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变臣TXT下载变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变臣全文阅读

作者:宇十六     变臣txt下载     变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三十三章唯才是举

    在楚安王府吃罢午饭,丁楚送潘和义离开。回望身后的王府,潘和义想着与沈文清见面时的情况,脸上露出四分兴奋,三分自得,二分期许,一分失落,心情十分复杂。

    沈先生看过他的《请罢职田疏》后大加赞赏,认为此疏一出职田之弊当为之一清,然后问潘和义有此良策为何不直接呈给清田司使江安义?

    潘和义早想好应对,从容道:“下官已将此疏让江大人看过,不过……”言语一顿,潘和义面现为难之色,似为上者讳,最后叹道:“江大人认为此疏牵连甚广,恐引发百官反对,认为当徐徐图之,吩咐我不要上疏。潘某此行到姜州,见职田弊端给百姓带来的困苦,实难安眠,王爷有贤王之誉,向来关爱百姓,故而潘某冒死进疏。”

    “江大人说的也有道理。”沈文清从潘和义的脸上收回目光,微笑道:“潘大人忠君爱国之心让人感佩。王爷喜才,像潘大人这样的贤才王爷定然十分喜见。”

    沈文清露出招揽之意,让潘和义心中狂喜,接下来的交谈中打起百分精神,引得沈文清和丁楚两人频频点头赞许。沈文清微笑拈须,心中盘算:这个潘和义确实是有才之士,不光通晓经义,而且长年任小官对实务相当熟悉,这等人才正是楚王府欠缺的。

    一直等到午时才得知楚安王朝会后去了宁王府,要到晚间才能回来。沈文清和丁楚招待潘和义吃了顿饭,潘和义不得不怏怏地起身告辞。沈文清起身相送至仪门,笑道:“今日不巧,王爷不在府中。不过潘大人且安心在家等消息,王爷很快就会请潘大人过府详谈。”

    申末,石重杰回到王府,刚在书房坐下,沈文清和丁楚便来了,把潘和义留下的疏文呈上。石重杰读罢,眼神一亮,笑道:“此乃治理职田的良策,是何人所写?”

    “清田司令史潘和义。”沈文清应道。

    石重杰将疏文放到桌上,若有所思地问道:“此人舍近求远,意欲何为?”

    沈文清轻笑起来,道:“无论是货卖识家还是待价而贾,王爷都无须理会,对王爷来说只是能用之才和该用之才罢了,潘和义此人才学过人,尤为难得的是熟知实务,这一点臣亦有不如。”

    石重杰抚着光洁的下巴,笑道:“沈先生如此看重此人,看来是想让孤招揽他,此人品性如何?”

    “初识之人怎知性情。”沈文清道:“不过臣与之交谈,觉得此人言行多伪。”

    丁楚不以为然地反驳道:“沈兄何出此言,我看那潘生一身正气、为民忧思、勇不惜身,实是吾辈读书人的典范。若是忧国为民之心为伪,那丁某不知何人才能入沈兄之眼。”

    沈文清苦笑,跟丁楚这样迂直之人难以争辩,道:“我只是个人感觉,对与错容后再看。”

    石重仁笑道:“既是有用之才,孤不妨见见,让人在休沐之日请他过府叙话。”

    丁楚道:“潘生乃是大才,王爷何不效仿先贤礼贤下士,亲到其

    府上延请。”

    “不可”,沈文清急道:“王爷绝不能听丁楚的这个建议。”

    “为何?孤倒是觉得丁楚所说的不错。潘和义只是八品的微末小官,孤能登门延请,必取到千金买骨的作用。”

    沈文清大急,道:“王爷,你若是这样做,恐怕大婚之后万岁就会让你归藩。储君之位坚固,天子并无易储之心,王爷有贤王之誉,万岁尚能容忍,借以打磨太子。王爷若是做出过分之事,让万岁觉得王爷有别样心思,天家无私情,届时就算万岁再喜欢王爷,恐怕也要为太子计,让王爷就藩。”

    丁楚道:“选贤用能,为国举才,王爷何错之有。”

    “王爷是没有错,却怕有心人借题发挥寻王爷的错。万岁让王爷跟宁王署理龙卫暗卫事务以来,权威日重,沈某看王爷行事略有放浪,不可不慎。”

    石重杰悚然而惊,起身对着沈文清一礼,道:“孤王这段时日屡得父皇赞许,行事难免轻狂,多谢先生点醒孤,孤当谨守本份,循规蹈矩,不负皇恩。”

    沈文清须微笑,道:“谨守本份,王爷得之矣。”

    丁楚不满地道:“秉直而行,何惧人言,先生太过小心了。”

    石重杰和沈文清相视而笑。丁楚昨夜值守,今日又在王府呆了一天,有些倦意,起身告退。等丁楚离开,石重杰笑道:“丁楚是忠厚君子,先生莫要怪他。”

    沈文清笑道:“王爷放心,丁楚是真君子,沈某与之相处如沐春风;不过那潘和义满口仁义,王爷却要先听其言、后观其行,然后才能用其事。”

    “君子可欺之以方,在识人之上,丁楚远不如先生。”石重杰正色地道:“那潘和义是什么样的人,还请先生对孤说说,孤王再决定拿这篇奏疏如何。”

    沈文清看着楚安王年轻脸庞,心中生出感叹,要说识人之明这位小王爷不下于自己,府中诸官各用其能,接人待物温文可亲,哪像是十七岁的年少人。生在皇家,幸与不幸,只能自己知道。

    天子原本有意在北征之前替楚安王张罗门亲事,石重杰向天子启奏,征战在即以大事为重,先国后家,待北漠平定再成家不迟。天子大为赞赏,下旨赏赐楚安王六名美貌宫女,其意不言而喻,可是楚安王丝毫不贪恋美色,反将宫女赐给府中官员,沈文清获赠两人。与太子相比,沈文清真心觉得石重杰才是明主。

    抛开脑中杂念,沈文清徐徐道来:“臣送走潘和义之后,派人去打听他的履历,此人祖籍……”

    听完沈文清介绍潘和义的身世,石重杰道:“此人身世可怜,也算自强不息,不错。”

    “天子下旨成立清田司,从六部九卿抽调人手,人多畏其难而不肯前去,潘和义主动请缨前去清田司任职,江安义颇为赞赏,向天子举荐,将其从从九品的书令史擢迁为从八品的令史,可谓对其赏识有加。”

    石重杰习惯性地摸着下巴,道:“如此说来这个潘和义

    颇识时务,只是江安义对他有大恩,他却将奏疏呈给本王。呵呵,众官皆知,本王看江安义可不顺眼,这个潘和义有趣得很。”

    沈文清淡笑道:“官场上有一招叫‘隔山拜佛’,这个潘和义所图非小。”

    石重杰沉吟道:“要说江安义对潘和义青眼有加,父皇对清田司又十分关注,他呆在清田司也不乏上进之途,投靠本王风险不小,还会当成弃信背义之徒,这个潘和义不是个傻瓜,怎么肯做得不偿失的事?再说了,三弟不是清田司督办吗,就算江安义不赞同他上疏,他也完全可以投书给三弟,父皇对三弟的信宠不次于孤,连工部也丢给他去管,潘和义为什么不去找他?”

    沈文清笑道:“王爷说的极是,除非潘和义在说谎,这篇奏疏他根本没有给江安义看过,甚至有什么内容不肯让江安义看到。”

    石重杰饶有兴趣地推测道:“潘和义为何说谎?他调任清田司不过数月,对官田并不熟悉,就算他到姜州后能发现诸多弊端,但要在短时间内想出治本良策恐怕阅历不足。”

    沈文清微笑地看着楚安王,石重杰露出笑容,道:“江安义则不然,他曾随余尚书到仁州清仗过田亩,又做过县令、刺史,对职田的弊端十分明了。所以这个这个罢职田给禄米的策略很可能是江安义所想,至少都是江安义启发他的,潘和义才不敢让江安义看到。呵呵,把烫手山芋塞到本王手中,还顺道挣一个忧国忧民的声誉。好算计,当本王是傻子吗。”

    石重杰笑容逐渐变冷。

    沈文清纵声笑道:“看破不说破,王爷又何必动怒。身为上位者应唯才是举,王爷要行大事身边不能只有丁楚这样的谦谦君子,像潘和义这样的人用为爪牙伤敌,岂不快哉。王爷要与太子相争,光靠阳谋君子可不成。”

    石重杰沉默良久,沉声道:“孤明白该如何去做了。”

    …………

    天子给假半月,江安义没有去衙门,在家中与妻儿享天伦之乐。自打三位夫人进京,家中事务井井有条,欣菲主持大局,彤儿打理生意,冬儿则操持内务,思智、思益跟着李东鸿启蒙,其他四个儿女则不受拘束地在院中打闹,整个院落充满了活力。

    江安义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但体内的真气恢复得极为缓慢,欣菲建议他明日前去明普寺问问广明、洪信大师,明普寺持武林牛耳,寺中高手众多,传闻传经堂中收录了许多武林绝学,应该能给个建议。

    彤儿气呼呼地走了进来,嘟着嘴坐在空椅上一语不发。江安义笑道:“你不是去查账吗,莫不是有谁在账上做手脚?”

    “江郎,上个月家里刚送来五千瓶香水,结果东宫来人要走了八百瓶,每回都说给钱,哪次不是肉包子打狗。”彤儿气呼呼地道:“还有酒肆,东宫每月提走的酒水就不下百坛。咱家已经给了宫里三成暗红,东宫还这样索求无度,这生意干脆送给太子算了。”

    江安义蹙眉不语。

第七百三十四章明普问伤

    明普寺,香火鼎盛,香客如织。

    大雄宝殿烧罢香,江安义领着一家人来到寺院西侧的塔林祭拜,建武二年广明大师圆寂就葬于此。广明大师对江安义有大恩德,不光在江安义走火入魔时救过他的性命,赠给他《般若心经》,还将随身佛珠赠他三枚,江安义与护法牌一起随身携带。跪拜于地,诚心祷告,愿这位高僧在佛国得享大自在。

    洪信大师接任了知藏职位,掌佛教经籍,在小沙弥的领引下,江安义在藏经楼看到了誊写经文的洪信大师。侍立在一旁等洪信大师抄写完,江安义这才上前合十行礼,洪信大师将他让在一旁坐下,从橱柜中取出茶叶,注水沏茶。茶香四溢,茶色微苦,正是安龙茶。

    一盏茶饮罢,江安义说出来意,询问恢复真气之法。洪信大师伸手搭在江安义的手腕上,注入真气查探。一柱香的功夫,洪信大师收回手道:“你且将运气之法说于我听。”

    江安义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把功法说了一遍。洪信大师沉吟片刻,起身到书架之上翻寻,半晌拿了一本纸页发黄的手抄书放在江安义面前,道:“这是三百年前,我寺前辈高僧度空大师留下的手稿。度空大师云游天下,曾在苗疆见识过你说的将真气散于奇经八脉激发潜能的做法,你且看看,是否相似。”

    “不错,真气运行的脉络相同,正是此法。”江安义满心期盼地问道:“度空大师可留下解决隐患的办法?”

    洪信大师摇摇头,江安义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莫非自己去北漠真只能做个词臣。洪信大师将手抄本翻至最后几页,道:“度云大师也记录了运行此功后功力将减退,很难回复。”

    江安义颓然道:“当初田少秋将此功法传于我时,曾说半年至一年可以逐渐恢复功力,可是我恢复的极慢,按这个速度,三五年能回复到炼气化神之境就不错了。”

    “功力不深之人恢复起来容易些,安义你已入炼神还虚之境,体内经脉宽广,运行所需的真气更多,而且每日运功所得真气消耗更大,积蓄下来的真气便更少,要想恢复当然更难。”洪信大师微笑道:“不过有得必有失,安义修行的功法过于急进,正好趁此机会夯实基础,将来厚积薄发,或可踏进炼虚合道之境,合道飞升。”

    江安义苦笑,合道飞升仅见于传闻,传说三百余年前天道宗太和真人武功炼至化虚合道极境,有挪山填海的神通,雷雨之中飞升而去。可是太和真人飞升后,他传下的天道宗后续无人,迅速败亡,连武功心法都散失不见,有说如今的十大门派中的云霄殿所传吞云诀就是当年他所创。

    摇了摇头,江安义道:“合道飞升可不敢想,明年天子有意再次北征,让我伴驾随行,若是能快速恢复真气,在沙场上也能多些自保之力。”

    洪信大师双掌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叹道:“刀兵起,生灵涂炭,罪过罪过。”

    江安义不以为意地道:“大师慈悲。不过北漠寇边不断,北境百姓不得安宁。天子兴师平定北漠,千年忧患一朝清除,从此再无刀兵之祸,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

    说起北征之事,江安义一脸兴奋,洪信大师留意到他鼻梁上红筋一闪,此乃大凶之兆,主有血光之灾。洪信大师心中惊骇,默默替江安义推算起来,居然又是“枯木逢春”之卦。

    两人因茶结缘已有十六年,广明大师的谒语就应念在江安义身上,洪信大师南下弘法得江安义助力,安龙寺、黄羊寺成为南方佛教的胜地,后来江安义到化州担任刺史,也不遗余力地宣扬佛教,对佛门的贡献已不下于当年的韩太保。江家对佛门的供奉每年不下于十万两,还带动黄家、余家、郭家等亲朋好友向佛门奉献香火,于公于私洪信大师都要助江安义化解劫数。

    “沙场凶险,安义你功力丧失,此次北征还是留在京中为好。”洪信大师开口劝道,若成说动江安义不去北漠,或许能避开此劫。

    江安义笑道:“沙场建功立业,‘若个书生万户侯’是江某素愿,我虽然功力不济,但多写几首战诗为将士们鼓劲也算尽些心力。”

    洪信大师暗叹,该有的劫数还是避不开,若是言明反倒生出变数更为不美。思忖片刻,洪信大师道:“安义要想尽快恢复真气,老衲有固本培元的方子,每日煎服可补气培元,多是些珍贵的药材,不过以安义你的身家倒是无妨。”

    江安义大喜,笑道:“便是人参当萝卜吃也要咬牙服用。”

    洪信大师起身到书桌上抄写药方,江安义站在身后观看,“人参三钱,黄芪五钱,鹿茸一钱,巴戟天五钱,补骨脂、菟丝子各三钱,冬虫夏草四根,石斛……(胡乱拼凑,看官一笑),水三升煎服成一碗。”

    将方子递给江安义,洪信大师道:“你先服一个月,然后到我这来把把脉,老衲再替你增减分量。”

    江安义笑道:“多谢大师。这方子可真不便宜,一剂药估计就要十多两银子,平常人还真吃不起。”

    “此乃治标之法,服药之后让你夫人助你行气,药效发散得快些,效果会更好。”洪信大师叮嘱道。

    想起在姜州时欣菲替自己疗伤真气受损,既然回了京不妨让石头也帮忙,再不行就掏钱请龙卫的供奉,总之对江安义来说用钱能做得到的事不算大事。

    小心地将药方折好揣入怀中,江安义随口问道:“既有治标之法,不知可有治本之法。”

    洪信大师默然无语,江安义原本是信口追问,但见洪信大师这副模样,莫非真有什么办法?江安义赶紧追问道:“大师,若有治本之法还望告知,就算花再多的钱江某也愿意。”

    “安义,你着相了,世间事并非都可以用钱来解决。”洪信大师眼中露出寒意,金刚怒目,当头棒喝。江安义一惊,惭然合十道:

    “大师教训得是,江某惭愧,利欲熏心,忘乎所以。”

    洪信大师叹道:“官场修行越发要把持住本心,当年灵秀大师有谒:身是菩提树,心是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江安义猛然忆起,初见广明大师时大师也曾念过此谒,还念了首“心是菩提树,身为明镜台;心性常清净,何处染尘埃”,劝自己要清心静气,莫染尘埃。广明大师已逝,自己却是满身尘埃。

    双掌合十,江安义默念心经,既思念广明大师也拂扫身上的尘埃。良久,洪信大师道:“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安义你身具慧根,切不可迷失本心。”

    “你问治本之法,确实有,是百年前我寺高僧慧通大师研讨度云大师的这册抄本后留下的推测,并未载于书中,我也是听广明师叔在一次闲谈中提及。”

    江安义的心又提了起来,在能恢复自己真气正常的办法面前什么平常心也保持不住了。

    洪信大师道:“安义可知三丹田和三关?”

