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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十六     变臣txt下载     变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一十八章雄心壮志

    雷神山,山高千仞,云雾缭绕,常年可闻风雷之声,百姓相传雷神爷在凡间的府邸就在山中。七十年前,原本香火鼎盛的雷神殿被一伙山贼占据,后来有个侠士带着徒弟赶走了山贼,顺便在雷神殿落了脚,到衙门花钱买下雷神山,雷神殿变成了风雷门。

    经过数十年的经营,风雷门从仅有十余弟子的小门派发展成为拥数百名门人弟子,记名弟子更是多不胜数的大门派,这些弟子分散在西北武林黑白两道,风雷门威镇西北,像威远镖局这样的强龙每年也要派来前来奉上礼仪,才能保障镖车通畅无阻。

    以前的雷神殿已经变成风雷门的议事堂,议事堂周围的房舍连绵不断,一直从半山铺到山脚,在入口处树起高高的石牌坊,三个金字“风雷门”,江湖好汉到牌坊下自动下马,自有风雷门专司接待的执事前来招呼。

    一匹快马从宽阔的马道直接闯过牌坊,牌坊下执守的四名青衣汉子赶紧闪在一旁,是申师兄回来了。快马在半山的练武场勒住,申玉强跳下马,把缰绳丢给一名弟子,问道:“掌门何在?”

    “禀师兄,掌门在议事堂。”

    广场上练武的那些弟子纷纷驻足抱拳问好,申玉强点着头,大步流星向议事堂走去。风雷门议事堂以前是雷神正殿所在,如今早已看不到丝毫神殿的样子,摆放神像的地方悬挂着三张半丈高的画像,正中间的是风雷门创派先祖康智桐,就是那位从山贼手中夺回雷神殿的侠士,左右两侧的是风雷门的第二、三代掌门。

    风雷门第四代掌门人康宇志一脸肃穆地向曾祖、祖父和父亲上香,嘴中念叨着“祖先保佑,风雷门能趁势而起成为江湖十大门派,不孝后人会请人为祖先修传,传扬后世……”

    大堂外传来脚步声,康宇志被人打断祷告,满心不悦地坐回椅子,顺手拿起桌上的书,假装在看。

    “师傅,弟子申玉强有礼。”申玉强近前躬身施礼。

    康宇志放下书,?阶藕?胛12Φ溃骸坝袂炕乩戳耍?┲杏12刍峥苫顾忱?俊?/p>

    “师傅,少掌门让弟子前来送信,京中事宜康师弟应该会在信中详说。”申玉强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叠信件,递给康宇志。

    康宇志接过放在桌上,简单地问了几句情况,然后道:“你先下去休息,有事为师会派人叫你。”

    携了信康宇志回了住处,在书房看信。眼神时凝时散时喜时惊时怒,没想到儿子进京居然与楚安王搭上关系,还成为了暗卫的八品司吏,只是与江家结仇,伤了华圣伟跑了儿媳妇,风雷门损失不小;楚安王要对付江安义,峰儿在信中说要行险刺杀他,自己已经上了船,后退无路,机遇与风险同在,只有搏上一把。手中信似有千斤,康宇志眉头结成疙瘩,捻断几根胡须,一直呆坐到天色全黑,才从思虑中清醒过来。

    门外有弟子值守,康宇志吩咐一声,“把涂承义叫来。”

    功夫不大,一个瘦小的汉子进屋施礼,康宇志让他坐下,涂承志是康宇志收养的义子。两人嘀咕了大半个时辰,康宇志起身从书架中取出一本书翻开,书页内夹着银票,数出十张千两银票交给涂承义,道:“承义,联系杀手的事就交给你,按规矩事后还有一半。办妥此事,为师会把风雷劲后半部的心法传授于你,将来峰儿执掌门派,你便是执法堂的堂主。”

    “承义,你为人机谨办事我很放心。不过此事过于重大,风雷门是前程似锦还是被人覆灭全系于你一人之手,所以你要千万小心再小心,不能显露身份、不能暴露面目、不能被人知晓原由。”

    涂承义接过银票揣入怀中,笑道:“义父放心,孩儿也不是第一次做此事,知道该如何行事,义父若没有别的事,孩儿就去联络人手了。”

    信在烛火上点燃,慢慢地扭曲变成灰烬,康宇志脑中想着信末尾处的那句:吴先生吩咐,手尾一定要清理干净,切记切记。

    (朋友来电话有事要出门,先将写完的部分传上,如果回来早接着写,晚了只能等明天。抱歉)

第七百一十九章嫁祸于人

    巳初,暖情阁内一片安静,忙碌了一个晚上的姑娘还在熟睡当中。

    云娘一身粗布衣裙挎着个竹篮从后门上了街,花香胡同冷冷清清,还有几家青楼的灯笼亮着,龟公偷懒忙了熄烛。过了这条街不远有家浆洗店,像她这样没有生计的伎娘常在浆洗店中接些缝补、浆洗的活,挣上几枚铜钱。

    自己曾是暖香阁的红牌,也曾风光过,只是年少时不懂事,花钱如流水,京城出产的香水到姜州要卖二百两一瓶,自己一个月用两瓶眼都不眨一下。云娘轻叹了口气,韶华易逝,等自己惊觉时一切都开始变了,首先是住的香阁换成了年轻貌美的晚辈,前来捧场的恩客也不再进自己的房门,以前自己出 台时欢声雷动,逐渐变成捧着琵琶坐在角落为人伴奏,最后住进了后院的杂屋,成了当年自己瞧不上眼的老妈子。

    紧了紧鬓边的头发,云娘觉得自己还不老,三十三岁的女人打扮一番一样能吸引男人。五年前那个姓乔的书生说过愿意带她回家,那书生是本县黄源乡人,长得黑了些,但是个斯文人。

    云娘边想边加快脚步,她当时动了心,只是还欠着暖情阁八百两银子,没还清债怎能脱身?或许是上天可怜自己,浆洗店的钱掌柜看自己可怜,几次欢好后替自己介绍了这门牵线搭桥的生意,第一次说出暗语自己吓得半死,一个月后收到五十两提成银子时,自己的眼泪掉下来了,有两三年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了。

    暖情阁的债已经还清了,自己随时可以去找那乔书生,只是现在身无分文去投靠他,肯定要被看不起。听那个有胎记的商贩说这次是笔大生意,自己应该能有几百两银子的提成吧,做完这票生意,自己一定带着银子去寻访乔书生。他如果肯接纳自己,从此洗尽铅华相夫教子安生度日,若是乔书生已经娶妻生子,自己便带了银子找个地方定居下来,买田买宅再收养个孩子,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

    满怀着憧憬踏进浆洗店,与店中同样前来接活的姐妹寒喧几句,云娘挑帘进了后院找钱掌柜。从怀中取出客人封好的信箴交给钱掌柜,云娘倚在钱掌柜身边,用胸前的丰腻挤压着钱掌柜的胳膊,娇声道:“钱大哥,这可是笔大生意,奴家的提成可不能少了。”

    钱掌柜笑嘻嘻地道:“云娘你放心,该你的提成大哥一文也不会少了你的,你来一趟难得,吃过午饭再走。”

    云娘啐了他一口,明白吃罢午饭再走的意思,有心不从但自己的提成要靠钱胖子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在心中哀叹着,云娘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将篮子丢在脚边,绷直着身子娇笑道:“钱大哥,不知道你能不能喂饱奴家,奴家这阵子可饿得慌。”

    “你放心,指定喂饱你这个骚娘们。”钱掌柜狠狠地剐了云娘几眼,嘻笑着撕开信封,在窗前亮处看信。云娘看到钱胖子的笑容一僵,拿信的手抖了几下,看来那个商贩没有说瞎话,这笔生意真不小。

    钱胖子再三看了两遍信,将信塞回信封中,问云娘道:“那个客人在哪?”

    “在城南的君悦客栈等回信。”云娘答道。这行的规矩,接下活七天内给回话付订金,七天没有回话就是不接这笔生意。

    钱胖子没有寻欢作乐的心思,道:“云娘,这笔生意不小,如果能做成你的提成不少,你先回去听信,有消息我会派人告诉你。”

    云娘提着一篮子衣服回了暖情阁,钱胖子套了辆牛车出了西城门,牛车进了十五里外的一处农庄,半个时辰后,几只信鸽腾空而起,展翅向南飞去。

    第二天申末时分,晃州与宿州交界处的昌湾县北的一处农庄,鸽子敛翅落下,停在后院的鸽舍中。功夫不大,一名黑衣老者瘸着腿走过来从鸽腿上取下字条,拿了字条来后院。后院有块平整的空场,有几名汉子在舞弄拳腿,空场旁边有棵大槐树,树下摆着桌椅,一名白发老者正捧着紫砂壶一边喝茶一边指导着汉子们练武。

    “孙哥,信鸽带了笔生意来。”瘸腿老者将字条递给白发老者。白发老者指了指旁边的躺椅示意瘸腿老者坐,自己展开字条观看。

    “喔,是笔大生意,订金万两,事后万两。”姓孙的老者将字条放在桌上,道:“我天行宗好久没接这样的大活了。”

    那瘸腿老者抚着膝盖道:“甲等的生意今年还没开过张,我天行宗在走下坡路了,活计都让星月阁的那帮兔崽子抢去了。”

    天行宗本是魏朝是第一大派,魏亡后受到郑朝打压转为地下,做起暗杀生意,郑朝不少文武官员都丧生在天行宗的暗杀之下。最著名的一场刺杀是八十年前太尉朱书军前往安南都护府途中被天行宗派人暗杀,惹得当时的天子理帝大怒,下旨全力追拿天行宗人,天行宗人损失严重,被迫偃旗息鼓。星月阁趁势而起,成为新一代暗杀大宗,与天行宗并列在十大门派之中。

    龙卫建立后,追拿元天教的同时也没有放弃抓拿天行宗人,天行宗呈现出衰败之像,生意渐渐不如星月阁。天行宗在不少州都有分舵,这处不起眼的农庄却是天行宗的宗门所在。天行宗的生意分为四等,甲等万两以上,乙等五千两,这两种生意要请示宗门做主,至于丙等(千两)和丁等(五百两)当地的分舵就能自行决定。

    孙姓老者瞪了一眼瘸腿老者,将字条推向他,骂道:“周师弟,别尽说丧气话,只要做成这单生意,我天行宗铁定要压过星月阁。”

    周姓老者摸着膝盖不看字条,问道:“什么大生意会落到我天行宗的头上,我估摸这银子不好拿。”孙姓老者是天行宗的宗主孙悦武,姓周的瘸腿老者是他的师弟周耀明,那些练武的汉子是他们的弟子。

    孙悦武?阶虐仔氲溃骸疤煨凶谙蚶从妹?跻?樱?椎鹊纳?庾匀簧俨涣擞萌嗣?ヌ睿?姨煨凶谏??章洌?茏釉嚼丛缴伲?獾ド?馕蘼廴绾我惨?龀伞!?/p>

    周耀明拿起字条扫了一眼,惊呼道:“刺杀江安义。师兄,江安义是朝庭清田司使,眼下正与洛怀王一起前往姜州办差,半个月前京中传来消息,说江安义打伤落意门的华圣伟,被江湖人传为‘武林第一人’,若是杀了这样的人物,恐怕八十年前的事情再演,我天行宗真的再无出头之日。”

    孙悦武叹道:“我还用你说其中的厉害关系,这单生意有人找到我天行宗,就是想让我天行宗替罪。不知道江安义得罪了谁,风雷门、落意门,还是那些官田背后的大人物,唉,江湖多事啊。”

    “师兄,要不咱们把这单生意转给星月阁”,周耀明笑道:“让这群兔崽子也尝尝当年的滋味。”

    孙悦武笑道:“师弟,你这个办法不错,咱们师兄弟边喝边聊。”

    …… ……

    “姜州地处郑国内腹,面积比德州稍大,是有名的鱼米之乡、富庶之地,风景优美、物产丰富,盛产水稻、莲藕、淡水鱼,十大名茶红云香出自姜州霞岭,八大名窑之一的青窑也在姜州。”

    骑了几天马后石重仁换乘了马车,兴奋过后,长长的旅程让这个少年人感到疲惫不堪,淡了寻幽访胜的心思,倚在车窗旁听一旁的庄松伟给他介绍当地风情。

    “前面再有三十里便是姜州的首府襄宁府,刺史洪振扬是丰乐元年的探花郎,任建武二年开始任姜州刺史。”庄松伟道:“姜州人杰地灵,人材倍出,其中有一个人更是不能不提。”

    石重仁笑道:“小王知道,先生说的是韩太保。”韩太保韩伯雄,昭帝时的丞相,所著的《书经解疑》、《经史杂论》以及后人整理出的《韩文正公全集》为读书人喜读的书籍。

    江安义骑着马随在车旁,闻言问道:“庄先生,江某知道韩太保是姜州榆兰县人,不知榆兰县离襄宁府远不远,要是离得近的话我想前去拜祭一番。”同为佛门护法,江安义感觉冥冥中与韩太保有种联系,后来读到韩文正公论吏的话,深有同感,既然来到姜州理当前往祭拜这位前辈。

    这段时间相处,庄松伟知道江安义为人谦和,没有架子,晚间无事江安义向他学习手谈,两人在棋盘上以棋交友,相处甚欢。庄松伟曾到过韩家拜访,知道韩太保的后人住在榆兰县韩家庄,笑道:“榆兰县在襄宁府西五十里,韩太保的孙辈住在榆兰县的韩家庄,从襄宁府出发一日便可来回。”

    石重仁也道:“小王对韩文正公仰慕已久,江大人如果前去祭拜,记得叫上小王。”

    襄阳城北,十里长亭,搭起了锦棚,姜州刺史洪振扬带着府衙的一大群人在此迎候洛怀王和清田司使江安义一行。一匹快马飞驰而来,有名差役大步奔向长亭,在亭外立住脚,拱手高声禀道:“禀告刺史大人,洛怀王的车驾离此十里远。”

    洪振扬站起身整理衣衫准备出亭相迎,身旁坐着的长史刘长风放下茶盅,道:“洪大人,按说咱们只要在城门处相迎便可,大人你偏是礼重,迎出十里来。王爷的车驾还有十里,估计还有一刻钟才能到,外面太阳正烈,不妨先安坐等候,等王爷的车驾离此两里再相迎也不迟。”

    洪振扬微微一笑,道:“礼多人不怪,何况洛怀王是皇子,本官再怎么恭敬也是应该。长风,少说两句,传扬出去不好。”

    刘长风无奈站起身道:“洪兄,这小心谨慎的性子小弟真是佩服,早知道就让‘徐马脸’陪你来晒太阳,小弟太过心软,你老兄一说就屁颠屁颠地跟着来了。唉,交友不慎啊。”

    “徐马脸”是刘长风给姜州别驾徐国祥取得绰号,刘长风与洪振扬关系密切,与徐别驾却形如水火,找到机会总要在洪振扬面前说上两句。

    洪振扬微笑道:“刘大人,牢骚太多防肠断,改日愚兄请你喝酒。”

    “当真,洪兄家中藏的那坛明月香可要拿出来。”说到喝酒刘长风精神一振,跟在洪振扬身后走出长亭,顾不上亭外的炎热,一脸兴奋地道。

    官道尽头已经能看到长长的车队,探马飞报洛怀王车驾将至,洪振扬吩咐道:“吹打起来,欢迎洛怀王和清田司使江大人。”

    鼓乐喧天,好一场热闹将降临襄宁府。

    (电瓶车挂倒个小孩,协商处理中,烦心。无法保证更新)

第七百二十章绝望希望

    这趟出京,石重仁很高兴,开阔眼界不说,受人尊崇的感觉简直太美妙了。京城皇亲贵戚遍地走,一个不受天子器重的皇子身份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实际好处,与人争斗时挨的拳头不见轻上几分。出得京来可就了不得,无论走到哪里,当地的官员都要高迎远接,好吃好喝好话好招待,若是离州府不远,刺史也会亲自前来拜见,顺便送上大车的礼物。

    一路走来,各地官员免不了要奉送礼品,打着当地特产的旗号混入其中的贵重物品有美玉、美人、美酒、好茶、绸缎等物。庄松伟看到礼单与实物相差甚远,力劝石重仁退还礼物,要不然回京肯定挨训,在天子心中落下不堪造就的印象。石重仁不以为然,自家本是个无用的王爷,这趟出京恐怕父皇也多半认定自己是为了吃喝玩乐,何不借机收敛一番。

    江安义很无奈,跟在洛怀王身边他当然也会收到一份,石重仁不在乎,他可不能不在乎。回去之后洛怀王挨两句骂就没事了,顶多退还礼物,自己如果这样明目张胆地收礼,御史定然欢欣鼓舞,不把自己咬成“骷髅”是绝不肯放过的。

    趁着庄松伟劝戒洛怀王的时候,江安义毫不掩饰地道:“王爷,您收不收礼下官不敢多言,不过下官是绝不敢收礼的,下官家中薄有资产,不想因收礼妨碍了前程。下官跟在王爷身边,瓜田李下难免有些嫌疑,为免京中御史弹劾,不如两下分开,下官早些动身前往襄宁府,王爷您请自便如何?”

