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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十六     变臣txt下载     变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七十四章长桥相迎

    长桥,位于永昌帝都东南方向十五里处,因流经此处的长水之上的石桥而得名。由东、南两个方向进京商旅多由此经过,送别亲人与好友东去、南下多在这里分手。长桥两侧岸边多植柳,柳与留谐音,故有折柳相赠谓之挽留的风俗,战国时大文士何仁光写下“年年伤别、长桥风雪”的词句,使“长桥风雪”成为永昌胜景之一。

    七月二十八日,官道上像往常一样车水马龙,八辆马车组成的车队夹杂在其中毫不起眼,车队的最前面江安义骑着木炭,身上淡青色的轻衫已经被尘土染成了黄色。

    天子有令让他七月底前进京,江安义哪敢耽误,晚到一两天对普通人来说不算什么,对官员来讲便是抗旨不遵了。从李家出来带着李东鸿和李来高两个幕僚,还有李家送的二十二个仆佣,男十女十二,是进京伺候彤儿的。

    套了八辆大车,带着这么一大帮子人和杂七杂八的东西,江安义的行程怎么快得起来。黄柱提前走了,无形中多出二十多号人要事先准备住处,江安义让他去通知石头夫妇做好准备,总不能让这些人住客栈吧。

    李来高骑着马与江安义并辔行在车队前面,看到眼前热闹的场景,问道:“江兄,这是到了哪里,怎么这么热闹,算算日程应该离京城不远了吧。”

    身后的车撩起,李东鸿探头望了望,笑道:“这是到灞桥了吧,再有半个时辰就能进京了。安义,不如在这里歇歇脚,也让大伙看看长桥的景色。”

    长桥已经成为热闹的集市,沿着官道两旁摊铺密布,从吃食到用具一应俱全,叫卖声沸反盈天,打把式、耍杂技的圈子时不时爆出轰然叫好声,引得行人驻足,伸长脖子往里张望。长桥是送别之地,最多的当然是酒铺,有一块棚布几条凳子的小店,也有飞檐斗脊的酒楼,依山傍水风景佳处的亭台楼榭满是游人,可怜岸边的垂柳满头的秀发被送别的人活生生拔成了秃顶。

    江安义四处张望准备找个没人的空地停车,大道上旁边的高楼之上有人高声呼喊:“江兄,安义,安义。”

    顺着声音望去,熊以安满面春风地向他招手示意。江安义心中一沉,他从田守楼的信中得知,熊以安此次被晋封为明义男,调任工部员外郎,继续核查工部拨给都水监的费用是否存在私弊,在京城红得发紫,他怎么会出现在长桥,而且自己刚到长桥就被他看到。

    李来高转着眼珠笑道:“这位爷是谁?该不是专程在这里等江兄吧?”

    熊以安急急地下楼,正如李来高所料,他这两天就在这望柳楼上等候江安义。何希桂夫妇先行进京,花大价钱将江安义宅院左右的房屋都买下,三套宅院连在一起,宽绰了许多。亲信黄柱带来消息,说江安义带着两名属僚和黄家二十二人前来,冬儿以高出市价千两的价格再购进相连的两条宅院,加上前次出手,四套宅院花费三万二千两银子,在京城引起小小的轰动。

    熊执安一直留意着江安义进京的时间,这段时间太子摄政并不如想像中那样顺畅,太子打压几个亲近楚安王的大臣,楚安王立刻反以颜色,通过御史台弹劾了几个太子系的官员,天子坐山观虎斗,各打五十板,正好借机清理吏治。左相孔省处事油滑,两不得罪,右相马遂真却偏向楚安王,朝中大臣大面上偏向太子的居多,但石重杰贤王的呼声却越来越高。

    摄政一个多月,不少大臣为了前程给太子送美女送财宝,太子起初还绷着,但挡不住那些大臣的死皮赖脸,又见识了美女风情,太子难免有点得意忘形,常常偷着溜出东宫出外享乐。

    熊执安多次规劝,石重伟当面唯唯,过后故态复萌,太子妃身怀六甲,约束不住他,只得在宫中垂泪。熊执安反复思索能向太子进谏的人物,最合适的莫过于韦?成夫妇和江安义,可是韦?成去了福州、方州、恒州一带督查吏治去了,而安寿公主带着两个儿子去了雁山庄园避暑,如果惊动安寿公主也就等于惊动了天子和王皇后,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恰好江家在太平坊买宅院的消息传来,熊执仁派人到江府询问,得知江安义返京的日子在二十七号左右,熊执仁让儿子熊以安告了假,带着几名家人专门到长桥迎候江安义。

    熊以安对老父的心情很理解,最近他升官晋爵又纳了林华县燕儿、媚儿和乐乐三个姑娘为妾,可谓春风得意,算起来是江安义送他的这场福贵,他知道江安义是太子倚重的人物,将来自己想在朝堂上有所作为,交好于他十分重要,所以城门开放就带着从人出城,等到城门关闭才回家。

    得知熊以安的身份后,李东鸿面带喜色,他得罪宁陵郡王世子李明行都不能替他挡祸,跟着江安义入京心中不免恻恻,生恐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届时再被赶回乡可就颜面尽失。还未进城,太子妻兄前来迎候,看这架式还是专程前来,看来江安义在京中影响力极大,以太子在后面撑腰,真用不着害怕宁陵郡王使坏。

    李来高若有所失,跟在江安义身后下马,轻声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江安义淡笑道:“不妨看看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熊以安快步从望柳楼走出,喜气洋洋地道:“安义兄,熊某在此等候多日,总算迎到了大驾。一路辛苦,熊某已经让人安排好了酒席为江兄洗尘。”

    李来高对着李东鸿轻声嘀咕道:“这位玉公子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比我就差了一点。”

    按辈份李来高是李东鸿的族侄,李东鸿又好气又好笑地嘲道:“要论脸皮来高的自然比这位玉公子厚几分,至于皮囊还是玉公子强上几分。”

    江安义转身向熊以安介绍道:“这两位是安齐李家的英才,李东鸿、李来高,这位是明义男、工部员外郎熊公子,江南转运司一案全仗熊公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熊以安对江安义的介绍很满意,一般人都要着重介绍他是太子妃兄,话里话外透露着他是靠了裙带关系才有今天,江安义提及江南转运司一案正挠在他的痒处,熊以安笑容越盛,嘴中谦和道:“江兄你这是在打小弟的脸了,旁人夸我小弟还能厚颜收下,但在江兄面前小弟不值一提。”

    满面春风冲着李东鸿和李来高拱手道:“两位李兄能得江兄青眼,定是学富五车,今后要多多亲近,熊某要时常向两位请益。请,楼上请。”

    说着,熊以安与江安义携手揽腕登楼,李来高在身后撇撇嘴,这位玉公子看似春风满面、言辞客气,其实内里倨傲无比,并没有真正将自己两人放在眼中。李东鸿不以为意,在京中呆过五年,见惯这些贵戚公子目高于顶的样子,熊以安这副扮像还算不错,来高以为还是在安齐县,如此心高气傲慢是要吃大亏,得空时自己好好告诫他一番。

    满满一桌酒菜,熊以安妙语连珠,李来高言语诙谐,接风宴上欢声笑语,半个时辰一晃而过。江安义道:“多谢以安贤弟美意,等江某安顿下来再回请贤弟吧。时辰不早,该动身进城了。”

    熊以安笑道:“现在是未时,太阳正烈,江兄暂且安坐,小弟特意从定芳阁请来竹夕姑娘替江兄歌舞助兴。”

    说着,熊以安双掌相击,垂帘一侧丝竹声起,声如黄莺出谷婉转悠扬,娇滴滴的唱道:“无机成旅逸,中夜上江楼。云尽月如练,水凉风似秋……”正是江安义七月十五在泽昌书院门前所做,不到半个月时间居然就传到了京城。

    熊以安微闭双眼,一脸陶醉,等歌声止歇,双掌轻拍赞道:“江兄之诗如画,读之让人心静,难怪竹夕姑娘听说是为你歌上一曲,特意破例随我前来,最难消受美人恩,安义可不要辜负竹夕姑娘的好意。”

    脚步声细碎,垂帘挑起,仿如从画中飘出个美人儿,怯生生来到近前万福,娇滴滴开口道:“妾身见过江词仙。”

    江安义在化州任刺史时官场应酬免不了要与青楼女子打交道,他有词仙之名,长像亦算清秀,兼之年少官高,有不少女子存了投怀送抱的心思,可是江安义立身中正,家中娇妻美妾早熄了沾花惹草的心思,同时也练出一副应付场面的功夫。

    双手虚扶,江安义柔声道:“竹夕姑娘请起,姑娘歌声清脆悦耳,江某听得如痴如醉,此诗因姑娘而生辉,江某敬姑娘一杯。”

    拿了个干净的杯子,倒了大半杯酒递到竹夕面前,竹夕快速地撇了一眼江安义,羞红着脸接过酒杯饮尽,却不递还酒杯,来到桌边将酒杯中满上,双手捧着来到江安义面前,低垂着头柔声道:“竹夕有幸得见词仙,此杯酒为词仙寿。”

    熊以安嬉笑道:“江兄,竹夕姑娘向来对人不假辞色,熊某与她结识数月,还从未得她敬上一杯,江兄的面子可是无人能及。”

    江安义接过杯,一饮而尽,笑道:“能得姑娘青眼,是江某之幸,多谢竹夕姑娘的美意,等有闲暇定到定芳阁再听姑娘的妙音妙曲。”

    竹夕冰雪聪明,听出江安义话中冷意,眼光低垂,敛身一礼,转身离去,泪水滴落。熊以安叹道:“此妮子分明对江兄有意,江兄何忍相拒。”

    江安义站起身道:“歌舞听罢,江某告辞了,来日再与玉公子一醉。”

    熊以安见江安义去意已绝,只得起身道:“不瞒江兄,熊某已经派人到京中送信,请江兄再多待两刻,说不定太子会来亲迎江兄。”

    熊执仁为了拉拢江安义,确实定计让太子前来亲迎以示尊宠,只是对这个太子妹夫的性情熊以安拿不准,算算时间京中的回信也该到了。

    正在此时,大道上马蹄阵阵,熊以安从窗中张望,两面杏黄色的蟠龙旗迎风飘摆,太子石重伟到了。

第六百七十五章国士之难

    江安义随同太子申时进城,酉时暗卫的奏报便送到了雁山别苑。

    在雁山别苑静养了一个多月,石方真脸色红润,精神抖擞。酉初时分来到洛水湖畔垂钓,夕阳晖里,石方真有些乐不思蜀了,难怪先皇喜欢来雁山别苑游玩,这湖光山色如画,比起皇城高墙深宅可要舒心太多,便是头顶上的蓝天也开阔了许多。

    刘维国接过小太监送来的黑盒,取出里面的奏报,来到石方真身侧,开始诵读今日京中大事,石方真手中的竹竿纹丝不动,没有鱼咬钩,有只蜻蜓在竿尖已经停了好一阵子。

    “……申时三刻,太子亲至长桥迎江安义,熊执仁父子及东宫属员若干跟从,江安义随行携李氏族人李东鸿、李来东及仆佣二十二人。太子于明德门入城,沿途观者如堵,太子数次下马抚慰百姓,百姓欢呼雀跃山呼万岁……江安义随太子入东宫,太子设宴款待……”

    出自黄喜之手的这份奏报写得极为详细,甚至连李东鸿得罪宁陵郡王之孙被赶出京城之事也带上一笔。石方真面无表情地听着,竿头蜻蜓感觉到震动,展翅飞起。等刘维国念完,石方真淡淡地道:“伟儿大了,知道礼贤下士、拉拢人心了。皇儿们大了,朕也老了,是该让他们多做些事替朕分忧,朕得空能多歇上一歇。”

    服伺石方真四十多年,刘维国不用看石方真的表情,低着头都能分辨出天子的话气中带着四分警醒、三分感慨、二分无奈、一分欣慰,当即笑道:“万岁爷正值壮年,老奴还想着伺侯您再征北漠呢,老奴虽然是没用之人,但能服伺万岁您这样的千古一帝也感觉光彩。太子、王爷们能干是您调教得好,不过老奴斗胆多句嘴,太子王爷们还稚嫩,咱大郑国这条航船还得靠您掌舵不是。”

    石方真丢了鱼竿,一侧的宫女连忙捧上手巾,石方真边擦手边道:“传旨,明日卯初让江安义进觐。”

    雁山别苑十八处庄园,被余知节卖出五处,天子到雁山别苑静养,那些庄子自然不能住人,那五家在京中有钱有势,识机联合奏请将庄园让出暂给宫中使用。

    从洛水湖到庄园有长廊相连,无数长廊、凉亭蜿蜒于山间,有如玉带横腰,平日石方真总要流连观景,好几次直接传膳在凉亭之中,对着清风明月陶然而醉。刘维国跟在石方真身后急急向山腰处的栖龙居走去,石方真与王皇后临时的行宫就设在此处,这里原是昭帝、宣帝所住的行宫,在十八处庄园中规模最大,装饰最为精美。

    乘风亭沐浴在夕阳余辉中,彩霞映红天边,倒映在洛水之中,有如两面招展的旗帜飘扬。石方真心绪显然不佳,往日必留步的乘风亭也直接穿过,刘维国心中暗叹,太子亲迎江安义的做法让天子心生不快,明日江安义朝觐恐怕不易过关了。

    从东宫出来天色已暗,红晕的灯光将街道染得迷离,江安义的神情有些恍惚,太子石重伟的热情让他感动之余生出惶恐来,太子如此做态并非自己之福。

    晕乎乎回到太平坊的住处,石头和珍儿迎了出来,屁股刚落坐,石头便告诉江安义一个消息,刚才有个公公传旨让他明日卯时到雁山别苑见驾。城门寅时一刻开放,从京城前往别苑只要一刻钟,但天子驻驾在雁山,沿途肯定有十六卫的精兵层层看守,等顺利到达别苑恐怕要点时间。

    珍儿见江安义精神不济,兼之听闻了太子到长桥亲迎的消息,从小跟着父亲流浪尝遍人间冷暖,珍儿知道此刻江大叔要静心思索明天如何应对天子。拉了拉滔滔不绝说话的丈夫,珍儿道:“大叔,两位李先生安置在旁边的院落,有什么事不妨请他们一起商议。”

    江安义摇头道:“一路奔波,大家都累了,我也想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还要见驾,没睡醒的话可就是君前失仪了。”

    思绪杂乱,江安义没有强行入定,而是背着手在院中漫步,抬头望见满天星斗,星空闪耀神秘莫测,天子急匆匆召见让江安义感觉到一丝不安,无疑是太子到长桥亲迎的举动给自己带来了麻烦。

    宣武侯府,后花园凉亭。

    老侯爷黄永盛和长子黄继业对坐品茗。这位政事堂右丞四十六岁,穿着家居常服,殷勤地替父亲摇着扇子。等黄永盛伸手拿茶盅,黄继业将蒲扇放在石桌上,笑道:“父亲,今日太子到长桥迎接江安义进京,你可知道?”

    “老父还没聋,大半个京城恐怕连卖炊饼的人都知道了,我岂会不知。”黄永盛呷了口茶,淡淡地道。

    黄继业露出一丝讥笑道:“太子心思太急,想将江安义绑上车,他却没想过天子会怎么想,这样做恐怕适得其反吧。”

    黄永盛冷声道:“以太子的习性恐怕想不出这招,我估摸是熊执仁出的主意,书读多了也就读迂了,行事怎能照搬书中所说。听说天子已经下旨让江安义明日卯时觐见,我估计是要敲打敲打他了。”

    “天子对江安义甚为看重,京中有传闻说天子许其为国士。要说这件事还真怪不到江安义头上,天子要敲打也是选太子,敲打江安义难道要打鸡骂狗?”黄继业浅笑道。

    “万岁爷在雁山住了一个多月,朝中那些墙头草们开始摇摇晃晃了,万岁岂会不知,虽然是父子,宝座这东西可不讲亲情,万岁正好借此事真龙出声,敲敲那些急着想从龙的人,太子不过是储君,不要错认了形势。”黄永盛冷笑一声,继续道:“国士?国士岂是那么好当的,不吐上几口血、瘦上几斤肉哪成。”

    黄继业拿起蒲扇风清云淡地继续摇着,口中微笑道:“明日雁山别苑要演一出好戏了,不知这位江状元如何过关?”