    这些年江安义跟着欣菲学习内家常识,当然知道三丹田是指生宫(精舍,小腹)、绛宫(神舍,心)、泥丸(气舍、脑),三关则指脑后御风玉枕关,身中夹脊辘轳关,水火之际尾闾关。至明真人曾传给江安义一道真诀:意守少腹育元丹,丹炉火炽闯三关,炼精化气上昆仑,绛宫温养神虚幻。

    见江安义点头,洪信大师继续道:“要想迅速恢复真气,需大能者往你体内灌注真气,贯通任督二脉,一气冲三关,联通三丹田,直达混元至境,踏入炼虚合道之境。”

    江安义脸上现出苦笑,难怪洪信大师说用钱买不到,能替自己贯通任督二脉直达炼虚合道的高手这世间不知有没有,即使有恐怕也一心追求踏破虚空合道飞升,哪会损耗真气替自己疗伤,这个办法有同于无。

    从藏经阁出来,会齐家人。欣菲关切地问:“江郎,洪信大师可有办法?”

    江安义无精打采地道:“大师写了个药方,让我服药运气,回去试过后再说。”

    洪信大师的药方果然有用,服药后欣菲帮着江安义运气调息,感觉气流更为充盈了些。江安义闭目内视,真气如雾丝丝缕缕从经脉发散,下丹田的积蓄几无变化。叹了口气,做词臣也好,至少天子喜欢,至于那个治本的办法,还是不要梦想的好。

    过了几日,洛怀王派人请他过府叙话。有过同往姜州的经历,江安义和洛怀王变得熟识起来,不过江安义还从未去过洛怀王府。

    庄松伟在府门前迎候,边领着江安义往里走边道:“王爷请安义来是因为昨日楚安王向万岁呈奏了一封《请罢职田疏》,此疏乃是清田司令史潘和义所献,万岁对王爷提及,王爷想问问安义潘和义是怎么回事?为何通过楚安王献策?”

    江安义心中一紧,自己不愿看到的情形还是发生了。

第七百三十五章年青俊才

    庄松伟引着江安义来到西侧的花园,洛怀王府的规模比不上楚安王府,可是这花园的面积还是比江府还要大几分。园中有小山,山顶有亭,洛怀王一袭圆领白袍,黑发戴着金冠,一脸肃容等在亭中。

    等江安义行礼毕,石重仁道:“今日父皇在御书房见我,说清田司令史潘和义托王兄上了道《请罢职田疏》,让我这个清田司督办看看是否可行。小王才识浅薄哪说得出好歹,所以携了抄本来找江大人,你这清田司使,恐怕还没看过属下的奏疏吧。”

    江安义拿过奏疏,飞快地翻看了一遍,满篇的悲情、豪情,爱国忧民之心跃然纸上,而治理之策正是自己有意透露的罢职田田租折算铜钱、禄米。

    将奏疏交还给洛怀王,江安义平静地问道:“万岁怎么说?”

    石重仁注意看着江安义的脸色,见他波澜不惊,道:“莫非真如潘和义所说,他先向你禀报过,而你不准他上疏。”

    江安义脸上闪过愠色,这个潘和义为了上进不择手段,剽窃自己的想法不说还顺手坑自己不把。

    庄松伟在一旁道:“安义岂是那样的人,李东鸿和李来高皆是安义所举荐,倒是那个潘和义满口仁义道德,我看多伪。纵真如他所说安义不准上疏,安义也一定有其中的道理。”

    知己难得,江安义感激地看了庄松伟一眼,笑道:“清者自清,庄兄知我。罢职田田租折算铜钱给付官吏我曾在酒后提及,当时还有李来高和刘逸兴在场,罢职田关系重大,眼下北征在即,宜静不宜动,我说此事要等北定之后再徐徐图之。”

    石重仁笑道:“酒后失言,江大人将一场功劳拱手让人。小王记得你对潘和义器重有加,好像还有意将你夫人的师妹许配给他。啧啧,这小子太沉不住气了,要不然江大人可要替别人做了嫁衣还得赔上个新娘子。”

    江安义微笑道:“福祸相依,何须在意。”

    “江大人不在意,我王兄可把他当成宝。”石重仁在椅中探出身,伸手摘了一朵碗莲花,在手中把玩着,嘴角微翘露出笑意道:“我的王兄真是勤勉,大理寺和兵部的政务不够忙,又担上龙卫和暗卫的担子,知道我这个弟弟疏懒,准备把清田司的出领了去,可惜我向父皇辞呈,还被骂了一通。”

    庄松伟劝道:“王爷,万岁看重于你,切不可玩物丧志,失了圣心。”

    江安义心想这位庄兄实诚,生在皇家有几个省油的灯,洛怀王分明是在以退为进,要不然急巴巴地将自己叫来做什么。

    “父皇说‘徐徐图之’是老成谋国之言”,石重仁道:“父皇让我告诉江大人一切照旧,不过潘和义所献的奏疏诚为良策,便在清田司下划出个职田署,让潘和义做从七品下的署令,专司清理职田事宜。”

    八月初,吏部公文下,随同江安义前往姜州清

    理官田的官吏皆迁升一级,而潘和义却擢升了四阶,一跃成为从七品下的职田署令,专司清理职田事宜。紧接着各种流言传出,有说潘和义写了篇奏疏得到天子赞赏,有说潘和义投了楚安王的缘法,也有说是江安义向天子大力推荐。

    大通坊潘家热闹起来,每天前来拜访的车马不断,潘和义换上簇新的浅绿色官袍一丝不苟地迎来送来,京中很快有赞语流出,夸他才学过人有名臣之风。等到《请罢职田疏》的内容流出来后,京中风议顿时分为两块,誉之者以为其忠君爱国,勇不惜身堪称士林楷模;毁之者骂他估名钓誉,为邀直名不顾他人死活。

    潘和义镇定自若,笑骂由之,每天按时来清田司当差,只是散衙之后每每有人相邀,京中清流无不以结识他为荣。江安义并没有为难他,腾出几间官廨作为清田署,还给他安排了六名书令史,各地报来职田的情况都直接交给他办理。

    那日喝酒刘逸兴和李来高都在场,自然知道潘和义这篇《请罢职田疏》的原由,刘逸兴表面无异,与潘和义谈笑如旧,而李来高则冷眼相对,潘和义数次上门都被他赶了出去。

    李来高和思晨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准备年底成婚。欣菲抽空将潘和义的事告诉了思晴,思晴伤心地哭了一场,后来还私下找过潘和义,潘和义以母命难违为由与思晴断了关系,反倒让她看开了。

    转眼又快到中秋,趁着江安义休沐,欣菲等人带着儿女拉着江安义上街买过节的东西,一家人逛完东市逛西市,马腿都跑细了三圈。等回到家时,江安义发现宅门前又围了一堆人,有前车之鉴,江安义让马车停在街口,自己上前查看。

    前次是武林人堵门,这次却是读书人,老远就看到李来高在愤然怒骂。“……假仁假义的伪君子,李某不想再看到你,江兄也不想见你,你快些走吧。”

    “潘某自问有愧于江大人却无愧于国于民,中秋将至,潘某特意买了几封月饼向江大人赔罪。李兄,你我曾为好友,你让我进去向江大人解释几句,江大人若知我苦心自然不会怪我,若是江大人怪我,要打要罚潘某都甘心领受。”

    潘和义的声音,恳切无比,听在江安义的耳中有如苍蝇“嗡嗡”,让人作呕。自己与他同在清田司衙门当差,不见潘和义上门前来解说一句,今日会集这么些人,上门演一出负荆请罪的戏,要来个和气收场,得个好名声。可恨,江安义怒火中烧,此子行径比起当初风雷门上门逼迫更为可恨。

    “潘生委屈求全,实在让人感动。”

    “贤弟仁义尽致,江大人若是闭门不纳,实在有损其词仙之名。”

    还有人对着李来高破口大骂道:“李来高,你是在嫉妒和义之才,生恐他抢了你的前程,你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为何不让和义见江大人。”

    有人高声叫

    嚷起来:“江大人,还请出来相见,潘生前来求见。”

    李来高冷笑道:“物与类聚人与群分,李某是小人,与诸位君子处不来,各位请回吧,江大人不在家中。”

    潘和义止住身边鼓躁的人群,冲着李来高深深一礼,叹道:“李兄对我成见已深,等日后有机会小弟再与李兄分说。这盒月饼,劳烦李兄代为转送给江兄,潘某家贫,买不起贵重礼品,不过礼轻情意重,江大人定然会理解潘某的苦心。”

    “哈哈哈哈”,李来高怒极反笑,指着潘和义道:“姓潘的,好口舌,李某当初瞎了眼还误以为你是实诚君子,今日之事怕是你思谋已久吧,李某索性遂了你的心意,成全你的声名。”

    说着,李来高上前一步,伸手将潘和义手中的月饼拍落于地,冷冷地骂了声“快滚,不要逼我道出实情。”潘和义眼泛泪花,弯腰拾起地上的月饼,不理身边众人的愤然怒骂,自顾转身离开。那些随同他前来的士子们愤愤不平地簇拥着他,离开了江府。很快,江安义嫉贤妒能、打压后辈的声名就传了开去,潘和义被拿来与江安义比较,潘高江低的说法甚嚣尘上。

    东宫,少詹事程明道幸灾乐祸地向太子提及京中风议,道:“江大人这次失策了,潘和义这样的贤才他应该早向殿下引荐,结果潘和义在他的打压下投靠了楚安王,唉,真是可惜。”

    石重伟心不在焉地道:“天下贤才多得是,一个潘和义不算什么,只是有了潘和义老二就能插手清田司的事,也不知父皇怎么想的,老二的权势越来越大,在朝堂上不时制肘孤王,莫非父皇……”

    石重伟打了个寒颤,不敢往下想。程明道忙道:“殿下不可自疑,万岁对殿下信任有加,之所以重用楚安王是为了磨砺殿下,今年中秋节赏,给殿下的赏赐倍于楚安王、洛怀王,说明在万岁的心中殿下与两位王爷不同。”

    “不错”,石重伟高兴起来,笑道:“每年中秋东宫都要宴请属臣,宫里从江家拿了不少酒水,今年中秋宴要把江师也请来。可惜怜夕有了身孕,要不然让她舞上一曲,定然艳惊四座。”

    程明道心有不甘地道:“江大人如今是清田司使,恐怕要参加万岁的赐宴,怕是来不了东宫夜宴。”

    石重伟眉头一皱,道:“派人送张贴子去,来不来就看江师自己了。”程明道暗暗心喜,但愿江安义不来东宫赴宴,在太子心中埋下阴影。

    潘和义成为京中红人,前来潘家说亲的媒人将潘家的大厅坐得满满当当,潘母从早到晚地见媒人,却只听不说,她在等待中秋的一场文会到来。

    京城中秋有两场夜宴,天子主持的皇宫夜宴和东宫举办的属臣夜宴,文武百官不是去皇宫就是去东宫,楚安王石重杰却会在每年中秋午时碧漪园设宴举办文会,饮桂花酒谈天下事。

第七百三十六章中秋惊变

    中秋节,按照惯例天子会在麟德殿设宴,朝堂五品以上的官员皆可参加。太子入驻东宫后,东宫自行开宴,太子敬酒三杯后返回东宫,宴请的是东宫属臣。不过近两年多了些与太子相近的官员,天子特准二刻钟后文武百官可以自行去留,有不少人在麟德殿喝完又赶到东宫赴宴。

    京中官员数以千计,能参加麟德殿夜宴和东宫夜宴的毕竟是少数,更不用说那些没有官身的文人雅士,这就让三年前开始举办的楚安王府碧漪园中秋文会变得引人瞩目,不少人以能参会而自豪。

    楚安王府碧漪园经常举办各种文会、雅聚,经常有绘炙人口的诗词歌赋流出,不少人因此而声名鹊起,成为京中名士。更有幸运儿被楚安王赏识,举荐入朝为官,平步青云,赵岙、温玄岭等人就是众人嘴中津津乐道的幸运儿。

    碧漪园中秋文会设在午时,巳初时分潘和义便换上件旧青衫,坐着牛车前往楚安王府。从大通坊到王府路程不短,潘和义这些天收到的礼钱足够他换乘更高档的马车,可是潘和义知道自己要苦心维持贫贱不能移的形象,或许与哪家豪门结亲后可以稍做改变。

    车内,潘和义闭目养神,脑海中思虑着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最担心的是江安义与自己翻脸,到天子处说明罢田租改成银钱禄米支付之策是他剽窃,潘和义自忖即使有楚安王相帮,自己恐怕也要落个声败名裂的下场。

    惶惶不安地过了大半个月,每天都担心江安义来找自己算账,可是安然无事,衙门内到江安义官廨中禀事,江安义神色如常,潘和义渐渐放下心来,看来江安义是不打算与自己计较了。

