江卿,朕没有看错你,你的忠心如故,朕甚喜。政事堂已经拟定让御史中丞鲁从茗为钦差前去相看,朕觉得河工弊端甚多,对他不是很放心。既然江卿愿替朕分忧,朕便命你暗中前去查探,尽量不要惊动地方和钦差,查明之后将实情告诉朕,朕倒要看看到底这些官员是什么样的德行。”

    江安义应下。石方真大声传唤刘维国,等刘维国近前吩咐道:“去朕的御书房左边的书柜中,取一块金牌来。”

    刘维国领命,功夫不大送来块金牌,石方真将金牌交到江安义的手中。江安义见过这样的金牌,上面刻着四个字“如朕亲临”,当年他随段次宗到并州查探赈灾粮失踪案,段次宗曾把同样的金牌交给他让他方便行事,这块金牌代表着天子权威,没想到自己也有持有的那天。

    “这块金牌暂交给你,等回京后再还给朕。这块金牌可以节制四品以下官员,方便你行事,不过不到万不得以不要动用。”石方真交待道。

    江安义双膝跪地,高举过头,道:“臣遵旨。”

第五百九十四章牵缠致紧

    出长乐门,门前有名宫女在等候,见到江安义上前施礼,称受了太子之命请他到东宫叙话。长乐门就在东宫的旁边,一般人不可能出现在长乐门前,江安义跟着宫女进嘉福门来到东宫。

    穿宫过院一直来到昭敛宫旁的丽华园,太子初入东宫时曾在此宴请东宫所属的官员,一晃眼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让人生叹。园中传来杯觥交错之声,不用问太子爷在宴客呢。

    门前迎候的太监看到江安义忙上前行礼,道:“太子爷吩咐过了,江大人来了请直接入内,请大人随咱家来。”

    丽华园中鲜花压枝,蜂蝶乱舞,花香宜人,真不愧丽华二字。前面的草地上搭着凉棚,太子石重伟居中而坐,两旁有十几张桌案,珍馐美馔满桌,大伙吃得正开心。江安义扫了一眼,除了何子英、纪天明少数几人认识外,多数是生脸孔,看来真如传言,天子将太子身边的属官清洗更换了一遍。

    看见江安义走来,太子站起身,太子既然站起来,两旁的人谁也不好坐着,都跟着站起身来。别人吃得正开心,自己一来便打断,这有点招人恨,江安义快步上前向太子施礼,又冲左右施个个罗圈揖,歉声道:“失礼,失礼。”

    “江师还未吃饭吧,来人在孤王的右侧设桌。”趁太监摆桌之际,石重伟向江安义介绍参宴的众人。

    “这位是孤王的岳丈,诚意侯熊执仁。”对面的中年人面容清秀,举止文雅,微笑着彬彬有礼冲江安义拱手示意。

    江安义连忙回礼道:“见过侯爷。”

    这位因女而得侯的国子监司业与邓山长是同僚,面如白玉、身材修长、一表人才,由父而知女,难怪女儿会被选中太子妃。太子妃已经身怀六甲,如果能产下皇孙,于国于家都是件大喜事。看熊侯爷所坐的位置,太子对这位老丈人还是挺尊重的。

    太子詹事府、左春坊、左、右谕德以及司经局、典膳局、内直局、典设局、宫门局、通事舍人、内坊等一大串官员见礼下来,江安义竭力记住每个人的名字,下次见面如果忘记了对方的名字,就可能无形中结下了仇怨,落下个目中无人的名声。

    等江安义入坐,石重伟率先举杯道:“江师在化州为国操劳,政绩斐然,孤王建议大伙一起敬江师一杯。”

    众人齐齐举杯,道:“敬江大人。”

    席面上的文章当然要做好,至于心中所想只有各人自己知道。

    何子英坐在江安义的下首,他与江安义一同入选崇文馆直学士,现在官居东宫左赞善大夫(正五品上)。天子调动东宫属官他因立身清正,不仅没有将他调走反而升了两阶,成为专职的东宫属官,教导太子。

    对于教导太子这个重责,何子英深感力不从心,江安义在太子心目中地位很重,听闻江安义此次回京将不再回返化州,何子英真心希望江安义能入东宫和自己一起辅佐太子,将来太子登基,作为太子之师自可成就一番事业。

    “安义此次朝觐,不知万岁可有安排?如今东宫属官尚缺,安义不如来东宫任职,殿下必然欢喜。”何子英笑道。

    石重伟点头,道:“江师如能来东宫,孤王不胜之喜。”

    其他人纷纷道好,其实多数人不希望江安义真的来东宫,江安义是正四品下的高官,来东宫定然压着多数人一头,再说他与太子关系密切,太子得了江安义相助恐怕想不起其他人来,这一桌好饭岂不都让江安义吃了去,剩下的残羹冷炙还有什么味道。

    江安义道:“万岁尚未决定,江某当听从万岁安排。”

    说实话,江安义宁愿去做那个人嫌狗厌的京兆少尹也不愿到东宫任职,别人认为是福地,在江安义的眼里东宫就是个火坑。从田守楼这些年来的信中得知,太子已不是当年那个太子,贪图享乐,喜好女色,丝毫看不出明君的样子。

    今日天子在乐游苑无意识的一问,让江安义心生警惕,楚安王贤王的名声愈发响亮,自古以来皇位之争死者甚众,张克济在信中一再告诫他千万不要插足其中,只有忠心于天子才能保平安,所以在太子没即位之前,一切以天子的意思为重。

    熊执仁默默地观察着江安义,请江安义前来赴宴就是他所建议。熊执仁今年四十二岁,二十岁那年及第,任过县令、别驾等职,丰乐十二年调任国子监司业。女儿成为太子妃之后,熊执仁与太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所思所虑无不为太子着想,如果太子能顺利即位,他这个诚意侯自会权倾朝野,家族兴旺发达。

    太子的作为熊执仁看在眼中,说实话有些令他失望,只是一荣俱荣,至于一损的话那就祸不可测,为了全家的性命着想,熊执仁不得不费尽心力替自己的太子女婿卖命。

    亲贤臣远小人,对于天子将周处存、柳逸尘、崔元护等人或贬或迁熊执仁是打心眼里赞成,这些小人只会让太子耽于玩乐,失去圣心。新任的东宫属官有不少是他向太子建言的,都是朝中有能力的人,一时间太子身边贤臣毕集,朝野对东宫的看法大为改观。

    可是,随着楚安王渐大,礼贤下士、广纳人才,资助寒门士子、关爱老弱孤寡,贤王之名日盛。楚安王的娘家是世家中的黄氏,与黄淑妃的关系并不密切,几个兄弟在朝中都是六七品的小官,黄家的代言人大理寺卿黄胜为人平和并不强势,所以一直以来黄家在朝中的话语权并不响。

    建武二年,侯州刺史黄平升任御史大夫,黄家边缘化的情况大为改善,御史原本可以风闻奏事,黄平上任后接连奏了几本,指责权贵专横、官吏徇私,一时间众臣闻之胆丧。

    暗卫副都统黄喜逐渐进入众人的眼中,这位不起眼的宫中内监,颇得天子器重,在灵州查获了百余名元天教人,四个县的县令被牵连撤办,暗卫及其个人的声威大壮,有传言称黄喜将取代冯忠成为暗卫督统。

    这些势力或明或暗地属于楚安王,隐然已经有了与太子相抗的力量,熊执仁茶饭不香,打着太子的旗号,费尽心力替他结交大臣、笼络文士、树立声名,太子虽然好玩但不傻,对岳父的所做所为感激在心,算得上言听计从了。

    熊执仁从太子口中得知化州刺史江安义将调任京官后大喜,对太子道:“江大人能回京,殿下添一臂膀。这些年江安义居官在外,与太子有些生疏,等他回京后殿下要加意笼络。”

    每逢休沐太子入宫奏对,叙述一旬所学所得,熊执仁是每旬必到东宫等候消息。等太子回东宫后,熊执仁会仔细询问太子所说,天子所说,然后针对性地教导太子下旬该如何应对,起初太子所奏天子颇多责难,在熊执仁的教导下,天子对太子的奏禀越来越满意,江安义在水榭听得津津有味,却不知此公事先就给太子做足功课。

    就拿今日在水榭中所陈,太子说以礼治国,并非熊执仁不知道法治的重要性,而是他要让太子在天子面前留下礼义、仁孝的印象,就算太子回答的有欠缺,却相比大谈法不容情更易得到天子的嘉许。

    看着江安义与众人寒喧饮酒,熊执仁心中发紧,这位江大人似乎无意在东宫任职。这可有点出乎意料,从太子的口中得知这位江大人与他的关系密切,香水业送给王皇后和太子三成干股,前次购买雁山庄园又捐款一百万两,莫非太子索要过度,引得江安义不喜,还是楚安王势大,江安义不想搅混水。

    熊执仁举杯呷了一口,醇香的酒液让人陶醉,熊执仁心中暗哂,无论江安义是怎么想的,他身为崇文馆直学士的那天便与太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此时想脱身,焉有可能。待宴后要让太子留下江安义,听其言观其行,看看他究竟怎么想的?

    文华殿后奉承宫,是太子读书之所,石重伟请江安义和熊执仁到宫中喝茶闲聊。熊执仁笑道:“太子常称安义是他最佩服的老师,可惜为国操劳远居化州无法亲近。师者,尊长也,太子应让太子妃拜见江师。”

    太子连连称是,派宫人去请太子妃相见。熊执仁心中宽慰,太子虽然有些毛病,但就凭他对自己言听计从就值得自己为他卖命。石重伟心中想的却是成婚的时候江安义远在化州,不过礼数可是送到了,金银珍宝一大堆,光香水就送出四百瓶,这份大礼在婚庆上可大出风头。

    父皇五十岁寿辰的时候江师送来二尺长的玉佛,那佛像白润没有一点瑕疵,称得上价值连城,父皇虽然下旨责备江师,其实心中十分喜欢,将玉佛供在坤安宫中,前次有意赠给明普寺,母后没有答应。

    眼看自己二十岁生辰将到,江师这次会送什么贺礼呢?太子看着江安义,直想流口水。熊执仁如果知道太子心中所想,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吐血。

    江安义却惶恐不安,太子妃前来见礼,这于礼不合,自己担待不起,连声推辞,

    熊执仁笑道:“安义勿需客套,你身为太子师傅可受此礼,何况成婚之时安义送来重礼,理应谢过。”

    环佩声中,一群宫女已经簇拥着太子妃进殿。

第五百九十五章牵缠致紧(二)

    惊鸿一瞥,江安义见太子妃容貌秀丽,举止端庄,看体形应该怀孕已有六七个月了。不敢多看,江安义侧身而立,目视地面。

    香风先至,娇滴滴的声音入耳:“本宫见过江师。”

    江安义冲着太子妃站立的方向一躬到地,道:“臣江安义,见过太子妃,愿太子妃体泰安康,吉祥如意。”