    诚意侯府座落在永兴坊,是天子所赐的五进宅院,此处离东宫很近,方便出入。

    熊家人丁不旺,熊执仁父母已丧,和妻子只有一儿一女,还有十几名仆佣。熊以安生性风流,娶妻纳妾,五进院落被了占了两进,最近又纳了林华县的三名女子,各自又带了两三名丫环,每日弹琴吹笛,让这个冷清的宅院有点像烟花之地般热闹。熊执仁原本还约束儿子尽是少沾花惹草,后来老妻说熊家人丁不旺,多些孙子传家才好,熊执仁便默许了熊以安的风流。

    丝竹声隐隐传到三进的书房,熊执仁微微皱了皱眉,道:“以安,你这风流性子该收一收了,你素有大志,如果一味沉迷酒色,让旁人怎么看你,将来太子登基怕也不敢用你。”

    面对老父的指责,熊以安只得唯唯应诺,心中却想着真名士自风流,老爹和江安义一样不解风情。耳边听到父亲又道:“你说那竹夕姑娘美若天仙,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可是江安义仍不为所在,可见要做一番事业不能玩物丧志,为了血脉延续为父不阻你纳妾,但你也要适可而止,少年戒之在色,须谨记。”

    “父亲说的是,孩儿记下了。”熊以安应道。竹夕姑娘着实让人沉迷,燕儿、媚儿等人跟她相比有所不如,如果能将她纳入府中,今生足矣,可是竹夕对自己若聚若离,眼看又到九月花魁会,自己要想些办法助竹夕夺魁,届时定能感动美人、得偿所愿。

    “今日太子郊迎江安义,京城震动,太子礼贤下士之名为百姓所知,相信近段时日会有不少人前来投靠。以安,你往东宫勤走动些,结交些才学之士,为自己营造些声望。”

    熊以安道:“父亲,今日声势浩大,孩儿却担心适得其反。方才太子派人送信,万岁传旨让江安义明日卯时觐见,怕就是这场郊迎惹得祸。父亲,你说动太子郊迎,岂不是将江安义置于险境。”

    熊执仁意味深长地道:“为父岂不知这样做弊大于利,不过忍一时之痛得长久之利,还是值得一试。”

    “喔,请父亲明示。”熊以安知道自己的老父并不是那种死读经书的庸儒,他这样说肯定有其背后的用意。

    “为父看过江安义写给太子的日记,时人都说江安义是词仙,却不知其小品文也写得极佳,不愧是状元之才。”熊执仁?叫牖匚兜溃骸八?锤??拥男胖兴渌档氖侨粘i?睿?绰?窍星檠湃ぃ??钚∈隆14率匙⌒校?薏幌月冻銎淙朔缪牛?钅训玫氖且黄?揖??裰?某鲎阅谛模?萌烁蟹??压痔熳蛹纹湮??浚?闭婷?恍榇?r园玻?阌锌障蛱?咏枥茨切┤占窍付粒?ㄓ谢嵊兴?谩!?/p>

    感叹过后,熊执仁继续道:“我前次试探过江安义的心意,他说先天子后太子,这话并没有错处,不过楚安王咄咄逼人,太子需要得力之人臂助。我有意将江安义逼到绝处,让他再没有丝毫退路,虽然天子对他会有所不满,但经此一事就算将来有变,江安义只能紧跟太子。”

    熊以安叹服。

第六百七十六章小鬼难磨

    寅时一刻,开远门在悠扬的钟声中缓缓打开,一匹黑马从尚未完全拉开的城门中飞奔而出,朝着雁山别苑的方向驰去。

    守城门的牛大刚想破口大骂,被常校尉喝住,指了指逐渐远去的火红色,喝道:“牛大,睁大你的狗眼,看看那位大人身上穿着什么官服,你小子要想死别拉着我们。”

    牛大缩了缩脖,他守开远门有七年了,对朝中官员的服色有所了解,这身火红至少也是四品大员,自己一个守门兵得罪四品大员结果可想而知,讪讪地自找台阶道:“这位大人一早出门,看方向应该是去雁山面圣了,也不知道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要四品大官亲自去送信?”

    “守好你的城门,不要多嘴多舌,是非皆因多嘴起,你小子长点记性。”

    “常头,小的记下了,从此闭紧这张臭嘴。”牛头轻轻地扇了自己一嘴巴。

    江安义不知道身后的情形,他只想着能早些见到天子。昨夜三更才入定,四更便起来了,洗漱完毕换上官服,在书房中等候天亮,寅时刚到便出了门,来到开远门时城门恰好打开。

    木炭驰出不过五里,前面大道被木寨拦住,高高的了望塔楼上有兵丁摇动旗帜,江安义放缓马蹄,从木寨中有一哨人马驰出,将江安义拦住。

    “来人报名身份,过卡意欲何为?”带队的是名校尉,明光铠熠熠生辉。

    江安义看到木寨上高高飘扬的旗帜上绣着一只鸾凤,左右武卫被称为“熊渠”,尚白,设五牛旗、飞麟旗、??旗、鸾旗、犀牛旗、??旗、?旗,只不知守木寨的是左武卫还是右武卫。

    “这位将军,本官原化州刺史江安义,奉旨到别苑见驾。”江安义拱手道。

    江安义的名字众人皆知,那校尉打量了一番江安义,身上那红色的官服做不了假,校尉的语气和缓了些,抱拳道:“见过江大人,敢问大人路牌何在?”

    路牌,江安义一愣,昨日传旨的公公也不知是大意还是有意,并没有颁下路牌,这可怎么办?

    “这位将军,昨日传旨的公公没有颁下路牌,天子有旨卯时见驾,江某不敢耽误,不知能否通融一下,让江某先行前往,将军要是信不过江某,不妨派兵随同。”

    那校尉面现难色,道:“江大人,不是末将不肯放行,军中铁律不见路牌不得放行,末将担不起这个责任。大人请稍待,末将替你通禀一声,请将军定夺。”

    “有劳将军了。”

    等功夫可不短,眼见得寅正已过,才从木寨中涌出一伙人马,众星捧月的正中是位身着细鳞甲的将领,十六卫每卫设大将军(正三品),下设两位将军(从三品),江安义不认识这位将军。

    那位将军显然认识江安义,笑着拱手道:“原来是江大人,这么一大早就去面圣,辛苦辛苦。不过没有路牌可不行,要不您等等,我派人去别苑问问,宫谒监应该有记录,让他们补个路牌就是。”

    江安义一皱眉,如果等这里送信,再补办路牌,等牌子到手恐怕辰时都过了。软语相求了几句,那位将军笑嬉嬉地摇头,就是不放行,江安义查觉到这位将军笑容晏晏晏,双眼却丝毫没有笑意,分明是在有意为难自己。

    没心情思索自己和这位素未谋面将军之间有什么过节,江安义心急如焚,误了卯时觐见可是大罪,探手往怀中摸去,天子赐给他的那块金牌还在怀中。掏出金牌举在手中,高高扬起,江安义道:“这位金牌可能当路牌?”

    那将军看清金牌,吓了一跳,跳下座骑单膝跪倒,道:“末将黄继飞见驾,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请万岁恕罪。”他身旁的那些亲卫兵丁赶紧跟着下跪,“哗棱棱”甲片声响成一片。

    “黄将军,能否放行?”江安义追问道。

    黄继飞站起身,高声传令:“放行。”

    靠着手中这块金牌,江安义畅通无阻,卯时不到便来到别苑脚下。别苑入口处飘扬着黄色旗帜,左、右卫尚黄,飘扬的是?端旗,江安义跳下马,举着金牌高声道:“原化州刺史江安义奉旨前来见驾。”

    有金牌在,守门的将士不敢阻拦,有人带着他来到一处宅院,此处原是雁山十八庄园之一,因在山脚处,被辟为登记通传之所,要见天子,需要通过内侍省的太监通传。

    今日当值太监是内谒监唐禄,他是司务太监唐文忠的干儿子,仰仗干老子在宫中的权势,唐禄在宫中太监宫女中大小也算个人物。要想在宫中立足,信息灵通是头等要务,唐禄作为宫中有排得上号的太监自然耳目灵通,江安义觐见的事唐禄昨晚便知道了,同时他还知道了万岁之所以让江安义卯时就觐见是对太子郊迎有所不满。

    宫中倾轧厉害,许多宫人做牛做马一辈子也没有出头之日,而唐禄不过二十四岁就成为内谒监,成为有望接替司务太监的红人之一。

    唐禄家贫,八岁被送入宫中宫中微薄的俸禄还要被师傅克扣一半,哪有多余的钱财。不过他为人机敏,会查颜观色讨好师傅,后来更是拜了唐杰忠做干爹,逐渐有了些采买的机会,多少有些油水过手。

    唐杰忠好财,要讨好他最好的开路方法是塞银子,唐禄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得来的银钱大部分送给了唐杰忠,越发讨了唐杰忠的欢喜,很快提拔他做了内谒监,把通传的差使交给了他。

    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是替天子守家门,这差使就是个聚宝盆,前来觐见天子的大臣谁敢得罪唐禄,二十两、五十两甚至百两的门包时常收到,遇到相熟的唐禄轻声提点一句“万岁今天心情不错”或者“万岁爷正发火,您加点小心”立时换来百两以上的好处费,一个月下来得到的门包总要过千两。

    唐禄得知江安义的名声源自宫中的香水和化州进贡的蜜水果,他偶尔会出宫采买物品,知道一瓶香水的价格超过百两,还常有价无市,听说江家一年生产六万瓶香水,光这一项就有六百万的收入,难怪前段时间太子要买雁山的庄园,江安义出手便是百万两。

    做太监要会揣磨上意外,还要会看准机会出手,这样的大财神送上门,唐禄当然不能轻易放过,早早地打好了主意要从江安义身上放出点血来。再过段时日就是干爹唐杰忠六十三岁生日,这老头子死要钱,送薄了礼立马拉下脸来,不顾情面大骂,自己将来还要倚仗着他,不能不巴结着。前段时日在东市看中了一尊玉佛,掌柜的开价一万二千两,自己还差了点,这差头就着落在江安义身上了。

    听小太监说江安义来到,唐禄笑吟吟地迎了出来,先冲着江安义谦恭地施了一礼,道:“江大人来的真早,还没吃饭吧,要不您到我这将就一点。”

    江安义看看时辰已近卯时,哪有心情吃饭,笑道:“多谢公公,不过万岁有旨让江某卯时朝觐,不好耽搁。”

    说着江安义朝怀中摸去,结果手顿住了,他来的匆忙,怀中除了那块金牌什么也没带。唐禄笑容一凝,脸渐渐拉了下来,江安义抽出手赔笑道:“江某来的匆忙,忘了带银两,请公公见谅,下次一并补上。”

    “哟,瞧江大人您说的,好像咱家向您索要好处似的,这要是传到万岁耳中,咱家可吃罪不起。”唐禄冷着脸道:“咱家生就就是跑腿的命,您在这等着,咱家替您去禀报天子。”

    说着,转身进了院子,将江安义晾在门外,江安义被窝了个大红脸,只得悻悻地站在门外等着,心中暗骂: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自己今天遇上小人了。

    小人唐禄不慌不忙地进了自己的住处,吩咐小太监将饭食端上来,慢条斯理地吃罢,已经是卯时二刻,大门外江安义心急如焚,唐禄却好整以暇地翘着腿品饭后茶。

    收拾碗筷的小太监多嘴谀笑道:“什么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一点规矩都不懂,得罪了公公您老人家,还不是得乖乖地守在大门外,误了时辰,万岁爷到时铁定狠狠处罚他。”

    “啪”的一声,唐禄将茶盅掷在地上摔得粉碎,骂道:“大胆,江大人的事岂是你这个小奴才能议论的,咱家不去通传是怕惊扰了万岁爷进膳,要你多嘴多舌地卖聪明,给我掌嘴。”小太监吓得跪在地上,“啪啪”地扇着自己的耳光,不一会嘴角就淌出血来。

    唐禄缓缓地站起身,道:“罢了,记住了,别在爷面前耍小聪明,少说多做才是做奴才的本份。”

    阳光照进栖龙居的院落,从窗棂中落在石方真身上,石方真推开碗,冷声道:“太阳都升起一竿子高了,江安义还没到吗?看来咱们这位江大人的架子大了,连朕让他卯时初觐见都敢不听了。刘维国,你替朕去迎一迎江大人的大驾吧。”

第六百七十七章别苑面圣

    朝阳清风,洛水湖飘散着淡淡的雾气,将雁山变成如幻如梦的仙境。

    刘维国在长廊中穿行,沿途遇见的太监、宫女纷纷侧立敛身向他行礼。刘维国脚步不停,匆匆向山脚下行去,这段时间京城中太子和楚安王相争,不少臣子选边站让天子感到一丝不安,太子郊迎江安义之事将这份危机彻底爆发出来。

    昨夜天子晚膳吃得不多,膳后在忘忧楼中观星远眺,刘维国发现天子神情肃穆,数次望向京城方向,显然已有归意。以刘维国对天子的了解,天子召见江安义不过是借题发挥,江安义是天子信臣,敲打他警示其他臣子,一举数得。

    晨起时天子心情不错,还戏言让江安义饿上一顿清醒清醒,可是卯正已过,江安义仍未前来朝觐,石方真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刘维国暗暗叹息这位江大人太不知好歹了,莫非真以为太子郊迎就可以忘乎所以了。

    快行至山脚的通传处,看到唐禄晃悠悠地迈着鸭步往上走。唐禄看到刘维国,急忙抢走几步,侧转身子恭腰请安道:“小禄子见过刘公公。”

    刘维国径直问道:“江安义可到了?什么时候到的?”

    唐禄心中一沉,天子怎么派刘公公亲自来询问江安义是否来到,莫非派刘公公来迎接他,如果是真,自己的算盘就打错了,要糟糕。忙赔笑道:“江大人刚到,小的正要前去通禀。”

    “带我前去。”在唐禄面前刘维国用不着客气,当先举步向下走去,唐禄忙跟在他身后。

    卯正已过,还不见有人来呼唤,江安义猜想八成是方才那个太监在使坏,真想掏出金牌直接闯进去,可是别苑不比军营,这样做得不偿失。太阳照在身上,江安义又急又热,焦躁地在门前走来走去,后背的官服早被汗水润透,变成黑乎乎一片。

    刘维国出现在门前,不等他开口说话,唐禄先从后面窜了出来,谀笑道:“江大人,劳您久等了,刘公公亲自来请您了。”

    看江安义一身汗刘维国就知道他等的时间不短,唐禄的这点小聪明瞒不过刘维国,唐禄是唐杰忠的干儿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刘维国瞪了唐禄一眼,对江安义道:“江大人请随咱家前去见驾,万岁爷已经等急了。”

    江安义懒得解释,跟着刘维国身后往上走,山风吹来,遍体生凉。刘维国看似不经意地提点道:“江大人,万岁让你卯初朝觐,你耽误的时辰可不短,万岁爷有些不高兴,江大人可要留点神。”

    虽然已经料到这种情形,被刘维国点破后江安义又是一身冷汗,加快脚步与刘维国并行,诚心诚意地道:“多谢刘公公提醒,安义记下了。”

    对于唐禄这样的小人,塞些银子便能打发,而刘维国这种身份的太监,说位比王侯一点也不过,他能随意说上一两句有时让人受用不尽,这样的人情不是简单用钱能打发的,只能记在心里找机会报答。

    接下来一路沉默,江安义边走边琢磨着京中对宫中四大太监的传闻,秉礼太监刘维国是天子的影子,只要有天子的地方就有他,刘维国为人宽厚,对宫中太监宫女和颜畅色,旁人有难会竭力相帮,众人都认为他是个仁厚的君子;掌印太监冯忠,执掌暗卫权势滔天,京中百官谈之色变,私下里议论他阴险狡诈,狠毒有如毒蛇,像冷酷的行刑人,不可亲近;司务太监唐文忠,贪财无厌,在京中有数十家商铺,对属下的太监宫女克扣盘剥,在宫中最遭人恨,是典型的小人;宫谒太监路明理,江安义只闻其名没有见过其人,京中多数官员都没有见过这位路公公,路公公掌着宣旨和旨意归档之事,要烦劳他出动的旨意多半是惊天动地,有传言这位路明理公公是个博学多才的学士。

    一柱香功夫,来到栖龙居外,栖龙居的大厅被辟为议事殿,刘维国示意江安义在院中稍等,自己进去通禀,很快屋内传来呼唤:“着江安义觐见。”

    江安义有了心理准备,急行入殿,不敢抬头,看到明黄色的身形坐在正前,忙跪倒嗑头,“臣江安义叩见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头嗑下去,半天没回应,原本汗湿的后襟又出了一层汗。石方真冷冷地打量着跪伏在地的江安义,良久开声道:“江安义,朕叫不动你了吗?卯时觐见,你让朕等了你半个多时辰,谁借给你的胆子,太子吗?”

    话语不响,落在江安义的耳中却如雷鸣,要不是刘维国事先露了点风声心里有所准备,这一下子非失态不可。强摄心神,江安义叩首道:“万岁容禀,臣昨夜三更方睡,四更起身,开远门刚启就出城……”

    石方真一阵冷笑,打断江安义的话道:“江安义,你莫非还想欺君吗?城门寅初开放,从开远门到雁山别苑不过十五里,以你的脚程便是走也走到了,为何现在才来见驾?分明是藐视朕躬。”

    这个时候不分辩以后就没有机会分辩了,江安义急道:“万岁,从开远门到雁山别苑沿途有三道兵卡,臣没有路牌,在头道兵卡处被黄继飞将军拦住,一直拖到寅正过后才放行。”

    石方真眼眉一跳,望向身侧的刘维国。昨天他在洛水湖畔吩咐让江安义卯时觐见,自有人将旨意传到尚仪局,这段时日奉旨来雁山别苑朝觐的官员不少,传旨的太监怎么会忘记给江安义路牌?

    “既然没有路牌,你如何能进得来?莫非守卡的官兵认识你放行,你的面子可真不小啊,连朕的十六卫都畅行无阻?”石方真言辞诛心,江安义暗暗苦笑,天子喜恶不定,怎么说怎么有理,难怪人常说伴君如伴虎。

    伸手掏出金牌,双手高高奉上,江安义道:“臣万死,因为急着见驾,所以动用了万岁给的这块金牌,守卡官兵看到金牌后放行。一路验看金牌耽误了些时间,臣寅正三刻方才来到别苑脚下。”

    石方真点点头,示意刘维国从江安义的手上接上金牌。刘维国将金牌摆放在桌上,石方真伸手拿起金牌摩挲,想起江安义这趟林华县的功劳,语气缓和了些,继续问道:“你寅正三刻就到了,为何不来见朕?”

    这让江安义怎么回答,照直说通传处的太监索要红包有意为难自己,那个小太监恐怕性命难保。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江安义应道:“臣生怕误了时辰,急出一身大汗,官袍湿透,恐在君前失仪。通传处前清风凉爽,臣想等官袍稍干再行觐见,结果被眼前湖光山色所迷,一时间诗兴大作,以致沉迷,要不是刘公公前来,臣还不知已过卯正。”

    刘维国眼光柔和,躬身禀道:“万岁,老奴到通传处时,看见江大人面对着洛水湖念念有词,走到他身边方才查觉。老奴问过守门的太监,江大人确实是寅正三刻就到了。”

    太监是个很独特的群体,内部争斗得厉害,但对外又十分团结,江安义对唐禄的包容让刘维国觉得十分暖心,忍不住出言替他回旋。既然江安义准时到达并未抗旨,其他事对石方真来说都是小事,刘维国开口这个面子要给,石方真道:“江安义,且把你所做的诗念来,要是不好就继续跪着吧。”

    天子给出 台阶,江安义的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做诗难不住他,略做思索开口吟道:“湖光山色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雁洛山水色,白银盘里数青螺。”

    石方真眼神发亮,念叨了几句,道:“起来吧。”

    江安义松了口气,站起身来,趁机看了一眼石方真,见他面色红润,脸颊丰润,笑道:“三个月不见,万岁越发精神了,看上去还胖了些。”

    石方真?阶藕?耄?晃薜靡獾氐溃骸疤?雍统?餐跞市??惺挛裼兴?翘骐薹钟牵?薜靡园残木惭??舛问奔渖硇木闼跻簿醯梅滞庀闾穑??揭菜惦薜纳碜庸乔拷x诵矶唷!?/p>

    “文武之道一张一驰,万岁以往待己过于严苛了,要知道您身康体健才是国家之幸、百姓之福。”江安义笑着拍马道。

    石方真挥了挥手,刘维国会意,让小太监搬来绣龙墩让江安义坐下。屁股落凳,江安义心中稍定,这场风波总算渡过了。

    “江安义,听说太子亲到长桥迎你入京,不知你有何感想?”

