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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十六     变臣txt下载     变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六百五十九章根株牵连

    六月初的永昌帝都,浓荫蔽日,石榴胜火。雁山庄园荷花盛开,十里飘香,碧绿的荷叶与蓝天白云相映,让王孙公子、骚客文人络绎不绝地前来避署赏荷,吟诗作赋。

    夕阳洒落在碧漪园荷塘之上,映得荷叶碧如翠玉、荷花灿若云霞,水榭内高朋满座,楚安王正在赏荷宴客。楚安王白色薄衫,长发披散,用个金箍简单束起,腰系黄色丝带,手持象牙折扇,风姿清秀,和熙的笑容望之可亲。

    赴宴之人多是京中名士,国子博士苗青青、秘书郎卓承训、礼部员外郎丁楚、典客署令包立铭,都是名躁一时的科举前三甲,士林中的风云人物,今天的主客却是今科前三甲:状元许胜、榜眼方知义、探花石家昱。

    石重杰举杯笑道:“诸公都是饱学之士,当此良辰美景岂能无诗,府中歌女已翘首以待,请饮此杯催诗酒。本王将为诸公所做刻板成书,让天下读书人都能读到,诸公的诗作定然流传千古。”

    文人好名,这等好事在座众人无不喜形于色,或?叫氤烈鳎?蚱鹕砼腔玻?蜓弁?苫ㄠ??嵊铮?恍南胍鞒龊檬?诔?餐趺媲奥读场k九┧律偾浠萍炭莆12ψ畔蚴?亟芫俦??饺讼嗍佣?Γ?笥刑煜掠12廴胛异爸兄?狻?/p>

    作为楚安王的舅舅,黄继科四年时间便从司农丞升到了司农少卿的位置,楚安王这个外甥功不可没。楚安王权威日重,天子时常嘉许,已有风声传出将来会接替宁王执掌龙卫暗卫,六部九卿的官员自然对楚安王打的招呼尽量满足。

    在天子有意的安排下,黄家在朝堂上实力大增,相应的黄家对楚安王的支持也不余余力。黄继科的儿子,当年被欣菲教训过的纨绔子黄文祥娶了卫立波的女儿卫音琴,卫立波在黄家的运作下升任了青州司马,而黄文祥也在楚安王府中做了个八品的行参军,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今科榜眼方知义是捷才,看着池中有侍女边唱着小曲边采集荷花,触动灵机率先吟道:“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好诗”,赞叹声不绝于耳,虽然被方知义拔了头筹难免有些不舒服,但在座的都是读书人,诗作确实好不能昧了良心说不好。石重杰站起身,端着两只金杯来到方知义面前,笑道:“绝妙好诗,碧漪园将因你之诗而名扬天下。知义,本王敬你一杯。”

    方知义接过酒,春风满面,扫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得意洋洋地举杯饮尽。歌女们翩翩而入,丝竹声中边舞边唱:“荷叶罗裙……”

    苗青青国子监的国子博士是正五品上,他与楚安王交往密切是希望能借力升任国子监司业之职,在座众人中他年较大,也算是功成名就,不屑于跟眼前这伙年轻人争风,笑着建议道:“王爷,此诗正应眼前景,不如让人撑了渔舟在荷叶深处吟唱,我等赏景听曲岂不快哉。”

    …………

    大理寺衙门位于皇城顺义门旁,与刑部、御史台、诸卫府等衙门一起在皇城西面。与其他衙门的热闹不同,大理寺门前向来冷落,偶尔经行此处的车马都远远避到大道的另一侧,唯恐沾染了上晦气。

    “三法司”中御史台、大理寺和刑部的主管虽然都是正三品,但在京中为官的人都能分辨出其中细微的不同。御史台最清贵,朝堂之上风闻言事、弹劾百官,称得上横行无忌;大理寺掌管刑狱重大案件的审理,老百姓口中所说的天牢就设在大理寺中;刑部主管刑罚政令,有权对大理寺的案件复核,如两者意见不合则上奏圣裁。六部九卿六部排在九卿之前,在众人的认知里无形中将刑部排在大理寺之前。

    建武三年,原大理寺卿黄胜致仕,并州刺史吕良真接任。在吏部的官员考核中,清楚地记载着吕良真的履历:祥庆二十年科举进士出身,中在二甲四十五位,时年二十五岁;历任三级县令、司马、长史、别驾、刺史等职,这位吕大人考绩多在中上,并不十分出色,但却是个运气特别好的人,每逢考绩都能向上迁升,三十年间从七品下县县令升到了三品的大理寺卿,是官场上少有顺风顺水的人物。要知道他当年的同科,多数还在五六品上熬磨。

    自家知道自家事,吕良真最清楚自己的好运气因何而来,他是天子的亲信,当今天子是太子时吕良真幸运结识,这一点与吏部尚书段次宗相似,有这位贵人在背后照看,吕良真才能步步青云,扶摇直上,做到了绝大多数官员不可能做到的事。一直以来吕良真都在充装天子的耳目,安西大都督朱质朴的黯然离职也有他的一份暗奏功劳。

    这段时间吕良真头大如斗,天子命大理寺审理江南转运司衙门弊案,常玉超等人都已经到案,已经审过二堂。按照常例,具体审理案件的是大理寺丞,等案件审理清楚了奏报给少卿复核,最后报送给他,他只要在上面署名画押认可定案。可是这个案子是天子钦点,吕良真亲自审理,不敢有丝毫大意,生恐让天子觉得他敷衍塞责。

    案情很清楚,有江南转运司典作李玉波的私账、匪首叶彦光的供词以及熊以安的证词,江南转运司衙门上下联手侵吞河工银两证据确凿,只等暗卫追查赃银在何处就可定案。此案中有案,刺客余树森牵出转运司衙门雇凶杀人,叶彦光闻讯潜逃进而引发钟山寨贼人下山,祸乱江南,万余百姓丧命,这些供词奏送给天子,常玉超等人唯有一个死字。

    大理寺审案有律不准外传,江南转运司弊案是钦案,吕良真严令参与审案的人员一律不准回家,吃住在衙门内;钦差鲁从茗也暂住在大理寺中,等案情审定后才准归家;常玉超等人自然是呆在牢中,连熊以安也乖乖地蹲在牢中。第一堂过完,便有人前来探询:话说得很活,太子对案情很关注,如果太子妃的哥哥涉案不必看情面,依律严处;御史台询问中丞鲁大人可有犯法,为何大理寺扣人不放;工部要求大理寺将审讯情况告知,以便整顿都水监……

    吕良真虽然为官三十年,但在京城还属于新丁,形形色色的人物、各式各样的背景形成巨大的压力向他袭来,吕良真觉得牙痛上火,睡不安稳,再多等几日前来探询的人恐怕更多,吕良真决定先上奏天子,请天子定夺。

    御书房,石方真看罢吕良真的奏折,怒道:“河工衙门糜烂至此,着实触目惊心。常玉超等人辜负圣恩,真是死不足惜。江南转运使如此不堪,想来洹河转运使也好不到哪去,一个月过去,御史台怎么还不见回复。看来河工之政要下力气整顿了,要不然多几次像端州贼人裹胁灾民事件,朕的江山社稷怕要不保。”

    作为天子心腹,自然对天子的脾性十分了解,吕良真道:“臣在审案过程中,查知林华县县令袁德成、转运司衙门都水参军熊以安、典作李玉波、端州龙卫州统纪大涛等人都是精诚为国的忠臣,还有许多义士面对危难时挺身而出、奋不顾身,这天下多数官员、百姓还是忠君爱国之人。”

    吕良真所说的这些他在陆续转来的奏折特别是江安义的奏折中有所了解,石方真脸色转和,沉声道:“奸臣贼子要重处,忠臣义士要褒奖,方能去恶扬善。”

    冯忠抱着木盒也现在殿门口,石方真看到,道:“冯忠,朕让你查明常玉超等人的家产可有着落。”

    “禀万岁,已经查明。”冯忠快步进殿,将手中木盒放在桌上,然后从怀中拿出份呈报,递交给天子。

    呈报上写得很清楚,常玉超在灵州老家家产不丰,可是在平州怀远县暗置外宅,娶妾三人育有十名子女,田产一百三十六顷,家中店铺三十四间,查抄金银珠宝字画等物折银二十七万余两,段爽、万怀兴等人皆查出家财五万两以上。

    石方真将呈报重重地往桌上一拍,骂道:“朕拔给河工衙门的银子都让他们弄到自己家中去了,以次充好、以少充多、克扣工钱,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常玉超等人罪不容赦,不是他们中饱私囊,元华江就不会溃堤,那些无辜的灾民也就不会丧身,不杀不足平民愤。”

    “吕良真,明日你会同御史台、刑部了结此案,将朕的意思重重惩处常玉超等人。”石方真怒气冲冲地道。

    眼神落在冯忠身上,石方真又道:“冯忠,暗卫这次做的不错,洹河转运司的官员也派人去查一查,不掉些脑袋这些人不会怕。对了,明日大理寺定案,你派人也去听听,回宫后速报朕知。”

    冯忠恭声应“是”。吕良真暗暗皱眉,天子越来越信任内监,让暗卫插手政事恐怕将来要生出事端来。

第六百六十章根株牵连

    六月初七,永昌帝都笼罩大雨中,大理寺门前的两尊石狮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精神抖擞地注视着门前下轿、下马的官员,石狮若有灵定要说,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天子有旨,今日大理寺审结江南转运司弊案,着刑部、御史台、暗卫派人监听。御史大夫黄平早早向天子告假听案,毕竟事涉御史中丞鲁从茗,他去坐镇撑撑场子。刑部尚书吴化仁派了侍郎鲁季景前去,自己依旧到紫辰殿议事,结果石方真打发他亲自去听听。冯忠原本派了名镇抚前去听案,当得知天子让吴尚书不用朝会前去大理寺听案后坐不住了,冒着大雨坐了轿也来了大理寺。

    石方真此举让紫辰殿中的重臣心中忐忑,天子如此重视江南转运司一案,派出“三法司”的头头亲自审案,是前所未有的重视,不知这场官司要牵连到多少人。旁人还好些,工部尚书宁泽有些坐立不安,转运司衙门属于工部管辖,虽说他升任工部尚书不久,但在做侍郎的时候也没少拿两个转运司的好处,如今天子严查,板子会不会落到自己身上,屁股还没坐热的尚书位置会不会被拿掉。整个朝会期间,宁泽心神不守,神情恍惚。

    巳时刚过,常玉超等人被押上大堂。常玉超看到公案后坐着三人,除了前几日问案的大理寺卿吕良真外,他还认出刑部尚书吴化仁,另一个与他们并坐,估计是御史大夫黄胜,公案后面垂着帷幔,影影绰绰还有人,常玉超略一思索,猜测可能是天子所派的宫中人物,常玉超心中苦涩,天子如此重视此案,自己等人的下场恐怕不妙了。

    证据确凿,特别是当常玉超听到平州怀远县的外宅被抄,心丧如死,低头认罪,万怀兴、段爽等人见他都认了罪,只得跟着认罪。吕良真与黄胜、吴化仁商议片刻,开始宣判,其实大家都知道常玉超等人天子早已有定论,死字难逃。

    “常玉超,身为江南转运使贪赃枉法,伙同属员弄虚作假欺瞒朝庭,致使酿发灾民动乱,实乃罪不可赦,依据《大郑律》,判处常玉超斩首,抄没家产,其妾室及所生子女罚没为奴;万怀兴……监斩候,抄没家产;段爽……监斩候,抄没家产;邹素洁贪赃枉法,买 凶杀人,斩,抄没家产……”

    跪在常玉超身后的邹素洁原本听到万怀兴和段爽被判监斩候,心中生出渺茫的希望,自己最大的可有也是监斩候,只要当时不死,将来花钱打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何况太子妃产子在即,说不定不用多久便有特赦。哪知从吕良真嘴中说出一个斩字,邹素洁顿时瘫软在地,接下来邱光明被判斩刑也根本没有听到,脑袋中只嗡嗡乱做一团,自己只是听命行事,为何将买 凶 杀 人之事归在自己头上,实有不公。再说鲁从茗拿了六万两银子,答应帮自己免除死罪,如今他安坐在一旁听审,自己却要命丧黄泉,邹素洁只觉满腔怨恨,自己要死也要拉些垫背的,凭什么那些拿了好处的人逍遥自在,自己却身首两处。

    “大人,冤枉啊,罪官只是奉命行事,让叶彦光杀人是常玉超所命,下官身为下属,不得不从。”邹素洁叫嚷起来。

    “肃静,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来人,将邹素洁拉下去重责二十大板。”吕良真怒喝道。

    邹素洁已经知道死罪难逃,不等衙役把他拉下去受刑,冲着坐在一侧的鲁从茗喊道:“鲁大人,你收了我的六万两银子,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惊雷一声,震得堂上众人眼冒金星。一句话掀起滔天巨浪,鲁从茗吓得站起身,颤抖着手指指着邹素洁道:“邹素洁,你不要血口喷人,胡乱攀咬。”心中惊恐万分,自己的身家性命搞不好就要被这六万两银子断送。

    常玉超得知自己不仅要死,家人被抄,家人也要受到牵累,也豁出去了,高声道:“鲁大人,当初你收下银子答应保我等不死,怎么今日身为座上客,一语不发。吕大人,罪官要检举原工部尚书卢家林、端州刺史艾伟……”

    吕良真吓得冷汗直淌,惊堂木拍得山响,连连怒吼:“住嘴,住嘴,不许胡说,快来人堵住他们的嘴,押下去。”吕良真真怕了,如果在公堂上任由常玉超、邹素洁信口胡说,不得要牵扯多少人进来,哪怕是按律查处也难免兴起大狱,将来史书上定要将他安个酷吏之名。

    黄平听到邹素洁说出鲁从茗收授六万两银子,立刻知道此事是真,断尾求生四个字立刻崩出,鲁从茗是不能留了。黄平无比恼怒,怒视着抖做一团的鲁从茗,此人好不晓事,天子派他为钦差查案居然也敢收贿,这不是找死吗?自己得找机会告诫他一番,让他不要牵连到自己,特别是不要影响到楚安王。

    三人之中吴化仁最为镇定,他与河工案没有丝毫牵连,身为刑部尚书,他多少知道一点河工的弊政,此次天子下决心查处,看样子两个转运司没有十颗人头是交待不过去了。官场之上的原则官官相护好做官,吴化仁一语不发,眼下人人自危,他若出声说不定无私也会被人当成有弊。

    他不说话有人开口,幄幔撩起,冯忠从里面走了出来。别看黄平、吴化仁、吕良真都是正三品的顶级大员,在这位从三品的暗卫督抚面前丝毫不敢怠慢,全身站起身相迎。

    冯忠扫了一眼堂下哭闹的常玉超等人,皮笑肉不笑地道:“诸位大人,这案子怕问不下去了,咱家奉了皇命,这就回宫奏明圣上。吕大人,黄大人、吴大人你们商议一下,要不问清楚些再入宫启奏吧。”

    冯忠走了,吕良真、黄平、吴化仁三人面面相?,官场大劫已经降临,看常玉超和邹素洁的样子,巴不得将所有人都拉下水。事情发生在大理寺衙门,吕良真身为地主不能不说话,苦笑着开口道:“黄大人、吴大人,是继续问还是奏报天子?”