    细细思忖过,潘和义得出个结论:清理职田干系重大,江安义也不想承担得罪天下官员的风险,自己出头替他担下责任是各取所需,这样说起来自己还帮了江安义一把。

    这样安慰着自己,潘和义决定试探一番,在八月初十买了月饼到江府登门道歉。江安义武功高强,那么多刺客都死在他手中,万一他发起怒来,自己岂不性命难何。

    心中忐忑,潘和义邀了些新近结识的好友一同前往,结果被李来高堵在门外,李来高翻脸是意料中事,万幸他没有说出奏疏之事。此行虽然受辱但却替自己赢得忍辱负重的好名声,潘和义露出得意的笑容,挨顿骂算什么,经过此事他总算安下心来。

    喧闹声传入车中,潘和义没有撩起窗帘观看,算算时间应该到了长乐坊,今日盛会前来王府找寻机会的人不少,能入王府的不到三成,剩下的许多文人墨客呼朋唤友在王府外徘徊,寻找进入王府的机会。

    潘和义心中暗叹,在太府寺书令史时他也曾到过楚安王府门外找寻机会,和众多士子眼巴巴地看着那些登上台阶进入府中的幸运儿,期盼能遇到相熟的朋友,顺手将自己也带入府中。时过境迁,如今自己可以挺直胸膛大摇大摆地走进王府了,看来自己献疏之举做对了。

    牛车停住,车把式在外面喊道:“爷,前面堵得厉害,小的只能送您到这了。”

    潘和义下了车,看到前面车马慢如蚁行,自己乘坐的牛车塞在一众豪车中分外显眼。付了钱,潘和义安步当车往前行,一路之上认识之人上前见礼,言语巴结奉承,都知道潘和义如今是楚安王府的红人,希望能得他相助入府。

    潘和义淡淡地笑着,平谈不失和气地寒喧着,离王府一箭之地居然走了半柱香功夫,来到府门前身旁已经聚集了十余人。

    站住脚,冲众人拱了拱手,潘和义迈步踏上台阶。九阶台阶让潘和义有种青云直上的飘荡感,周围投来的羡慕目光让他舒畅不已,忍不住要得意地笑出声来。放缓脚步,潘和义稳了稳心神,将喜意压回心中,一脸庄重地站在府门前。

    丁楚告诉他,那个曾经为难他的阍者被贬去了方州的封地,眼前这个阍者看到他,紧走两步上前躬身施礼,笑道:“潘大人,您里面请,丁大人交待小的,您要是来了先到他的官廨坐坐,有几个朋友引见。”

    身为豪门的阍者哪个不是心明眼亮,更何况潘和义这段时日经常出入王府,与府中丁大人称兄道弟,在阍者的眼中,潘和义身上的旧青衫分明也比他人的绸衫华 贵几分。

    潘和义自矜地点点头,和颜悦色地道:“有劳程阍使了,今日来客众多,劳你记挂在心。”

    不等程阍者回话,潘和义迈步入府。楚安王府内宾客如云,长廊上不时碰到游玩观景的朋友,潘和义满面春风地与人打招呼,结识新朋友不忘老朋友,要想在官场上如鱼得水,朋友越多越好。

    丁楚的官廨内传出欢声笑语,看到潘和义进来,丁楚笑着起身介绍道:“诸位,这位就是我说的潘和义潘署令,那篇《请罢职田疏》便是出自他之手。”

    潘和义拱手向几人行礼,那几人并未起身,只是冲着潘和义微笑点头。丁楚指着左边三旬文士道:“这位是工部员外郎包立铭(从典客署令迁升),此君可是建武元年的状元郎,潘贤弟明年想参加科举,不妨多向他请益。”

    潘和义连忙施礼道:“末学早就听闻过包状元的大名,若能得包大人片言指点实是潘某的福分。”

    包立铭淡淡地笑道:“好说,好说。”

    “这位的诗词潘贤弟一定听过,‘闻歌始觉有人来’,京中诗词大家方知义,暂在上林署屈就署令,王爷最喜他的诗词,今日中秋盛会,方榜眼又要有大作问世了。”

    潘和义笑道:“小弟对方兄仰慕已久,方兄的诗词小弟可是首首能背,今日有缘识荆,实乃幸事。”

    方知义打量了一眼潘知义,不咸不淡地道:“诗词小道,怎及得上潘生一篇《请罢职田疏》上达天听,又得王爷嘉许,今日文会潘生的风光将远胜方某。”

    潘和义从话中听出酸意,立时明白方知义的心态,他是探花郎出身,又苦熬

    了数年,才做到上林署令,而自己不过是举人,凭借一篇奏疏便与他同阶,将来极可能还要超越过他,怎么不让方知义心中不是滋味。

    假做不知其意,潘和义笑吟吟地听丁楚介绍那个中年文士,“纪公纪瑞山,方州名士,现在方州王府中任学官长。”

    纪瑞山起身笑道:“后生可畏。那篇《请罢职田疏》老夫拜读过,诚为治理职田的良策,潘生见识过人,国之栋梁也。”

    潘和义挂着谦和的笑容,坐在下首听丁楚几人高谈阔论,偶尔插上两句,绝不喧宾夺主。当年门外徘徊,如今成为座上客,潘和义的心情激荡,眼前这些人都是京中名士,状元郎、探花郎,对一个举人来说是可望不可及的角色,自己能坐在下首同他们一起谈笑,身份已经悄然转变。

    潘和义拿起茶盅呷了一口,轻轻地吐出一口茶香,眼下相伴的府友、员外郎、署令和学官长,再过几年和自己在一起喝茶的说不定就变成了侍郎、少监,再以后就是尚书、公卿。莫欺少年穷,潘和义眼前现出江安义的样子,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而且做的比他还要好。

    门外侍从来请丁楚等人前去赴会,丁楚带着众人来到春云殿,今日来的文人雅士多达三百,只有春云殿外的广场能安置下这么多桌椅。丁楚到来时春云殿外已经坐满了人,看到丁楚不少人站起身来打招呼,丁楚笑着回应,向众人介绍身旁的潘和义,一时间潘和义成为众人瞩目。

    有丁楚带着,潘安义坐在了最前面。丁楚侧过头来低低地声音叮嘱潘和义,道:“前两天我跟你说过,今日王爷有意在众人面前捧你,你可有准备。”

    潘和义感激地道:“丁兄放心,定不会让丁兄失望。”

    楚安王驾到,碧漪园中秋文会按着安排好的剧本往下演,潘和义在众人面前唱了一出好戏,所做的“冷露无声湿桂花,不知秋思落谁家”在席间传唱,夺了方知义的风采。桂花香中美酒醇,潘和义醺然醉倒。

    麟德殿夜宴在“明月几时有”的歌舞声中拉开帷幕,君臣们举杯共演太平盛世,太子敬过天子酒后,又敬了孔相和马相一杯,然后举杯敬过赴宴的文武大臣,告退回了东宫。

    江安义坐在左侧的中间,盘算着挨过二刻钟后回家与妻儿团聚,至于东宫相请,自己已不是东宫属官,名不正则言不顺,就不是惹厌了。

    石方真兴致很高,笑道:“值此良宵怎么无诗,诸卿谁做出好诗,朕重重有赏。江安义,今日不准你出手。”

    众臣兴奋起来,能坐在这里的谁不是饱学之士,吟诗作赋那是拿手好戏,江安义是词仙,他若出手众人甘拜下风,但万岁说了不准江安义作诗,这个风头说不定落到自家。

    正当众人搔首须苦思之时,殿外急奔进一名太监,高声叫道:“镇北大营急报,北漠大举南侵。”

    “哐当”一声,石方真手中的金杯落地。

第七百三十七章多事之秋

    东宫文华殿,太子居中高坐,文武官员排坐两旁,中间的位置让于舞女们,丝竹声中舞女们如同蝴蝶般翩然飘飞,欢声笑语中杯觥交错,喜气洋洋。

    今夜的主客是《文华大典》的编撰,总编撰齐国威坐在太子的左首第一位,这一年多来过得舒心无比,看似无权无势,但有书香相伴,无案牍劳神,齐国威的方脸变成了圆脸,坐在桌案旁肚子将袍服高高地鼓起。

    右侧首位坐着国丈熊执仁,相比齐国威满面红光一脸春风,熊执仁神情郁郁,有些强颜欢笑。太子妃生下皇孙后受到冷落,昭训怜夕分外得宠,今年三月怜夕有了身孕,太子大喜,把她从昭训(正七品)升为承徽(正六品),七月又擢为良媛(正四品),若是她诞下皇孙,估计成为良媛(正四品)不难,甚至良娣(正三品)也有可能,此女实为女儿的大敌。

    想起这个怜夕还是儿子熊以安介绍给太子的,熊执仁恨不得再痛抽他几鞭,哪有这样坑妹子的哥哥。不过儿子提到这个怜夕出身青楼,倒是可以用来篇文章,要是太子敢亏待女儿,自己撕破脸面也要到万岁面前讨个公道。

    熊执仁端起酒杯闷闷地饮了一口,自去年天子染恙以来,有意让太子操持政务,官员们多有投靠,纷纷送礼讨好,其中不乏各地的美女。太子来者不拒,端本宫莺莺燕燕充斥其中,太子沉迷美色,越发冷落太子妃。熊执仁叹了口气,要不是因为女儿,自己才懒得替这个奢侈好色的太子操心,比起楚安王来太子明显不如。

    程明道坐在熊执仁的下下首,他上首的那张位置是特意留给江安义的。他留意着两旁空着的位置陆续被从麟德殿赶来的官员坐满,可是江安义到还没有出现,程明道心中窃喜,这是自外于太子,自己不替他上点眼药都对不住他。

    “殿下,值此良宵岂能无诗词,臣请钧旨,让座中宾客赋诗以助雅兴。”程明道不怀好意地起身道。

    果然一提到作诗词,包括石重伟在内,众人的眼光集刷刷望向程明道旁边的空位。石重伟方才专心看歌舞,没有留意江安义来没有来,看到空位后一愣,问道:“江师没来吗?现在什么时辰了?”

    何子英连忙道:“殿下,戊正刚过不久,估计江大人正在赶来的途中。”

    熊执仁从满腹心事中惊觉过来,冷冷地扫了一眼程明道,此人就任东宫少詹事以来,逢迎太子享乐,为了巩固自己的位置,多次有意针对江安义,其意十分明显,不想让江安义回来。此人虽然有才,但却用在歪道之上,太子身边有他,实是个祸害。

    清了清嗓音,熊执仁道:“殿下,麟德殿中怕也在赋诗助兴,江安义人称词仙,怕是万岁留他在场,稍晚些江大人就会赶来的。”

    石重伟想起前天宫中首领太监高直向自己抱怨,良媛怜夕让他到江安义的香水铺中“

    买”两瓶新出的茉莉香水,可是香水铺的掌柜却说江安义的平妻李彤交待没有现银便不给货。石重伟知道东宫三寺的官员以及宫中太监常打着东宫的名义向江家要这要那,江家财大气粗,香水生意、酒水生意以及化州的各项生意收益在百万以上,东宫向他要点东西是给他面子,别人送上门来自己还不收呢。

    当然他不知道所谓的两瓶实际是五十瓶,给宫中或许真是两至五瓶,其他的便被经办之人倒卖渔利,每年光从江家香水铺中获利的银子就有几万两,被三寺的官员和后宫的太监分润。熊执仁曾隐约向他提过此事,可是程明道以为东宫侍从为太子操劳,给些好处可以让他们感激太子的宽仁,更加用心办差。石重伟深以为然。

    轻哼一声,石重伟脸拉了下来,道:“江师既然在父皇那边有事,咱们不用等他,难道没有了江安义中秋便无诗词了吗?”江安义不知道,今年中秋天下最具权柄的两人都不想让他做诗了。

    程明道心中欢喜,太子对江安义的态度已变,江安义再回东宫的机率大减,自己适时加把火,江安义便要靠边站了。将来太子即位自己从龙有功,地位就会江安义之上了。

    话音刚落,殿外有名太监飞奔入内,不顾礼仪大声禀报道:“万岁有旨,宣太子殿下紫辰殿见驾。”

    石重伟一惊,站起身来,喝令歌舞退下,问道:“可知何事?”

    那太监从麟德殿过来,知道些缘由,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怎敢乱说,含糊地道:“奴才不知。只知万岁爷召太子、两位王爷,两位相爷、六部尚书以及太尉府将军、京中十六卫大将军到紫辰殿议事。”

    看来麟德殿的夜宴也停了,应该是有大事发生,要不然绝不会这个时候传旨到紫辰殿议事。此次召见的还有太尉府和京中十六卫,应该哪里发生了战事。石重伟不敢耽误,急急动身前往紫辰殿。

    紫辰殿中烛火通明,文东武西已经站满了人。石重伟向宝座上的天子行礼,石方真点点头,示意刘维国将那封急报让太子过目。急报是镇北大帅、申国公王克明所奏,“八月十二日,北漠三十万轻骑进犯镇北城,城中将士守城不出,漠兵以部分兵力牵制城中守兵,其他轻骑四散掳掠,击溃十余个倚附朝庭的部落。漠兵凶残,烧杀抢掠,部落中高过车轮男性皆亡于刀下,部落牛羊粮草被夺,待臣率大营铁骑出击,漠兵逃向北方,追之不及。臣屯兵三十马驻守在镇北城,是战是守,请万岁示下。”

    手中薄薄急报有如千斤重,石重伟知道父皇准备在明年三月向北漠进军,漠人明显不想坐以待毙,选择八月先行出手,打乱了父皇的布署。八月的北漠天气开始转凉,漠人习惯了寒冷的气候能够来去自由,而对郑军来说这样的天气不说出外打仗,不被冻伤都是幸事。

    见人差不多到齐,石方真沉声道

    :“诸位臣工,镇北大营的急报大家都知道了,大伙说说该如何应对。”

    …………

    麟德殿惊变,夜宴不欢而散。天子带着重臣们前去紫辰殿议事,江安义还不够资格,随着众人出宫返家。儿女们看到他回来都十分高兴,叽叽喳喳地围在他身边说话。

    欣菲关切地问道:“江郎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曾到东宫见过太子?”

