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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全文阅读

作者:宇十六     变臣txt下载     变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八十九章突发事件

    月色朦胧,一条火龙在官道上蜿蜒穿行,向着开远城游来。

    城墙上,守城的校尉常春明喝道:“兄弟们打起精神,弓弩准备。牛大,你速去向严将军禀报,李二,你去通知城门郎徐大人。”

    牛大不满地嘀咕道:“这个时分从雁山别苑过来肯定是自己人,大惊小怪做什么,惊动了严将军,小的搞不好要挨两个耳光。”

    “就你屁话多,开城门没有严将军和城门郎在谁敢乱开,万一出了差迟你还要不要脑袋。”常校尉骂道,指挥手下张开弩 弓戒备。牛大不敢耽搁,顺着马道向城下跑去。

    永昌帝都共有十六个城门,西面开远门、金光门、延平门;东面通化门、春明门、延兴门;南面安化门、明德门、启夏门;北面是皇城所在,除光化门、景耀门、芳林门是开通往来的城门外,还有皇城内部出入的玄武门、重玄门、至德门、丹凤门,这四个门户仅供皇宫内部人员出入,寻常百姓仅闻其名。

    城门守护是十六卫中的左右监门卫执掌,左右监门卫正三品大将军各一人,每卫有将军两人,中郎将四人,像常春明这样的监门校尉多达二百二十人。近二百年的太平,帝都城门稳若磐石从未出过事,用其他卫府的话说左右监门卫就是养猪的地方。

    常春明让牛大前去通知的是值守的左监门卫中郎将严建材,四个中郎将一人值守一方,西面是严建材当值,中郎将当然不用像监门校尉那样在城门上巡守,西城值守官廨设在居德坊内。

    牛大赶到官廨时严建材喝得有七分醉意,迷迷糊糊地听牛大禀报说从官道有一哨人马接近开远门,严建材骂骂咧咧地道:“给老子滚,现在都什么时辰开什么城门,喝点酒都不得安生,不开,让他等着。”

    他麾下的参军甘庆霖叫苦不迭,值守城门喝酒误事乃是斩罪,太平年间无事,平日值守时大伙都会喝上两杯,只要不喝醉就算被巡查的将军抓到,也顶上抽上两鞭。严建材好酒惧内,在家中不敢喝酒,于是常在值守的时候喝得大醉,麾下人劝不住只得由他。

    严建材是门下侍中(从三品)刘兴节的女婿,刘兴节出身长汉刘氏,长女嫁于天子便是宫中刘贵妃,算起来严建材和天子是连襟。不过严建材的妻子是妾氏所生,刘氏对他的看顾并不多,严建材自认在左监门卫做中郎将(正四品下)屈材,时常借酒浇愁、击铗而歌,想到镇北大营建功立业。

    见严建材已经醉糊涂了,甘庆霖对牛大道:“你先回城门对常春明说将军一会就到,让他设法拖延一下。”又吩咐官廨里的兵丁道:“去挑些井水来,淋在将军身上替他醒酒,误了事你我都活不成。”

    几桶冷水淋上去,严建材清醒了几分,瞪着眼睛茫然问道:“做什么?”

    甘庆霖急出一身躁汗,见严建材清醒了些,赶紧禀道:“将军,开城门来了军队要进城,急等您前去勘符验关。”

    严建材连忙摇晃地站起身,有人拿来盔甲替他穿上,扣上头盔,严建材翻身要上马,不料酒醉无力,数次从马背上倒下。甘庆霖情急生智,道:“快准备马车,车内准备冷水,将军洗漱一下,再喝些茶水消消酒气,菩萨保佑,千万不要出事。”

    等马车到达城门时,石重伟已经在城门外等了一刻多钟。在雁山别苑吃饭时父皇很是夸奖了他几句,母后高兴地合不拢嘴,临行前偷偷塞给他一叠银票,石重伟看到最表皮的那张是一千两的字样,这厚厚一叠至少也有三四万两。

    父皇让左卫五百官兵护送他回城,人逢喜事精神爽,站在开远城城门外,石重伟满脸喜色。护送他的左卫将军朱易灵有些不奈,催马来到城门前扬头喝道:“怎么回事?鱼符都递进去这么久了,还没勘念完吗?是不是有意让老子在外面喝西北风,等老子进了城非得操翻你们左监门卫的这群蠢猪。”

    京中十六卫互相比斗,最让人看不起的自然是左右监门卫,常春明在城头暗暗叫苦,左监门卫中郎将严将军还没有到来,他怎么敢下令打开城门。

    石重伟在别苑得了彩头,心情不错,笑着劝道:“朱将军,稍安勿躁,再多等一会也无妨,城门守卫是大事,马虎不得,孤也要遵纪守法不是。”

    “殿下真是仁厚,要依了俺老朱,非得治这群小子的轻慢之罪不可。”朱易灵愤愤不平地道,在他看来分明是左监门卫的人在故意刁难他们左卫的官兵。

    严建材从马车中跨出,腿一软,差点没跪在地上,一股浓烈的酒味直扑周围人的鼻子。刚才马车奔驰的太急,严建材腹中被颠簸得翻江倒海般难受,强自往下压了压,正了正头盔,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问道:“什么人夜间入城,入城的鱼符可在?”

    开放城门要左右监卫值守的中郎将和门下院城门郎两人在场,勘看鱼符并详细记录后方可开门,开门后还要以文书形式呈报中书院及门下院备查存档。

    门下院城门郎韩杰丰刚要开口说话,严建材打了个酒嗝,酸腐味差点没把他熏吐。强忍住不适,韩杰丰道:“严将军,是左卫官兵护卫太子入城。这是鱼符,烦你勘看,若无误便早些开城吧,太子已经在城外等了一刻多钟了。”

    是太子要入城,严建材头皮一麻,险些误了大事。从韩杰丰手中接过鱼符,伸手去衣袖中摸另一半,两片鱼符合在一处无误便是勘验了。手入怀中却摸了个空,换湿衣时鱼符拉在湿衣中了。

    韩杰丰见严建材变颜变色,却拿不出鱼符来,脑袋“嗡”的一声响,开不了城门虽然罪责在严建材,自己作为当值的城门郎也要吃挂落。韩杰丰急得直跳腿,焦声道:“严将军,快想想鱼符拉哪了,殿下在外面等着,时间久了咱们吃罪不起啊。”

    严建材冷汗直淌,吩咐亲卫赶紧回官廨从湿衣中取鱼符过来,没有鱼符明知城外是太子他也不敢先下令开城门。等鱼符取来,合上,开城门,将近半个时辰过去了,众人恭迎太子入城。

    借着火把的光芒,众人看见石重伟的目光凌利,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要是白天定能瞧出铁青的颜色。任谁在城门外呆上半个时辰心情也好不了,左卫将军朱易灵更是气急败坏,一眼瞅见侍立在道旁的严建材,怒从心头起,冷笑道:“我当是谁这么大胆,将太子挡在城外半个时辰,原来是严中郎将啊。也难怪,严将军是刘侍中的爱婿,听说有事没事还爱学古人弹铗而歌,这么久不开门是不是又喝醉了酒在骂街呢?”

    严建材哪敢开口,惊恐之下腹中痉挛,死死咬住牙关忍着,只等太子的人马过去后大吐一场。朱易灵见他凝眉瞪目,误以为他不服气,催马近前用皮鞭点指道:“严建材,不服气是吧,有种的话改天轮休咱哥俩个校场上比划比划,朱某一只手就能把你干趴下,谁输了喊谁三声爷爷。”

    这是欺上门来了,泥人尚有三分火性,严建材武人出身,这个时候不开口这辈子也不要抬头做人了。

    “朱易灵,你不要欺人太……呃!”一道浊浪飙出,空气中弥散着难闻的酒气,关键是呕吐物还好死不死地喷在石重伟的马前蹄上。石重伟原本压抑着怒气再也忍不住了,怒喝道:“值守城门时喝成这样,罪不可恕,将这厮先关起来醒醒酒,明日押往兵部论罪。”

    亥初,熊执安终于等到了怒气冲冲的太子殿下。一看石重伟的脸色,熊执安心中一凉,八成是挨了万岁的训斥,才会如此气急败坏。心中发急口中安慰道:“殿下莫急,万事都有回转的余地,你先喝口茶歇歇气,细细跟老臣说下经过。”

    接过何子英递来的茶,石重伟发现熊执仁竭力想掩饰的惶急,心中一暖,笑道:“国丈误会了,宿西县之事已经妥善解决,孤生气是另有其事。”

    何子英在旁边念了声佛,道:“没事就好,国丈爷这两个时辰可是急得团团转,殿下要再不来,这殿中的金砖就该换了。”

    听何子英这样严肃的人居然也开起了玩笑,众人莞尔。熊执仁松了口气,颓然地靠在椅中,叹道:“皇庄之事涉及先皇和万岁的颜面,老臣唯恐太子年少气盛,江大人又是个急脾气,闹将起来难以收场。没事就好,殿下把经过给老臣说说。”

    石重伟自觉此事是他的得意之做,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的场景,熊执仁和何子英听得心情激荡、惊心动魄,虽然石重伟竭力夸耀自己的作用,两人都是饱学之士,自然能从中听出江安义的智勇来。

    等太子讲述完端起杯来喝茶,熊执仁长出一口气,道:“能得安义相助,太子之福也。”

    (但愿人长久,中秋节快乐!)

第六百九十章温良之誉

    忙碌了一天,回到宫中放松下来石重伟不免呵欠连天,熊执仁原本还想跟他细议一下扩大声誉之事,见状站起身道:“殿下好生歇息,明日朝会后早些返回东宫,老臣和江大人还有事情与殿下商议。”

    第二天朝会,左相孔省问及宿西县一事,太子将经过简单描述一遍,最后的处理结果要等大理寺问清案情后再奏报天子处理,众臣皆称善。

    右相马遂真问大理寺卿吕良真,道:“吕大人,不知大理寺办案之人可以回报。”

    “禀马相,案情复杂,闻讯前来诉冤的百姓太多,短时间内怕难有结果。”吕良真恭声道。

    其实大理寺的官员已经送来一份密报,里面罗列的案件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十张纸,吕良真准备散朝后将这份密报附在自己的密奏中向天子禀报,石慎一案关系重大,该如何结案要等天子圣裁。

    石重伟记着昨夜熊执仁让他早些回东宫有事商议,站起身看了一眼静坐在一侧的楚安王,道:“孤王还有事先走一步。石慎一案父皇十分重视,三法司要商量出个处治办法来,皇弟眼下兼着刑部的差事,不妨多花点心思,有了结果会同三法司告诉孤,孤再向父亲奏报。”

    石重杰心中暗骂,自己是来看热闹的,太子却要将自己拖下水,可是太子找的理由不容反驳,只得起身恭声道:“是。”

    东宫,詹事府,熊执仁和江安义谈笑风声。

    一大早熊执仁便来到东宫,见到江安义笑道:“江大人,昨天做的一篇好文章,熊某佩服得五体投地。太子忠孝、仁义、礼智、勇让之说发聋振聩,让那些心怀不轨的宵小胆寒,熊某钦佩之余,一夜细思以为还可为太子添上温良之名,急着来与安义商量商量。”

    石重伟回到东宫时,熊执仁和江安义已有定计。熊执仁道:“殿下在宿西县所为可圈可点,天子嘉许、群臣称善,太子在百姓中的声誉也定会高涨。太子在朝会之时,老臣和江大人拟了个奏折,太子奏上或许能添些彩头。”

    接过熊执仁和江安义两大智囊的联手之作,石重伟展开观看,片刻览罢,喜笑颜开,拿起笔在奏折的尾处签上自己的名字,取出随身所带的印章盖上,然后吩咐道:“速将此折送往政事堂,让政事堂与今日的奏章一起送给父皇。”

    雁山别苑,石方真心事重重,午膳随便吃了两口就来到书房等待朝中送来的奏折。虽如江安义所说,是石慎一案是他辜负皇恩在先,属于自作孽,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当年落水获救的场景时常在脑海中浮现,让石方真感到心烦意乱。太子命大理寺审案、龙卫查抄家产,应该有回报了,自己要看看石慎一家到底犯了哪些罪,能否从轻发落。

    刘维国也感到不安,他生恐石慎老来糊涂,手上染上人命就难逃干系了。心中患得患失,小太监惊讶地发现一向稳如泰山的刘公公不时伸长脖子往书房门口张望。

    脚步声终于响起,小太监抱来政事堂送来的奏章,刘维国取过放在桌案上。石方真把政事堂的奏章先放在一旁,示意刘维国将两份暗奏打开。刘维国保管着暗奏皮匣的钥匙,开锁时他看到这两份奏折一份是龙卫所奏,另一份是大理寺卿吕良真所奏,不用问这两份暗奏都是关于石慎一案的。

    石方真先拿起吕良真的奏折,看了片刻便拍案怒道:“罄竹难书,可恶至极。”一把抓起桌上厚厚的奏折,在手中抖动着,对刘维国吼道:“刘维国,这就是你所说的谨慎人,你拿去看看,石慎一家都做些什么,省得说朕不顾念旧情,忘恩负义。”

    刘维国连忙跪倒在地,此时不便分辩,索性接过吕良真的暗奏看起来,看到吕良真在奏折中罗列的罪行,刘维国眼前发花,心中发凉,若这些罪行查实,石家够抄家灭门好几次了。

    “石慎倒是个人才,替朕当的好家,早知道朕的户部尚书就该让他来做了。”耳边传来石方真殊无笑意的“呵呵”声,刘维国头皮发麻,这是万岁气极的表现,不知道龙卫的那份暗奏中又说了什么触目惊心的话。

    “刘维国,你来看看龙卫查抄出石慎的家财,此等无君无父的东西,杀了都脏了朕的刀。”石方真将龙卫的奏折“啪”的一下丢在刘维国面前,突地一下站起,像只暴怒的公牛在书房内横冲直撞起来。

    “万岁息怒,石慎有罪自有国家王法处治他,既是烂肉忍痛挖掉就是,届时将其公诸于众,百姓只会交口称颂,绝不会损万岁半分威名。”刘维国劝道:“老奴糊涂,还误会太子听信馋言,请万岁降罪。”

    刘维国一番连打带消果然让石方真的怒气平息下来,石方真停下脚步长叹一声:“他要自作孽,朕也没有办法,只是当年的情分不能不念,他年岁已大,总不能让他挨上一刀,他的罪过朕替他担了,天下臣民要骂就骂朕吧。”

    刘维国松了口气,拣起石方真扔在地上的奏折细看,龙卫的奏报中细列着抄没石慎家的财产:金一万八千两,银三十四万余两,铜钱五万六千余贯,宅院四处,商铺十三家,地契六百四十余顷,字画、珍玩等若干……

    长长的名录与大理寺所列的罪名可相媲美,刘维国暗暗心惊,拿自己的私产与之相比,恐怕十分之一都不如,这么多财富积累里面有多少血腥、腐臭可想而知,难怪万岁气成这样。

    “朕赐给太子的皇庄是一千顷,石慎的儿子石逢恩十年间将皇庄变成了三千四百顷,果然是生财有道,余知节跟他比差得远呢。”石方真坐回椅子,继续愤愤地道:“可是他给东宫的进献还是按着一千顷来给,其他的钱都进了他的腰包。拿着皇家的好处却让百姓们骂太子贪得无厌,刁奴欺主胆大的很呢。”

    刘维国默不作声地起身,将两份奏折整理好摆在书案上,万岁正在气头上他不敢替石逢恩求情,只能等石方真消了气再想办法。刘维国没想到,自己眼中乖巧、可爱的小胖球会如此胆大妄为,这一劫怕是难躲过去了。

    石方真发了通火,拿起政事堂送来的奏折开始批阅,头一本便是太子奏请《中秋普天同庆疏》。石方真疑虑立生,宿西县查抄石慎家产所得甚巨,莫非太子想用这些银两大肆庆祝。

    对于太子奢华的性子石方真向来不喜,他看到宣、昭两帝时期的奢糜致使国力耗尽、民怨沸腾、江山不稳,所以即位以来克勤克敛苦心操持,才使社稷中兴,而太子好游冶的表现让石方真深为忧虑,生恐他走上宣、昭的老路,江山所托非人。

    皱着眉头往下看,石方真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露出笑容,等奏折看完,提起朱笔在上面写下“准奏”两个字。

    转头看见刘维国一脸戚容,笑道:“老东西,朕都不愁了你苦着脸做甚,太子这篇奏章甚合朕意,摄政以来伟儿确实让朕刮目相看了。”

    刘维国知道轮到自己凑趣发问了,笑问道:“太子爷奏请了什么事让万岁如此高兴?”