    “多谢江师吉言。本宫听太子殿下多次讲过江师乃无双国士,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又兼文武全才,实是太子殿下依仗的臂膀。”

    熊执仁对女儿的这几句话颇为赞赏,微笑地点头赞许。

    江安义目视裙角道:“臣惶恐,愧不敢当。”

    石重伟笑道:“江师从富罗县寄来的那些日记孤王还留着,有空时还常拿出来看看,每读总有收获,爱妃看过后说江师胸有丘壑。爱妃尤喜江师的诗词,特别是对那首《水调歌头》大为赞赏,去年中秋,爱妃还亲自下场歌舞一番,实在是妙不可言。”

    “殿下,慎言。”太子妃略带娇羞地道。

    熊执仁对女婿的口无遮拦也实感头痛,见江安义拘谨得很,示意女儿离开。

    太子妃道:“能得见江师了却夙愿,本宫不胜欢喜。太子殿下和江师还有大事商议,本宫先行告退了。”

    “送太子妃。”环佩声渐去,江安义这才直起腰来。

    熊执仁拈须道:“安义是天子为太子所选的老师,十位崇文馆直学士中太子与安义最为亲近。虽然安义很快便去了丽州富罗县,但与太子的联系却从未间断,老夫有幸也从太子处目睹过安义写来的日记,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太子的爱护之意,实在让老夫感动。”

    “不敢。”江安义知道今日东宫之中熊执仁是要让自己摆明态度,全力支持太子。可是这正是张克济一再告诫他的大忌,天子尚在,千万不要去做任何在他看来意在皇位的事。

    熊执仁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江安义,又是软磨硬泡又是旁推侧击,一再“逼迫”江安义表态。江安义知道虚以委蛇肯定不行,慨然许诺也不可取,索性道:“江某得天子知遇之恩,方有今日之成,身为臣子,江某对万岁一片赤胆忠心。太子是储君,对江某来说既是君也是臣,我当谨守为臣之道,先忠于天子其次才是太子。”

    太子和熊执仁对于江安义给出的回答不是很满意,但总算认可江安义是“自家人”,熊执仁不再逼问,而是亲切地与江安义谈起京中京中形势,好像无意地点出哪些人是太子的人,哪些是楚安王的拥挤者。江安义初来京城情况不明,倒是听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当熊执仁提到暗卫副都统黄喜时,江安义心中一震。

    三年前进京朝觐,时任光禄寺卿的宋思礼向他提及这个名字,说此人是楚安王的启蒙师,说有传言黄喜与他有矛盾。空穴来风并非无因,特别是让暗卫这样的掌权者惦记着,江安义回到化州后与欣菲商量,除了塔善县的温泉事件实在想不起与这位黄公公其他的牵连,这矛盾从何说起。

    欣菲放心不下,虽然她已经在家中相夫教子,但以前的关系还在,让人暗中打听这位黄公公的来历。消息传来说这位黄公公是从小进的宫,是司务太监唐文忠的干儿子,曾随他到德州处理张宏充(张伯进)勾结元天教人一案。回到京城后黄喜失了唐公公的意,被丢到淑景宫侍候黄淑妃,遭人欺凌后被淑妃娘娘救下,因其识字而被指派教楚安王启蒙,机缘巧合下讨了天子喜欢,从此顺风顺水。

    掌印太监冯忠奉旨组建暗卫,因黄喜断文识字,在宫中也算个角色,便将其拉进暗卫任镇抚。天子北征大漠,黄喜因谍报之功晋升为暗卫副都统,成为冯忠的副手,京中有传言黄喜将取冯忠而代之。

    听到这个消息,江安义想起当年往事,深感不安。当年张宏充父子陷害他,被他反戈一击送进监狱,当时以为父子俩皆死在牢中,如此看来很有可能张伯进替代了黄喜进入宫中,如果情况真如所猜测,那黄喜(张伯进)必然恨自己入骨。

    张家父子的事江安义告诉过欣菲,听到江安义的猜测欣菲也很紧张,对于龙卫和暗卫这样机构她最清楚,那就是潜伏在暗中的毒蛇,被他咬中必然丧命,可惜天子已经不会再让欣菲任职龙卫或暗卫中,要不然知此知彼倒可以防患于未然。

    情报中还提及黄喜网罗了不少江湖好手卖命,江安义在名单里看到当年的仇人寒冰手姜健的名字,看来这位黄公公羽翼渐成,难怪会对冯忠产生威胁。明面上江安义并不怕黄喜,如果黄喜真是张伯进的话,江安义轻而易举就能让这个元天教余孽死无葬身之地,想来这位黄公公要对自己下手也只能躲在暗处,小心点便是。

    江安义笑着安慰欣菲,黄喜这件事却成为心中的隐患。今日听熊执仁提及,江安义念头电转,寻思能不能借助太子之力将这位黄公公除去。

    酉时已到,太子准备留他吃晚饭了。江安义连忙起身推辞道:“泽昌书院的同窗今夜在寻醉楼为臣接风,臣事先已经应下,不去恐怕失礼,臣先行告退了。”

    听到泽昌二字,熊执仁笑意更盛,以江安义的声望再过十几年妥妥得就是泽党党魁,有泽党相助胜算更添二分。当即笑道:“那就不耽误安义了,劳烦安义向泽昌书院的诸位大人转答太子的敬仰之意。当年泽昌书院首倡捐款助学之风,使不少寒门学子受益,太子私下里也捐了不少银两,只是太子不事张扬,不像楚安王那般四处炫耀。”

    从东宫出来已近黄昏,太阳的余晖从承天大道直穿而过,这条宫门前的大道散发出迷人的光彩,连行走在大街的车马、人影都披上金色的剪影,仿如沾染上皇城的贵气,富贵逼人。

    逆光而行,看到的是自己长长的身影,江安义感到精疲力尽。京中诸事让人有深陷泥潭之感,这一天下来劳心劳力,比战场上征斗了一天还要累。

    回到家中,李世成正急得团团转。江安义去朝觐天子,一去便没有回来,眼看聚会的时辰就要到了,李世成恨不得能飞进皇宫把江安义接出来。听到脚步声,李世成如释重负,换上笑脸道:“安义你总算回来了,可急死我了,快换身衣服咱们一起动身吧。”

    对于寻醉楼接风宴,江安义知道又是一场“文斗”,这一天过得真累,到晚还不得安生。回到屋中换下官袍,又将金牌小心地藏好,江安义打定主意,明日一早就带着黄柱南下离开京城,眼不见心不烦,先躲几天清静。

    门外李世成已经在催促,江安义苦笑着动身。寻醉楼江安义来过一次,知道这里是泽党中人余景山的产业,十多年过去,这位大理寺正已成为从四品上的大理寺少卿,不过年岁接近六旬,再有几年就该致仕了。

    一路上李世成介绍着泽党人物变化,礼部侍郎邓怀肃早已坐正,建武三年原礼部尚书郭从史致仕,福州刺史薛授仁继任,邓怀肃由右迁左,虽然等阶没变,但权势却更大了些。

    “邓侍郎今年五十有二,估计没什么希望坐上尚书的位置了。”李世成调侃道:“所以他想坐稳泽党党魁,这样泽昌书院出身的人便都要奉他为首领,借助众人之力说不定还能往上升升。”

    “于明阳于舍人现在官居何位?”江安义不想听李世成的酸话,岔开话题问道。

    “于明阳早八年前就外放了,现在在辰州做别驾,他是邓怀肃的铁党,虽然人在京外还时常写信给京中同僚,替邓侍郎摇旗呐喊。”李世成道。

    从李世成的话中可以听出,这位大舅兄的屁股完完全全坐在方林宾这一边。

    “安义还记得魏怀超魏大人吗?”李世成兴奋地道。

    想起魏怀超那张刻薄的脸,江安义心中生出厌烦,此人表面热情,其实刻薄寡恩,是个典型的酷吏,任理匦监左监的时候还与右监王克复暗中针对自己。泽党中人对他也敬而远之,所以他虽然位高权重却被同窗所远,平常聚会很少请他参加。魏怀超与邓怀肃相争失败,也便索性不参加泽党的聚会,自许为纯臣。

    江安义从田守楼的信中得知,御史大夫严华楼致仕,魏怀超一心想继任,据说天子也有些意动。后来还是严华楼进谏,说魏怀超为人忌刻,睚眦必报,一旦任他为御史大夫掌握言路,恐怕朝堂上将是一片腥风血雨,石方真这才转任恒州刺史黄平为御史大夫。希望落空后的魏怀超大为失落,醉心于醇酒美人,不再做仕途之想,不知此次为何热心替方林宾添势。

    宴会定在戌时,已经过去一刻钟,邓侍郎等泽党中人早已到来,戌时刚过方林宾也和魏怀超联袂而至,宾客齐至,只剩下今日接风宴的主角江安义没有到场。

    因为要等江安义,还未开宴,四十多人聚成数个圈子,议论声已然四起。

第五百九十五章牵缠致紧(三)

    天色已暗,丰乐坊大街两侧的商铺都点起了灯笼,红通通一片。邓怀肃和余景山站在临街的窗前,红光映在余景山的胖脸上,愈发显得红光满面精神焕发,他身旁的邓怀肃心事重重,不断地把目光投向酒铺门前。

    余景山知道他在期待江安义的出现,此次为江安义接风是邓怀肃做东,余景山觉得邓老弟过于心切了,江安义才进京几天,连职司都尚未落定,哪有心情关心其他事。可是邓怀肃却不这么想,他知道江安义朝觐前住在光禄寺致远院,方林宾已经多次与江安义见面,虽然不知道他们谈些什么,但既然方林宾有意与自己相争党魁之职,必然会有所动作。

    邓怀肃自问与江安义结识早,在江安义艰难时曾助过他一臂之力,应该比方林宾更具优势。但方林宾官位更高,在朝中对江安义的助力比自己更大,如果时间拖得长了,情形会对自己会不利,所以邓怀肃决定尽快释放出自己的善意。

    “都过去一刻钟了,这位江大人还不来,看来官大架子也大了。”两人身旁是刑部员外郎董浩明,丰乐十六年从霸州清泉县县令升任,此人是丰乐六年的进士,算上去是江安义的师兄。江安义是泽昌书院的姣姣者,既让人羡慕又招人妒忌,董浩明在泽党的两位重要人物面前不动声色地挑拨着。

    “安义不是那样的人,估计是有什么事被耽误了。”邓怀肃道。

    余景山也道:“八成是有事,他那位大舅兄李世成不是也没来嘛。”

    说话间,街头已经看见江安义骑在马上的身影,邓怀肃笑道:“来了,余兄,身为东主,你我下楼迎一迎。”

    看到酒楼前一群人相候,江安义五丈外便跳下马,快步上前向众人行礼道:“对不住,万岁召江某入宫,来迟了,恕罪恕罪。”