    彤儿笑问道:“江郎,今年中秋做了什么诗词,快念出来听听。”

    冬儿替江安义拿来家常衣服,细心地帮他换下官袍,笑道:“月色正好,江郎和我们一起饮酒赏月。”

    江韵婧举着块月饼送到江安义嘴巴,娇声道:“爹,这是郭大伯从化州寄来的月饼,可好吃了,你尝尝。”江安义咬了一口,是果仁馅的,里面夹杂着干葡萄,甜香可口。

    几个儿女不甘落后,纷纷举着月饼送到江安义的嘴边,七嘴八舌地道:“爹爹,我的月饼是五仁的,可香了”、“爹,这块是火腿的,你看,好大一块肉”、“我这块是豆沙的,爹爹你咬一口”。

    江安义谁也不冷落,每个人手中的月饼都咬了一口,吃一口赞一口“真香”、“真好吃”,欣菲三女笑吟吟地看着,一家人在月下幸福甜蜜。

    每逢佳节倍思亲,今年娘的身边有妍儿和思雨、晨昊、韵雪在,应该不会感到寂寞。倒是郭兄随自己进化州,自己现在进了京,他却留在了那里,自己曾去信邀他来京中发展,他来的信说喜欢上了化州风物,准备终老于化州。化州的发展进入平稳阶段,方刺史萧规曹随,化州的税赋稳定在四百五十万两左右,说起来自家一半的根基在化州,有郭兄在那盯着可以放心。

    虽然化州有方刺史等人照看着,但人走茶凉,各种针对郭胖子的小动作不断,郭兄在信中从来不提,倒是李家写给彤儿的信中经常报怨官场上的人索要好处,稍不如意便暗中使坏,让江安义跟方刺史打声招呼。

    江郭余李几家的生意是个巨大的金矿,怎么可能断绝别人的觊觎,江安义走之前拉拢安西都护府,又将利益分润给化州当地的豪强,嘱咐郭兄每年从几家的分红中拿出数万两银子支助书院、抚幼养慈院,筹建义仓、收养孤儿、修桥补路做善事,就是想在民间百姓嘴中留下口碑,与官合利,与民同忧方为长久之计。

    朝庭与北漠即将交战,据说西域诸国在蠢蠢欲动,想要趁机掠夺化州财富。朝庭对北用兵,从安西都护府抽走了五六万精兵,安西都护府实力大减,如果西域联军再次入侵,是否能御敌于关外?

    江安义端起酒,将满腹的愁怅抛开,举杯敬三个妻子祝道:“且喜人间好时节,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词仙出手必是精品,欣菲三人喜上眉梢,举酒相和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第七百三十八章漠北月色

    一样月色两样情。八月中秋的漠北草原,月色清冷,万籁俱寂。明月朗照,微风吹拂,长长的牧草在轻轻起伏,月下的草原空旷迷人。几顶牛皮帐蓬中间燃着篝火,穿着漠人牧民服饰的康千峰和几名师兄弟团坐在篝火旁,篝火上烤着羊,肉香四溢,油脂滴落在篝火上冒起滋滋的火焰,一只牛皮酒袋在众人手中传递着,袋中是烈酒烧刀子,众人借助烈酒抵御着寒冷。

    孙桐拿了块月饼寄给康千峰,道:“师兄,今天是中秋节,吃块月饼应应时气吧。”

    月饼是他们白天从过往的商队手中买的,战争的阴影笼罩着整个草原,而往来的商队却更为繁忙。漠人加紧了对商队的盘查,却并没有禁止商队的往来,郑国对北漠实施粮食、铁器、酒水、茶叶等物资的禁运,而对绸缎、瓷器、珠饰、香料的往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是鼓励商贩从北漠运回良马。

    另一条西域对北漠的商路越发繁忙,延延不断的商队翻越贺牢山把北漠人急需的粮食、箭只、盔甲以及军械、日用品运来,再把成车的黄金、玉石拉回去,这些具有官方色彩的西域商人赚得盆满钵满。为了应对即将到来征战,缇珠居次把王庭的库存搬运一空,就连王帐内的装饰也换成了物资。

    康千峰从腰间解下把西域特色的小银刀,将月饼分成四块,取了一块在手中,对孙桐道:“拿给丰师叔,剩下的月饼也都切了,分给师兄弟们尝尝,出门在外不容易。”

    真不容易,十两银子才买到四块月饼,这是商队夹带的私货,如果被军队搜出是要没收罚银的,若没有背景,安上个通敌的罪名,人杀死货物充公。

    月饼是枣泥馅的,酥软甘甜,康千峰嘴中却满是苦涩,来到镇北大营已有三个多月的时间,与众多的江湖人在军情司统领、暗卫副督统黄喜帐下听用。

    因为与楚安王的关系,黄统在吃住方面对风雷门十分照顾,十二个人分到了四座营帐,而且位置居中。康千峰率领师兄弟们数次出入大漠查探军情,有一次甚至偷入到漠人王庭。积功升迁到军情司副典史(从七品下),随行的几名师兄弟也成了卫士、力士,给他送月饼的孙桐是正九品的卫士,而陈步亭已是八品的司吏。

    将月饼吞下,康千峰接过陈步亭递过来的酒袋,仰头喝了一大口,火辣辣的感觉顺喉而下,身子顿时暖和了许多。他以前喜欢琼州液的绵柔醇厚,来到北漠之后却逐渐喜欢上了味道浓烈的烧刀子,饮酒如出刀,痛快淋漓。

    篝火跳跃如血,一同前来军情司效力的江湖人已有三四百人倒在了草原之上,鲜血浇灌着野草茂盛,随他一同出关的师兄弟出有四个人永远地留在了草原上。尚扬风死在萨都教高手的掌下、李轻平被射死、邓国荣为掩护自己被人一刀砍死,徐峰在逃离漠人王庭时被堵住,估计性命难保。康千峰吁出一口酒气,风太冷,吹得心都硬了。

    康千

    峰收到了父亲的密信,刺杀江安义失败,十四名江湖暗杀高手死在江安义的手中,用性命铸就江安义“血煞手”的威名。康千峰打了个寒颤,换成自己去杀江安义,此刻恐怕尸骨已寒。

    万幸朝庭只是抓住天行宗和星月阁不放,并没有穷追幕后主使,康千峰反复思忖过,应该没有留下蛛丝马迹。不过朝庭借机把天行宗和星月阁从江湖十大门派中除名,放出风声以立功大小来重新排定江湖十大门派之位,并以颁发金牌、赦造宗门作为奖励吸引江湖人为朝庭效力。

    江湖人的命不值钱,就像这草原上的野草,被牛羊啃食过后不久又郁郁蓬蓬地长了出来。上个月,又有近两千江湖人充实到了军情司,军情司的营地扩展了一半,康千峰看到了许多成名已久的江湖高手,比起自己这批人只强不弱,都是冲着十大门派或者升官发财而来。据说星月阁的人说明了宁王向天子进言,愿意以漠人十个千骑长的头颅洗刷身上的罪名。

    这些人的到来给康千峰带来无形的压力,父亲康宇志派师叔敖希坚带了十位门中高手前来相助,加上原本就在身边的丰师叔丰乐清和自己,丰乐门五位炼气化神的高手来了三人,二十多个师兄弟中踏入炼精化气之境的就多达八人,算起来风雷门六成精英来到了漠北。

    第二批前来的江湖人中,康千峰见到了落意门的人,带队的是妻子的师叔徐庆芝,自己打听凝儿的消息,徐庆芝只是淡淡地说了几句凝儿在闭关,没有一两年功夫不会出关。落意门的人谢绝了和他一起行动的邀请,看来华圣伟的事落意门依然心结未解。康千峰叹了口气,等漠北的事了结以后,自己要亲自登门致歉,接凝儿回家。

    义兄涂承义也随敖师叔一同到来,康千峰知道此次出面与天行宗交涉的人正是这位义兄,父亲虽然没有交待派涂义兄前来的目的,但父子连心康千峰能猜出**分来,一是让义兄到漠北来避避风头,二是让自己看看有无机会除去隐患。

    康千峰瞟了一眼丈许外用刀切割羊肉的义兄,心情复杂,自己这位义兄天赋惊人,要不是父亲未授给他下半部心法,恐怕他的武力尤在自己之上。这些年义兄为了风雷门出生入死,凭心而论称得上劳苦功高,若是朝庭无意追查自己绝不会自断手足。

    八月十二日漠兵大举南下进犯镇北城,大帅王克明率众援救,漠兵退去。随军出动的军情司作为先遣,追踪漠兵的踪迹,风雷门分成两小队,康千峰和丰乐清带一队,而敖希坚带着另一小队,军情司八十只小队撒进草原搜集漠人的情报。

    康千峰的小队偏西北,并没有直接追踪漠兵的大队,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好,他们居然无意中发现了漠骑的驻扎地。有涂承义在,康千峰、丰乐清化妆成漠兵混进了营帐,这里驻扎着五六万漠兵,接近营帐中部时康千峰看到了飘扬的黑狼旗。

    漠人最精锐的三只轻骑:金狼、黑狼

    、苍狼,康千峰知道黑狼是北漠左汗王拔都昆波所率,苍狼则属于右汗王拔都利漫,最强大的金狼军却属于漠人圣女缇珠居次掌管,而昆波和利漫在名义上居然听命于妹妹缇珠。后来得知缇珠萨都教的圣女,而缇珠宣布终身不嫁,将来从两个哥哥的子女当中挑选能者继承汗位,得到法王巴多杰的认可,并宣布萨都教教众将守护这条誓约。在郑国大兵压境,大战一触即发的情况下,昆波和利漫终于摒弃旧怨,合力对付郑国。

    漠北草原因缇珠圣女重新凝成一体,无数漠人视缇珠圣女为草原救星,许多偏远的部落率众前来会合,重聚在王庭的金狼旗下。郑国在厉兵秣马,北漠也在秣马厉兵,此次出奇不易地进攻镇北城,便是缇珠提出以己之长击敌之短,利用漠人对天气适应的长处先行进攻,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偷袭之后,漠兵散做五部向后撤退,昆波所率的黑狼骑撤往五百里处的一处屯粮所,没想到被康千峰无意中找到。康千峰看着金帐上空飘扬的黑狼旗,激动得心怦怦直跳,若是把这个情报送回大营,郑军能够重创黑狼军,漠军的士气定然大沮,而自己立下奇功一件,直升六品镇抚应该不难。

    确认黑狼军的存在后,康千峰不敢多呆,与丰乐清、涂承义潜出营,不料被一队巡逻的漠骑发现。漠骑追杀,康千峰三人且战且退,与五里外的陈步亭等人会合,杀散漠骑,逃往南方。陈步亭建议折向西行绕大圈回归,因为漠人肯定会来追赶,他们地形不熟,马力上也吃亏,很容易被追上,而折向西则出乎漠人的意料,虽然耽误了时间却保证了安全。来的时候他们化装成小商队,货物和马匹都在,重新装扮成商队,一路斜着西行,果然一天一夜都没有遇到漠兵。

    此处离郑国边境不过一百六十里,急行了一天人困马乏,康千锋决定在此休息一夜,明日丢掉物资急行小半日应该可以赶回大营。

    …………

    月色下,一道身影如同苍鹰般在草原上划过,向着康千峰等人驻扎的方向奔来。远远地看到篝火闪烁,黑影停住,打量四周,看到篝火旁有几棵大树,悄无声息地潜去。

    很快,那身影出现在树巅,站在高处向着篝火处张望,侧耳细听随风传来的话语声。月色照在那身影光秃秃的头顶上,青色的纹饰在露出朦胧的光华,神圣、诡异掺杂,眼中两道神光暴现,一眨不眨地盯着篝火周围的身影,正是萨都教伏鹰尊者。

    被杀散的巡骑回营禀报昆波郑人暗探出现,昆波立命随行的萨都教上人、尊者率黑狼骑追击,十组狼骑每组二百人,如同篦子般从草原上梳过,二百人带了四百匹战马,一路换乘日夜兼程,直到镇北城二十时外依旧没有发现郑人暗探的踪迹。伏鹰与其他几队商议过后,留下四队在镇北城外巡游,其他六队向左右散开,搜寻郑人暗探的下落。

第七百三十九章冷血热血

    月光清亮,隔着十余丈远伏鹰能清晰地分辨出被篝火映红的脸庞,他所练习的鹰眼术能借助微光明辨秋毫。伏鹰原是金狼军千骑长,有一次随侍乌施可汗听法王升坛讲座,当听到法王说到师法自然时,想起草原上空的飞鹰有悟,当场生出气感。法王称其有慧根,命勒哈上师收其为徒,赐尊号伏鹰,授其鹰翔功。

    鹰翔于九天,快、准、狠,与伏鹰的心性相通,他的功夫进境极快,十年时间便由炼精化气晋入炼气化虚之境,法王说他生性刚毅、行事果决,可堪大用。伏鹰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曾是自信、果决的天之骄子,然而这一切在陪同利漫王子入郑国求亲发生了改变。

    先是在狩猎中引以为傲的箭术输给了江安义,紧接着在王庭江安义胁持缇珠居次逃走,自己奉命追击,结果不是江安义的对手,熊罴师兄前来帮忙不料却死在江安义手中。熊罴师兄为掩护他而死,这让伏鹰心境蒙尘,这十多年来再无寸进,勒哈上师十分失望。法王说鹰性自强,难以容忍自己的失误,熊罴的死对伏鹰打击太大,让他放纵天性,在杀戮中破局。

    郑人进犯草原,派遣江湖高手打探情报,伏鹰与师兄弟们与郑国武林人展开了生死搏杀,记不清有多少郑国武林人死在自己的双爪之下,而教中的那些侍者、行者也死伤无数。

    郑师进犯草原,并草原内部筑镇北城,每一个草原子民都如芒刺在背,法王让上师、上人、尊者寻访部落中有灵根者收为侍者、行者,他招收的十八个弟子中已有十二人死在郑人的刀剑之下。

    血色在伏鹰的眼中闪过,十尊者的位置是不变的,熊罴师兄死去之后,空出的位置被后来白鹿尊者取代,而在与郑国江湖人的争斗中,十尊者也有三人倒下,新晋的白鹿尊者也在去年倒下。伏鹰无声地叹了口气,十尊者永远是十尊者,只不知与郑人决战之后还有几人是从前之人。

    在生死存亡间搏杀,心早已磨砺成锋,当伏鹰发现困守多年的功力有了松动的迹象欣喜若狂,越发如狂般奔走在草原找寻郑人的暗探搏杀,用郑人的血洗刷干净心上的灰尘。

    五月以来,伏鹰发觉涌入草原的郑国江湖人陡然变多,而且高手不少,他数次都差点丧命,不时传来部落头领、都尉、百骑长被杀的消息,看来郑国人再次入侵草原的日子不远了。

    圣女决意先发制人,五十万轻骑奇袭镇北城,虽然没有将镇北城拿下,却把那些软了骨头、匍匐在郑人脚下的草原败类清扫了一遍,用那个投降郑人的话说叫什么“剪其羽翼”。伏鹰很看不起那个姓周的郑人,这个人就是草原上的鬣狗,把名字改为离支牙,对付起郑人来分外狡诈凶残。

    随利漫王子到过一趟郑国后伏鹰感觉眼界大开,中原繁华、物产丰富,难怪祖祖辈辈的草原人把中原当成遍地黄金,是取之不尽的粮仓。草原视中原为粮仓,四时不断地南下抄掠,从中原抢来的粮食、铁器、茶叶、奴仆大大地改善了漠人的生活。