    “伟儿说这段时日东宫和楚安王府暗中比试中秋节赏谁发的多,杰儿的楚安王府据说节赏将近十两了。”石方真眉头微蹙了一下,杰儿向来节敛,怎么这次跟东宫攀比上了,黄家是不是该敲打敲打。

    念头闪过,石方真继续道:“伟儿经过宿西县一事,发现天下穷苦人不在少数,眼看中秋将至,准备不与楚安王府攀比,节赏仍按往年旧例发放,多出的银两凑成一万两,捐给各州县的抚幼养慈院,让院中的老人小孩能吃上月饼。”

    刘维国赞道:“太子一片温良之心,着实让奴才感佩。说实话,这一万两银子不算什么,难得的是这份心意。恭喜万岁,殿下能体会万岁克勤克敛之意,再多的银子也换不来。”

    石方真开怀大笑,刘维国的话总能说到他的心里去,提起笔在奏折上继续写道:“太子有此心意,朕甚慰。着户部拨银二十万两,由各州县先行购买月饼送予抚幼养慈院中,中秋月圆之夜普天同庆,为朕即将出世的皇孙祈福。”

    写完后,石方真重新看了一遍奏章,笑道:“这笔字是熊执仁所书,朕估摸是他和江安义两人合计出来的主意,太子能从善如流,也不枉朕的一片苦心。”

    想了想,石方真道:“传旨,今年中秋佳节由太子替朕主持中秋赐宴,着东宫臣属一并与宴。”

    圣旨传回京中,天子嘉许太子温良的消息很快传得沸沸扬扬,据说天子还夸过太子忠孝、仁义、礼智、勇让,如果太子妃再产下皇孙,储君之位越发稳如磐石,这个时候不抓紧讨好更待何时。

第六百九十一章不速之客

    京中为官最要随风摇摆,前一阵子暗中传太子不如楚安王的话消失得无影无踪,太子英明神武之类话处处可闻,连带着东宫的官员也吃香起来,宴请不断。

    东宫詹事府少詹事江安义成为京中新贵,收到的请柬摞起来有近尺高,有泽党的同窗、有六部九卿的熟人、有试图结识他的皇亲国戚,对于这样的宴请江安义能推则推,但有些宴席却是无法推脱,比如今夜泽党党魁方林宾相召,李世成亲到东宫相请,江安义只能虚与委蛇。

    江安义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泽党党魁之争已见分晓,光禄寺卿方林宾力压礼部侍郎邓怀肃成为新的泽党党魁。酒席宴上方林宾与邓怀肃谈笑风生丝毫不见芥蒂,让江安义暗自佩服。

    酒没少喝,泽党中人谁不想与这位朝堂新贵套上交情,一个个轮着上前寒喧敬酒,江安义自不会摆架子,酒到杯干,大半个时辰的酒喝下来至少三四斤金玉液入了肚,江安义带着五分醉意归家。

    回到家中已是戊正,刚进二门何希桂(石头)闻讯接了出来,道:“师傅,范大伯来了,还带了个客人,等了你好一阵子了,来高先生在书房里陪着。”

    江安义点点头道:“你去跟他说一声,我洗漱一下就去见他。”江安义已经跟太子说过,让何希桂到东宫卫率府任职,太子看在江安义的情面上想重用他为郎将(正五品下),被江安义婉拒,石头以前是从六品上的振威校尉,正好在左卫率做个司阶。

    换了身衣服来到书房,老远就听到李来高的声音,“……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这畜虫之具又分为笼、罐、盒、管、葫芦,材料有金、银、玉石、象牙、骨、木、泥、陶、瓷及葫芦,造型不一而足,或圆或方或六角、八角,在高手眼中,万物皆可为器。”

    一个少年声音兴奋地响起:“先生说的好极了,我随身带着个葫芦,先生替我看看如何?”

    江安义迈进屋内,见范师本无聊地把玩着茶盅,李来高手中拿着个虫葫芦观瞧,他的身旁站着个锦衣少年郎,满是崇拜亢奋地看着他,江安义不认识这个少年人,不过总觉得几分眼熟。

    “范兄今日怎么得空前来看小弟?”江安义笑着含喧道。

    范师本放下茶杯,含糊地道:“安义总算回来了,这壶安龙茶快被我喝完了,石头这小子也不知道叫人换一壶。没什么事,就是带个晚辈来看看你。”

    李来高心中腹诽,没事还等了一个时辰,分明是嫌我在此碍事,将葫芦交还给那少年,道:“葫芦以紫润坚厚者为上,这葫芦是上上之品,而且银镶牙嵌做工精细,好东西。”说罢,李来高站起身冲着众人一礼,洒然笑道:“江兄回来了,我这个陪客该告辞了。”

    少年郎低头摩挲着手中的葫芦,爱不释手,对江安义的到来浑不在意。范师本轻声咳嗽提醒,那少年郎会过意来将葫芦揣入袖中,抬头好奇地打量起江安义。

    范师本有些头痛地介绍道:“安义,这位是洛怀王爷。”

    江安义一惊,难怪觉得面善,洛怀王的相貌与太子有六分相似,平直眉、悬胆鼻、薄唇,缘自血脉,只是那双眼睛中满是少年人的天真、好奇。洛怀王石重仁,比太子小六岁,比楚安王小两岁,时年十四岁。

    “不知王爷驾到,江某失礼,还请王爷恕罪。”江安义起身朝着石重仁施礼。

    石重仁笑道:“姐夫常在我面前夸江先生学识渊博、智足决疑,小王有桩难处想请先生帮忙。”石重仁的姐夫是范师本的儿子、江安义的徒弟范志昌。

    范师本不好意思地道:“安义,王爷找到我家中,托我来找你,……唉。”语气中透出的为难、无奈,范师本知道洛怀王解决不了的事找江安义帮忙,明摆着是给师弟添麻烦,但因为儿子的原因还不能不帮忙,只能满怀歉意地前来烦他。

    仆妇前来换茶,江安义笑道:“范兄不是外人,没了茶水只管吩咐就是,你要客套怪谁。我回京的时候带来几斤安龙茶,珍儿没让人给你送去些?”

    范师本听出江安义的言外之意,把自己当成家人并没有怪他多事,心中一宽,笑着把来意说了一遍。

    事情由倒霉蛋严建材而起,那夜得罪了太子被押到了刑部听侯处治。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往大了说看守城门时喝醉酒,冲撞了太子,问个斩罪也可以;往小里说城门并未出事,只是耽误了太子进城的时间,守城门时将领十个中八个都会喝点酒抵御夜寒,被撞上了抽个几十鞭,顶多降一两级也就过去了。

    严建材押到刑部,此事交由兵部左侍郎贾楠处治,可把贾胖子为难坏了,这位严中郎将是刘侍中的女婿、刘贵妃的妹夫,当然不能因此事砍头;但此人是太子派人送来,处理结果要给太子一个交代,偏偏这两天太子身边围满了献媚之人,贾楠根本找不到机会近前,请示丁尚书丁大为打着官腔让他依律处治。最后贾楠的牛脾气发作,你们都不管我也懒得管,吩咐将严建材拘在单独的小院中,吃喝不缺,只是不准出院门,等得了空问明太子后再行处置。

    他不急严建材的夫人可着急,甘参军上门送信说严将军值守时喝酒冲撞了太子被关进了刑部,让夫人想办法搭救将军。严刘氏慌忙回娘家找父亲刘侍中帮忙,刘侍中正想着与太子拉近关系,得知严建材的事后气得大骂“烂泥糊不上墙”,把女儿赶出了府。

    别看严刘氏在家中对严建材管束得很紧,却也是出于爱夫之心,想着丈夫能出人头地妻以夫荣,如今丈夫生死莫测慌了神。有心进宫找姐姐刘贵妃,但两人从小就不亲,刘贵妃又是清冷的性子,前几年她的亲弟弟犯在京兆尹高易直手中,刘侍中派人进宫求助也只回了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气得刘兴节大骂白生了这个女儿。连自己的弟弟犯事都不会管,估计自己丈夫的事更不会去管,严刘氏心切丈夫却无计可施,只会在车中“嘤嘤”哭泣。

    陪嫁丫头桂芝提醒道:“夫人,何不找王爷帮忙?”

    一句话提醒了严刘氏。刘贵妃为人清冷,对儿女向来放手,洛怀王石重仁十岁出宫建府,一切事宜都按律法交由殿中省打理,倒是严建材夫妇身为姨父姨母见侄儿年少四处帮着张罗,严刘氏更是时常到王府帮忙,石重仁对他们夫妇很是感激,有事也直接找姨父姨母帮忙,关系十分密切。

    洛怀王府建在兴宁坊,规模不及楚安王府,里面的建筑更是远远不如,殿中省差遣奴仆、侍女也是挑剩下的,整个洛怀王府给人慵懒拖沓的感觉。

    送走哭哭啼啼的姨母,石重仁发了会呆,吩咐道:“去把庄先生给我请来。”

    东宫、楚安王府的臣僚配备不齐,洛怀王的官员更是七零八落,十来个官员打理着王府事务,这些人多是到洛怀王府混口饭吃,反正王府也没什么事务可打理,王爷也不管束,落得清闲。

    庄先生庄松伟,原是刘府的??师,是刘贵妃唯一推荐给儿子的人物,在洛怀王府任从六品的文学,官阶并不高。可是刘贵妃告诉过石重仁要以师礼事之,不可有丝毫怠慢。

    庄松伟听完石重仁的讲述,问道:“王爷能否直接找太子求情?”

    石重仁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我跟太子哥并不亲近,他不会给我面子,说不定还借机立威,反为不美。在宫中太子是宝贝心肝,楚安王也得父皇喜欢,我这个三皇子向来是被人忽视的角色,除了节庆日连父皇的面也等闲见不到,宫中得意的太监宫女也不把我这位三皇子当回事。”

    庄松伟怜爱地看了一眼这个少年,难得从他眼中看到一丝忧郁,想起那个身在宫中犹鸟处笼中的姣好身影,心不禁隐隐痛起来,无声地轻叹了一声,道:“既是如此,王爷去找范员外郎,让他带你去找东宫少詹事江安义帮忙。”

    石重仁眼光一跳,这位庄先生向来言语不多,举止沉稳,目光深邃,三言二语便点到事情的关键处,难怪母妃让自己以师事之。

    在心中拿庄先生与江安义比较着,石重仁听江安义道:“这件事臣会去向太子分说,不过严将军多少要受点处分,要不然太子的颜面放不下,王爷你看呢?”

    石重仁想到姨夫常带着自己去打猎,一手三箭箭无虚发,喝醉了酒时曾对自己诉苦,一身武艺不能到沙场建功立业只在左监门卫做猪,眼看年岁渐大功业越远,实不甘心。

    “江先生,我那姨夫是个莽汉子,不喜在京中闲居,时常奢望着到沙场建功立业,先生不妨对太子兄说,将他贬到镇北大营将功赎罪,如何?”

    “臣愿尽力一试。”

第六百九十二章棘手官田

    八月十一日,在刑部拘押了四天的严建材走出了兵部大门,转身对着兵部门前的石狮吐了口唾沫,无视相送的贾胖子一脸尴尬。

    “建材。”一声哽咽地呼唤传来,严建材看见夫人快步向自己走来,憔悴的面容、红肿的双眼,踉踉呛呛的脚步。

    赶紧上前扶住妻子,严建材又疼又怜,在众人面前难得雄起了一回,喝道:“哭什么,丢人,回家去。”

    “姨夫被关了几天,胆量见涨啊,准备回去跪挫板了。”耳边传来洛怀王调侃的笑声,严建材与夫人分开,红着脸施礼道:“多谢王爷相救之恩。”

    “是太子仁德,不忍见一员虎将因小事折失,你要谢就去东宫谢太子吧。”石重仁嬉笑道:“姨夫既然没事,那我就先走了。重温哥说他别人送他两只好画眉,让我得空去瞧瞧,这可是大事,不能耽误了,走了。”石重温,宁王第三子也。

    楚安王府,书房,议事的几个人都面容严肃。

    “太子最近声誉大涨,朝堂官员争先献媚,原本与王府亲近的一些官员最近也拉开了距离,往来多有顾忌,王爷要小心。”孙朝锋皱着眉头道。他交游广阔,这几天处处碰钉子,深感王府的情形不妙。

    眼见士气低沉,沈文清轻笑道:“福兮祸所伏,诸君都是饱读诗书的人这点道理一说就破,当初宿西县的事大家都认为太子触了霉头,结果反而声誉大增,同样太子现在如火烹油,或许就暗伏着危机。太子是储君,占着大义名份,如今被万岁誉为忠孝、仁义、礼智、勇让、温良,被赶上了架,从今往后再不能行错一步,要不然岂不是打了万岁的脸。以太子的个性,诸公以为他能坚持多久不出错?”

    众人脸上泛起微笑,石重杰紧绷的脸轻松下来,道:“我这位兄长好奢华、好玩乐,父皇对此极为不喜。摄政二个多月来太子倒是循规蹈矩没出错处,不过这几日身边多聚阿谀之徒,难免会飘飘然,用不多久便会忘乎所以了。”

    丁楚正色道:“无论太子如何,我等只需做好自己的事,各州县清查冤案的情况已陆续报来,王爷要梳理清楚,等万岁返京后奏报,天子圣明自然能看到王爷在实心办差。”

    “丁楚说的不错,与其相争不如实心做事,众人心中有杆称,好与坏自然分明。”沈文清嘉许道:“此次王府与东宫暗争中秋节赏之事是个错误,沈某料事不明让王爷受累,请王爷责罚。”

    石重杰朗声笑道:“智者千虑尚有一失,沈先生责己太苛了,纵有错处也错在孤王,与先生何干。太子捐出银两给抚幼养慈院,孤王当效仿之,王府不及东宫富裕,就捐两千两银吧。”

    等众人散去,沈文清单独留了下来,对石重杰道:“王爷,太子此番行事明显有高人指点,一个熊执仁已是老谋深算,再加上江安义太子如虎添翼,太子前往别苑面圣时曾遭天子训斥,是江安义替他文过饰非,所谓忠孝仁义的说法便是出自江安义之口。”

    石重杰点点头,他知晓的更为清楚,宿西县的事太子处治得很合天子心意,所上的《中秋普天同庆疏》更让父皇对他“刮目相看”,江安义任东宫少詹事不过十余天,太子的处境便大为必观,江安义此人确实有改天换日之功,若一直呆在太子身边,对自己着实不利。

    “沈某说过要想办法将江安义调离东宫,王爷不可淡视。中秋之后万岁返京,王爷不妨借宿西县之事让御史台奏请清理官田,此事由江安义而起便推荐他去做这个清田使,以前江安义曾帮着余尚书做过清仗使,两者一字之别,异曲同工,想来这位江大人胜任愉快。”沈文清一脸平静地道。

    官田之制始于商周,距今已经有二千二百多年,其侵夺百姓田地、贪污肥私、扰民犯法等弊端史不绝书,但从未根治过。本朝官田除了皇庄外,还有封给世家、王公贵戚的赐田;百官的职田;光禄寺、太常寺等供宴飨、祭祀用的牧放用田;皇陵田;学田以及边关屯田,无论哪一类官田涉及到权贵的利益,难以触碰,历朝天子对官田弊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史书上记载为数不多的清查官田,无不以清田的官员丢官罢职甚至人头落地而告终。

    这是一条毒计,清田之人必然成为众矢之的,江安义是否会上这个当,父皇是否肯准奏都在两可之间,石重杰打了个寒颤,道:“此事需从长计议,若让百官查觉是孤王在背后使力反为不美。”

    八月十五日,麟德殿大排筵宴,太子替天子赐宴群臣,东宫官员奉旨参加,风光无限,太子石重伟神采飞扬,在一片歌功颂德声中喝得酩酊大醉。

    八月十六日,十里长亭,洛怀王置酒送姨夫严建材北上,江安义说情,严建材贬官三级成为正五品上的定远将军,前往镇北大营效力。

    严刘氏泪落如珠,心痛丈夫远赴北境,沙场争斗吉凶莫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严建材倒是欢天喜地,终于脱离了左监门卫这个“猪圈”,能够到北境一展抱负,自己苦练数十年的功夫不至于白废。

    看到妻子落泪,严建材安慰道:“夫人莫要悲伤,此去沙场建功立业,严某挣回个爵位来,让夫人在人前扬眉吐气。”

    “老爷,妾身宁愿你在京中平平安安的,你到了营中记得每月写封信来报平安。严寿严全,你们两个小心服伺老爷……”

    石重仁微笑着看姨母絮叨,姨夫一脸无奈,耐着性子听着,眼光不住地往官道上瞟。严刘氏叹了口气,道:“老爷,你的心怕是早去了镇北大营,妾身也不多说了,老爷你保重吧。战场冲杀时多想想家中妻儿,妾身等着你立功归来。”

    说着,严刘氏泣不成声。严建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站起身冲着石重仁一抱拳,对着两个儿子道:“照顾好你们娘,好生学文习武,不要惹事生非。王爷,家中拜托你替为看顾,告辞了。”

    一甩大氅大步出亭,严建材翻身上马冲着亭内喊了声“保重”,带着两名家将绝尘而去。严刘氏哭倒在桌边,石重仁劝慰道:“姨夫一身武艺,在京郁郁不得志,此去镇北大营效力反而开心。我写了封信给申国公,姨母放心,有申国公照应,姨夫不会有事的,过些时日便会衣锦归家。”

    目送着滚滚烟尘,洛怀王轻拍着亭柱,怅然若失。

    八月十八日,玉堂黄道、少微星、天开星、百事吉,天子返朝,群臣恭贺。天子赐宴,君臣尽欢。

    八月二十二日,太子妃产下皇孙,母子平安。天子大喜,下旨举国欢庆三天,大赦天下。八月二十五日,天子、皇后驾临东宫,参加皇孙的“洗三”仪式,皇亲国戚齐聚一堂,共为皇孙祈祥求福。

    “洗三”仪式在午正二刻开始,文华殿设摆香案,供奉着送子观音,郑国信佛教,道教的十三娘娘没有机会出现。香炉盛小米当香灰插香用,蜡扦上一对羊油小红蜡,压着黄钱、元宝、千张等敬神钱粮。