    邓怀肃上前拉住江安义的手,笑道:“安义是大忙人,休沐日都不得闲。在京的泽昌同窗都来为你接风,别在门前站着了,里面请。有些同窗安义尚未见过,以后同在朝中任官,互相照应吧。”

    众星捧月般地将江安义迎上二楼,方林宾和魏怀超等人自恃身份,站在二楼楼梯处相迎,见面免不了又是一通寒喧。二楼打通三间雅座,安了五桌席面,江安义自然坐在了正中的桌上。

    一番揖让之后,方林宾坐了桌子正中,江安义和邓怀肃分别坐在他身旁,江安义身侧是魏怀超,邓怀肃身旁则是余景山。满桌都是心机客,唯有一人是知己。林义真斜坐在江安义的下首,微笑着冲江安义颔首示意。

    虽然书信不断,一晃却又是三年未见,江安义强抑住心中激动,打量着林义真。林义真比江安义大两岁,今年三十有一,方正的脸上留着短须,温和地笑着,有如玉石般温润。江安义心中感慨,要是妍儿能嫁给林兄多好,好友加内亲乃是人间快事,如今林兄已经后部库部郎中,娶妻刘氏,一儿一女,仕途顺遂,家庭和睦,自己应该祝福才是。

    方林宾首先道:“今日我泽昌人欢聚一堂,为安义接风,大家举杯同贺。”

    一呼百应,江安义起身谢过,众人同饮。

    邓怀肃有些不自在,身为东主却让方林宾抢了头筹,再要举杯相敬便落了下风。

    “京中原有方公、魏公、邓公和余公等四大支柱(山长邓浩南在建武三年出任雷州刺史),如今江大人从化州回京城任职,我泽昌党人声势越发壮大,应振奋精神,革除积弊,做一番事业以报君恩。”

    从右侧第二桌站起个年轻人,慨然呼道。刚才介绍诸人的时候江安义用心记忆,无论江安义是否愿意都改变不了泽昌书院出身的事实,以后在京中必然要与这些同窗打交道,首先就要记住他们的名字。江安义准备有空的时候让田守楼把泽昌党人的脾气禀性详细地写出来,方便以后打交道。

    这个年轻人是建武元年的进士,仁州徐凯,在秘书省做八品主事,正是年少气盛意气丰发的时候。自己是过来人,江安义理解徐凯想着上升的心思,只是听他话中将方林宾和魏怀超排在邓怀肃之前,应该是方派中人。

    徐凯的话引来一阵响应声,众人情绪激动,酒楼内一片嘈杂声。邓怀肃示意余景山,余景山站起身笑道:“诸位同窗,且静一静,听老夫说几句。”

    余景山在京多年,出手阔绰,只要是泽昌人上门求帮都会慷慨解囊,特别是每到会试之期,余景山会在正月十五之后,把自家在升平坊的如意客栈空出来,专门接待前来参加会试的泽昌书院的试子,这让余景山在泽党中有“义公”的美誉。

    酒楼众人安静下来,余景山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夫子曾云君子群而不党,我等同窗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合力为朝庭效忠,并非为了结党营私,这一点希望大家谨记。天子曾多次说过泽党、章党都是朝庭官员,切不可因出身不同而党同伐异,否则祸不旋踵。”

    余景山的冷水泼得及时,众人冷静下来,江安义也连连点头,能够真如余景山所说,朝堂上便少了许多纷争。可是话说得好听,该党同伐异的时候谁也不会手软,朝堂上大大小小的利益集团结成或明或暗的社党,正所谓有利益的地方就有党争。

    江安义听邓山长讲过两个书院的恩怨由来,泽昌书院与章义书院之争要从大魏朝时算起。章义书院建院在大魏延和年间,地处洹阳河之南的平州,距今三百二十余年;泽昌书院建于大魏兴安年间,地处元华江南的仁州,距今二百七十余年。

    在泽昌书院兴建之前,章义书院被视为士林圣地,大魏天子即位都会前往章义书院朝拜夫子像。一支独大难免骄矜傲慢,二百八十年前大儒王裕飞前往章义书院论学,引得士林震动,天子派礼部官员前往主持盛典。

    六场论斗,章义书院派出的大儒与王裕飞平分秋色,最后一场章义书院为保住其士林中的声望,暗中买动主持论学的礼部侍郎,王裕飞惜败。深感不公的王裕飞回到家乡仁州富宁县,发出“学风日下,士风日陋,人心不古”的慨叹,十年时间终于筹建泽昌书院,要成就真正的高贤。

    泽昌书院自创建之日便与章义书院结下仇怨,而这仇怨在魏亡时更为激化。郑代魏而立,被大魏朝奉为士林领袖的章义书院很快降伏,书院出身的门人纷纷改换门庭入朝为官,而南方的泽昌书院则表现得十分壮烈,时任山长刘文怀“尽忠尽义”为国死难,大批的书院门人宁死不降,或为国捐躯,或隐于山林,或亡于海外。郑太祖为收江南士子之心,亲书匾额嘉奖书院为“南魏风骨”,并派人到泽昌书院祭拜,风光大葬刘文怀,以泽昌书院为代表的南方士子方才归心大郑。

    两个书院有过这样一段历史自然不会和睦到哪里去,朝堂之上明争暗斗不断,让郑太祖十分头痛,最后郑太祖灵机一动,让两个书院每十年一次论战,把精力都发泄到论战上去,至今已举办十六次。

    论战互有输赢,相互之间的矛盾并没有得到解决,反而有越演越烈之势,从论战到科举,从为官到政见,两院处处相争,让历代郑皇为之头痛。七任郑惠帝有意压制书院势力,将书院出身的官员多任御史、国子监等职,大力扶持官学国子监,形成了以国子监为首,“北章义,南泽昌”并重鼎局面,彼此间有了顾忌才让越来越激烈的书院之争逐渐平静了些。

    余景山注意到江安义点头,心中暗喜,接着道:“方才徐主事说的也有些道理,安义回京任职我泽昌人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必然提升,今日安义来晚了原因,就是被天子召去奏对。”

    这席话又引得众人议论声起,在座四十多人,除了大朝外,能够见到天子的机会少得可怜,能被天子召见的只有极少数,更不用说单独奏对,两旁桌上的人眼热得紧,恨不能以身相代。

    余景山趁热打铁又给了江安义一记马屁,道:“丰乐九年安义三元及第使我书院名声大彰,至今十余年,只要谈及科举及第,章义书院必哑口无言,着实大快人心,老夫建议诸位敬书院的功臣江安义一杯。”

    江安义对此事并不了解,自己无意中成为对抗章义书院的一面旗帜了,难怪那些出身章义书院的官员对自己总有成见。身上的烙印是洗不掉的,江安义只得举杯跟众人同饮,美酒入口苦涩难咽。

    方林宾起身招呼道:“安义,你初来京城对大伙都不熟,老夫领你去敬敬酒,认识一下同窗,这些年我泽昌又出了不少人才,他们对安义你可是仰慕已久,走,老夫领你前去。”

    邓怀肃心中苦闷,整个接风宴被方林宾掌握着节奏,偏生他不好说什么,只得站起身笑道:“方公说的不错,我也陪安义敬敬酒。”

    目光与方林宾一碰,若无其事地一笑,看来接风宴上拉拢江安义的目的要落空了。邓怀肃心想,这么多人在也不好说什么,只要把这份心意传给江安义就达到目的了,等过两天自己抽空单独邀江安义相聚,到时再表明态度,争取他支持自己成为泽昌党魁。林义真是江安义的好友,到时请他相助,一定能打动江安义。

    邓怀肃不知道,领着江安义处处谈笑风声的方林宾,和他打着相同的主意,而令两个人都想不到的是,江安义打定主意明日一早就出京。

    一场空欢喜。

第五百九十六章灾至林华

    建武四年开春,连绵不断的雨将元华江下游流域变成泽国。三月十七日,接连三天的大雨让元华江暴涨,方州、仁州、魏州、端州等四州多处出现河堤崩溃,两岸共有四十七县不同程度受灾。

    端州林华县位于元华江北,自古便是水陆交通要道,向西数十里便是仁州,渡江而过是魏州,经行元华江上的大小船只都会在城南的码头上装货歇息。林华县是上县,有四万多人口,靠着通商码头,城内商铺、酒楼、客栈林立,不少富商在城内购宅安居,县城数次扩张,有“端州次府”的别称,江南转运使司衙门就设在林华县。

    虽说比不上怀兴府城繁华,但靠近要道,吃穿用度应有尽有,能在府城享受到的东西这里也能享受得到。端州是上州,刺史是从三品的大员,江南转运使司是朝庭工部特派的机构,转运使却只是从五品上的官阶,名义上还得归刺史管辖。谁都不想自己头上多个婆婆,而作为刺史来说也不希望身边多个朝庭的特派机构,于是心照不宣之下江南转运使司衙门便设在了“端州次府”林华县。

    此次元华江决堤,林华县上游十里处就开了个口子,林华县的地势较高,水涌入城内二尺深,三日后退水,损失不大。可是林华县的四村八乡损失就大了,决堤是在半夜,不少村庄被淹,百姓勉强逃得性命,家中财物全都泡在水中,没有办法只能纷纷拥向县城。

    林华县令袁德成下令开仓赈灾,在四城边上搭建简易的窝棚,下令县学、寺观接收灾民,又向乡绅求助,收容逃难的乡民。袁县令处治得当,求助得力,林华县内的灾民能吃口热粥,有个地方住,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百姓们庆幸得遇父母官拣回条性命。

    相比林华县,其他县的情况就不妙了,有的县关闭城门不准灾民入城,城门处施粥也是照得见人影,就这粥还是陈粮坏粮所煮,吃完不拉肚子算你身体强壮。不知从哪传来的消息,告诉灾民林华县赈灾的情形,于是无数灾民拖家带口,冒着绵绵细雨奔向林华县求条活路,五天之内林华县的灾民暴增十万人,还有无数灾民沿着大道小路延延不断地朝林华县涌来。

    县里的粮仓已经告急,店铺纷纷关门,粮价飞涨,一个馒头要价百文,不少人将儿女卖给城中富户或者商人,希望能挨过这场天灾。大街小巷到处挤满了面黄饥瘦前来乞讨的灾民,每个城门处三十口大锅里稀粥都无法满足灾民所需,锅中粥已尽,还有无数人用手中的破碗捞着锅中的雨水,希望能打捞到几粒遗漏的粥粒。

    外地的灾民涌入林华县的治安迅速变坏,城北的米店被灾民砸开,县衙的王捕头带着衙役抓了十多个灾民,才勉强将事态夺下去。而本地的灾民因为外地灾民的到来原本够吃的稀粥变得更稀了,去得晚些还吃不到了,每次施粥当地人和外地人免不了发生几次争斗,整个林华县如同火药桶,不知什么时候会炸开。

    雨天暗得快,酉正时分天便昏暗不堪,袁德成带着几名衙役回到县衙,脱去身上湿重的雨披,站在大堂前,看着灰蒙蒙的天,仰天长叹道:“天地不仁,百姓何辜,但愿朝庭的赈灾粮能早些到达,少一些人饥饿而死。”

    “大人,先吃饭吧,你要是病倒了,这县里就更难支撑了。”亲随袁康劝道,这二十多天的时间,族叔脸上的肉像被人削了去一般,瘦得厉害。

    袁德成摇摇头道:“去把户房的乔杰叫来,我有话问他。”

    袁康无奈,撑了油纸伞前往户房,功夫不大,乔杰来到大堂。大堂内点着两只蜡烛,昏暗的灯光下袁德成坐在公案后,手撑额头打着瞌睡。袁康正想拉着乔杰悄然离开,袁德成头一歪,清醒过来,径直问道:“乔杰,仓中还有多少余粮?”