    可是强大起来的中原却是草原的恶梦,当今的郑人皇帝是个雄才大略的英主,在位时一改前朝的奢华,克勤克俭,轻徭薄役

    与民生息,加强军械的研制,多次将漠人挡在关外。

    乌施大汗过世后,两个王子争夺汗位,草原部落离心离德,郑人趁机北上,居然差点打到了王庭,幸亏缇珠圣女舍身为国,将漠人重新捏合在一起,要不然面对郑军的再次北上,漠人只有离开王庭北上到更远的苦寒之地。该死的郑人,伏鹰眼中射出两道寒光,真以为咱们草原雄鹰是草丛里的雉鸡吗,这一次定要让他们有去无回。

    伏鹰悄无声息地下树,压低身子离开。篝火旁有十二个郑人,其中有几个气息悠长,显然功夫不在自己之下,而另外那些人也是江湖上的好手,自己冒然袭击只是送死。

    离开篝火三里远,伏鹰长身而起,辩了辩方向,向着西南方向飞掠而去,他所率的二百狼骑驻扎在三十里外,等到三更时分,自己再率人前来将这伙郑人包围住,一网打尽。

    篝火渐渐暗淡下去,值守的涂承义往火中丢了两块牛粪,火苗旺了起来。陪他一同值守的陈步亭把酒袋递过来道:“涂师弟,晚上风寒,喝两口。”

    涂承义摇摇头道:“喝了酒犯困,头脑也不清醒,不可大意。”年少时杂耍团的经历让涂承义明白行走江湖稍有松懈就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他惜命,所以谨慎。

    陈步亭打来酒塞喝了两口,道:“这次回营应该能记大功一件,师弟你升个力士应该不成问题,说不定黄大人一高兴能给个卫士,师兄我这次至少能混个副典史,富贵险中求,能在草原上活下命来,富贵荣华是少不了的。”

    陈步亭喝了几口酒,身上发热谈兴大发,笑道:“有黄大人看顾着,背后还有贵人罩着,我估计风雷门成为十大门派有戏,到时候咱们也用不着看落意门的脸色了,少门主夫人就得乖乖地回来。”

    涂承义默不作声,门中事他一清二楚,但是他守着一个原则,绝不多言更不妄言。陈步亭继续道:“师兄我估计能混个七品的典史,我可不想在暗卫当差,到时候求求少门主,到地方上做个县尉就行,娶妻生子安稳下来,让儿子读书再不要像老子这样刀头喋血,卖命立功了。”

    涂承义突然站起身来,侧耳倾听。陈步亭吓了一跳,问道:“师弟,怎么了?”涂承义随即趴伏在地,耳朵贴着地面,陈步亭跟着也趴下来,果然感觉到地上轻微地颤动,隐隐传来蹄声,听声音马匹的数量在几百匹。

    没有高声惊叫,涂承义和陈步亭飞快地拍打着帐蓬,压低声呼唤:“快起来,有人来了。”

    等众人钻出帐蓬,马蹄声已经清晰传来,康千峰道:“这个时候是漠骑无疑,快走。”

    众人慌忙替马上好鞍辔,打马往南急驰,身后里许处火把亮起,伏鹰带着追兵赶到。眼见得追兵越来越近,利箭破空的“嗖嗖”声在耳边响起,康千峰急道:“大伙分成两路,丰师叔、涂师兄、孙师弟、饶师弟跟着我往西,其他人跟着陈师兄往南。”

    陈步亭心中暗骂,少门主将好手带在自己身边,而且让自己往南,分明是想让自己做替死鬼,吸引追兵的注意。不过他也没有办法,谁让康千峰是少门主,当下也不多话,催

    马急急南下。耳边传来一声痛呼,有人摔落马下,应该是被漠兵的流箭射中。

    伏鹰收起长弓,看到前面的郑人分成两组,稍加分辨他便认出康千峰头上的玉簪,当时在树梢之上暗查,他便发现此人是领队之人。

    “罕哈察,你带上百骑往南追击,西面之人我去追拿。”伏鹰吩咐一声,二百黑狼骑流水般地分成两股,一南一西追击。

    伏鹰身形随着马背起伏,与座下的马儿如同一体,手中长弓在长臂上毫不颤动,眼神似看非看地盯着二十丈外的康千峰,寻找着出手的时机。月光如水,伏鹰感到一股灵流从弓身流经双手,再从手臂沿伸到心中,这一刻他听到风在耳边轻轻滑过,草随着马蹄起伏翻仰,忍不住纵声长啸,久违的灵觉在这一刻重回到了身上,而且经过十余年的积蓄,他的功力直冲炼气成虚的巅峰。

    几乎要流出泪来,伏鹰知道锁在自己心头的桎梏在这一刻消失殆尽,长弓拉开,铁箭有如划空的流星,直钻向康千峰的后心。箭出无声,康千峰急急前行,没有留意到射来的暗箭。

    丰乐清在听到身后伏鹰的啸声,声音清越激昂,带着振奋欣喜之意,蕴含的劲气显露身后功力不在自己之下,这样的高手前来追击,今夜怕是一场血战。灵觉感觉到一股刺痛,丰乐清暗道不好,那人射出一箭,峰儿居然如此大意没有查觉。

    “峰儿小心。”丰乐清暴喝一声,探掌向虚空中捞去,掌心感到火辣辣地灼痛,那只铁箭居然从自己的掌中脱出,继续向着康千峰的后背射去。

    康千峰再想躲已经来不及,只好竭力将身子往左侧扭,避开心脏要害之处,真气随心而起,在后背布起一道气墙。右背一疼,康千峰知道后背中箭,好在丰乐清事先捞了一把,再加上护身真气挡了一下,箭只入体寸许,没有穿透。

    紧接着第二箭又来,丰乐清怪叫一声,道:“承义,孙桐,你们和老夫缠住这群狼崽子,掩护峰儿他们先走。”

    涂承义点头拨转马头,与丰乐清一起反冲向身后的狼骑,康千峰强忍泪水,急催战马向着远方奔去。

    涂承义的马斜兜个圈,迎上黑狼骑,闪过对方的弯刀,涂承义伏身削向狼骑的座骑,马腿被砍断,那狼骑连人带马往前摔倒,身后的狼骑或策马避开或跃马跳过。丰乐清怪笑道:“好办法,先杀马。”

    伏鹰从马背上跃起,直扑丰乐清,丰乐清“呷呷”怪笑着,并不接招,只在狼骑身旁游走,抽冷子递上一刀,立时人仰马翻。

    孙桐很快被狼骑围住,惨叫声中被砍成数断,热血喷洒在草原之上,很快被风吹冷,没有几个人会知道这样一个江湖人把鲜血洒在了草原之上。

    看到康千峰已经没有了影子,丰乐清怪叫道:“承义,你我分头走。”

    伏鹰见康千峰逃脱,大怒道:“你们休想活命。”将手下分成两队,紧紧地追赶着丰乐清和涂承义。

    大战尚未起,这样的厮杀在草原上到处可见。热血洒在草原上,让这片草原越发青翠。冷血热血,在草原上谱一曲碧血丹心,守护月色下的团圆。

第七百四十章太尉论战

    北漠人偷袭镇北城的消息传了开去,京城内一片哗然,酒楼茶肆、街头巷尾都在热议边关战事,士农工商、贩夫走卒无不义愤填膺,踏平北漠的呼声甚嚣尘上。朝中武将纷纷请战,京中十六卫将士联名上疏,设在北郊的募兵点人头涌动,三天时间便招募新兵五千人。

    五年前天子御驾亲征,夺土六百里,招降漠人部落近百,掳掠牛羊无数,在郑国百姓心中早已将北漠视为盘中鱼肉,只等烹煮到位后就美美地吃下这盘菜。没想到进了锅中的鱼肉居然还敢跳出来咬人,热血男儿怎能受此奇耻大辱。

    何希桂从率府归来,兴冲冲地找到江安义,道:“师傅,弟子想要前往镇北大营建功立业,请师傅恩准。”

    江安义赞道:“大丈夫学得一身武功,当沙场杀敌为国效力,为师甚喜。不过你现在是东宫属官,你的去留要太子和薛将军许可才行。”

    “薛将军自己都上折要求前往镇北大营效力,他自然是肯的。”何希桂道:“不过太子那里,徒儿想请师傅替我说情。”

    江安义眉头一皱,中秋夜宴后熊执仁找过自己,看似无意地提醒他太子有所不满,让他有空时多到东宫走动,接近关系。前几天彤儿对自己说把东宫来要东西的太监打发走了,估计这不满从此而生。京中百官都知道太子喜奢华,暗中有人说太子不像天子,更像宣帝、昭帝,而楚安王贤德,可惜不是储君。

    皇位之争每代都会或明或暗地发生,江安义知道自己身上烙着太子的印迹,楚安王多次针对自己,无论太子贤愚自己都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财是惹祸根苗,破财消灾,东宫来人要东西还是给他算了。

    八月二十日休沐,辰正时分江安义带着何希桂,拉着一车礼物来到了东宫。东宫门外居然被挡在殿外,门郎进去通禀,足足等了一柱香的功夫,才见少詹事程明道笑吟吟地迎了出来。

    “江大人,实在对不住,徐门郎上个月才上任,不知轻重居然把你拦在外面,我方才已经训斥过他了。江大人,快请。”

    程明道领着江安义往官廨走,江安义问道:“程大人,殿下可在宫中?”

    “在,在”,程明道笑道:“只是昨夜太子宴请东宫属臣,睡得有些晚了,今日休沐可以晚起些。江大人且先到我的官廨暂坐,我派人前去端本宫问问。”

    在江安义喝茶苦等太子召见之时,一辆轻车悄然地从长乐门进了宫。看到下车的白发老者,宫中侍卫纷纷擂胸行礼,老者是大郑军中的脊梁-太尉朱文南。老头子今年已经八十四岁,站在那里依旧挺立如松,如同一棵饱经风霜的老松,愈老愈见风骨。

    肩舆早已备好,朱太尉摇头道:“老夫还没老到迈不动步的时候,前面带路。”御书房,石方真站在檐下迎候,看到朱太尉步行前来,连忙迎上前扶住老太尉,高声道:“军情紧急,不得不劳动太尉,朕实在不安。”

    朱文南年岁已高,听力有所下降,声音洪亮地回应道:“老臣

    老矣,上不了马披不动甲,但出出主意还是能做到。若是战事需要,老臣躺在马车中也能前去漠北。万岁,老臣常梦到纵马驰聘在草原之上,若能死在沙场之上胜过僵卧在床榻残喘。”

    石方真掺扶着朱太尉在椅中坐好,让刘维国取来靠枕塞放在他的腰间,这才道:“太尉,漠北形势不容乐观,王克明新近呈来奏报,我给太尉念一念。”

    刘维国知道收到申国公发来的第二封奏报后天子没有召集大臣们商议,而是命人将老太尉请来,可见这封奏报的内容十分紧要,不待吩咐,挥身让书房中侍立的太监宫女退下,他刚要举步离开,石方真道:“刘维国,你来念给太尉听。”

    “臣王克明启奏万岁,八月十六日军情司送来谍报,黑狼军一部六万人驻扎在镇北城西北方向六百里的乌贝尔湖畔,臣率轻骑二十万前去征讨,八月十八日申初时分与漠兵接战。战至酉正,漠兵退却,此战杀敌三千余人,其中黑狼骑五百余人,臣所率的将士伤亡却高达四千二百余人。”

    朱太尉的白眉一挑,讶声道:“输了?王克明怎么带的兵?”

    刘维国心想,除了万岁爷估计只有这位老爷子能指着申国公的鼻子痛骂了,继续念道:“此战漠人黑狼骑率先发动冲袭,臣命将士结阵挽弓以待,可是漠人狼骑居然披铁甲,箭射不透,而且漠骑回击的弓箭,箭头精铁所制,锋利尤在我军之上。”

    石方真沉声道:“王克明送来几副缴获的盔甲和箭只,朕让军器监的人看过,说是西域诸国所产,皆是良品。”

    朱太尉手白须愤然道:“西域诸国狼子野心,资助漠人想趁乱打劫,万岁不能不防。要命杨祥亮加强防备,不能再从安西都护府抽调兵马了。”

    石方真点点头,道:“朕等会就下旨给他,今年化州的税赋多留一成给他招募兵马,再从屯军中选拔精锐,加上前段时日朕下旨命各州招募团练,合在一处应该能增加三四万将士,弥补上朕调走将士的缺口。”

    朱太尉沉吟片刻,道:“新招募的兵马要经过厮杀才堪大用,万岁让杨祥亮把新招的兵马带出去见见血,杀过人之后胆气就不一样了。化州是百战之地,关外有得是马匪,让新兵去练练,顺便威慑一下西域人”

    “太尉说的是。”石方真道:“刘维国,接着往下念。”

    “臣发现漠骑进退颇有章法,穿插进攻、包围迂回战法多变,不再是一味强攻,似有高人指点。臣发觉与漠骑对冲之下落于下风,即收缩阵型以强弩防御,漠骑见难以冲阵便自行撤走,臣率众在后追击二十里,漠骑从容脱逃。漠人得西域相助,战力大增,臣不敢不告。臣统战不力,愧对万岁信任,请万岁降旨责罚。”

    刘维国的声音尖利,当听到漠骑主动撤离时朱太尉须的手一紧,草原之上漠骑来去如风,如果其不与郑师决战,甚至主动放弃王庭,郑师将难以重创漠人,一旦时间拖延,对郑师极为不利。

    石方真忧心忡忡地

    道:“太尉,朕得知漠人有了盔甲、利箭之后方寸大乱,我军赖以制胜的优势将失去,朕想尽快安定北境的想法怕是要落空。”

    朱文南笑道:“万岁不用过于着急,西域军械传到北漠,不过近几年之事,盔甲等物价格不菲,我大郑耗费数十年积蓄尚难以办置齐全,那北漠苦寒之地,就算耗尽财力又能买到多少,所以老臣以为漠人拥有的铁甲顶多能让三万狼骑装备齐全,多余的能装备上百骑长就算不错,多数漠骑应该还是用旧皮甲。打仗除了将士外还得靠钱粮、供给、军械,这些我国都优于漠人,优势仍在我方。”

    石方真想了想,松了口气,道:“不错,太尉说的是,朕钻了牛角尖,以为漠人一下子军力大增,经太尉这么一分析,朕的心安定了不少。”

    朱文南反倒表情严肃起来,道:“王克明是沙场宿将,他说漠人战力大增,应该不会有错,万岁不可掉以轻心。”

    石方真的笑容僵住,问道:“太尉认为该如何应对?”