    时辰一到,石方真带着众向神像作揖,然后带头往洗儿的金盆中添了一小勺清水,将一对金银锞子摆放在盆中,谓之“添盆”。宁王紧随在后,添的是一对玉璧,宁陵郡王是十万两银子,楚安王是金银锞各百两,洛怀王送给侄儿一枚玉如意。洗儿后,石方真下令于城门处散发“洗儿钱”,为皇孙祈福纳祥。

    九月初一大朝,石方真颁旨,天下各州县设团练使,内容一如江安义所奏;吏部尚书段次宗奏报考课情况,拟贬谪、罢免官员八十七人,天子准奏;楚安王奏报共清查出冤错案六十三起,已平反昭雪三十七起,其余案件正在加紧审理中;大理寺卿吕良真奏报宿西县石慎一家违法乱纪事,天子震怒,着大理寺查明案情,秉公处理,查抄出侵夺百姓的家财和田地发还给受害百姓,平息民愤。

    御史大夫黄平出班奏本,“臣启万岁,由宿西县东宫皇庄一案可知,官田弊端触目惊心,臣请万岁下旨,彻查官田私弊,还天下百姓公道。”

    石方真一愣,没想到有人借题发挥,刚才自己咬牙切齿地发作七分倒是在演戏,戏演得有些过,不好收场啊。

    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黄平,又扫了一眼阶前低头看地的楚安王,石方真心想杰儿八成见伟儿得了朕的嘉许,有些急了,想揽这件苦差事,为朕分忧讨朕的欢心,这傻小子,清理官田的连朕都不敢轻易下旨,纵是皇子沾上此事也难有好下场。

    儿子是自家的好,石方真误会了石重杰的心思,满是欣慰地道:“官田一事事关重大,以后再议。”

第六百九十三章花魁盛事

    天子还朝,明争暗斗又隐在风平浪静之下。京中话题似乎都围绕着皇孙展开,文武百官谈论着天佑大郑,降下皇孙,国基稳固;寻常百姓感兴趣的是皇孙“洗三”时是发放“洗儿钱”,谁多得了三两文。

    修真坊在京城的最左上角,却是京城王公贵族所居之地,曾经的温国公府如今的温华侯府就座落在东街,天子将温国公降等为温华侯,念及旧情仍让程希全住旧邸之中。

    温国公的逝去让曾经风光无限的程侯爷尝到了人情冷暖,几次生事都被打了脸,让他认识到人在人情在,自己这个袭位的乡侯在京中吃不开了。认清形势的温华侯程希全不再嚣张,没事便窝在府中听听歌舞、喝喝小酒、赏赏花草、逗逗鱼虫,日子倒也过得逍遥。

    一大早,金美楼的鸨儿云娘来府中拜见程侯爷,金美楼是程家的产业,云娘曾是家中的歌妓,对这座豪华的宅院十分熟悉,扭动着腰肢跟在管家程有贵的身后往玉华堂行去。长廊依旧如带,风景依旧如画,云娘却敏锐地查觉出衰败的气息,长廊边的花草无精打彩、甬道上飘落着枯叶,连假山顶端也有衰草随风飘荡,国公爷不在了,这府邸风光不再。

    作为府中的歌伎,云娘自然逃不脱程希全的魔爪,云娘身世可怜,幼时便被父母卖给青楼,几经辗转才落到温国公府,对于云娘来说生死都不由己,少国公要自己的身子只能顺从。也许正是屈意奉迎合了程希全的意,云娘被派往金美楼打理生意。云娘做事尽心尽力,金美楼在她的经营下位列京城十大青楼之一,与泌红楼、满春院、定芳阁、环采阁等并驾齐驱,每年的九月花魁会总要折一两朵花名回来。

    花魁会看似只是群芒争妍斗艳,其实也是背后势力的角逐,请名士替楼中姑娘谱词写曲不光要银子也要面子,争夺花魁时一掷千金的豪客多半另怀目的,温国公逝后金美楼的实力大减,连续三年已没人摘下花名,仗着云娘巧手经营,金美楼才没有跌到二流的青楼行列。

    程希全留起了短须,看上去稳重了许多,示意云娘在一旁坐下。云娘对这位曾经的少国公乖戾的性情深有了解,提心吊胆地欠着身子半边屁股落坐。

    “云娘,找你来是为了十六日的花魁会,咱们楼有三年没人摘得花名了,今年怎么样?”

    云娘心中哆嗦,脸上媚笑道:“侯爷,奴婢这两年到江南寻了几个女子,已经调教的差不多了,今年花魁会有望夺下一两个花名,重振金美楼的声誉。不过侯爷您是知道的,花魁会功夫在背后,没有好词曲、没有豪宅捧场,任是姑娘们再有本事也没有用。”

    程希全有些恍神,云娘怯生生地回话,有意无意地挺直着上身,那两陀峰峦在绸衣内似要挣脱束缚,小腹不免火热起来,想起初次与云娘欢好时,粉白细腻的胴 体在身下挣动,似哭似啼的声音引人消魂。

    看到侯爷眼光落在自己胸前,云娘有意地紧崩起身子,胸前美好颤巍巍夺人心魄,果然看到程希全吞咽了口唾沫。云娘暗暗得意,若没有这身撩人的功夫,老娘自己能从歌妓中脱颖而出成为金美楼的鸨儿。

    程希全端起茶喝了口,定了定神,云娘是自己掌中玩物,用不着急色,等下说完正事再留她下来。

    “昨天宁陵郡王世子派来送来贴子,说皇孙降世普天同庆,今年的花魁会不妨办得热闹些替皇孙祈福。今年不同往年,世子说不光京中楼里的姑娘们竞选花魁,他还散了贴子给附近几个州的歌舞班子,准备从十日开始一连热闹六天,世子和我的关系不错,事先跟我通口气,让金美楼事先准备。”

    每年的花魁会是京中青楼盛会,其实就是这些有名的青楼组织起来替楼中的姑娘扬名,夺得花名的姑娘身价倍增,等闲百银难会一面,京中从来不乏豪客,越贵还越有人捧场。至于花中之魁,千金缠头方得一夜**还要看姑娘的心情,青楼背后的老板自然日进斗金,什么花费也挣了回来。偶尔有小青楼的女子冒出,连带着所在的青楼生意也异常火爆起来,所以除了知名的青楼,京中那些小青楼也在摩拳擦掌期盼这场盛事。

    云娘听到要大办六天,脸上闪过喜色,可以想像这段时间楼中会怎样火爆,银子当真会流成河,积成湖海。

    “今年都有哪些姑娘有夺魁的希望?”程希全这两年少在花丛中游走,连带着对青楼女子的情况也不熟悉。

    云娘笑道:“咱们楼里的蓉蓉善歌舞、秋兰弹着一手好琴,都有望夺得花名,不过要想夺花魁就有些难度,今年夺魁呼声最高的是定芳阁的竹夕姑娘,这女子长得如同祸水,听闻原国公的孙子李敬玄、太子妃的哥哥玉公子熊以安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此次花魁会早有人放出话来要力捧她做花魁。还有环采阁的春娘、泌红楼的灵儿……”

    江山代有人才出,京中纨绔亦如是,程希全心中暗生感叹,自己已经被李敬玄、熊以安这些新人取代了。摆手打断云娘的话,程希全意兴阑珊地道:“今年的花魁会金美楼一定要夺下个花名来,要不然金美楼的牌子就完了。银子花了再挣回来,找李词仙写几曲好词来,花魁会本侯爷会邀几个朋友前去捧场,说什么也要用银子砸出点名堂来。”

    云娘笑道:“有侯爷这句话,一切都妥了。不过李词仙已经老糊涂了,许久不曾与人写词,要是能请到江词仙……”

    见程希全脸色一变,云娘赶紧改口道:“眼下京中写词曲最得意的礼部主事、今科榜眼方知义,他在楚安王府所写的咏荷诗处处传唱,方主事是蓉蓉的裙下之臣,奴婢让他为蓉蓉写几首曲子必是肯的。”

    “该他的银子给他”,程希全听闻过方知义的名声,知道此人贪财好色,“本侯爷可不想让别人认为小气到几百两润笔都舍不得花。”

    温国公府占地百亩,在修真坊却算不上最大的宅院,宁陵郡王府比温国公府还要大上三分,里面的建筑更是精美绝伦,后花园有处瘦湖,人工开挖而成,引得却是堂河的活水。

    湖水清澈,湖中沉着荷花缸,荷叶田田,湖面上珍禽戏水,水中金鲤游动,一艘画舫轻悠地从湖面上划过,荡起波纹。画舫是两层结构,装饰华丽,悬着彩灯,四周有罗衣女子持着丝竹,正在轻吟慢拢地弹唱,画舫二层开着窗,几个人听着小曲轻酌慢饮,正中的软榻上斜倚着个胖子,闭着眼,手指轻轻扣击着榻边和着琴声,怡然自得。

    “父王,此次花魁会大肆操办,会不会惹出什么是非来,御史台那帮狗可是没事都想咬人两口?”宁陵郡王世子石方?放下手中杯,侧转身子问软榻上的胖子,此公正是当今天子的叔叔,宁陵郡王石庆光。

    “什么是非?只要天子、太子爷高兴,其他人管他做甚。”石庆光眼也不睁,漫声道:“咱们要是不常犯点小错,万岁爷哪放心。”

    “爷爷,上次皇孙‘洗三’,你可真大方,出手就是十万两,孙儿想要二千两您还不舍得,您这不是胳膊往外拐吗。”石方?的长子石重浩抱怨道。

    石庆光睁开眼扫了石重浩一眼,冷哼了一声道:“小娃娃懂什么,要是天子肯收,爷爷恨不得把整个王府都搬给他。别以为你和天子同姓石,是一家人,人家是天子,你是臣,这点规矩不懂的话你趁早给我到封地去。”

    石重浩不敢做声,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听说李家那个被你赶走的小子又回京了。”石庆光问石方?道。

    石方?应道:“是,东宫少詹事江安义前往李家探亲,选了两个僚属帮办杂物,那个李东鸿被他看中,又带进京来了。”

    “江安义?可是那个化州刺史,他到东宫做少詹事去了,万岁对太子还真看重,拼命往东宫塞人,石重杰那小子比不了喔。”石庆光闭上眼睛,幸灾乐祸地笑道。

    石重浩恨声道:“咱们爷们赶出京的人连李明性都不敢阻拦,那江安义居然敢收他回京,好大的胆子,爷明天就上门去找他算账。”

    “啪”,一记耳光响起,石重浩捂着脸惊诧地问:“爹,你打我做甚?”

    “蠢材,要是再乱说话你立即给去齐州封地。”石方?骂道:“你惹是生非也看看是谁,李家没落天子有意打压咱们顺势而为无妨,江安义也是你能惹的?进京时太子亲到长桥相迎你没听说?最近太子声誉大涨便是此人在背后操作,您打了他太子的颜面何在,何况就凭你去收拾他恐怕最后被收拾的反是你,到时候我可不会替你擦屁股。”

    石重浩低头捂脸,眼中满是怨毒。

第六百九十四章画舫思谋

    微风飘荡,丝竹悦耳,画舫悠悠,恍若仙境,舫中的人儿都安静下来,静听悠扬的丝竹之声,檀木所制的画舫散发出阵阵幽香。

    石方?将石庆光几上的冷茶倒掉,重新斟上热茶,道:“父王,按照你的意思我把花魁会大办的消息发出去了,还邀了附近几个州的青楼派人参赛,光场地就选了五处,恐怕没有几十万两银子操办不下来,今年的开销有点大。”

    石庆光略睁开眼,一道精光从眼缝间射出,哪有半分胖人的慵懒昏聩的模样,“家中的收支我虽不过问,但大致的进出还是有数的,花魁会又不是一家操持,分摊下来也就是几万两银子,何况此事由你操持,怕是还有些进项吧。”

    石方?连忙解释道:“儿子倒不是心痛银子,只是奇怪父王为何要如此趋承太子,‘洗三’的时候掏了十万两,每年往宫中送的东西至少也有几十万两,万岁对父王算是尊敬,‘洗三’那天还专门敬了父王三杯酒,您还用担心什么?”

    “‘洗三’那三杯酒,是十万两银子的面子。”石庆光嘴角闪过一丝嘲意,道:“天子即位以来克勤克敛,宫中花费一减再减,除了娘娘、贵妃、淑妃这几个人,其他贵人们日子不好过,咱们往宫里送了那么多东西,求的无非是平安。”

    石重浩不甘地道:“咱家赚来的钱,半数要打点出去,真不甘心。”

    “心有不甘,嘿嘿嘿”,石庆光发出一阵森冷的笑声,道:“我那庆丰王兄当年何等雄才大略,被贬到安阳也同样心有不甘,可是现在变成了一堆白骨,倒是我这个没用的小胖墩还好好地活着,嘿嘿嘿嘿。”

    石重浩见爷爷笑容狰狞,虽不明意,心中害怕不敢做声。

    石方?转着眼珠,徐徐开口道:“父王可是担心昨日朝会上黄平所奏的清理官田一事?官田一事便是万岁也感到棘的,不是说以后再议吗?”宁陵郡王在齐州宁陵县有赐田八百顷,到现在已经差不多到了四千顷,真的清理官田,宁陵郡王府怕要损失惨重。

    石庆光懒懒地抬了抬胳膊,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石慎当年还救过天子,一家人落得什么下场你不是不知,咱们千万不可大意,能花钱买平安是幸事。不光要好好操办花魁粉饰太平繁华,往宫里的孝敬出要比往年要充盈些,只要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早告知就不亏。”

    应该说石慎一家还算幸运,赶上了皇孙出生天下大赦,在天子的暗示下,大理寺裁决:内庄宅使石慎昏愦无能,纵儿孙为祸,罢职抄家,其子石逢恩、其孙石遇瑞斩监候,府中家仆或斩或流或杖。石方真法外开恩,特留银三万两、田二十顷让石慎继续做个富家翁,府邸是先皇赦造,仍由石慎居住,侵吞的田地发还给百姓,至于银两、珍宝收缴国库,太子立功,特加赏皇庄二百顷……

    “石慎跌倒,天子吃饱,既得名又得利的好事。咱家又何尝不是天子养的一头猪,指不定什么时候要挨刀。”石庆光举起自己胖乎乎的手,自嘲道:“好一只肥美的猪蹄,滋味一定不错。”

    石方?打了个寒颤,道:“咱家是天家血脉,与石慎那家奴怎么相比,万岁要保全持天家颜面,不会对咱家下手吧。”

    石庆光冷笑道:“石方真在位多半不会,换了太子登基,加上尔等不争气,屠刀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落下来了,借口还不好找,枉你读了这些年的书,书中皇帝杀自家人的事还少了?嘿嘿,我应该闭了眼看不着,你们要小心了。”

    石重浩的嘴唇哆索起来,自打十四岁以来,他仗着家中势力在京城横行霸道,石逢恩所做的事跟他差远了,如果天子要拿府中开刀,首当其冲肯定是他。

    石庆光冷笑一声,斥道:“现在知道怕了,刚才还气势汹汹要打到江安义府上去,明白了,你不过是头肥猪,人家才是鹰犬,鹰犬就是专门用来抓肥猪的。”

    石重浩牙齿嗑得“格格”做响,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用的东西,明天滚到封地去,过完年再回来。”石方?骂道。石庆光微不查觉地摇了摇头,无声地叹息。

    沉默片刻,石方?皱起眉头道:“黄平是老二的人,老二是不是被太子逼急了,清理官田的差使也敢揽?要功劳不要命?”