    黄平道:“此事牵涉到御史台,黄某自当避嫌,这就去向天子请罪,先行告辞了。”黄平冒着大雨随在冯忠身后走了,马车驶出大理寺不远,黄平撩起车帘,急雨扑入,落在他的脸上,顷刻间便将他精心打理的胡须粘成一片。

    车两侧是他的亲信护卫,不用出声,立时有人催马上前靠近车窗,弯腰听从吩咐。黄平短短地交待了几句,放下车帘,车子拐向皇城的时候,那名护卫悄悄地离开大队,驰向楚安王府。

    黄平走了,吕良真有些急了,拉住吴化仁道:“吴尚书,你可不能一走了之,你要是现在就走吕某就跟着你一起进宫面圣。”

    吴化仁苦笑道:“吕大人松手,吴某不走。”

    转头瞥见有如雨中泥塑般的鲁从茗,吴化仁轻声提醒道:“吕大人,不管邹素洁所说是否属实,鲁中丞都不宜再呆在大堂之上,先让人把他请下去吧。”

    鲁从茗醒悟过来,“扑通”一下跪在两人面前,哀告道:“两位大人,邹素洁血口喷人,污告下官,还望两位大人替我做主。”

    想到这两年鲁从茗在朝堂上有如疯狗乱咬一气,吕良真和吴化仁心中都有些解气,你也有今日。吕良真冷着脸道:“鲁中丞,真与假吕某自会问清楚,如若是邹素洁污告自会还鲁中丞清白,鲁大人请放心下去休息等候消息。”

    有衙役带了鲁从茗回了他这几日所住的客舍,鲁从茗急得像热窝上的蚂蚁,刚迈出大门,门前看守的卫兵拦住他道:“大人,吕大人吩咐过了,请你呆在屋中,不准迈出房门一步。”

    鲁从茗急着找人回家送信,让妻子将那六万两银票藏好,如果被暗卫搜出来就什么都完了。火烧眉毛,鲁从茗摆起官威喝道:“大胆,本官是御史中丞,大理寺有何权力看押本官,还不给我闪开,本官要去大堂去见吕大人,要是耽误了本官的大事小心你的狗命。”

    拦住他的护卫不亢不卑地道:“大人,小的只是奉命行事,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为难小的,请回吧。”

    鲁从茗眼珠一转,退回屋中,吩咐道:“本官渴了,让人送茶来。”

    功夫不大,有衙役端着茶水进屋,趁着衙役递茶的功夫,鲁从茗把早已准备好的银票塞到衙役的手中,低低的声音道:“这位兄台,劳你到我家中送个信,就说我从南方带来的水果不宜久留,早些吃掉以免坏掉。”

    衙役收起银票拿着托盘出了门,鲁从茗慌乱的心稍稍安定了些,端起茶喝了一口,却被滚烫的茶水烫了上唇。“当”的一声,茶盅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寄托着鲁从茗希望的银票被衙役送到了吕良真手中,吕良真举着那张五百两面额的银票对着吴化仁道:“利令智昏,鲁从茗居然想贿赂衙役给他送信,看来邹素洁所说不假。吴大人,有了这张银票,你我还是早些进宫向天子禀明,事关重大,还是请天子示下吧。”

第六百六十一章天子有恙

    御书房,石方真已从冯忠嘴中得知大理寺上演了一出“好戏”,气得手直哆嗦,脸色通红,身子向椅背歪去。刘维国箭步窜上前扶住,双手替他按摩头部穴位,一边焦声轻唤“万岁,万岁”,好半天,石方真才吐出了一口长气,道:“闷杀朕了。”

    冯忠也吓得够呛,双目垂泪,站在天子身侧替他抚摩着前胸,宫中四大太监都是天子的亲信,他们的荣华富贵寄于天子一身,天子要有个好歹,四个人最好的下场就是去守皇陵等死。冯忠身为暗卫督统,大权在握,百官敬畏,正做得有滋有味,巴不得天子长命百岁,这样他也能一直将这个暗卫督统一直做下去。

    殿外守门的小太监很没眼色地进来禀报:“御史大夫黄平黄大人求见。”

    刘维国罕见地发怒道:“滚出去,让黄平在外面候着,还有谁要见天子,统统让他在外面候着。还不快去传御医来,你们都是死人吗?”

    小太监从未见过刘公公发火,吓得屁滚尿流地来到屋外,将黄平递给他的二十两银票还了回去,哭丧着脸道:“黄大人,你先等等吧。”

    大雨瓢泼,雨水被风带着刮进长廊,黄平恭身站在廊下,雨水很快将后背打湿。好在六月天气炎热,淋些雨还不算什么。黄平后背冷汗直淌,他不知道御书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天子为何不见他,莫非因为鲁从茗之事发作自己,有心问问那个小太监,却见他像避瘟神般远远躲开,只得自己侧耳细听,隐隐听到屋中有焦急的呼唤之声。

    等到两名御医背着药箱匆匆赶到,黄平心中一紧,万岁病了?天子有头晕目眩之症在百官之中隐有传闻,不过石方真每天上午都要召见臣子议事,平常并没有异常。黄平有几次见到天子面色潮红,刘公公替他按摩后很快恢复,照常与臣下议事,所以众官都以为天子只是小疾。黄平深深在低下头去,不敢四处张望,心中后悔来的不是时候,天子有疾乃是机密,万一传扬出去自己便是黄泥掉进裤裆,说不清楚了。

    站在御书房外,黄平惶恐不安,雨水汗水顺着官服滴在地上,将地面印湿一滩。太监宫女出出进进,没有一个人答理黄平,黄平也不敢跟任何人说话,呆立在大门左侧,后背被雨水浇透也不敢往里挪半步。已是进退两难,黄平从没有这样期盼吕良真和吴化仁快些到来,有他们在能够分担自己的压力。

    半个时辰后,总算盼到了吕良真和吴化仁出现,黄平暗暗松了一口气,感觉精神恍惚,有些站立不稳,赶紧伸手扶了一下身旁的柱子,闭着眼喘息了片刻,方才重新睁开眼。

    吕良真和吴化仁见黄平面色惨白,官服后背湿透,顺着下面“滴滴答答”淌水,哪会不明白有事发生。吴化仁是崔氏之婿,与黄平关系较好,伸手扶住黄平的左臂,轻声问道:“黄大人,怎么回事?”黄平连连摇头,示意吴化仁不要问,三人并肩站在檐下,半边身子露在风雨之中。

    又过了二刻,两名御医从御书房中出来,三人查颜观色,见御医脸色沉重,原本沉甸甸的心越发坠到地面上了。石方真今年五十一岁,继位二十一年,这位天子性情急躁、好大喜功,但平心而论,石方真是个好皇帝,励精图治、力行节敛,在位时打压世家权力,推行合税为一,任用一批年轻的贤臣,在他的治理下天下逐渐摆脱宣帝时的奢靡之风,百姓得以生息,国家逐渐富强,远征北漠开疆拓土,在史书上定然留下美誉。

    吕良真三人出身虽不同,但能身居六部九卿之位肯定都是天子信任的重臣,想到天子一旦逝去可能引发的巨变,三个人都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吴化仁一直在京任官,对天子的所做所为最为了解,当此情景再也控制不住,跪倒在地,鸣咽出声,吕良真和黄平也跪在地上,无声垂泪。

    一刻钟后,冯忠从屋中出来,对着跪地的三人道:“三位大人快请起来吧,万岁已经回坤安宫休息了,三位大人有什么事通过奏折禀报吧。”

    吕良真是天子的心腹,望着冯忠欲言又止,冯忠轻叹一声道:“三位大人放心,万岁并无大碍,御医说一时痰火上涌,静养几日便无妨了。三位大人都是国之栋梁,有些事不用老奴多嘴,这宫里的事能不说还是不说的好,省得有些人乱了心思反而不美。”三人都凛然应是。

    (请稍等五分种)

    第六百六十一章天子有恙

    御书房,石方真已从冯忠嘴中得知大理寺上演了一出“好戏”,气得手直哆嗦,脸色通红,身子向椅背歪去。刘维国箭步窜上前扶住,双手替他按摩头部穴位,一边焦声轻唤“万岁,万岁”,好半天,石方真才吐出了一口长气,道:“闷杀朕了。”

    冯忠也吓得够呛,双目垂泪,站在天子身侧替他抚摩着前胸,宫中四大太监都是天子的亲信,他们的荣华富贵寄于天子一身,天子要有个好歹,四个人最好的下场就是去守皇陵等死。冯忠身为暗卫督统,大权在握,百官敬畏,正做得有滋有味,巴不得天子长命百岁,这样他也能一直将这个暗卫督统一直做下去。

    殿外守门的小太监很没眼色地进来禀报:“御史大夫黄平黄大人求见。”

    刘维国罕见地发怒道:“滚出去,让黄平在外面候着,还有谁要见天子,统统让他在外面候着。还不快去传御医来,你们都是死人吗?”

    小太监从未见过刘公公发火,吓得屁滚尿流地来到屋外,将黄平递给他的二十两银票还了回去,哭丧着脸道:“黄大人,你先等等吧。”

    大雨瓢泼,雨水被风带着刮进长廊,黄平恭身站在廊下,雨水很快将后背打湿。好在六月天气炎热,淋些雨还不算什么。黄平后背冷汗直淌,他不知道御书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天子为何不见他,莫非因为鲁从茗之事发作自己,有心问问那个小太监,却见他像避瘟神般远远躲开,只得自己侧耳细听,隐隐听到屋中有焦急的呼唤之声。

    等到两名御医背着药箱匆匆赶到,黄平心中一紧,万岁病了?天子有头晕目眩之症在百官之中隐有传闻,不过石方真每天上午都要召见臣子议事,平常并没有异常。黄平有几次见到天子面色潮红,刘公公替他按摩后很快恢复,照常与臣下议事,所以众官都以为天子只是小疾。黄平深深在低下头去,不敢四处张望,心中后悔来的不是时候,天子有疾乃是机密,万一传扬出去自己便是黄泥掉进裤裆,说不清楚了。

    站在御书房外,黄平惶恐不安,雨水汗水顺着官服滴在地上,将地面印湿一滩。太监宫女出出进进,没有一个人答理黄平,黄平也不敢跟任何人说话,呆立在大门左侧,后背被雨水浇透也不敢往里挪半步。已是进退两难,黄平从没有这样期盼吕良真和吴化仁快些到来,有他们在能够分担自己的压力。

    半个时辰后,总算盼到了吕良真和吴化仁出现,黄平暗暗松了一口气,感觉精神恍惚,有些站立不稳,赶紧伸手扶了一下身旁的柱子,闭着眼喘息了片刻,方才重新睁开眼。

    吕良真和吴化仁见黄平面色惨白,官服后背湿透,顺着下面“滴滴答答”淌水,哪会不明白有事发生。吴化仁是崔氏之婿,与黄平关系较好,伸手扶住黄平的左臂,轻声问道:“黄大人,怎么回事?”黄平连连摇头,示意吴化仁不要问,三人并肩站在檐下,半边身子露在风雨之中。

    又过了二刻,两名御医从御书房中出来,三人查颜观色,见御医脸色沉重,原本沉甸甸的心越发坠到地面上了。石方真今年五十一岁,继位二十一年,这位天子性情急躁、好大喜功,但平心而论,石方真是个好皇帝,励精图治、力行节敛,在位时打压世家权力,推行合税为一,任用一批年轻的贤臣,在他的治理下天下逐渐摆脱宣帝时的奢靡之风,百姓得以生息,国家逐渐富强,远征北漠开疆拓土,在史书上定然留下美誉。

    吕良真三人出身虽不同,但能身居六部九卿之位肯定都是天子信任的重臣,想到天子一旦逝去可能引发的巨变,三个人都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吴化仁一直在京任官,对天子的所做所为最为了解,当此情景再也控制不住,跪倒在地,鸣咽出声,吕良真和黄平也跪在地上,无声垂泪。

    一刻钟后,冯忠从屋中出来,对着跪地的三人道:“三位大人快请起来吧,万岁已经回坤安宫休息了,三位大人有什么事通过奏折禀报吧。”

    吕良真是天子的心腹,望着冯忠欲言又止,冯忠轻叹一声道:“三位大人放心,万岁并无大碍,御医说一时痰火上涌,静养几日便无妨了。三位大人都是国之栋梁,有些事不用老奴多嘴,这宫里的事能不说还是不说的好,省得有些人乱了心思反而不美。”三人都凛然应是。

    一刻钟后,冯忠从屋中出来,对着跪地的三人道:“三位大人快请起来吧,万岁已经回坤安宫休息了,三位大人有什么事通过奏折禀报吧。”

    吕良真是天子的心腹,望着冯忠欲言又止,冯忠轻叹一声道:“三位大人放心,万岁并无大碍,御医说一时痰火上涌,静养几日便无妨了。三位大人都是国之栋梁,有些事不用老奴多嘴,这宫里的事能不说还是不说的好,省得有些人乱了心思反而不美。”三人都凛然应是。人都是国之栋梁,有些事不用老奴多嘴,这宫里的事能不说还是不说的好,省得有些人乱了心思反而不美。”三人都凛然应是。

第六百六十二章风狂雨骤

    坤安宫,石方真面色苍白地躺在龙床之上闭目养神,王皇后坐在床边握住天子的手,双泪涟涟,刘维国和一大群宫女太监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殿外,小宫女端着熬好的药汁进来,王皇后端过药碗,用银匙轻轻地搅动,小心地吹凉。

    刘维国赶紧起身,扶着石方真坐起,石方真皱着眉头接过药碗,一口气灌了下去,看到一旁的王皇后拭泪,皱着眉头安慰道:“朕并无大碍,太医也说了不过是一时痰火上涌,静养两天就没事了。”

    “万岁,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刘维国已经告诉了我,万岁此次病情十分严重,如果再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万岁,如果你有个好歹,臣妾是活不成了,伟儿还小,许多事情不懂,祖宗传下来的江山社岂不是要乱了。”王皇后越说越伤心,眼泪成串滴落。

    这话要是换了别人说,大逆不道之罪,这不是咒天子死吗?说太子无能吗?可是王皇后与天子相濡以沫多年,夫妻感情很好,石方真自然听得出妻子对自己的关心,这种关心没有其他嫔妃表现得那样夸张、体贴,甚至有些刺耳,却是最为真切,没有包含丝毫杂念。

    “好了,好了,朕知道了。”石方真有些无奈地道:“你都唠叨了大半个时辰,你不嫌累朕的耳根子还想清静一会。朕依你,静养些时日,让伟儿暂理政务,朕有些话要叮嘱他。不是让人去叫伟儿了吗,怎么还不来?。”

    王皇后小心地扶着石方真躺好,解释道:“上次安寿带霖儿进宫的时候,重伟说起雁山有处瀑布好看,霖儿听到要去,重伟说等哪天下了雨,瀑布更为壮观。今日大雨,重伟邀了安寿一家去雁山观瀑、赏荷去了。”

    “他倒满是闲情逸志,成天游山玩水,一点也不知道替朕分忧。”石方真不满地嘀咕了一声,道:“霖儿八岁了,不要惯着他成天就知道玩耍,要读书上进,你让人带话给安寿,下次进宫朕要考考云霖,看看他有没有长进。自打?儿出世,安寿大半精力都放在小儿子身上去了,?成忙于国事,让她对霖儿的学业多花些心思。”

    ?儿,韦云?,韦?成与安寿公主的次子,今年四岁。比哥哥晚四年出世,封赏也大大不如,韦云霖出生便被封为福康伯,韦云?只是象征性地给了个正六品的朝议郎(虚衔),这让安寿公主很不满,冲着天子和皇后发过好几次牢骚,认为两个儿子相差太远,最少也得给小儿子一个子爵。

    石方真严斥她不懂事,一个刚刚出世的婴儿被封六品还有什么不满,天下读书人不知凡几,能得中进士的每三年才二三百人,这些人多从八品官做起,按制两年一迁要做到朝议郎至少要二十余年,很多人一辈子都做不到六品官。挨了训的安寿公主一肚子委屈,连续两个月没有进宫,最后石方真在王皇后的枕边风持续的吹拂下终于向女儿低头,加封韦云?为昌德男了结此事。

    傍晚时分,石重伟匆匆赶到坤安宫,看到父皇躺在床上大惊失色,悚然失色道:“父皇,你怎么了?早上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要不要紧,太医怎么说?”

    石方真见儿子吓得变颜变色,对自己的病情十分关切,心中欣慰脸却沉了下来,斥道:“你都是马上要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这样沉不住气,身为储君要有东山崩于前而不形于色的沉稳劲,你这样朕怎么放心把江山交给你。”

    石重伟坐在床边,眼泪都急出来了,追问道:“父皇,你哪里不舒服,太医怎么不在殿外侍候。”

    王皇后见儿子心切丈夫的病情,开口道:“太医看过了说你父皇是急怒攻心痰火上涌,引发晕眩,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伟儿,你是太子,要替你父皇分忧,这段时间要替你父皇处理朝政,别让朝务影响了你父皇静养。”

    刘维国扶着石方真坐起,在背后垫上靠枕,石方真舒服地斜靠在上面。石重伟细细地向王皇后问过石方真的病情,得知静养调理一阵便能康复,松了口气,双掌合十道:“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石方真开口道:“这次摄政不同于四年前监国,监国时是陈相等人处理朝政,只是将处理的结果告诉你,这次你摄政是孔省等人配合你,政务要由你亲自做主,不过你让给事中将每天处理的政务摘要送我。”

    王皇后笑道:“万岁需要安心静养,还看那些奏折做什么。伟儿,小事你自行与孔相他们酌情处理,大事才奏报给你父皇,要不然你父皇肯定养不好病。”

    “父皇,雁山的荷花开了,十里荷香美不胜收,而且那里比宫中清凉了许多,父皇不如到雁山静心休养。皇城离雁山不过二十里的路程,有什么事快马一刻钟就能赶到,不知父皇意下如何?”石重伟建议道。

    王皇后很心动,望着石方真道:“万岁,自打你即位以来就没有再去过雁山别苑,臣妾总听人说雁山别苑漂亮,不如就按伟儿所说,万岁带了臣妾一起到雁山别苑避暑,也享几天福,别苑空置不用也是浪费。”

    雁山共有十八处庄园,五年前石方真让余知节发卖换银,结果五处庄园就换加一千三百二十万两银子,赐了一处给太子,还剩下十二处庄园,这些庄园常年有宫女太监打理,确如皇后所言空闲也是浪费。王皇后见天子沉默不语,知道他已经心动,用鼓励的眼神看了一眼儿子,站起身出殿安排雁山休养之事,把空间留给天子和太子。

    石方真看了一眼儿子,石重伟的唇边已经出现细细的茸毛,朝气蓬勃的脸极肖自己,心中一柔,放和语气道:“伟儿,你已长大成人,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贪玩了,朕年岁渐大,身体不如从前,你是太子,朕的江山将来要交于你手中,你的责任比杰儿、仁儿要重,所以朕对你的要求也更严格。”