    “兵法云:知此知彼百战不殆,老夫听闻万岁招用江湖人组成军情司打探漠人军情,此举甚妙。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王克明此次虽然未能取胜,但能探知漠骑拥有了西域盔甲、利箭,及早预防也算功过相抵,万岁只需严加斥责,命他加紧操练,想办法克制便是。”

    “对于此次探得军情的有功之人,万岁不妨重加封赏,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相信在名利刺激之下,漠人军情会源源不断地送到军中。不光是探听军情,还可让江湖人刺杀漠人将领,在水源下毒、焚毁漠人粮草物资,若能平定北漠,此许封赏还是值得的。”朱文南眯着眼,轻描淡写中透出狠厉。

    石方真笑道:“姜是老的辣,太尉这个办法好。”

    “漠骑机动性强,鞍马熟稔,来去如风,此我所不及也。打仗要以己之和克敌之短,我军善守,以静制动,用绞车弩、强弩之类的利器克制漠骑。万岁可命军器监多造战车、刀车之类的防御器械,步步为营,逐步推进,以优势兵力逼住漠人,掌握战场主动。”

    刘维国抽空到屋外端来茶,石方真亲手奉于朱文南,朱文南润了润嗓子继续道:“漠国由大小部落联盟组成,我军要寻找机会与其主力决战,若是能击溃漠人狼骑,漠人部落定然分崩离析,万岁当可一举平定北患。”

    石方真在屋中踱了两步,兴奋地道:“太尉之言解朕之忧,朕会写信给王克明,把太尉的话转告于他,让他做好准备,明年三月,朕便亲征漠北,扫除千年之患 。”

    “万岁,大事作于细,离明年三月还有半年多时间,有些事还需加紧筹谋……”

    御书房里,君臣细语,一直议到午时,石方真留朱太尉吃过饭,才送他离宫。

    离御书房不远的东宫,江安义等到了“皇孙今日不适,太子无心见客”的消息,带着何希桂怏怏地离开了东宫。

第七百四十一章漠北草原

    将大队人马留在西侧百里外的驻地休整,拔都昆波带着百余名亲信、护卫驰往王庭,缇珠派人召他前去议事。

    这个季节的大草原分外美丽,绿草开始转黄,又夹杂着淡红,五彩斑斓;马群、牛群、羊群处处可见,马蹄声惊起草丛中的兔子,窜向远方;蔚蓝的天空下大雁、野鸭展翅飞翔……

    山坡边,牧民们将黄了的牧草收割下来,打成半人高的草捆,堆放在山坡边。昆波勒住马,扬鞭跟坡边的牧民打着招呼,“罕泰大叔,今年添了几口牛羊,那个娃儿是你孙女乌利娜吧,上次见到她还抱在手上。”

    罕泰弯腰行礼道:“昆波大汗安好。今年雨水充足,水草肥美,我家添了十二头牛、三十六只羊,趁现在多割些牧草过冬就不愁了。大汗,庆格尔还好吗?”庆格尔,罕泰的二儿子,在昆波麾下做百骑长。

    “那小子壮实得像头牛,前两天还射杀了几名郑兵,再立几功就能升成千骑长了。等打退了郑人,我让他回家成亲,给您添几个孙子孙女。”昆波高兴地笑道。

    “哈哈哈,那敢情好。”在罕泰爽朗的笑声中,昆波挥手告别,如箭般地冲向王庭。越靠近王庭,越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紧张,一队队手持弓箭的轻骑往来驰聘,看到昆波后纷纷行礼。

    接近王庭的黑石墙,号角声响起,一哨金狼骑迎了出来,身上的银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是西域居须国的轻甲。昆波知道这种居须轻甲仅购进六百套,金狼军、黑狼军和苍狼军各领到了二百套。黑狼军的二百套居须轻甲,一百套被他赏赐给了身边将领,剩下的一百套给了近身护卫。

    跟着金狼军来到王帐外,昆波迈步走进帐内。王帐内空空荡荡,曾经那些华满的装饰和金银器皿消失不见,昆波知道被妹子换成了盔甲、利箭和粮食。

    看到昆波大步走来,缇珠笑着站起身,道:“大哥你来了,大伙都在等你呢。”

    昆波冲妹子点点头,又向四周的大小汗、王、都尉、当户、万骑长们点头示意后,来到左首空着的位置坐下,随行的将官侍立在他身后。桌上放着美酒,昆波举杯饮尽,辛辣的感觉顺喉而下,立解疲乏。

    对面而坐的是利漫,等昆波放下杯子开口道:“大哥,听说你与郑军打了一仗,胜负如何?”

    抹去须边的酒滴,昆波沉声道:“郑军二十万攻打我驻扎的乌贝尔湖营地,我部六万人与郑军交战一个时辰,各自伤亡三千左右后,我率众撤离。”

    “乌贝尔湖驻地有不少军械和粮草,从尉车国买的五十万只利箭也存放在那,大哥就让给了郑人?”这五十万只利箭缇珠答应分给他十五万根,不由得利漫肉痛。支持利漫的人也纷纷出言附和。

    昆波没有理利漫,示意一旁持壶的侍女给他倒酒,缇珠轻声道:“二哥别急,大哥早得了消息做了准备,辎重

    物资应该做了转移。”

    左大且渠须卜纳英打理着王庭政务,他的女儿嫁给昆波做侧阏氏,自然开口相助昆波。须卜纳英道:“诸位,大敌当前,如果还这样吵吵闹闹,郑人便会砍下我们的头筑成京观,我们的子孙后代将会成为郑人的奴隶,给他们放牧牛羊。”

    众人安静下来,把目光集中在缇珠圣女身上。成为圣女已有七年,不知不觉中缇珠已经长大成人,二十五岁的年纪娇艳如花,缇珠晶莹的眼睛有如夜空中的星星,红唇如同花瓣,双颊红润,乌黑的秀发编成长辫戴着串红玛瑙珠饰,明艳动人。

    虽然缇珠圣女宣布以身奉教,终身不嫁,但草原上无数健儿愿意为她献出自己的生命,站在角落里的金狼军千骑长阿提那就是其中的一员。当年的阿加百骑长已经累功升为金狼军的千骑长,阿提那感觉离缇珠圣女更近了,在阿提那的眼中,缇珠居次仁慈圣洁,是名副其实的圣女,自己能守护在她的身边是莫大的幸运。

    缇珠长眉微微皱起,看在阿提那的眼中心痛不已,耳边听到圣女轻柔的声音响起,“最近送回来的谍报称,郑国皇帝有意在明年三月入侵草原,郑国在边境聚集了八十万军队,准备了无数物资,要夺取我们漠人的王庭,把我们赶向苦寒之地,将王庭以南的草原都变为郑人的放牧之地。”

    王帐内呼吸变得沉重,每个人的脸上都挂起了严霜,这是一场亡国灭种厮杀,对于草原子民来说是生死存亡的关头,唯有拼命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与郑人相比,我们装备不如、物资贫乏,甚至连战士也没有郑军多。”缇珠长身而起,在帐内走动着,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不过咱们漠人地形熟、适应气候,若是能团结一心,就算再多一倍的郑军,我们也能把他们变成牧草的肥料。”

    话语铿锵有力,阿提那这些护卫在帐边的金狼军们感到热血沸腾,金狼军首领恩翰从座位上站起身,单膝跪倒,高声道:“恩翰愿为圣女效死。”

    金帐内不少将领随即跪倒,高声宣誓道:“愿为草原子民拼死一战。”

    不少部落的首领跟着拜倒宣誓,昆波看了一眼利漫,也单膝点地,闷声道:“昆波愿为草原一战。”

    昆波拜倒,带动着他一派的官员、将领纷纷跪倒。利漫见多数人都跪倒了,他如果不跪,看在众人眼中,恐怕将永远失去成为汗王的机会。心中暗恨昆波,无可奈何也随众跪倒,利漫慨声道:“值此危亡之际,利漫所部愿为前驱,与郑人誓不两立。”

    缇珠眼含泪花,转身向北跪倒,祈祷道:“长生天,愿你赐福草原儿女,赐给草原儿女英勇无畏,勇如狼群、矫若雄鹰,永远在草原上生生不息。”

    众人跟着高声祷告,祷告声传出金帐外,传至王庭中,无数漠人跪倒祷告,祈盼战胜郑人,保住家园。

    …………

    九月,一封家信从镇北大营寄到了京城江府,信是江安勇寄来的,建武四年江安勇随军前往镇北大营,一晃将近两年。看着信上歪歪斜斜的字,十个字里倒有两三个是错的,江安义哭笑不得,自己是名闻天下、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弟弟却连几个字都写得错漏百出,难怪以前妍儿告状说他读书时便打瞌睡,周先生连手板都打断了两根。想起安勇是为了让自己读书替人帮佣耽误了读书,江安义又气又怜,满心愧疚。

    字很大,信很厚,从纸上的墨迹来看,信写了很长一段时间,江安义细细地看着。信写得琐碎,东一句西一句,想到什么便是什么,最初是问及家人,言语之中流露着思念娘亲、妻儿之意,然后是得知找到了妍儿,十分开心,一家人总算得以团聚;接着是他在镇北大营中的情况,都是些趣事,江安义却从信中读出其中的辛苦。

    安勇在镇北大营训练得很刻苦,申国公很赏识他,和同僚相处得也很融洽。安勇很争气,去年七月带兵掳获回漠人一个万余人的小部落,立功升迁为游骑将军(从五品上),手下掌管着三千兵马,都是轻骑。朴天雄和那五十跟去的亲卫他没亏待,朴天雄现在是振武校尉(从六品上),那些亲卫们都在原来的官阶上升任了一至两阶,多数是八、九品的校尉了,有这些人相帮管理着队伍,安勇觉得很轻松。

    弟弟嬉皮笑脸的样子在江安义面前出现,江安义微笑地嘀咕了声“这小子总算长大了”,接着往下看信,渐渐地眉头皱了起来。信中说过漠北过八月就变冷了许多,漠骑隔三岔五前来袭扰,他经常带队出击,漠人变得狡猾起来,他数次遇险,三千麾下折损了二百余人,有二个亲卫也丧了命。安勇在信中说他在军中多有不便,让哥哥能对两名死去亲卫的家人多加抚恤。

    江安义心中一痛,他在化州时的亲卫有七十八人愿意跟随他来到京城,五十人随江安勇去了镇北大营,剩下的二十八脱去军服成为江府的护卫。在姜州韩家庄时,面对向华英六名护卫死战不退,表现出极高的忠义,让江安义深为感动。

    当然忠义也是相互的,要人效命就要给买命的银子。江安义没有亏待这些跟随他的亲卫们,每人每年给银六百两,回归京城后,欣菲赏给那六名亲卫每人一千二百两银子。此次阵亡的亲卫,江安义准备写信给郭怀理,让他给每人家中送去两千两银子,再看看家中有何难处,尽量帮着解决,将来有了难处让他们尽管找郭兄帮着解决。

    江安义心想,安勇前往镇北大营效力时,自己曾暗中去信给申国公王克明,让他照看弟弟。申国公委任安勇做轻骑营偏将,他所率的轻骑是镇北大营的精锐,将士都是经历过大战的骁勇之士,在这种骚扰性质的交战中,安勇所部的战损都高达一成,看来漠人并不如想像中那般好对付。

第七百四十二章落叶知秋

    九月的永昌秋意甚浓,酉初时分天色渐暗。冬儿让在院中玩耍的孩子们准备吃饭,记挂着江安义还穿着单衫,拿了件夹衫来到书房。书房内,江安义拿着信沉思,身影在黑暗中凝成剪影。

    听到脚步声,江安义抬起头,冬儿道:“江郎,孩子们等你吃饭呢。天气已凉,加件衣裳。”

    江安义站起身,接过夹衫穿上,冬儿体贴地替他扣上衣扣,瞥见桌上的信,随口问道:“小叔在北边可好?”

    鼻端嗅到清幽的兰草香味,江安义觉得昏胀的脑袋为之一清。身边的三名女子个性不同,所用的香水也不一样,欣菲性格刚烈,喜欢子花的浓馥,冬儿性情温婉则多用兰草一类清雅的香味,而彤儿喜欢腊梅,她的香水自然也用腊梅香型。江家如今开发出的香水种类多达十二种,闻香识女人,这十二种香型各属于什么样的女人?

    江安义胡乱想着,冬儿开心地挽着江安义的手,两人来到吃饭的厅堂。几个孩子在桌边吵吵闹闹,欣菲从仆妇手中接过菜摆放在桌上,彤儿在摆放碗筷,好生热闹。

    冬儿给几个孩子碗里舀鸭汤,叮嘱道:“天气凉了多喝汤,驱寒暖胃又滋补。你们玩出汗一定要先用毛巾擦干净,不然容易受凉。”

    彤儿笑道:“冬儿姐什么时候变成郎中了,我这两天喉咙发干,该吃点什么?”

    趁着吃饭前,江安义问了几句晨智和晨益的学业,李东鸿教得很用心,两个孩子已经认识了不少字。欣菲将筷子递到江安义的手中,笑道:“别一天到晚对孩子板着脸,智儿和益儿都有些怕你了,吃饭。”

    江安义想起弟弟在信中说北境寒冷,交待道:“安勇来信说北境寒冷,你们到西市多购些保暖的皮裘寄往军中,让安勇和亲卫们都能穿上。”

    彤儿打理着家中的生意,对皮裘的行情很了解,插嘴道:“江郎在化州时让百工科研究织毯、制革之技,已见成效。镇北大营向化州商人购买的织毯、皮衣、皮裘数量激增,价格比往年涨了近三成,咱们几年的织毯皮革铺子也赚了不少钱。西市裘衣铺的东西又贵又不经用,我写信让自家铺子寄些来,从化州直接送到镇北大营去,也就二十天左右的时间,误不了事。”

    冬儿接口道:“让铺子里挑好皮裘寄些到家里来,孩子们长得快,去年的衣服今年都穿不下了,我打算今年过冬再替他们缝制几件衣服。”

    江安义皱起眉头道:“咱家虽然不缺钱,但也不能过于浪费,一件裘衣数年不会坏,大的穿不下改改让小的穿便是。既然让化州的铺子送皮裘,索性多送些来,家里人都挑几件,还有范师兄、刘兄、田守楼那里都送去些,思晨年底要出嫁,多给她准备些做嫁妆。思晴跟右卫的肖长史进展如何,要不要也替她预备些?”