    天子的问话让江安义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江安义暗暗叫苦,看来天子心中芥蒂未肖,如果应答不好恐怕在天子心中留下阴影。事到临头须放胆,江安义想到自己能入天子这眼就在于自己事君以诚,索性开口道:“微臣惊多于喜,深感惶恐。”

    石方真微微一笑,听得出江安义所说的是心里话,端起茶喝了一口,示意江安义继续往下说。

    江安义沉吟片刻,道:“太子郊迎微臣,此乃天高地厚之恩,臣粉身碎骨亦难以为报,唯有竭犬马之劳,尽忠贞之节,尽心辅佐太子忠君佑国,为万岁分忧。”

    江安义的立场摆得很正,石方真哈哈大笑,这场危机总算渡过。

第六百七十八章浩然之意

    江安义的奏对紧扣忠君爱国,不光是他自己要忠君爱国,还要辅佐太子明识大义、忠君爱国,而不是一味地报答太子的赏识之恩,鞠躬尽瘁,这让石方真很满意,放声大笑后气氛轻松了下来。

    一声“赐座”,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接下来石方真让江安义详述了林华县发生的事情,奏折中虽然写明,但限于篇幅并不详尽,江南转运使一案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大批官员遭到贬斥,继而引发了清理旧案和肃清吏治两场官场地震,太子与楚安王之间的权利之争突显等等,这些皆由江南转运司一案而引起,石方真不得不重视。

    通过江安义的讲述,元华江溃堤后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呈现在石方真面前,当石方真听到“饿殍现于野、青壮劫于道,普通人家卖儿鬻女、但求一顿之食,无良商贩趁机哄抬粮价,收买人口”时,眼泪刷地落了下来,哽咽地道:“朕无能,累及百姓,官吏无用,常玉超等人百死不能赎其罪。”

    “万岁,国难见忠臣,林华县县令袁德成、转运司衙门典作李玉波、端州州统纪大涛等人都是国之干城……”江安义绘声绘色地讲着这些人如何为百姓奔走操劳,讲到赵大等人身处困境不忘助人之事,石方真欣然道:“这些良臣义士,是国之脊梁,朕的江山幸有这些人,安义你抽空将这些人的行径详细写出来,朕要传旨着各州府学、县学广为传颂,让天下百姓都明白忠义大义。”

    “万岁圣明。”江安义道:“万岁何不让林华县勒石刻碑为记,让这些忠臣义士的声名传之千古。”

    “甚善,刘维国,传旨照办。”石方真轻拍着椅子扶手道。突然,石方真想起一个人,此人在江安义的奏对中没有出现,笑道:“安义,还有一个人你怎么忘了,兴凌县县令卢声远身陷贼人之手,临危不惧、大义凛然,设计逃脱之后步行前往林华县送信,其行堪称楷模。朕下旨晋升他为林华县县令,并让端州龙卫府严查那个见死不救、有意纵敌的龙卫。”

    卢声远,江安义原本已经放过此人,没想到他升官心切,以为没人知道他当时的丑态,居然冒功冒到天子这里,不用问卢声远弹劾的那个见死不救的龙卫就是他了。

    真是不作不会死,这个卢声远居然还想陷害一把自己,江安义苦笑道:“万岁,为卢声远请功的折子是何人所递?”

    “怎么?可有什么不妥?”石方真诧异地问道:“请功的折子是新任端州刺史卢家城所呈,此人算起来是卢声远的族叔,这一点他在奏折中说得很明白,举贤不避亲,朕甚以为是。”

    原工部尚书卢家林致仕,为了平衡世家间的关系,艾伟致仕后石方真任命恒州刺史家城接任,上州刺史是从三品,卢家不致于元气大伤。

    “万岁,卢声远弹劾的那个龙卫便是臣。”江安义道:“兴凌县贼人闯衙,卢声远当场吓尿了裤子,后来被绑在车上带着前往林华县,臣伺机救下他后急着赶往林华县送信救人,卢声远不顾林华县危在旦夕要求臣护送他回兴凌县,臣断然拒绝,不想怀恨在心反到污陷臣。臣原想着他尚能顾及世家名声宁死不降,比起降敌的林国华强上数倍,所以在奏报中有意替他有所隐瞒,没料到此人恩将仇报,歪曲事实……”

    “哗拉”一声,石方真将桌上的茶具推到了地上,愤愤地骂道:“竖子可恶,居然敢如此欺瞒朕,要不是江卿道出原委,朕还被蒙在鼓中,为天下人所笑。”

    刘维国暗暗苦笑,这位江大人可真是惹事精,数次奏对都将万岁气得不轻,要不是万岁这段时间休养得不错,非得气出个好丑来不可。耳边听天子气哼哼地道:“传旨,着端州巡察使暗中查实卢声远冒功欺君之事,查明实据后重加惩处。”

    “……林华城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我不忍见灾民惨死在安东都护府的兵丁刀下,臣斗胆用万岁所给的金牌下令他们停手,擅涉军政乃是大罪,请万岁治罪。”说着,江安义跪倒在地。

    “罢了,事有权宜,朕不是不分是非对错的昏君,算你功过相抵,起身吧。”石方真笑骂道:“当初让你去黄沙关宣旨慰军,你就来过这么一出,卿在化州时力拒西戎联军,武功卓著,朕此次北征一定要把你带在身边护驾。”

    江安义大喜,功名只向马上取,虽是个文臣,他却有一颗时刻跳动着想要建功立业的心。北漠是宿敌,千年以来与中原争战不休,如果能一朝平定,名垂青史是稳稳的。

    从田守楼的信中得知,最近京中文臣想着挤进修撰《文华大典》的行列,而武将则做梦都想成为北征的一员,江安义自问修典已经没有了资格,没想到天子送给他一场惊喜。

    激动地站起身,江安义擂胸,“咚咚”作响,慨然道:“臣愿为万岁效死。”

    刘维国一甩拂尘,轻声道:“江大人,留神君前失仪。”

    石方真笑道:“朕喜欢江卿的一片直心,安义,愿你我君臣之间永能这般袒诚相对,成就千古佳话。”

    天子用了你我两字,江安义感动得热泪直流,再次跪倒在地,哽声道:“臣粉身难报万岁赏识之恩,敢不竭尽犬马之力。”

    石方真也有些激动,站起身扶起江安义,道:“卿忠心报国,朕心甚慰,将来出相入将凭卿自择。”

    刘维国一甩拂尘,示意小太监奉上香茶,平缓一下殿内激动的氛围,他生怕天子一激动做出许诺,君无戏言,到时反而难以收场。

    重新回座,石方真喝了口茶,不无忧虑地道:“朕原本有意在两年后北征,可是林华县之变让朕警醒,攘外必先安内,国内不稳,朕安敢率大军出征,一旦林华县之事再演,国内糜烂,百姓受难,朕岂不成了穷兵黩武的罪人。”

    长出一口气,石方真继续道:“朕准备下诏让各州参照化州屯兵屯田之举,把解甲的兵丁组织起来,增强地方兵力以备急变。”

    江安义心想自己正要奏本《请建团练疏》,这个时候正是良机,当即笑道:“臣蒙万岁天恩归家探亲,思及兴凌、林华之变,亦感州县兵力空虚,数百贼人居然差点酿成江南大变。臣与僚属经过多次商议,有一策献上。”

    石方真大喜,道:“速速奏来。”

    江安义此行并未携带李东鸿所写的《请建团练疏》,但江安义喜爱此疏行文流畅、文采斐然,数次诵读已能熟记,当即开口将奏疏念了出来。石方真凝神细听,频频点头,当听到“当地乡绅熟知本地地势夷险、地方人情,团练与官府联为一气,兵能力战、民能坚守时”拍掌叫好,赞道:“安义此策,让朕可得数十万雄兵,‘兵能力战、民能坚守’,安义此策雄辩滔滔,发聋振聩,读之如饮烈酒,痛快淋漓。江卿回去后将此疏呈报给太子,让政事堂议过后奏报给朕。”

    “臣遵旨。不过此疏并非臣所写,是臣新招的僚属李东鸿所书。”江安义笑道,将自己前往李家拜访,招聘两名僚属帮办文书之事说了一遍,自大魏以来便有招募僚属帮办文书的习惯,江安义官居四品,往来文书不在少数,招纳几名僚属是情理之间的事。

    江安义答应李东鸿替他平息宁陵郡王世子之事,借此良机把李东鸿的往事跟天子提了一嘴,石方真笑道:“江卿尽惹些是非事、是非人,当年的卢子越(张克济)、今天的李东鸿,贤失于野,宰相之责。此事朕知道了,你让李东鸿安心做事,朕希望他将来能及第高中为朝庭效力。”

    接下来石方真随意问及乡野之事,从民风、民俗到物产、风情、百姓日常生活,身为天子困于皇城,江安义所述对石方真来说满是新奇,石方真叹道:“朕为太子时尚会四处走动,但天下二十七州朕所到之处也不过福州、方州、平州、登州、辰州,朕常有意四方巡狩,又恐劳动地方、惊扰百姓、耗费国库。重伟比起朕来更为不堪,他长于深宫不晓世间事,朕甚忧之。安义,重伟如此看重于你,你要让他多多知晓民间疾苦,有机会带他四处走走,有些东西要亲眼看看,光靠书中描述不足以刻骨铭心。”

    江安义起身恭声道:“臣遵旨。”

    刘维国轻声禀道:“万岁,已是午时二刻,该进膳了。”

    石方真笑着起身,道:“与江卿畅谈不觉时光渡过,传膳乘风亭,朕要与江卿接风洗尘。”

    雁山景观,石方真最喜乘风亭,坐在亭中四望,山水如画,轻风拂衣,有如神仙中人。饭菜极简,三素一荤:青葱豆芽、南瓜、青豆萝卜和炒山鸡,陪天子吃饭既是荣耀又是受罪,江安义感觉这顿饭吃得束手束脚,根本无心尝御厨的手艺,等石方真放下筷子,连忙也停了手。

    石方真看出江安义的拘谨,笑道:“与朕一起用膳没几人能吃饱,江卿还是回家吃过吧。朕还要在别苑住些时日,朝中是太子当家,太子既然看重于你,你便到东宫詹事府先任少詹事吧,好好辅佐太子,等朕回宫后再来安排你的官职。”

    江安义恭身应是,心中嘀咕,莫非天子还未将太子郊迎一事放开,奉旨到东宫任少詹事,自己的身份可有些尴尬。东宫詹事府,设詹事一人,正三品,暂虚设,少詹事一人,正四品。

    江安义施礼告退,石方真叫住他道:“朕甚爱此乘风亭,此亭光有名而无楹联,集贤殿众学士所拟的几副对联皆不合朕意,江卿诗词堪称一绝,替朕想副楹联来。”

    恰巧一股急风掠过,鼓胀起江安义身上的袍襟,江安义脱口而出:“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第六百七十九章东宫任职

    山脚通传处,唐禄定定地站在太阳之下,两个多时辰的爆晒,身上的汗水湿了干、干了湿,浅绯色的太监服已经结了淡淡一层盐霜。小太监想上前讨好替他撑伞被赶跑,唐禄紧盯着下山的长廊,感觉有些天旋地转。

    当看到江安义的身影时,唐禄迈着摇晃的步伐赶紧迎上前去。江安义看到他上山前神气活现的样子现在如同霜打的茄子般蔫了,知道他担心自己报复向天子告状。

    挥手让送江安义下山的小太监避开,唐禄“扑通”一下跪在了江安义面前,江安义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拉起他道:“公公这是何意?”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咱家感激不尽,将来定有回报。”唐禄抹着眼泪道,他得知了消息江安义并没有落井下石,替他隐瞒了索要门包不果有意怠慢之事。此事若被天子知道,唐禄八成性命不保,即便不死也要打上一顿被遣去守陵,想他才二十几岁,又是六品的内谒监,称得上大好的前程,怎么甘心默然消失,所以江安义所为于他而言确实是救命之恩。

    江安义很鄙夷唐禄的为人,有心拂袖而去,猛然间想起此次回家探亲,张先生曾戏言在京城要做到耳目灵通,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不能一味地皎皎自洁,对于一些小人也要交往,有时候小人比正人君子有用的多。唐禄是小人,但如果能结交好的话,能得知宫中讯息,有时看似不起眼的只言片语便能占据先机。

    想到这里,江安义微笑道:“一点小误会唐公公莫要放在心上,唐公公年少有为大好前程行事更须谨慎。若是手头一时不便,不妨到东市香水铺中打声招呼,江某会吩咐柜上预备。”

    “江大人告诫的是,唐禄记下了,多谢大人好意。”唐禄得脱大难,这个时候江安义说什么都好。

    回到太平坊住处,范师本、田守楼、李世成以及李东鸿、李来高、何希桂(石头)等一大群人在大厅内等候,看到江安义笑吟吟地进来,众人都松了口气。

    范师本关切地问道:“安义,没事吧?”太子郊迎江安义之事举城皆知,天子第二天一早就急着召见,任谁也知道江安义的情形不妙,范师本巳末就告了假来江宅等候。

    江安义微笑道:“没事,范兄放心。”

    简单问简单答,得知无恙便心安,有些话私下无人时再细谈。范师本松了口气,笑道:“没事就好,石头,上饭吧,我可饿了,你师傅八成也没吃饭,咱们边吃边聊。对了,记得派个人到令师府上报个信,我出来时余大人叮嘱我等你回来后速告他知。”

    石头应声前去安排,江安义笑道:“天子倒是赐了膳,只是我连菜的味道是咸是淡都没有尝出来,陪天子吃饭实在太累。”

    众人哈哈大笑,李世成羡慕地道:“天子赐膳乃是莫大荣光,别人求都求不来,安义还说尝不出味道,换做是我三日不吃也可以。”

    酒菜早已准备好,丫环流水般地端上,众人围坐开席。放下心事江安义为众人斟酒,笑道:“多谢各位前来,今日不醉不归。”

    三杯酒落肚,江安义笑着对李东鸿道:“今日奏对,恰巧天子说要效仿化州屯兵加强地方武力,我将你所写的《请建团练疏》背给了天子听,天子击节叹赏,赞你的奏章雄辩滔滔,酣畅淋漓,让我转告你好生备考将来为国效力,宁陵郡王处会派人替你分说。”

    李东鸿眼眶一红,没想到刚入京城压在心头的巨石就被挪去,感激地举杯谢道:“多谢江大人为我解此大难,东鸿无以为报,敬上一杯,这三年自当竭力效命。”

    李世成不知道李东鸿与宁陵郡王的纠葛,但却眼红他的名姓为天子所知,天子亲口说三年后让他为国效力,这是稳稳地许给他一个进士功名。唉,枉安义还是自己的妹夫,这等好事为何不想着点自己。

    想起这些时日京中传言安义要就任第一侍郎--中书侍郎,连带着他这个大舅子也水涨船高起来。老丈人胡昆隔三岔五叫他喝酒,还送来些东西来,妻妾也极尽温柔,酒宴聚会时被人奉承讨好,恭贺他有这样一个强势的妹夫升迁是指日可待的事。

    李世成举杯笑道:“冬儿这丫头怎么不跟你一同进京,自打去了化州一晃七年没见了,我爹娘前两日还在念叨。外甥和外甥女可好,说起来我这个做舅舅的还从未见过他们,等进京后我可要接他们到家里住上些时日,与辰儿、星儿他们兄弟间多多亲近。”

    江安义举杯相和,道:“冬儿在平山老家侍奉我娘照看孩子,一时脱不开身,不过最迟明年三月前应该会进京。岳父岳母身体可好,等过两天得空我便去看望两位老人家。”

    “我爹娘身体还好,安义你有事先忙,等有空再去也不迟。对了,安义,今日面圣,万岁可说了如何安置你,京中传言你要到中书院任中书侍郎。”李世成急急地问道。

    江安义将杯中酒饮尽,见众人都停杯看着自己,笑道:“万岁让我先到东宫做个少詹事,辅佐太子。”

    李世成一墩酒杯,叹道:“唉,太子郊迎看似极为荣耀,但对安义来说却并非好事,原本说好的中书侍郎变成了詹事府少詹事,这两者可差别太大了。”

    范师本道:“也不尽然,如今太子摄政,东宫官员多得重用,原东宫少詹事纪天明就被任为秘书省右监。(原秘书左监齐国威上奏请辞,专心编撰《文华大典》,天子准奏,原秘书右监李好古继任左监,右监之职太子保奏东宫少詹事纪天明)”

    “眼下东宫属官多为虚衔或者兼任,眼下东宫中除了三少三师外,实任的官员中除了太子宾客熊执仁是正三品外就属江安义这个少詹事官阶最高了。太子器重安义,以师视之,安义能够就职东宫辅佐太子,正是大展鸿图之机。说句大不敬的话,将来太子即位登基,安义岂不是最得用的大臣。”

    “不错”,李世成连连点头道:“是我目光过于短浅,没有想到这层,范兄教训的是,敬你。”

    李来高用折扇轻敲着桌面嬉笑道:“世成侄儿,福祸相依,不可不慎。”

    这个年纪还没有自己大的族叔居然用教训的语气跟自己说话,让李世成很不舒服,牛什么牛,你也才是举人出身,我还是朝庭八品官员,你不过是我妹夫的僚属,居然跟我摆什么族叔的谱。李世成拉下脸,假做没听见与范师本对饮了一杯。李来高也不生气,笑眯眯地与身旁的田守楼对饮而尽。