    “身为储君,除了贤德明义、聪慧好学、文武兼备外,还需心胸宽广,待人接物……”王皇后站在殿门口,听着丈夫轻言细语地教导儿子,脸上笑开了花。

    楚安王府,石重杰站在门前目送大外公宣武侯黄永盛的马车消失在雨幕之中,电光闪烁,一声霹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大外公带来的消息不亚于雷霆霹雳,父皇染疾需要静养,太子摄政,对羽翼未丰的他来说是个沉重打击,换了他是太子肯定也会抓住这个机会对他身边的臣子大加打压。

    缓缓地在游廊间穿行,雨水时不时被狂风卷进廊内,洒在白色的?衫上,亭院中的花草被急雨打得东倒西歪,竹林、树林在风雨中摇摆不定。石重杰在一处藻井站住,看着那些风中摇摆不定的花草树木,脸上泛出自嘲的笑意,这一场暴风雨到来不知有多少人会成为摇摆的花草。

    看着满院风雨,石重杰盘算着自家手中的力量,黄家在十大世家中向来排在前列,除了大外公宣武侯黄永盛外,二外公和自己的亲外公黄永和(老三)都只是闲官,一向被大外公压得死死的,只是领一分俸禄混吃等死帮不上忙。大舅黄继业是从三品的政事堂右丞、御史大夫黄平是大外公的义子,与黄家一荣俱荣,亲舅黄继伟(排行第四)是司农寺少卿,根基浅薄,帮不上大忙,至于其他黄家子弟都上不得台面,只能在暗中助力。

    宫中有母妃,有师傅,特别是师傅是暗卫副都督,自己用来笼络人心的银子有半数来自师傅,如果没有师傅出谋出力,自己毫无信心跟太子相争;右相马遂真是自己的王傅,只要不违逆父皇,应该是会偏向自己的;这几年自己有贤王的名声,有不少大臣靠近自己,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也聚集了一股力量;还有士林,自己在士林中可比喜欢游乐的太子名声好得多……

    黄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藻井中,心疼地看着十六岁的少年郎皱着眉头苦思,石重杰在他心中亦徒亦子,这个六岁便跟在自己身边读书的小王爷带给他人间的温暖,是鼓舞他努力下去的希望。

    余生两愿,一愿家仇得报,二愿杰儿能成为天子,开创盛世,至于自己不求回报,甘愿做藏在暗里的刀,替他除去前行路上的障碍。雨水从石重杰长襟上滴落,黄喜心中恻然,要想登上宝座不知会有多少腥风血雨,真不忍心让才十六岁的少年面对,若不是自己身负血仇,誓言要除掉江安义,宁愿劝杰儿做个福贵王爷,一生平平安安,安享荣华富贵。

    清咳一声,黄喜柔声唤道:“王爷。”

    石重杰转过头,脸上泛起笑容,道:“师傅来了,可是知道父皇病倒的消息了?”

    看到黄喜,石重杰感觉满院的风雨变得轻柔了许多,连摇摆的竹枝在眼中也多了几分妖娆。

第六百六十三章王府立志

    今天下午黄喜在暗卫衙门当值,听到宫中的亲信传来消息,天子染疾,卧床不起。强忍到酉时散差,黄喜急急赶往楚安王府。

    书房,黄喜静静地听石重杰转述了黄永盛带来的消息,道:“宣武侯说的不错,天子静养太子摄政,王爷要勇于任事,一来替父分忧,是做儿子、做臣子的本份;二来减轻太子的威压,让众臣看到王爷的奋起之心,不至于疏离;天子因江南转运司一案发怒致病,王爷如能圆满办结此案,诚如宣武侯所说,一举数得。”

    石重杰显露出超出年纪的成熟,略显担忧地道:“我也知道这样做的好处,可是这样做的坏处也不小。江南转运司一案牵连众多,从黄平所述来看,江南诸州的官员多有涉足,端州刺史艾伟更是当堂被常玉超供出,还有御史中丞鲁从茗,身为钦差居然敢收取六万两贿赂,真是死有余辜,枉小王对他寄以厚望,着实可恨。”

    黄喜笑道:“不光是江南转运司,我估计洹河转运司这次也要被清洗一番,工部的人要牵连一大片,吏部、户部恐怕也有人要倒霉,王爷办这件案子,要得罪一大帮人了。”

    “师傅既然知道这是件得罪人的事,为何还建议我去做?这样做岂不是自剪羽翼吗?”石重杰疑惑地问道。

    黄喜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学生,虽然石重杰仅有十六岁,在遇到事情却有着自己的思考,并不因为宣武侯或者自己说过什么就言听计从,能独立思考方能明辨是非成就大事。

    “王爷可曾听闻过李世成这个人?”黄喜莫名其妙地问道。

    “李世成?”石重杰想了想,道:“莫不是化州刺史江安义的小舅子,在光禄寺做个什么小官的那个,听说此人在泽党中颇为活跃,他与江南转运司一案有何牵连,难道江安义在从中做了什么手脚吗?”

    黄喜摇头道:“此人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奴才提起他是因为他有句话说得很有道理: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王爷,你要与太子相争,必要承受重重磨砺,方能得成正果。”

    太子早被立为储君,天子精心替他选用了一批才学之士辅佐,其中就有江安义、张志诚这样的国士,虽然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黄喜却不得不承认江安义是大才,要是多几个江安义这样的人在太子身边,楚安王还是做个太平王爷为上。

    万幸江安义、张志诚等人相继出京任外官,太子身边簇拥着周处存、王知行、柳逸兴这样的佞臣,只知逢君之恶引着太子游乐,原本有几年太子就废了。可惜天子发现的早,及时处置了周处存等人,重新更换了东宫的官员,而且开始有意让太子熟习政务。太子身边有大批期盼从龙的臣子,当然也少不了阿谀奉承之徒,这些人替太子鼓躁声名,加上王皇后在背后大力支持,银子如流水般淌出邀买人心,太子仁厚贤德之名甚嚣尘上。

    黄喜嘴角露出一丝阴笑,他也没少在暗中助力,除了宣扬太子仁德甚于当今天子外,他还顺手替太子扬了扬喜好游治、奢靡成风的好名声。黄喜从内心深处认为楚安王要比那位太子爷强上百倍,将来能继承皇位,必能让天下大治。那位太子登基,极大的可能会走上昭帝、宣帝的老路,大兴奢靡之风,将帝国拉到崩溃的边缘。

    声名这东西是双刃剑,特别是仁德甚于天子的话通过暗卫的奏报传到天子耳中,让天子怎么想?天子一改压制世家的做法,大力提拔黄家之人,时常在大臣面前夸赞楚安王,其实就是在提醒太子谨守本份,自己暗中努力为小王爷赢来一线之机。

    贤王之名,终归虚妄,黄喜的阴笑转为苦笑,比起太子来,小王爷要走的路艰辛了百倍千倍。不过黄喜坚信,用不了几年,朝庭官员都会发自内心地认为楚安王强过太子,一切便从审理江南转运司的弊案开始吧。

    “王爷能坚定主见,不被别人言辞所动,甚好。”黄喜笑着夸了石重杰一句,仿佛又回到当年的淑景宫中,这个聪慧的弟子即使对于夫子说过的话也敢于质疑,再三追问其中的道理。疑则有进,黄喜欣喜地看到楚安王的才学快速地增长,凭他的能力完全能科举及第。碧漪园中雅聚、文会不断,几日前吟荷诗会,小王爷那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震惊四座,大气飞扬,让人心折,一时间被士林誉为“诗王”。

    “王爷自问势力可比得上太子?”黄喜问道。

    “远不如也。”石重杰无奈地道。

    “为何?王爷自问是才学不如还是才干不如?”

    石重杰郁闷地应道:“师傅何必明知故问,太子是储君,将来的天子,我怎么可能与他相比。”

    黄喜笑道:“太子之所以强于王爷,是他有储君的身份,一旦他失去储君之位,远不如王爷你。”

    石重杰脸色泛起笑容,随即一黯,道:“父皇对皇兄向来恩宠,加上皇后娘娘在背后相助,东宫贤臣毕集,皇兄他出手阔绰,善于拉拢人,只要不犯大错父皇怎么可能会易储。”

    黄喜看到那双年轻的眸子中流露出不甘,站起身拍拍楚安王的肩头,不知不觉间那个少年郎已经比自己要高了。

    “太子是天子和皇后所出,年纪又比你大,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黄喜道:“不过,史书上未能登基的太子不在少数,谁能料定你皇兄能顺利成为天子。”

    “师傅,慎言。”石重杰惊得站起,拉开书房门往外张望。檐下门柱上靠着个劲装汉子,是黄喜从暗卫带来的侍从。

    黄喜出现在石重杰身后,笑道:“王爷勿惊,这是我的心腹姜健,此人是暗卫的镇抚,当年天下比武第二名,江湖上有个匪号‘寒冰手’,有他在没有人能偷听。”

    姜健恭身叉手道:“姜健见过王爷。”

    楚安王点点头,道:“好一个壮士,保护好本王的师傅,本王将来自会报答于你。”

    放心回到书房,石重杰道:“师傅,夺嫡之事千万不能宣诸于口,要不然祸不旋踵。”

    “王爷放心,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再无人知。”屋外的姜健撇了撇嘴,就算黄公公声音再小自己也听得真真的,不过自己与他都与江安义有不共戴天之仇,只要能替师傅报仇,这条命卖给他又何妨。

    “王爷刚才说过太子能胜过王爷是因为他的储君身份,而这个身份是万岁给他的,所以王爷欲图大业一切都要以万岁的心意为主,其余都是末节。”黄喜振聋发聩地道:“只要能得到天子认可,黄家可以抛弃,奴才可以抛弃,众臣可以抛弃……”

    石重杰连连摇头打断黄喜的话道:“成为孤家寡人,那本王要那位置有何用?”

    “呵呵呵呵,天子本就是孤家寡人。王爷,只要你能承继大业,抛弃的一切便可以重新拾回。接手江南转运司一案是个良机,让万岁看到你一片忠君爱国之心,那些贪腐的臣子用快刀除之,你父皇好名,你身为王子不妨替父承担这恶名。”

    石重杰的眼神亮了起来,显然悟到了其中的道理,重重地点了点头。

    黄喜笑道:“此次问案王爷要只问对错、不问亲疏,对于那些罪证确凿之人绝不可姑息,一定要拿下,特别是鲁从茗,王爷切不可有丝毫保护之心。你父皇十分在意青史之名,此次气极估计会杀一批人,震慑那些贪官,王爷你要把握好机会,像艾伟这样年迈昏庸之人不妨严处,而那些有能力的青壮派不妨尽力保留下来,他们定会感激王爷的救命之恩,将来定然会替王爷效命。”

    “除了罚过还有赏功,审结此案后王爷要向天子奏请重赏江安义、熊以安、袁德成、李玉波、纪大涛等人。”身为暗卫副都统,黄喜对江南转运司一案知之甚深,对江安义等人在其中的作用一清二楚。

    石重杰有些诧异地问道:“重赏袁德成、李玉波、纪大涛等人是拉拢他们,不过江安义是崇文馆直学士,与太子素来亲近,跟师傅你有大仇,熊以安是太子妃的哥哥,这两人都是太子的亲信,重赏他们岂不是损己助人。”

    黄喜摸着光滑的下巴,阴森森地道:“这两人的功劳无法抹杀,天子肯定要论功行赏,既然不能打压,不如主动建言,天子定然嘉许王爷一片公心,并未因为江安义、熊以安是太子一党而存有偏私,众臣亦会看到王爷的气度。”

    “江安义相助太子便是王爷的大敌,现在就将他推向高位,会让太子将来有功高莫赏难处。官场上有一种捧杀的手法,与其让他厚积薄发不如让他烈火烹油,将来后继乏力,而且成为众人之忌。将来一旦抓到错处,定然是墙倒众人推,爬得越高摔得越重。”

    石重杰连连点头,钦佩地看着黄喜,太子有江安义,孤王有黄师傅,名利场上,输赢尚未分晓。

第六百六十四章尘埃浮动

    六月初八,路公公来到政事堂颁旨。

    “朕偶染小恙,移驾雁山别苑静养。太子重伟,孝惟德本,器质冲远,美业日隆,可委以重任,以安社稷,朕静养期间,朝务托于太子断决,然后闻奏,文武诸官当竭诚辅佐太子,以称朕意;楚安王重杰,器量凝邈,风神爽迈,嘉誉早隆,着其审理江南转运司一案,凡涉案官吏悉听从其处置,钦此。”

    一纸诏书胜过晴天霹雳,京中百官被惊得失魂落魄,在左相孔省、右相马遂真的带领下,跪在承天门外问疾、请安。功夫不大,刘维国传旨,着众臣含元殿朝觐。

    经过一天的调息,头晕之状已经减弱了许多,不过动作稍大仍有力不从心之感,石方真看着殿下跪伏的臣子,心想这数百名臣子中真心为朕担忧的不知有几人。

    群臣山呼“万岁”,石方真示意站在阶下的太子和楚安王分别将孔省和马遂真扶起,刘维国高声道:“众文武平身。”

    众人站起身,看到御座上的天子端坐如旧,不少人暗暗松了口气,众人已经习惯了天子威严地坐在大殿之上,这位天子是大郑国的“定心丸”。

    石方真开口道:“朕略感不适,本无大碍,可是御医再三叮嘱朕要静养,以免落下病根。王皇后劝朕前往雁山别苑避暑,朕自登基以来还从未雁山别苑,朕自问为君无愧,但为人夫却有悔,且喜朕的皇儿渐大,知道替父分忧,朕便打算利用这个养病的机会,带了后宫人等到雁山别苑休养一段时日。诸位臣子要竭诚辅佐太子打理政务,江南转运司一案事关重大,朕命楚安王审理此案,大理寺、刑部、御史台派人协助,务心将此案查清问明,严惩贪官清理吏治。”

    开始时石方真还轻言细雨面带微笑,说到江南转运司一案时又激动起来,目眩的感觉又至。因为是在朝堂之上,刘维国不敢上前,急得轻声咳嗽提醒。

    石方真深呼吸几次,等头晕的感觉消失,沉声道:“国事就拜托诸公了,等朕还朝自会论功行赏,若是有人在此期间敷衍塞责,或者动一些什么异样的心思,朕会让他悔恨下半辈子。”

    乘坐步舆在后宫的殿宇中穿行,石方真看到许多平日未曾注意到的东西,阳光下殿宇金碧辉煌、庄严大气,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偶尔映入眼帘的飞檐如翼,灵动活泼,住在宫中五十余年,石方真感觉自己从未这样仔细地看过这座熟悉的宫城。

    靠在柔软的垫枕上,石方真感觉目不暇接,处处都流露出新意,换上闲适的心情,眼前的景色变得分外生动,此次到雁山别苑避署,朕要好好地放松一下。

    坤安宫,刘贵妃、黄淑妃以及宫中的婉仪、美人、才人一大帮子前来问疾,天子要移驾雁山别苑,谁也不想放过好机会。能随侍在天子身边本就是一份尊宠,如果能为天子怀上一男半女,身份就会改变,就算没有机会,呆在宫中这么久了,出门散散也好,听说雁山庄园美不胜收,是人间仙境。

    石方真接受了后宫诸女的问候,心不在焉地听着王皇后安排此次移驾随侍的人选。宫中不能没有人坐镇,刘贵妃被留下,黄淑妃是要随行的,王皇后生恐将黄淑妃留在宫中会与宫外的楚安王有所勾结,对太子不利。

    在随行人的挑选上王皇后煞费苦心,石方真微笑不语,自己的皇后“精明”了大半辈子,现在伟儿都快做爹了,还在防着朕宠信美人,朕岂是那种好色的君王。

    殿中人多,有些憋闷,石方真示意刘维国打开大殿两边的窗棂。阳光照进来,大殿内变得亮堂了许多,石方真感觉心胸一畅,站起身来到阳光下。原本空无一物的光柱中无数尘埃浮动,石方真看着不停舞动的尘埃,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抓,空气被手搅动,尘埃飞舞得更加欢畅。

    石方真默然地想道,朕这一病,看上去平静的官场、后宫乃至天下恐怕如同阳光投进空殿,纷乱不堪。也罢,朕到雁山别苑好好地休养一阵子,看看这舞动不停的尘埃,以时一场急雨将它们统统清洗干净。

    …………

    十天后,田守楼的信被振远镖局的镖师送来,京城的风雨总算刮到了平山镇。

    振远镖局的兴起得益于江家、余家和郭家的生意,随着江安义成为化州刺史,振远镖局将生意做到了西域,跻身为郑国的十大镖局之一。短短十余年从一家小镖局能做到如此地步,总镖头吴英杰称得上是镖行中的传奇人物。

    振远镖局的兴盛跟江安义休戚相关,吴英杰曾带着吴汉南专程到化州拜见江安义,在江安义的建议下做起了车马行的生意,接引游客到化州观光。这桩生意并不挣钱,但吴英杰知道此事有助于江安义的政绩,只要能牢固与江安义的关系,便是赔钱也划算。