    “回大人,只剩下两千石不到了。”

    “两千石,五天都支撑不了。”袁德成喃喃地道:“怀兴府前五天不是送来三千石粮食吗?加上原有的存粮,我以为至少还有四千石以上呢?”

    “城门这几日新增了十万灾民,每个灾民用粮三两,一天耗粮超过四百石,城门处施粥的大锅从四十口增至了一百余口,每锅施粥三次,大人您算算那些粮食能支撑多久。”

    袁德成默然,每到施粥的时候他都要亲到四门查看,他知道自己杜绝不了胥吏和衙役从中渔利,但能保证多数粮食进了灾民的腹中也算尽心了,一天三两米煮出的稀饭,勉强能保证灾民不被饿死,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我昨日让你前去向城中的乡绅再借些粮,他们可有回话?”

    乔杰苦笑道:“大人,三月底已经借过一次了,这次大伙都推说没有余粮,何老爷、叶老爷这几个大乡绅干脆就去怀兴府办事,根本找不到作主的人。”

    袁德成疲惫地往椅背后一靠,闭着眼喘息了一阵,然后睁眼道:“库房中还有三千多两银子,全部都取出来,派人去怀兴府购粮,能买多少算多少,能多支撑一天就多支撑一天,朝庭的赈灾粮已经在运送的路上了。”

    “大人,那些银子是今年衙门的经费,都用去买粮,今年县衙怎么运转?”乔杰叫出声来。没有钱连属吏的薪水都发不出来,这衙门还不得乱套。

    袁德成眼中布满血丝,咬牙道:“管不了那么多了,能多救些百姓也算功德,就算不做这县令也值了。”

    看见袁德成身心俱疲的样子,乔杰心中闪过一丝感动,这位县太爷是位好官,称得上爱民如子,只是有些不自量力。犹豫了片刻,乔杰道:“大人,眼下的难处主要是别县的灾县涌来所造成,按说我县的存粮、乡绅们所捐献的粮食加上怀兴府运来的赈济粮能应付过难关,可是大人的做法引得四周的灾民前来投奔,甚至有魏州的百姓冒险渡江过来。大人,他县的大人不称职反把压力都堆在你这里,实在有些不公。”

    袁德成叹了口气,道:“是非对错,等灾情结束朝庭自有公论,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要饿死人。”

    “大人,如果命人关闭城门不再接纳外地的灾民,那些灾民见没有粮食自然会逐渐散去。但如果大人一味求全,恐怕再多的粮食也不够用,那些乡绅富商们怕灾民闹事,所以宁愿把粮食藏起来也不肯引灾民前来。”

    袁德成思忖片刻道:“都是父母骨肉,何分彼此,此事再议吧。先取银子,连夜派人出城往北购粮,买到一批选运回一批应急,但愿朝庭的赈灾粮来得及。”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雨停住了,难得从云层后面月亮露出半边脸,清冷地看着大地上凄惨的景象。

    戌时已至,到了城门的时候,守城的衙役正准备关闭城门,沿着官道飞驰而来两匹快马,马蹄将地上的泥浆溅起老高。衙役急忙闪到一旁,躲避飞溅的泥浆,两匹马冲进城内,江安义带着黄柱赶到了林华县。

    四月十一从京城出发,一千里路五天就赶到,同时从京城出发的钦差大臣御史中丞鲁从茗一行还在平州境内,离林华县尚有六百里的路程。

    城外搭有窝棚,除了县学、寺观等处外,城内不许灾民露宿街头,江安义进入城内发现街道还算整洁,两旁的店铺却多半关了门,估计是受了灾民的影响。城内的客栈依旧火爆,商人逐利,灾情对于商人来说也是商机,最为火爆的生意就是和买人口。大郑律不许贩卖人口,但和卖除外,官府规定十岁以下的人不允许和卖,不论是否愿意都以诱骗论罪。

    十五六万灾民涌至林华县,袁德成施展深身解数也不可能解救所有人,那些灾民为渡难关,不得不卖身为仆,卖掉大点的儿女救更小些的性命,有的甚至连妻儿一起卖掉,十岁以下的儿女就不算和卖了,算是搭头。朝庭原本建有慈幼抚孤院,但在这种情况下,袁德成哪里有能力收留数以万计的小孩,只怕他一开口,更多的灾民会涌到林华县来。

    江安义所住小院旁边是平州的商人,趁着元华江灾情前来采买姿色出众的女子,带回去卖给青楼,这些女孩都经过他精挑细选,回去去调教几年便是楼中的红倌人,这位姓张的商人以五两左右一个价钱买了三十多名十一二岁的女子,手续齐全,也不用怕官府追查。

    可怜那些小女孩离开父母,不知前途命运,又惊又怕免不了嘤嘤哭泣,惹得张姓商人火起,拿了皮鞭吆喝着教训。这小子不仅欺负女人,还欺负未成年的女孩,江安义听得心头火起,黄柱轻声道:“大人,可要我去教训教训这小子。”

    想到此行的目的,江安义不准备节外生枝,道:“你先去店掌柜处打听清楚此人的下数,等办完差事再教训他不迟。”

    张姓商人仍在耀武扬威,不知死神已经悄然凝视。

第五百九十七章衙门密谋

    林华县西有一栋齐整的七进院落,占地极广。从高高的粉墙往里望去,飞檐翘角有如飞鸟展翅、轻盈灵动,这里便是江南转运使司衙门所在。五级石阶两侧是石狮,高大的门楼下悬着红灯笼,将朱红的大门映照得血红一色,像巨兽张着血盆大口,贪婪地看着远处的元华江。

    一道黑影从南墙一闪而过,落入到院中。衙门的格局都是前府后宅,黑影落地处,快速地隐在树后,静听片刻,四周无声,探出头来张望。眼前一排房屋,黑影闪到窗户边,窗户纸残破不堪,来人目光如电,一瞥之下看出里面存着铁锹、锄头之类的东西,是工具房。月亮从乌云后一闪露面,借着月色能看到一张刚毅的脸--杨思齐。

    元天教在戎弥国垣猗县重新立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刘子维这一辈人皆已老迈,对外奔走的事情便落到了杨思齐为首的青壮派身上。大齐国主吴元振提供了几处大齐藏宝之地,元天教鼎盛时期据地七州,搜罗的财宝自是可观,立国之前刘子维派人取回,新大齐不愁银两。为壮大大齐国实力,杨思齐带着李清、赵良才等人四处出击,打散收编马贼,一年时间拉拢起一只三千人的马队,总算又有了立足之本。新立的大齐国人才缺乏,杨思齐奉命潜回孤岛,接引岛上的青壮前来,顺道在大郑招集旧部、购买奴仆,人口对大齐国来说是宝贵的资源。

    临行前,刘子维把杨思齐叫去,交给他一个任务,把李鸣锋接回来。李鸣锋和妍儿私奔,前往京城参加比武大赛,不料巧遇江安勇,妍儿不敢多呆,回去后便和李鸣锋直接出京再次遁走。两人游逛了大半年,妍儿有了身孕,在北方有些水土不服,李鸣锋便带着妍儿重回江南,德州是不敢呆,便留在德州西边晃州武清县(两人买的户籍地),名字改为张天生和陈大花。武清县离新近县不过二百三十里的路程,快马一天时间就能到达平山镇,妍儿觉得离家近些,心里也安生些。

    丰乐十六年妍儿诞下一子,取名张书仪(李书仪),建武元年,妍儿实在抵不过思念,让李鸣锋给娘捎了封信,告诉她自己已经成家生子,让娘不要挂念。妍儿想娘,李鸣锋自然也想师傅,自己已为人父的消息当然要告诉师傅,他年少时父母早亡,是师傅拉扯教育自己长大,早已将刘子维当成父亲。

    刘子维接到李鸣锋的信后大为叹息,自己的美男计虽然成功却搭进去了徒弟,信中李鸣锋表示余生只愿与妍儿相守做个普通百姓,不愿再参与到元天教与大郑国的恩怨中。爱徒去意已决,刘子维决定放手,让徒弟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元天教再度立国大齐,大郑虽然没有对远在西域的大齐国有所动作,但刘子维知道一旦郑皇安定了北境,必然会出兵铲除掉大齐国,以大齐目前的兵力,绝不可能避免覆灭的命运。唯有借助各方之力,在夹缝中求生存,万般无奈,刘子维又想到了自己的弟子李鸣锋。李鸣锋是他的弟子,文武全才,是大齐国急需的人才,有他在能大大减轻杨思齐的负担。而且李鸣锋与化州刺史江安义的妹妹江花妍成亲,关键时候能成为一招妙棋。

    杨思齐进入郑境已经一年多,陆续找到了十数次元天教的潜伏地,往大齐国输送了近千名信徒,极大地缓解了大齐国无人可用的困境。靠着这些坚定不移的信众,刘子维已经初步搭建起朝庭的框架,组织人员在西域、大郑甚至北漠间通商,新兴的大齐国开始展现出生机。

    当然杨思齐也碰到了不少钉子,有些基地随着老一辈人故去,下一辈人已经习惯了安稳,不愿再投入到对抗朝庭的大业中,来之前刘子维交待过,人各有志,不必勉强。

    人海茫茫要找寻李鸣锋不亚于 大海捞针,刘子维推断李鸣锋可能住在元华江附近,可元华江两岸有八个州,到哪里去找。杨思齐专程去了在端州钟昌县,按照丹元子给的地址找到他落脚的小山村,村人带着他来到村南的荒山,一丘荒坟掩埋着当年大齐国的英骨。

    祭拜过丹元子后,杨思齐不但没有颓废,反而越发觉得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不能像丹元子那般默然埋于荒土,再过数年恐怕连祭扫的人都没有。

    怀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情,杨思齐投身到为大齐国奔走的大业中。元华江溃堤,杨思齐立刻感到机会来了,他把身边带来的教众分散到灾区挑动灾民,见机行事。说不定能鼓动灾民造反,让江南四州乱起来,不指望能成事,但至少能伤及大郑元气,以利于元天教的发展。