    石庆光挣扎地坐起身,在石方?的掺扶下站身。眺望着岸边的依依垂柳,石庆光若有所思地轻语道:“没那么简单。老二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这样冒失,指不定意有所指,给太子爷设套呢。呵呵,天子手握生杀大权,操着众人的生死富贵,哪怕是人头如雨也挡不住争夺之心,太子即位之前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儿,记住为父的话,千万不可插手其中,高阳王的府邸现在可是成了文华阁,为父可不想看到宁陵郡王府变成什么阁。”

    画舫缓缓在湖面上滑过,美景入眼,石方?无声峙立,认真地凝望着眼前一切。他在这府中生活了近四十年,一草一木都熟悉无比,眼前的奢华并非一日之功,父王和自己花了无数心血才有今天的美景,这里才是家,远在齐州宁陵县的王府只是异乡。

    除了宁王外,住在京城的王爷仅有楚安王、洛怀王和自家宁陵郡王,安阳王(仁州安阳)、武泉王(恒州武泉)、定嘉郡王(娄州定嘉)、宜丰郡王(宿州宜丰)、连兴郡王(韶州连兴)等五个王爷就藩天南海北,为国屏障。石方?知道这些王爷有专人监视,一举一动都会被龙卫记录在案、按旬送往京中,地方官员每月登门拜见,极尽礼数,其目的却是确认王爷未离开府邸。

    石庆光问道:“今年花魁会,打着为皇孙祈福的牌子,这钱不要去省,省得别人说三道四。届时你去请太子与民同乐,咱们太子爷最喜欢这调调。眼下太子风头正劲,咱们要多多交好,太子缺银子花就主动送去,咱家可不能像石慎那样送了银子还被抄了家。”

    “儿子明白。”

    “今年花魁会,咱家的定芳阁有无姑娘可能夺魁。”石庆光问道。定芳阁原是卢家的产业,工部尚书卢家林致仕,石方?以二十万两的价格将整个定芳阁盘下,王府的产业踏足青楼。

    石方?笑道:“怜夕姑娘是夺魁的热门。原国公的最宠孙子李敬玄、太子妃的哥哥熊以安都被这小妮子迷得神魂颠倒,放出话来此次花魁会要全力助她夺魁。”

    “可是那个江安义进京时被熊以安请到长桥唱曲的女子,既是如此美艳动人为何江安义不为所动?”石庆光道。

    石方?默然无语,总不能说自己见了怜夕也垂涎三尺吧。石重浩早对怜夕有觊觎之心,要不是父亲用怜夕结交李敬玄和熊以安,警告他不准乱来,他早就将怜夕收为禁脔。

    “江安义此人城府颇深,当年他和王知至争风吃醋之事京中传得沸沸扬扬,我听闻当年那两名女子都被他收为妾室。在长桥对怜夕不假辞色,我估计是在欲擒故纵,怜夕这妮子向来被人高高捧着,有人对她不以为意反而着紧,楼里的妈妈说从长桥回来后怜夕好几日闷闷不乐。”石方?道。

    石庆光想了想道:“既是奇货可居,便不要急着出手。李少国公、熊国舅都是声势显赫之人,但在为父看来还不如江安义,而江安义又远不如太子爷,如果怜夕能被石重伟看中,那咱家便安如磐石了。”

    重重地一拍窗栏,石庆光继续道:“这次花魁会名花甚多,为尽量让怜夕夺得花魁,届时便有借口接近太子。石重伟在雁山别苑养了那么多女子,就是色中饿鬼,你想办法把怜夕送给他,他若是嫌怜夕是青楼女子,你不妨认怜夕为义女,只要她肯在太子身边为王府说话,要多少银子都给她。”

    石方?有些为难地道:“此次花魁会京中的青楼都在摩拳擦掌,环采阁、泌红楼都花了大价钱请人编舞作曲,怜夕的歌舞是极好的,只是眼下一时找不到好曲相配。北词翁李进贤这两年已无大作问世,京中最盛名的要属礼部主事方知义,一字二十银的润笔仍有络绎不绝的青楼找他写词。”

    石庆光打断儿子的话,道:“找的人多了等于没找,词曲写的最好的是江安义,你带着怜夕亲自到他府上去求词。”

    石方?苦笑道:“别人还能用银子打动,这位江状元恐怕就算一字百两也没有用,他家不缺银子,至于名声更不稀罕,要想让他写词,难,难,难。”

    “蠢材,谁让你用银子去求词,江安义不是收了姓李的做幕僚吗,你不妨上门去致歉,就说当初是场误会,请他见谅。郡王世子的面子江安义要给吧,算好时间在他府中吃顿饭,让怜夕敬敬酒,再软语求词,江安义总不好意思拒绝吧。怜夕得了词,你和他拉上关系,说不定还有其他收获,岂不是一举数得。”

    (今日书架,两更保底,争取三更)

第六百九十五章怜夕心事

    帝都东、西两市周围的街坊是青楼主要聚集地,定芳阁座落在东市东侧的常乐坊。

    闹中取静,定芳阁并没有建在街道旁,而是座落在安渠之侧。八十年前此处是大片的空地,为京中富商卓明扬所有,卓明扬用来堆放运往京来的货物。和帝时期对帝都整修,在京都五渠两侧遍植花草树木,禁止商船随意停靠,这块空地堆放货物的作用被废,于是被卓明扬改建成别庄。

    卓明扬陆续投入数百万两银子,通过十余年营造,别庄楼阁亭榭星罗棋布、树木成荫、花草遍地,成了风景秀丽的好所在。卓明扬常在别庄举办酒宴、诗会,招待亲朋好友,卓氏别庄成为京城是有名的风雅之地。

    后来卓氏后人经营不善,将别庄转卖于卢家,卢家将别庄改为青楼定芳阁,成为京中最具盛名的青楼之一。卢家林从工部尚书的位置致仕,卢氏在京中的势力受到打压,极可能步李氏后尘。卢家林找到宁陵郡王,以二十万两的价格将定芳阁卖于王府,这个价格简直就是白送,光这块地皮就远超这个价格,更不用说定芳阁一年的收益也不下于二十万两。作为回报,宁陵郡王暗中替卢家奔走,建武三年卢家秀从宿州刺史转任黄门侍郎,卢氏朝堂危机暂解。

    定芳阁内楼宇处处,风景最好的八处单独小院住着阁中最红的八位姑娘,要进这八家院落,没有千金傍身是不用想的。玉兰馆又是这八处最好的所在,怜夕就住在这里,要想进玉兰馆光有银子可不行,财势、才貌缺一不可。

    熊以安背着手站在玉兰馆的小院中,金秋九月菊花盛开,甬道两旁摆满了各种名贵的菊花,争奇斗艳,比拼颜色,把小院装点成五颜六色的春天景象。只是名贵的珍种堆在一起,便也如庸脂俗粉般不起眼了,定芳阁内的美人很多,环肥燕瘦各具特色,在熊以安的眼中,就像眼前这些花朵显得寻常了。

    不过怜夕是个例外,即便在名花满园的定芳阁,怜夕依然那样清雅脱俗、艳压群芳,其他女子在怜夕面前都失去了颜色。玉公子向来是青楼的恩客,三个字足以让青楼女子倒履相迎,但在玉兰馆却失去了魔力,在院中足足等了一刻钟,还等不到怜夕派人唤他进去。

    熊以安脸上温和的笑容有些僵硬,上次在长桥江安义驳了怜夕的面子,他便遭了无妄之灾,怜夕对自己明显冷淡了许多。熊以安暗自后悔,早知道自己就不该带怜夕前去,特别是后来太子到来,怜夕出来跟太子见礼,太子的目光恨不得粘在怜夕身上,这让熊以安悔意更甚。自己怎么忘记了太子妹夫贪玩好色的性子,如果竹夕被他召进宫去,自己不光好梦落空,还无形中替自家妹子引来强敌,父亲知道了非打断自己的腿不可。

    花梨木桌上摆放着熊以安送来的玳瑁簪子,簪首有如蝴蝶,晶莹透亮,制做得极为精美。怜夕拿在手中扫了一眼便丢在桌上,让旁边侍立的小丫头兰香心中一紧,玳瑁性脆,要是碰伤了岂不可惜。

    兰香好不容易把目光从簪子上收回来,想到收了熊公子的二两银子总要替他说句好话,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姑娘,熊公子等的时间可不短了,是不是请他进来。”

    轻蹙弯眉,怜夕歪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自怜自艾地道:“你去对玉公子说,马上便是花魁会,妈妈吩咐奴家要静心习练歌舞,这段时日不见外客,请他见谅,那簪子你送还给他吧。”

    熊以安得到兰香传讯,听到屋中琴声响起,轻叹一声,只得怅然离去。

    申末,定芳阁的老鸨领着石方?来到玉兰馆,怜夕敢在熊以安、李敬玄他们面前撒撒娇、使使小性子,但在宁陵郡王世子面前却不丝毫摆架子。怜夕犹记得有一次身体不适,石方?让她唱曲佐酒,她撒娇不肯,惹恼了石方?,让人剥去她的衣服,绑在门外柱上。重新穿回衣服,怜夕如梦方醒,自己不过是一只关在笼中供人戏耍的金丝鹊,那些裙下客只是爱慕自己的容颜,就像自己喜欢金丝鹊的鸣叫一样,要好好活着就要利用好自己的容颜。

    石方?贪婪地打量着怜夕,这妮子当真是祸水,半个月不见感觉又漂亮了几分,袅袅站起时真如迎风带露的花朵让人心动。压了压心中的欲念,石方?和颜悦色地道:“怜夕,今年花魁会汇聚各地名花,为皇孙祈福,如能夺魁便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花,科举及第的状元郎也不过如此。怜夕,此事对你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有意邀太子前来观赏,你若能夺魁便有机会向太子敬酒,你是个聪明人,这难得的机会可要把握住。”

    太子,怜夕脑中浮现出那双色迷迷的眼睛,同时也闪过江安义那双清冷的目光,那目光像一道寒光闪过,破开她层层包裹的硬壳,伤到里面柔弱的心。怜夕今年十六岁,身在青楼已有九年,从“齐劝长生酒”到“明月几时有”,再到“望尽天涯路”,每一首江词怜夕都会弹唱。

    江词动人心,挑动怀春少女的情丝,何况写词是状元郎,年少才高风流倜傥,满足郎才女貌、红袖添香这一类美好的憧憬,怜夕对江安义也充满了仰慕之情,所以从不外出的她听闻是为江词仙接风欣然前往长桥。如愿得见江词仙,满心欢喜为他唱曲接风,不料衷肠未诉先被冷冰冰相拒,怎不让人肝肠寸断。

    石方?的话让怜夕眼中一亮,身在青楼身如浮萍,嫁于李敬玄、熊以安等人为妾不过是从一只笼子换到另一只笼中,听过太多前辈年老色衰、寂守空屋甚至流落在街坊无所依托的故事,怜夕绝不许自己落得如此下场。纤弱的藤萝倚上大树,一样也能凌空傲立,石方?的话让怜夕看到了光明的前景,或许金丝鹊能挣开牢笼,飞进帝王之家。

    怜夕娇滴滴地道:“多谢世子大恩,若真能如愿,竹夕绝不敢忘记世子大恩,愿为世子效命。”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石方?嘉许地点点头,道:“以你的聪慧不难出人头地。不过,先把花魁夺到手再说,不然一切都是虚妄。此次赛花魁强手如林,我有意为你求一首好词,助你一臂之力。”

    竹夕心头黯然,在长桥时她本有意向江词仙求词,若是遂愿今年花魁之名便十之**落入自己的袋中,前些年满红院在京中声名大振,就是仗着江词仙替院中姑娘写的两首词。可惜江词仙拒人千里之外,妈妈花了六百两银向礼部主事方知义买了首《清平乐》,虽然读来婉约,却比起江安义的词少了几分清灵之意。石方?如此信心满满,莫非说动了久不动笔的李词仙,还是远在辰州的柳别驾?此次花魁会极可能改变自身的命运,竹夕不免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你换件衣服,随我出门拜客。”石方?站起身,卖起关子来。马车在江府门前停稳,竹夕在侍女的掺扶下下车,抬头望见“江府”的匾额,心不免跳得加快了几分,莫非是江词仙府上。

    已是酉时二刻,江安义正在书房看书等着吃饭,管家江兴友进来禀报:“老爷,门外有客来访。”说着将手中的拜帖递上。江兴友是张克济买下的佣人,处事机敏且为人本份,张克济派他随何希桂夫妇进京,安排他做管家之职。

    江安义打开帖子,里面赫然写着“宁陵郡王世子、忠谨侯石方?敬拜”。石方?不光是宁陵郡王世子,而且被天子封为忠谨侯。江安义一惊,站起身道:“开大门相迎。”

    边往外走江安义心中边嘀咕,他与这位世子素未谋面,多少还有点过节。当年自己还从他家云水赌坊赢走了四十二万两银子,李东鸿被他逼出京,自己却将他召为幕僚,莫非这位世子爷上门来兴师问罪。

    大门打开,江安义急步下阶,冲着阶前身着绛纱红袍的身形躬身施礼,道:“江安义见过世子殿下。”

    石方?双手扶起江安义,笑道:“石某听闻江大人的名声久矣,一直无缘一见,今日前来叨扰,莫怪莫怪。”

    “不敢,世子里面请!”江安义肃容让客,侧身看到石方?身后的怜夕,怜夕盈盈下拜道:“小女见过江大人。”

    石方?心中一动,笑道:“怜夕这丫头聪明伶俐,我甚为喜欢,已经收她作义女,她对江大人一向仰慕,故而我带她一同前来拜见江大人。”

    怜夕身子一震,竭力稳住身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知道石方?是为了利用自己接近太子,不过这话在江安义面前说出,也就等同于在众人面前宣布,一个青楼女一跃成为世子义女,真正是喜从天降,便是她生性沉稳也禁不住心神激荡。

    江安义并未太在意,还礼道:“恭喜怜夕姑娘,里面请。”

    分宾主落坐,珍儿闻讯将怜夕迎到后宅,石方?道明来意,三件事,对李东鸿一事表示歉意,送上花魁会的请柬,为怜夕求词。

第六百九十六章百衲之献

    花魁会很热闹,九月十六日夺花魁的比赛因为人太多不得不改在曲池坊进行,曲池坊离皇城远但胜在风景秀美、场地开阔,皇家常在此举办宴会。有宁陵郡王出面,加上打着为皇孙祈福的由头,天子特准开放皇家园林芙蓉苑,让更多的百姓能够观赏这场盛会,替皇孙祈福。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怜夕一开口,喧闹的广场立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静听台上那个娇滴滴的女子吟唱着“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感受着曲中“落花”、“微雨”的清美,倾听着“琵琶弦上说相思”的缠绵,“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的反复吟唱时让多少人潸然泪下?。

    余音袅袅,彩声雷动,舞台正前方端坐的太子石重伟叹道:“词好,曲好,人更好,怜夕姑娘当为花魁。”

    一旁的石方?笑道:“能得太子赞誉,实是小女之福。”

    看到太子诧异地目光,石方?轻声解释道:“我见怜夕聪慧可人,已经认做义女,此女虽在青楼,却知洁身自好,还是个清倌人。臣有意送她东宫侍奉殿下,不知殿下是否肯赏臣这个面子。”

    石重伟心花怒放,在长桥初见怜夕时他便念念不忘,东宫中那么多美人都及不上怜夕,那妮子一颦一笑看得心直痒痒,真想搂到怀中恣意怜爱。只是怜夕是青楼女子,顾及太子名声不能亲近,如今石方?认其为义女,这点顾忌便不复存在。

    端起杯,石重伟笑道:“多谢王叔费心操办这场花魁会为吾儿祈福,孤敬王叔一杯。”石方?心领神会,举杯一饮而尽。

    花魁之名毫不意外地落在怜夕头上,李敬玄和熊以安等人心情激荡地涌到定芳阁为她庆贺,可是怜夕却再没有回到玉兰馆。猜到几分实情的熊以安喝得酩酊大醉,痛哭失态,从此娇娘锁在深宫再也见不到了。

    马车在经过石桥时微微一震,忐忑不安的怜夕忍不住轻撩起车帘一角往外张望。月光如水,从缝隙间瞥见宫檐一角,屋脊上的神兽在蓝色的夜空背景下神秘、庄严,剪影刻进心中。

    车轮轧轧,平缓地向深宫驶去,怜夕恍如身在梦中,又是兴奋又是紧张,从今夜起她不再是青楼轻贱的女子,而是让多数女人羡慕的对象。紧紧地捏住衣角,怜夕缓缓闭上双眼,宫中亦非善地,入内吉凶莫测。离开玉兰馆时自己将笼中金丝雀放走,雀儿在枝头跳蹦,鸣叫声中满是欢快,最后展翅飞走。怜夕睁开眼,目光中满是坚定,金丝雀,或许有一天会变成金凤凰。

    九月二十二日,皇孙满月,按照郑国习俗为皇孙剃头,“去胎发”,这场仪式由舅舅主持。熊以安有些神不守舍,时常往东宫女眷处张望,熊执仁强忍怒火,在熊以安耳边重重地哼了一声。没有看到怜夕的身影,熊以安悒悒难欢。

    前殿的欢笑声传到端本宫,端本宫是太子住处,除了主殿外还有许多殿宇,怜夕住在端本宫左侧的殿中。太子妃抱着皇孙带着宫人去参加满月庆典,端本宫内有些冷清,兰香和梅香两个贴身的丫头被石方?送进宫来服伺、陪伴怜夕。

    入宫已有六日,怜夕被封为七品昭训,在太子妾中位列第四,往上还有承徽、良媛、良娣等品阶。宫中规矩大,怜夕知道自己以色侍人,来路不正,加着一万个小心,唯恐多说了一句话、多走了一步路被人拿住了错处。东宫虽然尊贵,但远不如玉兰馆中舒心,东宫这个笼子更为拘束,怜夕心头闪过一丝悔意,开弓已无回头箭,轻轻摇头,拿起一旁的刺绣,要赶在皇孙百日礼前亲手绣个百福袄,替皇孙祈福,讨好太子妃。

    江安义的心情有些郁闷,欣菲和彤儿没有来京城而是去了德州新齐平山镇,做娘的半年没见到孩子着实挂念,于是顾不上他了。欣菲的信中告知他化州的生意交托给了郭怀理,官场从上到下都念着江大人的好处,并未人走茶凉,只要江安义在京中安稳,一切自然安稳。

    欣菲等人要等明年春暖花开再来京中团聚,刘逸兴一家人却赶在九月结束前进了京。住进江安义替他购置的宅院,得知江安义为他谋好了东宫詹事府主簿的位子,刘逸兴心满意足。他生性诙谐,与李来高很快成为好友,两人闲暇聚在一处游山玩水、饮酒品茗,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江府的事务不多,李东鸿空暇时间都在埋头苦读,准备在三年后蟾宫折桂,天子亲许的机会可不容错过。特别是住在江府,有江安义这位“点金手”时常指点,李东鸿自觉进益飞快。

    李明行考察过李东鸿的功课后,欣然道:”虽然误了三年,但东鸿厚积薄发,下届会试没人能阻你了。《请建团练疏》名闻于天子,以你的才学得中是肯定的,你要将目标定在前三甲,方不负江安义为你扬名之德。可恨来高这小子没有正形,每日不务正业,要不然你们两人能双双得中,我李家重起指日可待。”