    吴英杰年岁已大,镖局的生意在建武三年交给了三儿子吴汉南打理。吴英杰三个儿子,长子吴汉东功夫一般,次子吴汉西已死,三子吴汉南武功高强正值壮年,跟着他走南闯北也有年头,官场上、江湖上的门道早已清楚,可以说是强爷胜祖了,从化州回来后不久,吴英杰便逐渐淡出镖局,在家养老。

    官场上消息灵通便能掌握先机,在化州时吴英杰向江安义许诺,随时可以让镖局的人替他传送紧急的信件。江安义与京中的书信不断,都是振远镖局替为传送。江安义深感这条线路的重要,每年付给镖局一定的费用,田守楼与江安义之间的信件联系都是通过振远镖局传递,既安全又快捷。

    田守楼的信是六月初九寄出,镖局用了八天时间送到,江安义看到信的内容大吃一惊,当即袖了信来找后寨张克济。信中内容着实惊人:天子染病,移驾雁山别苑休养;太子摄政,处理日常朝务;楚安王请命替父分忧,审理江南转运司一案,旨意照准。

    等张克济看完信,江安义忧心忡忡地道:“万岁登基以来,还从未有过生病静养之事,我准备赶回京去。”此次回家探亲,石方真许他七月底前回京,可是天子有恙,江安义有些担心京中生变,想尽快回去帮忙。

    “主公莫急。”张克济淡淡地道:“这两年田守楼在信中已经说过,京中有传言天子有头晕目眩之症,此次不过是发作的重了些,应该没有什么大碍,要不然就会在宫中养病,而不是去雁山别苑了。”

    江安义回想出京前天子还一切如常,怎么突然间就病倒了?张克济抚着胡须分析道:“天子极可能是因江南转运司一案急怒上火以致病倒,要不然就不会楚安王替父分忧的说法。太子摄政、楚安王审案,这两位王子在朝堂上必有一番争斗,此时京中风云变幻,张某以为主公不宜进京。”

    江安义一点就透,作为江南转运司一案的暗使此时进京定然万众睹目,太子和楚安王争斗的焦点会集中在他身上,想到未来的朝堂上两位皇子明争暗斗会不断,江安义无奈地叹了口气。

    张克济又细细地读了一遍信,道:“楚安王有高人指点,江南转运司一案对旁人来说是大麻烦,唯独他可借此案获益良多。”

    “不错,楚安王此举在天子面前留下不畏艰难、替父分忧的好印象是。太子摄政原本总揽朝政,楚安王生生从他手中夺去一块,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便名正言顺地为楚安王所用。”江安义沉吟片刻,不无忧虑地补了一句:“恐怕天子是有心这样做。”

    张克济笑道:“虽然天子没有易储之心,但未尝不想让两个儿子比上一比,借楚安王磨砺一下太子,让他不敢生出懈怠之心。哪个做父亲的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成材,打虎亲兄弟,天子可是想着楚安王将来会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

    江安义苦笑了一下,希望是美好的,结局恐怕是残酷的,太子和楚安王绝难成为天子和宁王,砥砺得太过,怕终有一伤,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没有谁会傻到把真像告诉天子。

    “主公此时不宜进京,京中看似风波重重,其实尽在天子掌握之中,出不了事。你此时急着进京,先让人生出许多猜测出来,即使天子信你,太子楚安王怎么想,文武百官怎么想,不过徒生是非。张某说句让主公生气的话,就算您进京去也只是可有可无的角色,顶多让天子多出一柄可用的刀剑。”

    张克济慢条斯理地道:“跟京中那些老狐狸相比,主公你的道行还浅,远在平山镇反而更容易看清京中变数,主公不妨细细体味一番,京中任官不易,主公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江安义被张克济说得默然无语。良久,道了声“先生说的是”。

第六百六十五章文治盛事

    京城的消息五天一次接踵而至,每次江安义都会带了信到竹山上与张克济一起品茗论道,看似寻常的小事经过张克济的抽丝剥茧后露出背后狰狞的面目,让江安义感觉大受启发。雾里看花,经过张克济的分析,终于让迷雾消散了几分,江安义逐渐也能看清花朵的颜色。

    风起云涌在水波深处,表面上偶尔翻起小小的浪花很快平息不见。石方真当然知道自己在雁山别苑静养,两个儿子肯定要角力一番,每天往来宫城和别苑的车马不断,天子看似在休养,眼神却紧紧地盯着京城。

    楚安王雷厉风行,六月二十日便将江南转运司一案了结,有关人等的判决透露了出来,被田守楼抄录在信中:常玉超等江南转运司的官员贪污河工银两,买 凶杀人,引发江南事变,一律问斩,可怜万怀兴和段爽原本逃过一死,却倒在石重杰的手下;叶彦光凌迟、家人变卖为奴,余树森斩首;鲁从茗收授赃银、辜负圣恩,抄没家产,发配黔州,永不叙用,属吏郭亮杖四十,收没赃款,全家发配丽州;原工部尚书卢家林昏聩不明,罚银二万两,罚俸五年(致仕的官员俸禄减半)、端州刺史艾伟收取好处,处事不明,罚银万两,夺职归家;还有一大批端州的官员、工部户部的官员受到不同程度的处分,光名字就足足写了五张信纸,真难为田守楼抄到这么详细的内容。

    江安义摇头叹道:“楚安王急于立威,这份处置过重了,而且牵连太多的人恐怕引起官场震动。”

    张克济笑道:“主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张某却认为太轻了。”

    “国有律法,应该依照《大郑律》行事,常玉超、叶彦光等人死有余辜,万怀兴、段爽却罪不致死;艾伟等地方官员虽有过错,却是官场长年陋习,罚银夺职有些过重了;再说鲁从茗罪有应得,却不应抄没家产,至于工部、户部的官员收取好处是常事,京官如果光靠俸禄怎么活,天子对这些陋习应该也知道一二,楚安王此次揭开盖子,怕是要得罪一大批京官。”江安义做过刺史,对《大郑律》熟知,对官场上约定成俗的做法也清楚,他任化州刺史的时候,也没少给六部的官员送供,蜜水果之类的特产品成车成车地往各大衙门送。

    “过由己承、恩从上出,此乃为官之道。”张克济道:“天子对河工一案深恶痛绝,江南事变拖延了他北征的步伐,天子恨不得将这伙蠹虫全部碾死,楚安王判罚严厉未尝不是替天子出气,不过按照惯例天子会酌情减轻处罚。”

    张克济用手指点着信中工部和户部的官员,笑道:“主公细细看看这些官员,就会发现这些人多数偏向太子的人,楚安王在借机打压太子。”

    江安义无声叹息,天子暗许皇子暗斗,不知是福是祸。

    六月二十八日,田守楼的信带来天子的旨意,果如张克济所料,对相关人员的处罚减轻了不少:常玉超、叶彦光、余树森、邹素洁、邱光明五人斩首、抄没家产,常玉超、叶彦光两人子女罚没为奴;万怀兴和段爽杖八十,罚银五万两、发配黔州;鲁从茗处置不变,郭亮仅处置其一人,不涉家人;卢家林被申斥、艾伟强令致仕,工部、户部的官员多数罚俸了事。天子下旨,令洹河转运司衙门的官员投案自首,退还赃银,可从轻发落。

    高悬的板子轻轻地落下,让不少人松了口气,颂圣之声要将雁山别苑升上九宵。清闲下来的石方真悠游于园林美景之间,看看风景、听听歌舞,日子过得逍遥自在,目眩之症大为减轻,随侍的御医脸上也有了笑容。

    信中传来了一个消息,太子石重伟请旨设立文华阁,召集士林名士,博采百家,集诸家之所长,编撰《文华大典》,彰显盛世文治繁华。

    天子石方真大喜,下旨命秘书左监齐国威为总编纂,国子监祭酒费如阳、礼部尚书薛授仁为监修,简派礼部官员、弘文馆和崇文馆学士、直学士以及各州征调宿儒文学之士作为纂修,改义宁坊废高阳王(昭帝庶子,宣帝之兄,四十年前因行事放浪乱杀无辜被废,收回府邸,已死)旧宅为文华阁,命光禄寺供给朝暮膳,户部先期拨付两百两万编撰银,并称待书成后将亲撰序言以纪其事。

    旨意传出,士林一片沸腾,对修典之事趋之若鹜,这部《文华大典》注定会成为流传万世的著作,千百年来在青史留下数行文字的有几人,如果能有幸参与到《文华大典》的编撰中,在这部著作上留下姓名,那比在浩若烟海的史书中翻寻要容易的多,也轻快的多。

    自打韦义深致仕,齐国威便没了上进之心,他知道天子石方真并不看重自己。后来孔省成为右相,他接任秘书监左监,太常寺少卿李好古成为右监,天子有事通常直接问询李好古,他这个秘书左监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郁闷了一阵齐国威想开了,自己已经快到花甲之年,平平安安地混几年便告老回家,没想到天子派了他这样一件大事。

    人逢喜事精神爽样,齐国威将秘书监的事务一股脑地丢给李好古,自己带着几名亲信坐镇在文华阁,专心处理编撰《文华大典》一事。从挑选编撰大典的官员、文人,到过问书籍收集的情况,安排办公的场所,催拨银两,事无巨细地过问。

    田守楼在信中讲述了要想入选编撰可不易,除了少数名气大、份量重的人物外,齐左监可是严格把关,被人戏称“非礼莫进”。典客署令包立铭自以为是状元及第,编撰大典肯定少不了他,结果得知礼部员外郎丁楚已被选中,他却仍在核查之中,忙花二百两银子买了幅前朝名士所画的烟雨图到齐府拜望拜望,第二天果然就审核通过了。

    京中官员都知道这位齐左监是个雅人,喜好字画古玩,于是前朝名家字画、古玩珍宝像大白菜般地送进来,齐国威专门腾出一间屋子堆放,很快就要准备第二间了。满屋的字画都来不及观看,齐国威既欣喜又忐忑,盘算着有空挑一些好东西给太子爷送去。编撰《文华大典》是太子所提议,饮水思源,这个扬名发财的好机会是太子给的,到东宫感谢是应有之义。再者收了这么多好东西,总觉不安,御史台因为鲁从茗之事气焰全无,一时间肯定顾不上自己,但还是向太子表示一下心意,有太子照应比什么都来得稳妥。太子摄政以来,天子已经多次嘉许,此次提议修撰《文华大典》得到士林一致称颂,楚安王审结江南转运司一案的风头也被太子压过。

    身为文人,江安义对修撰《文华大典》颇为上心,慨叹道:“可惜我不在京中,要不然以我崇文馆直学士的身份,一定可以入选为大典的编撰。”

    张克济哑然失笑道:“主公注定要名垂青史,何必跟那些书虫一争高下,与其争那些虚名,还不如为百姓做些实事。”

    江安义笑起来,张克济的恭维让他身心舒坦,将他与那些不务实业的人区分开来,这也正是江安义对自己的期许,将来在史书上留下的不是状元郎、词仙之类的声誉,而是治世有方能臣。

    “文治武功,粉饰太平,再多的华章也掩盖不住鲜血和尸骨,林华县城外万余尸骨未寒,太子和群臣就急着替天子歌功颂德了。”张克济讥讽地嘲道。

    对于张克济的悲悯江安义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张先生经历过巨变,看事情有失偏激,由乱到治是必经途径,当今天子励精图治,境外向北用兵威摄漠人,黔州苗人降伏,西域诸国不敢东侵;境内任用贤才干吏、抑制世家势力,清仗天下田亩、推行合税为一,天下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林华县的动乱不过是场意外,而且很快平定。

    如今国富民强,正是修撰《文华大典》彰显文治的好时机,等待北定漠人之际,文治武功再建太平盛世,自己追随天子建功立业,与有荣焉。

    张克济看出江安义的不以为然,暗叹一声没有继续说,主公早年虽然困苦,但年少及第后仕途顺畅,天子信宠、治政有方、士林称道、家业兴旺,太多的幸事集于一身,难免有些飘飘然。

    一帆分顺并不见得是好事,主公此次进京任官恐怕遍地荆棘,不找个好谋士相助恐怕要吃亏,就怕主公受到打击后像自己那样一蹶不振。

    张克济的手抚在银面具上,即使是六月盛夏,冰冷的寒意仍让人心??,暗中打定主意,如果主公找不到合适的谋士,自己在年前便隐在马车中悄然进京,替主公分忧解难。

第六百六十六章重回泽昌

    进入七月,行期将至,江安义不再关心京中的风风雨雨,安心享受与家人相处的时光,每天陪娘聊聊天,跟孩子们玩耍一阵,和表兄弟们一起打打猎,喝喝酒、品品茶、吹吹风,日子过得无比快意。

    同样深感快乐的是李书仪,平山镇有太好玩的、好吃的、多好看的,每天睁开眼有那么多玩伴在一起,早忘记了要回家。妍儿也觉得还是住在平山镇舒心,李鸣锋数次提出回家,被江黄氏一再挽留,李书仪更是坚定的不肯,妍儿的心也动摇了。虽然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毕竟不过才二十一岁,当然希望呆在娘身边,还有嫂子、表兄妹等一大帮的亲戚在一起说说笑笑,胜过在张庄操持家务百倍,于是试探地跟李鸣锋提起,要不让他先回去,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再住上一阵时间。

    李鸣锋只得怏怏地独自回家,江黄氏得知女儿肯多留些时日喜出望外,吩咐江安义替妹子盖栋新宅,这钱不能省,江安义欣然应诺。妍儿想到将来就算不住在平山镇,一年之中也有不少时日要来探亲,丈夫住在娘家不习惯,有栋自家宅院更为方便,哥哥不差钱,推辞了一下,便半推半就的答应下来。择吉日良辰破土动工,别人买不到地,江家手中却囤积了大量的荒地,李宅定在江府的五十丈开外,打个喷嚏都能彼此听见。

    张克济安排女婿何希桂先行起程进京,拖家带口加上二十个家丁和二十名仆妇,行程快不了。珍儿聪慧,有她帮着石头,张克济倒是很放心。

    七月初八,朝庭封赏的旨意颁至,加封江安义平山男爵,荫封其长子江晨智为儒林郎(正九品上)。按照《郑勋制》规定:“一品子荫正七品上;二品子荫正七品下;正三品子荫从七品上;从三品子荫从七品下;正四品子荫正八品上……”江安义的化州刺史是正四品下,其嫡子江晨益按制荫封为给事郎(正八品上)。

    官场上有句话,升官易得爵难,虽然只是最末等的男爵,也给江家上下带来了巨大的欢喜,江安义知道有了爵位即便将来犯了罪也能减轻处罚。余知节身为户部尚书,深得天子信任,力推清仗田亩合税为一,丰盈了国库,替朝庭解决了许多难题,在他建武二年六十岁生日的时候才被天子特旨加封为新齐男,可见晋爵之难。

    前来传旨的是江家的熟人,当年传旨贬谪江安义去富罗县的那位路怀恩公公,将圣旨交给江安义手中,路怀恩笑吟吟地道:“恭喜江大人,年纪轻轻便晋封爵位,前程似锦。”江安义请路怀恩到书房喝茶,收到江家送来的千两银票,路公公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江安义在写给天子的奏折中特别提到了兴凌县码头帮的那些人,并向天子讨封,码头帮帮众帮着他阻止钟山寨的贼人,重建兴凌县;为了送信给林华县,六名码头帮的汉子冒死从兴凌县漂至林华县,六人仅剩下马阳一人,如果天子拒绝了自己的恳求,自己真没脸再见铁头陀等人。

    “江大人不忘故人,令咱家钦佩。”拿了江家的好处,路怀恩自然要回馈些情报,笑道:“除了我前来德州,另有一人前往端州颁旨,江大人问及的码头帮天子亦有封赏,咱家记得码头帮帮主铁柱是晋升翊麾校尉(从七品上),与手下愿从军的壮士编入府军效命;那位报信的马阳拔为兴凌县县尉,其他因报信身死的汉子赏其家人二百两。”

    一边喝着茶,路怀恩将他知道的封赏消息还都告诉了江安义:熊以安晋封明义男,调任工部员外郎;袁德成晋升三阶,以六品下的官阶暂理江南转运司一职,其县令之职由县丞暂理;李玉波晋升三级,成为江南转运司司丞;兴凌县主薄周臻晋升两级,暂理兴凌县县令之职;龙卫州统纪大涛调任京城,届时再加封赏;义士赵信(赵哥)等人分别赏银五十至二十两不等。

    这个场面是江安义所乐见的,赏功罚过天子圣明。路怀恩道:“此次封赏江大人显得薄了些,出京前路公公曾交待咱家万岁有句话交待你,‘厚积薄发方能长远’,万岁爷对江大人你可是信宠有加。”路怀理口中的路公公是宫谒太监路明理,他转达的话自然不会有假,江安义心里暖洋洋的,有天子一句话自己再苦再累也值得了。

    送走传旨钦差,江家大肆庆祝,一连热闹了三天,最高兴的莫过于冬儿,自己的儿子也是九品官了,无形中压过彤儿一头。冬儿生性柔婉,相较而言欣菲和彤儿都是强势之人,在化州欣菲能帮着丈夫处理事务,彤儿打理生意,冬儿有时会感觉自己最没用帮不上丈夫的忙。回到平山镇,孝顺婆婆、和睦妯娌、打理家事,冬儿感觉自己如鱼得水,儿子晨智受封,更令她生出扬眉吐气的快感,就连丈夫要离开的伤感也冲淡了几分。