    李世成放下酒杯,夹了口菜细细品着,等口中菜咽下,沉吟着开口道:“安义,你跟太子情义深重,能否寻机向太子进言,调我前去东宫任职,良酝署令虽然油水很足,但在旁人眼中终究是野路子。”

    江安义着实不悦,自己这个大舅哥得陇望蜀,欲壑难填,将来恐怕会生出事端来。强撑出笑脸道:“世成兄,东鸿兄和来高兄弟三年后参加会试,你不如同他们一起参试,若能取中进士前程自然远大。”

    李世成垮了脸,他在京城吃喝玩乐早将书本抛到了九宵云外,此刻让他参加秀才试恐怕都难取中,更不用说会试及第。听出江安义言语中的拒绝之意,李世成冷着脸不再做声,顾自饮酒吃菜。

    酒席散去,众人各自归家,田守楼在书房中将这段时日京中情况约略地向江安义说了说,最后笑道:“主公回京任职,田某的作用就不大了,只能做些跑跑腿送送信的小差事,顺道打听打听小道消息……”

    江安义止住田守楼继续往下说,道:“田兄不要说了,这些年你帮了我大忙,若没有你在京中奔走我在化州焉能如此安稳。江某回京任职,越发要借重田兄,记得当初江某写过一首诗赠你,‘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与田兄共勉。”

    田守楼不胜嘘唏,叹道:“当日田某衣食无着,为人轻贱,蒙主公不弃方有今日,主公既然看得起田某,田某自当竭尽心力。”

    …………

    九月初一,大朝。天子在雁山别苑静养,大朝由太子主持。

    江安义现在是东宫属官,虽然少詹事是正四品上的高官,却可以不用去参加朝会。辰时,江安义出现在东宫门外,通报姓名后有小太监领着他前往文华殿。

    打量着这座不算陌生的宫殿,江安义想着自己的新差使,天子任命自己为少詹事,让自己处于两难之境。此职是天子所命,天子交待得清楚,要他辅佐太子深明大义,更要他让太子多了解民间疾苦。少詹事又是东宫属官,此次进京太子亲到长桥郊迎,世人皆知太子器重于他,而太子好游治、性喜浮华,自己该如何劝谏才能让太子听从。

    一路边走边思,来到文华殿时看见殿前笑吟吟有人迎候,此公是江安义的熟人,当值的直学士,东宫左赞善大夫何子英。

第六百八十章履新难题

    东宫直学士除了张志诚外,江安义和何子英的关系最好,两人性子相近,君子之交其淡若水,交往虽不密切,但碰在一起时,两人品茗论文、指点江山,相处甚欢。

    得知江安义任职东宫少詹事,何子英高兴地喝了两盅,东宫官员原本不足,建武元年开科取士周处存等人因徇私舞弊被贬官,天子将东宫梳理了一遍,东宫越显人手不足。

    太子摄政后,东宫多出许多政务,而原少詹事纪天明被太子任为秘书右监,一批东宫的官员被委以三院六部的职务,何子英熟知律法,太子有意让他到刑部暂理侍郎(以正五品上的官阶暂任正四品下的官职),减轻楚安王对刑部的控制。

    刑部侍郎比起东宫左赞善大夫的权力大出许多,换做旁人定要感恩戴德连夜走马上任,可是何子英以东宫亦需人手为由拒绝了,并劝太子不要急于任用东宫官员于朝堂之上,反而要趁机招贤纳士充盈东宫。

    熊执仁深以为然,两人都认为正在返乡探亲的江安义是难得的贤才,如果能把他任为东宫官员,以江安义在士林中的声望,会使东宫实力大增。此时传出天子有意任用江安义为中书侍郎的消息,熊执仁向太子进谏,定下长桥郊迎之策,一番操作果然奏效,如愿以偿将江安义变成詹事府的少詹事,接替纪天明之职。

    何子英对江安义的到来表示出极大的热情,笑道:“安义来东宫任职,恰如一场甘霖降下,眼下东宫四处冒烟,事务成堆,正需安义前来灭火。”

    “子英兄,能与你共事小弟可是求之不得,正好借机向你请教律法上的学识。”江安义开心地应道。

    两人携手入殿,江安义是履新,何子英正好当值,两人按照规程交接,等江安义接过少詹事的大印,何子英拱手笑道:“何子英见过江大人。江大人,何某带你去官廨看看,顺便讨杯茶喝。”

    《郑典》载:太子詹事之职,统东宫三寺、十率府之政令,举其纲纪,而修其职务,少詹事为之贰,这差事相当于朝庭政事堂,事务繁杂、责任重大。左右春坊、左右谕德、司经局、典设局等机构则类似三院六部九卿的地位,帮着詹事府处理东宫政务。

    詹事府设在文华殿的左侧,与左右春坊、左右谕德的官廨在一起办差;与之对应的文华殿右侧则是司经局、典膳局、药藏局、典设局等办差之所;崇文馆设在文华殿后的奉承宫之侧,方便太子查阅书籍;宫门局在东宫入口处,内直局则在太子住处端本宫之侧。一路行来,何子英指点着宫中建筑,让江安义心中有个大概,宫中禁忌甚多,即使是东宫属臣也不能随意乱逛,特别是端本宫太子住处更是外臣禁足之地。

    詹事府的官廨一排七间,正中间的大堂是江安义的办公之所,东宫官员配备不足,詹事府的詹事(正三品)空缺,所以整个詹事府以少詹事江安义为大。除了詹事和少詹事外,詹事府按制还应设有丞二人、主簿一人,录事二人,令吏九人、书令吏十八人,眼下仅有丞一人、录事二人,令吏七人、书令史十人,人足配备严重不足。

    詹事府丞(正六品上)章智玮率着阖府官吏参见新任的少詹事江大人,江安义情况不明,自然不会指手划腿,温言抚慰几句,留下章智玮述话,让其他人自去做事。

    章智玮年过四旬,圆月脸,微胖,白??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嘴唇上的两撇胡须说话时往上翘,像极了戏文中的财神爷。何子英跟章智玮极熟,笑道:“‘章财神’,你天天喊累,怎么不见瘦一点?”

    转过脸对江安义介绍道:“安义,这位章大人外号‘财神爷’,性子极好,做事认真,东宫的日常公务全赖他处置,太子摄政以来,东宫的往来文书剧增,章大人带着属下日夜操劳才没出错。”

    章智玮笑道:“何大人夸奖了,江大人的大名下官早就知晓,大人就任少詹事让詹事府上下都欣喜万分,咱们詹事府总算主心骨,能够轻松一下了。”

    何子英知道,纪天明调任秘书右监后詹事府中没有了主官,官阶最高的章智玮不过是正六品上的官阶,而左右春坊、左右谕德等处的有不少官员比章智玮官阶高,难免说话不敢高声,做事没有底气,赔尽小心。

    “安义,方才说过东宫官员不足,左右春坊和左右谕德皆合在一处办公,左右春坊的主官是右春坊右庶子(正四品下)程明道。”何子英向江安义介绍道,把章智玮话中隐忧点了出来。

    “程道明,莫非是当年的左春坊司仪郎程大人。”江安义记取这个名字,太子初入东宫时恰逢中秋佳节,太子在丽华园设宴招待东宫属官,这位程大人在酒宴上做了一首诗得了申国公王克复的嘉许。十余年时间自己从礼部员外郎做到了东宫少詹事,这位程大人也不差,从正六品官升到了正四品,由此看来程明道深得天子和太子的信重。

    何子英点头道:“不错,正是。”

    “何兄,东宫谕德又是哪位大人?”江安义对东宫的情况不熟,以后免不了要常与百坊和谕德的官员打交道,索性趁机问明。

    何子英笑道:“东宫只设了右谕德,半个月前右谕德汤惟汤大人去了刑部任侍郎,太子瞧得起何某,让我暂理右谕德一职。”

    右谕德正四品下,何子英是左赞善大夫是正五品上,太子迁升了他一级变为从四品下,以从四品下的官阶暂理正四品下的官职。从右谕德迁任刑部侍郎官阶并没有变化,但两者间的权力不可同日而语,说起来汤惟还是沾了何子英的光。

    江安义大喜,笑道:“何兄好不地道,弄得我还以为你仍是左赞善大夫,这等好事居然瞒着不说。晚间江某设宴寻珍楼,为何兄贺喜,章大人,烦你相请詹事府的同僚也一起前去喝上两杯,同僚之间多多往来。”

    何子英推辞了一下,见江安义执意,便道:“安义如此客气,那何某就却之不恭了。”

    章智玮也笑道:“原本该詹事府同僚替大人接风来的,不过寻珍楼吃上一顿,下官和同僚们这个月就要喝西北风了。江大人才是真正的财神爷,下官替同僚们谢过大人了,不瞒大人说,下官前次上寻珍楼吃饭还是三年前的事了,想起吃过的四珍席现在还流口水。”

    众人哈哈大笑,章智玮几句玩笑话,让江安义觉得他并非那种迂腐固执的夫子,与这样的人相处应该会很愉快。

    笑过之后,章智玮正色地道:“江大人,詹事府人手不足的状况急需解决,这一个多月来詹事府的同僚每日早出晚归仍无法将公务处理完,上个月就有三位令吏和书令吏累病告假。幸亏何大人接任右谕德后借了几个人手帮忙,这才让詹事府的压力有所减轻,不过长期如此恐非办法,大人到任此事是当务之急。”

    “不知太子是什么意思?”江安义问道,他初来乍到情况不明,不好拿主意。

    “太子有意选任贤才充实东宫,不知安义可有好人选?”廨外传来声音,熊执仁满面春风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熊执仁已经不是国子监司业了,改任东宫宾客(正三品),专心替太子打理东宫事宜。得到消息江安义到东宫履新,熊执仁兴冲冲地赶来。

    众人起身相迎,这位是太子的岳丈,太子妃分娩在即,一旦生下皇孙,储君地位将越发稳固,这位太子妃之父的地位同样水涨船高。

    “安义,你来东宫履新怎么不事先通知一声,老夫好在宫中相迎。”熊执仁摇着江安义的手欣喜地道。江安义任东宫少詹事是他一手策划,愿望达成最高兴的人莫过于熊执仁,熊执仁真心认为江安义是国士之才,有他到东宫辅佐太子太子如同多出条臂膀。

    江安义对此公的热忱可是早已领教,微笑道:“熊公,今后还望你多多照应。”

    “没说的,同是东宫臣属不说两家话,安义有什么事尽管跟太子说,老夫也方便替你传话。”熊执仁笑吟吟地道:“方才我在外面听章大人说人手不足的事,老夫已经跟太子说过,太子近日会从六部九卿中抽调些令史到詹事府帮忙。对了,詹事府尚缺一名詹事丞和一个主簿,令史和书令史也不足,安义你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给太子?”

    章智玮暗自心惊,纪天明任少詹事时曾多次向太子提过詹事丞和主簿的人选,听说都被熊执仁劝下,江安义刚来履新,熊执仁就送出这么大的情面,当真看重这位江大人。詹事丞是正六品上,詹事府主簿是从七品上,令史和书令史都是**品的小官,但这些人手都让江安义来安排,整个詹事府就被牢牢地掌握在江安义的手中。

    江安义有些诧异,见熊执仁语出至诚有些感动,略思片刻道:“太子厚爱、熊公美意江某愧不敢当,詹事府官员的安排江某不便插言。不过江某在化州时有个好友刘逸兴,原是化州的录事参军,举人出身,江某调任京城他有意随我进京任职,此人机敏多智、善于辞令,熊公若方便的话能否让他在东宫中任个官职?”

    “刘逸兴,德州人,安义到文平府赴考时与其在昆华山结识,当时安义与其以诗赌胜,以‘春山一路鸟空啼’获胜,后来此子前往化州投奔你,被你委为录事参军,是你的得力臂助。”

    显然熊执仁对江安义身边的人和事做过研究,听江安义一提刘逸兴的名字便将履历说了出来,熊执仁道:“安义在化州时任用的几个参军都是大材,化州税赋猛增这些佐官功不可没。化州算是中州,录事参军是正八品上的官阶,既然是安义你推荐,就让他先在詹事府先做个主簿,如何?”

    “善。”

第六百八十一章无米之炊

    寻风楼内席开四桌,珍馐美馔罗列,菜好、酒更好,五大名酒齐上,任凭择选,许多人还未遍尝过这五种名酒,机会难得,便是平日不怎么喝酒的人也开怀畅饮,结果近半人喝得酩酊大醉,江安义让人从车马行叫来马车送他们归家。

    东宫詹事府,第二天众人还意犹未尽,纷纷议论着咱夜的奢华夜宴。有位姓徐的令史感叹道:“久闻寻珍楼的大名,徐某还是第一次上那吃饭,名不虚传,寻珍楼的酒菜真好吃,不怕大家笑话,徐某喝醉了,若有胡言乱语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有人取笑道:“徐眯子,你喝醉了拉着旁人念诗,不听还不放人走,最后扯着江大人非做诗念给他听,你也不想想你那诗才敢到江大人面前卖弄吗?”

    “唉,有钱真好,那四桌酒席应该要二百两银子吧。”

    “嗤”,录事陈明翰哂笑道:“我走的时候正好遇上掌柜,随嘴问了一声,你们猜要多少银子?”

    听陈录事的语气二百两肯定是不止了,不少人好奇地问道:“多少?”

    “六百七十八两。”

    一阵倒吸凉气声。半晌,有人幽幽地叹道:“一桌酒菜钱就抵得上咱们两年多的收入,贫富不均、实属不平啊。”

    “自己没本事还牢骚满腹,听闻江大人年幼时衣食不饱,你自问跟江大人相比好出多少。江大人能有今天是他将书中的黄金屋变为现实,你有能耐也去化虚为实,我老蒋保证不眼红,顶多叨扰你几顿,不要到时说富贵易友,不认识我了。”有人闻声怂道。

    眼看要争执起来,录事任志毅打圆场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争什么。昨天五大名酒不知你们喝了多少,我可是尝了个遍,今天起来还宿醉头痛。啧啧,下次跟人喝酒可有的说道了。”

    众人大笑。陈明翰取笑道:“任酒仙,这下子可名副其实了。”

    章智玮走了进来,斥道:“怎么还聚在这里说三道四,事情不用做了,都散了吧,让江大人看到不好。”

    众人散去办差,官廨之间互相走去,不到一个时辰,整个东宫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昨夜詹事府那场夜宴,羡慕、嫉妒、鄙夷、眼红,闹轰轰嘈声阵阵。

    左右春坊合在一处办公,右庶子程明道总理春坊事务,官廨设在詹事府左侧的小跨院。官廨外长廊上官吏窃窃私语传到程明道,程明道搁下笔,对着身旁的书令史吩咐道:“去把宋司仪叫来。”

    司议郎宋清是程明道的心腹,听到传叫急急地进来,恭声施礼道:“程大人唤我何事?”

    程明道打理了一下胡须,缓缓地开口问道:“外面何事喧哗?”

    “禀大人,昨天詹事府少詹事江大人前来履新,晚间请了同僚在寻珍楼吃饭,据说四桌酒菜花了近七百两银子,詹事府的人正在夸口呢。”宋清禀道。

    程明道嗤之以鼻,讥道:“一顿饭就收买下人心了,詹事府的人也太好打发了。”宋清方才听人学说夜宴的丰盛,很是羡慕詹事府来了个阔当家,自己在春坊也有六个多年头了,除了大伙请程大人吃饭,程大人可从未请过一次客。

    昨天江安义来东宫履新,程明道并没有在东宫,他跟着太子去朝堂理政了。太子摄政后,每日会带着东宫的官员一同前去理政,昨天轮到左右春坊轮值,今天则是左右谕德,由何子英带着属员陪同太子。

    纪天明调任秘书监,程明道盘点了一下东宫官员,信心满满地准备接任詹事府少詹事,有些识机的官员提着东西上他家中拜见,准备着新少詹事到任后能重用自己。三天前突然得到信,江安义从天而降,少詹事的位置归了他,虽然知道不是江安义的本意,程明道心中的疙瘩却结下了。

    眯缝着眼,程明道?阶藕?胨妓髯牛?吻宀嗾咀拍?蛔魃??恢?馕怀檀笕擞衷诖蚴裁粗饕狻?/p>

    “宋清,眼看中秋节要到了,东宫的节赏可安排下来了?”程明道冷不丁地问道。

    宫中用度朝庭向有定制,石方真即位以来克勤克敛,宫中用度被压缩了近半,太子初入东宫时年例两万两,后来东宫官员和太监宫女逐年增加,这些人的俸禄由户部颁发,但节庆赏、平时的打赏却要东宫自行解决,太子喜好游冶,两万两银子远远不够花费。天子数次增加太子的年例,从两万两增至五万两,太子成亲时再由五万两增长到八万两,加上王皇后暗中贴补的私己,还有一些干股,东宫每年的花费在三十万两左右。

    太子摄政为收拢人心,这一个多月银子向流水般地淌了出去,程明道前几日无意中听太子家令石昱抱怨今年中秋节赏的银子都没有了。东宫属臣、内官以及奴仆超过千人,往年缺了钱,太子往坤安宫走上一趟,最少万两银子到手,便足够应付了,而现在王皇后随天子去了雁山别苑,太子要钱没有那么方便了。

    宋清闻弦歌而知雅意,程大人是想借中秋节赏之事难为一下新任的少詹事江大人,笑问道:“大人可是让卑职寻机向石家令提一提?”