    庄重仁哈哈笑道:“江大人,难怪人家都说你是‘二愣子’,你这是在直接打小王的脸了。御史说什么小王不怕,但是江大人不带小王一同上路,回去后父皇恐怕会将小王从此圈禁在京中。好了,小王知道了,庄先生,劳你将五两银子以上的东西都退还回去。江大人,腊肉、水果之类的东西应该不妨吧。”

    送礼也是门学问,得知洛怀王不收重礼之后,那些挖空心思讨好的人改弦易辙,探听到王爷喜欢花鸟虫鱼之类的雅玩,于是驿站之中多了鸟啼虫叫之声,看到石重仁逗逗鸟、把玩虫葫芦,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江安义和庄松伟只能相对苦笑,摇头回屋下棋。

    车队来到襄宁城已是五月十二日,听到前方锣鼓鞭炮之声,马车缓缓停下,石重仁知道襄宁城到了。车窗外传来江安义的声音,“王爷,姜州刺史洪大人率众前来迎接。”

    石重仁将把玩的青皮葫芦放入袖中,弯腰出了马车。洪振扬等人看到马车上现出黄色的袍服,齐齐弯下腰,恭声道:“臣等参见洛怀王,王爷安好。”

    眼前齐齐躬身的人群,有如成熟的麦田般被风吹低伏,石重仁眼中闪过一丝激动,瞬间隐伏不见。跳下车,快步上前扶起最前面朱红色的“官袍”,石重仁笑道:“洪大人免礼,小王可受不起,诸位大人都免礼吧。”

    洪振扬起身后打量了一眼洛怀王,笑道:“王爷英姿勃勃、年少有为,实乃万民之幸。王爷一路辛苦,下官准备了接风宴,为王爷洗尘。”

    刘长风等人上前拜见洛怀王,洪振扬趁着这空档冲一旁的江安义拱手为礼,道:“洪某见过清田司使江大人,江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

    在洪振扬的心中,江安义可远比洛怀王要重要,天子有旨清理官田,首选姜州作为试点,接到旨意后洪振杨愣了良久。官田的猫腻,天下二十七个州的官田或多或少都有,可是为什么是姜州做试点?

    洪振扬百思不得其解,莫非自己哪里惹了天子不快,万岁想拿掉自己?可是他自问行事向来谨慎,京中是非从不掺和,该送的孝敬按时送达,税赋在九个中州排在前三位;他居官还算清正,政绩也算不错,到姜州不满三年,吏部的考绩都在中上,万岁怎么会选择姜州作为清理官田的试点?

    刘长风曾戏谑道:“姜州没有什么皇亲国戚,十大世家也不在此安家,大人您又没有过硬的靠山,属于软?{子,所以被挑出来先捏。”

    虽是戏言,洪振扬却认为**不离十就是这个原因。知道原因后洪振扬放松下来,即便天子派出“灾星”江安义来姜州也跟他关系不大,官田事宜向来是别驾经手,他到任后官田并无大的变动。别驾徐国祥听闻朝庭派江安义前来姜州清理官田后慌了手脚,这段时日别驾府中灯火天天通宵达旦,便连今日前来迎接洛怀王,徐国祥也都推辞公务繁忙,抓紧时间整理文书档案。

    江安义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太好,元华江查决堤一事数百人的官帽因他而落,还有几个倒霉鬼掉了脑袋,背地里有人称他为“灾星”。拱手回礼,江安义苦笑道:“天子所差,江某不敢不来,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洪大人见谅。”

    洪振扬笑道:“江大人客气,您是钦差,只管秉公行事。请!”

    长亭接风宴只是个意思,浅饮两杯后众人重新上车、上马,一路吹吹打打地进了襄宁府。洪振杨早命人将府衙寅宾馆清扫干净,换上新的被褥,又从官员家中抽调了三十多名模样周正、手脚勤快的丫环仆妇入内伺候,调来六百名府兵分成三组,日夜戍守在寅宾馆周围,保护洛怀王的安全。

    …………

    得知所接的是笔大生意,云娘每天都会出现在钱记浆洗铺探听一下情况,从钱胖子口中得知,这笔生意谈成她至少能分到五百两介绍费,几年前五百两根本不放在她眼中,如今却是她后半生的幸福,怎让她不着紧。

    眼见日子一天天过去,云娘的心逐渐变得沉重,她知道七天期限一过便是空欢喜一场,今天便是第七天,站在浆洗铺门前,云娘忐忑不安,不敢进店。眼看日头要升到头顶,云娘一咬牙,从角门进了浆洗铺的后院。

    钱胖子坐在廊下的竹椅上,脸色阴晴不定,甚至没有注意到云娘的靠近,等云娘娇滴滴地叫了声“钱大哥”,钱胖子才恍如从梦中惊醒。

    “是云娘啊。”钱胖子站起身,目光有些飘闪,神情也有些慌乱。云娘一心想着生意,没有注意到,问道:“钱大哥,今天是最后一天了,生意谈成了没有?”

    云娘并不知道钱胖子背后的人物,甚至不知道客人来谈的是什么生意,只是按照事先约定的暗语,从客人手中接过信箴,然后送给钱胖子。钱胖子看着眼前这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挤出笑容应道:“成了。”

    云娘欢喜地双掌合十,念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有了银子妾身就能离开暖情阁了。”

    钱胖子的笑容僵硬,他天行宗齐州分舵下的一名执事,知道甲等生意的牵线人多半是要被灭口的,舵主已经交待他拿到订金后处理掉云娘。看着眼前这个欢天喜地的女子,向着自己讨好地媚笑着,想到与她的几场露水情份,算起来还是自己将她带到这行中的,钱胖子心中一酸,傻女子,不知道死之将至,还一心想着去找那乔书生吧。

    硬起心肠,钱胖子笑道:“妹子去跟那商贩说,让他先付订金,三个月后见货付款。如何付款我已经写在信中,你把信交给他便是。”

    云娘接过信,欢喜地瞟了一眼钱胖子,娇笑道:“云娘去去便回,钱大哥等我回来吃午饭。”

    君悦客栈,涂承义住在西面套房中,这几日他经常出门谈生意,屋中放满了茶叶和瓷器。齐州与姜州交界,小商贩们会从齐州贩进价低的茶叶和瓷器,卖到江南仁州、魏州去,当然换个包装便成了姜州名茶红云香,瓷器便成了姜州私窑所产,虽然比不上青窑所出,也能卖个好价钱。至于真伪,有多少人能分辨得出,买的人多半是为了买个名气。

    涂承义脸上的胎记很容易认,云娘到客栈一问,伙计便指点她来到后院西房,看着满屋的货物,云娘暗想,做大生意的老板怎么也买这等低劣货骗人。事不关己,云娘自不会去管,把钱胖子的信交给涂承义。

    信中用的是暗语,表示接下这桩暗杀生意,订金万两,时间三个月,事成之后剩下的一万两银存到“庆丰票行”,通过信物和暗语提取,如果事不成同样到庆丰票行用信物和暗语取回订金。涂承义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天行宗的信誉也信得过,看过后将准备好的信交给云娘,生意便谈成了。

    等云娘离开,涂承义便带着货物离开昭武县,在无人处将货物推入山谷,换了行装样貌回风雷山送信。

    云娘拿着信回钱记浆洗铺,钱胖子看了信收到信物,笑嬉嬉地道:“妹子,这笔生意多亏了你,我算了一下该给你五百两银子。”

    “多谢钱大哥照应”,云娘抱紧钱胖子的胳膊,眼眶有些泛红,话语中带出几分诚意,自己在暖情阁备受冷落,还真亏了钱胖子的照应。

    “钱大哥,你是先吃饭还是先吃,嘻嘻。”云娘抱着钱胖子的手,在自己怀中摩蹭着。她没有注意到钱胖子的眼光突而凌利突而柔和,最后叹了口气,将胳膊从云娘的怀中挣了出来,从怀中掏出银票,数了五张给云娘,道:“这是五百两银子,你该得的抽头。”

    云娘接过银票,数了三遍,这才揣入怀中,盈盈下拜,哽声道:“云娘多谢钱大哥了。”

    钱胖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又拿出二百两银票交给云娘,挥手道:“你是命苦的人,听胖哥的劝,回去后收拾东西赶紧离开昭武县,走得越远越好,从此隐姓埋名过日子,不要去找那个乔书生,快走。”

    云娘一愣,她迎来送往自然有眼力,看钱胖子这副作态以及手中七百两银票,当下有些明白,跪倒在地冲着钱胖子嗑了个响头,起身匆匆离开。(章名本是希望绝望,最后还是改成绝望希望,放云娘一条生路吧)

第七百二十一章群蝇毕集

    襄宁府,紧张的气氛在府衙上空弥散。清田司奉旨到姜州清理官田,带队的是江安义,想到这位江大人以往的“战绩”,姜州别驾徐国祥心中发怵,坐在府衙的大堂上感到阵阵发冷,大长脸阴得快滴出水来。

    正座自然归了洛怀王,姜州的官吏在左,江安义站在右侧侃侃而谈,“……万岁命江某来姜州清理官田,只是随意点指,并非认为姜州有什么私弊,天下二十七州,姜州作为天子钦点,也是幸事。”

    侍立两侧的官吏心中发苦,这份荣幸还是给别人吧,至少别的州府不会是这位“灾星”江大人带队,这一次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倒霉了。

    思晨携了公文前去姜州龙卫州统府,姜州州统陈开轩不敢拿大,亲自到门外相迎。此行的龙卫在江安义的协调下归了思晨、思雨统管,两女虽然年纪不算大,却是老江湖,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来到襄宁府,洛怀王的安全还得倚仗当地龙卫府。

    看过公文,验过身份牌,陈开轩笑道:“陈某已经下令召集人员,眼下最大的事就是保护洛怀王的安危,府衙那边还望姑娘跟王爷说一声,让沈司马大人抽调些衙役帮着打探消息,有碍眼的人清除出城。”

    思雨道:“陈大人放心,沈司马答应王爷在襄宁府期间,一半衙役归你统管,若要府兵帮忙只管开口。等王爷回京,下官定会为大人向韩督统请功。”

    姜州是富州,襄宁府是首府,每天往来的人数以千计,城中分布着上百家客栈,几十龙卫和百余名衙役处处监控到位显然不可能,那些携带刀剑的江湖人成为首要的关注对象,不少江湖人被赶出了襄宁城。

    客栈接到衙门的通知,除了严格查看路引外,发现异常情况要立时报告衙门,住在钟楼、鼓楼、城隍庙等地的乞丐也被衙役吩咐睁大眼睛,留意是否有生面孔出入,龙卫的暗线也被调动起来,一张无形的网撒在襄宁府上空。

    城东升平客栈的小跨院住进个老者,衣着华贵,跟在身后两名随从也穿着绸布衫,一看便知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一通殷勤奔走没有白费功夫,拿着打赏的一串铜钱,方小二笑得合不拢嘴。

    “客官,店中有吃食,若是吃不惯店中的食物出门往前百余步便有酒店、茶楼,您若想买好茶叶、瓷器到城西,城南那块是休闲娱乐之所……”得了赏钱,方小二细心地介绍着。

    老者?叫氲氖稚洗髯琶侗逃窠渲福?蒙?笤缶вǎ?叫《?痘酰?饷督渲缸钌僖惨??倭桨伞?吹叫《?行┳呱瘢?险呱聿嗟乃娲拥溃骸靶《??侵锌捎泻蚊?ぃ俊?/p>

    “咱襄宁城好玩的地方太多了。”方小二是襄宁人,对从小长大的地方充满自豪,“城南有慈公塔、凤仙台,城北有……”

    老者漫不经心地听着,襄宁城他来过多次,对城中的景致十分了解,此次来襄宁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为了暗杀江安义。老者名叫向华英,是天行宗的顶级杀手,他与孙悦武、周耀明的辈份相同,是天行宗元老级的人物。向华英处于半退隐状态多年,近十年只出过三次活,以前的积蓄买宅买地足够他在乡间舒适地过活。

    可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自知做杀手朝不保夕,三个儿子都没带入行,一身的武艺倒是传授给了儿子,结果儿子到处惹事生非,不是打断这个的手就是踢折那人的腿,积攒的银子大半赔了出去。等到儿子们懂事孙辈们已接着来折腾,眼看家业中落,田地越变越少,向华英一气之下分了家,懒得再管。

    三儿子有个庶女,最为乖巧,常到家中探望他,陪他聊天闲话,今年正月许配给了同城的秀才公,十月出嫁,聘礼被三儿子一家人挥霍一空,除了几件自绣的嫁衣家中拿不出陪嫁,聘礼很丰厚,没有相应的陪嫁上门,铁定要被婆婆家小瞧看不起。

    向华英得知后痛骂了一通三儿子,可是没钱依旧是没钱,恰巧宗门传来刺杀江安义的生意,丰厚的报偿让他动了心,做完这笔生意不仅孙女的嫁妆有了,还能给儿孙们留点家底,等自己闭了眼也就不用再为他们操心了。

    来之前已经交待了后事,老伴早几年已经过世了不用牵挂,向华英吩咐管家三个月后自己如果还不回来,就将宅院田产卖掉,一半替孙女置办嫁妆,一半作为家仆们的遣资。向华英知道,此次行刺江安义多半是凶多吉少,临死前替儿孙们再搏上一把吧。

    襄阳城西门外有大排的窝棚,用木板简陋搭建起的房屋低矮潮湿,散发出浓浓的臭味,这里住着卖力气的苦人家。城里的大通铺要五个铜钱一晚,这些农闲来城里找活干的汉子自然舍不得,给上一枚铜钱在这窝棚里也能睡到天亮,找个避风的地随便一躺连一文钱都省下来了。

    身下的稻草散发出霉味,陆元长闻着自己身上的馊味难以入睡。来襄宁府已经二天了,白天他扛着货物从府衙门前经过,发现府兵护卫森严,他停下假装拔鞋就有人上前驱赶,晚间他又寻机从后门走过,发现后门处也有府兵把守,四周还有府兵在往来巡逻。

    挠了挠痒,陆元长索性坐起身,他是天行宗宗主孙悦武的大弟子,被孙悦武视为接班人。身为宗主大弟子,陆元长肩上的担子比其他门人要沉重得多,他知道师傅一直在谋求天行宗的重兴,面对星月阁的咄咄逼人,天行宗的生意一再压缩,从而造成门人弟子分崩离析,许多州分舵已经明存实亡。

    “为师知道,刺杀江安义会给天行宗带来灾祸,甚至可能像八十年前那样损失惨重。但是眼下的天行宗就像行将就木之人,不出十年也就自行消亡了,与其坐与待毙,不如冒险一搏,刺杀江安义是一济毒药也要硬着头皮喝下去,若能不死,天行宗或许有浴火重生之机。”陆元长还记得灯光下师傅说这话时一脸痛楚,满头的白发在烛光下闪着银光。

    京城芙蓉苑江安义战胜无隙手华圣伟的消息已经传遍江湖,虽然多数人对所谓的“武林第一人”称誉嗤之以鼻,但谁也不否认江安义的身手已能开宗立派,跻身顶尖高手行列。如果能将他刺杀,天行宗定能压倒星月阁,重新夺回暗杀道魁首之位。

    陆元长重新躺回稻草堆中,有事弟子服其劳,师傅年过七旬,年老气衰,师叔腿脚不便,这趟生意自己走一趟,无论成败都报答了师傅的养育之恩,反正自己是个孤儿又无家室之累,生死也无人记挂。轻笑一声,陆元长随手拔起根稻草咬在嘴中,哼唱起早已记不起曲调的歌谣来。

    翠华苑的嫣儿姑娘屋中来了个豪客,是平州来的茶叶商人,三天时间流水般地花出五百两银子,嫣儿恨不得成天腻在这个姓张的汉子身上。

    张中良斜倚在榻中,头枕在嫣儿的粉白大腿之上,只要张开,一颗红红的草莓便会喂入口中。琴声幽扬,让人沉醉,只是张中良的心思不在美人身上,而盘算着今夜是否还要前往寅宾馆探上一探。昨夜他刚靠近寅宾馆围墙就被高楼上的龙卫发现,幸亏他机灵,转身就往南门走,钻进一户人家躲藏才逃脱。

    两万两的悬红动人心,但是刺杀江安义的名头更让张中良心动,他早已思量过,杀死江安义后即刻从齐州去青州,再从青州过沙漠到戎弥国,元天教在戎弥国旁立大齐国,前段时间江湖人有人传言,大齐国招贤纳士。江安义与元天教是死仇,自己如果能杀死他,那两万两悬红也不要了,直接前去大齐国,有这场功劳在,大齐国至少得封自己一个大将军吧,至于金银绝不会少于两万两。

    想着,张中良“呵呵”笑出声来,嫣儿柔声道:“张爷想到什么开心事了,说与奴听让奴也替爷开心开心。”

    翻身坐起将嫣儿搂在怀中,大手用力地捏向嫣儿的胸前,张中良怪笑道:“升官发财的好事,等爷有了钱就替你赎身,让你跟着爷享福了。”

    嫣儿柔若无骨地在张中良怀中扭动着,撩拔着他的春 情,嘴角露出一丝讥笑,男人的话能信的话猪都能上树,你一个做茶叶的商人还想着升官发财,真是做白日梦,替自己赎身,这话自己已经听过不下十多次,要是还当真便是比猪还蠢了。被张中良压在身上,嫣儿娇 喘着,心里却冷冰冰地想着,一次欢好五十两银子是最少的,姓张的要是拿不出银子可别怪老娘翻脸不认人。