    七月十二日,江安义带着黄柱启程返京,从平山镇到京城不到二千里,时间上绰绰有余。不过江安义要前往泽昌书院、拜见范师、前去李家,沿途还打算看看风景。难得有行万里路的机会,江安义准备纵揽山河风光,顺手再写几篇诗词出来,前几日俞县令登门祝贺他晋封男爵时曾道久不闻词仙大作,士林渴盼久矣。

    仁州五罗山,风光秀丽如旧,丰乐八年离开泽昌书院后,一晃十三年过去了,江安义再没有回过这里,旧景依稀,人事早非。山长邓浩南早已离开,现任雷州刺史;苏子明苏先生、凌旭凌先生被自己请去了黄羊书院,如今黄羊书院在士林中声誉大振;与自己有仇怨的邵仁福去了孟州做司马,施宁忠转任了学录,赵兴风据说在齐州的一个县城做县丞。算起来还留在书院中的仅有纪言清纪先生、吴安政吴先生,至于冯管干、段斋长、侯典揭这些人素日没有交往,江安义也不会留意。

    来到五罗山脚,发现满是青衫学子,这才想起今日是七月十五日,是书院招收新生的日子。牵着马跟在人流缓步上山,石板大道平整宽广,山门前空场上停满了车马,入口处围着一大群人,那些念念有词、昂首向天的场景让江安义哑然失笑,当年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员,满怀着希望和憧憬,一心进入泽昌书院踏上青云之路。

    把缰绳交给黄柱,江安义挤进人群,泽昌有入门三试,他想看看今年入门首试是什么?一张桌子摆放在门前,入试题目写在红纸上,摆在正中间,“咏夏五言诗一首”。

    桌后端坐的先生不认识,看年纪比自己大上几岁,正拿着一叠诗作品读。前来泽昌书院就读的多是秀才,做诗对他们来说是件小事,咏夏的题目很普通,多数人曾经做过,那位先生看得飞快,边看边吟诵出声,“……折扇摇清凉,悠然夏夜长,不错,通过;……蝉噪人不烦,心静自然凉,明年再来……”

    江安义等了一会,看人流不断没有止歇,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清了清嗓子,江安义冲着那先生拱手道:“先生,江某不是入试的学子,是来访友的,纪方清纪先生是在下的朋友,还望通融一下让我进去。”

    “这厮年纪不小,脸皮够厚,居然说是纪先生的朋友,纪先生年近五旬哪有这样的朋友。”

    “方才还有人说他是荀山长的学生,还不是一样被拒之门外。”

    那先生哂笑道:“你这招已被无数人用过,休想蒙混过关。崔某不管你是不是纪先生的朋友,要想入内,吟首诗来。”

    江安义感觉到周围射来的鄙夷眼光,自己被人当成钻漏子的小人了,略一思索,江安义开口吟道:“无机成旅逸,中夜上江楼。云尽月如练,水凉风似秋。凫声闻梦泽,黛色上昭丘。不远人情在,良宵恨独游。”

    那崔先生开始还微笑着端坐,听到“水凉风似秋”时挺身站起,拱手作恭敬之状,等江安义吟完,崔先生讪然笑道:“崔毅烈有眼不识高人,错把先生当成蒙混过关的小人了。丁宏才,你领这位先生去找纪先生。”崔先生身后站着五六名泽昌学子,从身上的衣着来看,是来做些杂务挣贴补的寒门子弟。

    走在长长的青石甬道上,身旁的丁宏才热心地介绍起书院的情况来,泽昌十景变成了十八景,江安义发现当年重阳节与李东凤、林义真斗菊诗的卓望锋居然成了一景-卓望风雨,丁宏才满是感慨地道:“江师兄当年在卓望亭上写下‘膏梁莫把比蓬蒿,九日枝枝近鬓毛。露湿秋香满池岸,由来不羡瓦松高’的名句,激励我辈寒门子弟奋发向上。这些年像江师兄这样的师兄们反哺书院,书院的规模比起十年前扩大了数倍,山下多了千亩良田,山上多了三进院落,一处藏。先生多达十八人,学生已过千人,以前每年仅招收八十人,现在扩招至一百八十人,而且寒门学子占到了六成。”

    江安义嘴角挂着矜持的浅笑,重温着记忆深处熟悉的画面,最后在藏下站住脚,抬头仰望,铜钟依旧在。

    丁宏才以为江安义未曾来过泽昌书院,热情地介绍道:“此处是我书院一景--醒钟,上面有座前朝所铸的青铜钟,钟身上铸有夫子语,每逢大事敲响铜钟,声传十余里,先生不妨登楼看看。”

    站在顶端再次眺望书院,这只美丽的蝴蝶在青山绿水间停歇,江安义知道一辈辈泽昌学子在这里振翅高飞,名扬天下。

    风吹动衣襟,心跃动不止,江安义满是衣锦还乡的喜悦,虽然他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幼稚,这种近乎炫耀的举止会遭到士林的嘲讽,可是心却在雀跃欢呼:泽昌书院,我江安义回来了。

第六百六十六章月清客来

    “夫子云:士志于道”,江安义的声音在书院讲堂响起,讲堂内挤满了前来听课的学子,来的稍晚些的人只能站在门外、窗边,众人鸦雀无声,轻声咳嗽都会招来无数白眼。

    …………

    “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说到这句话时江安义充满了感慨,恍然想起当年家贫如洗,负债累累,夜间一灯如豆,自己在灯下读书,娘在编竹篮,安勇和妍儿在帮忙,当时正读到这句,心中有感,家虽贫,向上之志却不可坠,方有今日之成。

    …………

    “是故君子忧道不忧贫,安贫方能守道,贫贱不移其志,善养浩然正气,与诸君共勉。”在热烈的掌声中江安义结束了他的讲演。

    斜阳晖里,江安义在书院学子的夹道欢送下离开,回望巍峨的五罗山,青山依旧在,泽昌当永存。打马扬鞭,人生快意,晚风带来凉爽之意,江安义有种微醺的醉意,人生得意须尽欢,富宁县中谋一醉。

    因为恰逢泽昌书院招收新生,富宁县街上往来都是手持折扇、身着青衫的学子,酒楼里处处是高谈阔论的人,“之乎者也”的交流声不断传入江安义的耳中。

    隔壁的雅座涌进一批学子,兴奋地谈论着江安义在泽昌书院演讲的题目“安贫守道”,说着说着争论起来,“夫子说过君子固穷,书中自有黄金屋,将来科举得中,食天子之禄,终能改变命运”、“安贫守道,关键在于道,而不是死守贫,江大人自己出身贫苦,却用书中所学终成豪富,方是我辈寒家子学习的榜样”。

    江安义停杯思索,他在泽昌书院慷慨陈词,其实开口所说的第一句“士志于道”最为重要。每个人心中的道不同,谨守心中道,不一定就要读书科举,像郭兄以商贾赚钱为乐,却毫不吝啬地赈灾、助学、修桥做善事,亦不失为君子;像林华县袁德成、李玉波等人忠君爱民、勇于任事的行径亦是君子所为;还有像赵哥这种未读过书的人,心中保持着良善,在自己都吃不饱饭的时候还想着救助他人的百姓更为可贵,这样的人不也是君子吗?

    范先生为黄羊书院写下的训词“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便是君子最高的追求。江安义举杯饮尽,吐出一口酒气,带着几分醉意陶然道:“先生所教,安义不敢或忘,此生当勉之。”

    亥初,客栈中的喧闹声逐渐安静了下来,江安义盘坐在床上缓缓调息,酒气随着真气流转散发出来,屋内弥散着浓郁的酒香。脚步声嘈杂入耳,江安义收功起身推窗,月光如水倾泻入屋,皎洁如霜。

    脚步声居然在自己的门前停下,轻轻地叩门声,江安义一皱眉,他嫌驿馆嘈杂住进客栈,就是不想显露身份,这个时分前来敲门肯定是来找自己的,不知是谁这般神通广大。

    门外的中年汉子面白如玉,三缕黑须,身穿白绸衫,手拿折扇,十分眼熟。江安义正回想这位是谁,那人笑道:“一别十余年,安义居然认不出本王了,枉本王星夜赶来看你。”

    那人身后冒出个铁塔般的汉子,看到那钢针般的须髯,江安义立刻想起是谁了,中年汉子是当年的安阳王世子石方道,四年前老安阳王石智明逝世,天子加恩,世子石方道承袭安阳王之位,不用减等,而那个铁塔般的壮汉是魏猛强。

    “王爷大驾光临,江某实不敢当。王爷里面请,魏将军,请。”江安义肃容延客。闻到屋中的酒味,石方道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安义重回泽昌书院可谓意得志满,看样子没少喝。”

    江安义脸一红,惭然道:“安义得意忘形,让王爷见笑了。”

    “人不轻狂枉少年,安义你才而立之年,有今日成就足以得意自傲。”石方道打开折扇,赶跑屋中的酒味。江安义搬来椅子请两人落坐,刚才一大帮人进店,伙计知道来了大人物,不用吩咐泡好香茶端了上来。

    “王爷怎么知道江某在此?”江安义有些没话找话,身为朝庭大员私下与就藩的王爷见面是忌讳。

    石方道笑道:“怎么?安义可是怕御史告你一状交结藩王,误了你的前程,要是这样想的话本王现在就走。”

    当年这位世子爷对自己青眼有加,自己曾将义兄和安勇托敝在安阳王府,做人不能忘本,何况君子坦荡荡,石方道既然寻上门来,自己何必畏畏缩缩做小人状,至多事后向天子奏明便是。

    想到这里,江安义笑道:“让江某去找王爷有些顾忌,但王爷来找江某,江某若闭门不纳,岂不是不识抬举。王爷对江某有恩情、有私谊,月夜有友至,夫子都要说岂不快哉。”

    “哈哈哈”,石方道朗声大笑。魏猛强脸上也露出笑容,江安义的话语中流露出诚恳、坦荡之意,宦海浮沉本色犹在,这样的人值得王爷走一趟。

    “有人抄录了江大人在泽昌书院所说的‘安贫守道’,王爷看过大呼痛快,连晚饭都没吃就赶着来见你。”魏猛强道。

    “安义,你进泽昌书院时吟咏的那首词本王十分喜欢,你来看。”说着,石方道“刷”地一下展开遍面,淡金色的扇面上墨汁淋漓,赫然写着“云尽月如练,水凉风似秋”十个字。石方道笑道:“这一句本王大爱,与本王的心意相通,得知是安义所做,怎么能不来见见你。这十个字是本王亲书,看这笔意洒脱不羁,实是本王近些年来最得意之做。”

    江安义深为感动,道:“王爷错爱,安义实在感激莫名。”

    石方道端起茶道:“本王此来只叙旧谊,谈谈风花雪月,不说其他。安义,本王将你所做的诗词收集成册,让人刻版印发,此次来的匆忙忘记带一本给你了。这三年多怎么不见你的大作,我可是听到不少人说你江郎才尽了,今日本王来你可得赏脸,写首诗让本王带回去打打那些人的脸。”

    这位安阳王给江安义如沐春风的感受,言语中透着关切,如果有碍于石方道的身份,与这样的人为友实是人生快事。感动之余,江安义想到,安阳府离泽昌书院四十里地,从自己出泽昌书院到安阳王出现,不过才二个多点时辰,安阳王耳目好生灵通。

    何以报知己,唯有酒与诗。江安义来到桌边提笔在手,他所住的是上房,屋中有笔墨。石方道站起身,来到江安义身侧,看他在纸上奋笔疾书,“七月十五,余自泽昌书院归,有友夜访,明月似水、足照情怀,感其胜意,成诗以赠。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石方道轻声吟诵数遍,喃喃轻语道:“明月、清泉,翠竹、红莲,好一派恬静、淡泊之意,此诗写出了本王的心意,纵情诗酒、寄意田园,正是本王这个富贵闲散之人所好,安义谢谢你,这么看重我这个无用的王孙。”

    示意魏猛强将桌上的诗作收好,石方道将折扇放在桌上,笑道:“乘兴而来,尽兴而归,他日有缘,再来煮酒话诗。安义,石某告辞了。”

    说完,石方道不等江安义挽留,转身大步离去,魏猛强冲江安义拱拱手,紧跟在其后离开。脚步匆匆,马蹄阵阵,安阳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城门虽闭却难不住安阳王,十数骑叫开城门,踏着月色回归安阳府。驰出五六里,石方道放缓马蹄,魏猛强近前疑惑地问道:“王爷,为何见到江安义没说两句就走了,你花了两个时辰赶来真就为了见江安义一面?”

    石方道轻叹道:“江安义有国士之才,他若能为本王所用,本王便是千里寻访又有何难。以诗看人,诗中尽显高洁之意,他既视本王为友,本王又何必强人所难,何况本王夜访客栈,肯定瞒不过龙卫耳目,这步闲棋是好是坏,且不去管他。”

    藩王离开驻地自然有龙卫查探,何况石方道进出富宁城叫开城门都出示了王爷的印信,龙卫就算再笨也知道石方道此行的目的是来看从泽昌书院演讲回来的江安义。石方道说下步闲棋,既增进了与江安义间的感情,又在天子心中添上点堵,至于好与坏、成与败且不去管,种下一颗种子,谁知道会收获什么。

    魏猛强不解地摇摇头,嘟囔道:“读书人花花肠子就是多,俺老魏可想不明白,有那份闲情还不如多操练操练手下来得痛快。”

    月光照在石方道的脸上,洁白如玉的脸庞仿如被笼上了一层清?,多了几分看不清楚的意味。“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久留”,石方道轻轻地吟道:“恐怕山中多虎狼,王孙欲归不得。”

第六百六十八章近水见师

    第二天一早,江安义便离开了富宁县,赶往富阳县近水村范师家中。鸡犬之声仍在,田园风光犹存。远远地跳下马,江安义牵着马来到范师的门前,大槐树亭亭如盖,当年应门的范兄远在京中,不知现在会是谁来开门。

    轻叩门环,脚步声传来,门打开,里面是个年过半百的长者,看面容与范兄有几分相似。江安义记得范师有三子,范师本最小,这位不知是大师兄还是二师兄,当年这两位师兄都在外地做官,自己未曾见过。

    拱手一礼,江安义自报门户道:“在下江安义,是范师的学生,特来拜见先生。”

    “你就是安义?”长者惊喜地叫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道:“父亲常说他此生育人无数,最得意者安义也,快进屋,喔,对了我叫范师先,你的大师兄。”范炎中三子,范师先、范师生、范师本。

    “安义见过大师兄。”江安义躬身礼道:“范师可在家中?”

    “老爷子去潭边钓鱼去了,我这就让人去叫他。”

    江安义笑起来,记起当年云水潭边钓鱼的情景,范先生钓不到鱼气得连鱼竿都丢进了潭里,那吹胡子瞪眼气急败坏的样子想起就觉得好笑。当年跟在范先生身旁的两个小童范志昌和范茜丽都已长大成长,范志昌高中榜眼成为驸马,听范师本说范茜丽嫁给了同县一户书香人间,丈夫姓乔,是名年轻的举人,怎不让人兴出荏苒、日月如梭之叹。

    “师兄还是我自己前去吧,我知道老师在哪,天色还早,说不定还能顺手钓上两条鱼回来,老师钓鱼的手艺可不怎么样。”

    离云水潭还有段距离,江安义就看见范师满头的白发在风中凌乱,自打黄羊书院别过又有七年未见,江安义欣喜地发现范师除了须发全白外,红光满面精神矍铄,坐在竹椅上哼着小调,逍遥自在。

    小跑着上前,整理衣衫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江安义拜见范师。”

    “安义,你怎么来了?”范炎中惊喜地丢了鱼竿站起身,一把拉住他上下打量,嘴里念念有词地絮叨着:“留短须了,看上去成熟了不少,当年的犟小子长成大人了,好,好,好。”

    “恩师身体可好?”