    进入十月,京都天气骤降,天子唯恐再出现类似元华江溃坝的天灾,中书院连发数道旨意要各州县预防雪灾、充盈粮仓,随时准备救助受灾百姓,暂缓缴纳税赋,以策应变。

    天子还朝,太子归政,皇孙降世,储君之位稳固,楚安王一系偃旗息鼓,御史台把矛头指向贪腐的官员,京城风平浪静一团和气。东宫的事务逐渐少了许多,江安义对詹事府的事务也熟习了,逐渐清闲了下来,日子变得按部就班。

    平静的日子易过,眼看皇孙的百日礼,虽然天子还没有旨意,京中却自发地热闹起来。百日礼又叫百啐,民间有“生子百日置会,谓之百啐”,百日礼,取长命百岁,圆满吉祥之意。

    郑国风俗百日礼要穿百衲衣(亲朋好友敛百家之布头,拼缝而成的小孩子衣服)、戴百岁锁(集百家之金银打制成锁),这些要由太子妃娘家和熊以安这个做舅舅的来操持。

    皇孙是熊家长久富贵的保障,能执仁吃过满月酒就开始准备,文武百官纷纷凑趣,唯恐自己送的金银、布头熊家不收,原本百衲衣紫色最为珍贵,等闲收集不到,熊家做百衲衣的碎布料中紫色倒占了一大半。至于打造百岁锁的金银,估计可以打一栋金屋让皇孙住了。

    十一月十五日,大朝。皇宫外敲锣打鼓来了一伙百姓,带队的是宿西县暂署县令

    白志鹏。郭树辉被罢官免职,县丞白志鹏暂理宿西县县令,因为离年考不远,吏部暂没有任命新县令,等明年再来安排。

    白志鹏动开了脑筋,宿西县是臻县,县令是正五品上的官阶,自己这个县丞不过是正七品上,差着整整八阶,就算往上跳一跳也还得太远。眼见得好机会摆在眼前,白志鹏着实像百爪挠心,寝食难安。

    一人智短,众人智长,白志鹏把主簿贺良和县尉李金友叫到一起商量,自己能升任县令,他们也随着水涨船高。

    贺良?阶派窖蚝?溃骸盎仕锍鍪溃?熳踊断玻?笊馓煜拢??亓钤?疽?1涠?Ю铮?枇嘶仕锏南彩轮槐峁傥?瘢?状笕艘?胨忱?尤蜗亓睿?獍旆峙乱?踊仕锷砩舷搿!?/p>

    李金友道:“有什么办法,咱们就是往东宫送钱也没人答理。我听说皇孙‘洗三’,城门处摆着大箩筐,只要说句皇孙长命百岁、吉祥如意的话就给两文铜钱,皇帝家的银子多了去,还会在乎你我这点银子。”

    白志鹏眼睛一亮,连连敲着桌子道:“不用送钱,我有个好主意。”三人凑在一处嘀嘀咕咕地商议了半天,然后各司其职开始行动。

    石慎一家被抓,冤案得以昭雪,侵占的田地发还,强抢的男女归家,天子下旨补偿受难的百姓,宿西县百姓感恩戴德,山呼万岁。

    白志鹏把衙役派出去,四处宣讲咱们宿西百姓受了天子、太子的大恩应该有所回报,皇孙降世国家之祥,皇孙马上满百日了,咱们宿西百姓要有所表示,也不用大伙出多少钱,愿意出钱的人每人一枚铜板大伙合在一起铸个百岁锁送给皇孙。

    贺良吆喝的是百衲衣,每家一块碎布头谁都有,缝在一起制成的百衲衣可够给栋宅子穿上,不过取得是百姓的心意;李金友张罗的是千家饭,也不用多,每户只收一把粮食,集在一起居然收了近千斤麦子、稻谷、高粱等物。

    万事俱备,白志鹏请名士写了篇《为皇孙祈福疏》,选好十一月十五日大朝的日子,带了宿西县的父老乡亲,敲锣打鼓来为皇孙献福来了。守宫的侍卫通报到金殿,石方真大喜,得民心是真正的祥瑞,吩咐白志鹏带了宿西县的几位百姓上朝觐见。

    收了百衲衣、百岁锁和千家饭,石方真宣布免宿西县百姓一年粮赋,擢迁白志鹏正六品下官阶,明年岁考若合格便暂理宿西县县令之职,白志鹏谢恩,欣喜若狂,能够简在帝心,比起升官更为重要。

    白县丞这番操作,引发了京城乃至州县为皇孙集百衲衣、铸百岁锁的风潮,整个天下进入被动的狂欢中。

第六百九十七章月有圆缺

    建武五年在欢庆中到来,京城张灯结彩过大年。托皇孙的福,年赏比往年丰厚了些,衙门的小官、小吏们能多置办些年货,带动着百业兴旺,人人欢喜。

    热闹终于尽时,上元灯节过后,众人的日子恢复正常,江安义也开始去东宫詹事府办差。京中应酬多,这半个月江安义几乎天天在酒桌上度过,太子宴请、李府家宴、余师相请、熊府宴请、与范师本、刘逸兴、田守楼等人聚饮、泽昌同窗邀请、科举同年相请等等,恨不得变出几个身子来喝酒。

    太子升坐文华殿接受东宫属官的朝拜,去年八月至现在,净是好事,石重伟每个毛孔都要带出笑来。东宫的属官心气也旺,太子储君之位稳固,咱们这些东宫班底将来妥妥的受重用,去年不少人看好楚安王不愿来东宫,现在变着法子找人要到东宫混个差使,便是职位低一两阶也肯屈就。

    熊执仁有些心事,他听女儿归宁时说东宫新进了几位昭训、奉仪,昭训、奉仪的地位较低,对太子妃谈不上威胁,但熊执仁旁敲侧问得知太子宿在端本宫的时间明显减少了,到端本宫多是来看儿子,与太子妃相处逐渐相敬如宾起来。有皇孙石守盛在,太子妃之位不会动摇,看到女儿难掩的愁容,熊执仁宽慰了几句,有心找机会提醒一下太子。

    太子勉励了臣属几句,起身前往紫辰殿议事,熊执仁叫住江安义,让他随自己前往官廨。熊执仁是太子宾客,官廨在勖勤殿旁只是偶尔前来坐坐,官廨十分清静。遣走执事,屋内只剩下熊执仁和江安义两人,熊执仁笑道:“初九在我府中安义可没有尽兴,酒才喝到一半就逃席离开,算你欠老夫一顿。”

    江安义苦笑道:“熊公,江某也没有办法,方公(方林宾)召我怎敢不去,再说熊公也大度让我前去,今日怎么又提起。熊公如今炙手可热,多少人排着队请你吃饭都等不到机会,熊公若肯赏光随时到我府来,江某亲自下厨为熊公做一顿家宴。”

    “那可说定了,等忙过这阵老夫定然带着犬子到府上叨扰一番。”熊执仁笑道。宿西县一事足显江安义才智,熊执仁越发着紧拉拢,有这样私下亲近的机会当然不会错过。

    喝了口茶,熊执仁关切地道:“初六太子赐宴,连敬安义三杯,众人皆知太子对你的器重,不过老夫见春坊右庶子程明道面有嫉妒之色,安义不可不防。”

    江安义多少有些查觉,数次与程明道打交道总感觉此人阴阳怪气,说话带刺,想来无非是感觉自己受太子器重,抢了他的风光,江安义懒得理会。

    “熊公好意江某心领了,不过世事难全,江某也不可能讨每个人欢心,只求做好自己便是。”江安义谢道。

    熊执仁叹道:“安义中秋词有‘月有阴晴圆缺’之说,可谓看透世情,倒是老夫得失之心过重,失了冷静。”将太子妃受到冷淡的事简短地告诉了江安义,熊执仁道:“老夫并非是为小女争宠,少年戒之于我,老夫是怕太子耽于女色误了大事。太子对安义甚为信任,安义寻到机会若能劝上几句,老夫感激不尽。”

    江安义颇感为难,太子的私事他怎好插嘴,见熊执仁满脸恳切,不忍相拒,只好含糊应道:“江某记下了。不过宫闱私事,外臣不好插嘴,熊公不妨提醒太子妃向皇后娘娘提上一提。”

    熊执仁连连摇头,他也知道为难江安义,王皇后对太子宠溺,巴不得太子能多生几个皇孙出来,开枝散叶,哪里会约束太子。想起女儿那张幽怨的脸,熊执仁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此事古难全。

    御书房,石方真也感到心烦意乱。御史大夫黄平奏请清查官田,官田牵涉太大,石方真想着先以北伐为主,等平定北方后再花几年时间来消除此患,将来留给太子一个太平盛世。

    不过,石方真命龙卫暗卫调查官田的弊事,同时让各地的亲信奏报官田的情况。新年后,各处回报的消息传来,让石方真深感不安,除了权贵、官员侵吞百姓田地外,不少地方官员将山田荒田充做良田分给成年百姓,而将良田却租给没田的佃户收取重租从中渔利,还有些奸滑之徒将田地挂在官员名下,私人得利而国家税赋减少……

    江南转运使袁德成在暗折中奏到:“……江南百姓田地日少,而租种官田者日增,税赋渐重而国无增长,民力渐竭,百姓馁而耕、冻而织仍难维生计,臣恐林华之祸再生……”

    石方真坐不住了,吩咐道:“传太子、楚安王,政事堂及所辖三院卿正、御史大夫黄华及吏部、户部尚书到御书房议事。”

    见天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孔省道:“万岁准备北征,镇北大营的耗费很大,国内还是宜静不宜动,还是等北征之后再说吧。”

    马遂真心中鄙夷,要论揣磨圣心孔省绝对是头一个,这番话说到天子心中去了。太子笑道:“孔相老成谋国,儿臣也是这个意见,官田之弊乃是积年之疾,关系重大牵涉太广,不能急于求成,还是等父皇北征成功之后携大胜之威再来摧枯拉朽。”

    石方真问道:“马卿,你如何认为?”

    正如马遂真所料,孔省的话说中他的心事,太子也是这个意见,如果马遂真也赞成的话石方真便不再考虑清理官田之事。马遂真对清田一事早有考虑,心有成竹地道:“太子和孔相说得很有道理,不过宿西县皇庄一事天下皆知,朝庭若无任何表示,恐怕天下臣民会有所失望。”

    石方真目光凌利起来,注意着马遂真。

    马遂真不慌不忙地继续道:“万岁不妨先让各州县官田自行清查,限四月前退还侵占田地,偿赔百姓损失,并整理相关文书,将自查情况上报给朝庭,并迎接朝庭清查使验收。朝庭鼓励知情人通过铜匦告发,防止官员串通舞弊,万岁再根据各州县奏报的情况,依照当年清仗田亩之例,择一两个自查不严的州进行核查,严惩敷衍塞责的官员,震慑其他。”

    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对朝庭整个体制影响不大,能保持官场的平衡,不过雷声大雨点小,收效不大,过后定然故态复萌。石方真要的是时间,这样做最大的好处就是能暂时安抚国内民心,不激化矛盾,等自己北征胜利归来再行处理。心中已经认可马遂真的提议,石方真把目光转向段次宗、余知节等人,这些人纷纷表示赞成。

    马遂真暗自得意,他比孔省年轻四岁,想着孔省致仕能接任左相,做到文臣之首。

    “既然众卿都认可马卿所说,此事便定下来,中书院拟旨召告天下,着州县收到旨意后立即对官田进行清查,务必清除弊情,若被清查使查出严惩不贷。”

    一直默然站立的楚安王石重杰恭身道:“父皇,官田清查使责任重大,非贤能不足以担任,儿臣推举东宫少詹事江安义江大人担任官田清查使。”

    太子一听顿时急了,江安义到任东宫后,东宫声誉日隆,宿西县一事更见江安义智勇双全,官田清查使摆明是得罪人的活,让江安义担任清查使明显是想断东宫一条臂膀,自己坚决不能答应。

    石重伟急道:“父皇,东宫事务繁杂,离不开江师打理。御史大夫黄大人忠心耿直,率先提出要清理官田,儿臣以为黄大人是最适合的人选。”

    石重杰笑道:“父皇,皇兄,儿臣推荐江大人是出于一片公心。清理官田是吃力不讨好之事,若没有一个得力之人督办此事定然走了过场,于事无补。儿臣推荐江大人理由有四,其一,江大人之材众人皆知,他出任官田清查使定然能查清弊情;其二,江大人曾经清查过田亩,查办过江南转运司弊情,官田一事也因皇兄带他视察宿西县而起,算是天意。”

    石重伟想争辩几句,却无从开口。

    “其三,官田清查事关重大,若没有父皇、皇兄以及文武大臣们的配合绝难办好,江大人深得父皇和皇兄的信任,吏部段大人是他的座师、户部余大人是他的恩师,兼之年青力壮精力充沛,这一点朝中大臣没有一人能及;其四,也是儿臣最好看好江大人的地方,江大人勇于任事,从不畏难,清理官田这样的难题唯有交到江大人这样的手上才能胜任。”

    石重杰说得条条是道,把江安义捧得老高,石方真频频点头,颇为意动。石重伟干着急,想不出办法。

    余知节有些不乐意,朝庭数以百计的官员,怎么有事就想着让江安义出头,江安义把人都得罪光了,将来还怎样置身朝堂。余知节今年六十有三,自问在朝堂上做不几年了,很有可能天子北征之后就会考虑更换他。

    人到老来为儿孙谋,他的两个儿子都不能承继家业,将来孙辈的前程还指望着女婿和江安义这个弟子,官田之弊延续千余年,从未真正解决过,江安义沾上恐怕也难得脱身,太子干着急说不上话,所以余知节打算替自己的弟子说上几句。

第六百九十八章不避祸福

    余知节不愿江安义冒风险,道:“万岁,江安义虽然是个干臣,但刚极易折,江安义年纪尚轻,留有余地、以待未来方为上策。清理官田一事不妨由老成之人担任,若万岁不嫌臣无能,臣愿担任官田清理使一职。”

    为了弟子,余知节也算豁出去了,准备自己将这件棘手事接下来。

    吏部尚书段次宗附和道:“江安义的性子过于刚直,用之披荆折棘可,春风化雨却非所长,官田一事牵涉太广,以江安义为清理使恐怕引发官场巨震,万岁不可不查。”

    御史大夫黄平出声反对道:“万岁,臣听闻刀只会越磨越快,江大人乃是新硎的宝剑正宜用其锋利,怎可藏之铗中。江大人得万岁信重,纵然有错处也是吃一堑长一智,对他将来反而有益。所以臣认为楚安王所说甚是,少詹事江安义是清理官田的最佳人选。”

    “臣附议。”马遂真恭身道。

    两种意见泾渭分明,各执一词争论不休。石方真听在耳中,觉得双方说的都有道理但同时也都有私心,似乎还夹杂着太子与楚安王之间的争斗。石方真烦躁起来,道:“众卿莫争,朕宣江安义觐见,问问他的意思。”

    余知节心中一凉,天子召见江安义亲问意见,这实际上天子的态度已经分明,天子有问做臣子的怎能拒绝。太子忧现于脸而楚安王却掩饰不住嘴角的喜意。

    御书房与东宫相隔不远,很快江安义便奉旨前来见驾。石方真把清理官田及众人相争之事说了一遍,问道:“江卿,你可愿意担任官田清理使?”