    城南的浆洗铺,一个妇人在奋力地揉搓着衣物,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蓬”的一声,又一桶衣服放在她身旁,“张王氏,这桶衣服你帮我洗了,就是是你报答我给你找的这份工了。”

    张王氏笑着扬起脸,道:“多谢妹子,你放心,保管替你洗得干干净净。”

    等那人走远,张王氏的笑脸化作满脸狰狞,手化成爪硬生生将寸许后的桑木搓板抓下一块来,五指搓动,桑木板化成木屑纷纷洒落。

    …………

    襄宁城内,群蝇毕集,各怀心思,耐心地等待着鸡蛋开裂时露出的那道缝。

第七百二十二章职田之私

    大郑的官田分为皇庄、赐田、职田、学田、陵地、屯田等,对于姜州来说,要清查是赐田、职田和学田这三种。赐田简单,除了韩太保荣归之时昭帝赐庄田三百顷,其他的赐田很少,五十顷、二十顷甚至几十亩,几可忽略不计;学田也比较简单,清查起来容易。

    江安义此行的最大的目的是清查职田,职田是朝庭按照官员品级授给官吏作为俸禄的田地,租佃给佃农耕种,收取的租金(粟米)。《大郑律》中规定:诸宰民之官,给予职分田,一品给田五顷,依次减等五十亩,更代相付”。一品官在职的时候给朝庭给职田五百亩,二品官则为四百五十亩,依次递减五十亩,到了九品便是一百亩,不许买卖,致仕收回。以洪振扬为例,中州刺史正四品上,职分田不分主从上下,四品皆是三百五十亩;徐国祥是中州别驾正五品下,职田三百亩;刘长风是正六品上的长史,职田二百五十亩。

    职田归工部屯田郎中主管,具体的事宜却由各州县的别驾、县丞处理,每年六月勘造一次籍账,汇总后上报秘书省,这份籍账记载着职田分配情况以及收取田租标准等,被称为“白簿”,十月依据白簿上的记载收取地租,给付官员。

    除了白簿还有一种三年一造、需长期保存在户部的“黄籍”,之所以称为黄籍,是因为纸张的颜色是黄色的,被黄檗处理过防止虫蛀,能够长期存放。白簿是临时备查,黄籍则是正式存档,清田司在京中查阅的便是各地的黄籍。

    徐国祥的准备工作没有白忙,姜州白簿帐面上职田数、收取田租标准以及领取的画押都一清二楚,看不出丝毫问题。江安义做过县令,也做过刺史,对职田的弊端多少有些了解,表面上看上去毫无破绽的账簿,隐藏着无数**,但凡沾了个官字,就要被剥下层皮来。

    职田是官田,租给那些佃农耕种,佃农与职田之间是租种关系,租种职田的租额不等,一亩地产粮一石至一石二三斗,租额从二斗到六斗一亩都有,多少要看操办的官员。从账面上看,姜州州府的租额不高,四斗一亩,算是收得低了,当年江安义家的田租给汪伯一家,收取六成租金(一成为赋、一成为种、实得四成),看起来比租种官田还要重得多。但江安义知道,老百姓宁愿选择租种江家这种私人田地,绝不愿沾上职田。原因就在于差税,租种职田从帐面上看只交了四斗租额,但还有职田草、变米雇车搬运、脚钱,甚至还有巧立名目的桑课、耗米、斛面、佃鸡等等,总的算下来耗额不下于**斗。

    有些官吏钻职田管理的空子,不按实勘造,与地方豪强乘机兼并职田,而将那些荒闲薄瘠之地充作职田,照旧向百姓收取租税。职田差税苛重,佃农不愿耕种,州县官吏便将职田强行摊派给百姓租佃,佃农如

    果逃亡,官府则捕系亲邻索要地租。

    清田司的临时公廨就设在寅宾馆内,单独清理出一个院落,江安义带着属员就在此办差。此次前来姜州刘逸兴、李来高随行,范思本和田守楼留在京中,清田司中还选了四名令史、六名书令史随行。身为清田司使江安义用不着事事躬亲亲自查帐,每日申末召集众人汇报清查的情况。

    查了三天账,大问题没有,小问题有一些,不痛不痒无非是罚金打三五板的事,正好让清田司拿去交差,怎么看也像是徐国祥有意的安排。江安义随意地翻看了一下,笑道:“看来姜州的职田操办得不错,堪称典范了。”

    江安义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谑,这让李来高有些不爽。李来高是个高傲的人,他原本对仕途不是很在意,被族长李明德催促着读书上进,支撑李家门户。被逼得急了,李来高才想随江安义进京开开眼界,顺便参加科举,能考中进士最好,考不中也有个交待。哪知被江安义安排到清田司做了八品录事,机缘巧合之下得天子赏识,直接擢为七品主簿,这下子李明行越发视他为李家承继的希望所在,比李东鸿更高看一眼。

    李明行有事没事把他叫去提点一番,家族的兴衰、世家的传承、族人的希望,一连串的紧箍咒念下来,让生性散漫的李来高痛不欲生,最近李明行正在张罗替他物色一门好亲事,为他将来的仕途增添强有力的后援。他被天子看重的事京城官员都知道,加上家世、人品、才学都是上上之选,风声放出去,前来提亲的媒婆大有将李明行的门槛磨平之势。得知江安义要来姜州清理官田,李来高主动请缨随从,借机喘上几口气。

    李来高生性散漫,看似谦和实则傲气,最初连江安义也没有放在他的眼中,在他眼中多是些为名利奔走的书虫、米虫,制做官田数据对比图表的时候,江安义几句提点让他心服口服,因而实心实意在清田司办差。真心佩服一个人不容易,看到江安义戏谑的笑容,李来高脸腾的一下子红的,被江兄瞧不起了,就像被大耳光抽在脸上。

    感到羞愤的还有几位令史、书令史,大人明显不满意了,难道这点小事还要大人亲自去查。这几日除了有意留出的小漏洞,硬是找不出账本上的错处来,那些接受那些接受询问的胥吏、佃农们事先都得过吩咐,应答起来滴水不漏,偏生谦卑的笑脸下隐藏着得意、讥讽、嘲弄,让人憋着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江大人,李主簿与我等发现了不少线索,只是别驾府中的胥吏暗中制肘,让我等无计可施。李主簿认为我等应该先到县中去查看,由下而上才能抄了这伙伪君子的底,撕了他们得意的假脸。”

    这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看来这几天没少被别驾府的人暗中挤兑。江安义微笑着地看着说话人那

    张愤然的脸庞,是清田司的令史潘和义,与多数清田司的官吏不同,潘和义是主动要求到清田司任差的。

    江安义留意过潘和义的履历,福州人氏,今年二十五岁,其父潘孝直原是太府寺丞,丰乐十五年因病故去。潘和义守孝三年后,到太府寺中做一名小吏攒些银两奉养母亲和妹妹,同时苦读不辍,建武三年考中举人,四年科举不中,仍在太府寺做一名从九品上的书令史。

    天子命江安义组建清田司,从六部九卿衙门抽调人手,人人避之不及,潘和义却主动要求来清田司办差,不管其出于何种目的,相同的经历让江安义对潘和义另眼看待,九品的书令史擢升为从八品上的令史,这次出京江安义有意把他带在身边,谁都知道只要能清查出问题,这批出京的人肯定要受到天子嘉奖。

    看到江大人微笑点头,一旁的书令和书令史们后悔让潘和义得了先机,纷纷出言附和。江安义笑道:“既然如此,刘兄和来高安排一下,带着大伙到县城看看,大伙辛苦辛苦,争取能早些发现问题,等回京之后江某向万岁为诸位请功。不过,江某丑话说到前头,谁要敢借机索贿生事,不用万岁下旨,江某就直接送你们进监牢。”

    众人齐声应诺。江安义起身离开,那些令史和书令史簇拥在刘逸兴和李来高身旁,等他们安排谁到哪里去。江安义的位置离这些令史和书令史太远,刘逸兴和李来高便成了这些人追逐的对象,这两位可都是江大人的亲信,如果他们能向江大人说上几句好话,回京后升个一两阶不成问题。

    奉承话不要钱,拼命地往外送,拍不上江大人拍这两位一样。刘逸兴是官场老油条,嬉嬉哈哈与众人打得火热,谈笑间将行程安排好。李来高拉住潘和义,道:“刘兄,把和义安排同我一起,我和他谈得来。”

    刘逸兴知道李来高被姜州的官吏撩拨得火气重,笑道:“行,石台、朝河、黄田、密义、顺平这几个县如何?”

    “哪里都行,和义,咱们先去商量商量该如何下手。”李来高拉着潘和义离开,刘逸兴笑了笑,心想李来高平日一副风清云淡的样子,遇到事情还是沉不住气,毕竟是年轻经事少。

    十二个人分成六组,江安义把随行的龙卫都派了出去保护他们的安全,李来高和潘和义这组的护卫是思晨和思晴,思晨对李来高有好感,江安义假公济私把她分去保卫,好多些接触的机会,至于思晴算是搭头,如果能和潘和义成一对就皆大欢喜了。

    送走属下,寅宾馆内变得冷清下来,江安义向来冲锋陷阵惯了,如今换了身份坐享其成反而有些不习惯了。自嘲地回忆着当年随余师前往仁州清田的情形,江安义来找洛怀王,难得空闲,似乎该去榆兰县韩家拜访了。

第七百二十三章大智若愚

    石重仁最近过得很“飘”。每天一睁眼,身边就围满了人,争相说着奉承话,千方百计地陪着他吃喝玩乐,侍候好洛怀王成了姜州府衙最重要的差事。

    庄伟松不无忧虑地看着正座上谈笑风声的小王爷,若是习惯了被阿谀奉承的人包围着,石重仁将来恐怕就变成了废人,自己怎么对得起宫中的刘贵妃。私下里曾劝过几次,可是十四岁的少年郎正玩在兴头上,哪里听得进去,只是敷衍他心中有数,然后照玩不误。

    江安义走进洛怀王所在的大厅,里面坐满了人,隔老远都能听到笑语声。洪刺史、徐别驾、刘长史一个不少都在,正商量着今天到哪里玩耍。徐国祥早几日把心思放在应付清田司上,结果清田司没有查出问题,他放下心来,今日特意赶来洛怀王身边凑趣,洪刺史和刘长史这几日陪在王爷身边得了眼缘,徐国祥自然不想错失了这个好机会。

    “江大人,今天怎么有空?”石重仁看到江安义进屋,笑着道:“可是职田清查的事办完了,正好随小王一同前去落凤山耍耍,刚听徐大人说落凤山上满是梧桐树,大魏时还有人在山上看到凤凰飞过。小王估摸凤凰是看不到了,别的鸟儿还是能见到些。”

    江安义听庄松伟对他嘀咕过石重仁这段时日玩疯了,让他想想办法规劝几句,毕竟洛怀王此行打着清理官田的旗号。对这个小王爷江安义实在头痛得很,这位简直就是个麻烦制造者,从严建材到清田司督办,再到出京随行,江安义感觉洛怀王就像粘在身上的膏药,甩不脱了。

    “禀王爷,臣刚送走清田司的同僚,他们要到各县看一看。”江安义拱手禀道。徐国祥眼中闪过讥讽之意,年初就交待过与自己亲近的县如何处账、应付朝庭的检查,清田司的人在府衙查不出问题到了下边县里一样找不出漏洞来,至于那些平日不走动的县,就算查出事来也与自己无多大干系。

    江安义继续道:“属下都走了,剩下我一个光杆无事可做,想着前往榆兰县拜祭韩文正公,王爷若是有事请自便,下官自去便是。”

    石重仁站起身道:“小王与江大人事先有约岂能言而无信,既然江大人今日得闲,小王便与你一同前去榆兰县,落凤山改日再去便是。”

    洪振扬等人暗暗心惊,早听闻过江安义圣眷甚隆,听洛怀王的话语更是惊人,堂堂的天子三皇子居然牵就于他。按捺住心中惊诧,洪振扬起身冲江安义点头示意,笑道:“下官这就去安排车仗,准备些祭拜用品,江大人且请稍坐。”

    作为杀手消息一定要灵通,江安义住在寅宾馆,四周被府兵护卫,馆内还有十多名龙卫,算得上铜墙铁壁,张中良数次查探连寅宾馆的围墙都难以靠进。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暗杀是门老生意,其中的学问不比四书五经少,从丫环仆妇的口

    中能大致知道馆内的情形;从每日采买的东西能推算出有多少人吃饭;甚至从夜香郎的粪桶里也能寻些蛛丝马迹出来;那么多的府兵也能探听出有用的消息……

    今日辰时清田司的官员分成六组出四门到各县清查官田,随行有龙卫护卫的消息传出后,许多人感觉机会到来,蛋依旧是那个蛋,在他们看来已经裂开了口子。等洛怀王前往榆兰县拜祭韩文正、江安义随行的消息传来,一向稳重少言的向华英叹道:“这是老天爷要江安义去死,天意如此。准备马匹,咱们出城。”

    八辆马车在两百名骑兵的护卫下出西门前往榆兰县韩家,这么多的马匹扬起的尘土就像一条滚滚黄龙,声势浩大,官道两旁的行人马匹赶紧避让开,等马队走过才敢交头接耳的议论。

    向华英坐在马车上,两名伴从驾着马车,不紧不慢地跟在黄龙身后。走出十余里时,向华英看到了陆元长,光着上身露出精壮的键子肉,肩上扛着破旧的被褥,像是返乡的农夫。马车从陆元长的身边驶过,陆元长停住脚擦了把汗,向华英撩起车帘往外张望,两人微微首示意,交会而过。

    张中良骑着快马抄小路赶往榆兰县韩家庄,他已经探明江安义此行的目的地,准备提前赶去做准备。张中良是个独行盗,什么生意都做,杀手也能客串,从天行宗的一个朋友嘴中得知刺杀江安义的生意后,张中良觉得扬名武林的机会来了,杀了江安义,名利都有了;失了手,人死卵朝天,反正这辈子该吃的吃了、该玩的也玩了,二十年后又是条好汉。

    襄宁府与县城之间有车马行的车队往来运货,偶尔也会载人,从襄宁府到榆兰县五十里,十文铜钱,长长的车厢内挤了十二个人,汗味、脂粉味和各种说不出名堂的味道在车内飘荡,若是想掀开车帘透口气,尘土便毫不客气地往鼻孔里钻。

    张王氏坐在马车的最角落,双手紧紧地攥住身前的篮子,拘谨得像只发抖的鹌

    鹑,旁边的大娘是个热心肠,不停地说着话,张王氏像个未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哼哼哈哈地应答着。

    风偶尔掀起车蓬,露出外面的景色,张王氏飞快地扫看一眼,这一路上还真发现了几张熟脸孔。她是星月阁的金牌杀手,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江湖上知道她的人极少,暗杀界传言有个厉害人物“蜂针”,出手毒狠准,却不知是男是女。

    身边的大娘说得累了,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张王氏也闭上眼,随着马车颠簸东倒西歪着想着心事。组织传信给她要她出手行刺江安义,想到天行宗居然将生意透露给星月宗,赚取一成的转手费,张王氏嘴角露出讥讽的笑意,天行宗已经残了,苟延残喘,早晚会被星月阁吞并。

    马车的速度不快,至少还要一个半时辰才能到达榆兰县,估摸那时应该已经动

    上了手,张王氏把头靠在车棚上,心想好饭不怕晚,让他们先动手,江安义能打伤华圣伟岂是好惹的,等他们先斗个两败俱伤,自己正好出手摘果子。

    马车离开襄宁府二十余里,大道两旁是连绵不断的荒野,不时能看到出没草丛中的野兽。石重仁放下车帘,无聊地道:“早知道就不坐车了,骑着马说不定还能射上几只野兔。”

    庄松伟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荒郊野外万一马惊了怎么办?江大人不是也没骑马吗。王爷想打猎,改日再去便是,此行是专程去拜祭韩文正公,若是带着猎物实在失礼。”

    “先生说的不错,是小王有失考虑。”石重仁歉声道。

    “王爷,你这段时间都没有读书了,江大人是状元郎,有名的词仙,眼下正好有空,王爷不妨趁机向他请教一番,京中传言能得江大人指点一二,及第的机会便会大增,但此等机缘旁人做梦都求不到,对王爷你来说却是措手可得。王爷虽不用参加科举,但腹有诗书气自华,学史知成败、鉴得失;学诗志高昂、人灵秀;学礼知廉耻、辨是非……”

    庄松伟抓紧机会劝谏着,石重仁倚在靠枕上,手在袖中摩挲着青玉虫葫芦,这只葫芦是洪刺史送给他的,玉质细腻温润,握在手中有如油脂般滑顺。葫芦是整块美玉掏就,葫芦身上刻着山水图,出自名家之手,石重仁是识货之人,这只青玉葫芦价值在千两以上。

    大概是听说过洛怀王退还礼物的事,这只玉葫芦是洪振扬私下所送,对石重仁说是姜州昆云山所出,是当地物产。送的含蓄、收的会意,皆大欢喜。

    庄松伟见石重仁嘴角露着微笑,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成了耳边风,轻叹了一声,闭嘴不再相劝。

    车厢内安静下来,石重仁悠悠地道:“先生不必过于紧张,这些时日山珍海味吃了个遍,小王也有些吃腻了,青菜萝卜换换口胃也好。先生不是常劝小王要多见世面吗,晴空万里、和风细雨、狂风暴雪都要见见,小王打小就皮实,些许歪风邪气还吹不倒小王。”

    “嗯?”庄松伟一时没有听懂,疑惑地望向石重仁,待回味过来洛怀王又回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庄松伟沉默不语,隐隐感到几分心悸,这个十四岁的小王爷看似被人当成小孩哄逗,其实嬉笑间将众人玩于股掌之间,可笑自己跟在他身边这么些年,还分辨不出小王爷虚实,天家子弟莫非天生就是玩弄人心的高手。

    想起这些天围在洛怀王身边争相献媚的官员,庄松伟真不知道是该嘲笑他们还是同情他们。小王爷聪慧过人,将来肯定不会吃亏,庄松伟欣慰之余不免有些担心,眼下太子与楚安王相争,小王爷还小没有参与其中,等过几年等小王爷长大,也加入到其中,朝堂上将会是怎么一个局面?