    杨思齐思忖元华江溃堤江南转运使司衙门首当其责,林华县将会成为矛盾的冲突点,于是让人四处散播消息,林华县赈灾得力,灾民有吃有住,活命不难。

    随着人流来到林华县,杨思齐白天四处打探情况,在城门处暗中观察赈灾的县令袁德成。他对袁德成的所做所为很是敬佩,但各为其主,越是对大郑有用的人对大齐就越有害,所以杨思齐杀心立起,准备要杀死袁德成,赈灾群龙无首,灾民必然生乱。不过,在此之间,他先要探一探江南转运使司衙门。

    杨思齐隐在柱后静听,从后院传来丝竹之声。飘身上房,杨思齐很快找到第五进院落,歌舞弦乐之声从正屋中传出,门前有仆从服伺,有丫环进出端菜送酒。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想到城门处那些卖儿卖女的灾民,杨思齐暗骂一声,借着屋脊的掩护,悄然来到正屋顶上。轻轻揭开瓦片,烛光从下映照上来,屋内灯火通明,正前方摆着张圆桌,有五人正在喝酒聊天,桌前数名女子载歌载舞,乐师坐在两侧。

    等歌舞罢,坐在桌左侧下首的男子急急挥手,示意歌女和乐师退下,连伺候的丫环也被赶出门外,有人虚掩上门。杨思齐心道来的正好,看样子这几位准备商量大事,贴近屋瓦侧耳细听。

    “常公,朝庭派出的钦差大臣眼看就要到林华县了,,你老可得拿个章程啊,我等也好照章办事,迎接天使。”说话的正是左侧下首的男子邹素洁,他是转运使司衙门中的司丞(正七品)。

    正中而坐的是江南转运使常志超,朝庭工部设都水监,都水监下设江南转运使司和洹阳转运使司两个专门的衙门,常志超多年在都水监任职,从转运使司衙门的津丞(从九品下)做起,做过津令、河渠署令、舟楫署令、都水丞、转运使,三十五年间转辗于江南转运使司和洹阳转运使司之间,将转运使司衙门的官做了个遍。

    三十五年间看过无数上官落马,常志超总结出一套升官发财的经验,账面要清楚,有财大家发,黑锅让人背,靠山要打点、财产要隐蔽。常志超是灵州人,老家的田产并不多,父母兄弟仅是小富,还经常做善事,在家乡的口碑极好。可是暗地里常志超在平州怀远县有处外宅,几名妾室为他生了十名子女,大的已经年近而立,是县里的秀才。常志超贪来的好处都花到了外室,家财数以十万计,田产百顷,当地有数的大户。

    表面上的主人是他的忠仆常志(有意让人产生错觉),一年当中常志超会去团聚十余天,当地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常志超五十有八,准备再做两年就告老归家,等官场将他淡忘后便悄无声息地去平州享受人生。人算不如天算,元华江十多处决堤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即便见惯风雨,常志超也感觉凶险莫测。

    多年的经验让常志超明白越是凶险越要镇静,忙中出乱现了马脚就不可收拾,身为转运使,他必须镇住场子。

    “慌什么,元华江决堤年年都有,只不过今年连降暴雨,天灾而已。”端起酒喝了一口,常志超淡淡地问道:“该叮嘱的地方都吩咐到了吗?还有账面,一定要做清楚,不要留下把柄。钦差大人来了,顶多咱们背个办差不力的罪名,掉不了脑袋。”

    办差不力的处罚仅是罚俸,在坐的几位谁把俸禄放在眼中,在座的几人都松了口气,常志超左旁的副使万怀杰笑道:“常大人成竹在胸,邹老弟不必惊慌,万事遵照常大人吩咐去做便是,保管大家都能平平安安的。”

    常志超在转运使司衙门算得上是个传奇,三十多年间屹立不倒,官位节节上升,他的沉稳确实让惶惶不安的转运使司衙门的众官安定了不少。另一位副使段爽举杯笑道:“有常公在,安如磐石,大伙敬常公一杯。”

    众人欣然举杯,为彼此壮胆。

第五百九十八章暗刀隐光

    屋顶上,杨思齐暗哂,想轻松脱罪,门都没有,不把天捅出个窟窿来,怎么能激起民变。

    烛影摇红,屋内五人的脸上泛起红晕,借着酒劲将心中的不安压了下去。然而深藏在心田的那丝惧意再多的酒也无法浇灭,坐在右下首的河渠署令邱光明像怕冷般紧握住手中杯,忐忑地道:“衙门上下唯有李典作最不稳靠,常大人认为该如何处断?”

    李典作李玉波,举人出身,曾在工部都水监任掌固,以熟悉建造营葺而出名,建武三年被朝庭任命为江南转运使司衙门的典作(从八品上),掌管河工的营建事务,没想到到任不过半年就遇上河堤决口的大事。

    常志超沉吟片刻问道:“李玉波仍在河堤上督工吗?”自打洪水冲毁河堤,李玉波便一直率领河工抢险筑堤,将近一个月吃住在河堤之上。

    “不错,下官数次到河堤巡视都劝他到城中休息几日。”万怀杰道:“可是这个倔头说河堤一日不合拢他便一日不回城。”

    脑中闪过那一身泥泞、胡须邋遢的形象,黑色衣披中的身影迎着风雨有如铁铸,万怀杰心内百感交集,说不清什么滋味,有佩服、有羡慕又有忌恨,十年前也曾这样栉风沐雨奔走在河堤之上,不知什么时候铁打的骨头被美酒佳人蚀断,变成了今天自己也厌恶的自己。

    段爽道:“李玉波这个人向来不合群,每次给他送去伙食结余都退还了衙门,去年年底的冰炭敬也没有收,说是京中都水监没有此项名目。此人管着具体营建事务,用工、用料怕是瞒不过他,我听说他营建河务时私下记有一本帐,如果这本私账被钦差大臣拿到,我等怕是死无葬身之处。”

    屋内一片死寂,河工营私的手法通过偷工减料、虚报数额、任用私人、克扣工钱等,称得上五花八门触目惊心。以江南转运使司衙门为例,每年朝庭给付岁修银四十万两,二十万两被转运使衙门和当地官吏花销瓜分,上至刺史、转运使、县令,下到胥吏、衙役和看河的兵夫,层层盘剥,人人得利。

    为了保证不出事,十万两用于上下打点,工部、都水监这些直管衙门的冰敬、炭敬、四时八节的礼数不能少了半分,元华江每年捕捞秋刀鱼时,转运使衙门用快车加急运送到京中,时为初秋天气尚热,十成只能存活三成,光此一项就要耗费近万两白银。

    剩下的十万两要做四十万两的事情,却还要遭经手料物购买的官吏盘剥一道,而承接料货的商人为了营利自然要通过以次充好,虚报数量等方式,而征发?敢郯粗剖?囊惶欤?俑?粗桓?话耄?踔林桓?涣轿拇蚍?砸蝗顺涫?耍?庋?龀隼吹墓こ讨柿靠上攵/p>

    好半晌,常志超涩声道:“怀杰你和李玉波说得上话,明日到账房支两千两银票送去,顺道劝劝他,此事关系数千人的生计,让他以大局为重。只要他收下银票,万事大吉,如果他依旧不肯收……”

    常志超没有继续说下去,屋内传出粗重的呼吸声,谁都知道接下来李玉波会面对什么。杨思齐在屋顶听得真切,心中暗道这伙子读书人心真黑,别人不愿同流合污就要下杀手,这次李爷要做回好人,救清官惩污吏。

    大概是做久了叛逆,想到要当回大侠,杨思齐不由得心潮澎湃,脚一滑,踩滑瓦片,发出声响来,赶紧掩饰地学了几声猫叫。可是媚眼做给瞎子看,屋中的几人根本没有注意到头顶的异响,还各怀心思沉浸在常志超满是杀意的话语中。

    良久,万怀杰叹道:“但愿李玉波能念在一场同僚的份上帮我们说话,大家同舟共济渡过难关。”

    常玉超放柔语气道:“不到万不得已当然不会这样做,眼下各自将自己手中的事做好吧。账上有多少银子都花出去,跟那些料物贩子说这次谁都不许掺假,要不然别怪本官不讲情况。另外多雇些灾民干活,争取在钦差来之前将溃口全都堵上,不能让钦差看到河堤里面的东西。”

    其他人齐声应是,知道此时不是贪银子的时候,银子是好但也要有命花,能把眼前的祸事挡过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贪。

    段爽道:“数十年间元华江和洹阳河决堤的事屡屡发生,朝庭每年给的四十万两银子不可能面面俱到,钦差到来就说经费不足,决堤处是因为年久无钱动工修葺,再带钦差到永洞县和天庆县一带看看,比较一下让钦差明白咱们的难处。”

    永洞县和天庆县分别在元华江两边,这两处各十里的河堤是江南转运使衙门做出来的样板工程,朝庭每有检查必定带到这两处,这招让他们度过不少难关。

    常志超见众人强颜欢笑,举杯笑道:“诸公无需紧张,退一万步说咱们还有个护身符在身,只要玉公子没事,咱们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此话一出,众人齐笑,神情真正地轻松下来。最为紧张的司丞邹素洁也笑道:“不知今日玉公子又到哪里寻花问柳去了?”

    邱光明是欢场老手,说起这类事情兴致特别高,眉飞色舞地道:“玉公子可是欢场高手,谁不知道这林华县的红倌人听说玉公子来了,宁愿贴钱、得罪客人都抢得来相见。环采楼的燕儿、松竹馆的媚儿、美华阁的乐乐,哪一个不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儿,就算花上百两银子想要春风一度还得看姑娘的心情,可是玉公子去了,不单不收钱,小心伺候着唯恐得罪,这人比人啊气死人。”

    段爽猥亵地笑道:“你小邱有人家玉公子的人才和家世,估摸那些姑娘也情愿不花钱倒贴的。”

    常玉超?叫胛12Γ?源蚪ㄎ涠?暧窆?拥浇?献?耸寡妹湃味妓?尉?u悠咂飞希┧?团饩⌒⌒乃藕颍?衷谡飧龌ど矸?沼诳梢耘缮嫌贸x恕u馕挥窆?邮切苤慈实某ぷ樱??渝?母绺缧芤园玻?さ梅缟裼窳14槐砣瞬牛?顺朴窆?印?/p>

    这位玉公子是建武十五年的进士,及第时年仅二十岁,在辰州周宁县任县丞,原本要苦熬资历,二年后妹子被选为太子妃,父以女荣兄当然也要荣一下,于是擢迁至江南转运使都水参军,连升了四级。

    这位玉公子家学渊源,称得上学富五车,歌词诗赋无一不精,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兼之貌如美玉,自是十足女人缘。及第时与谏议大夫之女杜丽红成亲,婚后不久赴任周宁县,一年后纳妾何氏。调任都水参军,熊以安将妾室送回京中,自己孤身来到林华县赴任,桃花运十足的熊公子很快成为林华县青楼中的宠儿,各大青楼的红牌争先下帖约见。