    东宫三寺者,家令寺(掌东宫饮膳、仓储、库藏,发放宫中用度等事)、率更寺(掌宗族次序,礼乐、刑罚及漏刻等事)、仆寺(掌车舆、乘骑、仪仗、丧葬,总厩牧署等事),三寺均归詹事府管辖,所以中秋节赏发放之事算是詹事府的事。

    程明道摇摇头,道:“蠢材,这样做岂不是授人以柄。你不是与楚安王府的祭酒关系不错吗,不妨私下问问他楚安王府的中秋节赏是什么,得空时与同僚们议一议,咱们东宫总不能弱于楚王府吧。”

    宋清心领神会,恭身退下。

    三天后,东宫之中议论纷纷,上茅厕时两人遇上都要聊上几句中秋节赏的事,话越传越变,楚安王府的节赏从最初的二斤月饼、二两银子变成了庆丰斋月饼攒盒一品、点心四盒、魏州火腿一根,银子五两,这一套变成银子至少也值十两。这可不是小数目,东宫去年一年的节庆赏加起来也不过十二三两。新来的少詹事江大人可有点金手之誉,在化州任刺史时节赏可不少,东宫的官员都眼巴巴地盼着江安义能让大伙过一个丰盛的中秋节。

    江安义这几日忙着熟悉詹事府的事物,没有留意众人的小心思,直到家令石昱步入官廨之中。石昱年过五旬,干瘦一张脸,山羊胡,两只眼睛溜溜乱转,一副精明的样子。他是天子家仆,一家人世代都是天子家奴,宰相门前七品官,天子家奴自然不能小?,这伙被赐姓为石的家奴世代替天子管理庄园、打理家务,其中不乏像石昱这样成为高官的人物。

    东宫家令,从四品上官阶,加上身份特殊,江安义也不敢拿大,站起身来相迎。石昱依足礼数向江安义施了一礼,这才在椅中坐下,开口道:“下官来是为了中秋节赏的事,东宫账上仅剩下三千两不到的银子,眼看还有十天就是中秋节日,最近几日议论纷纷,说是楚安王府赏赐甚丰,咱们东宫不能弱了名头。江大人,下官来找你拿个主意?”

    江安义真没想到东宫用度居然也是詹事府管辖的范围,这岂不是吃喝拉撒睡全包,有些头痛地抚着额头,江安义有气无力地问道:“石大人,往年是如何运转的,依照旧例便是。”

    石昱苦笑道:“如果能按往年旧例,下官也不敢来打搅大人,今年的情形有些不同。”

    听到石昱讲述最近几天东宫属臣议论楚安王府的节赏时,江安义的脸色郑重起来,让人叫进章智玮,果然詹事府的人也在议论。节赏本是件小事,但与楚安王府挂起钩来便引得江安义注意。太子与楚安王在朝堂上明争暗斗,现在连节庆赏这样的小事都被有心人比较起来,着实让人心忧。

    皱着眉头思索片刻,江安义问道:“石大人,东宫的进项有哪些?依你看中秋节赏东宫大概要多少银两?”

    “东宫的主要进项是太子爷的年例,这八万两银子一半交由太子妃掌管,一半由下官打理,另外皇后娘娘会给些体己,太子爷平日赏赐多由这块所出,另外万岁爷还赐了一片庄子和山林,每年有两万左右的收入。”石昱粗粗地向江安义介绍道,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收入,暗地里还有以东宫名义得来的干股分红、臣子们的进献等等,不好告诉江安义。

    “往年旧例,中秋节二两银子、两斤月饼一人,诸位大人依次有所递增,算下来三千两银子就能打住。”石昱枯瘦的脸缩做一团,苦着脸道:“可是今年大伙都盼着能与楚安王府平齐,我琢磨着这事有些邪乎,又不好到楚安王府打听,若按楚安王府的标准,万两银子也打不住,账上只剩下二千七百两银子,这亏空从哪里出?还要江大人给拿个主意。”

    江安义想了想,道:“此事非同小可,还是等太子前来定夺吧。”

六百八十二章乔装私访

    太子很忙,江安义来东宫办差四天才见过太子两面,还没有说上两句话就被前来禀事的人岔开,看着太子有板有眼地与人商议政事,江安义默然退下,心中感慨太子已经长成合格的储君了,特别是此次到长桥郊迎自己,一路和善亲民,足见手段高明。

    巳初时分,熊执仁来到,江安义把中秋节赏的事跟他说了说,熊执仁紧张起来,道:“风起微萍,不可不慎。安义,老夫与你一同等太子回来与他分说,让他要留意。”

    身为太子的岳丈,自家女婿是什么德行熊执仁十分清楚,喜欢游冶、好享声乐、出手大方,东宫再多的银两也经不住他随手挥霍。熊执仁曾暗中告诉女儿,让她严把住内宫的四万两银子不能让太子乱花销,要不然堂堂太子妃连买点头饰的钱都拿不出才让人看笑话。

    等的时间不算短,一直过了酉时,太子爷才带着何子英等人回到东宫。

    太子在文华殿坐殿视事,熊执仁、江安义和石昱三人来到文华殿,里面仍有十多人在禀事,看到熊执仁和江安义等人进来,太子点头示意,招呼道:“国丈,安义,你们且稍等,等孤处理完这些事再与你们叙话。”东宫首领太监张谨体贴地搬来绣墩请几个坐下,这三位可是东宫的头面人物,哪个也不敢得罪。

    等政事处理完,太子石重伟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笑道:“国丈,江师找孤王可有事?”

    江安义起身将中秋节赏的事说了一遍,石昱禀报库中只有二千七百两现银,熊执安则提了提东宫群僚议论楚安王府节赏的事,正色地对太子道:“此事看似小事,恐怕背后有人在暗中推动,殿下切莫小视。”

    石重伟漫不经心地开玩笑道:“此许银两算什么,江师随便拔根毫毛给我就能趟过去。”

    “不可”,熊执仁勃然色变道:“殿下,江大人乃是国之重臣、东宫倚重,天子尚视之为国士,江大人侍殿下以才,殿下鼾声能如此轻漫,以金主视之?何况江大人是私财,殿下岂能夺民之利,此等言语臣实不敢听,请殿下收回此言。”

    石重伟被熊执仁一通“噼里啪啦”教训,脸色发红,呆了片刻,站起身向江安义恭身一礼,歉声道:“江师,孤王言语轻佻,出言无状,还请江师不要见怪。”

    江安义连忙道:“殿下无须多礼。此许银两并非大事,不过熊侯说的在理,君无戏言,殿下是储君,一言一行都应谨慎。”

    石重伟愧然道:“国丈、江师教训的是,孤王有些忘形了。”

    熊执仁意识到自己刚才言辞过激,委婉地道:“方才老臣失仪,望殿下恕罪,老臣一片忠心望太子能体谅。”

    “国丈和江师的心意孤王明白,今后定当谨言慎行,不负所教。”石重伟诚恳地道。君臣相视一笑,些许不快风吹云散。

    石昱在一旁看得羡慕,他虽然是从四品的高官,但在太子面前却是家仆,丝毫不敢放肆,看到众人重新归坐,出言提醒道:“还有十天就是中秋节了,这节赏的东西还要预先准备,究竟怎么发、银子打哪来还要太子您作主。”

    平日数百、上千两银子赏赐石重伟眼都不眨,这个时候还真被难住了,难道寻去雁山别苑找王皇后要点?天子让他逢休沐时朝觐,今天才初五,等到初十从别苑回来就有些赶了。

    “石昱,你派人去打听打听楚安王府中秋节赏是不是真的发那些东西。”石重伟道:“老二哪来的银子,黄家可下了大本钱,黄家人就不怕将来孤王秋后算账。”

    熊执仁和江安义相视苦笑,刚说要谨言慎行,转眼就又在胡乱开口,这毛病一时是改不了了。

    “孤王摄政是大事,东宫官员这段时间受累,这个这个中秋节庆得重赏,不能让老二小瞧了去。”石重伟轻拍着桌子,沉吟片刻,问石昱道:“石昱,东宫有什么进项可以先支应一下?要不让太子妃先挪点内宫的银子?”

    石昱感觉到对面熊国丈逼人的目光,哪敢点头,回道:“往来东宫要设宴款待臣属,今年太子爷替万岁宴请群臣,并在一处的话可以节省出二千两银子,其他的都是些小项,顶不上大用。”

    突然,石昱拍着自己的额头笑起来,道:“爷,小的忙糊涂了,按照往年惯例,再过两天庄上的孝敬该送来了,除了该有的东西外,外卖粱谷、牲口的折银也该有五六千两,应该能对付过去了。”

    熊执仁见江安义一脸模糊,笑着解释道:“太子入东宫时天子赐了他千顷地,大婚的时候又追赐了一千顷,还有些山林,这些田地山林在宿西县和台至县一带,由内庄宅使经营着,每年进贡东宫所需的吃穿用物,多余的便由他们折卖成银两交给宫中用度。”

    江安义明白过来,是东宫皇庄。天下田地分为三种民田、屯田和官田,官田又分皇庄、赐田、职田、学田等,太子的田地显然属于皇庄,这些田地不用交纳税赋,不归户部管辖,所得的银两称为皇庄粒银,直接归东宫支配。

    石重伟见银子有了着落,笑道:“传膳,忙了一天孤都饿了,国丈、江师陪孤一起吃饭。”至于石昱,不管他是多大的官,在太子面前是家仆,得站着伺候,当然石重伟不可能真让他伺候,挥手让他自行离去。

    陪太子吃饭不像陪天子吃饭,江安义放松了许多,向太子禀报了詹事府缺人手,准备让府中僚属李东鸿和李来高入宫帮着办差。石重伟笑道:“这些事江师自行处置便是,这两个人我听国丈说过,还是举人没有官身,就让他们暂在詹事府做个九品的书令史吧,还有那个刘逸兴任詹事府主簿的事孤准了,江师让人把他的履历报送到吏部便是,孤已经对段尚书提过了。”

    见江安义要起身行礼,石重伟笑道:“用膳时不用多礼,这些都是小事,江师也是为东宫着想,要说起来还是孤王应该谢你才是。江师,孤敬你一杯,你那份《请建团练疏》孔相、马相和丁尚书看过后都交口称赞,说是谋国良策,已经呈报给父皇御批了。”

    话风一转,石重伟道:“江师在雁山别苑替父皇乘风亭所提的楹联‘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传到京中,联中浩然之意让人心胸一畅,孤想起江师初入京时曾在望远楼上做‘男儿何不带吴钩’之诗,慷慨激昂,有若悬瀑飞落,气势磅礴,楚安王招募的那些俊才在花红柳绿间厮磨,跟江师比起来云泥之别也。”

    熊执仁拈须微笑,自己教导太子的话这个时候说出来拉拢江安义,时机甚妙。果然,江安义神情激动起来,道:“臣受万岁、太子厚恩,唯有誓死效忠竭诚以报。”

    熊执仁笑道:“吃饭不说这些,殿下这是存心不让安义吃顿舒心饭。宿西县的皇庄殿下可曾到过?”

    石重伟摇摇头,道:“隔了七十多里,来去不便,从未去过。”

    江安义念头一动,想起天子对他说要让太子多了解些民间疾苦,笑道:“月初面圣时,万岁曾提到让殿下多识民间疾苦,臣想殿下有空时不妨到皇庄走走,看看普通百姓人家的生活。”

    这句话立时勾起石重伟的兴趣,他摄政以来每天打理朝政,忙得脚不沾地,早想着能轻松一下,当即笑道:“父皇说得极是,明天我便去跟孔相他们说一声,后天抽空到皇庄看看,有父皇的口谕,孔相他们肯定不会说什么。”

    了解民间疾苦这个借口比起练习骑射要强出太多,石重伟很欢喜江安义替他找了个好理由,兴高采烈地举杯相邀。熊执仁有心劝阻,但这是天子之意,而且太子能见识民间疾苦对他将来只有好处,嘴唇蠕动了两下,没有做声。

    石重伟处于兴奋状态中,高声道:“后日叫上敬玄(李敬玄、原国公之孙)、易光(朱太尉之孙,朱易锋堂弟)、?航(韦义深之孙,韦?成堂弟)这些人,再带上鹰犬,孤好久没有去打猎了,箭中弓都快生灰了。”

    太子嘴中这些人都是东宫伴读,算起来江安义也是他们的老师,不过估计没有几个人会认他这个老师。太子成亲后开始入朝学政,东宫那些伴读们各自归家,不过陪太子读书的苦功没有白下,半数人成为太子爷亲密的玩伴,太子时常召唤他们在一起玩耍。

    江安义听到这些名字头变成两个大,听到太子还要带上鹰犬,这哪是去体查民情,分明是去走马打箭玩乐,话已出口,后悔莫及,只好用求救的眼光看上熊执仁。

    熊执仁气得脸色发白,太子若是国子监的学生非狠狠抽他的板子不可,君臣有别,虽是自家女婿也不能造次。只得强忍怒气规劝道:“殿下,你如果带李敬玄这些人前去打猎,让万岁得知恐这不美,也让江大人不好交待。”

    江安义连忙接口道:“不错,殿下咱们是去体察民情,带着鹰犬但是打猎了,还怎么去了解百姓疾苦,臣建议殿下轻车简从,最好是易装前去,要不然皇庄上知道殿下前来,必定大张旗鼓地迎接,普通百姓惊惶不安,哪里能察看出什么实情。”

    石重伟有些泄气,道:“江师说的是,后日孤便化装成游学的士子,江师便是孤的老师,我们两个乔装改扮前往皇庄查探。”

    边说石重伟边兴奋起来,他在戏文里看过钦差乔装改扮成百姓察探民情,然后将贪官一举拿下,自己也要像戏中的钦差一样,拿下几个贪官才好,百姓们感恩戴德,伏地高呼“太子千岁”,那情景着实令人陶醉。

    熊执仁不知道太子心中所想,不过这机会还容错过,笑道:“殿下,你是千金之体,身边要有个人伺候,就让以安伴成你的书僮,沿途端茶倒水,如何?”

第六百八十三章宿西路遇

    八月初六,风和日丽,辰初时分,太子带着江安义、熊以安、薛民林一行四人出春明门往东,朝宿西县东宫皇庄驰去。薛民林,太子府左卫率,正四品上忠武将军,此行充装保镖的角色。

    长乐坊,楚安王府在朝阳中金碧辉煌,府内草木葱郁、鸟语花香,行走在长廊有如画卷,透出勃勃生机。银安殿侧旁的书房,楚安王石重杰身着淡蓝丝袍,玉簪别黑发,贵气十足,倚在锦椅上与僚属在议事。书房内的楠竹椅随意摆放着,几名王府僚属放松地坐着品茶议事,在楚安王面前议事用不着拘谨。

    东宫的臣属配备不足,楚安王府的僚属就更少了。按《大郑律》亲王府设傅一人,此职暂由马遂真兼任,谘议参军事空缺,府友(从五品下)是石重杰聘用的方州名士沈文清;文学两人仅有一人,礼部员外郎丁楚转任王府文学,天子让吏部把他的官阶提至正六品上升了两阶,算是勉励。

    东西阁祭酒仅有一人孙朝锋,此刻正笑吟吟地对众人道:“……东宫司议郎宋清可请了我两次了,每次都转弯抹角地向我打听王府中秋节赏的事,我按沈先生的建议,每次都增加点东西,现在的节赏折银可超过十两了,弄得这位宋司仪心乱如麻、欲言又止。”

    沈文清是个面容清癯的文士,他是丰乐六年的进士,授官时恰逢母亡,归家守孝三年,后来又逢父丧,接连守孝让他无心仕途,悠游山林,教导几名学生。随着他所教的十余名弟子接连中举及第,沈文清名声大躁,被人奉为贤师,这本事简直要直追范炎中了。

    “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这位宋司仪恐怕别有用心,东宫多事矣。”沈文清慢条斯理地用茶盖拨弄着盅中茶叶,目光明锐地望向孙朝锋,“他下次再要来问,你不妨问问他东宫的节赏可定下来了,顺便提一下王府可不能跟东宫比。”

    宋清频频询问王府的中秋节赏显然有攀比之意,东宫远比王府富庶,按往年常例东宫的赏赐要高于王府,何必一而再地询问,除非东宫感到拮据,又担心被王府比下去,才会多次询问。沈文清曾听楚安王私下讲过,太子购买雁山别苑曾让臣属捐银,此事让天子感到恼火,王皇后又在雁山别苑暂住,太子没了资助,原化州刺史江安义就任东宫詹事府少詹事,如果太子让江安义再次相助,此事便可拿来做做文章。

    石重杰哂然笑道:“孙祭酒既然已替小王许出去了节赏,那便按说出去的话办,这段时日大伙都辛苦了,也算小王的一点心意。我楚安王府不比东宫家大业大、人多势众,不过小也有小的好处,花费也少许多。”

    丁楚叹道:“东宫锦衣玉食,背后又有皇后娘娘鼎定相助,太子一掷千金,财大气粗。王爷克勤克俭勉强维系着王府的开支,若没有宣武侯黄家的资助王府恐怕连场面都无法支应开,让人叹息。”

    见众人脸色黯淡,石重杰扬声笑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小王与诸君筚路蓝缕能创建出一番事业,方显大丈夫本色。”

    包括沈文清在内,众人神情一振,遇到这样上进努力的主公,是众人之幸。屋外行参军黄文祥走了进来,向众人作了个罗圈揖,然后将一张纸片交给石重杰。黄文祥是黄继伟的次子,算起来是石重杰的表兄,在楚安王府打理一些机密事宜。

    石重杰看罢字条,递给身旁的沈文清,讥讽道:“我的太子兄带着几个人出春明门,八成是游山玩水去了。”

    丁楚怒道:“天子命太子摄政,朝堂之上每日多少大事,他居然还有闲暇玩耍,尸位误国啊。”

    掾官井成利道:“天在做人在看,对王爷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王爷见到黄大夫时不妨提上一句,让御史台伺机奏明天子。”

    沈文清将字条交还给楚安王,沉吟片刻道:“太子所行只带着三人,不像是去游山玩水,否则无法向孔相他们交待,我寻思太子此行另有目的,王爷,东边是什么所在?”

    井成利应道:“京城以东是宿西县,那里是东宫皇庄所在,太子莫非是去了皇庄。王爷,咱们要不要派些人跟去看看?”