第七百二十四章刺杀风云

    十里长亭,榆兰县县令欧阳易与当代韩家家主韩劲松早已迎候在路畔。韩劲松是韩太保的曾孙,已经年近五旬,是个秀才,作为韩文正公的后人,见惯大场面,拜见洛怀王、江安义以及洪刺史等人时举止从容,言语得体,毫无拘谨之意。

    韩家庄在榆兰县的东南,从襄宁府前去韩家庄无需经过榆兰县,韩劲松在前面引着众人下了官道,沿着乡间小路继续前行,道路两旁的稻田有如巨大的绿毯铺展在众人面前,美不胜收。

    石重仁在马车中坐得久了,看到眼前美景钻出车来换乘了马,江安义也乘了马护卫在他身边。韩劲松在石重仁用手划了个圈,道:“王爷,这些稻田就是昭帝爷赐给曾祖的赐田。”

    三百顷稻田,一眼望不到边,有农人在田间劳作,沉甸甸的稻穗低垂着,蕴含着丰收的喜悦。江安义笑道:“文正公遗泽子孙,这些田都是上好的田地,今年的收成应该不错。”

    江安义奉旨前来清理官田的消息韩劲松已经知晓,韩家的赐田也是清查的范围。韩劲松介绍道:“曾祖留下的三百顷赐田在离世前已有安排,一百顷作为韩氏义田,供祭祀祖先、赡济本宗族中贫而不能自业者;一百顷作为学田,开办私塾,资助族中子弟读书、赴考的费用;五十顷作为公田,用于宗族花费、解决争讼等族中杂事;剩下的五十顷方为子孙承继。”

    “文正公高风亮节,出为名相,处为名贤,实为后人楷模,一世之师。”石重仁肃然起敬道。

    从乡间小道行出五里,前面出现大片的桑林,穿过桑林看见村落,房屋井然整齐,村前入口处高耸着三座功德牌坊。众人在牌坊前下马下车,步行从牌坊下穿过以示尊重。头一道是的“太保坊”,第二道是“丞相坊”,第三道是“学士坊”,三道牌坊皆是五间六柱,雕刻精细、流檐翘角,镂雕的鸟兽花鸟栩栩如生。江安义得过状元坊,但看到韩太保的三座牌坊还是十分羡慕,将来平山镇也能树起这样三道牌坊才算是达到人生巅峰。

    石重仁在一旁轻笑道:“江大人,见贤思齐,小王可是看好你喔。”

    每年前来祭拜的人很多,有分枝在外的族人,官场上的、士林中的晚辈,也有当年受过韩太保恩泽的后人,对于祭拜之事,韩家人熟得不能再熟,韩劲松引着洛怀王等人来到祠堂,早有人将香烛等物准备妥当。焚香跪拜,挂在墙上的韩太保身着紫色官服,表情肃穆地看着下方众人,香烟缭绕中仿如活了过来,享受人间的烟火。

    起身时江安义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胸前的护法牌,听洪信大师说当年韩太保也有过一块这样的护法牌,牌面上“众善奉行、护国佑民”八个字,韩太保身体力行,受万人景仰,成一代之师。韩太保做过的事自己也能做到,终有一天我也能像韩太保这样享受后人的祭拜,名垂青史不朽。

    祭拜完毕,韩劲松引着众人到家宅饮茶。韩伯雄为官清廉,一身正气,致仕时昭帝封爵榆兰伯,赐田三百顷,并在韩家村为其兴建榆兰伯府,也就是现在韩宅。当年的爵位三次降等后已经没有了,石方真有一次问及韩太保的后人,得知韩劲松仅是个秀才,加恩封了韩劲松宣义郎(从七品

    下)的虚衔,以示对韩家的褒奖,韩家虽然没落,但在姜州仍然算得上了不起的名门望族。

    使女奉茶,茶香四溢,茶色淡红,正是姜州霞岭的红云香。那使女奉完茶后没有退下,而是站在柱旁好奇地打量着客人,韩劲松心中好生不悦,这个使女是几天前卖身到韩家的,管家见她做事勤快麻利,让她在厨房帮忙。奉茶的职司向来有专人-小翠,怎么换成这个不懂规矩的人。

    当着客人的面不好发作,韩劲松打定主意等送走洛怀王后将人撵走,傻愣愣地站在大厅上丢自家的脸。韩劲松干笑一声道:“韩家在霞岭有一片小小的茶庄,这茶叶是位老师傅所制,比起市面上的红云香味道略有不同,王爷、江大人、洪大人、诸位大人,请尝尝。若是喜欢,王爷和诸位大人不妨带些回去细品。”

    江安义喜茶,与茶有缘,安龙茶、茉莉花茶、青雾茶都在他生命中有着不同寻常的意味。端起茶饮了一口,温润的茶水顺喉而下,江安义感觉一股暖流沿着经脉侵去,所过之处经脉仿如变得千疮百孔,充盈的真气迅速地消散。

    “不好”,茶中有毒。江安义猛然忆起欣菲跟自己讲过,江湖上有几种散功药,吃下去真气焕散,四肢无力,就跟自己此时的感觉相同。念起时丹田强提起真气,明玉真气筑起堤坝,阻挡那种暖流散开,元玄真气化身炙龙,要将那股暖流烤干。

    众人纷纷举杯饮茶,并没有留意江安义举着茶盅的手一僵,整个身子凝滞不动。那使女站在江安义的侧对面,留神着江安义的一举一动,见江安义喝下一口茶后身子发僵,知道加在茶水中的融气散发挥了作用,手中托盘随手甩出,身形紧跟着纵起,朝着江安义扑去。

    托盘飞旋,尖角向着江安义的太阳穴撞去。江安义眼睁睁地看着托盘飞来,体内真气却正与融气散相抗,如果运气相抗或闪身躲避恐怕前功尽弃。临机应变,江安义双腿用力从椅中勉力站起,那托盘正撞在他的胸口。

    托盘贯注着真气,有如铁锤般重重砸在江安义的胸口,劲气透体而入,江安义被撞得向后仰去,体内气血翻涌。借助外来的劲气,江安义脱口喷出口逆血,那道被真气裹住的暖流随着逆血喷涌而出,真气在受损的经脉中流过痛楚感生出,江安义却如释重负,拼着受伤总算将散功药逼出体外。

    一点精光似寒星划来,江安义将手中茶盅掷出,随即双拳向前砸出。“叮”的一声,茶盅将寒星罩住,双拳却击了个空。那女子诡异地停住进击步伐,手中短刃一收,茶盅滚落于地,左腿立地,右腿抬起向着江安义扫去。

    腿势如鞭,划出刺耳的啸声,带着凛冽的狂意。刚才运气出拳,江安义已然感到内腑受伤,真气运转凝滞,如不赶紧疗伤恐会伤及元气。眼见刺客的腿又扫至,不敢硬接,往后撤了半步,右臂往上抬起,想借巧劲将腿势拨开。

    右手还未与腿相接,那条腿就像蛇般灵活地一曲一扭一弹,避开江安义的右手直踹进江安义的小腹。江安义怒哼一声,这刺客居然如此轻视自己,真当自己可以轻辱不成,左掌向外推出,忍着经脉内刀刮般的痛疼,元玄真气在身前布起一道气墙。

    蓬”,脚踹在气墙之上,劲气向四周溢散,那女子被真气弹开,落在大厅中间,坐在江安义身旁的洪振扬、徐国祥等人吓得面无人色,从椅中跌落在地。

    争斗风驰电掣,耗时不过呼吸之间,大厅内众人惊得目瞪口呆,石重仁身后侍立的两名龙卫供奉首先反应过来,从椅中拽起洛怀王护在身后,一人高叫道:“有刺客,保护王驾”,一人向着那女子扑去。

    江安义傲然而立,嘴角往外滴答鲜血,刚才发力让伤情加重,此刻内腑之中有如刀绞,经脉内的真气出现逆转,最要命的是残余的散功药像无孔不入的蛆虫,往经脉内渗入,真气随着丝丝缕缕的飘散。江安义暗暗叫苦,恨不得当即盘坐调息,将散功药逼出,修复好经脉。

    那女子落在地上,右腿阵阵抽搐,元玄真气的余威让整条腿又热又痛,像被放在火炉上炙烤的猪蹄,甚至能闻到裤子发出的焦糊味。

    龙卫飞扑而来,那女子并不站起身,就势在地上一滚,不退反进,来到龙卫的身上,手中短刃一举,像是幽冥中冒出的鬼爪,直刺龙卫的脚心。那龙卫双脚互踩,生生拔高两尺,避开短刃。

    女子恨恨地看了一眼站立不动的江安义,知道他已是强弩之末,此刻上前只需三两下就能将他放倒。眼见那龙卫转身又来,女子知道功败垂成,用力一蹬身旁的柱子,身形像利箭般射出,在门槛前弹起,冲出屋外,窜身上屋,飞檐走壁,向宅外逃去。

    江安义见刺客逃走,当即盘腿坐好,运功调息。石重仁从龙卫的身后探出脑袋来,一脸惊奇地感叹道:“这女人怎么在地上滑得那么快,小王一眨眼就逃走了。”

    洪振扬从地上爬起来,尖声叫道:“来人,快来人啊。保护王爷,抓拿刺客,快来人。”

    韩府内一阵鸡飞狗跳,那两百名府兵正在屋前休息,听到宅内呼喊,拿着刀枪就往宅内闯,又是一通鸡飞狗跳。江安义带来的龙卫保护李来高等人去了县城,身边随行的六名亲卫听到屋内异动,抢了进来,看到主公盘腿坐地调息,地上一块腥红,立时抽出腰刀,拱卫在江安义四周。

    石重仁想过来看看江安义的伤势,亲卫虎视着他,并不避让。石重仁讪讪地笑道:“好壮士,孤王只是想瞧瞧江大人的情况,没事,你们继续守着。”

    韩劲松吓得浑身哆嗦,数次想挣扎都爬不起身,刺客是自家的使女就是长八张口也难以分辨。洪振扬浑身冷汗,洛怀王若是在姜州出了事,他也免不了人头落地,不幸中的万幸,刺客是冲着清田司使江安义而来,可是江大人受伤,自己也吃罪不起啊。

    杨校尉闯了进来,冲着洪振扬施礼道:“大人受惊了,卑职率人前来护卫。”

    看到屋外挤满了府兵,洪振扬的心总算安定了些,冷哼一声道:“刺客惊扰王驾,击伤江大人,尔等罪责难逃。”

    杨校尉还以为出了点小乱子,没想到居然有刺客,吓得跪倒在地,颤声道:“卑职该死,卑职有罪。”

    “洪大人,眼下不是追责的时候,让这位大人看好院落,不准人随意走动,等江大人疗伤完毕再做计较。”石重仁吩咐道。

    “是。”

第七百二十五章死战不退

    一击不中,远遁千里是刺客的保身之道。刺杀江安义功败垂成,洪月铃毫不犹豫地脱身离开,离开韩家已有五里,身后并无人追来。在一处小山坡停住,找到事先藏好的衣物,洪月铃脱去使女服饰,换上粗布衣裙,抹去妆饰,眉毛变细、脸颊变白、嘴唇变红,成了另一副模样,变回“银狐”身份。

    看着远处的韩家庄,洪月铃着实心有不甘,自己费尽心机卖身到韩家,就是算定江安义会来韩府祭拜。果不出所料,江安义到来,自己点倒送茶的使女小翠,将融气散加入江安义的茶水中,看着江安义喝下茶水,抓住时机出手,击伤江安义,只需再有三个呼吸的时间,江安义便会死在自己手中,那两万两赏银和江湖第一杀手的荣光就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叹息一声,洪月铃刚要拔身而起,从山侧冒出个人影。洪月铃一惊,手在袖中握紧短刃,凝神以对。

    “银狐”,来人叫出她的字号。洪月铃仔细分辨了一眼,娇笑道:“张中良,你一个独行盗来凑什么热闹?”

    张中良一个时辰前便来到韩家庄,在四周查看了一番进出路径,看着马队进入庄内戒备,找不到机会接近。而且人马之中有几个身手矫健,应该是龙卫的好手,自己一个人势单力孤,冒然杀进去只是送死。

    在四周盘旋找寻帮手,远远地看到一道身影从韩家庄掠出,张中良跟了过来,没想到是个熟人。张中良与洪月铃有过一段露水缘,算是知根知底的老相识,洪月铃也不瞒他,把自己刺杀江安义失败的事略提了提。

    张中良听说江安义中了融气散,道:“一鼓作气,眼下是杀江安义的良机。我之前仔细看过,官府的马队多是府兵,只会虚张声势不堪一击,剩下五六个龙卫的高手要护卫洛怀王,估计无暇顾及江安义。趁他病,要他命,月铃,跟我搏上一把,杀了江安义,我们两人投奔大齐国去,将来成家生儿育女享受荣华富贵。”

    洪月铃心动了,江湖生涯看似风光其实朝不保夕,她年近三旬,原本就想着做完这笔生意后退隐江湖。张中良相貌英俊、身材高大,一身武艺也十分出众,江湖上有“玉豹”的美誉,不少浪蝶娇娃为之着迷,如果能与他结为夫妻,到大齐国为官也不用担心朝庭追杀,倒是值得一试。

    看着洪月铃娇羞地点头,张中良大喜,笑道:“娘子,前来刺杀江安义的人不在少数,咱们不妨多邀些人手行事。”

    “就依你。”洪月铃摆出一副夫唱妇随的样子。

    张中良纵声长啸,片刻功夫,从四面八方冒出身影,向华英、陆元长等人纷纷现身。来的都是业内高手,十六人互相都认识,简单寒喧几句,张中良直接切入正题,把情况介绍了一下,道:“张某邀众位老少爷们过来,就是商量一起动手把这笔生意做成,二万两赏金咱们根据出力大小分摊。”

    向华英是前辈,在暗杀道极具

    声望,他开口道:“银狐已经让江安义喝下融气散,而且还将江安义击伤,这是难得的好机会,错过这个机会再要杀江安义恐怕很难,所以老夫赞成张少侠的说法,集众人之力把江安义留在韩家庄。”

    众人纷纷开口赞同,陆元长道:“蛇无头不行。师叔,你德高望重,如何行事大伙都听你的安排。”

    向华英看了一下,半数人都是天行宗的,当仁不让地道:“既然大伙信得过老夫,那老夫就拿个大。刚才张贤侄把情况都介绍过了,江安义中了银狐的融气散已经动不了手,庄内还有二百府兵和几个龙卫,强行突入江安义受惊随便往哪一躲,搜寻起来困难,时间长了恐生变数。老夫以为我们分成两队,一队从正面强攻,吸引府兵和龙卫的注意,别外一队潜入韩宅找寻江安义,趁其不备下手。至于赏银分配,等结果了江安义之后,咱们到皮阳县的益峰山再行商议。”

    众人听命,简单地商量了一下,陆元长与另外五人被安排做强攻吸引官兵的注意力,向华英与张中良、银狐等十人则潜入韩宅下手,十六人都简易地画花了脸,让人看不出真面目,陆元长冲着向华英恭身一礼后,带着五人向韩家庄杀去。

    片刻之后,韩家庄前杀起大起。向华英跟着银狐等人分成几路潜进韩家,洪月铃在韩府卧底多日,路径最熟,带着张中良和向华英从屋顶纵跃,很快就来到正屋前。

    “英爷,前面就是大厅,我逃出来时江安义还在里面。”洪月铃指着正屋道。向华英见屋门前有二十多个府兵持刀拿枪地侍卫,道:“中良,你去闯闯屋门,我和银狐从屋顶上下去。”

    张中良从屋顶一跃而下,提着刀直冲屋门,那些守卫的府兵大叫“有刺客”,排成阵势挡在门前。张中良大声呼喝,吸引守卫的注意。

    向华英和洪月铃悄然来到正屋顶上,揭开屋瓦,往下张望。大厅内一角,江安义盘腿而坐闭目疗伤,六名亲卫将他护卫在正中,紧张地听着外面的打斗声。

    洛怀王等人已经离开,只留下一名供奉保护江安义,那名供奉查觉到屋顶的异状,抬头看见屋顶漏光,高声提醒道:“小心屋顶刺客。”

    洪月铃见江安义仍在屋中,而龙卫的供奉却只剩下一人,大喜道:“英爷,天赐良机,速战速决。”

    向华英当先从窟窿中一跃而下,那名供奉不待他落地,挥剑斩去。向华英双臂之上套着铁环,见剑斩来右手往外一,火星四溅,宝剑被高高荡起。

    双脚落到实处,向华英双手一碰,发出“叮铛”的震响,十指如钩向着那供奉抓去。洪月铃飘身也从屋顶落下,见向华英缠住供奉,轻笑一声,向着地上盘坐的江安义袭去。在她看来,那些护卫在江安义身前的亲卫,随手可灭。

    身形刚靠近江安义,两把钢刀向前斩出,锋刃撕开空气,带着决绝的杀意。洪月铃心中一惊,江安义身

    边的这些护卫看来是沙场百战之余,出手便是搏命招数,就连她也不敢轻当其锋。

    脚尖一点,身形转动,洪月铃向着江安义的左侧转去,身形尚在移动,两把钢刀干净利落地劈出,刀风猎猎,一往无前。洪月铃绕着江安义转了好几个圈,居然都被亲卫逼退,一时间居然靠近不得。

    另一侧向华英一拳击中供奉胸口,那供奉向后连退五六步,感觉到胸口巨痛,知道不是对手,索性撞破窗棂,翻出屋外。向华英也不追赶,转身向着江安义大步迈去,看到洪月铃像个没头的苍蝇般乱窜,冷喝一声道:“让开!”