    “好,好得很,老夫拄着黎杖还能到城里走个来回,这身子骨比当初可还要强壮。我估摸是练了至明道人教我的那门静坐养气的法子,如今眼不花、腿脚利落。”

    说着,范炎中还挥舞了一下手脚,不无得意地道:“赵老头成天跟老夫斗气,如今走两步要喘上三口气,看着老夫大鱼大肉吃喝干咽口水,气死他。哈哈哈。”

    范炎中前往黄羊书院时在富罗县住了几日,与至明真人结识,两人相谈甚欢。得知范炎中是江安义的老师后,至明真人将明玉心经中静坐养气的部分传授给他,范炎中每晚抽出半个时辰静休,果然身轻体健。

    至于范炎中口中的赵老头就是江安义初来近水村遇到的老者,还赔了他几十文豆苗钱。这位赵老头是范炎中的棋友,是位隐逸山林的贤士,曾指点过江安义的弈术,江安义记得他比范先生还大一岁,应该是七十五岁高龄了,得知赵先生还健在,江安义很是欢喜。

    往范炎中的鱼篓里一看,两三条三指宽的小鱼,范炎中自嘲地笑道:“这鱼儿总跟老夫做对,要不安义你来试试。”

    小半个时辰,三条尺许长的大鱼进了鱼篓,江安义扛着鱼竿,拿着鱼篓跟在范炎中身侧,两人说说笑笑地回了家。范师先接过鱼篓感觉沉甸甸的,笑道:“父亲今日收获不错,看来鱼儿也知家中有客,我让张厨娘做条红烧鱼给安义尝尝。”

    “张厨娘的手艺哪比得过安义,老夫好些年没吃安义做的菜了,既然来了就让安义下厨。师先,你去把赵老头叫来,让这老小子尝尝我徒儿的手艺。”范炎中转过脸对江安义道:“安义,菜弄得软和些,赵老头的牙齿掉得差不多了,可比不得为师,哈哈哈。”

    范师先有些为难地道:“父亲,安义远来是客,哪有让客人下厨的道理。”

    江安义笑道:“子曰:有酒食,先生馔,有事,弟子服其劳。能对先生尽尽孝心,乃是安义的福分。”

    “孺子可教也。”范炎中?叫耄?牢康匦Φ馈?/p>

    晚间,江安义替范师疏理体内经脉,感觉他气血旺盛,生机盎然,有如壮年。松开范师的手腕,江安义赞了句:“范师这身子骨上山能打虎,等范师八十寿辰,安义带全家老小来为先生贺寿,到时候亲自下厨为先生做碗长寿面,恭贺先生长命百岁。”

    听到自己身体康健,范炎中高兴地笑道:“人生七十古来稀,老夫今年七十有四,这辈子主要是教书育人,算是略有成就,四世同堂,儿孙争气,此生无憾矣。”

    江安义道:“先生是士林之望,《云水潭话》为天下读书人所重,何不多留些文字给后人。”

    范炎中有些意动,道:“这七八年来老夫走了些地方,倒是有些感触,平日也记了些东西,准备遗之子孙。安义所议让我怦然心动,假使上苍再给老夫三两年时间,确实可以编出本书来。”

    “恩师的身体活到百岁亦不难。”江安义笑道:“我与大师兄交谈,发现师兄学识渊薄、饱谙经史,闲居山野实在可惜,范师不妨与师兄一起编撰这本书,此书定然会成为士林经典之作。书成之后,学生会让人刻版印刷,广赠天下书院、学府和天下读书人,范师和师兄的名字定然载入史册, 流传后世。”

    范炎中名满天下,被誉为当代夫子,他的大名会载入史书之中,可是范师先却极可能泯然众人。范师先二十七岁及第,三十年辗转宦海,不过做到从六品的上县县令,如今侍亲在家,已经与仕途绝缘。范炎中知道长子有才,三个儿子之中属他最具才华,文章诗作俱是一时之选,当年科举以《庆云抱日赋》夺得传胪之位。皆因自己性情耿直,得罪了不少人,致使范师先仕途不畅,细究起来自己对不住长子,现在有机会拉扯长子在士林中扬名,范炎中自然不会拒绝。

    “那就这样说定了,老夫知道你有钱,刻版之事就交给你了。”范炎中兴高采烈地举起茶杯,道:“老夫以茶代酒,权当谢过。”

    范家的院子很大,师徒两人坐在草亭之下对月品茗,秀水凉爽的河风掠过,拂动范炎中的白发也吹动江安义的青丝,两位士林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随意的闲话着,风景美食到士林人物,最后在江安义的有意引导下,话题总算聊到了官场。

    “范师,学生此次进京为官,每思及京中官场深不可测,就有惶恐之意,不知范师有何教我?”

    范炎中斜了江安义一眼,冷笑道:“老夫虽然在京里做了十多年的官,但要论到做官的手段,恐怕远不及你,当年老夫可是被同僚攻击,最后被天子赶出京来,你让我教你,还是趋早了事。”

    看到范师吹胡子瞪眼,江安义知道老师对当年之事仍然耿耿于怀,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活该挨训。赶紧替范师斟上茶,陪笑道:“范师,您老高屋建瓴、见事明了,只是不屑做迎合天子、众人的事罢了。天子数次曾对学生提起,当年范师说他性情急躁,做事求快不求稳,容易做错等毛病都很正确,只是当时年青听不进去,如今想起范师你的话深感后悔。”

    范炎中神情一黯,他曾在宫中做过侍讲,还是太子的石方真跟他读过书,他对天子的性情十分了解。天子初即位时有意革除积弊,自己上疏称急切改革会使民生困窘,要天子戒急用忍、徐徐图之,结果触怒天子罚俸,最后自己不得不在丰乐六年六十岁的时候致仕返乡。平心而论,天子锐意改革,扫除积弊并没有错,而且这些年来选用余知节、段次宗、江安义等人,压制世家、推选合税为一,取到了税赋增长、国家强盛、百姓获益的效果,回想起来当年自己的上疏过于直白,让天子下不来台,细究起来亦有错处。

    冷哼了一声,范炎中道:“少拍马屁。老夫当年气盛,眼中不能容物,这一点你不要可学老夫。”

    喝了口茶,范炎中回味道:“老夫做学问勉强还行,做官可就差劲了,远不如你。”

    江安义苦笑道:“恩师过谦了。”想劝慰几句,却无从说起,草亭中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尴尬。

    范炎中突然纵声吟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正是江安义当年假借其父所做的定风波,从范师口中吟出,旷达超脱、飘然脱尘。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江安义扬声相和,苍迈的声音和清越的嗓音合在一起,带着特殊的韵味,有感慨豁达、有壮怀从容、有坚韧不拔。

    师徒两人相视而笑,不约而同举起手中茶杯,这一杯,互敬互勉,既是师徒,亦为知己。

第六百六十九章先生之教

    “安义,你让我教你为官之道,为师力有不逮。我一向不喜欢结党,泽党聚会极少参加,向来以孤臣自居。教过的那些弟子多数已无来往,何况十多年过去了,为师想了一下实在找不出适合做你幕僚的人。人心易变,轻易招揽不熟悉的人对你而言反易生事端。”

    方才吟诵定风波,江安义已经将此事放下,笑着开口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此次进京不论身居何职,学生自当实心任事、公正廉明,但求无愧于心便是。”

    范炎中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方不负平生所学,这一点安义做得比为师要好的多。为师指点不了你为官之道,但对自己为官的失败之处倒有几分思考,覆舟之戒或许能供你参考参考。”

    江安义坐正身子,头微前倾,目光注视着范师,洗耳恭听。

    “为师当年自许聪明、有才干,指摘朝政、评否人物,言辞犀利,与人相争不知退让,以致处处树敌、人人侧目,为师不仅没有警惕,反而沾沾自许,以为不遭人妨是庸才,如今思来,当年相争之事多是一叶障目,错不自知,为师要说的第一点便是守拙。”

    范炎中紧盯着江安义的眼睛道:“安义,你三元及第,被人誉为词仙,为官政绩卓然,聪明异于常人。京中不比地方,各方势力盘结,暗中妒恨你的人不在少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要面对的阴风暗箭防不胜防,天子虽然信宠你,但身为天子要顾及方方面面,不可能事事秉公处置。身处猜疑、忌恨之中,你要坚守住自己的操守和志向,绝不可锋芒太露,夫子云敏于行而讷于言。为师让你守拙,就是要你多听、多做、少说,不逞口舌之利,背后不论人短,俗话说: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人有包容,谋事易成,有的时候不妨故意示弱,多些隐忍。”

    江安义点点头,脱口说出:“难得糊涂。”

    “难得糊涂”,范炎中重复了一遍,赞道:“这四个字深得守拙二字的真谛。道理安义已然明白,但知易行难,安义要时常提醒自己。”

    范师本端起茶润了润喉咙,继续道:“第二点便是说话莫要太直,老夫便因直言无讳得罪君王,不得不致仕还乡。”范炎中慨叹道:“被斥之初老夫一腔愤闷,认为天子是昏君,身边都是佞臣,信而见疑、忠而被斥,报国无门。”

    江安义想起初见范师时,范师就像一只刺猬,竖着满身的尖刺整天怒气冲冲,算得上是人嫌狗憎,后来被自己所吟的定风波打动才有所改变,自己鼓动他写书,将他的注意力转向立言、立德。

    “伴君如伴虎,忠言逆耳,当今天子算是明君,对你也极为信宠,但你向君王劝谏时也要注意言辞,不可一味孤耿求名。为师并不是要你做个顺迎君意的佞臣,而是让你吸取为师的教训,在劝谏君王的时候不妨言语委婉些。”范炎中自失地一笑,道:“老夫当年常当面指摘天子之错,直言犯谏,雄辩滔滔,气得天子脸色铁青,未尝没有直谏邀名之心。说起来天子对老夫多有容忍,如今思来,是非对错难以辩清。”

    “这一点韦义深做得很好,他独相十余年,辅佐天子总揆百官,维系着朝堂的安稳,为师以为他善于和稀泥、不能据理力争,无所建树,现在方知韦相的不易,换做老夫为相,恐怕不用半年朝堂便要生乱。安义将来如果能登堂拜相,不妨对韦义深的为相之道多加揣磨,至于孔省,老夫与他不熟,此人行事圆滑,亦有可取之处。夫子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学无止境,安义当勉之。”

    江安义点头应是,范炎中叹道:“天子之威不容挑衅,犯颜直谏的做法不足取,既有损天子的威严又害了自家的前程性命,最重要的是于事无补。为师常想当年进谏如果言语和缓一些,以天子的性格说不定能听进去,或许为师还能在京城多呆几年。不过福祸无常,要不致仕归家,老夫也不会收下安义,也不会写下《云水潭话》,更不会像今天这般大彻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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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示意江安义坐下,范炎中继续道:“曲高和寡,洁高不为世人所喜,京城官场鱼龙混杂,要想立足不易。安义你为人处事偏于刚强,当年因清仗一事得罪世家、官场,在礼部时受到冷遇排挤,虽然外任将近十年,恐怕余波未平,这点要有心理准备。”

    “呵呵呵呵”,范炎中笑出声来,道:“为师不过是纸上谈兵,当年自己可是个人嫌狗厌的角色,柔能胜刚、和光同尘的大道理不说也罢。”

    沉默片刻,范炎中推开椅子站起身,月光洒落在他的银发上,如霜如雪。紧盯着江安义,范炎中肃然道:“安义,其实为师真正希望看到的是一个锐意进取、不忘初心的你,当初你对为师说过今生之愿是守护家人、守护亲友、进而守护天下百姓,为师此生不知听过多少豪言壮语,临到老来才觉得你所说最贴切,一个人连累家人都维护不了,又谈何治国平天下。所以难得糊涂,这四个字从你口中说出,为师既欣慰你的悟性,又担心你难得糊涂久了变成了真糊涂,如果你变成只知做官、不顾百姓死活的人,那为师纵死九泉也深感不安。”

    江安义站起身,肃容道:“先生之教,学生铭记在心,绝不敢让先生蒙羞。”

    …………

    安齐县李家堡,江安义在彤儿的亲二哥李东海的引领下前往积善堂,堡内自成街市,大道两旁站满了看新姑爷的李家族人,彤儿是李家堡的掌上明珠,他的夫婿是状元郎,官居化州刺史,谁不好奇想看上一眼。

    耳边充斥着“叽叽喳喳”品头论足的议论声,见惯大场面的江安义仍感觉有些尴尬,一旁的李东海倒是神采飞扬,江安义来访的消息是他暗中透露出去的,他有意让族人看看自家强势的妹夫,这会大大增强二房在族中的话语权。

    李明德与李明性(彤儿的父亲)、几个族中的长者在积善堂前迎候江安义,按理他们是长辈只需在屋中等候就可,可是李明德力排众议,说江安义不光是李家的姑爷,还是李家生意上的重要伙伴,不能慢待。

    身为族长,李明德已经将李氏一族牢牢地掌控在手中,他的话没人敢不听。前次李师成派李东祥和李东海前往化州做生意失利,京中的大兄李明行(太仆寺卿)来信支持他整顿族务,李明德借势将拥护李师成的老六、老八以及小一辈的人物统统闲置,又更换了一批不把自己放在眼中的老人,迅速建立起自己的班底。

    李明德自知做生意并非己长,将族中生意重新交给二弟李明性打理,而有彤儿这层关系,李家的生意通过化州走向西域。李家世居江南,绸缎、瓷器、茶叶是家族生意的强项,而这些东西在西域十分畅销。两年功夫,李家进帐便超过百万两,家族摆脱了每况愈下的处境,百年老树重焕生机,李明德树立了族长的声威。

    接近午时,阳光直照在积善堂内,这栋有数百年历史的老宅刚刚修缮过,院子正中石制荷花缸古朴笨拙,几朵鲜艳的荷花从绿叶中探出头来,玲珑可爱,桐油油过的柱子、窗栅在阳光下闪着鲜亮的木色,乌木窗上精心雕琢的人物、花饰默不作声地讲述着家族深厚的底蕴。

    听到逐渐接近的喧闹声,李明德?搅?胶?耄?忌椅2徊炀醯靥?颂道罴腋??惨逯?溆谐鹪梗?蹦暧嘀?诼式?惨宓热嗽谌手萸逭烫锬叮?7嬷敝咐罴遥?盖桌钍t芽拐?o芎笃?薅?溃?罴乙蚨?媪偎グ艿奈;??/p>

    虽说根源在天子处,但余知节、江安义等人身为爪牙不遗余力是最直接的原因,李家为了应对也使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江安义差点被袭身亡,当年双方的仇怨结得很深,以至彤儿婚姻受阻郁郁将亡。后来王皇后赐婚,李明行来信陈说厉害,自己代表李家答应将彤儿嫁予江安义为妾,李家则借助彤儿将生意做到西域,化解了李家的经济威机,生意上的往来让李家和江安义之间的芥蒂缓和了许多。

    这次江安义登门拜访,是进一步化解仇怨的良机,身为一族之长要从长远看事情,带领家族走向长远,李明德深知不能纠结于当年的仇怨,大兄(李明行)也曾在信中告诉自己,交好江安义能给李家带来至少三四十年的成长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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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甬道上,江安义越走越近,李明德放下?叫氲氖郑氐溃骸肮靡?厦牛?蠡锼嫖矣?挥?伞!彼底怕氏染俨较蚯埃?蠲鞯铝成瞎移鸷臀醯男θ荩?砗罄钍献迦烁骰承乃迹??沤?惨逵?ァ?/p>

第六百七十章李家访亲

    江安义认出迎来的李明德,几年时间不见,李明德苍老了不少,长袖飘飘愈显儒雅风流。李明德同样打量着江安义,当年朝气蓬勃的小伙子留起了短须,看上去成熟了许多,自然流露出一股久居上位、沉稳从容的气度,有如剑藏匣中隐而不发,更显威仪。

    相隔丈许,江安义站住脚,深深地躬下身去,道:“小子江安义,见过明德公,一别经年,明德公一向可好。”江安义的姿态摆得很低,以一个晚辈的身份拜见长者。

    李明德心中一宽,之前他还有些担心江安义年少气盛,记恨在许府袭杀的事,族中也有人对江安义余怨未消,如果双方冲突起来恐怕难以收场。

    双手扶起江安义,李明德感慨地道:“老夫老矣,蜗居家中,等死罢了。不过老夫时常听到安义你建功立业的消息,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江安义谦言几句,冲着李明德身侧的李明性躬身礼道:“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李明性作为岳父大人,别别扭扭地站在人群中迎候自家女婿,彤儿是自己的掌上明珠,娘娘为媒、封为五品宜人,但嫁人为妾可算不上光彩。不过江安义是女儿所喜,更差点为之送命,如今又有了两个孩子,她自家欢喜,自己还能说什么,女大不由爹,由她去吧。

    江安义这个女婿还算挣面,不说其他,李家的窘状就因女婿、女儿大为改善,二房在族中的地位随之高涨,别人说起彤儿酸溜溜的话语倒是羡慕的味道更多,今日族长带了族中老少亲迎姑爷,自己的脸上也有几分光彩。

    “罢了。”李明性心情复杂地应道。

    江安义又冲李家族人做了个罗圈揖,笑道:“安义见过诸位。”李氏族人多数是第一次见到江安义,难免用审慎地眼光打量这位声名赫赫的状元郎,那些对江安义心怀不满的李氏族人一番挑剔后也不得不承认彤儿的夫婿谈吐风度无一不佳。

    积善堂满满当当地坐了近四十人,都是李族的头面人物,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英姿勃发的青壮,“叔伯兄弟”的一通介绍下来,江安义竭力记了个大概,这才坐在李明性的下首与众人叙话。

    功夫不大,酒宴准备好了,众人簇拥着江安义前去赴宴,既然化干戈为玉帛自然不宜动刀动枪,动酒总无碍,酒过三筹,李家年青的族人不约而同向江安义来敬酒,李明性发觉不对,沉着脸刚想喝斥,一旁的李明德悄然扯了一下兄弟的衣服,微微摇头示意。李明性醒悟过来,酒桌上是化解仇怨的好地方,不妨让族人出出怨气,报一报当年清仗田亩的仇。