    白龙鱼服,屋中人脑中闪过这四个字,齐齐地把目光望向石重杰。石重杰被众人灼热的目光吓了一跳,随即也想到其中的原由,赶紧摇了摇头,道:“不可,天子脚下谁敢造次,跟踪太子,若被父皇知道罪不可赦。”

    “王爷说的是。”沈文清道:“太子是国之储君,龙卫、暗卫的高手随时保护,王爷若派人去跟踪太子确实不妥,此事休要再提。各地陆续报上来的冤案不在少数,咱们还是继续议议奏明天子吧。”

    …………

    宿西县离京城七十三里,太子四个人骑的都是良马,一个时辰不到就到了宿西县境内,皇庄在宿西县南,石重伟兴致勃勃,扬着马鞭道:“时辰尚早,咱们先到县城逛逛,然后再去皇庄看看。”

    一口气跑了七十多里,众人都有些累了,随在太子身后进了宿西县西门。宿西县是上县,与京城相临,是东进永昌的要道,客商路过这里都要歇歇脚。城内十分热闹,商队往来不断,南腔北调嘈杂,石重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街道两边的建筑,眼光从大姑娘小媳妇身上瞟过。

    前面传来呼喝声,人群慌乱地向两旁闪开,石重伟在马上掌身往前看,兴冲冲地道:“哟,还真有横行霸道的,本公子今天要替天行道。”

    熊以安暗暗撇嘴,自己这位妹夫分明是想惹是生非。薛民林和江安义不能光看热闹,两人催马上前,挡在太子和熊以安身前,被人流拥着向两旁靠去。

    大道上传来马蹄声,两面杏黄旒旗左右飘摆引道,骑在马上掌旗的壮士居然是一对双胞胎,穿着黑色劲装,腰杆挺得笔直,看上去威风十足。石重伟赞道:“好汉子,够威武,我东宫卫率都找不出几个这样威武的汉子来。”

    薛民林是左卫率,掌着东宫兵马仪仗羽卫,并总揽着诸曹之事,是东宫诸率府的第一人。他的妻子是宜城侯王克彦的女儿,王皇后的侄女,是申国公王克复建议王皇后选他做东府诸卫及诸率府的统领,薛民林武艺高强、为人爽直,自家人信得过。

    “殿下,这两人只是样子货,看着威武其实是绣花枕头,好骑手在马背上上身要压低,你看这两人肩膀绷紧,显然不行,要放松下来,还有膝盖、腿,简直处处都是漏洞,别说跟我手下的兵相比,就连我率府中刷马的兵也比他们强。”薛民林听到太子贬低自己的麾下,忍不住出声反驳道。

    太子有些下不来台,低声斥道:“要叫公子,你怎么老是记不住,下次再也不带你出来了。”

    开路的两骑过去,接着是辆装饰奢华的香车,车中人有意撩开车帘,石重伟看到车内宽敞,一个华服公子歪坐在榻下,一个娇艳的女子正在给他喂食水果,另一名女子则在替他轻捶着小腿,好享受。

    香车背后是长长的车队,满满的货物,有箱有袋,成车的腊味、干货,鹿、獐、羊、猪,野味和家禽一起被绳网罩在板车上嘶叫挣扎,最难得还有锦鸡、黑白兔、梅花鹿、白鹤、彩鸭等物装在竹笼之中;十余只大桶内溅出水,江安义坐在马上看得清楚,里面是活蹦乱跳的鱼虾;再往后是成筐的鲜果、果脯,种类繁杂的菜蔬;  胭脂米、碧糯、白糯、粉粳、杂色粱谷等五颜六色让人眼花嘹乱;紧跟着拉着银霜炭、香木炭、果炭和柴炭、各种木竹制品,最后赶着一群牛。长长的队伍足足走了一柱香的功夫,道旁的人议论纷纷。

    “老哥,这是哪家商行的生意,东西可够齐全的。”一个担着货挑的小贩问身旁卖糖葫芦的。

    卖糖葫芦的打量了一眼货贩,道:“看老弟的装束是外地人吧,这都不知道,这是皇庄的东西,去给太子殿下送节的。”

    “原来是送给太子的孝敬啊,难怪这样气派,这么些东西够太子爷吃到明年去吧。”货贩羡慕地道,想着自己肩上的一挑货物跟车队比真是九牛一毛。

    “这算什么。”卖糖葫芦的本地人起了谈兴,炫耀似地夸道:“咱们宿西县是太子殿下的皇庄所在,这宿西县近半田地都是太子爷的私产,一年出产的粮食够你吃几辈子的了。”

    江安义一皱眉,他听出这话中的破绽,宿西县是上县,地处辽西平原,按说县里的田亩数至少在七八千顷,天子赐于太子的庄园仅是一千顷,怎么可能半数田地都是太子的。

    旁边有个书生模样的人将他的疑问说了出来,“小生是方州人,游学经过贵县。方才听这位小哥说宿西县半数田产是太子殿下的私产,小生听闻东宫皇庄仅为千顷,怎么可能会有小哥所说的那么多。”

    卖糖葫芦的显然对外地人置疑他的话有些生气,将糖葫芦换了个肩,斜着眼睛对那书生道:“秀才有所不知,太子的庄子是不用纳税的,本县的人纷纷找路子将自家的田地献在太子名下,一来二去,太子的地至少有三四千顷了吧,算上山林,说半城还少了些。”

    那书生愤然道:“万岁四处清仗田亩,就是想抑制这种投献兼并,太子身为国之储君,怎么能这样做?”

    石重伟脸一红,说实话土地兼并之事他并不知情,想到这么多田地山林挂在自己名下,而缴给自己的皇庄粒银却没有增加,看来自己被家个骗了,这些该死的家伙,居然打着我的旗号捞钱,骂名却让孤王替他们背,等下到了皇庄非得好好处罚这群奴才不可。

    卖糖葫芦的见书生发怒,有些心虚,住人群后缩了缩,消失不见。

第六百八十四章宅前争斗

    长长的车队过后,街道上恢复了通行。经这样一闹,石重伟没了兴致,无精打采地道:“歇歇脚,咱们就去庄子上看看。”

    前面不远有间茶楼,几人下了马到茶楼内喝茶歇息。四人都没有来过皇庄,熊以安叫来伙计向他打听皇庄所在。

    方才的热闹伙计也看到了,打量着石重伟几人不知道这几位是做什么的,斟酌着开口道:“几位爷是拜访皇庄上的朋友还是去皇庄上买东西?”

    “怎么说?”

    “几位爷要是拜访朋友,皇庄上的大人就住在城里,城南最大的宅院,一问便知,若是去皇庄上买东西,出南门随便找个农人他就会带你去,整个南门外都是皇庄。”伙计恭着身子边斟茶边道。

    皇庄自古有之,大魏朝时设内庄宅使所(从七品上),以宦官充任,打理皇室庄田与其他产业,郑替魏之后没有废除此制,但内庄宅所却以皇家家仆充任,也就是说内庄宅使这个职位是老石家赏赐自家家仆的官职。

    熊以安随手打赏了伙计几枚铜钱,石重伟闷闷不乐地道:“先去宅子看看,东宫内庄宅使石慎是爷爷用过的家奴,以前叫石伢仔,父皇小时候到庄上玩耍时不慎落水石伢仔救过他,皇爷赐他名为慎,让他做了内庄宅使打理东宫皇庄,后来我入驻东宫父皇将他做太子时的庄子赐给了我,石慎的内庄宅使一直没变。算算年纪,石慎应该有六十多岁了,他曾救过父皇,又是石家的老人手,孤应该上门去看望。”

    内庄宅使的宅院果然像伙计所说的那样,够气派、够奢华,《郑律》对官员的门户有规定,大门的式样、颜色、台阶、门前摆设都有详细的规定,这位内庄宅使的宅门显然有些逾制了,黑漆大门,七级台阶,门前石狮,怎么看也是三品官的门第。

    石重伟解释道:“皇爷为答谢石慎救父皇的恩情,特赐给他这套宅院。”江安义看到宅门上的匾额上赫然有“赦造内庄宅使府”七个金字。

    薛民林正要举步上台阶,从街对面出现了一大群人,江安义和薛民林警惕地挡在太子和熊以安前面,白龙鱼服,万一出了事谁吃罪得起。

    这群人身着粗布衣服,肤色黝黑,看样子像是农夫。这群农夫在宅子前站住,叫嚷着“杀人偿命”、“还我女儿”、“把俺家的牛还我”、“我们要见石老爷子”,石重伟气得脸色发青,不用问铁定是内庄宅使府上有人抢男霸女,为非作歹了。

    虚掩的大门突然拉开,从里面闯出十余个穿着青色劲装、手拿皮鞭的彪形大汉,雄纠纠越下台阶,挥动手中皮鞭劈头盖脸地向那群人抽去,那群人惨叫着四散逃走,有个老妇人年岁大行动不便,被一鞭抽倒在地上,那群青衣汉不依不饶举着皮鞭朝她继续抽打。后背上的布衣被皮鞭抽烂,破布染血如同残蝶般飘飞,老妇人哭嚎“饶命”。

    石重伟气得口鼻生烟,嘶吼出的声音都变了调,“住手,给我住手。”

    主忧臣辱,薛民林护着太子不敢离开,江安义闻声窜出,抬腿将身前的汉子踢飞。那些持鞭的汉子横惯了,见居然有人敢出来管他们的闲事,二话不说齐刷刷挥舞鞭子朝江安义抽去。这些庄稼把式在江安义的眼中不堪一击,江安义恼怒这些人对一个老妇人下重手,出手毫不留情,“蓬蓬”声中,那十几个汉子接连倒在地上,呻吟着、挣扎着起不了身。

    石重伟怒气冲冲地走过来,朝倒在身旁的汉子狠狠地踢上几脚,愤愤地骂道:“都该死,该杀。”

    来到老妇人身旁,见那老妇人后背上血迹斑斑,石重伟原本想扶她起身,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一旁的熊以安识机,连忙抢上前掺扶起老妇人。

    台阶上站着数个笑嬉嬉看热闹的汉子,不料眨眼之间府中兄弟便躺了一地,有个管事模样的人指着江安义色厉内茬叫道:“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打伤内庄宅的护卫,你可知道这些人都是太子殿下的人。我家老爷是先皇所封,当今天子的救命恩人,替太子殿下打理皇庄,你居然敢藐视皇家。好小子,你别走,等着吃官司坐牢吧。”

    石重伟鼻子差点没被气歪了,自己什么时候多了这些狗仗人势的奴才,这分明是吃自己的饭还砸自己的锅。那些被赶散的农人陆续回来,有人低声道:“几位爷,多谢你们仗义相助,快点走吧,赶紧离开宿西县,等官府来了人就走不了了。”

    “我不走,官府来人正好,你们有什么冤屈,我领着你们到衙门告状去。”石重伟梗声道。

    那人好意劝道:“这位公子,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宿西县不比别的县,这里的县太爷和石大爷是结拜的兄弟,我们向衙门告了好几年的头都没有用啊,这才到石府来找石老太爷评理。”

    石重伟听得有点糊涂,问道:“什么石老爷,石老太爷?”

    “石老太爷就是救过皇上的那个内庄宅使,要说石老太爷是个好人,为人和气,修桥补路积德行善,大伙有了难处还会帮忙,这几年年纪大了,在宅中享福了,皇庄交给儿子石大爷打理。唉,这位石大爷……你们还是快些走吧。”那人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继续往下说。

    身后传来奔跑声,十几个皂衣衙役奔来,百姓怕官,连忙避开,见石重伟他们还站在原处,几名农人拉着他们的衣服,示意他们快闪。

    领队的捕头来到阶前,扫了一眼畏畏缩缩的农夫,扬起笑脸冲着那管事道:“涂爷,谁在贵府闹事啊,小的这就把他们抓起来。”

    那管事见衙门来了人,立时趾高气昂起来,跳着脚指着江安义等人道:“吴捕头,就是那伙子穿儒衫的人,打伤太子门下的护卫,意图鼓动乱民造反。”这顶大帽子可是铁铸的,普通人非得被压趴下不可,看那管事随口而出的样子,这招法宝平日里没少祭过。

    石重伟和江安义等人身着儒衫夹杂在一群粗衣农夫中分外醒目,那吴捕头带着衙役围上前来,上下打量了一下石重伟等人,见石重伟等人并无惧色,心中谨慎了许多,开口说话客气了几分。

    吴捕头道:“几位是哪里人,路凭在何处?前段时日朝庭有令,严禁百姓无故聚焦,特别是要防范别有用心之人挑动百姓闹事,尔等带着百姓围攻内庄宅使府第,可是要造反吗?”

    熊以安知道这道命令,是政事堂鉴于钟山寨贼人裹胁灾民攻打林华县一事而发,禁止百姓私自聚焦闹事,有冤屈到当地衙门告状,县令要主持公道,没想道被这位吴捕头套用到了这里,忍不住出言讥讽道:“这位捕头大人,你怎么忘了后面一段,有冤情到衙门告状怎么不说。”

    那位涂管事有些不奈,高声呼道:“吴捕头,跟这些乱民??率裁矗?阉?侨?寄玫窖妹爬锶ノ首铮?砩贤磕城氲苄置堑接?吐ズ染啤!?/p>

    四周已经有不少看热闹的人围过来,指指点点地议论着,吴捕头见事不妙,拖久了止不定会出什么意外,皮笑肉不笑地对石重伟等人道:“几位,有什么话别站在街上说,随我先回衙门再说,来人,把他们带到衙门去。”

    石重伟怒道:“就跟他们到衙门讲理去,乡亲们不用怕,随我到衙门去告状。”

    那群农夫商议了片刻,乱轰轰地跟在石重伟的身后,吴捕头一皱眉,冲涂管事使了个眼色,带着众人朝衙门行去,一路上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众人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石家这几年真不像话,欺男霸女坏事做绝,会招报应的。”

    “刚才石家二少爷带人到京城给太子送中秋节的孝敬去了,好家伙,车队足足摆出一里多长。”

    “石家是天子的家仆,凭石老爷子与天子的这份交情,这官司怎么打,鸡蛋碰石头啊,这群外地读书人要倒霉。”

    “那个挨打的刘老太我认识,孙女让石家三少爷看中抢走了,儿子被打得吐血卧病,老太太真是可怜啊。”

    “你说皇上和太子要是看到了这场面,会不会狠狠地处罚这群王八蛋?”

    “别做梦了,皇上和太子会来这,就算来也是远接高迎,老百姓能近前说话。再说就算知道了又怎样,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孝敬交得好,哪管老百姓的死活,就算处治了石家,换成王家、李家还不是一样,这世道没有咱们穷苦人的活路啊。”

    “唉”,数声叹息响起。

    闲言碎语传到石重伟等人的耳朵中,江安义注意到太子的紧攥着双拳,双手在微微抖动,脸上的肌肉绷紧,眼中透着怒火,被这些话语刺激得不轻。

    “夫子云三思而后行,兵法曰谋定而后动,遇事当沉心静气,公子当引为为戒。天下大事无数,眼下的情形连癣疥之疾都算不上,公子只要惩恶人、伸民怨,百姓自然会感恩戴德,何必为之烦恼。”江安义正色地道。

    石重伟停下脚步,对着江安义恭身一礼,道:“江师教训的是,重伟记下了。”

第六百八十五章公堂立威

    宿西县衙很气派,乌门、青瓦、白墙,墙上贴着告示,朱红的印章散发着威严。

    门前有衙役值守,有人笑着迎过来道:“吴头辛苦,这一趟带回来不少油水,照老规矩先枷起来杀杀威还是丢牢里蹲两天?”

    一路上吴捕头考虑过,这几个读书人就算有些背景在皇家面前又算什么,出了什么事自有内宅使担着,细究起来那可是天子家的面子,再大的权势也要乖乖地低头。

    “先枷起来吧,小心点,里面有几个刺头。”吴捕头目光瞟向石重伟几个,那衙役心领神会,笑道:“吴头放心,咱们兄弟什么人没见过,到了咱的一亩三分地,再强的主也要让他知道王法如炉。”说着抽出腰间的铁链,四周的衙役围上来,杀气腾腾地向石重伟等人逼去。

    石重伟有些傻眼,身为太子他对朝庭的律法自然熟知,何子英跟他讲过告状、审案、断案、结案有一套流程,哪里有刚到县衙门前先枷起来的做法。

    薛民林有些急了,挡在石重伟面前,大吼一声:“放肆,谁敢动手?”