    洪月铃向右飘退,将正面让给向华英。向华英刚踏近,两把钢刀迎面斫至,向华英冷笑一声,双臂猛然扬起。“当当”两声震响,钢刀被向华英袖中铁环高高荡起,两名亲卫被震得往后退去,空门大露。向华英出手如电,双臂前伸,手掌拍在那两名亲卫的胸口,劲气一吐,那两人痛吼一声,口鼻窜血,向地上倒去。

    向华英哈哈大笑,举步向前,旁侧的两名亲卫毫不犹豫地挡在空处,钢刀齐举,向着向华英砍来。“当”声再起,空门再露,伸手再次放倒两名亲卫,向华英看着最后两名亲卫闪身挡住前路,叹道:“好汉子,悍不畏死,可惜老夫情非得已,得罪了。”

    洪月铃尖声叫道:“英爷,夜长梦多,赶紧动手。”

    鲜血在空中飞洒,斑斑点点落在江安义的头上、脸上和身上。江安义猛睁开眼,一口逆血从口中呛出,缓缓站起身形,眼中寒光四射,冷冷地扫向向华英和洪月铃,洪月铃被他的真气反弹伤过,心中不禁发毛,壮着胆子道:“英爷,这小子是虚张声势,融气散的效用要持续三天,他刚才还喷了口血。”

    江安义示意未受伤的两名亲卫将四名受伤的同袍挪到一边,双目中透出浓浓杀机,森然道:“血债血还,江某若是不死,尔等定然抄家灭门。”

    “哈哈哈,你先活下来再说。”向华英纵声长笑,须发俱张身形猛涨,神态威猛地挥臂向江安义砸去,他认定江安义如洪月铃所说只是虚张声势。洪月铃娇喝一声,身形从右侧纵起,短刃阴毒地扎向江安义的腰间,夹击而来。

    江安义轻叹一声,向华英等人从屋顶跃下时他已然查觉,知道今日难以善了,当即停止疗伤,将真气散于奇经八脉之中。在化州时田少秋曾传授过他一门功法,受伤时能激发出潜能,尤胜正常时。当然这门功法是饮鸩止渴,只能激发两刻钟的潜能,过后功力尽失需静养数月才有恢复,最关键的是功力会因此倒退,而且这门功法施展条件苛刻,需要半柱香的功夫准备,不能被打扰,所以江安义才会坐看四名亲卫伤在向华英的手中。

    看到亲卫倒地不起,想到自己付出的代价,江安义怒不可遏,拳出如风,分别挥向向华英和洪月铃。

第七百二十六章大开杀戒

    江安义含怒出手,双拳击在空中发出“嗡”的一声颤响,洪月铃吓得改变进击的方向,竭力往旁侧斜掠,仍被凛冽的拳风刮中,顿觉半边身子被无数烧红的铁针扎中,情不自禁惨叫出声,连蹦带跳窜出数丈远。

    向华英正当其锋,凛冽的劲风迎面袭来,迫得身子都往后仰,手臂上的铁环重如千斤。向华英惊骇万分,竭尽全力向前抵御,双掌与江安义的拳头接实,只觉被一道烈焰喷中,身形向后抛飞,重重地落在地上,喉头腥甜,双臂胀痛,一击之下已然受伤。

    江安义不管洪月铃,踏步逼向向华英,隔着半丈远挥掌劈出,掌风如刃,斜削而来。向华英心如死灰,当初听到江安义被人奉为武林第一人的传闻时他嗤之以鼻,拳怕少壮说的是外家功夫,内家劲气靠得是多年积累,江安义不过三十出头,了不起在练气化神之境,华圣伟年纪大了气血衰败,才让竖子成名。

    向华英习练“裂土决”四十年,在练气化神之境沉淫近二十年,对于自己的功力十分自信,放眼天下武林能胜过他的人屈指可数。然而,自信被江安义挥出的拳头击得粉碎,向华英心中满是苦涩,今天怕是在劫难逃。

    忍住巨痛,双臂猛扬,二十枚钢环脱臂飞出,排成两串向着江安义砸去。这二十枚钢环是向华英生出气感时其师所赠,伴随他已有三十余年,后来又经过数十次锤炼凝练加重,每个钢环重达三斤半,用精钢百练打制。钢环表面密布着大大小小的凹痕,是他与人交手百余次留下的战迹,三十年来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高手折服在钢环之下,多少次他曾抚摩着钢环上的伤痕缅怀岁月,感叹后续无人。

    这招“撼山”是向华英在五十岁后研发出的杀招,十枚钢环一组重重叠加,威力堪比炼神还虚的高手全力一击。见识过江安义刚才的出手,向华英已经信心全失,只想利用这招暂时牵制住江安义,自己好冲出屋门逃走,至于洪月铃,大难临头各自飞。

    钢环在空中碰击,发出“叮叮”的脆响,与飞行时发出的“鸣鸣”声混合在一起,像是魔鬼的尖叫、呼号,摄人心魄。第一枚钢环与江安义挥出的元玄真气相遇,被真气撞得向后与第二枚钢环相抵,发出清脆的“当”声,紧接着一连串细密的“丁当”脆声响起,钢环继续向江安义砸去。

    向华英箭步向屋门蹿去,屋外张中良正大呼小叫地府兵相斗,那些潜入韩宅的杀手们被打斗声吸引,纷纷向着这里聚来。洪月铃见向华英挥出手上的钢环,抹头就逃,哪里还敢耽搁,纵身而起,想跃上屋梁,只要钻出屋顶的窟窿就基本安全了。

    环身映射出的白芒激射,冲破元玄真气红光,气流倒行,声势汹汹。江安义不敢大意,若是伤上加伤,恐怕自己连两刻钟也难以支撑。十指弹动,明玉真气化成十道柔丝,在身前交织成气网,钢枚撞在气网之上,压得气网向里一凹,“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江安义后撤半步,双掌左右分开,牵引着钢枚向旁侧挪动,二十枚钢环相互撞击声渐小,最后“当啷”声不绝,钢环落地滚动。

    向华英距离大门不过丈许,听到身后的响起,

    不敢回望。洪月铃在空中看得真切,江安义轻松地破解了向华英的杀招,连忙伸手抓住横梁,想要翻身而上。左脚踏上横梁、右脚还在悬空,身后急风激射,洪月铃知道不好,竭力想要避让,后心一痛,一把钢刀透胸而过,余势不减,将她钉死在屋顶平梁之上。

    钢环犹在地上滚动,江安义抬脚踢去,一枚钢环怒射向向华英的后背。屋门就在身前三尺外,向华英已经看到张中良上蹿下跳的身影,要是往旁边避躲势必耽搁时间,再被屋外的府兵阻上片刻,江安义定然将自己缠住,自己手臂上的钢环已失,再想脱逃难比登天。一咬牙,向华英向前之势不变,运气如背,拼着受伤也要抢出门外,到了屋外有人接应,逃走的希望大增。

    左脚迈向门槛,钢环已经重重地击在后背,“咚”的一声闷响,护体真气四散,向华荣感觉五脏六腑都被击碎,随着喷出的鲜血气力在迅速地消失,腿一软跌倒在门槛之上。

    钻心的痛楚从后背传来,向华英咧嘴苦笑了一下,巧儿出嫁自己是看不到了,伸出右手五指如钩狠狠地往自己脸上一抓,双拳并举用尽最后的力气捶向太阳穴。“砰”起响起,死尸歪倒。

    张中良出手十分狠辣,有七八名府兵被他砍倒在地,剩余的府兵被激起了血勇,死战不退,硬是将张中良挡在了门外。张中良看到左右屋脊上已经冒出身影,心中发急,这些人到场的话赏金就要多分一些。

    向华英的身影出现在屋门处,张中良大喜,大事已成。猛然见向华英身子往前一抢,倒在了门槛上,然后伸手抓脸自捶太阳穴而亡,然后见一袭大红官袍施施然从向华英的尸身旁迈出门槛,两点寒星般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张中良一股凉意从直冲顶梁门。

    临危起急智,张中良高声喊道:“合字并肩字(兄弟们),点子(指江安义)在此,清了(杀了他)。”

    “嗖,嗖”,从屋上跃下五六道身影,看到江安义身上红色的官袍个个面露喜色,性急地举起兵刃就奔江安义杀去。江安义只有两刻钟的时间,如不能在两刻钟内将刺客扫尽,到时功力尽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任由宰割了。

    懂得看对手是谁,身子稍侧让开砍来的大刀,一掌拍去,应掌飞起,撞在廊柱上挣扎爬不起。抬起腿踢向另一侧的杀手,那人连人带刀被横扫出三丈远,撞上围墙落在地面一动不动。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江安义身形蹿出,元玄真气从掌心暴吐,有如一道丈许长的气刃,雷霆般向着杀手们扫去,气刃过处,左侧聚在一处的三名杀手惨叫喷血,倒在地上有出气没进气,奄奄一息。

    张中良起初还打算观观风色,看到气刃后亡魂皆冒,转头就跑,早若知道江安义有如此身手,给百万两银子自己也不敢来杀他,这个时候只剩下一个逃命的念头,升官发财也要留下命来享受。

    入韩府共十人,躺在地上七人,张中良逃走,还有一人起步比张中良慢了些,刚到围墙边就被江安义遥遥一拳击中,喷出的鲜血在墙上涂沫出一幅大写意,软在地上气绝身亡。最后一人来得稍晚,站在左侧厢房顶

    上看到江安义如同摧枯拉朽般将同伙屠戮殆尽,哪里还敢冒头,转向撒腿就跑。

    江安义看了他一眼,朝着张中良逃走的方向追去。张中良好似丧家之犬,急急地跳出围墙,也不敢回望身后,撒腿向着更远处跑去。旁边不远处喊杀声震天,是陆元长带人在佯攻,张中良此刻巴不得喊杀声能吸引江安义的注意,自己好寻机逃走,与自家性命比起来江湖道义且放在一边。

    江安义紧随张中良跃出墙外,果然被一旁的打斗吸引了注意,只剩下一刻钟的时间,江安义不打算浪费在追张中良身上,转身向着打斗正激处走去。

    面对不断涌来的府兵,陆元长有些疲惫,这一百多百名府兵无疑是姜州府兵中的精锐,刀枪的配合十分默契,攻防进退训练有素,有两人冒进还被划伤了胳膊。挥刀砍断几根枪头,陆元长抬腿踢倒身前的府兵,并没有下杀手,若是要大开杀戒至少有十多名官兵要伤亡在他的刀下。陆元长在心中估算着时间,向师叔进宅已有两刻钟了,不知道找到江安义没有。

    眼角瞥见左侧奔来一人,大红官袍像火焰飘舞,陆元长念头电转,今日来拜及韩文正公的人当中穿大红官服的仅有两人,江安义和刺史洪振扬,洪振扬是文官从未听说过他会武功,剩下的可能来人便是江安义了。江安义出现,那向师叔等人怎么样了?

    陆元长心中生出不祥之念,身侧的汉子纵身拦住江安义的来路,张口刚要说话,江安义一掌劈出。江安义已经晋入炼神还虚之境,此刻激发潜能功力尤胜平日三分,虽是随手一掌,气刃尖啸胜过弯刀。那汉子猝不及防之下被气刃剖成两断,鲜血崩射,无论是陆元长一方还是府兵都吓得连连后退,看向江安义的目光充满了惊恐。

    江安义深知时间宝贵,迈步逼向陆元长,右拳举起,柱状的拳风直扑陆元长的前胸。陆元长凝神聚气,真气贯注刀身,一道白色的刀芒劈出,将江安义砸来的拳风剖成两半,劲气消散。

    “居然是个高手”,江安义森然道:“再来。”

    拳化成掌,接连拍出,劲气如潮,一波接一波向着陆元长涌去。陆元长怪啸连连,掌中刀接连挥出,身形连连后退,退出数丈远后,狂潮终于止歇,陆元长已是气喘吁吁,真气枯竭。

    心中泛起苦涩,陆元长看着闲庭信步般逼近的江安义,知道自己被气机锁定已成砧板上的鱼肉,暗叹天行宗惹上这样的大敌实为不智,这一次比起八十年前恐怕还要凶险,但愿天行宗都渡过此劫。

    看到江安义逼近,陆元长竭尽余力挥刀上前,江安义一拳击在刀身,将钢刀击飞,然后一掌拍在陆元长的额头,陆元长七窍流血,倒地而亡。

    另外四人早已撒腿逃窜,江安义喝了声“枪来”,身后的府兵识趣递过长枪,江安义气机锁定前面奔逃的杀手,一枪一个,四人都被长枪钉死在地上。

    风中传来浓浓的血腥味,百余名府兵鸦雀无声,敬畏地看着那袭血红的官袍,不知是谁率先拜倒,伏首低头。轻风拂动衣襟,阳光下江安义就像满身浴血的魔神,让人不敢注目。

第七百二十七章劫后风起

    酉初,姜州龙卫州统陈开轩带着四十二名龙卫匆匆赶到;亥正时分,司马沈春怀带着一千六百名府兵星夜赶来,将整个韩家庄看守得水泄不通。

    庄中百姓被严令不准外出,家中如有外人需立刻禀报,否则查出以通贼论处,韩府更是被龙卫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石重仁原来看在韩太保的情面上只让搜查仆妇所住的地方,韩劲松为了表示坦诚,当着洛怀王的面将家眷一一叫出,集中在事先搜好的院落中,其他地方任由龙卫搜查。

    韩劲松是有苦说不出,清田司江大人在家中遇刺,最先下手的刺客还是家中的使女,要是没有先祖的余荫,今日韩家一家老少就要进监牢了。虽然洛怀王和江大人都安慰他不关韩家的事,但韩劲松怎敢踏错半步,将自己与家人锁在院中,胆颤心惊地等待龙卫搜查的结果。

    石重仁在龙卫的护卫下来到大厅,看见倒在门槛前的向华英脸上血肉模糊,又瞧见钉死在平梁上的洪月铃,鲜血在地上汇成红红的一滩,惨烈的场面让这个少年当场就吐了出来。江安义的六名亲卫有四人身受重伤,石重仁忙吩咐身边的龙卫替他们疗伤,那个逃走的龙卫供奉自知罪责难逃,求了同伴不恤内力替亲卫们疏通经脉,希望江安义能替他遮瞒几句。

    屋外传来乱糟糟的吵闹声把屋内的众人吓了一跳,杨校尉进屋禀报道:“启禀王爷,诸位大人,来犯的刺客被江大人斩杀殆尽。”杨校尉在韩府门前指挥作战,逃走的张中良和另一名杀手他没看到。

    众人刚松了口气,笑容还没来得及显露,杨校尉又道:“不过,江大人好像受了重伤。”

    杨校尉其实很疑惑,前一刻江大人还在施展神威大杀四方,自己等人敬服跪拜,不料突然瘫倒在地,面色灰白,昏迷不醒。

    石重仁忙问道:“江大人在何处,钱供奉,你去看看江大人怎么了?”