    从去年九月初一黄平奏请清理官田开始,不少人就在猜测天子会在什么时候动手,江安义也曾想过天子可能会让自己去做此事,与刘逸兴、李来高等人还议论过几次,后来听太子说此事事关重大,天子亦不敢轻举妄动,估计要等北征之后才会考虑动手,没想到今日突然问及。

    天子虽然是询问的口气,但江安义再笨也知道该如何应答,高声道:“苟能利于江山社稷,臣岂敢以安危祸福趋避之,愿为万岁解忧。”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石方真站起身,快步来到江安义的身旁,抓住江安义的胳膊,感叹道:“苟利社稷,死生以之。朕得江卿如添臂膀,江卿忠于朕,朕定不负于卿。”

    周围的人神情各异,余知节自然是最为欢喜的人,天子说出不相负的话等于给了江安义一道青云直上的圣旨;太子有些五味杂陈,分不清喜忧,父皇对江师如此看重,自己将来如何加恩于他;楚安王有些感慨,江安义这番话说得让人心折,可惜他辅佐的是太子,如此良臣却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可发一叹;孔省微笑不变,江安义对他来说并无威胁,不妨提携一番,为子孙结个善缘;马遂真却暗暗警醒,再过五六年说不定江安义会成为自己前进的阻碍……

    江安义跪倒谢恩,刚才说那番话还有些装腔作势,此时谢恩却真的是感激涕零,自古而今有几个做臣子的能得到天子定不相负的赠言,君臣际遇若此,怎不让江安义死心塌地。

    “江卿,清田一事尚不急,等各州县将情况报来后,你归整成册奏报给朕,朕再与你商议。”石方真坐回椅中,思忖道:“官田一事事务繁杂,东宫少詹事之职朕会别委他人。清田一事离不开户部,天下田亩的数据都在那里,索性由户部整出地方,你先行到那里熟悉情况。余爱卿是你的恩师,你们师徒再次联手,定能为朕解此忧患。”

    余知节笑道:“臣遵旨。”

    江安义跟在余知节身后出了皇宫,余知节站住脚,看着得意弟子,想起当年那个卖竹筒的乡间少年的样子,感叹道:“为师已有十六年未曾返乡,知仁、知和在信中说新齐变化挺大。唉,年纪越大越是思念家乡,最近为师总是梦到家中景物,为师老矣,叶落归根。等广绪(余家欢之子)、广绚(余家乐之子)得中举人,老夫便想告老还乡,京中有安义你照看,为师很放心。年前听万岁说让志诚调任晃州,京中有你,地方有他,余家可保无忧,孙辈若还争气,你们便扶助一把吧。”

    微风带动余知节的白发,江安义眼睛有些发潮,余知节并未教过他几天,但他的发迹却因余师而起,如果没有余师的引领,说不定他仍在乡间面朝黄土,受小吏衙役欺凌。

    不忍见余师老态,江安义佯笑道:“余师起思乡之念乃人之常情,不过万岁正倚重恩师,恐怕没有五六年是休想致仕的,安义在朝中根基浅薄,还想着倚靠余师这棵大树呢。志诚兄从黔州调任晃州,也是正四品上的官阶了,我可得加把劲,要不然就被超过了。”

    余知节被江安义的话岔开念头,笑道:“丰乐九年前三甲如今皆是正四品大员,令旁人羡杀。要知道丰乐元年的状元郎苏忠民还只是门下院给事中(正五品上),你、玉诚还有韦?成三人被人戏称为‘黄金三甲’。”

    韦?成年前督查吏治归来,天子嘉其功劳擢任他为吏部侍郎(正四品上),与江安义的东宫詹事(正四品上)及张志诚的晃州刺史(中州刺史,正四品上)平齐,三人是同届前三甲,官场上对他们的际遇眼红得紧。

    朝堂消息很快传遍京师,众人都羡慕江安义得到天子“定不负卿”的赠语,有了天子这句话,就算清理官田得罪了天下众官,江安义也定然丝毫无损。

    “这个江安义真是好运,父皇居然连不相负的话都说出来了。不过孤王当时听到他说‘岂敢以安危祸福趋避之’时,也为之感动,皇兄何德何能,得此等人物相助。”石重杰谈到朝堂上的事,仍不免摇头感叹。

    丁楚慨然道:“臣才学不如江安义,但一颗忠诚之心绝不下于他,王爷若有命,丁某赴汤蹈火亦不敢惜身。”

    石重杰感动地道:“孤知丁卿心意,亦不敢负卿。”

    沈文清笑道:“不管怎么说,江安义从东宫摘出对王爷是件好事,太子没有此人相助定然出错,王爷不妨冷眼旁观,等待良机。”

    孙朝锋哂笑道:“清理官田一事岂是容易做的,万岁就算不负于他,江安义跌倒恐怕也再难爬起。”

    石重杰没有做声,心中对孙朝锋却看低了几分,江安义知难而上,说出不以祸福趋避的话,才让人值得敬重,像孙朝锋这样的臣子不过是顺风草,不肯担当的人岂能委以重任。

    沈文清心中暗叹,插话阻止孙朝锋继续往下说,道:“既然万岁要清理官田,王爷不妨先自查一下自家皇庄,如查出弊情及早向万岁奏明,好先声夺人,给万岁一个好印象。”

    楚安王府的赐田远在楚州,有八百顷,由黄家派人替为打理,出了石慎这件事,石重杰对黄家人也不太相信。

    看了一眼身边的臣僚,石重杰道:“丁兄,烦你跑一趟楚州,有什么事替我全权处理。”

    丁楚恭声应是,孙朝锋暗暗后悔,刚才自己怎么就晚了一步让“丁书生”先向王爷表了忠心,看来王爷对他的信任增了一分,在自己之上了。

    宁陵郡王府,石庆光父子也在议论白日之事,不过他们关注的重点不是江安义得了万岁不相负的赠语,而是清理官田这件事给王府带来的隐忧。

    “父王,天子看来决意要清理官田,咱们该如何应变?”石方?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道。宁陵郡王府侵占、挂名的田地可不在少数,齐州、并州、晃州、宿州一带都有宁陵王府名下的官田,真要清理起来王府要大伤元气。

    石庆光不紧不慢地道:“慌什么,现在不过是各州县自查,等到动手至少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止不定发生什么变化,莫要自乱阵脚,且静观其变。官田之弊又不止我们一家,天子要动手,朝中的王公贵戚,十大世家哪个脱得开身,自然会有人先跳出来挡横,咱们只要在后面伺机而动。”

    石方?叹道:“咱家每年往宫中送了多少东西,说到底那些多出的田税还不是支应宫中所需,天子若是拿咱家开刀可有点太不讲情面了,光皇孙洗三、满月、百日咱家送出的银子就将近三十万两。”

    “龙目无恩”,石庆光冷笑道:“如果你指望天子讲情面,还不如趋早将多占的田地退回去,还能落个识大义的赞赏,否则石慎的下场就在等着你我父子。”

    石方?默然片刻,脸现狞色,道:“父王,逼急了咱们干脆去就藩,天高皇帝远,我不信谁还敢真动咱们,安庆王能在仁州能呼风唤雨,咱们爷俩在齐州也能。”

    石庆光冷笑一声,道:“安齐王父子在仁州经营近五十年,咱们父子可曾到过齐州,人贵有自知之明,这样的蠢话在心中发发狠便是,不要说出来现眼。”

    石方?泄了气,颓然靠在椅子,半晌无语。

第六百九十九章集思广议

    “咱们父子经营的是京城,去齐州才是龙困浅滩。”石庆光森然道:“这些年花了数千万两银子织成的银网足够坚韧,只要天子不下旨,没有人能动得了咱们父子。”

    冷笑一声,石庆光道:“这张网可是带着倒刺,就算天子要动手也会扎他一手血,挂在宁陵王府名下的官田是不少,可是有近半是宫中太妃、妃子的家人所有,逼急了把这些的人田地报出去,看石方真这小子如何收场。”

    石方?笑起来,道:“父王说的不错,牵一发而动全身,咱家确实可以安坐,静观其变。”

    江府,刘逸兴得知江安义揽下清理官田的差使,苦笑道:“安义你真能折腾,刚把转运使衙门翻了个底朝天,引得万岁清理吏治,这件事还没消停,又来了个清理官田,看来你做定孤臣了。”

    李东鸿担心地道:“大人,官田私弊千余年难以根治,比之清仗田亩可要棘手百倍,据某所知,权贵之家、各地官府、官宦世家都或多或少从中渔利,大人若想清除其弊恐怕官场皆敌。”

    江安义脑中闪过宿西县被恶奴鞭打的刘老太,沉声道:“总要有人为百姓做点什么,纵是官场皆敌又能怎样?”

    范师本饭后前来找师弟下棋,正好赶上这场议事,向来正义感十足的范师本鼓掌喝彩道:“壮哉此言。安义在御书房说过‘苟能利于江山社稷,岂敢以安危祸福趋避之’,这句话说到我心底去了,贤弟若不嫌我无用,我愿追随你一起前去清理官田。”

    李来高用折扇敲打着掌心,笑道:“我来京城无所事事,对这件事倒有些兴趣,愿随江兄一起闯闯荆棘路。”

    刘逸兴笑道:“罢了,大家都愿意刘某自然不甘落于人后,说不定将来因此事与主公一起名留史书。”

    几人抚掌大笑,壮怀激烈。

    江安义见李东鸿面带犹豫之色,道:“此事并不强求,东鸿不必感到为难,你专心替我料理事务,亦是帮我。”

    李东鸿感激地道:“多谢大人。”

    东宫的交接很快,熊执仁很不舍却又无可奈何,江安义让他关照自己的弟子何希桂,熊执仁自然满口答应。

    何子英很为江安义高兴,道:“安义清理官田利于江山益于百姓,何某恨不能追随其中,只是你走之后,东宫越发离不开人,若有用得到何某之处尽管开口。”

    程明道心愿得偿成为了少詹事,前来交接的他满面春风,说要在寻风楼摆酒为江安义饯行,江安义懒得理会他的虚情假意,谢过好意,便带了刘逸兴离开。

    宋清谀笑道讨好道:“大人,詹事府和春坊的同僚们一起在醉仙楼替大人祝贺,还请大人赏光。”

    程明道意得志满地道:“下不为例。”说罢,转身进了官廨,在正中的椅子坐好,?阶藕?氤磷怼?/p>

    天子下旨成立官田清理司,江安义任官田司使(正四品上),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石方真大笔一挥拨付三十万两办公费用,清理司官员由江安义六部九卿中选用,只需奏报吏部尚书段次宗即可。

    衙门就设在户部,余知节替弟子清理出一套院落,有二十一间官廨,足够官田司办公。余知节命人将这套院落向着胡同的围墙打通,另行开了个门户,这样既可以户部连通又能自行出入,江安义对余师的体贴很是感激。

    官田清理司衙门初立还没有什么属员,除了江安义这个司使外,江安义向余师借调了范师本,委任他和刘逸兴分任左右丞(正六品上),田守楼成为七品主薄,李来高任了八品录事,江安义在京中得用的人手全部被他网罗进了衙门。天子从六部九卿抽调了百名令史、书令史,帮着查阅资料,往来听用。

    众人瞩目的官田清理司衙门开张了,清理官田的旨意也很快下达到了各州县,惊恐不安的有之,静坐其变的有之,嗤之以鼻的有之,准备负隅顽抗亦有之,不管怀着什么打算,一声春雷响,天下为之惊动。

    前期是州县自查,江安义等人也没有闲着,每天翻阅浩若烟海的档案,记录对比各地官田数量和变化。大郑的人口、田亩等资料五年一查,数据汇总报于户部,户部专门有数进院落来存放这些资料,江安义要对比二十年来的变化,把这百名令史和书令史累得直喘气,叫苦不迭。

    江安义知道这些人的辛苦,应诺事后替他们向天子请功,膳食安排也十分丰盛,顿顿有鱼有肉,逢到休沐还带了众人到酒楼打打牙祭,总算将众人的情绪安抚下去。

    石方真对官田一事颇为重视,让江安义五日奏报一次进展情况,前期的查阅工作看不出什么成效,石方真看着奏报上干巴巴的数据,

    心中暗暗发急。对于清理官田,他既害怕又期待,与宣帝、昭帝好享乐不同,石方真是个渴望建功立业的好皇帝,他急于清仗田亩、北征大漠就是要在青史上留下美名。

    在石方真二十余年兢兢业业的修补下,大郑这条破船恢复了乘风破浪的能力,这让他深为自豪,只等北伐成功“中兴大帝”的美誉是铁定记在史书之中。然而,林华县之乱和宿西县皇庄一事暴露出这艘航船表面光鲜下的漏洞,这让石方真感到忧心不已。

    他已经五十有二,皮肤松驰、头发渐稀,精力不如从前,石方真暗暗发急,太子好奢华享乐的性子时有显现,如果没有了约束极可能走上宣帝、昭帝的老路,石方真一方面磨砺太子去其奢华,另一方面想着多充实些国库,以后就算太子挥霍,家底厚也能多支应些时日。

    清仗田亩推选“合税为一”让税赋比以前多出二成,化州边市的崛起让石方真看到另一条积财的路子,他准备在北伐之后在登州设立对北边市、黔州对苗边市、魏州对蛮边市,加上化州对西域的边市正好是东南西北四个边市,眼下化州边市税赋稳定在三百五十万两以上,其他边市二百万两左右,就有将近千万两的税赋,等于多出四五个上州的税赋,有十年积攒足够三十年消耗。

    宿西县皇庄的事发生后,石方真既惊又喜,惊的是皇庄(官田)的胡作非为欺压百姓,喜的是光一个东宫皇庄内庄宅使就查抄出近四十万两财物,如果将天下官田都捋一遍,国库至少收入二三千万两财物,这种养肥猪再杀的感觉让他暗自窃喜。

    不光实际得利,而且从宿西县百姓送来百衲衣、百岁锁这件事来看,清理官田惩治贪腐能平息民怨,对朝庭来说是件好事,所以虽知阻难重重,石方真心中认定此事利大于弊,对江安义寄以厚望。

    石方真向来性急,年岁渐大耐性还增长了些,翻了几次干枯的数据再也坐不住了,想下旨让江安义进觐询问又觉得州县自查尚无奏报催促江安义也没有用。

    今日的奏章已经批阅完,石方真站起身,刘维国轻声问道:“万岁,起驾坤安宫?”

    “时辰还早,替朕换身衣服,朕到六部转转,看看朕的诸位臣工。”石方真起了微服私访的念头,不过访的不是民间疾苦,而是文武大臣们是否在认真办差。

    六部九卿的官廨就是皇城之前,文东武西,东墙外边是礼部、吏部、户部、工部等官署,西墙外为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及诸卫府等武职衙门。石方真穿了件青色长袍,刘维国也换了件青布衣裳,两人就像九品的小官,毫不起眼沿着长廊闲逛着。

    往来的人群不断,没有人留意到天子和秉礼太监的存在,人人都知道天子,但见过圣颜的不多,不说往来的多是小吏,便是大朝见过天子的小官们也远远地看到宝座上那身明黄的龙袍,除了那些亲近的大臣,多数人不知道天子长什么样,眼睛大小、胡须长短,石方真一边走一边郁闷着。

    礼部最清闲,衙门里官吏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看样在等晚膳;吏部比礼部忙些,石方真往几个官廨内探头张望了一眼,里面谈笑风声,多是前来套交情、混脸熟的官员。

    门前一片欢声笑语,小吏们兴高采烈地抬着一筐筐金黄的桔子进来,这是魏州余丰县的蜜桔,昨天刚进贡宫中,没想到第二天就来孝敬吏部了。

    “一共是六百筐,烦请大人给写个收条,小的好回去报帐。”一名小吏装扮的人点头哈腰地向着浅绿色官袍的吏部主事道。

    那名主事拉长腔调道:“余丰蜜桔不错,本官的家父特别喜欢,这六百筐分下来一人不过两筐,亲戚朋友分一下,剩下的还不够家父解馋。”

    “客栈内还有十筐剩余,大人住在哪,小的回去便送到府上去。”小吏机灵地应道。

    那名主事笑逐颜开,招呼小吏进官廨写收条去了。石方真脸色发青,迈步要去找段次宗,刘维国轻声劝道:“万岁,此事是旧年惯例。京官俸薄不足以养家,靠的便是地方官所送的孝敬,此事难以杜绝,万岁息怒。”

    石方真站住腿,呆了片刻,一拂衣袖出了吏部的大门。

第七百章天子厚望

    户部就在吏部的旁边,石方真此行目的主要是为了看看官田清理司的情况。官田清理司的小院十分安静,石方真心中不喜,离散衙还有半个多时辰,官田清理司就没有了人吗?江安义如此办差深失朕望。

    一路行来看了几个衙门都不如人意,石方真心中憋着气,看到官田清理司冷冷清清,火苗直往上窜,正要转身离开,见旁边的官廨中走出一人,抱着厚厚的册子,脚步匆匆地走向对面的官廨,紧接着声音响起,似乎在争论什么。

    石方真有些脸红,差点错怪了江安义,官廨不是没人,而是众人皆在安静办差,不像其他衙门谈笑聊天。沿着廊下一间间看过去,果然每间都有人在做事,高高堆起的簿册、奋笔疾书的胥吏,让石方真十分满意,要是朝庭各部都像清田司这样办差,朕还有何忧。

    江安义的官廨在正中,石方真走到门口时听到里面的说话声,“……来高这个办法好,推广开来,事半功倍。而且不光清理官田可用此法,其他事也多可借鉴。好,来高当记首功。”

    “什么办法让江卿这么高兴,说给朕听听。”石方真满面笑容地迈入屋中,看到江安义和一名年青男子正站在桌边说话。江安义闻声一愣,仔细看清后连忙拉着李来高跪倒,道:“臣江安义叩见万岁。”李来高有点发懵,听到江安义说万岁连忙也跟着磕头,心中巨震,天子怎么来了这里。

    石方真俯身扶起江安义,笑道:“免礼,朕一路看来,就属清田司办差最为忙碌,足见江卿用心。朕刚才听你说什么好办法可以事半功倍,让朕也听听。”

    江安义连忙介绍道:“这个办法是清田司录事李来高想出来的,还是让他给万岁解释一番吧。”

    石方真看了一眼垂手而立的李来高,笑道:“朕听说你进京时从李家招了两个属僚,李东鸿写的《请建团练疏》简明扼要且文采斐然,朕很喜欢,这个李来高莫非也是李家子弟?”