    以风流自许的熊公子很快就有了玉公子的美誉,这位公子每日在青楼之间流连忘返,与红倌人吟诗作对赏风玩月,自是乐不思归。常玉超正好不让琐事劳烦玉公子,只是按时奉上银两供玉公子花销,各取所得、各安其所。

    此刻,林华县西的环采楼后院的一处幽静小院,小阁楼上琴声“叮咚”乐耳,临窗的小几熊公子盘膝而坐,以手支额微闭双目静听。一曲弹罢,熊以安抬起头来赞道:“燕儿姑娘这曲《秋水》让我恍见长天一色、白云悠悠、波光如粼、渔歌幽扬,着实妙不可言。”

    对面抚琴的女子站起身来,盈盈来到几前跪坐在熊以安身侧,勘了一杯茶递过去,柔声道:“能得玉郎一赞,燕儿不枉学曲十载的辛苦。公子,请用茶。”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熊以安接过茶盅,微笑着吟了一句。

    燕儿嗔道:“公子身在妾身这里,可是还惦记着媚儿妹子和乐乐姑娘,不若派人相请,今日我等姐妹三人一同陪伴公子。”

    熊以安将杯中茶饮尽,站起身来到窗前,答非所问地道:“月黑夜深,元华江畔风波涌动,不知何人在暗室密谈,怕是连我也躲不开这场风波。燕儿,你我的缘份要尽了。”

    燕儿花容失色,颤声道:“公子薄情,以往莫非只是欺骗燕儿,怎么说出这种话来。今日要不说个明白,燕儿宁愿投楼而死,也不愿受分离之苦。”

    熊以安转过脸来,烛光照在那张白皙如玉的俊脸上,剑眉上扬英气勃勃,燕儿眼中现出迷醉,盯着那张棱角分明充满魅力的脸心跳加速,虽然看过无数遍依旧情难自拔。燕儿没有注意到熊以安的那双眼,深邃如井,哪有半分沉醉花丛的痴迷,一丝讥讽的微笑从唇角漾起,让整张脸变得生动起来。

    “元华江决堤,天子震怒,朝庭派出钦差查办,江南转运使衙门首当其中,往日的贪腐怕是再难遮瞒过去。小爷倒霉,只想做个富贵闲人,没想到摊上这场祸事,估计常使者以要用我来做挡箭牌了。若是不牵扯到小爷也就罢了,小爷不妨替他们遮瞒一二,但要想利用小爷,小爷免不了跟他们斗上一斗了。原本小爷想用转运使衙门这两年送来的银两替你赎身,看来是难以如愿了。”熊以安眼中焕起深情,伸掌轻抚着燕儿柔滑的脸宠道。

    燕儿听熊以安打算替自己赎身,大喜道:“公子不必担心,只要公子有意,燕儿这些年积攒下了些家私,除了能自赎外还有些剩余,能在城中购处宅院,能与公子双宿双飞是燕儿平生所愿,便是粉身碎骨燕儿也在所不惜。”

    听到燕儿斩钉截铁的话,熊以安浅笑道:“最难辜负美人恩,天色不早,你我安歇了吧。”

第五百九十九章谁为猪羊

    十五的月儿十六圆,林华县上空的月亮在云层中时隐时现,地上的不少人看着天空的月亮祈祷,但愿明日放晴,结束这场灾难。

    林华县东离城门不远是一片低矮的房屋,一些穷苦人住在这里。接连一个月的雨,小巷的道路泥泞不堪,两旁的房屋散发出一股霉烂的腐味。走到巷子的最末尾处,是三间茅草屋,外面的土墙被雨淋塌,瘫成一团在地上。

    屋主人是沿街贩菜卖的赖大,接连的大雨菜也被淋死了,断了生意,赖大只能呆在家中。巷子里的人家差不多是同样的身份,这场雨让不少人家断了炊,一家老小加入到领粥的行列。

    赖大是光棍汉,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家中有点余粮,居然没有去外面讨吃。落夜时分来了几条汉子,骑着高头大马气度不凡,被赖大迎了进去,对看热闹的邻居说是远房的亲戚来了。

    赖大旁边住着苦力汉黄强,晚间吃的那碗粥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肚子里一股股地发拧,饿啊。裹紧身上的薄衣,想着要早睡早起,明天早些去占位置,别让外地人抢到前面,要不然连那霉味的稀粥都喝不上了。

    饿的时间嗅觉特别灵敏,哪来的酒肉香,黄强抽鼻子闻着,情不自禁地从床上爬起来,伸长鼻子四处嗅着。酒肉香是从赖大这小子家里传出来的,想到那几个骑马的汉子,黄强真是羡慕,来了阔亲戚居然能喝酒吃肉了,有心上门讨杯酒喝,想起那乘马的汉子一脸冷肃,腰间还带着刀,指不定是强盗。黄强恨恨地重新躺回床上,心里嘀咕,自己多留些意,说不定能看出什么破绽,到时到衙门告一状,领些赏钱换个住处娶个媳妇。

    不说黄强做梦娶媳妇,赖大的屋中灯火通明,点的是蜡烛,五文一根的蜡烛居然一下子点了七八根,要是黄强看到一定会惊得眼珠掉下来。那个冷肃的汉子大马金刀地居中而坐,两旁各坐着两名汉子,赖大手拿酒壶在下首相陪。桌上摆满了酒菜,有鱼有肉,丰盛得很。

    “赖典史,你到林华县潜身已满三年,此次事了便可以回州统府了。”冷肃汉子面无表情地道。

    赖大大喜,放下酒壶恭身施礼道:“多谢纪大人。”

    冷肃汉子是端州州统纪大涛,赖大则是龙卫的典史赖宏飞,奉命潜伏在林华县公干。

    纪大涛道:“你在林华县多年,此次元华江决堤,灾民涌入林华县,可有什么风吹草动?”

    “卑职这几天在四门打转,发现有人在暗中鼓动灾民,煽动不满,城北和兴米铺被砸,应该就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赖宏飞禀道。

    纪大涛眼神一亮,追问道:“可查明是谁?是什么来头?是否有可能是元天教人?”

    赖宏飞摇摇头,道:“这伙人很警觉,我只在施粥的地方偶然见过其中一人,装扮成灾民,四处乱窜找人说话,我一时找不到机会接近。”

    纪大涛将门前杯饮尽,赖宏飞忙替他再斟满。纪大涛沉吟片刻道:“你明日开始就在城北等着,你们几个也化妆成灾民,散在四门留意煽动之人,不要急着拿人,最好能混进去,顺藤摸瓜破个大案立功。本官受赏自然也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众人轰然应诺。

    时近二更,客栈内总算安静了下来,江安义隐隐还能听到几声暗暗的抽泣声,想到此行的目的,江安义暂时将闲杂的思绪抛开,静心思索该如何查明河工弊情。进入端州境内,江安义在打尖和住店的时候就有意探听元华江决堤的有关情况,虽然众说纷芸,但江南转运使衙门贪污银两、以次充好的弊情还是听了一耳朵,江安义决定明天一早亲自到决堤处看看,百闻不如一见。

    第二天一早,万怀杰乘了轿子来见华林县县令袁德成,表明江南转运使衙门打算以工代赈,募集一批灾民上堤抢修河堤。袁德成知道江南转运使衙门打算在钦差到来之前堵上缺口,让钦差查不出漏洞,但万怀杰许诺,招募的灾民给一升粮食一天,粮食的来处由江南转运使衙门想办法。

    一升粮食便是一家人的活命,袁德成当即答应,派出衙役到四门宣扬,片刻功夫,整个林华县都哄动了,灾民如潮水般地向县衙挤来,一下子便来了万余人,将衙门围得水泄不通。

    袁德成和万怀杰都傻了眼,没想到这一升粮的吸引力这么大,看样子再过片刻要来的人更多。江南转运使衙门的粮食来处有两块,一块衙门储存的支付给夫役的口粮,大概还有六百石,另一块常玉超向料物商人索要的,加在一处约有千石左右。袁德成想着招募万名左右的灾民能支应十天,等钦差到来差不多决堤的口子能堵上。

    听到衙门外如潮般的喧闹声,万怀杰有些变了颜色,这么多的灾民一旦出点事,恐怕自己连骨头渣都找不到了。万怀杰苍白着脸对袁德成道:“袁大人,这么多人围在衙门外容易出事,还望大人前去劝说,让他们散去。”

    袁德成想了想道:“万大人,你给句实话,江南转运使衙门能供多少粮,我好筹划一下。”

    “六百石。”万怀杰减了四百石,因为缺口不止林华县一处,其他地方也可以用以工代赈的办法来招募修堤的灾民,只是林华县聚集的灾民数量多,给的粮米也多些。

    “那可以招两万人,尽量支撑四天,朝庭的赈济粮算算也该到了,就算没到我派人外出买的粮食也该到了,应该还能支撑三五天,到那时就不怕了。”袁德成没想到江南转运使衙门还有这么多粮,紧锁的眉头轻了不少,笑道:“万大人,百姓是通情达理的,和我一同出去与他们说明情况,他们自会散去。”

    万怀杰心惊胆颤地跟在袁德成身后,要不是他要带人前去河堤顺道说服典作李玉波,说什么也不会立于危墙之下。

    袁德成在灾民中的声望无人能及,见到他现身无数声“青天大老爷”响起,看着袁德成拱手向四周的百姓示意,万怀兴看到百姓脸上流露出的感激之情,虽然自己是贪官也不禁兴起为官当如是的感叹。

    在袁德成的示意下,万余人安静下来,乌丫丫的人头齐齐转向袁县令,蔚为壮观。江安义被嘈杂声惊动,随着人流也来到了县衙,正好目瞩了眼前的一切。他昨日从小二的口中已经初步得知袁县令是个爱民如子的清官,林华县聚焦了这么多灾民就是因为袁县令赈灾得力。

    “诸位乡亲,天灾无情,致使大家流离失所,朝庭……”袁德成声嘶力竭地喊着,竭力安抚着灾民,“再有四天,朝庭的赈灾粮就能抵达,大伙就渡过难关。眼下元华江还在泛滥,李大人带着夫役在堤上日夜奋战,可是人单力薄,见效不大。江南转运使衙门的大人们决定以工代赈,招募两万名劳工上堤抢修,每人每天给粮八两,大伙愿意去的出南门等候,不要挤在县衙。我会让衙门的胥吏给大伙登记造册,一个时辰后我和万大人带大家一起去大堤。”

    “多谢袁大人活命之恩”、“多谢青天大老爷”、“大人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各种赞扬声纷纷而起,百姓在衙役的引导下开始散去。

    杨思齐自然没有错过这场热闹,他站在衙门的东南角,离袁德成大概二十丈远,袁德成的话听得真真切切。看到身旁的百姓顺从地散去,杨思齐暗道不好,如果真按袁德成的办法,有六百石粮食投入,加上县衙还有存粮,这场灾难真有可能化解。唯今之计,只有乱中取胜。