    江安义被府兵们抬了进来,仍在昏迷之中。钱供奉搭着江安义的手腕注入真气查探,发觉江安义体内空空荡荡,真气荡然无存。

    钱供奉大惊失色,江安义曾经战胜过华圣伟,如果真气尽失那就等于从武林顶尖高手变成了普通人,急忙让人把江安义扶坐而起,双掌贴着江安义的后心注入真气,好不容易才在他的丹田处查觉到丝丝气感。被注入的真气一激,江安义清醒过来,看到眼前一圈关切的面孔,吃力地道:“江某逆转功力,致使元气大伤,需要静养一段时日,已经无力再动手,王爷的安危要倚仗龙卫了。”

    石重仁很感动,江安义都伤成这样了还关心自己的安危,连忙道:“江大人,你放心休养,小王已经派人前往襄宁府送信,很快援兵就会到来,那些杀手都被你杀尽,就算有几个残余也吓破了胆,不敢再来。”

    韩府门前灯火通明,十四具尸体一字排开,已经洗去脸上的伪装,除了向华英面容被毁分辨不出是谁,其他十三人已经查明身份:天行宗少宗主

    金翅鹏陆元长、银狐洪月铃、黑煞星申全福……个个都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

    陈开轩惶恐不安,清田司江大人在韩府遇刺重伤不起,适时还有洛怀王以及姜州一干官员在一起,他这个姜州龙卫州统事先没有丝毫防备,丢官免职怕是免不了了。不幸中的万幸,洛怀王等人没事,江大人也只是力战之后脱力,休息一段时日便可恢复,要是这些爷谁有个好歹,自己这条命也就陪在里面了。

    顾不上吃饭,陈开轩急匆匆地洛怀王所在的院落行去,一路上都是守卫,连屋顶都有龙卫潜伏,称得上水泄不通了。进屋见到洛怀王,陈开轩把查到的情况禀明,然后跪倒请罪。

    石重仁道:“事发突然,陈大人也无需太过自责,迅速向京中奏明,让龙卫和暗卫派人手追查幕后真凶,缉拿逃走的杀手便是。”

    说话间饭菜送了上来,有前车之,洪振扬不敢再让韩府的人下厨,从府兵挑了几个会做菜的,在龙卫看守下拾掇出饭菜,又让人先行试吃,过了半个时辰才送来。石重仁见陈开轩咽口水,笑道:“陈大人,辛苦了这么久,陪小王一同用膳吧。”

    陈开轩恭声谢过,亲自动手替洛怀王布置碗筷,心中升起希望,如果能讨好小王爷说不定能减轻罪责,万一被洛怀王看中自己岂不是因祸得福。

    第二天辰正,一千八百名府兵护卫着洛怀王等人返回襄宁府,韩劲松一直送到大道,等大队人马消失在烟尘之中,韩劲松身子一歪,瘫软在地,祖先保佑,总算送走了灾星,再有什么刺客就不关自己的事了。

    从韩府逃出,张中良找到座骑,片刻不停地奔往西域,另一个侥幸逃走的刺客是天行宗的杀手姚峰,刺杀江安义失败的消息从他嘴中传出,紧接着向华英、陆元长、洪月铃、申全福等十四人的死讯传出,个个都是江湖上杀手界响当当的人物。张王氏来得比较晚,等她提着篮子来到韩家庄时,十四具死尸已经摆在韩府门前,“蜂针”远远地张望了一眼,就提着篮子离开了韩家庄,官道上搭上辆去晃州的大车,远离是非之地。

    传言却越来越奇,有消息说江安义事先中了洪月铃的融功散,还能轻松地杀死向华英等人;有说江安义手段极为残忍,将这些杀手大卸八块,眼珠子都被抠出来当炮踩;有说江安义也受了重伤,现在下手能轻松杀死他……

    不管传言是真是假,前来襄宁府的杀手们吓破了胆,纷纷离开襄宁城这个是非之地,谁知道江安义受伤的消息是不是有意钓鱼,引众人上钩,金翅鹏等人的尸身可是挂在城墙上示众,谁也不想与他们为伴。

    洛怀王等人回到襄宁府,信鸽也飞到了京城龙卫府,韩志接到消息后惊得面无人色,天行宗和星月阁的杀手在韩家庄行刺清田司使江安义,洛怀王及姜州一众官员在场。自打八十年前天行宗刺杀朱太尉以来,还从未发生过杀手刺杀朝庭要员之事,想到洛怀王还在场,韩志预见江湖将迎来一场腥风血

    雨的镇压,天行宗和星月阁要倒霉了。

    略思片刻,韩志携了谍报赶往宁王府。天子设了暗卫府,名义上宁王是龙卫和暗卫的统领,宁王看出皇兄对自己不满,只是侄儿年纪尚小,一时找不到人接替自己罢了,石方寿识趣逐渐不再插手具体事宜。冯忠是天子近侍,近水楼台先得月,暗卫逐渐压过龙卫,近几年暗卫办差让石方真很满意,龙卫越发边缘化,有被暗卫统辖的趋势。

    宁王府就在龙卫衙门的旁边,一刻钟不到韩志便见到了宁王石方寿。这位天下第一号王爷穿着件青色衫,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玉簪别着,正坐在水榭听小曲。韩志上前施礼,石方寿皱起眉头道:“老韩,衙门有事你直接奏明天子就是,到我这来做什么?孤王刚听到兴起,你这一来,败兴。”

    韩志跟随宁王多年,是他的心腹,明白宁王爷这是借机发泄不满,石方寿才四十几岁,当然不甘心在家听曲钓鱼度日。

    苦笑一声,韩志道:“王爷,要不是惊天动地的事我怎么敢来烦你,我这不是怕进宫面圣被骂吗,所以拉王爷做挡箭牌,还请王爷看在老韩鞍前马后效力的情面上,救我一救。”

    韩志说得可怜,听在宁王心中舒坦,笑骂道:“好你个老韩,挨打挨骂的事就想到了孤,吃香的喝辣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孤王,孤早已不问政事,懒得理你的死活。”

    “天地良心,王爷,韩某人对您可是忠心耿耿,前几天有人送我几条海鱼,我可是一条都没敢留全给您送来了。王爷您觉得滋味如何,喜欢的话我让人每月给你送到府上。”韩志边说边把谍报递给宁王。熟不拘礼,多年在一起共事,两人关系密切。

    石方寿接过谍报扫了一眼,惊问道:“杀手刺杀江安义?仁儿没事吧?”

    “王爷放心,洛怀王没事。”

    石方寿快速地看了一遍谍报,沉吟道:“此事非同小可,耽误不得,孤这就换衣带你进宫。唉,龙卫免不了又要挨骂了。

    御书房,宁王和韩志见驾。石方真将笔搁下,转动着手腕道:“方寿,前段日子你说身子不舒服,现在可好了。朕去年也大病了一场,到雁山休养了一阵才好,你要是愿意就到雁山别苑去养一阵子,朕与你是一母同胞,不用那么多忌讳。朕有好几个月没见你了,你称病不进宫,朕也不好去你府上看你,朕脾气不好,有时骂你,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心中存在芥蒂。朕当你是兄弟,寻常百姓家做哥哥的不也会管教兄弟嘛,你要体谅朕的苦心。”

    石方寿躬身道:“皇兄多虑了,臣弟怎敢有怨望之心,年后臣弟染疾,御医已经开了调养的方子,按着方子服药已经大有好转。皇兄送来的东西臣弟都收到了,劳皇兄惦记,臣弟一直想着进宫来谢恩,只是担心病疾未尽染给皇兄,那臣弟就百死莫赎了。”

    石方真微微皱了皱眉,挥手道:“罢了,这些客套话不说也罢,韩志巴巴地把你请来,有什么大事?”

第七百二十八章何谓大局

    看完谍报,石方真没有开口,韩志偷眼瞥见万岁爷脸色铁青,那封谍报被捏成一团。宁王拿起茶盅时发出的轻响也让他心头一紧,御书房内空气凝滞,沉沉地压在韩志的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又不敢大声呼吸,只有垂下头,弯腰看向地面的金砖。

    石方真看着慢条斯理喝茶的宁王,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地一拍桌子,喝道:“方寿,这件事你怎么看?”韩志心里一哆嗦,心说王爷你就算有怨气也别当着万岁爷的面表露,您老人家是不怕,倒霉的可是我。

    石方寿放下茶盅,笑道:“皇兄,天大的事也不值得你动怒,主忧臣劳,安排臣子们处理便是。眼下最要紧的是派人把仁儿接回来,遇到杀手行刺这种事,仁儿肯定要受惊。”

    三个侄儿之中,石方寿最喜欢石重仁,言语之中透出浓浓的喜爱。石方真淡然道:“这点风雨算什么,朕当年吃得苦比他多多了,经一事长一智,朕倒是觉得能多经些风雨是好事。”

    虽然嘴上这样说,石方仁还是道:“让龙卫和暗卫都派些好手去姜州,把仁儿护送回来,顺便查查究竟是谁想要江安义的命,风雷门、落意门?还是有人想阻止清查官田?天行宗和星月阁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行刺朝庭大员,传旨各州县严加盘查江湖人物,抓拿天行宗和星月阁的人,朕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作怪。”

    韩志恭声应是。

    石方寿道:“皇兄,如此大张旗鼓地清查江湖人有所不妥。皇兄准备对北用兵,眼下正需江湖人效力,如果此时严查江湖,恐怕于皇兄北征的大业不利。”

    “难道让朕对这些江湖人忍气吞声不成,朕不发威,这些魑魅魍魉还以为朕好欺负,朕可不想八十年前朱老太尉的事重现。”石方真怒冲冲地道。

    石方寿道:“皇兄息怒,臣弟当然不是要皇兄忍气吞声,只是为了大局暂时隐忍,不妨有轻有重,借题发挥。”

    石方真往椅背上靠了靠,问道:“如何借题发挥?”

    “臣弟以为,天行宗和星月阁明目张胆派遣刺客行刺朝庭大员不可放纵,应命龙卫和暗卫缉拿其门派子弟,并传令江湖让其他门派替朝庭出力。”石方寿微笑道:“江湖人好名,臣弟听闻那天行宗和星月阁都是江湖十大门派之一,皇兄不妨下旨剥夺这两个门派十大门派的地位,以朝庭的名义根据江湖门派为朝庭出力的大小来重定江湖十大门派,届时通过颁发金牌、赦造山门等形式进行奖赏,臣弟以为这些江湖人定会成为皇兄手中的利剑。那些不听说的江湖人,就用江湖人自身去对付,朝庭不妨坐看其成便是。”

    石方真点头笑道:“方寿,你这个主意好。既然你身子骨好了,这件事便交于你去办吧。”

    “臣弟遵旨。”石方寿闲得发慌,失去了权力对权力分外渴望,皇兄这道旨意让他顺理成章地重把龙卫甚至暗卫的权柄抓到手中。

    欢喜还

    没化成笑容,又听石方真道:“你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朕不忍让你过于操劳,儿辈们也渐长大成人,有什么事也该让他们出力了。杰儿清理弊案的差事最近已交卸,就让他跟着你学学,有什么力气活就让他去做,你这个做叔叔的不用顾忌,打也打得骂也骂得。”

    石方寿心中一凉,皇兄是准备让石重杰来接自己的手了,再过几年自己就真的要回家养老了。韩志眼中露出惶恐,宁王若是被楚安王架空,自己致仕之日也不远了。

    “棠儿今年二十二岁了吧,让他到东宫做个太子洗马(从五品下),与伟儿多多相处,将来一个侯爵是少不了的。”石重棠宁王次子,嫡长子石重辉将来会继承王位,而次子只有荫封,到东宫任官与太子交好,将来自然少不了好处。

    石方寿知道这是皇兄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只得闷声道:“臣弟谢过皇兄。”

    石方真心情愉悦起来,笑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朕与你齐心协力将父皇留下的窟窿修补得差不多了,等朕平定北方大患后,三十年太平盛世可期。届时你我兄弟也能轻松些,听听歌舞以娱晚年,朝庭事务就交于儿辈们吧。”

    说着,石方真站起身来,兴奋地书房内走了几步,目光憧憬满带自豪地道:“朕见到父皇也能无愧。”

    …………

    五天后,三千左威卫开进襄宁府,龙卫督统韩正亲自到来,百名龙卫和暗卫组成的护卫队接替了寅宾馆的防务,江安义惊喜地发现欣菲出现在床前。

    看到江安义面容消瘦,眼光黯淡,欣菲强忍住眼泪,伸手抓住江安义的手腕,运气探查伤势。经脉内空空荡荡,与普通人无异,欣菲惊叫道:“江郎,你武功尽失了?”

    江安义轻拍着欣菲的手,安慰道:“我施展了田伯教我的‘奇经催功法’,暂时功力丧失,休养些时日应该能恢复。”

    欣菲知道田少秋的这套功法,她和江安义还探讨过这套功法的可行性,认为风险极大,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见丈夫有气无力的样子,可以想像当时的惊险。

    盘腿坐在江安义的身后,运气替他疗伤,真气毫不怜惜地输入江安义体内,在丹田处总算激起点波澜,欣菲暗松了口气,根基尚在,看样子只能像田少秋所说的那样休养几个月才能恢复。

    让欣菲塞了几个靠坠在背后,江安义靠着床头坐好,微笑地问道:“薇儿,你怎么来了?”

    欣菲拉着丈夫的手,眼泪成串地落下,好半天才哽咽地道:“万岁让人到家中送信,说你被刺客所伤,问我是否愿意随大队人马到姜州探望。彤儿和冬儿妹子得讯都急得要命,彤儿更是闹着要跟我一起来,孩子们还不知道你受伤的消息,你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你要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让一家老小怎么活。”

    欣菲泣不成声,伏在江安义的身边“呜呜”哭起来。江安义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欣

    菲的长发,心中感叹当年初识欣菲时她是个侠女形象,飒爽英姿不让须眉,嫁于自己后甘愿放弃官身在家相夫教子,怎不让自己心生感动。

    等欣菲发泄了一阵,江安义柔声道:“薇儿,为夫答应你今后一定事事小心,绝不让你们为我担心。”

    想到江安义此时重伤在身,欣菲擦擦眼泪,道:“万岁又委了妾身督监(龙卫和暗卫)之职,让妾身追查杀手行刺你之事。江郎,天行宗和星月阁居然敢行刺你,我非得让他们付出代价不可。”

    欣菲柳眉竖起,眼中煞气显露,回复当年“素刹手”威势。

    江安义露出笑容,调侃道:“督监大人好威风,想是憋闷得久了,准备要大动干戈。”

    督监之职是从龙卫(暗卫)的供奉中择优任用,官阶与副督统相同,行事更为自由,不过需奉命后才有权调用龙卫(暗卫)。欣菲当年随江安义前往化州就曾被委为六州督监,而这一次天子没有言明,实际上是给了欣菲更大的自主权。

    欣菲略有些忐忑地解释道:“江郎,妾身不是贪图督监的权势,而是想替你报仇,等缉拿完这些刺客,妾身便会向天子辞去督监之职,安心在家。”

    江安义握住欣菲的手,笑道:“薇儿无须解释,江某并不想将你拘束于家中,只要你喜欢这个督监不妨做下去,我喜欢看到当年那个英姿飒爽的欣菲。”

    欣菲将头靠在江安义的胸前,呢喃道:“江郎,能遇上你是妾身今生之幸。”

    两人相偎相依温存了一阵,江安义道:“那些想杀我的刺客多丧身在我手中,这些刺客不过是替人卖命的可怜虫,我倒是想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想杀我。”

    欣菲坐直身子道:“江郎,龙卫督统韩大对妾身说,朝庭正在用人之时,天子让你以大局为重,暂时不去追查幕后之人,等北伐之后再行计较,妾身奉命也是追查天行宗和星月阁的人。”

    江安义身子一僵,失落感油然而生,自己险些丧命,万岁却要顾全大局不去追查幕后指使之人,理智告诉自己天子这样做并没有错,但作为为了大局而牺牲的一方,总是不舒服的。

    欣菲温言道:“江郎你放心,妾身一定会将幕后之人揪出来,替你出气。”

    “薇儿,不可率性。”江安义缓缓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待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遵旨照办便是。”

    话虽这样说,心中的不适就像根刺扎在肉中,想起时便隐隐作痛。

    看出江安义的不快,欣菲有意分散江安义的注意力,娇笑道:“江郎这次大开杀戒,那十四个人都是江湖成名人物,连天行宗少宗主都死在你手中,经过这一次,恐怕没人再敢对你下手了。嘻嘻,不知是谁给江郎取了个‘血刹手’的外号,与妾身的‘素刹手’正好相配。”

    江安义也笑起来,道:“一血一素,一红一白,倒是天生一对。”

第七百二十九章六月安宁

    六月,襄宁府如同火炉,窗外的桢楠树在烈日下无精打采,热浪从西开的轩窗中不断涌入,空气粘稠闷热。

    书桌旁,江安义穿着棉布短褂,露着两条胳膊,这种款式正是农人夏季常穿的,短褂的针脚粗陋,穿上身上还有些拧巴,这是欣菲的手笔。江安义右手的蒲扇摇得飞快,左手拿着本《经义讲要》看得津津有味。《经义讲要》是读书人必读之物,随便找家书铺八枚铜钱都能买回来一本,江安义手中的这本可非比寻常,因为上面写满了韩文正公的批注。

    为了消除韩庄刺杀案的风波,韩劲松挑选了一批曾祖留下的书籍和文稿送给了江安义,美其名曰请江状元闲时赏读。韩文正公在文坛上的高崇,透过这些书籍的批注能窥见先贤的为人处事,对后辈读书人来说是何等幸事,江安义如获至宝。他知道这些书籍的珍贵,答应离开襄宁府时物归原主,让肉痛不已的韩劲松松了口气。

    洛怀王已经返京了,韩志带来的天子手谕中。石方真温言抚慰了江安义几句,让他自行决定去留。江安义留了下来,一来重伤之后不宜奔波,二来清理官田之事尚未结束,三是欣菲来襄宁府缉拿刺客,他总要陪在身边,还有个原因就是舍不得韩文正公的这些书稿。

    那日面圣时韩志预感到龙卫将会有场大变动,身为龙卫督统需未雨绸缪,所以讨旨亲自来襄宁府缉拿刺客。有韩志在,欣菲懒得争功,除了偶尔问问抓拿刺客的进度,多数时间在寅宾馆中陪伴江安义。两人成亲十多年,在一起说说家长里短的时间还真不多,听着欣菲絮叨着儿女们的趣事,江安义觉得特别温暖。

    欣菲每天不恤内力替江安义疏通经脉,江安义恢复得很快,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经脉内已经恢复了气感,在欣菲的真气引导下已能自行调息运功,除了不能运气伤人外江安义已和常人无异。看到欣菲为了自己真气大损,江安义不肯再让欣菲疗伤,危机已过,剩下的只是水磨功夫,急也急不来。

    门帘撩起,欣菲托着一盘西瓜进来,笑道:“江郎,看你热得满头大汗,吃片瓜,刚从井水里取出来。”

    放下书,接过欣菲递过来的西瓜,瓜放在井水中湃过,吃在嘴中清凉爽口,凉意立生。江安义笑道:“我呆在襄宁府,可把洪刺史忙坏了,刚送走洛怀王,又把龙卫的督统引了来,洪刺史这段时间估计睡觉都不得安稳,前几天来看我,我见他两只眼睛通红。”

    欣菲拉扯了一下江安义身上的短褂,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不会做女红,跟冬儿学了阵子也没学会,偏生你磨着要我做,这褂子怎能穿出去见人,还是到成衣铺里买几件吧。”

    “褂子是差了点,不过这是娘子的一片情意,穿在身上倍觉凉爽啊。”江安义拉长腔调唱起来,逗得欣菲笑靥如花,白了江安义一眼,娇声道

    :“你要是光着膀子岂不是更凉快?”