    欣菲笑道:“思晴的好事估计要到年后,不过裘衣倒是可以备上,到时候我叫两个丫头自己来挑。”

    思晴和潘和义告吹,欣菲又气又急,托田守楼打听哪里有合适的人选。田守楼对京中情况十分熟悉,果然不负所托,送来三个名字,而且有文有武,都和思晨年纪相当。文的由李来高出面,武的有何希桂安排,约了人或文会、或打猎,几番接触,思晴与右卫的长史肖升宜有缘,总算了却欣菲的心事。

    冬儿怕冷,苦着脸道:“身上穿着裘衣可以保暖,这双手却没有地方藏去,到哪儿都得戴着手筒,做起事来真不方便。小叔他们在北境本来就冷,戴着手筒无法拿刀枪,过个冬两只手肯定得生冻疮。”

    江安义心头一动,他在妖师的记忆里看过套在手指上的手套,如今化州已经能鞣制皮革,若是能做出套在五指上的羊皮手套,穿在手上能弯曲自如,既能保暖又不会影响抓握,应该对安勇有用。

    把主意一说,彤儿立时双眼发亮,娇笑道:“江郎,这个办法好,这件事就交给妾身来办,保准咱家每年能多出十几万两收益来。”

    江安义怫然不悦道:“彤儿,做什么事不要总想着钱,钱多了并非好事,俗话说财是惹祸根苗,小心招惹是非。”

    彤儿俏皮地吐了一下舌头,做了个鬼脸,逗得几个孩子“格格”地笑起来。

    欣菲忍不住出声打抱不平,道:“江郎,彤儿妹子也是为了家里着想,你怎么胡乱责备她。”

    彤儿轻声道:“姐姐,前次东宫太监前来索要香水被我挡了回去,后来江郎前去东宫被太子冷落不见,现在京中有人在传江郎恶了太子,怕是因为小气惹来的是非。”

    欣菲怒道:“此事你并未做错,东宫小人借太子之名四处渔利,京中早有不平之声,太子不能约束下人,终要惹出事端来。江郎名义上是太子之师,教不严师亦有责,妾身认为江郎不妨直禀天子,直斥其非。”

    江安义苦笑道:“熊国丈、何子英等人都劝说过太子,可恨程明道蛊惑殿下说要让身边人得利方能让其忠心耿耿,眼下我并未在东宫任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万岁有龙卫暗卫为耳目,想来这些事情也有所查知,万岁和太子是父子,我又何必去自寻烦恼。”

    “我方才说彤儿不要总想着钱,有不必为了钱财得罪东宫的意思,但主要是说手套这种物件能让漠北将士保护好手,将来打仗时便能多一分力气,这是件有利于国的大事,不要总想着赚钱,无国哪有家,这个道理要分得清。”

    彤儿转着眼珠,狡黠地笑道:“江郎说的意思我明白了。手套是军需品,能为漠北大军将士增添战力,属于大功一件,用它来换取十几万两银子的做法太蠢了,应该把它献给朝庭,让天子封官加爵。”

    江安义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彤儿,这脑瓜子转得也太快了,欣菲笑道:“彤儿这丫头若去当官,肯定比江郎厉害得多。”

    几个孩子都用敬佩地眼光看着彤儿,江韵婧更是鼓掌笑道:“娘好厉害。”

    江安义想了想道:“彤儿这个办法不错,不过我升迁过快,需要时间沉淀,眼下用不上这份功劳。彤儿,你今夜辛苦一下,让家里的仆妇帮忙做几副样品出来,明日带到你大伯府上去,问问他李家要如何运作。”

    彤儿感激地道:“多谢江郎,到时候我把东鸿和来高也叫上,现在大伯对这两个小子可上心了。”

    …………

    九月秋风紧,天气一天凉似一天。

    京中十六卫的操练变得紧张起来,东宫率府的人马时常拉出去与十六卫对练,何希桂回府时兴奋地说,薛将军让他们加紧训练,朝庭很可能再抽调十六卫和东宫率府的人马到北漠去参战。对练中何希桂大放异彩,不少十六卫的将领都败在他手下,太子殿下还专程召见他勉励了几句,为他为国建功,为东宫挣脸面。

    九月朝庭下了两道旨意,一是让军器监的工匠前往雷州、登州镇北大营的驻地,就近制造军械,并征用雷州、登州、辰州、恒州数州的徭夫到军前效力。二是命各州县募集士兵,加强训练,并择优充实到四大都护府,次者录用到府兵或团练。

    大郑采用的是募兵制,给绢布十二匹、粟米十二石,另给盐、醋、酒若干,将士们按照等阶不同还有兵饷,若是打仗有赏赐,立功能升迁。这些看起来还不错的待遇其实是表面文章,军营之中论资排辈、拉帮结派、欺压新人、克扣军饷等现象比比皆是,所以民间有“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之说。

    中秋节后镇北大营与漠骑那场战斗被说成大胜,杀死漠骑八千,其中黑狼军二千,军情司副典史康千峰首功,连升三级成为正七品上的副镇卫,和他一同探得情报的风雷门弟子都迁升一级,风雷门记大功一件。

    榜样的力量是巨大的,一时间军情司的江湖人纷纷请命,各种情报纷沓而至,让黄喜既喜又忧,情报太多,有真有假,分辨的难度大大增加。

    京中知道真实战况的人不多,但京中多得是老奸巨滑之人,从两道旨意中就能咂摸出不少东西来。等到漠北大营传来真实的情况,那些叫嚷着要北伐立功的权贵子弟声音小了许多,立功是好事,但活命更重要。

    十二月八日,黄道吉日,李来高迎娶思晨。太仆寺卿李府张灯结彩,前来祝贺的人络绎不绝,这场婚事在京中引人注目。李家是十大世家之一,虽然近几年有些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次李家与江家联姻,此次李来高又与江安义夫人的师妹结亲,亲上加亲,两家的关系越发牢不可破,其三李来高是天子看重的后起之秀,前程似锦;其四李家最近进献了一种手套的东西,可以为北漠将士双手保暖,天子大喜,亲口表彰李家轻财爱国,不愧为世家典范。

    用宁陵郡王的话讲,老李家眼见得火苗要熄了,风一吹居然又旺起来了。时也,运也,命也,李来高这小子成亲,送份贺礼了结当年与李东鸿发生的小恩怨吧。

第七百四十三章文坛官司

    李来高的婚事办得轰轰烈烈,成为京中美谈。相比之下,十二月十六日潘和义的亲事就远远不如了,清田司的上官江安义、刘逸兴等人只送来了贺礼,李来高更是不闻不问,其他的同僚倒是结伴前来道贺,但没有一个主管到场让这场婚宴不免让人诟病。

    潘和义这段时日结交的朋友不少,不过多是些七八品的小官,要不就是好高谈阔论的“雅士”,楚安王府的文学丁楚带来了王爷亲笔所书的“佳偶天成”四个字,被高高地悬在大堂之上,看着贺客们羡慕的眼光,潘和义总算感觉自家的婚礼与众不同。

    在潘母的眼中,儿子的婚礼无疑是盛大的,她精心为儿子挑选的媳妇是秘书监著作郎(从五品上)汤乔智的嫡次女,婚礼当天有楚安王的贺礼,到贺的不是朝庭官员就是文坛名士,儿子这回既有面子又有底子。

    等新人进了洞房,贺客散去,潘母在灯下统计着收到的贺礼,光银两就高达二千五百多两。潘母小心地将银票和银子收好,有了这些钱应该能靠近皇城的地方买套宅院,这样儿子当差就不用辛苦走那么远的路了。

    对于这门亲事潘和义总体还算满意,岳父是朝中清流,官虽不高但在士林中颇有声望,对他也十分赏识;妻子容貌虽然一般,但知书达礼、温婉柔顺,心中闪过思晴的样子,潘和义自嘲地想娶妻娶德纳妾纳色,将来再纳一个漂亮的妾室了却遗憾便是。

    郑制,官员本人结婚,给假九天,程期十天。新婚第三天,潘和义便去了清田司当差。潘母和妻子都很支持,国家大事为重,年终政务繁重,不能因私废公。

    先到江安义的官廨拜见,江安义淡淡地勉励了几句,让他不必急着办差。回到自己的官廨,属下的官吏纷纷前来道贺,闲话中潘和义得知比他前几天成亲的李来高仍未上差,据说每日携着新婚妻子游山玩水,吃喝玩乐逍遥渡日。

    潘和义心中不爽,板起脸来让属员勤于王事,清理职田是天子关注的大事,不可因为年关将到而生出懈怠之心。一通教训下来冷了场,属吏们纷纷借机离开,留下潘和义一个人坐在官廨中生闷气。

    闷坐片刻,潘和义起身如厕,路过一间官廨时听到里面传来的风言风语。

    “……原本江大人对他很器重,还想着把夫人的师妹嫁给他。可是这位心气高,想着攀高枝,想办法搭上了楚安王,一封《请罢职田疏》捞了个七品的职田署令,这回江大人看他不顺眼了。得罪了上官,就算楚安王赏识,估计也在清田司呆不长了。”

    “按说江大人不是忌贤妒能的人,他怎么舍近求远,要把奏疏献给楚安王,江大人难怪还会隐没他的奏疏吗?”

    “这你就不懂了,我听说这封奏疏是江大人喝醉了酒说给他听的,这位夺了江大人的主意,怎么还敢让江大人知道,所以才走歪门斜

    道。看着一脸正气,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倡,呸,什么玩艺。咱们好心前去道贺,他倒好,板着脸一通教训,无非是看李大人过得舒服,心中不爽罢了,小人哉。”

    潘和义听得浑身发冷,真正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己这点小心事在旁人眼中显露无遗。尿都惊没了,潘和义悄步回到官廨,细思对策。

    公案上高高地堆放着案牍,潘和义的脸隐在案牍之后,这张往常激扬着的脸显得阴森。手中拿着份公文,脑海中却在想着眼前的困境,事由奏疏而起,关键却在江安义,将江安义打压下去才是解决困境之道。

    潘和义时刻关注着京中动向,知道江安义到东宫被太子拒见的消息,天子忙于北伐之事也很长时间没有召见过他,眼下江安义正处于低谷期,正是对付他的好时间。眼中寒光闪现,既然撕破脸就用不着讲情面,江安义在姜州韩家庄遇刺后,韩家家主韩劲松送了一批韩文正公批准的珍本给江安义,当初江安义说看完后将书籍归还,可是后来潘和义留意到江安义将这些书带回了京中。

    潘和义嘴中发出压抑地冷笑声,韩文正公何等声誉,江安义居然敢借机欺压他的后人,这件事宣扬出去江安义在士林中的名声就臭了,如果江安义成了斯文败类,天子就算再信宠他也不会为他得罪天下读书人,自己再在清理职田上做出点成绩来,用不了几年便可取而代之了。

    …………

    皇城东侧景风门,理匦监衙门,门可罗雀。曾经万众睹目的所在成了聋子的耳朵,让每个衙门内办差的官员五味杂陈,要不是天子碍于颜面不肯裁撤,理匦监早就要关门了。

    当初进理匦监的能人不少,眼见理匦监变成了冷水衙门,三十个理匦使找门路走了二十个,底下的小吏被借用了大半,匿大的理匦监成了个空壳子。

    别的人能走,理匦监的左右监正大人没有天子的旨意是走不了的,右监王克复想明白了,反正天子看他不顺眼,好差使估计轮不上他,在理匦监乐得清闲;左监魏怀超可傻了眼,他一门心思地从御史台跳到了理匦监,当时何等的意气丰发,甚至有意谋夺泽昌书院党魁之位,如今呆在理匦监没人答理,后悔莫及。

    光禄寺卿方林宾成为泽昌党魁之后,往日不常出席同窗聚会的魏怀超走动得很勤快,多次委婉地向方魁首表示,让他助力自己外任。魏怀超盘算自己是正四品下的官员,如果外任按惯例能向上迁升一级,正四品上便是中州刺史了,即便做个下州刺史也胜过在理匦监里无所事事。在外任做个五六年,将来再寻机调回京中,到时候方林宾年岁已大,自己还是五十岁出头,正好有机会接任泽昌党魁。

    苦心总算得到了回应,方林宾答应替他向太子进言,年后荐才时替他说话。不过吏部尚书段次宗铁面无私,方林宾让魏怀超最好能做

    出点实迹来,在年考的时候争取在中上以上,到时候也有拿得出手的推荐理由。

    大郑的年考分为内考和外考,内考由天子直接对三品以上文武官员的考课,外考则由吏部考功郎中和员外郎对四品以下的官员功过善恶进行考课,魏怀超的理匦左监是正四品下,属于外考范围。每年的十一月底考课结果交由吏部尚书审核,然后呈送政事堂两位相爷过目,年后根据考课结果对官员进行奖惩迁黜。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二十二日,再有几天就要封印放假了,考课的结果肯定出来,估计已经送给相爷了。

    吏部自段尚书到任后,整肃过好几次,建武三年考中郎中上官清徇私舞弊,被段尚书奏明天子直接贬斥为民,受迁累的考功司官吏多达十八人,现在没人再敢在考课上做手脚。理匦监这一年什么事都没有,能得个中平就算不错了,魏怀超这些日子愁得长吁短叹,却无计可施。

    理匦使贺知力携了本公文进来,禀道:“魏大人,你让下官注意可有什么重要的举告,下官今日打开铜匦,发现了一份举报清田使司江安义的举报信。”

    “哦,快快拿给我看。”魏怀超眼神一亮,伸长胳膊接过举报。这封举报是匿名,信中举告江安义欺压韩文正公后人,索要韩太保留下的珍本、文稿,是为文贼,为士林不耻。

    看罢举报信,魏怀超寻思了片刻,问贺知力道:“识力,你看这封举报信是真是假?”