    江安义做过县令、刺史,对衙门这套陋习有所了解,如实落在这些衙役手中,有的是花样折腾,万一真要伤了太子,就算剐了他们也无济于事。

    乱麻当以快刀斩之,县衙左廊下放着登闻鼓,江安义一晃身,如同游鱼般从衙役的缝隙中闪过,来到廊下拿起鼓槌“咚咚”敲响。郑律,鼓响一柱香,县令必须升堂,否则治延误之罪。通常登闻鼓放在衙前只是摆设,百姓们都知道敲响登闻鼓有理无理先打三十大板再说,没有天大的冤屈谁去先挨三十大板。

    吴捕头见登闻鼓响了,知道此事大发了,恶狠狠地瞪了石重伟等人一眼,喝道:“看住他们,我去伺候老爷升堂。”

    今天不是放告日,宿西县令郭树辉正在三堂和主簿贺良下棋,听到鼓声响郭树辉手中夹着的白棋“叭”的一下掉在棋盘上,贺良顺势搅乱棋子,笑道:“大人,登闻鼓响定有重要之事,下官随大人一起前去升堂。”

    郭树辉棋艺略输于贺良,好不容易胜利在望,居然给鼓声扰了。怒冲冲地站起身,迈步向大堂走去,沿路鸡飞狗跳,听到登闻鼓的官吏、衙役都往大堂上涌来。

    等郭树辉走进大堂,在公案后稳坐,两旁衙役已经排列整齐,县丞、主簿、县尉一个不缺地站在侧旁等候,十多个胥吏各司其职。郭树辉拍起案上的惊堂木,重重地往下一拍,喝道:“将敲登堂鼓之人带上堂来。”

    石重伟带着江安义几人走在最前,后面是那些农人,最后面是大群看热闹的百姓,呼啦啦将大堂外堵得严严实实。石重伟领着众人站在原告一方,那些农人自觉地跪在地上参见大老爷,而石重伟、江安义等人挺身站立,有如鹤立鸡群。郭树辉一看,明白,这几个人有功名在身,可以免跪,说不定还是哪里的牛鬼蛇神,大概家中有势力,自己这个正五品上的县令说不定还不放在他们的眼中。不着急,来到来到郭某的三分地,等问明白了,有的是办法收拾你们。

    郭树辉三十七岁,丰乐六年的进士,为官已有十五载,从正九品上的县丞做到正五品上的县令,是宦海搏浪的高手。天下县令分为四等,除了上、中、下外,还有帝都所直辖的万安、长年、河阳、洛南、宿西、台至六县,皆是正五品上的官身,被官场戏称为“臻县”。

    有人视“臻县”为畏途,天下脚下权贵如过江之鲫,难有作为,有人却视之为青云捷径,郭树辉想尽办法终于在建功三年升任宿西县令。到任后第一件事便是前往内庄宅使石府拜望石老爷子,与石慎之子石逢恩结为义兄弟,他的用意很清楚,希望能通过石老爷子这条线与太子搭上关系。在他的大力帮助下,东宫皇庄面积迅速扩大,田地从一千顷变成了三千四百余顷,郭树辉恨不得将整个宿西县变成太子爷的私地,那么他顺理成章便成了太子爷的“私官”了。

    郭树辉轻敲惊堂木,笑眯眯地问道:“你们四人是哪里人氏,可有功名在身,来此做甚?”先礼后兵,免得得罪了了不起的人物收不了场。

    来之前四人已经议定,石重伟示意熊以安上前说话。熊以安一收折扇,向上拱手道:“禀大人,我等四人乃方州人氏,这位是我家公子熊大郎,这位是江先生,区区不才熊安是个伴读,都有秀才功名,这位薛林是我家公子的护卫,我等四人游学至此,在内庄宅使门前见豪奴鞭打百姓,仗义出手,这些百姓身负冤情还望大人为民作主。”

    郭树辉目光一凝,冷喝道:“方州人到我福州告什么状,本地百姓有冤情自会向本官陈状,要尔等狗拿耗子做甚,方才是谁人敲响登闻鼓,按律当打三十板,来人。”

    堂下齐声呼喝:“伺候大人。”

    “将击鼓之人拿下,重责三十大板。”郭树辉心中有数,击鼓的八成是那个壮硕的汉子--公子的护卫,杀鸡儆猴,只要不伤了来历不明的公子就有回旋的余地。

    吴捕头被江安义敲响登闻鼓,细究起来他也要担责,说不定县老爷怒起来,五大板、十大板都有可能。听郭县令下令责打击鼓之人,吴捕头冲手下使个眼色,四五个人拿着锁链朝江安义围上来,锁链一抖,落在江安义的脖子上。

    江安义没有闪躲,吴捕头用力往怀中一扯锁链,准备将江安义拉倒。锁链崩得笔直,江安义连晃都没晃动一下,吴捕头接连扯了三四下,如同拽着石柱,纹丝不动。吴捕头急了眼,冲着旁边看热闹的衙役骂道:“还不上来帮忙。”

    四五个衙役合力扯锁链,江安义恐怕伤及石重伟他们,懒得他们一般见识,举步走到公堂中间,吴捕头用力一拽锁链,喝道:“跪下。”

    江安义一向对衙役没有好感,轻蔑地冷哼道:“就怕你们受不住。”

    吴捕头大怒,抛了锁链,从身旁的衙役手中夺过一根水火棍,恶狠狠地朝江安义的脚弯处砸来,气极之下他准备将江安义的双腿砸折。

    水火棍,上黑下红,上圆下扁,上好硬木制成,吴捕头从普通衙役做起,下过苦功练过水火棍,一棍下去能将尺许厚的麻石击碎,这下子下了死力,在他看来江安义的腿骨铁定会敲成粉碎。

    “啪”的一声巨响,石重伟吓得一闭眼,虽然知道江师武功过人,但这棍式凶猛,千万不要伤了江师。等睁开眼,看到江安义挺立如故,水火棍断成两截,吴捕头拿着半截木棍呆若木鸡。

    郭树辉也吓了一跳,他是个文官,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见水火棍断了受刑的人反倒没事,顿觉脸面大跌,将惊堂木拍得“啪啪”山响,喝道:“给我再打。”

    那些持棍的衙役纷纷上前,水火棍朝着江安义的两条腿狠狠抽去,“咔嚓”声不绝于耳,那些衙役要不手中水火棍折断要不就被反震得向后跌去,大堂上乱成一团。石重伟拍手笑道:“江师了得,实在威风。”

    薛民林暗暗心凛,没想到江状元一身硬功出神入化,这样的人在军中也是顶尖好手,可惜是个文臣,要不然自己说什么也要把他招至麾下。对了,这位江大人官职比自己还要高,那还是算了吧。其实薛民林看走了眼,江安义不是横练的硬功,而是真气练至极致,刚柔随意,护于体外坚如铁韧如革。

    大堂外旁听的百姓一阵喧闹,郭树辉敲着惊堂木连连呼喝“肃静”,事情发展到现在有些脱控,若不能制服眼前的刁徒自己的威望将大跌。郭树辉眼珠一转,冷声道:“大胆刁民,居然敢抗拒王法,若不严惩,怎么了得。来人,竹书夹身。”

    竹书夹身,将受刑人铐住固定,将竹板编织成的书袄围绕在受刑人身上,转动书袄两侧的绳索收缩辗压身体,让受刑者感到痛不欲生。江安义做富罗县令时见识过这种刑具,衙役们介绍过这种酷刑,并告诉他不能轻易使用,只能用来对付穷凶极恶的贼人和拒不招供的杀人犯。

    江安义大怒,这县令分明是要致残甚至致死自己,石重伟不明所以,觉得眼界大开,在东宫和朝堂上哪看得到这般景向,开口笑道:“江师,让他们见识见识你的厉害,让他们开开眼。”其实想开眼的是他自己。

    熊以安脸色发青,他知道这种刑罚,万一江安义有失,天子怪罪下来,自己要担干系。想开口劝说,见石重伟满脸兴奋喜悦,话到嘴边便缩了回去。

    太子殿下发了话,江安义只得听命,让衙役将自己绑好,将竹袄穿在身上,开始绞动牛皮索,感觉到书袄越来越紧。石重伟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看着,他一心看热闹忘记了受刑的是他的老师。

    江安义心中憋火,深吸一口气,竹袄越缚越紧,紧到急致,江安义吐气开声,喝道:“开。”元玄真气激散开来,“噼啦”声大作,竹袄炸裂弹开,牛皮索绷断,满堂人惊得张口结舌。

六百八十六章倚柱可待

    竹片崩飞,声势惊人,有一块弹飞落在公案之上,差点砸到郭树辉。吓得郭树辉后仰躲闪,圈椅往后倒去,将他摔了个倒仰,头上的幞头帽掉在地上,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从地上爬起,郭树辉拣起帽子戴上,就算他再“武盲”也知道遇上传说中的高手了,崩飞竹袄、崩断牛皮绳,原来自己以为是笑谈江湖高手居然真的存在。

    看着堂下虎虎生威的江安义,郭树辉胆寒,生怕江安义跳过来一掌拍死他,那可是什么雄心壮志都要化为尘土了。好汉不吃眼前亏,郭树辉心惊胆颤地开口道:“好壮士,不必再用刑了,有什么冤屈只管述来。”

    石重伟看得双眼发亮,情不自禁地学样鼓了鼓小胸脯,薛民林铜铃大的眼眶差点没把眼珠瞪出来,江大人这功夫如果参加天下比武,妥妥地夺个天下第一,牛人啊,自己还认为他不过是硬功过人,这是内家的顶尖高手啊。吴捕头和那些衙役差点没跪在地上求饶,这位猛爷要随手给自己一下,这辈子就交待在大堂上了。

    扶起倒在地上的椅子,郭树辉小心翼翼地坐上去,示意衙役们收拾好残破的刑具,换了副笑脸和颜悦色地道:“江先生,既是鸣冤,且将状纸递上来。”

    事发突然,这些农人没人准备状纸。郭树辉转着眼珠有了主意,笑道:“若无状纸本官不便审理,要不江先生你们先去写好状纸再来告状如何?”

    郭树辉心中冷笑,等下暗中交待衙门的人不准替他们写状纸,自己再找个理由下乡视察去,这伙外乡人能在县里呆几天。等这些人走了后,自己去内庄宅使府上找石逢恩去,讨要人情,这是他家惹的事,最后要怎样处断由他去做主。

    江安义对郭树辉的打算能猜出五六分,无非是一个拖字诀,欺负他们是外乡人呆不久,只要将眼前应付过去,再想办法对付他们。冷笑一声,江安义道:“几张状纸何足道哉,借纸笔一用。”

    郭树辉一愣,这位可是要当堂写状纸?看着堂下跪着的一帮人,这些人多数在衙门告过状,随便扫一眼至少能认出十家以上,一张状纸就算用时一刻钟,等将状纸写完也该散衙了。心中暗哂,存心看笑话,郭树辉吩咐道:“来人,送上纸笔,让这位壮士写状纸。”

    大堂上有专门记录的胥吏,纸笔是现成的,郭树辉故意使坏,示意胥吏将纸贴着大堂上的红漆柱上。江安义执笔在手,首先叫过刘老太,问明她的情况后提笔便书“……纵仆行凶,打伤吾子,强抢孙女。全家蒙受泼天之冤,举日哀嚎,痛不欲生,急待昭雪……”

    江安义走笔成文,一气呵成,将写好的状纸交给胥吏又唤过一人,片刻之后又一张告内宅使家人打死人命、强占田地的状纸写就。郭树辉见江安义写得极快,好奇心起,示意胥吏将状纸呈上,写好一张递上一张,等看到第四张时郭树辉已是大汗淋漓。

    讼状写得言辞犀利、简明扼要,如同一把把匕首直刺人心,郭树辉满心敬畏地看了一眼仍在奋笔疾书的江安义,心中冒出一个念头:此人乃国士也。

    石重伟、熊以安站在江安义身旁看他写状纸,佩服得五体投地,此等才学不愧为大郑朝首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薛民林平生第一次对文人生出羡慕之情,这倚柱而书的风采比起沙场上冲锋陷阵的英姿丝毫不差,何况这位江大人上了沙场似乎也能拿得出手,自己以前听说他带着数千人杀退西域联军还讥笑他冒功,看来自己是井蛙观天了。

    到了这个时候,郭树辉已经明白这四位绝不是普通人,想到朝庭正在清理吏治,郭树辉越发汗出如浆,悄悄叫过一名胥吏,交待几句,那胥吏悄然离开。抹了把冷汗,郭树辉心想,石老哥,小弟只能帮到这里了,这几位来头太大,只能由你们石家人自己去扛了。

    半个时辰,十三张状纸写就,石重伟鼓掌赞道:“江师大才,十三张讼状一挥而就,张张酣畅淋漓,让人叹为观止。”

    郭树辉装模做样的看了一遍,又拖延了一刻,巳时还有一刻钟,实在拖不下去,只得拍了一下惊堂木,吩咐道:“来人,去请石家人到堂过案。”

    “不劳相请,石某来了。”堂外响起一声高喝,听审的百姓左右分开,一个胖子挺着大肚子,手托着黄色的绢帛摇摇摆摆地踱进大堂,中气十足地嚷道:“郭兄弟,听说又有刁民告状,石某来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郭树辉暗暗叫苦,自己的这位义兄飞扬跋扈惯了,在大堂上大呼小叫地喊自己兄弟,私下里称兄道弟可以,大堂之上这样说岂不是授人以柄,看他在大堂上颐指气使的样子,恨不得把自己拉下来他坐在公案后去问案。

    眼前这几位说不定是朝庭派来的钦差,千万不可得罪,郭树辉连连冲着石逢恩使眼色,哪知石逢恩看也不多看他一眼,转身面对着石重伟和江安义等人,冷笑道:“就是你们敲的登闻鼓,要告我们石家,好大的胆子,也不问问我们石家是谁的门人,想动我们石家,万岁爷和太子殿下能答应吗?”

    不等石重伟等人说话,石逢恩高高地扬起手中黄色的绢帛,得意地道:“这是先皇赐于家父的圣旨,嘉奖他救下当今天子,并赐家父名慎,赦造内庄宅使府,见了先皇的圣旨还不下拜。”

    声音洪亮,震得大堂都轰轰作响。郭树辉大喜,石家有这份圣旨在手,就算是钦差也无可奈何,赶紧离了座,来到圣旨面前,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然后侧身站在石逢恩身旁,笑眯眯地看着石重伟等人,等着他们行礼。

    石重伟与江安义等人互望一眼,齐齐躬下身去,“皇孙石重伟(臣江安义、臣薛民林、臣熊以安)参见皇爷爷(先皇)。”

    一个个名字如同焦雷在耳边炸响,郭树辉脚一软,瘫软在地上,挣扎着爬起身,“梆梆”直嗑响头。石逢恩脸上的笑意石化,全身僵直,浑身的肥肉却“突突”抖动,高举圣旨的手颓然落下,圣旨“叭嗒”一声落在地上,石逢恩干脆利落地中晕倒在地。

    县丞白志鹏、主簿贺良就在侧旁,听得真真切切,见这两人如此做态立时回味过来是太子殿下亲至。以白志鹏为首,众人齐齐众人跪倒嗑头,呼道:“参见太子殿下。”

    稍远些的胥吏和百姓不明所以,但见上官跪下嗑头也跟着跪倒,等听清那公子就是太子殿下时,百姓们立时兴奋起来,不知是谁叫嚷起来,“太子殿下为我们做主啊”、“太子圣明,你要严惩这些贪官污吏”、“太子殿下,我有冤情啊”……

    江安义见场面混乱,不少人情绪激动,生恐生出事端来,压低声音对石重伟道:“殿下,你说几句先安抚一下百姓的情绪。”

    石重伟点点头,江安义纵声道:“诸位,太子殿下听闻皇庄有不法事,特意带着我等前来微服私访,请大伙先安静下来,听殿下训话。”

    声音贯注了明玉真气,中正平和自有安抚人心的作用,喧闹声逐渐平静下来,众人齐刷刷地望着走向大堂正中的太子。

    石重伟声音清朗悦耳,道:“诸位请起,孤是当朝太子石重伟,今日带人前来宿西县私访,了解民间疾苦,发现内庄宅使勾结县令,借着皇家的名义鱼肉百姓,孤甚为恼怒。”

    郭树辉心中一凉,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学石逢恩的样眼睛上翻昏了过去。

    “孤深为自责,内庄宅使是皇家家奴,替皇家打理庄园,不料狗奴才却借着皇家的名头胡作非为,无恶不做,是孤对不起大家,让宿西县的百姓受苦了。”说着,石重伟躬身向百姓深施一礼,道:“孤在这里保证,一定会严惩做恶者,还大家一个公道。”

    如此仁慈、谦和、英明的太子,几句话把百姓们感动得热泪盈眶,“太子圣明”的欢呼声雀起。听着百姓诚心实意地欢呼声,石重伟不无得意地继续道:“孤这就命人查抄内庄宅使府,抓拿作奸犯科之徒。县尉何在?”

    县尉李金友急行两步来到太子身旁道:“宿西县尉李金友参见太子殿下。”

    “李县尉,你带人守住内庄宅使府的进出大门,不准放一人出入。”石重伟瞥见缩在一角的吴捕头,话到嘴边变了,他信不过宿西县的人,冲着堂外问道:“可有龙卫或暗卫的人在?”

    果然,人群中有个声音尴尬地应道:“龙卫典史孙超逸参过太子殿下。”

    这是应有之意,太子出行定然有龙卫或暗卫的人随行保护,石重伟道:“你立即传讯京中,让大理寺派人前来问案,让龙卫派人前来查抄内庄宅使的府第。”

    转身对着白县丞道:“白县丞,你派人贴出告示,通知宿西县的百姓前来伸冤,贺主簿一起查阅档案,看看这几年有多少田地挂在东宫皇庄之下,等候大理寺派人前来。”

    白县丞又惊又喜,高声答应。惊的是太子突然驾临,在宿西县抛起惊涛骇浪,自己身在其中怕也会波及,喜的是自己今年才到任,县里被郭县令把持的厉害,捞钱的差使自己插不进手,以前还愤愤不平,如今看来因祸得福。郭县令肯定要丢官罢职,他空出来的县令说不定会落到自己头上。

    石重伟兴致勃勃地道:“孤王今日要坐镇县衙、为民作主。先把郭树辉、石逢恩,还有那个姓吴的捕头押在一旁,等候发落。江师,你帮着孤审理案情;熊以安你带着胥吏在门前登记案情;薛民林,你带着衙役维持秩序。”

    江安义一皱眉,道:“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先回京中,审案朝庭自有律法,大理寺自会处置,何劳殿下亲自审案。殿下应该先前往别苑,向天子禀明宿西县的情况,自请失查之过,至于内庄宅使石家该如何处置臣以为殿下还是请万岁定夺吧。”

第六百八十七章别苑请罪

    江安义的话如同一瓢冷水泼在石重伟的兴头上,石重伟脸色一变,满心不悦地道:“江师,孤王要为民作主,难道错了吗?皇庄之事,孤并不知情,为何要向父皇自请处分?”