    将瓜皮放在桌上,江安义装模作样地拉起衣襟扇风,道:“娃他娘,当年俺爹就是穿着这样的褂子教俺读书,还要劳烦娘子多做几件,等回京后俺好穿着教智儿、益儿读书。家学渊源,切不可丢。”

    “咯咯,那冬儿妹子还不得笑话死我。”欣菲笑得花枝乱颤,风情万种,江安义看得两眼发直。

    眼下还不是温饱思淫 欲的时候,江安义又拿起一片瓜,借着瓜汁的凉意浇熄心头的邪火。欣菲在江安义的旁侧坐下来,也拿起一片瓜细细地啃起来,边吃边道:“我方才去了趟州统府,见到韩督统问了问缉拿天行宗和星月阁的情况……”

    江安义默然地听着,朝庭通缉天行宗和星月阁门人的布告已经张贴在州县衙门的粉墙上,论功重立江湖十大门派的诏告也传遍江湖,平静地湖水中撒了把鱼食,顿时沸腾起来,无数鱼儿做起跃龙门的美梦来。

    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不怕鱼儿不上钩,江湖人只怕没有这个机会,眼下京城芙蓉苑中人满为患就很能说明问题。如果把春季暗卫主持的英雄会比做繁花似锦,夏季宁王亲自主持的英雄会就称得上花团锦簇,投靠要及时,拍马要趁早,无数宗门、侠士把脸面放在一边,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结伴赶往京城寻求功名利禄。

    天行宗和星月阁被朝庭列为叛逆从十大门派中除名,对其他门派来说却是天大的好事,虽说朝庭任命的江湖十大门派含金量不高,但能得到朝庭认可,门人弟子有机会步入龙卫暗卫、军中以及州县任职,对江湖门派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君不见,当年彩蝶门只是个不起眼的小门派,只因与朝庭搭上关系,在朝庭的扶持下成为江湖十大门派,甚至能排进前五之列,门人弟子多在龙卫和军中任职,风光无限;还有风清山庄,也是借助朝庭势力猛然蹿起,便是那天下牛耳明普寺号称“跳出三丈外不在红尘中”,究其根源还不是与朝庭有关。江湖十大门派中六华门最近投靠朝庭甘为爪牙,紫辰门、灵香谷、落意门也向朝庭示好;云霄殿行踪缥渺难定,而天行宗和星月阁被朝庭定为叛逆,谁敢不俯仗朝庭的鼻息。

    “……这次韩督统亲自坐镇,各州龙卫府同时发力,挑了不少天行宗和星月阁的隐舵,拿住了些两宗的门人。据传回来的消息,刺杀江郎的消息来自齐州昭武县,联络人在龙卫抓捕时咬毒自尽,线断了。顺藤摸瓜找到天行宗的宗门,早已人去屋空;被抓的星月阁门人称是受了天行宗的欺瞒,并无刺杀江郎之意,只是少数门人被钱蛊惑私下行动,据称星月阁派人前往京城向宁王解说此事,请朝庭网开一面。”

    默默地啃着瓜,江安义心中的那根刺又被触动,眉头一紧。就算把天行宗和星月阁灭了门,背后的真凶也毫发无损,甚至

    还会笑自己无能,此事暂且放下,终有一天自己要讨回公道。

    欣菲看到江安义满脸郁郁,识趣没有再往来说。

    江安义打破沉闷道:“思晨、思晴两个丫头怎么样了?”

    欣菲笑起来,道:“这事还真得感谢江郎,思晨来信说她与李来高互生情愫,而思晴和潘和义之间互有好感,我估计回京后就可上门议亲了。江郎,思晨、思晴跟我的妹妹差不多,师门诸多不便,她们的亲事就由我来替为操办。可惜思风这丫头名利心太重,不以终身大事为意,将来肯定要后悔,我回去还要好好劝劝她。”

    欣菲身边的四个丫头,思雨成了自家弟媳,另外三人江安义也当成妹子看,她们的终身大事江安义很着紧。这次到姜州办差,江安义有意挑选了清田司内未成家的年轻俊才,存了撮合思晨、思晴的心思。将思晨和思晴与李来高、潘和义分在一组,江安义是存了私心的,李来高才学过人、出身世家且不说,潘和义在清田司中也属佼佼者,人品学问都很出挑。思晨、思雨样貌出众、武功过人、琴棋书画精通,又是七品典史,与江家关系密切,虽然年纪稍大,却是一等一的好人家,与李来高、潘和义算得上门当户对。

    果如江安义所料,李来高等人前往石台等地清查官田,李来高与思晨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擦出火花。看着李来高和思晨两人眉来眼去,潘和义和思晴自然受了影响,不知不觉走到了一起,这趟清理官田之旅变得甜蜜起来。

    有了思晴和思晨相助,李来高挖出了不少弊情,总算是出了口闷气。江安义对清理官田并不十分上心,他清楚天子无意在北伐之前清理官田,只是形势迫人不得不做出姿态。之所以选择姜州,正如刘长风所料,挑软子捏,查出点弊情来敲山震虎,真正的大动作是北伐之后的事了。有些话不便明说,免得打消李来高等人的热忱,看着公文中罗列各县的弊情,有的时候属下太能干也是个负累,江安义啼笑皆非。

    “离京的时候答应彤儿回去替她祝寿,二十二日剩下不到十天,估计是要食言了,回去肯定要落场埋怨。”江安义叹道:“薇儿,你有空时到市场上看看,买些精美的瓷器托镖局运去,就当是贺礼了。”

    欣菲有些酸意,江郎伤成这样还记挂着彤儿的生日,小嘴不免翘起,没有做声。

    江安义笑道:“薇儿,来襄宁府还没出外玩过,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常,趋着闲暇我俩四处转转?”

    欣菲的眼睛亮起来,娇声道:“襄宁府南门十五里的青华山风景秀美,景色宜人,正宜消暑。可惜眼下是六月,要不然可以到桃花潭去看桃林,艳若朝霞,美不胜收。”

    两人都想起当年在仁州林阳县的相遇来,互视的目光中饱含着浓情蜜意。六月的火热,将那浓郁的情意弥散开来。

第七百三十章上进之心

    六月的炎热挡不住江安义夫妇的游兴,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襄宁府四周的山水名胜可见这对夫妇携手同游的身影,情到深处,只羡鸳鸯不羡仙。

    姜州境内已被龙卫细细地篦过数遍,有欣菲陪着,暗中还有龙卫护卫,安全用不着担心,而且江安义现在是“凶名赫赫”,看到他神色如常地登山嬉水,哪有杀手嫌命长往他身边凑。

    六月将尽,到各县清理官田的属下陆续回来述职,江安义不得不中断了他的游山玩水之旅,整理此次姜州清理官田的成果。一个多月的时间不见,江安义发现这批属下们都有变化,言谈举中带着自信、沉稳以及收获的喜悦。

    一个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看着属下一脸振奋、意犹未尽的样子,江安义笑道:“诸君,此次来姜州清理官田收获甚丰,回到京城后江某会向天子替诸位请功,不会让大家白辛苦一场。”众人喜笑颜开,眼中闪出希冀的光芒。

    他们大多是**品的小官,往上走的机会十分艰难,多数人终其一生只能累迁做到六七品的官员,没有什么机会外任,至于肥差优差几乎不可能落到他们头上。但如果能得江大人提携就大不一样,江大人以而立之年官居正四品上的清田使司,在历朝历代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他至少还有三十余年的仕途,能追随在他左右是幸事,将来的造化就凭各人的本事了。

    拍拍手边众人呈来的案牍,江安义继续道:“姜州各县的官田情况已然清楚,接下来各位还需回头再看府衙的情况,经过一个月的核查,相信诸君又能发现不少新东西。”

    李来高沉声道:“大人,李某这段时日一直在思索府衙官田的帐目,受启于大人所说的分组同列、交叉对比的方法,想到一种推比较法,准备比照“白簿”、“黄籍”以及户房的田地、人口账簿,发掘出其中的隐弊。”

    江安义看到李来高的双眼放出光来,心中暗叹,李来高对仕途并不热衷却醉心于术法之道,将来说不定会成为一代术法宗师。江安义笑道:“来高看来又要发明一种新术法,到时江某一定奏明天子将之推广天下。”

    李来高不以为意,旁边人却羡慕不已,要知道李来高因图表对比表获天子赞许,直接擢迁四阶,如果新术法与图表对比表一样好用,恐怕又要擢迁了,按这种升迁的速度不出二十年就能做到户部尚书了。

    “诸君不必羡慕,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只要你们用心办差,江某不会让诸你们的心血白费。”江安义微笑着看着众人,他在京城根基浅薄,或许可趁此机会收罗一些得力属下驱策。江安义愿意助人的名声在外,刘逸兴、李来高就是眼前的例子,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多谢大人提携”。

    “此次清理官田诸君功劳不小,不过清查弊端乃是治标,尔等不妨多想想该如何治本。”江

    安义谆谆善诱道:“当今天子圣明,朝庭任用贤能之士,诸君回去后想想如何根治官田之弊,将所得写成奏疏,若能切中时弊,江某定然替为转奏,向天子荐材。”

    一席话说得众人心头火热,李东鸿因《请建团练疏》为天子所知,钦许其为国效力,妥妥的一名预进士。进士对读书人来说意味着光宗耀祖,是官场上迁升的资历,像李东鸿那样一篇奏疏为天子所重,是天下读书人的梦想,而促使美梦成真的就是这位江大人。

    群情振奋、磨拳擦掌,江安义有几分得意,笑道:“此事不急,诸君不妨细细思索,返京前将奏疏给我便是。时间不早,都散了吧。”

    众人施礼告退。江安义叫住刘逸兴、李来高和潘和义,笑道:“夫人准备了一桌家宴,请几位赏光。”

    李来高、潘和义脸一红,刘逸兴立时反应过来,笑道:“恭喜两位,刘某可得多敬两位几杯。”说心里话,刘逸兴有几分羡慕,能与主公建立起亲密关系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事,李家虽然是世家,却已经没落,将来的二三十年里倚仗主公的地方很多;至于潘和义算是遇到贵人,有主公相助将来的仕途必然坦荡。

    洛怀王走了,寅宾馆都归了清田司所有,住处十分宽松,欣菲到来,江安义便搬到了洛怀王住的小院,清静自在。得知两个师妹有了着落,欣菲高兴得直抹眼泪,拉着思晨、思晴问长问短,问得思晨两人满面通红。

    江安义等人来到小院时,欣菲带着两个师妹已经张罗好了一桌酒菜,带着两个师妹敬了杯酒便进了里屋,时不时传出几声压抑的娇笑声音。

    潘和义多少有些不自在,刘逸兴拉着他调侃了几句,众人喝了两杯酒,也便逐渐放开了。简单地说了几句清理官田的情况,潘和义道:“江大人,卑职认为官田之弊与皇权、吏治息息相关,难以根除其弊,唯有猛药方能治之。”

    江安义笑道:“和义,这是家宴,不必称我为大人,我年长于你,你道声江兄便是。”

    刘逸兴道:“官田之制始于商周,分皇庄、赐田、职田等多种,牵一发而动全身,史书上记载的数次清理官田行动皆以失败告终。安义就任清田使司,实是凶险万分,行事要多加小心。”

    李来高咬着块红烧肉,满嘴流油地道:“官田之弊其实就是官夺民利,而清理官田弊端的是官,有多少人愿意把自己到手的好处分给百姓。”

    潘和义激愤起来,道:“李兄这句话我不赞同,皮之不存毛之焉附,百姓若是活不下去了哪来的官吏。大人就任清田使司时就曾说过‘若利于江山社稷,岂以祸福趁避’的话,潘某矢志追随大人,纵然粉身碎骨又有何惧。”

    江安义眼睛眯了一下,淡淡地笑道:“和义满腔热血,虽千万人吾往矣,让江某十分敬佩。不过清理

    官田之弊连万岁都深感棘手,需徐徐图之。和义莫要心急,将来有得是为国报效的机会。”

    看着眼前慷慨陈词的潘和义,江安义有些恍神,眼前这个年轻人似乎跟自己二十来岁时十分相像,但似乎又有些不同,让自己感到一丝不适。江安义自失地笑起来,莫非自己老了,看不得年轻人积极向上,当年那些人称自己“二愣子”大概就是这种心态吧。

    李来高敏锐地查觉到江安义话语中的敷衍,显然对潘和义刚才的说辞并不赞同。两人携行一个多月,已成无话不谈的好友,再加上思晨和思晴的关系,李来高觉得要替他说几句好话。

    擦了擦油嘴,李来高笑道:“江兄,和义不畏艰难、勇于任事,此次到石台、朝河等县清理职田,多亏他不辞辛苦亲临田地,李某偷懒在衙门翻阅文书,苦活累话都是和义在干。”

    刘逸兴也笑道:“后生可畏,和义,刘某敬你一杯。”

    潘和义捂着杯子,对着江安义道:“官田之弊难除,大人越要迎难而上,为君解忧、为民解难,将来大人也会因此而名留青史。潘某不才,愿追随大人一尽心力,纵九死而不悔。”

    江安义笑着举起杯道:“和义一片赤胆忠心,着实可敬。来来来,大家同饮,敬和义这份忠君报国之心。”

    放下酒杯,江安义若有所思,自己当年满怀热忱要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但不像潘和义这般疯狂,动不动就要粉身碎骨、名垂青史、九死不悔,自己的初心只是守护家人、亲友,进而护国佑民,两者看似相同,但所站的立场却不一样,说到底理念不同。

    慢慢地品着菜,微笑着听着潘和义与李来高谈论着清田时的趣事,江安义的目光却清冷下来。他从潘和义身上看到了熊熊燃烧的野望,这种火焰能催人奋进,同样也能使人疯狂,不择手段地上进,最终被野望焚毁。

    里屋传来清脆的笑声,不知是思晴还是思晨,从笑声中可以听出喜悦。江安义微微皱起眉头,觉得自己有之操之过切,李来高与自己相处较久,算是知根知底,但是潘和义自己仅是从表面看他努力上进,才学也不错,却没有留意到此人功利心过重,或许并非是思晴的良配。潘和义的进取心江安义不想评判,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生活方式,或许在天子的眼中潘和义这种人更是纯臣,更是国之栋梁也说不定。

    放下筷子,江安义决定试试潘和义,只要品性不差,这种人说不定会成为史书中的清官、明臣。替众人倒上酒,江安义笑道:“看到和义,江某有一种老了的感觉,都说宦海浮沉最易消磨锐气,此话不错。要说这官田之弊,江某也曾细思过,总觉制肘过多,要得罪天下官员,有些畏手畏脚。”

    众人停杯,听着微醉的江安义侃侃而谈:“就拿职田来说……”

第七百三十一章治本之道

    “就拿职田来说,是朝庭以禄米、田租的方式支付给官员的俸禄,可是官吏却变相盘剥,侵渔百姓。”江安义显然有些醉了,目光迷离,话语含糊地道:“你们呈来的文牍上写得清楚,什么借机侵吞、课以杂捐、虚造账簿、强行摊派等等,租种官田的百姓苦不堪言。”

    刘逸兴倒了杯热茶递过去,道:“安义,你的酒喝得急了,喝点茶醒醒酒。”

    “我没醉”,江安义推开刘逸兴的手,继续道:“官侵民利,国之大害。朝庭推选合税为一,轻徭薄役让百姓得以生息,江某曾想地想过官田为何不能合税为一,杜绝侵吞、杂捐之事,若是再进一步,朝庭本意是为了补发官员俸禄,何不直接以银钱、禄米折算支付,这样一来,官田之私或许可根治。”

    潘和义目光烁烁、凝神倾听。李来高哂然笑道:“江兄这个方法倒是不错,可是砸了官员的饭碗,到时候官场上举目皆敌,恐怕真要粉身碎骨了。”

    江安义拿起茶喝了一口,笑道:“所以清理官田一事不能急,需徐徐图之。”

    潘和义举杯笑道:“和义见识浅薄,还望大人和诸位兄长多多赐教,潘某敬大家一杯。”

    …………

    灯下,江安义秉烛夜读,欣菲在缝着一件短褂,短褂易做,熟能生巧,准备在回京前多做几件,将江安义身上穿的“蹩脚货”换下,欣菲甚至寻思是不是在短褂上绣点什么东西。

    “江郎,思晨和思晴两个丫头让我谢谢你。”欣菲抿嘴一笑,道:“这两个妮子对李来高和潘和义很满意。江郎回去后要催促两人上门提亲,早早成亲才是。”

    江安义沉吟片刻,道:“来高父母已丧,婚事李明行可以做主,等回京后我会亲去分说,再写封信告知李家族长李明德,应该问题不大。不过思晴与潘和义之间,还是再等一等吧?”