    李来高从震惊中很快平复下来,听到天子问他,朗声应道:“臣确是李家人,是太仆寺卿卿正的族孙。”

    石方真见李来高落落大方,并无常人初面圣时的紧张不安,暗暗点头,李家子弟确有过人之处。指了指桌上的图表,石方真笑道:“江卿为你扬名,你且为朕解说一番。”

    李来高画的是一张对比表,所取的数据是福州河阳县近二十年来人口、田亩、官田、民田的数据,纵列着每隔五年的统计资料。李来高手指图表道:“万岁请看,这第一列是丰乐元年所统计的数字,第二列是丰乐六年的,第三列是丰乐十一年,第四列是丰乐十六年,最后一列是去年(建武四年)河阳县人口、田亩、官田、民田、荒地以及税赋等相关数据。”

    这种用数据对比的方法是李来高所想,但却激发了江安义脑海中妖师的记忆,分组、交叉、同比、环比等几个概念一说,李来高听得两眼放光,这是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

    李来高很聪明,一直以来以游戏态度对待人生,在他看来功名无非是为了衣食无忧,每天对着文牍哪有游山玩水快乐。江安义的声名显赫,文才出众,李来高并不以为然,这一次听了江安义的指点,不由对他刮目相看,第一次有了比试之心。两日不眠不休,李来高选取了河阳县的资料,精心做出了这张对比图表。

    石方真听得很仔细,户部每年将全国的数据归总后要报送给他御览,可是厚厚的奏报中密密麻麻地罗列着各种数据让人眼花缭乱,户部尚书费尽口舌讲解他仍听得头昏脑胀,最后只得关注每年人口增长了多少,税赋增长了多少了事。这张表清晰地反映了河阳县二十年来人口增长了一千四百二十三人,田地总数增加了七千六百三十亩,税赋增加了一千三百二十六两,后面计算出增长的幅度,一目了然,比起密密麻麻罗列的数据直观清晰。

    (请稍侯)

    户部就在吏部的旁边,石方真此行目的主要是为了看看官田清理司的情况。官田清理司的小院十分安静,石方真心中不喜,离散衙还有半个多时辰,官田清理司就没有了人吗?江安义如此办差深失朕望。

    一路行来看了几个衙门都不如人意,石方真心中憋着气,看到官田清理司冷冷清清,火苗直往上窜,正要转身离开,见旁边的官廨中走出一人,抱着厚厚的册子,脚步匆匆地走向对面的官廨,紧接着声音响起,似乎在争论什么。

    石方真有些脸红,差点错怪了江安义,官廨不是没人,而是众人皆在安静办差,不像其他衙门谈笑聊天。沿着廊下一间间看过去,果然每间都有人在做事,高高堆起的簿册、奋笔疾书的胥吏,让石方真十分满意,要是朝庭各部都像清田司这样办差,朕还有何忧。

    江安义的官廨在正中,石方真走到门口时听到里面的说话声,“……来高这个办法好,推广开来,事半功倍。而且不光清理官田可用此法,其他事也多可借鉴。好,来高当记首功。”

    “什么办法让江卿这么高兴,说给朕听听。”石方真满面笑容地迈入屋中,看到江安义和一名年青男子正站在桌边说话。江安义闻声一愣,仔细看清后连忙拉着李来高跪倒,道:“臣江安义叩见万岁。”李来高有点发懵,听到江安义说万岁连忙也跟着磕头,心中巨震,天子怎么来了这里。

    石方真俯身扶起江安义,笑道:“免礼,朕一路看来,就属清田司办差最为忙碌,足见江卿用心。朕刚才听你说什么好办法可以事半功倍,让朕也听听。”

    江安义连忙介绍道:“这个办法是清田司录事李来高想出来的,还是让他给万岁解释一番吧。”

    石方真看了一眼垂手而立的李来高,笑道:“朕听说你进京时从李家招了两个属僚,李东鸿写的《请建团练疏》简明扼要且文采斐然,朕很喜欢,这个李来高莫非也是李家子弟?”

    李来高从震惊中很快平复下来,听到天子问他,朗声应道:“臣确是李家人,是太仆寺卿卿正的族孙。”

    石方真见李来高落落大方,并无常人初面圣时的紧张不安,暗暗点头,李家子弟确有过人之处。指了指桌上的图表,石方真笑道:“江卿为你扬名,你且为朕解说一番。”

    李来高画的是一张对比表,所取的数据是福州河阳县近二十年来人口、田亩、官田、民田的数据,纵列着每隔五年的统计资料。李来高手指图表道:“万岁请看,这第一列是丰乐元年所统计的数字,第二列是丰乐六年的,第三列是丰乐十一年,第四列是丰乐十六年,最后一列是去年(建武四年)河阳县人口、田亩、官田、民田、荒地以及税赋等相关数据。”

    这种用数据对比的方法是李来高所想,但却激发了江安义脑海中妖师的记忆,分组、交叉、同比、环比等几个概念一说,李来高听得两眼放光,这是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

    李来高很聪明,一直以来以游戏态度对待人生,在他看来功名无非是为了衣食无忧,每天对着文牍哪有游山玩水快乐。江安义的声名显赫,文才出众,李来高并不以为然,这一次听了江安义的指点,不由对他刮目相看,第一次有了比试之心。两日不眠不休,李来高选取了河阳县的资料,精心做出了这张对比图表。

    石方真听得很仔细,户部每年将全国的数据归总后要报送给他御览,可是厚厚的奏报中密密麻麻地罗列着各种数据让人眼花缭乱,户部尚书费尽口舌讲解他仍听得头昏脑胀,最后只得关注每年人口增长了多少,税赋增长了多少了事。这张表清晰地反映了河阳县二十年来人口增长了一千四百二十三人,田地总数增加了七千六百三十亩,税赋增加了一千三百二十六两,后面计算出增长的幅度,一目了然,比起密密麻麻罗列的数据直观清晰。

    (请稍侯)

    户部就在吏部的旁边,石方真此行目的主要是为了看看官田清理司的情况。官田清理司的小院十分安静,石方真心中不喜,离散衙还有半个多时辰,官田清理司就没有了人吗?江安义如此办差深失朕望。

    一路行来看了几个衙门都不如人意,石方真心中憋着气,看到官田清理司冷冷清清,火苗直往上窜,正要转身离开,见旁边的官廨中走出一人,抱着厚厚的册子,脚步匆匆地走向对面的官廨,紧接着声音响起,似乎在争论什么。

    石方真有些脸红,差点错怪了江安义,官廨不是没人,而是众人皆在安静办差,不像其他衙门谈笑聊天。沿着廊下一间间看过去,果然每间都有人在做事,高高堆起的簿册、奋笔疾书的胥吏,让石方真十分满意,要是朝庭各部都像清田司这样办差,朕还有何忧。

    江安义的官廨在正中,石方真走到门口时听到里面的说话声,“……来高这个办法好,推广开来,事半功倍。而且不光清理官田可用此法,其他事也多可借鉴。好,来高当记首功。”

    “什么办法让江卿这么高兴,说给朕听听。”石方真满面笑容地迈入屋中,看到江安义和一名年青男子正站在桌边说话。江安义闻声一愣,仔细看清后连忙拉着李来高跪倒,道:“臣江安义叩见万岁。”李来高有点发懵,听到江安义说万岁连忙也跟着磕头,心中巨震,天子怎么来了这里。

    笑道:“免礼,朕一路看来,就属清田司办差最为忙碌,足见江卿用心。朕刚才听你说什么好办法可以事半功倍,让朕也听听。”

第七百零一章清田督办

    二月初春,京城乍暖还寒,屋内已经暗了下来。有小吏送来茶水,点亮蜡烛,能给天子端茶送水也是值得夸耀的事,回去吹牛可以说自己离万岁不过半丈远,万岁爷还冲自己笑了笑呢。

    烛光照在石方真的侧脸,脸颊在烛光下红润闪光,刘维国照例隐在天子身后的暗影中。石方真笑着对江安义道:“江卿,清田司的风气很正,朕十分满意,你做事朕一向很放心,此次清理官田放手去做,有什么难处尽管对朕说。余爱卿,江安义可是你的弟子,你这个铁公鸡在钱粮上可不要太小气。”

    “万岁,钱粮拨付朝庭有制,臣焉敢徇私。”余知节道,心中暗暗感叹,自己这名弟子的圣眷恐怕没几人比得上,天子向来对钱粮把控得很严,自己这个户部尚书才会被人称为铁公鸡,天子居然开玩笑让自己在钱粮上不要太小气,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江安义脸上现出踌躇之色,余知节坐在他身旁看得清楚,心中暗急,安义不会当真想要钱要粮吧,这会在天子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就算当时不说,过后心中肯定不舒服。石方真目光落在江安义的脸上,笑道:“今日朕高兴,江卿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万岁,钱粮已经足够。”江安义站起身,恭声道:“不过臣真有件事要请万岁做主。”

    “说。”

    “万岁,这段时日臣初步查阅了一下官田的情况,除了皇庄外,还有诸位王爷的赐田,王公贵戚、世家以及致仕官员的赐田。”江安义顿了顿,话语坚定地道:“万岁将清理官田的差使交给臣,臣纵然粉身碎骨也无惧,只是臣官微职卑,清理这些官田时恐怕事倍功半,担心办不好差反误了万岁的大事。所以臣想恳请万岁委派一名皇子或者王公做督办,这样做能提涨清田司官员的心气,万一有事有皇子出面也有斡旋的余地。”

    石方真端起茶缓缓地喝了一口,江安义说的是实情,清理官田权贵、官员们肯定要制肘,马遂真出得是敲山镇虎的主意,说实话,他自己也没有把握,想着徐徐图之。李来高的对比表让他看到成功的希望,即使不能在北征之前解决官田问题,也要杀两只鸡开开荤,江安义的提议让他心动。

    石方真有三子三女,长子和长女皆是皇后所出,石重伟是太子,安乐主公尚韦?成;次子楚安王石重杰是黄淑妃所生;三子洛怀王石重仁和安阳公主是刘贵妃所生,安阳公主尚范志昌;三女是宫主何贤仪(当年的何美人)所出,今年十一岁,被封为安康公主。江安义奏请皇子王公来督办,太子要帮办朝务肯定没空,而且石方真也不愿让太子树敌过多,将来继承皇位时生出波折;石重杰清查冤案的差事还没交卸,石重仁只知成天玩耍;宁王兼着龙卫暗卫的差事,至于宁陵郡王,石方真一皱眉,这次清田恐怕他绕不开,自己得空要找王叔谈谈,四大国公中温国公已逝,申国公王克明坐镇镇北大营,安国公朱文南、原国公李知柔都已年迈不堪驱驰,这个人还真不好选。

    突然,石方真想起暗卫奏报的一件事,洛怀王曾托江安义向太子求情,释放犯纪的中郎将严建材,江安义的弟子范志昌是安阳公主的夫婿,安阳和重仁是同胞姐弟,难道江安义属意洛怀王?三个儿子中太子最为受宠,楚安王次之,洛怀王石重仁在天子心中并不亲近,偶尔去玉明宫(刘贵妃住处)见到他也只是淡淡地问几句学业,父子间感情淡薄。石重仁满十岁出宫建府,石方真对他的关注更少,从龙卫的奏报中得知的都是他玩虫斗鸡的消息,这个儿子被他看成是宁陵王第二。

    眉头微皱,石方真笑道:“京中王侯江卿嘱意于谁,不妨说与朕听。”

    “臣安敢多言,万岁指定便是。”

    石方真试探道:“江卿以为洛怀王如何?”

    江安义一愣,没想到天子说出洛怀王来。江安义与洛怀王仅见过一面,石重仁在他心中留下纨绔的印象,关于洛怀王的传言多是走马斗鸡一类的事,天子让他来做清田司的督办,只能挂个名头。

    念头一转,江安义随即释然,他要个督办也就是要个名头,哪会真指望督办做事,恭声道:“臣听从万岁旨意。”

    石方真心中疑意更深,道:“此事待朕与洛怀王谈过之后再做决定。”说完,石方真站起身道:“天色已晚,皇后还在等朕用膳,朕回宫了。”

    走出清田司的院落,看见户部灯光通明,石方真冲余知节打趣道:“余卿,户部诸人倒是勤勉,散衙之后仍在办差,精神可嘉,哈哈哈。”

    余知节能说什么,只能尴尬地陪笑。

    天子私访六部,奖赏清田司诸人的消息很快传来,原本当成是非之地的清田司变成了香饽饽,清田司录事李来擢升四级成了主簿,万岁亲口许诺清田司的官员事成之日皆有封赏,提升一两阶应该不难。御赐的十两银子第二天实打实地发到了清田司每个人手中,元宝背面刻印的内库监制着实诱人,有人当即想用二十两换这个元宝,可惜没有人肯换。

    江安义的名字在京城中再次成为热议,有人议论他的圣眷隆重,有人谈论他的福运深厚,跟随他进京的李东鸿、李来高都被天子所知,李来鸿来年及第有望,而李来高更是平步青云成了正七品上的清田司主簿,据说将来天子还要重用。

    李明行很高兴,自家晚辈入了圣心,特别是李来高这小子设计的什么统计法得到万岁赞赏,一下子升了四级,他还不满三十岁,将来一个户部侍郎是跑不了的,以后再设计出点什么东西,户部尚书也有可能。当初与江安义结亲还有些无可奈何的低就,现在看来真是合则两利,李家甚至得利更多些,等彤儿这丫头进京,要好好地笼络一番。

    御书房,洛怀王石重仁奉旨前来见驾。

    过完年石重仁已经十五岁了,自打上元节见过石重仁后石方真没有再见过儿子,看到石重仁嬉皮笑脸的样子,石方真皱了皱眉。

    淡淡地问了几句石重仁最近的情况,石方真问道:“去年八月,你为何要让江安义向太子求情,从轻发落严建材,你与太子是兄弟,自己去说岂不更好?”

    “太子哥哥见到我便板着脸训斥,儿臣不敢去求他。”石重杰满不在乎地道。

    石方真威严地道:“朝庭自有律法,你怎么可依仗皇子的身份徇私枉法,若是被朕知道还有下次,定要重重惩治。”

    石重仁激动起来,愤然道:“父皇要治罪尽管免去儿臣的王位,要不就让儿臣到并州就藩,反正儿臣在京中也没人在乎,还不如就藩落个自在。”

    石方真心中一痛,愧疚之意生起,三个儿子他对石重仁关爱最少,甚至有些冷漠,此事由刘贵妃而起。刘贵妃晚王皇后一年进宫,先生下安阳公主后有的石重仁,在怀石重仁的时候他偶听到两名宫女在议论刘贵妃曾经喜欢过府中的一名塾师,石方真没有追问,只是处死那两名宫女,从此对刘贵妃十分冷谈。刘贵妃查觉到他的冷谈,安静地在宫中养儿育女,轻易不走出宫门,也不多说一句话,有的时候石方真甚至忘记了她的存在。

    儿子是自己的,看着石重仁极肖自己的面容,石方真的心隐隐作痛,这么多年缺失的父爱涌起,柔声道:“仁儿,父皇勤于国事,对你关爱的不够,你不要怪朕。以后遇到事情直接对朕讲,你是朕的儿子,谁敢难为你?有空多进宫看看,你母妃一个人在宫中也寂寞,承欢膝下是做儿子的本份。你成天不要走马斗狗,有空多学东西,要像你的两个哥哥一样替朕分忧,你明白?”

    石方真显露出难得的温和,石重仁感伤地涕泪直流,哽咽地道:“父皇,儿……臣,遵旨。”

    站起身,石方真走到儿子身边,父子俩在侧旁的椅子坐下,石方真仔细地打量着儿子,注意到石重仁眼中的清亮,纯粹如水。这双眼像极了刘贵妃,石方真想起当初自己迷醉在这样的眼神中,不禁有些痴了。

    “父皇,父皇。”石重仁见父亲望着自己不说话,轻声地唤道。石方真回过神来,道:“江安义让朕给他委派一名清田督办,朕有意让你去任此职。江安义是个能臣,你不妨跟在他身边多学些东西,他是你姐夫的恩师,相信对你也会分外照看。”

    石重仁苦着脸道:“父皇,儿臣还要读书,怕是没有时间办差。”

    “你读的什么书,每日就知道游山玩水,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已经十五岁了,再过两年就要成家立业了,该把玩心收一收了,你看看你的两个哥哥,处理政务、打理差事样样精通,朕只生了你们三个,打虎亲兄弟,将来重伟即位,你和重杰就是他的左膀右臂。”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遵旨便是。”石重仁道。又叮嘱了石重仁几句,石方真让他进宫去拜见刘贵妃,母子俩说说话。

    酉时二刻,石方真起身吩咐道:“摆驾玉明宫。”

第七百零二章刘府添花

    洛怀王石重仁任清田司督办的旨意在官场上引发震动,这位一向被忽视的皇子回到众人的视线中,有人神神秘秘地传递着天子与洛怀王和颜悦色地谈心,一连三天宿在玉明宫,赐给刘贵妃珠宝绸缎,并赏了玉明宫服伺的太监宫女。

    这些迹象表明洛怀王极可能成为像楚安王那样的实权强势王爷,许多人顿足后悔,当初怎么没想过去烧这个冷灶,最后悔的莫过于侍中刘兴节。得了消息后,刘兴节早早地回了家,带着儿子、孙子一大帮人套了数辆大车来洛怀王府。

    车马离着王府老远便慢下来,前面排着长长的队伍,花了半柱香的功夫才来到府门前。守门人这几日笑得脸发僵,想着兜里沉甸甸的银两,痛并快乐着。看到刘侍中下车,守门人赶紧迎上去笑道:“刘大人,您是稀客,快里面请,我这就去通知王爷出迎。”

    稀客两个字刺得刘兴节一皱眉,身旁的长子刘书贤递过去一张银票,看到十两的字样,守门人腰弯得更低,笑得更甜了。刚到二门,石重仁迎了出来,把外公、舅舅、表兄们迎进永安殿。

    洛怀王府比不上楚安王府阔绰,不过永安殿(银安殿)是按制修建,面阔五间,东西配楼,覆灰瓦,殿中设高座,座后屏绘四爪云蟒,张扬着王府的威严。永安殿内已经高朋满座,众人看到刘侍中纷纷起身见礼。从未接待过这么多的访客,石重仁有些不知所措,庄松伟站在他的身后,不时地出声音提醒,总算将场面应付下来。

    来客除了烧灶外,多数还是想托洛怀王的面子加入清田司。清田司还有两名副使(正五品上)、主簿一人(正七品上)、录事两人(正八品上)、府、史若干的空缺,天子曾有旨清田司官员的安排由江安义自行决定,只需上报吏部备案即可。