    江安义喝了十多杯后醉了,李明性让人抬着他进了自家的宅子,彤儿娘早就在焦急地等女婿上门,见江安义被抬了进来,埋怨李明性道:“你怎么让安义喝这么多酒,也不拦一下,让彤儿知道了还不怪你这个做爹的。”

    李明性苦笑地摇摇头,吩咐道:“去弄些醒酒汤来。”

    李东海笑道:“娘,不碍事的,黄酥醉醉人不伤身,睡一觉起来便没事了。”

    “赶紧放到凉榻上,这天太热,小心中了暑,要不然彤儿这丫头非念叨不可。”彤儿娘招呼人把江安义抬到凉榻之上,有人在旁边摇扇,习习凉风舒畅,装醉的江安义索性安心睡去,等睁开眼已经夕阳西斜时分。

    “姑爷醒了。”旁边守候的丫环轻声唤道,片刻之后李明性夫妇和李东海等人纷纷赶到。江安义整理衣襟与岳父一家重新见礼,一家人坐下话家常,话题自然是彤儿和两个孩子。同样是家长里短,却少了棉里针、话中刺,一家人谈笑晏晏,让江安义感到温馨。

    得知彤儿为了照料生意仍在化州,要到九月才会到京中与江安义团聚,连两个孩子都托付给了冬儿照看,李明性闷声道:“让一个出嫁的女儿在外支撑家业,李家着实有愧。”转过脸来骂两个儿子(长子李东兴、次子李东海)道:“你们两个白生了男儿身,还是做哥哥的人,除了吃喝玩乐能帮家里什么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彤儿的大哥李东兴是秀才出身,至于李东海不过是童生,两人是典型的纨绔子弟,李东海更是为了银子帮着二爷爷李师成到化州压榨过江安义,知子莫若父,李明性骂得一点也不错。

    此次江安义调任京中,彤儿自然要跟在他身边,眼下暂时在化州等候李家派人来交接,李明德的意思是让李东兴或李东海前去,他们两人是彤儿的亲哥哥,比起旁人来要方便许多,同时也算是对二房的扶植,让二房继续掌握族中的经济大权。可是李东兴兄弟俩两人都不愿离开江南到化州吃苦,李明德只好让三房的李东刚前去。

    江安义看到两个大舅子脸色难看,忙婉言劝道:“岳父太苛了,彤儿常在我面前说大哥才学出众,二哥为人机敏,都是李家的后起之秀。”

    李东兴和李东海的脸色和缓了些,看妹夫顺眼了许多,彤儿娘心痛儿子,嘟嚷道:“哪有当爹的这样说儿子的,他俩在家不也在帮你吗,你年纪大了,东兴和东海跟在你身旁,族中的生意将来还不是交给他们打理。”

    李明性无奈地摇了摇头,如果两个儿子有一人去化州坐镇,族中再留一人,家族的经济命脉就握在二房手中,无论族中发生什么变化,二房都稳如泰山。看到妻子絮絮叨叨地抱怨,李明性道:“安义中午没吃什么东西,你去早些安排饭菜,安义该饿了。”

    等彤儿娘走开,李明性问道:“安义,此次进京万岁有意让你在何处为官?”

    对于江安义的前程,李家比江安义还要关注,李家现在与江安义紧密联系在一起,李家现在最大的倚仗李明行官居九卿之一太仆寺卿,是正三品的高官,但实权不大,在朝堂上的话语轻微,加上作为接班人李明益败走外任,李家在官场上的势力大为减弱,所以李明行才会忍辱负重,力劝族人把彤儿嫁给江安义为妾,就是希望在李家势弱的时候借助江安义的强势舒缓生息,以求再次崛起。

    此次江安义前来李家拜访,李明德已经召集族人商议过要派人跟江安义进京,鸟随鸾凤品自高,跟在江安义身边可以谋个一官半职,余庆山、刘逸兴等人就是最好的例子,而试探江安义口风的人选自然是李明性。

    “妹夫深得天子信宠,最少也是个侍郎,我前次无意中听族长露了口风,说大伯来信说京中传言天子很可能会任命妹夫做中书侍郎。”李东兴兴奋地插嘴道。他是秀才出身,对功名较为热忱,有心跟着江安义前往京城。李东兴的算盘打得精,余庆山和刘逸兴跟在妹夫身边由秀才变为举人,而且都做到了七品官,自己和他是姻亲,跟在妹夫身边有他指点几句,考中举人不难,至于及不及第倒在其次,只要能踏入官场,有妹夫和李家在后面支撑着,怎么说自己将来的官身也不会低于七品。

    江安义刚入京就被派往林华县,对京中的传闻来自田守楼的信息,对于自己的官职,各种传闻都有,中书侍郎的说法倒是首次听说,这个消息来自李明行的话,应该比田守楼得到的传闻要真实些,毕竟田守楼交往的人群层次较低,消息的真实性要打折扣。

    政事堂下设秘书监(分左右监)、中书院、门下院为丞相之佐,中书院掌国家政令,佐天子而执大政,统和天人,职责有七:册书(立后建嫡,封树藩屏,宠命尊贤,临轩备礼)、制书(行大赏罚,授大官爵,厘年旧政,赦宥降虏)、慰劳制书(褒赞贤能,劝勉勤劳)、发日敕(增减官员,废置州县,徵发兵马,除免官爵)、敕旨(谓百司承旨而马程式,奏事请施行)、论事敕书(慰谕公卿,诫约臣下)、敕牒(随事承旨,不易旧典)。

    中书院设中书令一人,侍郎两人,在京官诸多侍郎中,中书侍郎无疑在诸多侍郎中属于首屈一指的角色,从官阶上就能看出一斑,中书侍郎与吏部侍郎是正四品上的官阶,其他各部的侍郎都仅为正四品下的官阶,而中书侍郎随侍在天子身侧,比起其他侍郎来说显然要更为亲近,以江安义三十岁的年纪成为中书侍郎,那等于说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政事堂的大门,江安义在听说自己要成为中书侍郎进也免不了心中一喜。

    李明性见江安义面带喜色,趋热打铁道:“京中不比化州,安义身边没有得用的人手可不行,再说彤儿一个女儿家为了家族在外打拼,李家有愧于她,我有意选派几十个得用的仆佣进京伺候,算是补报于她。”

    对于岳丈的好意江安义只能唯唯,心中暗想这批仆人千万不要像霞姑那样拿大,要不然到时反倒让彤儿难做了。

第六百七十一章考核贤才

    李家的做法是情理之中的事,一人得道带挈全族的事在大郑实属正常,作为十大世家之一的李家肯把二房嫡女嫁于江安义为妾就是看重江安义的前程,张克济曾坦言这是两利的事情,让江安义进京之时务必要到李家拜访,加强彼此间的感情联络。

    亲戚亲戚,有了往来才有亲情,彤儿和冬儿都出身于李家,江安义于情于理也要来这一趟,而且不光是张先生,范师也建议他在李家找寻一个信得过的人做幕僚,一举数得、两全其美。

    江安义借着李明性的话头道:“岳父的好意小婿愧领了,安义定会好生善待李家人。”

    顺利完成大哥所托的事李明性很高兴,笑道:“这些人既然交给你和彤儿,你只管视他们为自家家人,打罚处治随意,像霞姑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霞姑之事传到李家,李明德召回了她,并给江安义和彤儿写了封信致歉,并来信在化州的李氏族人听从安排,不得擅作主张。

    李明性的表态让江安义心中一宽,当年霞姑之事确实让他头痛不已,好在彤儿坚定地支持他,才没与李家起大的冲突,后来霞姑被召回,接任的李王氏为人低调谦和,李家逐渐在化州站稳脚跟。

    情意亦尚往来,江安义笑道:“小婿此次来李家,有一事相求。小婿此次从化州调任京城,以前的僚属多留在会野府,因而身边缺少出谋划策之人,李家人才济济,小婿厚颜恳请能聘用一两个才学之士帮我处理日常事务。”

    这是意外惊喜,正是李明德希望达成的目的,准备明日正式向江安义提出,没料到江安义主动提出,这真让李明性有些喜出望外。同样感到欢喜的还有一旁的李东兴,妹夫想带人进京,这个好机会当然要近水楼台先得月,找自己了。

    李东兴轻声连连咳嗽,就差开口提醒父亲推荐自己,可是李明性知道自己儿子的德行,此事关系到李家与江安义将来的合作与融合,肯定要与族长商议一番再做计较。

    略思片刻,李明性道:“此事李家求之不得,我会向族长禀明,明日一早召集族中贤达,让安义自行挑选合适之人。”李东兴有些泄气,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如果族中汇集才学之士,他怎么排得上号。

    吃罢晚饭,李明性便亲自去了积善堂,积善堂的灯一直亮到二更。第二天吃罢早饭,江安义随李明性再次来到积善堂,发现大厅内摆满了椅子,满满当当坐着五十余人,皆是二十几岁往上,四十岁往下的青壮。

    来的路上江安义听李明性介绍,今日前来应选的人物都有秀才以上的功名,有十余人甚至是举人,在家中读书准备应试,算上在外任官进士、举人,江安义心中暗惊世家底蕴惊人,相比之下江家除了自家兄弟外,族人多是农家子,近些年开始有人读书上进,但要想达到李家这样的底蕴,没有三四代人的经营是不可能的。

    今天江安义是主客,被安置在李明德的身侧,目光从两旁的李家子弟身上扫过,入眼是一张张兴奋的脸庞。十家寒窗不见得得中,中了进士除了前三甲其他人多数外任为官,从**品的小官熬起,做到正七品县令又要十余年,而跟在江安义身边,秀才有他指点定能得中举人,举人本身有功名有他相助便能为官。

    成为江安义的僚属,自然有机会结识京中诸位大官,甚至见到太子殿下,有这些资本仕途定然平坦。退一万步说,江安义在士林中声名赫赫,做他的僚幕一跃便成为士林名士,就算无意官场,寄情山水、悠游林下也会有无数人追随奉迎,享受另一种风光。

    李东兴郁闷地坐在左下角,这样的好机会父亲为什么拿出来给大伙,年底分红的时候少了一两银子各房都争得像乌眼鸡似的,怎么没见他们“以大局为重”、“以家族为重”。

    简短地说了几句,李明德把话题交给江安义。江安义谦和的说了几句开场白,自称才学不高、见识浅薄,处理事务考虑不周,因而想请两位贤才帮附自己,时常指点迷津,出谋划策。

    不紧不慢地拨弄着手中茶盅,李明德打量着两旁的族人,发现不少人频频点头,看来真把江安义的客气话当真了。李明德暗叹,江安义二十几岁便坐镇一方,化州在他的治理下蒸蒸日上,这样的人如果见识浅薄处事不周,在座的众人包括自己在内有几个能说自己比江安义要高明,要想成为他的幕僚岂是容易之事。

    客套话说完,江安义笑道:“江某此次奉天子所命前往林华县办差,恰逢贼人裹胁灾民作乱,面对叛乱官府无力应变,因而江某想向天子奏本,允许各县召集民壮加以操练,平日保乡安民,抓贼防盗,遇变则与官兵一道御敌,使地方有应变之力。”

    此次回家探亲,江安义与张克济讨论过兴凌县、林华县的匪患,地方仅靠衙役维护秩序,面对大乱束手无策的状况让江安义忧心忡忡,两人多次商议才想出由地方举建团练的办法。原本准备返京后向天子奏明,今天为招揽幕僚,江安义灵机一动,作为考核的题目抛了出来。

    “江某想请诸位起草一封《请建团练疏》,向天子陈明要害,请设州县团练使,州团练使由刺史兼任,副手为州司马,县团练使由县令兼任,县尉为副手,上县百人,中县八十,下县六十人,设练总、练长之职,由当地德高望重的乡绅担任练总、练长,练总、练长为虚衔,官阶由朝庭设定,建议练总为正九品,练长为从九品衔。”

    江安义的话引起“嗡嗡”的议论声,李明德放下茶盅,轻咳两声道:“众人且莫议论,先听安义把话说完。”

    屋内安静下来,李明德细思起江安义的话来,端州之祸他有所了解,要不是恰逢安东都护府押粮兵渡江救援,林华县铁定落入贼人手中,林华县是江南大县,水陆交通发达,一旦为贼人所得,裹胁附近灾民,祸不可测。

    藏兵于民,民间多高手,江安义的奏书可解朝庭之急,按他所述,大郑二十七州,一千九百三十九个县城,朝庭只需给出四千不到的九品虚职就能募得二十万团练,这些团练的素质在李明德看来只会在府兵之上,这个奏本递上天子定会同意。只是二十万人的吃用、训练、服饰等等也不是小数目,这笔养兵的费用由谁来支付。

    “团练虽属乡兵,当兵吃粮天经地义,这笔兵饷江某建议当地官府和有能力的乡绅协商筹集,毕竟保境安民、抓贼防盗是有利于乡人,乡绅为地方所重,为国分忧、安抚地方有责,团练之事应该出钱出力。”江安义道。

    李明德心中一动,安齐县是上县,按江安义所奏可设团练百人,就算以十两一人计算不过千两银子费用,如果李家将这百名团练的名额拿下,便名正言顺地养下百名私兵,而且还能给家族增加两个九品官,就算不要朝庭的一文钱,也有无数乡绅争抢,地方官府不仅不用花钱,甚至县老爷还有进项。

    幕僚之职除了出谋划策外还要替他处理公务,起草文书、奏章就是其中之一。李明德事先有准备,有仆人送上纸笔,厅中五十四人,个个奋笔疾书,能会在大厅内应试的都是饱读诗书的人,策论是科举之重,写奏疏是日常所习,算得上是驾轻就熟。大厅内“沙沙”之声响起,如春蚕噬桑,听到江安义耳中无比舒适。

    趋着空闲,李明德对江安义轻声道:“安义这个奏章针对时弊,切中要害,天子看过定然准奏。这封《请建团练疏》说不定能收录在史书之中,老夫能亲历此事,不胜荣幸,说不定今日之事史书之中也会带上一笔,李家幸甚。”

    江安义微笑道:“李家是江南望族,团练一事当仁不让,等天子照准《请建团练疏》后,明德公不妨通过明行公上疏天子,出钱出力出人,为国分忧。”李明德?叫氲阃罚?罴以诔?蒙铣良盘?茫?怯Ω梅3龅闵?炝耍??蝗皇廊嘶嵋晕?罴乙丫?宦洹?/p>

    一柱香的时间不到,居然就有人写完。江安义见此人三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带憔悴,身上的青衫陈旧,与衣着光鲜的李家子有所不同。江安义想起当年在泽昌书院时遇到李东凤和李世成的情景,心中概叹世家之中亦贫富不等,嫡枝和庶枝的区别不小,接过几张纸,江安义微笑地冲此人点点头。

    “此子名叫李东鸿,是我族东字辈中不可多得的俊才。”李明德轻声介绍道,欲言又止地轻叹了一声。江安义见李明德神情黯然,似有难言之隐,看来这个李东鸿是有故事的人。

    手中《请建团练疏》不过四百余字,叙事清楚、条理清晰,江安义看得连连点头,这篇奏疏就是让自己来写也不过如此,李东鸿片刻之间便能书就,而且字字珠玑,真当得起李明德“不可多得的俊才”之誉。

    待看到奏疏中“当地乡绅熟知本地地势夷险、地方人情,团练与官府联为一气,兵能力战、民能坚守,实为朝庭镇抚地方之良策”时,江安义在心中拍掌喝采,已然选定李东鸿。

第六百七十二章招贤纳士

    看罢,江安义将奏疏交给李明德。李明德读过之后,脸上喜忧掺杂,欲言又止。

    江安义诧异地问道:“李东鸿是李家的玉树庭芝,此等俊才当不遗余力的栽培,我看明德公面有难色,莫非有什么隐情?”

    李明德叹了口气,请江安义来到后堂,这才开口道:“东鸿是我四弟之子,出身庶枝,李家家大业大,嫡庶之间难免会有差异,东鸿家境一般,不过身为李家人,衣食温饱还是有的。东鸿这孩子天资聪颖,十八岁中秀才,二十二岁中举人,族中对他亦十分重视,出公资助他进京赴考,大兄明行让他住进府中,带他参加京中聚会,帮他扬名铺路。”

    这样说来李家对李东鸿寄以厚望,为何他会显出一副潦倒的模样?