    想到这里,杨思齐从怀中掏出数枚铜钱镖,逆着人流向前挤去,准备接近袁德成五丈远,一镖结果袁德成的性命,引发骚乱。人头汹涌,没多少人在意杨思齐,便是江安义也随着人流走出老远。袁德成站在县衙前与万怀杰相谈,根本没有留意到人流之中有人暗怀杀机。

    林华县这么大的响动,自然也得惊动纪大涛,不过他等赖宏飞探听明白消息时已经有些晚了,县衙百丈内被堵得水泄不通,纪大涛只得施展飞天的本事,上了屋顶。林阳县的房屋鳞次栉比,纪大涛的轻功不错,一路奔腾来到了县衙。

    站得高看得清,袁县令在慷慨陈词的时候,纪大涛在注意打量人群中的异常。杨思齐向前挤,纪大涛一眼就留意上了,凭借多年的经验纪大涛知道此人居心叵测。跳下屋顶往下追,被人群阻挡,肯定赶不上,纪大涛当机立断,直接落在脚下的人头之上,踩着各种样式的人头,一路飞奔过去。

    身后传来呼叫声,杨思齐不用回头也知事情发生变故,急着往前挤出几步,离袁德成仅有六丈远,袁德成已经惊动,正张着嘴往他的身后看。杨思齐脚尖点地,身形纵起,人在空中,手中金钱镖一扬,喝道:“狗官,拿命来。”

第六百章刺杀风波

    纪大涛踩着人头前来驰援,终究有些来不及,离杨思齐还有三丈远,就看到杨思齐的身形人群中跃出,扬手打出暗器。

    “小心”,纪大涛高声叫着。四周人群惊惶四散,纪大涛只得跳下地来。杨思齐跃起,袁德成自然看见,心知不好要躲闪,身子却不听使唤,呆立着愣愣地望着杨思齐。他身旁站立的捕头王齐辰发力向他横撞过来,来不及拨刀,连鞘横在身前。

    “笃”,金钱镖击穿刀鞘,发出“当”的一声轻响,硬生生地切在鞘内的刀身上。王齐辰感觉一股大力推来,手中刀握不住,身了和刀一起向后跌倒。

    杨思齐抖手飞出两枚金钱镖,一枚正切在刀身,一枚却击在刀鞘尖上,圆形的弧面在刀鞘上一滑,方向改变斜着飞出。原本袁德成被王捕头撞开,脱出了金钱镖的范围,赶巧这枚金钱镖改变方向,斜着朝他飞来,还没有袁德成发应过来,只觉肩头一凉,慌乱中看去,只见一道血线飙出,袁德成也不知自己伤得轻重,加上连日疲惫不堪,惨叫一声便昏倒在地。

    杨思齐从空中落下,后背一股恶风袭来,纪大涛已然赶到,借助冲劲,手中刀直刺杨思齐的后心。杨思齐并不返身,身形向前窜去,刀尖离他的后背相差五寸,奔行出两丈远却依然无法缩短距离。

    纪大涛心中暗震,刺客的步伐敏捷,行动飘忽,自己竭尽全力都无法接近,是遇上高手了。

    杨思齐好整以暇地探身入怀取出块黑巾蒙在脸上,已经冲到县衙的外墙,双脚一点,身形落在围墙之上,再一纵身,上了寅宾馆的屋顶,纵声长笑道:“告辞,勿送。”

    纪大涛只看到杨思齐的背景,看刺客的身手自忖不是对手,索性不去追赶,来到县衙门前查看。门前已经大乱,有人慌乱地往门内躲,有人惊恐地趴在地上,也有衙役手持腰刀挡在前面,王捕头捡起刀,从地上爬起,正好看到纪大涛手持钢刀走来。

    虽然知道对方是自己人,王齐辰却丝毫不敢大意,挺身上前拦住纪大涛,恭身施礼道:“多谢大人相助,还请大人亮明身份。”

    纪大涛点点头,赞赏道:“没想到县衙还有你这等人才,不错应变及时,就是身手差了点。本官是端州龙卫府州统纪大涛。”

    说着纪大涛从怀中取出腰牌,在王齐辰面前一晃。王齐辰知道龙卫的腰牌是长条形,三寸长寸半宽,旁边饰以火云纹,分金、银、铜、铁、木等五种,州统坐镇一方,用的是银腰牌,眼前这块看材质正是银质,中间四个字“端州州统”,应该不会有误。当即再次抱拳行礼道:“职责所在,大人恕罪。”

    纪大涛收起腰牌,伸手从王齐辰手中取过腰刀,见一枚铜钱深嵌在刀鞘之上,拨了拨刀发觉刀被卡死。用力拨掉铜钱抽出刀来,发现刀身被铜钱刺入一分深。衙役所用的钢刀都是好刀,王捕头的这柄刀更是百练好刀,寻常刀剑砍在上面难有划痕,小小一枚铜钱光凭手甩出就能深入一分,这手劲着实让人胆寒。

    将刀还给王齐辰,纪大涛心中暗凛,刺客的身手在心中再上升两个等级,可以跟龙卫中的供奉一较高下了。迈步来到袁德成身旁,袁县令此刻依旧昏迷不醒,纪大涛查看了一下伤处在肩头,入肉五分,伤口鼓起老高,不知是否伤及筋骨,性命是无忧的。

    大门前乱糟糟一片,纪大涛一皱眉对王齐辰道:“袁大人应该是惊吓过度,你让人把他抬到里面去。”

    众人七手八腿将袁德成抬起,万怀兴这时才哆哆嗦嗦地上前见礼,纪大涛哪有功夫寒喧,对他点点头,径直对王齐辰道:“王捕头,据龙卫查明,有人暗中挑动灾民造反,今日刺客行刺袁县令极可能就是这伙反贼的主意。大庭广众之下县令被人刺杀,灾民必然不安,此时急需人出面安抚,王捕头你立刻带着衙役四处告诉灾民袁大人无恙,安定人心,加强警戒防止动乱。”

    王齐辰领命带着二十多名衙役离去。纪大涛转脸对万怀杰道:“万副使,方才袁县令说转运使衙门招募修堤人手,如今灾民云集在南门外,袁大人受伤不能动,只有劳烦万大人你带人走一趟了。”

    万怀杰哆嗦着嘴唇,应了声“是”,却挪不开步子,县衙的那些胥吏一个个面如土色,唯恐自己被选中。纪大涛见这些人废物样,气不打一片来,依律龙卫不准插手地方政务,可是事急从全,纪大涛也顾不上许多,厉声问道:“县丞何在?”

    一县所属除了县令外还有县丞、主簿、县尉等官,一个干瘦的汉子拱手示意,涩声应道:“禀大人,下官向全洪见过州统大人。”

    纪大涛吩咐道:“袁大人被刺,灾民不明真像,极可能引发动乱,劳烦向大人和主簿、县尉大人分别带人前去四门,今日施粥提前,笼住灾民,顺便告诉众人,龙卫正在追查刺客下落,让大伙不要慌乱听信谣言。”

    向县丞应诺,和主簿、县尉等人分别领人从库房中取了粮食装车前往四门施粥不说。

    有个小吏飞奔过来禀道:“袁大人醒了,请州统大人前去叙话。”

    纪大涛迈大步进县衙。袁德成被人就近抬放在寅宾馆中,大夫已经替他取出肩头的金钱镖,包扎好了伤口。因为惊吓过度,又失了不少血,袁德成的脸变得蜡黄难看,看到纪大涛进门,袁德成挣扎着要起身见礼。

    “袁县令不必多礼。”纪大涛道:“大人这段时日为赈灾事宜日夜奔走,纪某颇为佩服,等忙过这段时日,朝庭必然嘉奖。”

    “袁某不期望什么嘉奖,只要灾民能少死几个,袁某就心安了。”袁德成自嘲地笑道:“袁某自许胆壮,常诵读江状元的‘若个书生万户侯’的诗句,渴望能在沙场建功立业,岂料被一枚小小的飞镖所伤吓得昏了过去,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袁某多谢纪大人相救之恩。”

    纪大涛也不多寒喧,道:“方才袁大人宣布招募两万名灾民抢修河堤,此刻灾民正在南门外等候。袁大人受伤我本意让转运使衙门的万大人顶上,可是那个万大人我看是个草包,根本成不了事。如果袁大人走得动的话还烦请前去南门安抚灾民,我担心有人在暗中挑唆,鼓动灾民造反。”

    灾民造反四个字让袁德成的脸色再变,由黄变白,林华县聚焦了十五六万灾民,如果这些人被人鼓动造反,那不管以前做了多少苦功也统统白费,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就算逃出性命朝庭也会重重处治。袁德成挣扎着站起身道:“纪大人,走。”

    衙门前发生刺杀时,江安义已经随着人流往南门涌去,思忖了一夜,江安义决定还是先到河堤上去看看情况。元华江发生溃堤,河工存在弊情是不言而谕的,至于弊情的严重与否,要看过之后方知。

    江安义能河工弊政的了解多是从师兄范师本口中得知,而最容易查看的弊情便是料物这,账本上的东西江安义知道转运使衙门定然会做得天衣无缝,要查弊情便要亲眼看看河堤上的用料用工。为了方便行事,打探虚实,江安义换了身粗布衣服,还打着补丁,他的肤色本黑,混在灾民之中并无破绽。

    出南门,城门外的空地处已经聚焦了近两万民工,大伙兴奋地议论着修堤一天能得粮八两,煮成稀饭能让一家老小熬过一天,再过个四五天,等朝庭的赈灾粮一到,大伙的苦日子就算熬过去了,想法子重回家园再行生活。

    天虽然没放晴,但雨总算停住了,站在泥浆中的百姓,愁苦的脸上总算隐现出一线笑容,就像头顶的苍天,总算有了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江安义四处走动,耳朵收集着有用的信息,除了感激袁县令的声音就是咒骂转运使衙门以次充好,克扣工钱,走了半柱香,听了不少有用的东西,比如说转运使衙门都是贪官,只有典作李大人是个好官,还有什么玉公子整天留连花丛,城内的大富商何老爷、叶老爷等人靠着勾结转运使衙门发了横财,此次赈灾却躲去了府城,黑了良心等等。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看到江安义挨近便停住声音,用警惕的目光打量他,江安义查觉到不对头的地方,还没等他留意,惊变开始了。

    骚乱从城门处传来,紧接着向外扩散着,很快江安义从乱糟糟的言语中听到了究竟,县令袁德成被了刺杀,生死不明。

    人群像炸了锅的黄蜂群,“嗡嗡”地躁动着,一种不安在悄然酝酿。很快,江安义耳中便听到了几种不同的谣言,“转运使衙门怕袁大人向钦差告发他们贪污,杀袁大人灭口”、“黑心的商贩被袁大人夺了粮食用于赈灾,派杀手刺杀袁大人”、“小钟山的强盗下山来抢粮了,还准备掳人回山”……

    这些谣言原本不值一辩,可是在惊恐的灾民嘴中却如同洪水猛兽,越变越吓人。等转运使司的副使者万怀兴出现,谣言已经汹涌不能止歇,无论万怀兴如何大声宣布“袁大人没事”、“转运使衙门没有派人刺杀袁大人”,灾民们都不信。