    江安义有意从六部九卿中选用人手,可是无人愿来,人人视为畏途,托门路想办法逃脱,最后被选中的人多是受到排挤或者只知做事不知讨好上司的人,官场上在看江安义的笑话,便连李世成也没有提出要来清田司帮忙。事情在天子去了清田司后发生了急转,清田司变得炙手可热起来,那些当初想办法逃脱的人后悔莫及,打听到清田司还缺人手,于是又开始托门路想办法要进清田司。

    李世成每天必到江府,软磨硬泡要进清田司,泽党的同窗上门来拜访,话里话外不是自己要进清田司就是推荐亲戚朋友,就连田守楼也被朋友们争先宴请,目的当然是让他说情进入清田司。

    冯忠按照天子的吩咐详细地记录着有哪些人找过洛怀王、见过江安义,一连三天,石方真看到江安义没有答应一个人进清田司,而是推说万岁已让洛怀王做督办,进人之事由洛怀王作主,他不好逾越。石方真满意地道:“不骄不纵,有大臣之风。冯忠,关于江安义的消息照常即可。”

    所谓照常,便是不要特意关注,只需将大事奏报,冯忠恭声应是,悄然退下。

    不动声色地与众人寒喧着,刘兴节面带微笑地听着众人恭维着石重仁,心中盘算着待会独处时要怎样跟外孙提起让自己的两个孙儿进入清田司。他跟这个外孙并不亲近,洛怀王出宫建府时刘家只是虚应故事,并未出大力帮忙,倒是庶女严刘氏夫妻帮了不少忙,严建材出事还是洛怀王出面求情大事化小。

    刘兴节有些感慨,莫非自己老了,目光变得短浅起来,在几件大事的推断上都出现了错误。首先是听闻女儿在宫中受冷后逐渐疏远了父女关系,与洛怀王这个外孙之间并不亲近,眼下洛怀王受天子重视,女儿也重获圣宠,想到女儿的性子,刘兴节暗自揪心,刘家极可能失去这个强有力的臂助;其次是在严建材这件事上,自己不但没有帮忙反而恶语相向,庶女已经明显与刘家疏远,她与洛怀王关系密切,如果说上几句坏话,原本疏淡的关系岂不是越发远了;严建材任左监门卫中郎将时自己嫌他没有出息,帮不上家中的忙,不料他因祸得福去了镇北大营,眼下京中武将一个个红了眼要往北征的队伍中挤,谁愿意放过这个沙场立功的机会,严建材虽然降了几级,但以他的武艺,又有洛怀王这层关系、申国公照应,说不定真能搏个侯伯回来。唉,等忙过这阵,让程氏带点东西去看看庶女,缓和一下关系。

    (请稍侯)

    洛怀王石重仁任清田司督办的旨意在官场上引发震动,这位一向被忽视的皇子回到众人的视线中,有人神神秘秘地传递着天子与洛怀王和颜悦色地谈心,一连三天宿在玉明宫,赐给刘贵妃珠宝绸缎,并赏了玉明宫服伺的太监宫女。

    这些迹象表明洛怀王极可能成为像楚安王那样的实权强势王爷,许多人顿足后悔,当初怎么没想过去烧这个冷灶,最后悔的莫过于侍中刘兴节。得了消息后,刘兴节早早地回了家,带着儿子、孙子一大帮人套了数辆大车来洛怀王府。

    车马离着王府老远便慢下来,前面排着长长的队伍,花了半柱香的功夫才来到府门前。守门人这几日笑得脸发僵,想着兜里沉甸甸的银两,痛并快乐着。看到刘侍中下车,守门人赶紧迎上去笑道:“刘大人,您是稀客,快里面请,我这就去通知王爷出迎。”

    稀客两个字刺得刘兴节一皱眉,身旁的长子刘书贤递过去一张银票,看到十两的字样,守门人腰弯得更低,笑得更甜了。刚到二门,石重仁迎了出来,把外公、舅舅、表兄们迎进永安殿。

    洛怀王府比不上楚安王府阔绰,不过永安殿(银安殿)是按制修建,面阔五间,东西配楼,覆灰瓦,殿中设高座,座后屏绘四爪云蟒,张扬着王府的威严。永安殿内已经高朋满座,众人看到刘侍中纷纷起身见礼。从未接待过这么多的访客,石重仁有些不知所措,庄松伟站在他的身后,不时地出声音提醒,总算将场面应付下来。

    来客除了烧灶外,多数还是想托洛怀王的面子加入清田司。清田司还有两名副使(正五品上)、主簿一人(正七品上)、录事两人(正八品上)、府、史若干的空缺,天子曾有旨清田司官员的安排由江安义自行决定,只需上报吏部备案即可。

    江安义有意从六部九卿中选用人手,可是无人愿来,人人视为畏途,托门路想办法逃脱,最后被选中的人多是受到排挤或者只知做事不知讨好上司的人,官场上在看江安义的笑话,便连李世成也没有提出要来清田司帮忙。事情在天子去了清田司后发生了急转,清田司变得炙手可热起来,那些当初想办法逃脱的人后悔莫及,打听到清田司还缺人手,于是又开始托门路想办法要进清田司。

    李世成每天必到江府,软磨硬泡要进清田司,泽党的同窗上门来拜访,话里话外不是自己要进清田司就是推荐亲戚朋友,就连田守楼也被朋友们争先宴请,目的当然是让他说情进入清田司。

    冯忠按照天子的吩咐详细地记录着有哪些人找过洛怀王、见过江安义,一连三天,石方真看到江安义没有答应一个人进清田司,而是推说万岁已让洛怀王做督办,进人之事由洛怀王作主,他不好逾越。石方真满意地道:“不骄不纵,有大臣之风。冯忠,关于江安义的消息照常即可。”

    所谓照常,便是不要特意关注,只需将大事奏报,冯忠恭声应是,悄然退下。

    不动声色地与众人寒喧着,刘兴节面带微笑地听着众人恭维着石重仁,心中盘算着待会独处时要怎样跟外孙提起让自己的两个孙儿进入清田司。他跟这个外孙并不亲近,洛怀王出宫建府时刘家只是虚应故事,并未出大力帮忙,倒是庶女严刘氏夫妻帮了不少忙,严建材出事还是洛怀王出面求情大事化小。

    刘兴节有些感慨,莫非自己老了,目光变得短浅起来,在几件大事的推断上都出现了错误。首先是听闻女儿在宫中受冷后逐渐疏远了父女关系,与洛怀王这个外孙之间并不亲近,眼下洛怀王受天子重视,女儿也重获圣宠,想到女儿的性子,刘兴节暗自揪心,刘家极可能失去这个强有力的臂助;其次是在严建材这件事上,自己不但没有帮忙反而恶语相向,庶女已经明显与刘家疏远,她与洛怀王关系密切,如果说上几句坏话,原本疏淡的关系岂不是越发远了;严建材任左监门卫中郎将时自己嫌他没有出息,帮不上家中的忙,不料他因祸得福去了镇北大营,眼下京中武将一个个红了眼要往北征的队伍中挤,谁愿意放过这个沙场立功的机会,严建材虽然降了几级,但以他的武艺,又有洛怀王这层关系、申国公照应,说不定真能搏个侯伯回来。唉,等忙过这阵,让程氏带点东西去看看庶女,缓和一下关系。

    (请稍侯)

    臂助;其次是在严建材这件事上,自己不但没有帮忙反而恶语相向,庶女已经明显与刘家疏远,她与洛怀王关系密切,如果说上几句坏话,原本疏淡的关系岂不是越发远了;严建材任左监门卫中郎将时自己发远了;严建材任左监门发远了;严建材任左监门嫌他没有出息,帮不上家中的忙,不料他因祸得福去了镇北大营,眼下京中武将一个个红了眼要往北征的队伍中挤,谁愿意放过这个沙场立功的机会,严建材虽然降了几级,但以他的武艺,又有洛怀王这层关系、申国公照应,说不定真能搏个侯伯回来。唉,等忙过这阵,让程氏带点东西去看看庶女,缓和一下关系。

第七百零三章三王处事

    东宫奉承宫,太子的读书之所。墙上挂着名家字画,江安义亲笔所书的《陋室铭》亦在西墙之上。檀香木的书架放着书籍、珍玩,花梨木的书桌上笔墨纸砚摆放整齐,鸡翅木的笔架上悬着青州特献的紫毫笔。桌旁左侧空处摆放着画缸,里面插满字画,缸体是名家所绘的群仙朝圣图,右侧靠窗花几之上是镇窑贡奉的花囊,几株春兰暗吐芬芳。琉璃屏风将内外隔开,里面设有休息的床榻。

    何子英背着手着在《陋室铭》前轻声诵读,少詹事程明道站在书架前一会翻翻书,一会拿起件古玩把看,熊执仁则坐在书桌前的空椅上若有所思。

    “诸位久等了。”太子笑着走进来,道:“临走前父皇交待了几句春耕之事,刘公公送孤出来的时候又说了几句闲话,所以迟了。”走进屏风内,石重伟换下身上的衮衣,换成轻便的常服,拉长身子伸了个懒腰,坐在了书桌后的椅中。

    程明道笑道:“万岁对殿下倚重日重,把许多大事都交给殿下处置,殿下自然累些。臣可是听了满耳朵大臣们的颂扬之词,夸赞殿下仁孝贤德、秉性聪敏、理政公允,有殿下这样的储君实乃天下之福。”

    石重伟得意地哈哈大笑,熊执仁却暗皱眉头,这个程明道是有些才干,满口谀词讨好太子,很得太子的欢心。天子去年染疾到雁山庄园休养以来,逐渐开始让太子处治一些不紧要的朝务,加之皇孙出世,储君之位牢不可破,臣子们纷纷向他献媚讨好,进献珍玩、书画、美人的不在少数。程明道是东宫少詹事,实际上是东宫的大管家,这些东西经由他之手献入宫中,端本宫年后便多了十余名南北佳丽。

    宿西县皇庄一事,太子敛朴了数月,天子得知后夸奖了他好几次,王皇后曾私下告诉太子,天子赞他“年长晓事,甚肖朕躬”,显然是对太子的行为很满意。新年大庆,天子对太子的约束稍解,太子喜奢华的习性便又显露。东宫筵宴不断,歌舞通宵达旦,听女儿讲,太子宠幸一名叫怜夕的昭训,此女是宁陵郡王世子所献,太子称她“美姿容、善歌舞、解人意”,一月之中有半数时间宿在她的住处,进宫半年不到,从昭训升到承徽,再从承徽升至良媛,让太子妃感到威胁。

    东宫的花费骤增,王皇后心喜皇孙,以押岁钱的名义给了太子四十万两银子,这让石重伟花钱变得毫无顾忌,物品越发精致,装饰越发奢华,赏赐越发大度,光上元灯节东宫采购彩灯的银两就高达三千两。

    程明道不仅不劝告太子,反而说富足兴旺乃是盛世太平安乐之像,如今时清海宴正是歌舞升平享乐之时,太子甚以为是,还赏了程明道二百两银子。熊执仁几次劝说,程明道都在旁边反驳,此人智足以拒谏、文足以饰非,数次争论熊执仁都辩他不过。这让熊执仁分外想念江安义,后悔没想办法让江安义兼任东宫少詹事他,有安义在定能辩过程明道这个小人。

    熊执仁与何子英商量过,两人都对太子的奢华之风深为担忧,熊执仁数次进谏不听,所以这次改由何子英来劝说。何子英看到熊执仁以目示意,清清嗓音道:“殿下,臣子们的赞誉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圣意……”

    石重伟立时醒悟过来何子英要劝说自己节敛,忙岔开他的话头道:“江师去了清田司,父皇让三弟去做清田司的督办,三弟哪办过差,还不是挂个名字。我听说这几日洛怀王府前门庭若市,都是想削尖脑袋钻进清田司的人,你们说我们要不要也选派些人手到清田司任职,孤王开口江师不会拒绝吧。”

    熊执仁被太子的话分了神,道:“不妥。老夫听闻安义一个口子都没开,就连他的大舅子李世成也没答应,全都推到了洛怀王那里,如果殿下开口,安义定然感到为难。安义虽然去了清田司,殿下切不可疏离,等清田司的差使结束后,太子一定要把安义要回来。”

    何子英也点头道:“不错,安义在东宫时诸事顺达,对殿下的助力甚大,等清田的差使结束殿下一定要记得向万岁提及。”

    程明道的脸色难看,何子英的话外音就是他不如江安义,程明道自视甚高,这让他情何以堪,何况少詹事的位置已经归了他,江安义回来做什么,做詹事?程明道强笑道:“殿下,洛怀王出任清田司督办,这是万岁有意让他像楚安王一样打理朝务,殿下不可大意。好在洛怀王不像楚安王那样弄权,殿下要着意笼络,以为臂膊。”

    石重伟轻蔑地笑道:“老三除了玩鸟养虫会做什么,父皇是看他可怜才让他挂个清田司督办的名头,让他有点差事收点孝敬,这几天不知老三得了多少好处?我估摸府中的虫、鸟多了一大堆。”

    …………

    洛怀王府的后院有一条六丈长的长廊,长廊两侧挂满了鸟笼,鸟雀“叽叽喳喳”地斗着歌喉,石重仁背着双手悠然地在廊中漫步,不时地停下脚步逗弄一下笼中的鸟儿。

    庄松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淡然地汇报着王府的大事小情,“……刘府送来的东西已经收入库中,是掾官(正六品上)刘书怀经手,还有四名护卫、四名仆妇、二个丫环交由管家石寿分配……”

    等庄松伟讲完,石重仁站住脚步,笑问道:“庄先生为何不劝我去清田司衙门办差?”

    两位表兄已经去了清田司衙门,江安义任了两人做录事,每天散衙两人都要赶来洛怀王府,向石重仁禀报清田司衙门的情况。石重仁不甚其烦,让两人不用向他禀报,惹得侍中刘兴节亲自上门,好一通苦口婆心地说教,要他每天到清田司衙门转转,彰显存在。

    “臣只愿王爷能活得快乐平安,何必去劳心劳力争什么。”庄松伟看着阳光下朝气蓬勃的洛怀王,微笑道。

    石重仁跨坐在栏杆上,背靠着栏柱,望着不远处盛开的桃花,悠悠地道:“庄先生说的好。可是就有些人巴不得我去争去抢,最好是能把那个位置夺到手,他们好跟着我升官发财、荣华福贵。这算盘打得多好,到时候人头落地是我,他们笑眯眯地看热闹,说不定还要对我的尸身踩上几脚。呵呵,本王是懒,是没用,可是不傻。”

    庄松伟没有说话,目光望向皇城方向,她的儿子就像她一样聪慧,不能守护她,便将余生守护她的儿子好了。

    …………

    楚安王府,众人议论着清田司。

    “万岁去过清田司后,大伙都想着能挤进清田司,江大人很明智,知道口子一开就难收拾,把进人的事都推到洛怀王身上。洛怀王还没进过清田司的大门,每天在家中等着收礼,京中有数百名官员去了洛怀王府送礼,小王爷收礼收到手软,就连看门人靠着这些日子的门包在常安坊也买了套一进的宅子。”

    常安坊在京城的西南角,那里的房价相对便宜,一进的宅院千两左右能够买到,但千两银子对多数人来说并非小数目,京中甚至有五六品的官员还租住着别人的宅子。

    孙朝锋愤愤地说着,他是举人出身,从九品的书令史做起,在京中苦熬了近十年,一直租住着房屋,后被楚安王看中选为王府祭酒,又资助了他六百两银子才在常安坊有了套宅院。洛怀王府的守门人买的宅院就在他宅子旁边不远,一个守门人不到一个月的门包居然抵得上他十年的积蓄,怎不让他又羡又妒又眼红。

    井成利“啧啧”羡慕着,笑道:“刘侍中带了一家子去王府认亲,又送钱又送东西,不过刘侍中向来不做亏本的生意,把他的两个孙子塞进了清田司。听说两位刘家公子仗着是洛怀王的表兄,在清田司架子十足,昨天狠狠地训斥了一通同为录事的田守楼。嘿嘿,这两位少爷也不打听打听田守楼是谁,这位向来以江安义门下走狗自居,打狗看主人,这不明摆着不给江安义面子吗?有好戏看喽。”

    沈文清没有理意这些闲言碎语,问石重杰道:“王爷,洛怀王是什么样的人?”

    石重杰对这个三弟印象不深,虽然只相差两岁又同在宫中居住,两人在一起的机会却屈指可数。

    “重仁他生性好动,我记得他身边的宫女太监常常跟在他身后跑,一个个满头大汗。”石重仁回忆着,嘴角露出笑意,道:“玉明宫与淑宁宫隔得很远,他有一次来淑宁宫找我玩,天都暗了还不肯回去,赖着要和我一起睡,后来他母妃派人来接才哭着回去。”

    石重杰叹了口气,道:“孤六岁随黄先生启蒙,他来看我,顺便听了会,孤尚未记熟,重仁便能背诵了。宫中总是冷冰冰的,规矩太多,重仁没少挨罚,他母妃也不太护佑,父皇也很少关注,说起来我们三兄弟属他最为清苦。”

    沈文清道:“如此说来,洛怀王十分聪慧,少年早熟。他喜好走马斗鸡玩虫养鸟只是要告诉众人一种态度,我看王爷与他兄弟情深,闲暇时不妨多走动走动。”

    石重杰紧盯着沈文清看了看,沈文清微笑从容。石重杰再次叹了口气,道:“孤,明白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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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介绍:
农家少年,有如蓬蒿,雷劫之后,风云变幻鱼龙舞。纯朴少年为守护家人、亲人、友人,不得不步步登高。一个变字,道尽多少无奈,回首望时,初心未改,世事早非。变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变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变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