    欣菲急道:“潘和义虽然家世不如来高,但听思晴说他为人正直上进,为人处事与江郎有几分相似。江郎,咱家可不能嫌贫爱富,思晨和思晴双双出嫁多好。”

    江安义苦笑一声,道:“薇儿,我可是那种嫌贫爱富之人,那潘和义……”把发现潘和义功利心过重的事跟欣菲说了说,欣菲道:“读书人谁不想升官上进,只要品行端正对思晴好,我看不是什么大毛病。”

    “我并不是反对,只要想多看看,毕竟关系到思晴的终身,你不想她嫁错郎埋怨你吧。”江安义放下书,目光幽幽地道:“今日家宴,我有意提及治理职田可将禄米、田租折成银钱之法,说等思虑成熟后再向天子奏报。”

    欣菲目光一跳,道:“江郎可是想试一试潘和义?”

    …………

    七月四日,清田司一行离开姜州返京。十里长亭送行的洪刺史、刘长史都是春风满面,一脸惜别之意。

    看着清田司的队伍消失在官道上,刘长风伸了个懒腰

    ,笑道:“总算把灾星送走了,洪兄可以好生休息几天了。”

    洪振扬叹道:“韩督统还在姜州,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来襄宁府,大意不得。”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刘长风别有深意地笑道:“徐马脸这次怕是劫数难逃喽。”

    除了各县查出的问题,李来高等人回过头来在别驾府查出假造籍账、荒地侵夺百姓良田、巧立名目征收高额地租等弊政,作为直接责任人徐祥国这次罪责难逃,只等江安义返京后奏明天子,姜州别驾的位置就做到头了。

    洪振扬看了一眼刘长风,道:“长风,机会难得,你是不是该运作一下,我这边也能帮点小忙,向政事堂的相公举荐你。”

    “多谢洪兄美意,今晚下官在吉运楼相请。”刘长风嬉皮笑脸地道:“不瞒大人,早清田司两天,刘某就派人进京打点去了,可惜江大人水米不进,要不然有他替我说几句好话,这件事就稳了。”

    洪振扬用手点指着刘长风,相视而笑。

    …………

    七月十五日,江安义一行返京。次日,天子在紫辰殿召见。简单地询问了几句姜州清理官田的情况,让江安义将文牍交给政事堂,并将此行有功人员的名单一并呈上,具体事宜交由政事堂处置。

    江安义看出天子对清理官田兴致不高,奏完事后回到朝班之中静听,天子与众臣在讨论北征之事,看来明年北伐已成定局,自己的内力恢复缓慢,真不知道出征之时能否恢复正常,如果没有内功傍身,沙场凶险怕要倍增。

    朝会结束,刘维国叫住江安义,带着他来到御书房。石方真一脸倦意,用热毛巾擦过脸后略解乏意,示意江安义不必拘礼,在一旁坐下,问了问杀手刺杀的事,石方真问道:“安义,你的伤怎么样了?”

    “禀万岁,行动已无碍,但要恢复正常怕是要些时日。”

    “你身体不适便多休息些时日,清田司的事眼下不急,你有空去看看便是。”石方真仰靠在椅子,微闭着双眼道:“刺客的事你不要着急,朕已命韩志去追查幕后之人,只是眼下用得上江湖人,不宜等平定北漠后,朕自会为你做主。”

    江安义应了声“臣遵旨”,他知道这件事多半不了了之,等平定北漠一切安定下来至少是三五年之后的事,现在出于种种考虑不宜动手,到那时便会生出别的顾虑来,所有的线索也断了。

    石方真按着自己的思路往下继续道:“朕决意明年三月再次北征,你养好身子随朕去看看大漠风光,到时候写几篇壮美的诗篇来传于后世。”

    江安义感到气馁,他渴望到沙场上建功立业,而天子却希望他当一名词臣来记录丰功伟绩,只得闷声道:“臣遵旨。”

    怏怏地回到清田司,将随他前往姜州的属官召集官廨,把面圣的情况简短地说了说,给假半个月,八月再回清田司办差,至于治理

    官田弊政的奏疏也等那时再交给自己。

    潘和义从衙门出来,步行前往大通坊的住宅,出门有两个月了,家中老娘肯定在倚门张望。路过坊口赵屠夫的肉案时,潘和义买了半边猪头,还有一个猪心,又到徐和记前买了条烤羊腿,用油纸包了捧到手上。这趟前往姜州,得了几两程仪,潘和义手头宽裕了些,想到家中清贫,自己不在家母亲肯定不舍得买荤腥。

    拐进胡同,潘家在胡同第五家,这间两进的宅子是其父在世时置下,如今已有些年头,宅门上的黑漆斑驳,透出颓败的气息。听到推门声,家中仆妇张妈迎了出来,笑道:“义哥儿回来了,这趟去姜州时间可不短。”

    潘和义的妹子已出嫁,家中仅有三口人,张妈是牙行介绍来的仆妇。将油纸包交给张妈,潘和义走进正屋,看到娘正坐在椅中,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潘和义跪倒嗑头请安,潘母道:“义儿辛苦了,娘这就叫张妈去上街买菜,为我儿接风。”

    潘和义在一旁坐下,从怀中掏出银子放在桌上,笑道:“娘,路上我已经买了几样菜,不必再去。此次前往姜州得了些程仪,娘你收好,家用不要太省,儿子这段时间不在家,娘看上去清减了几分。”

    潘母慈爱地笑道:“你已经到了娶亲的年纪,娘总要替你风风光光地把媳妇娶进门来。你在清田司任差,晚间还是不要忘记温书,明年又是科举之年,得中进士才是正经的晋身之道。”

    “娘说的是”,潘和义想了想道:“娘,儿子这次前往姜州看中了一个姑娘。”

    “真的,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姜州离京城可不近,这姑娘愿不愿嫁过来?那姑娘多大年纪?模样怎么样?配不配得上义儿?”潘母惊喜地连连追问。

    潘和义微笑地道:“是龙卫的一名典史,还是江大人夫人的师妹,与孩儿同年,二十五岁了。”

    潘母的脸沉了下来,冷声道:“龙卫的名声可不怎样,咱家虽然清贫但也是地道的书香门第,而且这姑娘有二十五岁了,二十岁左右还能勉强,这么大的年纪怎么配得上义儿你,这门亲事娘不答应。”

    潘和义想替思晴分说几句,潘母站起身道:“义儿你且回房歇息,娘到厨房帮着张妈弄饭,等饭熟后叫你。”

    回到书房发了会呆,潘和义满脑袋都是思晴的笑容,连潘母进屋都没有查觉。看到儿子望着房梁发愣,潘母叹了口气,硬起心肠道:“义儿,我知你孝顺,急于改变家中状况,只是人生在世名声最重要,咱家可穷但却不能毁了声誉。娶了那女子虽然能在仕途上助力于你,但背后别人肯定要说你仗了裙带关系,就算你有再大的本事也免不了旁人指点。听娘的话,与那女子断了关系,娘会替你寻一门合适的亲事。只要你明年能取中进士,到时候咱家的门槛也会让媒婆踩平,大丈夫何患无妻。”

    “娘说得是。”

第七百三十二章母子筹谋

    时近三更,潘和义油灯下仍在奋笔疾书。

    潘母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走进屋,将碗放在书桌上,柔声道:“义儿,吃点东西吧,时间不早了,你也不必太操劳。”

    潘和义放下手中笔,转动了一下手腕,笑道:“真香,儿子在姜州可是无时不想念娘做的面。”潘母在一旁坐下,顺手拿起儿子放在桌上的文稿看起来,她识文断字,颇有见识。

    “……内外官职田,多有侵夺百姓,亩收税二到六斗,加上变米雇车般送等杂捐,亩税多达七八斗者甚众,三五倍于官税,佃民不堪其苦,多有流亡,而官吏捕系亲邻,征赔地租,民怨至深……”

    潘母叹道:“民生困苦,义儿此行姜州清田看来感触良多,不妨多替百姓鼓与呼。”

    潘和义挑着一根面条吹着凉气,道:“儿子写此奏疏正是要向天子进谏,为百姓鸣不平。”

    “义儿做得对。”潘母继续往下看,“……职田籍帐虚乱编造,地方豪强借机吞并,官曹多领虚数,疲人患苦,无过于斯,以致丁壮亡徒,无人以耕,长期以往必然伤及国本。臣清田司令史潘和义,位卑不敢忘国,冒死向万岁启奏,除皇庄、赐田、陵地、牲地外,职田、学田、屯田等官田统收归朝庭,而将职田等所得折算粟米或银钱发放百官,或可根治其弊。”

    潘母手一抖,手中纸页飘落在桌上。潘母惊道:“儿啊,你这个方法倒不失为良策,可是你可知道这篇《请罢职田疏》呈上,我儿便是千夫所指,届时固然天下闻名,但也极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潘和义放下筷子,眼中映照的灯光闪闪跃动,亢奋地道:“大丈夫不当五鼎食,便当五鼎烹,有此良机孩儿总要搏上一搏。”看见娘满面凄容,潘和义温声道:“孩儿不惧生死,只恐累及娘亲,心有不安。”

    潘母伸手拭泪,叹道:“汝父死得早,可怜孩儿你十几岁便为家操劳,至今尚未成家,娘无用不能帮你。这篇奏疏实在太过紧要,我儿要三思后行。”

    “儿子早已想得明白,天子有意清理官田只是眼下要对北用兵,一时间顾及不上,等北定之后,清理官田势在必行。官田之弊已延续数千年,期间不乏明智之士提出治理之策。”潘和义沉声道:“不瞒娘亲,儿子所提的这个将田租折为禄钱之策受启于清田司使江安义,此人深得天子信宠,如果被他先行向天子进谏,儿子岂不错失良机。”

    “儿子想清楚了,这篇谏疏实为治理职田的良策,若被天子采纳,自然名扬天下、前程似锦;即便遭到贬斥,孩儿不过是八品的小令吏,忠君爱民之心拳拳,天子亦会记在心中,明年科举得中的机会大增。等天子清理官田之时,定然会重用孩儿,孩儿才二十五岁,等得起。”雾气升腾,灯光下潘和义的脸变得有些扭曲。

    潘母点头道:“不错,此事无论成败,我儿的贤德之名已

    成,若得贵人相助,再有士林清流相帮,我儿必成大气。”

    想起儿子说这个策疏是受江安义启发,潘母皱起眉头道:“如此说来,这篇奏疏倒要即早呈上才好。我原说江安义乐于助人,我儿将这篇奏疏让其转呈可一举数得,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潘和义思忖道:“我有意将此疏投于铜匦之中闻于天子,又恐理匦监的那些官员看到此疏触及其利不向天子转呈,所以想请朝中哪位大员转为呈送。可恨,我官微职小,不能直接面对,要不然面圣时儿子肯定能打动天子。”

    “职田与百官息息相关,能仗义相助的人不多。”潘母蹙眉一展,笑道:“我儿何不向洛怀王进献此疏,洛怀王是清田司督办,有他代为转呈正好。”

    “洛怀王?”潘和义沉吟道:“洛怀王与江安义关系密切,我不知江安义是否曾跟王爷提及过此策,如果曾经提过恐怕弄巧成拙。不过娘提醒了我,不能向洛怀王献策倒是可以向楚安王献策。”

    潘和义兴奋起来,笑道:“楚安王向有贤王之誉,清理官田是天子所急,有此良策楚安王定然会献上。江安义是太子心腹,传言楚安王数次为难于他,就算江安义说此策是他所想,有楚安王出面,他也只能吃哑巴亏。天子十分喜爱楚安王,孩儿能借此疏投靠楚安王,也不失为一条晋身之路。有楚安王在后面支持我,百官就算不满我所献之策,也不敢对孩儿怎样。”

    潘母看着儿子心里说不出的喜欢,笑容里满是慈爱,伸手轻轻拍拍锤子的手,拿了空碗站起身道:“我儿聪慧过人,潘家门楣靠你光大。夜已深,早些歇息了吧。”

    灯光一直亮到鸡鸣,潘和义将文字整理成一篇《请罢职田疏》后才吹灯歇息。第二天吃罢早饭,潘和义穿了件半新的青衫,袖了《请罢职田疏》,在坊口雇了辆牛车,前往长乐坊楚安王府。牛车慢慢悠悠走的时间可不短,潘和义微闭着双目在车中盘算见到楚安王时该如何陈述,要如何才能更好地打动王爷,心中患得患失,不得安生。

    牛车停住,车夫恭敬地声音响起:“公子爷,王府到了。”下车给了钱,潘和义整理衣裳,站在台阶下打量着高高在上的王府,阳光下王府威严气派,金碧辉煌,朱门铜钉,门前排列着两队列武士,就连台阶两侧的石狮也不怒自威,瞪视着往来的人群。

    稳了稳心神,按了按头上的幞帽,步履从容地迈上台阶,来到府门前对着门吏施礼道:“有劳阍使替为通禀,就说清田司令史潘和义求见王爷。”

    那个短须的阍者瞟了一眼潘和义,冷冷地应道:“王爷上朝去了,贵客下次再来吧。”

    潘和义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磨,从怀中掏出一串铜钱,笑着塞过去道:“不知王府哪位大人当值,烦劳通禀一声,就说潘某有要事求见。”

    那阍者脸色一变,将铜钱推开,似笑非笑道:“这

    位爷,您的好意心领了,不过王府有规矩,不能收门包,这串铜钱您还是收起来吧。不是小的不给您通禀,这一天来王府求见王爷的人多了去了,小的如果都去通禀,那王爷忙到三更天也见不完客,您还是请回吧。”

    潘和义暗恨,知道这阍者嫌自己给的钱少,有意用话堵自己。将铜钱揣回袖中,看着王府红漆铜钉的大门,潘和义心中凄苦,任你才高八斗胸有百万兵,却连一个门子都对付不了。心灰意冷,转身正要离开,身后传来那门子殷切地问好声,“丁大人,您回去啊。”

    潘和义迅速地转过身,看到一个身着深绿色官服,年纪在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脑海中迅速地回想着王府的属官,姓丁,三十来岁,应该是王府文学丁楚了。躬身向着丁楚行礼道:“下官清田司令史潘和义见过丁大人。”

    丁楚昨夜在王府当值,此刻正准备回家休息,看到有人冲他行礼,站住脚回礼,随口道:“丁某还礼,不知潘大人有何事?”

    潘和义连忙道:“下官奉旨前往姜州清查官田,略有所得,写有一篇奏疏,美芹之献想呈于王爷。不料阍者不肯禀报,恰巧遇到丁大人经过,冒然上前搭话,还望见谅。”

    丁楚转身瞪了阍者一眼,那阍者吓得脸色涮白,丁大人可是王爷的心腹,他要是向王爷说上一句,自己不光要失了美差,恐怕还得发落到别处受苦。赶紧上前跪倒,扇着自己的耳光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言语得罪,还望大人恕罪,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小的吧。”

    潘和义心中痛快,脸上却是一副诚恳之色,躬身扶起阍者道:“阍使不必如此,无心之失在所难免。只是阍使责任重大,不要误了王爷的大事才好。”

    丁楚怒哼道:“该死的东西,滚一边去。潘大人,且先随我进府吧。”

    来到丁楚的官廨,闲话几句,潘和义知道他不可能直接带自己去见楚安王,从袖中取出《请罢职田疏》,道:“丁大人,你是榜眼大才,潘某年少不识深浅胡乱言语,还请丁大人先行过目,若有可取之处请大人替为转呈王爷。”

    丁楚接过,细细看来,边看边频频点头,赞道:“此疏言之有物,对职田之弊了如指掌,特别是‘将职田等所得折算粟米或银钱发放百官’的建议诚为治理职田之弊的良策,好,好。”

    将《请罢职田疏》交还给潘和义,丁楚站起身道:“王爷去上朝了,要午时才会回来,潘大人不妨先随我去见见沈大人,如此好文,沈先生一定喜欢。”

    潘和义恭敬地起身应是,跟在丁楚身后往里走,一路上心怦怦直跳,紧张、欢喜、期盼。沈大人应该是楚安王府的府友沈文清,听说此人是王府的第一谋士,楚安王以先生之礼待之,自己的奏疏如果能得到他的赞赏,也就等于得到楚安王的赏识一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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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介绍:
农家少年,有如蓬蒿,雷劫之后,风云变幻鱼龙舞。纯朴少年为守护家人、亲人、友人,不得不步步登高。一个变字,道尽多少无奈,回首望时,初心未改,世事早非。变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变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变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