    “东鸿参加会试不第,大兄劝他不要返乡,就留在京中备考,可是东鸿这孩子时运不济,接连两次应试不第,他久居京中,花费不小,族中已有怨言,就连大兄府中也有家人对他冷言嘲讽。于是,明行兄让他帮着打理些公务,熟悉官场体制。东鸿上手很快,明行兄便将公文奏疏、书信往来大部分交给他来打理,所以今日东鸿很快便能写出这篇奏疏。”李明德道。

    “久试不第,寄居京中,东鸿这孩子难免思念家人,憋闷得久了会到外面借酒浇愁。丰乐十七年四月在酒楼与宁陵郡王(天子的叔叔)的孙子石重方发生冲突,事后宁陵郡王世子石方?派人送信给明行兄,说东鸿举止轻佻、行事鲁莽,致使其子身上所佩的玉佩丢失,这块玉佩是天子所赐,意义重大。”

    宁陵郡王石庆光是宣帝之弟,当今天子庶出的叔叔,是为数不多没有就藩的王爷,虽然是郡王,石智光的恩宠却远在安阳王石庆丰之上,江安义听闻天子有意尊宠宁陵郡王以示天家亲情深厚,而这位宁陵郡王显然是个聪明人,从不掺杂政事,一心只求发财。用富可敌国形容宁陵王府的财富一点也不为过,江安义听闻王府有田产五六万顷,庄园、私宅遍布,京中四大赌坊之一云山坊是他家的,传闻名酒黄酥醉也有股份,其他店铺产业数以千百计,江安义堪称豪富,但要与宁陵郡王相比不啻云泥。

    江安义眉头微微皱起,说起来他与宁陵郡王还有点小过节,当初他奉旨到赌场刮银,就从云水坊赢去四十二万两,事后宁陵王府并无任何反映,想来是知道他是受天子授意,不想与他起争执,淡了与天子间的情份。不过,江安义听说宁陵郡王世子石方?找个借口到温国公府上找到程希全,从他手上要走了程家绸缎庄的二成股份。

    这位世子行事并不张扬,江安义没有见过他,但从云水坊这件事来看这位世子殿下是个狠角色,所说他常以其父之名采购南北奇珍奉献宫中,清仗田亩时主动上缴田产一万余顷,还有欠收税银十万两,天子颁旨嘉许他为“吾家良驹”。

    “明行兄只得带着东鸿到宁陵王府陪罪,并赔了一万两银子,那石重方冷语威胁不许东鸿再呆在京城,无奈之下东鸿只得放弃科举回到族中。”李明德摇头叹道:“那时李家收支拮据,因东鸿之过赔了万两银子,许多族人不满,要东鸿自掏腰包,我虽竭力替东鸿说话,但敌不过众意,只得让他在家塾中任教,每年十六两的束?作为赔偿。东鸿上有老下有妻儿,家中原本不富裕,我只能暗中补贴些银两,让他维持生计。”

    难怪这位李东鸿衣着陈旧,面容憔悴,原本是光做事不拿钱,还欠下一大笔债,倒是和自己当年有几分相似。江安义动了恻隐之心,道:“这位李兄是大才,江某愿意重金相聘,不知明德公是否舍得?”

    李明德道:“安义看中东鸿自是他的幸运,只是他随安义进京,宁陵郡王处不好交待。”

    江安义微微一笑,当年张克济之事都能摆平,李东鸿之事微不足道,待自己的将李东鸿所写的《请建团练疏》上奏天子后,找时机跟天子说明缘由,天子惜才,定然会回护东鸿。

    李明德听完江安义的打算,抚须欣然笑道:“东鸿得遇安义,是他个人之幸,也是我李家之幸,东鸿就拜托安义你了。”

    回到前堂,众人的奏疏差不多都写完了,江安义边看边选,包括李东鸿在内共挑出十人。李明德心中有数,勉励了众人几句,让他们散去,暗中派人将江安义选中的人选叫到书房饮茶。

    江安义笑道:“李家人才济济,前来参选的都是百里挑一的俊才,诸位又是优中拔优者,要依江某个人之意,恨不得将诸位一股脑地都带进京去。不说做幕僚,以诸位的才学,参加一两次科举,怕是都要高中的。”

    众人矜持地微笑,江安义的话不错,在坐的众人自问才学都能及第,可是三年一次的科举万人之中只选二三百人,何其难哉。不说旁人,李东鸿下笔千言、倚马可待、惊才绝艳连李明行也赞其必中,同样两次不第,寄希望于及第不如成为江安义的幕僚来的直接些,而且听江安义言中之意,并不反对幕僚参加科举,两相比较如何选择大伙心知肚明。

    随口评点了几句几人奏疏中的警句好词,李东鸿听到自己所写的“兵能力战、民能坚守”被江安义誉为发人深醒,不禁脸上露出笑容,看来江安义对自己所写的奏疏还算满意,如果能被他选中,自己的窘况或许能得以改变。同为李氏族人,都是叔伯兄弟,众人互相之间知根知底,江安义只需两个幕僚,不知花落谁家,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江某此次调任京中,不知京中深浅,还望诸贤畅言京中为官以何为要?当如何自处?”江安义问道。

    话音刚落,左侧有人高声应道:“京中为官不易,王公贵戚遍布,官员之间盘根错节、关系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有可能一个小小的主事背后就站着个大人物。恕东良直言,大人虽然得天子宠信,居四品高官,但根基尚浅,除令师余大人外并无得力倚靠。”

    说话之人是李东良,年纪与李东鸿相仿,也是个举人,看到江安义含笑看着他,李东良越发神采飞扬,先下手为强,自己第一个说话占据先机,肯定在江安义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大人要在京城站住脚,除了紧随天子和太子外,就是要广结同盟,夯实基础,方能步步高升。”

    江安义笑问道:“具体该如何做?”

    “我李家是世家之一,大伯李明行高居九卿之位,在朝堂上颇具影响,大人是我李家的女婿,我李家自然是大人坚实的依靠;其次大人出身泽昌书院,泽党在京中为官者甚众,大人要融入其中,三五年内如果能成为泽党党魁则大事可成……”

    江安义微笑着听着,李东良的这些主意听上去很美,但张先生和范师都告诫他慎结党羽。结党向来都是天子所忌,朝中泽党、章党看似势大,其实不过是天子用来制衡世家的手段;京中王公贵戚众多,百余年来互相姻亲盘根错节,江安义初来乍到要学人结党营势,岂不是贻笑大方,还不如秉直而行,坦坦荡荡。

    李东良话音刚落,对面一名文士摇头辩驳道:“东良兄此言差矣,为臣之道在于忠、勤,大人方才而立之年,正是锐意进取之时,岂可学人营营苟苟,固步自封……”

    众人纷纷发言,个个慷慨激昂,李明德却注意到江安义的微笑有些僵硬,他心中明白,自家子弟看似言之凿凿,其实不过是根据道听途说而纸上谈兵,这样的泛泛之谈实难打动江安义。

    等声音稍停,江安义期许的目光落在李东鸿身上。李东鸿迟疑了一下,开口道:“东鸿长于撰写奏疏、管理文书、处理杂事,出谋划策不是我所长,大人既然有问,东鸿便斗胆说上几句。京中情形复杂,大人初到京城,宜静不宜动,不妨按部就班先熟悉情况,等立稳脚跟后再图发展;方才世平兄说为官在于忠勤二字,说得极有道理,大人只要忠心耿耿,多做少说自然会受天子器重,纵有些波折也不无作大雅。大人年仅而立,不要急于求成,有十余年时间经营,位极人臣指日可待。”

    江安义点点头,李东鸿的话与范师暗合,做京官不比外任,外任制约少,可以大刀阔斧地随自己的意,京官处处是牵掣,宜静不宜动和按部就班说到了点子上,李东鸿在京中呆过,见识胜过其他。

    等李东鸿说完,李明德道:“来高,就剩下你小子了,平日口齿伶俐,今天怎么不开口了?”李明德的语气中透着亲近,江安义知道李家的排行:师、明、东、来、世,李来高的排行与冬儿的父亲相齐,是李明德的孙辈,不知是谁家的孩子?

第六百七十三章良臣择主

    李来高三十不到的年纪,众人发言时他有些惫懒地斜倚在圈椅一侧,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听到族长的话,李来高坐正身子,嬉皮笑脸地道:“族长大爷,这里除了世平就属我的辈份小,我得尊老爱幼不是,再说我那两下子骗骗别人还行,怎么骗得过江大人,献丑不如守拙。”

    江安义留意到李来高说到“守拙”两个字的语气加重了几分,手中折扇“刷”地打开,似笑非笑地望向他。江安义心头一动,守拙两字范师说过,莫非李来高意有所指。

    想到这里,江安义笑道:“抱朴守拙是先贤所教,来高兄可是赞同东鸿所说,要江某低调行事,以退为进?”李来高摇着折扇,微笑不语。

    江安义心中已有定计,转身冲李明德点头示意,李明德会意,站起身来道:“今天就到这吧,你们都回去等消息,我和安义议定后会通知你们。”

    等到众人散去,李明德问道:“安义可是选定李东鸿和李来高了?”

    “不错,东鸿兄才学过人,正是江某急需之人。不过,来高兄江某有些把握不准,还要向明德公多请教几句。”

    李明德笑道:“来高这小子向来狡黠,我估计他没走,指不定就站在门外等信呢。来人,去门外看看来高在不在,在的话把他叫进来。”

    正如李明德所料,李来高摇着扇子正在积善堂门前等候,得了消息笑吟吟地再次出现,拱手作揖道:“来高见过族长大爷,见过江大人。”

    江安义笑问道:“来高兄可是料到明德公会再请你进来?”

    李来高哂然一笑,道:“世间哪有笃定之事,方才我注意到各位族人陈说厉害时江大人反响不大,所以我才以退为进以守拙相对。离开时瞥见大人看着我若有所思,估摸大人被我言辞所动。俗话说有枣没枣先打三竿子,小子便有意在门前磨蹭,没想到真撞了大运,侥幸侥幸。”

    “哈哈哈”,三人相视而笑。江安义见李来高言语诙谐,疏狂中透着率真,让人心生亲近,笑道:“来高应该比我要小几岁吧,要按辈份的话我可要叫你老叔,咱们不能讲究太多规矩,你我兄弟相称,你不要叫我大人,我也不称你老叔,各得自在如何?”

    “尊敬不如从命,江兄请了。”李来高顺水推舟道。

    “这小子是我六弟明清的孙子,今年二十七岁。”李明德既是疼爱又是无奈地介绍道:“这小子三岁识字、五岁诵诗、十岁便取中童生,十六岁得中案首,比起安义你也不相让。十七岁参加乡试不中,恰逢其父因病而逝,来高在墓边结庐守孝三年,这三年他潜心研读史书,博通文史;守孝毕,来高结交本州贤士,喜与人谈论文史,好游乐,不以读书科举为意。丰乐十七年我强迫他参加乡试,得中第四名,这小子说足以告慰先人,从此越发散漫,成天游山玩水,结交三教九流乱七八糟的人物,老夫恨铁不成钢,有时候真恨不打他一顿。此次他肯前来应安义之选,倒是有些出乎老夫的意料,不是老夫夸口,这小子的才学尤在东鸿之上,若肯用心上进,将来的成就不在明行兄之下。”

    江安义真没想到在李明德如此看重眼前这个惫懒的人物,甚至拿他跟李家眼下成就最高的李明行相比,看了一眼嬉笑如故的李来高,江安义道:“守拙二字,如何详解,还望来高教我。”

    (请稍等五分钟)

    李来高三十不到的年纪,众人发言时他有些惫懒地斜倚在圈椅一侧,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听到族长的话,李来高坐正身子,嬉皮笑脸地道:“族长大爷,这里除了世平就属我的辈份小,我得尊老爱幼不是,再说我那两下子骗骗别人还行,怎么骗得过江大人,献丑不如守拙。”

    江安义留意到李来高说到“守拙”两个字的语气加重了几分,手中折扇“刷”地打开,似笑非笑地望向他。江安义心头一动,守拙两字范师说过,莫非李来高意有所指。

    想到这里,江安义笑道:“抱朴守拙是先贤所教,来高兄可是赞同东鸿所说,要江某低调行事,以退为进?”李来高摇着折扇,微笑不语。

    江安义心中已有定计,转身冲李明德点头示意,李明德会意,站起身来道:“今天就到这吧,你们都回去等消息,我和安义议定后会通知你们。”

    等到众人散去,李明德问道:“安义可是选定李东鸿和李来高了?”

    “不错,东鸿兄才学过人,正是江某急需之人。不过,来高兄江某有些把握不准,还要向明德公多请教几句。”

    李明德笑道:“来高这小子向来狡黠,我估计他没走,指不定就站在门外等信呢。来人,去门外看看来高在不在,在的话把他叫进来。”

    正如李明德所料,李来高摇着扇子正在积善堂门前等候,得了消息笑吟吟地再次出现,拱手作揖道:“来高见过族长大爷,见过江大人。”

    江安义笑问道:“来高兄可是料到明德公会再请你进来?”

    李来高哂然一笑,道:“世间哪有笃定之事,方才我注意到各位族人陈说厉害时江大人反响不大,所以我才以退为进以守拙相对。离开时瞥见大人看着我若有所思,估摸大人被我言辞所动。俗话说有枣没枣先打三竿子,小子便有意在门前磨蹭,没想到真撞了大运,侥幸侥幸。”

    “哈哈哈”,三人相视而笑。江安义见李来高言语诙谐,疏狂中透着率真,让人心生亲近,笑道:“来高应该比我要小几岁吧,要按辈份的话我可要叫你老叔,咱们不能讲究太多规矩,你我兄弟相称,你不要叫我大人,我也不称你老叔,各得自在如何?”

    “尊敬不如从命,江兄请了。”李来高顺水推舟道。

    “这小子是我六弟明清的孙子,今年二十七岁。”李明德既是疼爱又是无奈地介绍道:“这小子三岁识字、五岁诵诗、十岁便取中童生,十六岁得中案首,比起安义你也不相让。十七岁参加乡试不中,恰逢其父因病而逝,来高在墓边结庐守孝三年,这三年他潜心研读史书,博通文史;守孝毕,来高结交本州贤士,喜与人谈论文史,好游乐,不以读书科举为意。丰乐十七年我强迫他参加乡试,得中第四名,这小子说足以告慰先人,从此越发散漫,成天游山玩水,结交三教九流乱七八糟的人物,老夫恨铁不成钢,有时候真恨不打他一顿。此次他肯前来应安义之选,倒是有些出乎老夫的意料,不是老夫夸口,这小子的才学尤在东鸿之上,若肯用心上进,将来的成就不在明行兄之下。”

    江安义真没想到在李明德如此看重眼前这个惫懒的人物,甚至拿他跟李家眼下成就最高的李明行相比,看了一眼嬉笑如故的李来高,江安义道:“守拙二字,如何详解,还望来高教我。”

    第六百七十三章良臣择主

    李来高三十不到的年纪,众人发言时他有些惫懒地斜倚在圈椅一侧,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听到族长的话,李来高坐正身子,嬉皮笑脸地道:“族长大爷,这里除了世平就属我的辈份小,我得尊老爱幼不是,再说我那两下子骗骗别人还行,怎么骗得过江大人,献丑不如守拙。”

    江安义留意到李来高说到“守拙”两个字的语气加重了几分,手中折扇“刷”地打开,似笑非笑地望向他。江安义心头一动,守拙两字范师说过,莫非李来高意有所指。

    想到这里,江安义笑道:“抱朴守拙是先贤所教,来高兄可是赞同东鸿所说,要江某低调行事,以退为进?”李来高摇着折扇,微笑不语。

    江安义心中已有定计,转身冲李明德点头示意,李明德会意,站起身来道:“今天就到这吧,你们都回去等消息,我和安义议定后会通知你们。”

    等到众人散去,李明德问道:“安义可是选定李东鸿和李来高了?”

    “不错,东鸿兄才学过人,正是江某急需之人。不过,来高兄江某有些把握不准,还要向明德公多请教几句。”

    李明德笑道:“来高这小子向来狡黠,我估计他没走,指不定就站在门外等信呢。来人,去门外看看来高在不在,在的话把他叫进来。”

    正如李明德所料,李来高摇着扇子正在积善堂门前等候,得了消息笑吟吟地再次出现,拱手作揖道:“来高见过族长大爷,见过江大人。”

    江安义笑问道:“来高兄可是料到明德公会再请你进来?”

    李来高哂然一笑,道:“世间哪有笃定之事,方才我注意到各位族人陈说厉害时江大人反响不大,所以我才以退为进以守拙相对。离开时瞥见大人看着我若有所思,估摸大人被我言辞所动。俗话说有枣没枣先打三竿子,小子便有意在门前磨蹭,没想到真撞了大运,侥幸侥幸。”

    “哈哈哈”,三人相视而笑。江安义见李来高言语诙谐,疏狂中透着率真,让人心生亲近,笑道:“来高应该比我要小几岁吧,要按辈份的话我可要叫你老叔,咱们不能讲究太多规矩,你我兄弟相称,你不要叫我大人,我也不称你老叔,各得自在如何?”

    “尊敬不如从命,江兄请了。”李来高顺水推舟道。

    “哈哈哈”,三人相视而笑。江安义见李来高言语诙谐,疏狂中透着率真,让人心生亲近,笑道:“来高应该比我要小几岁吧,要按辈份的话我可要叫你老叔,咱们不能讲究太多规矩,你我兄弟相称,你不要叫我大人,我也不称你老叔,各得自在如何?”

    “尊敬不如从命,江兄请了。”李来高顺水推舟道。“尊敬不如从命,江兄请了。”李来高顺水推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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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介绍:
农家少年,有如蓬蒿,雷劫之后,风云变幻鱼龙舞。纯朴少年为守护家人、亲人、友人,不得不步步登高。一个变字,道尽多少无奈,回首望时,初心未改,世事早非。变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变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变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