    “殿下,宿西县发生的事是内庄宅使假借东宫名义而为,殿下有失查之过,自当向万岁请罪;殿下已经让龙卫向京中传信,召大理寺及龙卫的人赶来,此事必然惊动万岁,如果殿下在宿西县久呆,万岁情况不明,若有人挑唆两句,恐对太子不利,事有轻重缓急,殿下与其在宿西县安抚百姓不如回京向万岁说明缘由,该殿下的功劳跑不了;内庄宅使石慎是先皇所封,曾经救过万岁,如何处置他不光是朝庭律法的事,还涉及到天家颜面,殿下不能冒然处置,而应禀明万岁,请万岁圣决。”江安义苦口婆心地劝道。

    这几年楚安王的间接磨砺让石重伟成长得很快,江安义的话让他悚然而惊,是了,京中情由瞬息万变,自己应尽快让父皇知晓缘由才最为重要。恭恭敬敬地向江安义躬身行礼,石重伟诚声道:“多谢江师指点,孤险些因小失大。能得江师辅佐,实乃孤王之幸,让人把石家的罪状写明,孤这就动身返京面圣。”

    江安义坦然受了这一礼,微笑道:“殿下心切百姓冷暖,并无错处,倒是臣机心过重,不及殿下赤子之心。殿下返京,臣便留在宿西县处理手尾,与大理寺和龙卫的人交接,说明情况吧。”

    石重伟摇摇头道:“让熊以安留下,孤归途还要与江师商议一下见父皇怎么说。”

    熊以安一脸幽怨,现在回京面圣肯定要受嘉奖,大好的露脸立功机会被太子妹夫的一句话轻飘飘的抹杀,不过四人中他的官职最小,而且在太子心中也比不过江安义,只能委屈地点头答应。

    …………

    雁山别苑。

    吃罢午膳,石方真照例在书房查阅政事堂报送来的条陈,朝中大事他要做到心中有数,有些奏折还要他御批。头一条便是太子前往宿西县微服私访,随行东宫詹事府少詹事江安义、东宫左卫率将军薛民林、工部员外郎熊以安。

    石方真微笑着摇了摇头,前几日江安义朝觐朕提了一句让他多带太子了解民间疾苦,这才几天就成行了,若是让御史们知道了非得参他一本不可,朕让江安义到詹事府做少詹事没安排错。这些时日伟儿替朕打理朝务十分辛苦,去宿西县体察民情放松一下也好,劳逸结合方为上道。

    这段时日朝庭在清理吏治和重查旧案,宦海兴波在石方真的眼中不过是些小波澜,太子与楚安王明争暗斗在他看来更是小孩子过家家不值一提,都是自己的儿子,相互磨砺对他们有好处,于朕而言也不无益处。暗卫说东宫和楚安王府在中秋节赏上较上了劲,这两个孩子有些过火了,等朕回京要替他们调解调解,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像朕和宁王一样多好。

    石方真脑中念头闪过,继续往下看,户部尚书余知节奏请中秋节赏是否依照往年常例发放。石方真对着身侧的刘维国道:“马上中秋节了,不知不觉朕来别苑静养已经快两个月了,你说是不是该回宫了?中秋赐宴还等着朕去主持呢。”

    别苑静养很有成效,石方真看上去荣光焕发,体重也增了几斤,刘维国是真心希望天子多休养些时日,笑着应道:“按说老奴不该多嘴,不过太子爷摄政做的不错,万岁不妨宽心在别苑多住些时日,等中秋节后宫中凉爽了些再回驾不迟。太子爷摄政辛劳,不如让他替万岁主持中秋赐宴,也让太子多一番经历。太子妃的产期在九月初,万岁赶在这之前返京就好。”

    石方真点点头,笑道:“不错,那朕就再多住几天。”在别苑住了两个月,石方真还真喜欢上了这里,比起宫中别苑风景优美,又无朝政扰神,难怪先贤会说“死于安乐”,享乐确实消磨意志啊。

    在别苑住得开心,加上皇孙就要出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石方真决定让群臣分享他的快乐,今年中秋节庆的赏赐再加一两银子,别小看这一两银子,京中九品以上的官员数以千计,衙门中的胥吏数目庞大,每人一两银子也在万两以上了,还有京中十六卫、东宫诸率府的官兵、宫中赐宴、赐赏的花费林林总总算起来户部支出的银两不下于五十万两。这几年国库积攒了些银两,要不然石方真可不敢轻易开这个口。

    经过筛选的朝政少了许多,一个来时辰后石方真便全部处理完了。站起身伸展一下手脚,石方真笑道:“刘维国,走,钓鱼去。”

    自打住进别苑,从前很少钓鱼的石方真喜欢在申末酉初时分来到洛水湖畔,坐在清澈的湖水旁,看着湖光山色,感受着轻风带来的微凉,享受闲适的时光;若逢风雨亦佳,青箬笠、绿蓑衣,笑对一湖风雨,胸中风平浪静。

    刘维国早已做好准备,跟在石方真身后往山下走去,相随的太监宫女也一脸轻松,万岁爷在湖边钓鱼,他们也可以自由地观赏别苑的风景。

    今日手气不错,一刻钟的时间石方真就钓上来两条尺许长的鲤鱼,石方真笑道:“让人把鱼送给皇后,晚上让御厨一清蒸一红烧,哈哈,朕这段时间吃鱼都吃腻了。”

    刘维国接过鱼萎,笑道:“万岁您是真龙下凡,这些鱼儿争先恐后前来朝觐,能进万岁您的肚中是它们的荣幸。”

    石方真笑得越发畅快,指着刘维国道:“你的马屁拍得越来越精进了,朕是真龙,你便是龙王身边的那个龟丞相了。”

    “谢万岁吉言,民间俗语‘千年乌龟万年鳖’,奴才还有在万岁爷身边伺候千年比什么都欢喜。”

    说话间有小太监捧来黑木盒,暗卫的呈报到了,刘维国接过,周围的太监宫女自动地离开十丈远,把空间留给刘维国。

    “龙卫报,太子今晨携江安义、薛民林、熊以安微服前往宿西县,在内庄宅使门前与人争斗,然后至县衙状告内庄宅使不法事。太子显露身份,命大理寺、龙卫府派员前往宿西县审理此案。”

    刘维国边读边心惊,在他心中江安义就是个惹事精,有他在准有风波起,这才到东宫詹事府几天,就蹿导着太子去了宿西县,内庄宅使石慎倒了霉。刘维国与石慎有交情,当年天子落水时就是他陪侍,如果没有石慎救起天子他这条小命也难保,所以刘维国对石慎心存感激,两人结交好友,一直有来往。

    看到天子脸色阴沉下来,刘维国决心替石慎说句好话,仗着胆子道:“万岁,老奴斗胆多句嘴,石慎的性子您是知道的,他是个谨慎人,从你做太子时便任着这内庄宅使,从未出过错处,会不会是下人打着他的旗号胡做非为,殿下误以为是他在指使,如果是这样,老奴恳请您看在当年的情份,从轻发落他。”

    石方真丢了手中的鱼竿,端起旁边小几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冷冷地道:“你先不要急着替石慎分辨,太子不是让大理寺的人去办案了吗,这很好,是非对错自有国家律法去衡量,太子都没有下结论,你急什么?朕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吗,用得着你急着提醒石慎当年救过朕吗?”

    刘维国“扑通”一下跪倒,流泪坦言道:“石慎当年救下万岁,实际上也救了老奴一命,近四十年老奴与他相交甚密,实不忍见他花甲之年还要遭逢牢狱之灾。老奴私心不敢隐瞒万岁,请万岁开恩。”

    石方真没有做声,心中恼怒太子好不晓事,石慎救过朕,就算查出石慎有作奸犯科之事,怎么不悄然回京告诉朕,朕自会处置他,如今闹得沸沸扬扬,大理寺和龙卫都派人前往,这岂不是把朕架在火上。

    刘维国在一旁默默流泪,石方真心烦意乱地挥挥手,道:“滚起来,传旨,太子返京后让他来别苑见朕。”

    传旨的太监刚走出百步远,就见通传处的唐禄小跑着靠近,禀道:“禀万岁,太子求见。”

    “让他进来,江安义可在他身旁,让他随太子一同进觐。”石方真站起身,向着乘风亭走去。

    乘风亭,石重伟把宿西县的见闻讲述了一遍,最后道:“父皇,儿臣有失查之罪,还请父皇责罚。”

    刘维国陪侍在一旁,脸色早已苍白如纸,光命案就有十余起,如果太子所述是实,谁也救不了石慎了,抄家灭门也不为过。

    石方真沉默片刻,涩声问道:“可曾查明石慎是否知情?”

    “禀父皇,查情问案是大理寺之职,儿臣不敢僭越。”石重伟道。

    石方真冷笑道:“好一个不敢僭越,你明知石慎救过朕的命,还命龙卫去抄石慎的家,你要让世人说朕忘恩负义吗?”

    语气很重,石重伟膝盖一软,跪倒请罪道:“父皇息怒,是儿臣思虑不周,做事荒唐,请父皇降罪。”

    “启奏万岁,臣以为不然。”一旁江安义随着太子跪倒,高声禀道。

    “江安义,你住口。朕命你做东宫詹事府的少詹事,将太子托付于你,对你信任有加,你便是如此回报朕的吗?”石方真勃然怒道:“太子年纪尚轻,行事不知轻重,你身为他的师傅,难道不会劝他该如何行事。石慎就算十恶不赦,他对朕却有救命之恩,你不会让太子暂时拖延,给朕缓冲的时间,在你的眼中,朕就会徇私枉法包弊石慎吗?太子当场发作,百姓倒是欢呼雀跃,你让朕该如何处置?是当真徇私枉法还是要让世人指着朕说朕忘恩负义?你做过化州刺史,不是初为官的‘二愣子’了,你的人情事故何在,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石方真越说越怒,将手边的茶盅愤愤地掷在地上。“啪”的一声碎响,天子震怒,侍立的太监宫女吓得一个个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生恐招了无妄之灾。

第六百八十八章人情世故

    乘风凉内人人跪倒在地,刘维国心中暗暗叫苦,万岁发做起来恐怕谁都没有好果子吃,这个江安义跟万岁爷八字不合,来京才几天就惹得万岁发了两次火,这以后在京城常呆,还让不让人活了。

    江安义也有些心惊,不过他对石方真的脾性有所了解,虽然易怒但还听得进话,如果一味地畏缩请罪反为不美,所以稳了稳心神,恭声道:“万岁息怒,臣有下情回禀。”

    “石慎有救驾大功不假,但先皇已经赏赐过他,赐名为慎,加官内庄宅使,赦造府第,万岁也对他信任有加,时有赏赐,让其一家锦衣玉食,享受福贵,先皇和万岁并无丝毫对不起他。太子移居东宫,万岁又让他继续经营东宫皇庄,这是赐给他传家富贵,可谓恩重如山。”

    石方真的脸色缓和了些,江安义的话说得在理,朕确实未尝亏待石慎。伸手去拿茶,却摸了个空,茶盅粉身碎骨在地上。刘维国连忙起身,吩咐小太监速去换茶,心中暗赞,江安义真是巧舌如簧,轻轻几句话就将万岁的怒气消了一半。万岁爷还说我马屁功夫了得,比起江状元咱家的道行还差得远呢。

    江安义继续道:“石慎受皇恩深重,本应竭忠回报,可是他却纵容儿孙为祸地方,杀人抢地、欺男霸女,恶行?竹难书,宿西县民怨沸腾,最可恨的是还用先皇、天子以及太子的名义来欺压百姓,让百姓对天子和太子误会颇深,地方官吏为图其好处,与之勾结,越发让石慎的子孙肆意妄为,百姓有怒难言、心怀怨恨,长期以往,必然生变。”

    江安义这句话触痛石方真,石慎虽然有功于己但与江山社稷的稳固相比,孰轻孰重不问可知。小太监将茶盅安放在桌上,石方真伸手去拿,茶水滚烫,石方真被烫得一缩手,那小太监吓得魂不附体,跪倒在地。石方真厌烦地一挥手,刘维国赶紧拉起那小太监,轻声骂道:“一点眼色都没有,快滚。”

    “万岁,石慎家人在胡作非为之时可曾想过您的脸面,可曾有过半点感恩戴德之心,怕是还认为这是万岁爷您欠他们的,这等不忠不义不仁不臣之人,万岁又何必顾念旧情。其功已赏,其罪当罚,方显王法森严!”江安义话语如刀,刀刀诛心,刘维国心旌摇曳,石慎一家性命难保矣。

    江安义顿了顿,匀了口气继续道:“太子殿下正是顾念先皇和万岁的颜面,不敢当场处治,而是让人暂围住内庄宅使的府邸不准人出入,召大理寺和龙卫之人前去,同时让熊以安留在宿西县安抚百姓,自己连午饭都不敢吃便带了臣和薛民林一路飞驰前来面圣。”

    “事发突然,太子不忍见百姓遭难,挺身而出是为仁义;事涉先皇和万岁,太子兼程来报是为忠孝;不自行处治而将案件交于大理寺是为礼智;自承己失,甘愿受罚是为勇让。万岁,生子、得臣若此,夫复何求?”

    石重伟双手紧抠着地面,眼泪差点没流出来,激动、委屈、欢喜、憋闷掺杂在心中,酸甜苦辣诸多滋味杂陈,常有人弹劾孤好游冶、喜奢华,听听江师所说,孤分明就是忠孝仁德的储君。

    哪有当爹的不喜欢听到别人夸自己的孩子,明知江安义所说有些浮夸,石方真还是掩饰不住嘴角的笑容,温声道:“伟儿,是朕错怪你了,起来吧,你们也都平身吧。赐座,上茶。”

    刘维国亲自端了个竹墩来到江安义身边,道:“江大人,坐好。”借着转身的机会,见天子没注意轻轻地吐出四个字“嘴下留人”。

    江安义在竹墩上坐好,回味着刘维国所说的“嘴下留人”的意思,不用问指的是石慎之事,看来刘公公与石慎有过命的交情才会冒着大风险跟自己求情,自己该如何理会。

    “宿西县之事等大理寺查明后再做结论,若石慎果真辜负皇恩胡作非为,朕能容他国法亦不能容。”石方真叹道。

    刘维国的四字真言像魔咒般箍在江安义心头,旁人的话可以不在意,这位秉礼太监的话江安义不能不放在心上。宿西县百姓的言语中透露石慎本人并不坏,江安义决定出言挽回一下,道:“万岁方才教训得是,王法亦讲人情,人情世故亦是文章,臣行事有些迂腐,少了几分圆润,多谢万岁提点。”

    石方真心情转畅,笑道:“江卿毕竟还年轻,又是性情中人,些许小错朕不怪你,以后做事多思因果,待人不妨宽厚些。”

    “臣受教。”江安义拱手道:“据臣所知,石慎本人并无恶行,宿西县百姓对他并无恶感,恐怕他是受儿孙之累。万岁教训臣要懂人情世故,臣斗胆请教万岁,该如何处治他才能又讲律法又不失人情?”

    石重伟醒悟过来,这是江师给父皇台阶下呢,顺势笑道:“儿臣亦想请父皇指点一二。”刘维国在心中暗挑大拇指,高。

    石方真似笑非笑地看了江安义一眼,道:“石慎就算自身没有不法事,老而昏愦、纵容儿孙的罪过是逃不掉的,按律当去职抄家,其子孙该什么罪由大理寺审判,朕亦不好多言。不过朕念及旧情,届时法外开恩,给他留些家产颐养天年,儿孙中择贤孝者奉养他便是。”

    刘维国心中石头落了地,老朋友的性命算保住了,至于他的那些不孝儿孙自己便管不了了,万岁爷答应给他留后,已经是法外开恩了。石慎的儿孙作的实在太过了,光知道的人命就有十多条,自己能保全他也算报答当初的救命之恩了。

    石方真站起身道:“伟儿还没吃午饭,随朕回栖龙居,让你母后准备些点心。朕方才钓了两条大鱼,今晚吃鱼。”

    说到鱼,江安义知道自己呆在这里多余了,恭身一礼,悄然离开。

    回到家中已快到戊时,江安义早已是饥肠辘辘,珍儿见他狼吞虎咽,心痛地道:“都说皇上不差饿兵,万岁也不知道让大叔吃点东西。”

    江安义含糊地道:“这一天吃惊、吃苦、吃累,就是没得饭吃。珍儿,再给我添一碗。”

    楚安王府。

    烛光明亮,接到太子在宿西县查抄内庄宅使府的消息,楚安王和臣属们议得晚了些,索性请臣属在王府吃晚饭。菜肴简单,二荤四素一汤,六个人却吃得津津有味。

    沈文清养生有道,晚饭仅吃了小半碗便放下筷子,石重杰知道他的习惯,替他兜了半碗蛋花汤递过去,沈文清慢慢喝着,吞咽食物残渣。

    东阁祭酒孙朝锋抹去嘴角的菜水,笑道:“我估摸太子爷是被王爷您逼的,比照楚安王府的节赏东宫要出的钱多出数倍,太子爷向来出手阔绰,摄政以来我替他粗算了一下,赏出去五万多两银子,估计东宫账上空了。太子爷逼急了想去宿西县皇庄打打秋风,结果抓了个烫手山芋,拿也不是丢也不是。”

    掾官井成利放下筷子道:“宿西县内庄宅使石慎曾经救过万岁性命,太子去动他是吃力不讨好。可惜太子没有当场抄了内庄宅使府邸,那样的话天子定然震怒,才真的不可收拾。”

    “太子身旁有高人指点,少詹事江安义也跟着去了,当然不会让太子犯这样的错。”丁楚一直视江安义为追赶的目标,虽然各为其主,对他的推崇却丝毫不减。

    沈文清点头,道:“丁楚说的不错,我仔细研究过江安义,此人才学出众、有勇有谋,太子有他辅佐对王爷来说并非好事,王爷找准机会要将此人从东宫摘出,哪怕就真让他做中书侍郎也好过在东宫为官。”

    东宫皇庄的事黄喜曾经告诉过他,他跟沈文清提起过,沈文清思量后认为隐而不发为上,关键时候拿出来能将太子一军。想到黄喜,石重杰轻叹了口气体,师傅身在宫中不能跟在自己身边,要不然自己何惧江安义。

    “太子从宿西县赶回直接去了别苑,应该是向万岁说明缘由,明日早朝这件事究竟如何处置自见分晓,王爷不妨前去听听,看看能否做些什么。”沈文清若有所思地道。

    东宫奉承宫。

    熊执仁焦急地踱着步等待太子归来,何子英安坐在一侧,喝了口茶,笑道:“熊公,你向来沉稳,今日怎么如此沉不住气?”

    熊执仁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端起茶一饮而尽,道:“子英,你不知道,东宫皇庄的内庄宅使石慎是万岁的救命恩人,刘维国与他交情莫逆,太子动他有些轻率了。唉,早知道我就该劝阻安义带太子去宿西,现在该如何收拾。”

    何子英不以为然地道:“石慎若真的胡作非为,太子此举乃是为民除害,秉直而行,何错之有?”

    熊执仁不想开口,跟何子英这样的方正之人谈论机谋简直是对牛谈琴。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天空,天都这般时分了,太子、安儿他们怎么还不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怎么不派人先送个信回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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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介绍:
农家少年,有如蓬蒿,雷劫之后,风云变幻鱼龙舞。纯朴少年为守护家人、亲人、友人,不得不步步登高。一个变字,道尽多少无奈,回首望时,初心未改,世事早非。变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变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变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