    人群有如潮水,就要将万怀兴等人淹没,一场暴乱就要发生。江安义身在其中,一时也想不出制止的办法,就算他拿出金牌在人潮之中又有几人会听他说话。

第六百零一章豁口合龙

    怒吼声有如狂潮,方怀杰有如风雨中的衰草,只知道一味地向后退缩。

    捕头王齐辰知道事态危急,喝住身边想要抽刀的衙役,大声道:“诸位乡亲,袁大人真的没事,刺客被端州龙卫府的州统纪大人拦下,请大伙不要上当,袁大人马上就会前来,我这就派人去催请。”

    转过脸王齐辰对着身边的衙役道:“快去请大人前来,哪怕抬也要将大人抬来。”那衙役也知事情紧急,撒腿就往城里跑,听到身后王齐辰继续吼道:“诸位乡亲,千万不可莽撞,安东都护府的大军离此不过二百里,一旦有所误会,恐怕玉石俱焚。相信大伙都已经听说,朝庭派发的赈灾粮已经进入端州,至多三四天就能到来,大伙再忍一忍,袁大人在想办法筹粮,一定会让大伙度过难关。”

    江安义暗赞,这个捕头是个人物,临危不乱,一通言语濒临暴乱的百姓又拉了回来,形势逐渐得到控制。

    人群中有杨思齐带来的元天教徒朱雷,他一心想把水搅混,尖声叫道:“大伙别听鹰爪孙的瞎话,这几日赈灾的粮食又稀又少,而且是霉烂的,咱们的救命粮都被这些龟孙子贪了去。我听说安东都护府要派兵将大伙驱散回乡,要不然就押送去黔州,这是不给咱们活路啊。”

    四处前来的灾民渐多,赈灾粮吃紧,每日四百石的粮食逐渐不够分配,自然免不了多倒水的情况。发放粮食的胥吏和衙役雁过拔毛从中渔利,城中的粮食价格飞涨,克扣下来转手换成白花花的银子,一碗饭就能让黄花闺女陪着睡觉,一升米就能换回个半大的丫头。

    施粥的胥吏打骂喝斥灾民,调戏良家妇女,克扣赈灾的粮食,这些灾民们都看在眼中,此时被人道出立时激起积郁的怒气,有人怒吼道:“杀这群龟孙子,大伙拼了。”

    江安义离朱雷不远,朱雷挑动灾民时他看得清楚,看朱雷满面红光根本不像是灾民,知道此人心怀不轨。从怀中摸出块拇指大小的小碎银,曲指一弹,小碎银从人缝中击在朱雷的肩头。别看只是一块小银子,朱雷感觉肩膀上如同中了一箭,半边身体感觉又麻又痛,惨叫着吼道:“什么人暗算大爷。”

    江安义闷着头一边往人多处挤,一边嚷道:“龙卫办差,这个人是元天教的匪徒,挑唆大伙造反,罪在不赦。”

    龙卫凶名赫赫,而元天教在百姓心中也是沾染不得,朱雷身旁的灾民立刻四散开来,将他孤单地暴露在人群当中。王齐辰不知是否真的是龙卫出手,听朱雷刚才的声音与前面挑动的声音确实是一个。

    机会难得,王齐辰解下锁链走向朱雷道:“大伙让让,王某将这个元天教匪人拿到衙门审问,大伙不要听元天教的挑唆,五十年前的惨剧家中的老人应该给你们讲过。”

    五十年前平定元天教,端州作为元天教立都的州府,被牵连杀死的无辜百姓数以十万计,家中年过六旬的老人对当年之事记忆犹深,多数人都曾听过告诫,惊恐地闪在一旁,让王齐辰上前抓拿朱雷。

    朱雷当然不会束手就擒,想躲入人群逃走,可是半边身子剧痛,手脚都不灵便,眼见周围人躲出老远,王齐辰抖着锁链越走越近,朱雷一咬牙,左手从怀中掏出把匕首,挥舞着向王齐辰扎去。

    人群中还有不少元天教人,嚷道:“官府抓人了,大伙快逃命吧。”

    灾民四散奔逃,有人趁乱朝王齐辰下暗手,一把匕首从王齐辰的背后下手,王齐辰的后背被拉出尺许长的伤口,鲜血顺着衣襟淌落,染在泥地上,红焰焰吓人。当众击伤官府的捕头,这就是造反了,前面的人惊叫着往后闪,后面的人拼命往前挤看究竟,南门外乱做一团。

    王齐辰做捕头多年,知道不能慌,趁着四周无人,左手锁链右手刀,徐徐向后退去,身后十几名衙役也抽刀上前来汇合。城门处,袁德成坐在兜轿中出现,纪大涛和手下骑着马保护在两旁。

    城外的灾民看到袁德成,纷纷欢呼出声,“太好了,袁大人没事”、“老天保佑袁大人”,紧张的气氛立时缓和了下来。元天教人意在救人,见官府来了援手,拉了朱雷往人群里一钻,消失得无踪。

    有人撕开衣襟替王齐辰粗粗地裹了一下伤,伤口不深,伤得不得。王齐辰来到袁县令身边,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简述了一遍,袁德成暗暗后怕,要是自己晚来一步,事情可能就无法收拾。

    王齐辰感激地对纪大涛道:“多亏纪大人派龙卫隐藏在灾民当中,要不然刚才就被元天教的匪人挑动灾民造反了。”

    纪大涛心中郁闷,除了自己身边这四个人,就剩下仍在城中的赖宏飞,不知道是哪里的龙卫,口中吱唔着,心中猜疑。袁德成在衙役的掺扶上站上桌子,安抚了灾民几句,然后宣布开始招募修堤的夫役。

    五张桌子前排起了长队,灾民开始有序地上前登记,此时城门处的大锅开始生火,今日施粥提前,灾民们顾不上其他,拉儿带女赶紧地排队,晚了连稀粥都轮不上了。

    一番折腾,袁德成虚汗直冒,脑袋嗡嗡直响,强打精神对万怀杰道:“万大人,袁某精力不支,这些招募的民?敢?头衬闼退?侨ゴ蟮塘恕!?/p>

    万怀杰的魂魄刚刚归位,听袁德成一说又有出窍之势,连连摇头道:“元天教匪心怀叵测,万某乃一介书生,不敢轻易涉险,袁大人还是派县衙的衙役去吧,万某这就回转运使衙门,把六百石粮食送到县衙去,告辞。”

    看着万怀杰逃似得离开,纪大涛“呸”了一声,骂道:“这些家伙,平日贪起银子来一个比一个狠,遇上事一个比一个胆小。袁大人,你伤的不轻回衙休息,这些民?肝姨婺闼腿ァ!?/p>

    江安义没有混在排除的民?钢校??苯油?希?叱鑫謇锏乇闶窃暮拥蹋?驹诤拥躺涎矍耙黄?粞螅咸鲜迫绫悸恚?∥镆簧炼钊说ê?q刈藕拥掏??叱鋈?锏兀?涂吹降躺嫌腥巳缤?先喊憷椿乇甲撸?嵩俗拍玖鲜?楹屯链?4?叩媒?耍?吹胶拥檀?砜??啥嗫淼目谧樱龉龅氐构喽?耄?砗笠黄?粞蟆?/p>

    豁口两侧已经堆积了不少石场和土袋,大大小小的石块堆满了堤坝,有的大石块有三尺见方,重达千斤,土袋更是叠得比人高,在河堤上延绵半里。江安义不明所以,见豁口边有人高声道:“大伙听我的号令,往豁口处投石,先投大石头。”

    一声令下,七八个民?附?奘??瞎瞿荆?坡浠砜谥?小:樗?募保?Ы镏氐氖?返袈渌?幸脖怀宓煤笠啤?/p>

    “大伙不要停,继续投石。”

    一块块巨石推入水中,逐渐堆积起来露出水面。江安义看到下令之人穿着身官服,黑乎乎已经分不出颜色,应该是官府的人。

    “把麻袋和小石块投下去,堵住豁口。”

    民?赣腥缏煲习阃?窗嵩肆戏剑??惨暹f鹦渥影崞鹂樯习俳镏氐氖?罚?刂氐匮乖谝桓雎榇?稀;砜谠诼??厮跣。??魅幢涞迷郊保?然砜谒跣≈琳尚砜淼氖焙颍??橐煌断卤惚涣12闯遄撸?匀挥蔡钍遣恍辛恕?/p>

    “放木排。”

    随着那官员一声令下,有人抬来七八木头钉在一起的木排,大约有丈五长,江安义眼神一亮,知道要将木排横放在豁口处,众人争取到片刻的机会,在木排后投石填袋就能将豁口合龙。

    木头是碗口粗的槐木,八根并排钉在一起有二尺多宽,湿木头可不轻。两头用绳索系着,等来到豁口,将绳索抛到对面,两边一齐用力,小心地将木排拉起,横在豁口上空。

    “放。”

    众人松开绳,木排落向水中,水急如奔马,将木排往下冲去,算好的距离落了空,眼见木排就要被江水卷走。站在西岸的汉子齐声吆喝,手臂上的肌肉贲起老高,却仅能拖住木排不动,要想将其扯回势比登天。

    李玉波忧心如焚,堤上的木料不多,如果这排木头被冲走,重新再制恐怕江水会将豁口再次撕开,刚才投入的石料和土袋便做了无用功。

    “挺住,你还不上前帮忙。”李玉波知道自己的斤两,没有上前,而是冲着身后的江安义吼道。江安义刚才投百斤重的石头被他看在眼里,关键时候见江安义还傻站着看热闹,忍不住大声吼道。

    江安义急步上前抓住多余的绳索,丹田运气,冲气开声,“吼”,那木排被他拖得往后半尺有余,其他人觉得手上一轻,知道来了生力军,齐齐发喊用力,硬生生将冲走的木排拽了回来。

    木排被搭在豁口处,其他民?赋没??砜谕妒?楹屯链??恢?愎?ィ?砜谧芩愫狭??恍┬》煜兑丫?薨??/p>

    众人加紧巩固大堤,李玉波来到江安义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道:“小伙子,有把子力气,中午吃饭多加个馒头。”

    江安义一身大汗,心想拼了老命换回个馒头,值了。

    林华县北门,长长的车队出现在官道上,有眼尖的灾民看到飘扬的旗帜上有个赈字,欢呼声四起,片刻之间响彻整个林华县,朝庭的赈灾粮到了,一场大难总算过去了。

    (查了很久也找不到古代人处理决堤的办法,该不会等水退了再动手修补吧。估妄写之,不妥之处请指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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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介绍:
农家少年,有如蓬蒿,雷劫之后,风云变幻鱼龙舞。纯朴少年为守护家人、亲人、友人,不得不步步登高。一个变字,道尽多少无奈,回首望时,初心未改,世事早非。变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变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变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