    贺知力不动声色地道:“是非真假自要查问过方知。”

    魏怀超暗骂贺知力油滑,听闻年后此公要调回刑部,大概不想说错话得罪人。挥手让贺知力退下,魏怀超手胡须沉吟思索,江安义从礼部员外员窜起,十几年已经官在其上,说不妒忌那是不可能的,他曾数次暗中对付江安义,都以失败告终,而折在江安义手中的人物可不在少数,朝堂之上便有工部尚书卢家林、御史大夫李明益,理匦少监周思和原本大好前程,如今在黔州的小县里苦熬着,自己若要对付他,还真得仔细思量着。

    拿起那封举告信再从头看了一遍,信中言之凿凿应该不假,魏怀超心想如果是举告江安义收授金银那铁定是污告,但如果说是韩文正公留下的书籍珍本和手稿,倒极有可能。

    细细地思忖了一番,魏怀超心中有了计较,极可能是江安义在韩家庄遇刺,韩家后人为了避祸,送给江安义先人的手稿极有可能,魏怀超知道韩文正公的手稿对读书人致命的诱惑,换了自己对送上门来的书籍也不会放过。

    江安义拿了韩家的书这件事应该是真的,至于具体的情况是怎样魏怀超可不想去管。魏怀超露出笑容,手指在举报信上轻轻地敲击着,这封举报信出自京城,知晓此事的多半是随江安义前往姜州清理官田的人,那这封举报信八成是出自职田者令潘和义之手了。

第七百四十四章寒风凛冽

    魏怀超的嘴角露出欣赏、讥讽掺杂的笑容,轻声自语道:“这个年轻人有些手段,只是做事过于急切,看似稳健其实在有心人眼中处处破绽,历练些时日倒是能成大器。”

    京中为官消息不灵可不行,潘和义通过楚安王上疏得到天子赏识,擢升四阶成为职田署令在京城也算是件大消息,而那封上达天听的奏疏不是经由清田司使之手呈给天子,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

    屋角火盆内的木炭发出一声爆响,惊散了魏怀超嘴角的笑容。魏怀超重新冷下脸来,要是平日他绝不会掺和进去,这件事扳不倒江安义,顶多给他身上抹点泥灰,让江安义在士林中的声名受损。

    站起身来到火盆边,魏怀超拨旺炭火,自己急需得到好的举荐,不得不利用此事做做文章了。红红的炭火炙得手一缩,魏怀超丢了手中的火钳,直起腰想道,此事有如炭火,要想取暖又不被炙到手,还需多费些心思思量。

    目光落在火钳之上,魏怀超有了主意,袖了举报信出了官廨,来到衙门右侧的院子找理匦右监王克复。走出官廨打了个寒颤,昨夜京城下了场大雪,官廨的四合院中积雪厚达半尺,零乱地印着足迹。没有走近路,魏怀超沿着长廊绕了个圈,穿过两院相连的大门一眼就看到王克复身披狐裘,笼着双手,若有所思地在看小吏堆雪。

    隔着老远,魏怀超拱手笑道:“克复兄好雅志,廊下赏雪,也不怕冻着。”

    王克复懒懒地看了魏怀超一眼,道:“魏兄有话直说,找我何事?要是窜道我一起去弹劾谁,还是免开尊口吧。王某如今是吃斋念佛,与人为善了。”

    魏怀超话未出口就被噎了回去,张着嘴喘粗气,一脸尴尬。王克复嘴角一翘,眼中得色闪过,装做若无其事地看雪。魏怀超平静下来,也袖着双手站在廊前,倒让院中清雪的小吏有些紧张,手忙脚乱起来。

    天寒地冻,风从廊下“嗖嗖”地刮过,站得久了浑身发冷。王克复跺跺腿,道:“魏兄既然来了,就到里面坐坐,喝杯茶再走。”

    王克复的官廨内放着两盆炭火,所燃的是竹炭,室内毫无烟气。魏怀超心中愤愤,暗骂户部发放炭薪的小吏狗眼,王克复与自己一左一右,待遇却有所不同。

    冷着脸喝茶,魏怀超一语不发。倒是王克复忍不住问道:“魏兄急巴巴地过来,何事?”

    魏怀超有心拿一把,又担心王克复真的不答理自己,眼下求人之时只得顺坡下驴道:“有封举报江安义的告信,魏某拿不定主意,想与王兄商量商量。”

    王克复脸上的怨毒之色一闪而过,端起茶来掩饰,放下茶盅时方才平淡地道:“左监举报右监纳谏,各司其职,既是举报便是魏兄你的职权范围,王某不便过问。”

    魏怀超将王克复的表情看在眼中,

    心中冷笑,装,看你能装多久。于是两人安坐比沉稳,不咸不淡地扯着闲篇,等一壶茶水喝罢,魏怀超起身告辞,王克复笑道:“魏兄,昨日庄上送到几对熊掌,我出门时让人煨上,等放了衙到我府上坐坐,咱们饮酒赏雪闲话。”

    魏怀超心明如镜,笑道:“如此就叨扰了。”

    十大世家中,除了石家便是王家,石王两家多有联姻,当今皇后便出自王家。王家世袭的宜城侯,当代宜城侯是王克彦,是王家的嫡次子,嫡长子便是赫赫有名的申国公王克明。王克明被天子封为申国公,另建府邸,在安定坊的宜城侯府便留给了王克彦和王克复兄弟。王克明、王克彦、王克复三兄弟是一母同胞,老三王克飞、老四王克云是庶出,在六部中混着资历度日。

    宜城侯府占地极广,里面分成六个大院落,用围墙分隔,有月亮门、角门相通,锁上门是独家独院,打开门便是一家。王克复住在西侧,是处四进的院落,魏怀超跟在王克复身后走过垂花门,心中暗暗慨叹,一路行来但见雕梁画栋、翘脊飞檐、蔚为壮观,细看檐下、窗棂上的花鸟鱼虫栩栩如生,游廊、厢房檐下挂着各色鹦鹉、画眉,啼声婉转,仆役、婆子穿着裘衣,丫环、侍女穿红着绿,衣着华丽,看到王克复到来纷纷避让行礼,真正是富贵王侯家。来到正屋抬头紫檀木大匾,斗大的三个字“惟书堂”,入屋正中是紫檀案,上设二尺高的铜鼎,燃着香烛摆放着果蔬,悬着一幅猛虎下山图,两旁是楠木圈椅,天冷上面安放着锦褥。

    丫环奉茶,姿色动人,魏怀超收敛心神,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茶香浓郁、入口回甘,忍不住赞了声“好茶”。

    “这是青山甘露,韶州刺史李来风献给皇后娘娘的,我夫人入宫娘娘赐了几篓给我,魏兄若是喜欢回去时不妨带些走。”王克复平淡的语气中难掩傲意,魏怀超心中酸楚,寒窗数十年抵不过出生命好,富贵在天,老天爷从来都是偏心眼。

    从袖中取出那份举报信,递给王克复。王克复细细看了一遍,用指头弹着举报信,笑道:“此事多半是真,韩太保可是配享大庙名臣,江安义这样做是利令智昏。也难怪,对读书人来说,韩文正公的书稿可比真金实银可诱人得多,人非圣贤,难免做错的时候,哈哈哈哈。”

    王克复难以遏制的快意化成笑声在惟书堂内飘荡,屋外寒风呼啸,两相呼应,令人寒意大生。

    魏怀超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试探地问道:“克复兄,你认为是否该向天子奏报?上次周思和弹劾江安义可是被贬,连卢尚书因此致仕,不瞒克复兄说,魏某是怕打蛇不成反遭咬啊。”

    王克复心有戚戚,那周思和还是他所怂恿,事后天子没有追究他,可也把他吓得够呛,所以今日见到魏怀超才会说出吃斋念佛与人为善的话来。

    心中盘算着得失,王克复道:“魏兄,我等身为理匦监,铜匦有告自然要上达天听,要不然尸位素餐、有负君恩。魏兄只管查明情况,据实禀报,纵然有错,天子亦不会怪罪。”魏怀超做过御史中丞,御史可以闻风奏事,向天子禀奏铜匦举报是职责所在,周思和之所以被贬其实是受了卢家林的牵累。

    “不过,如何禀报却可商量。”王克复道:“魏兄,熊掌已熟,咱们边吃边聊。”

    戊正已过,王克复送满面通红一身酒气的魏怀超出府门,有仆人小心地掺扶着魏怀超上了马车。王克复站在一旁笑道:“魏兄,路上慢些。你说的事我会抽空跟娘娘提,只管放心。”

    马车缓缓起步,魏怀超放下车帘,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酒嗝,说实话熊掌的滋味一番,但吃的是那份尊荣,最重要的是王克复答应他,只要他向天子弹劾江安义便去向娘娘进言,为他外任说话。

    等车子走出一段,魏怀超撩起车厢后帘往后看,车后跟着一辆货车,是王家的马车,上面装着茶叶、腊肉、山珍海味等年货,也是王克复送给他的。舒服地往坐垫上一靠,魏怀超心满意足地盘算着,无论结果如何,这趟自己都不亏。

    大郑元正(新年)给假九天,元正前四后四朝庭官府封印放假,魏怀超没想在过年时给天子添堵,按照约定他会在年后找机会弹劾江安义,王克复提议正月二十日大朝时发难被他否定,新年第一次大朝是歌功颂德之时,自己冒出来泼脏水岂不自讨苦吃。

    对于即将到来的风暴江安义毫不知情,一家人沉浸在过年的快乐中。除夕守岁,子时一到,街上钟鼓齐鸣,辞旧迎新。正月初一入朝参加大典后,江安义带着妻儿走亲访友,吃酒拜年。上元灯节,江安义亲自动手制做了走马灯,儿女们一人手中提着一盏灯,跟在父母身边走街窜巷、打闹嬉戏,这样的日子江安义感到无比满足。

    对于文人雅士来说,过年时是赏雪吟风的好时机,文会雅聚绝不可少,京中名胜处处可见儒衫飘飘,青衫文士、白面书生、皓首老儒在酒醇茶香中高谈阔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若个书生万户侯。

    一个消息在暗中文会时悄然流传,交谈者窃窃私语,清田司使江安义在姜州清理官田的时候,向韩太保后人索要韩太保的手稿和留下的书籍。江安义在士林中的声望虽高,但比起韩太保还是远远不如,特别是这种欺负先贤后人的行径更让人不耻。

    渐渐的私语变成了公开讨论,聚会时破口大骂两句江安义是伪君子都显不出读书人的高风亮节和耿耿气节来,骂声传到了田守楼的耳中。田守楼急急地赶到江府,把听来的传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江安义。

    大通坊寻风茶楼,靠北的雅室内,潘和义见到了魏怀超,一场针对江安义的弹劾拉开了序幕。

第七百四十五章小题大做

    天晚雪落,纷纷扬扬的大雪中魏怀超满意地与潘和义作别,他从潘和义的口中清楚地探明江安义带回了一车韩文正公的书籍和文稿,在回京的路上潘和义还曾向江安义借阅过几本,上面都有韩太保所写的批注。

    看着田守楼的马车消失在风雪中,江安义轻声吟诵道:“岁将暮,时既昏。寒风积,愁云繁”。这篇前代大家谢德灵所做的《雪赋》,当年他在泽昌书院与林义真结交时曾一道吟诵,当时少年豪情,壮怀激烈,十六年后再次诵读却满怀忧思、黯然神伤。

    来京城任职将近一年,对江安义来说远比不上在化州过得顺心,金殿之上无所作为,官廨之中并无实效,表面一团和气背后防人言语,明枪暗箭不断,江安义感到心累无比。

    返身入院,走进垂花门时江安义灵觉一动,头往右转。白光一闪,“啪”的一声,一个雪球砸在门框之上,雪花四溅,耳边传来彤儿“咯咯”的脆笑声,紧接着,几个雪球软绵绵的砸向他,是几个孩子在彤儿的带领下发动的“袭击”。

    江安义郁闷的心情随着几枚雪球消散一空,体内原本空荡荡的真气在这一刻居然有了一丝波动,干涸的经脉总算有了溪流的痕迹。江安义大喜,困挠已久的真气干竭终于有了好转,这几个月连续服用补气培元散总算有了动静,说不定三月北伐之时自己能恢复到炼气化神之境。

    做了个鬼脸,江安义张牙舞爪地跳下台阶,孩子们尖叫着四散奔逃,快乐的笑声飘荡在宅院上空,让每个听到的人都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晚饭时李来高夫妇来了,成亲后李家在江府不远处买了套宅院作为李来高的新居,江家的饭菜好吃,李来高夫妇没事就来窜门蹭饭。吃罢饭,女人们要说悄悄话,江安义和李来高到书房喝茶。

    李来高笑道:“江兄可曾听闻京中文士骂你是伪君子?”

    “田守楼已经告诉我了。”江安义将斟好茶推给李来高,骂道:“别人骂我你还这样高兴,你小子没一点良心。”

    “难怪那些人说江兄是伪君子,明明江兄不用在意这些人说些什么,偏生责怪我这个报信的没良心。”李来高端着茶嬉笑道。

    江安义没好气地道:“苍蝇整天在你耳边嗡嗡,你烦不烦。”

    “那就拍死这只讨厌的苍蝇。”李来高手中的茶盖在茶盅上重重地一合,恶狠狠地道。

    李来高认定这些谣言起自潘和义,这个小人剽窃了江兄的想法怕江兄报复,恶人先告状污蔑起江兄来了。李来高与潘和义曾是好友,被好友背判的滋味不好受,加上成亲后思晨免不了在他耳边絮叨几句潘和义的坏话,让李来高越发对潘和义痛恨至极。

    江安义从姜州带回来一车书,书是韩太保的后人韩劲松所赠,当初江安义与韩劲松约定,返京之时将这些书原物送还。可是韩劲松得知京城太子主持编撰《文华大典》时动了心,想让江

    安义把这些书献给文华阁,希望能把韩太保的一些未发表的言论集合成册,而韩家也能借献书得到天子的嘉奖。江安义满口答应,对韩劲松说愿意先行对韩太保的注释、文稿进行整理,待成册后再将书籍和文稿一同献上。

    韩劲松当然愿意,先祖的书稿能得江状元整理价值无疑会更高,而江安义主动开具书单,让韩劲松彻底放下心来,索性将家中存放的珍本凑了一车交给江安义。江安义也是满心欢喜,这批珍本有韩太保的批注,而且有不少他不曾看过,以韩太保在文坛上的威望,他批注的书籍大典肯定收集,而自己作为整理人也会自动成为《文华大典》的编撰者之一。

    这些情况李来高是知道的,因为江安义分派了部分书让他和李东鸿帮忙整理,李来高对江安义很感激,李家能够重新兴旺离不开江兄不遗余力地帮忙。潘和义针对江安义的手段不断,李来高决定向江安义献策,将计就计对付潘和义。

    “有人想利用韩太保的那些书籍对付你,江兄先不用急着解释,我跟东鸿打过招呼让他也不要分辨,若是有人责问江兄,江兄不妨吱唔应对,等御史弹劾、天子询问再诉委屈,江兄届时请天子派龙卫缉查此事,将背后兴风之人找出,最好是把潘和义剽窃江兄奏疏之事也一并查出,让这个小人无容身之地。”李来高愤然道。

    江安义没有作声,他想得比李来高更深一些,潘和义投靠楚安王,这场风波会不会是楚安王在背后指使,用意是针对自己还是针对太子,天子马上就要北征,肯定不愿被杂事分心,更不愿看到太子和楚安王相争,届时会不会快刀斩乱麻胡乱处置平息争端?

    李来高离开后,江安义仍在书房沉思,最后决定还是找机会先行禀报天子,只要天子心中有数,再怎样处置都只是表面文章。目光落在桌上的书本上,韩太保的书自己分派给了范兄、李东鸿和李来高三人帮忙整理,自己也加快进度,剩下的已经不多了,估计二月中旬便能整理完毕,届时自己将韩太保的书籍用整理后的文稿一起献给文华阁,谣言不攻自破。

    正月二十日大朝,江安义没有找到机会见驾,二十一日紫辰殿常朝,江安义没有资格见驾,而理匦左监魏怀超的奏本却呈到了御书房的桌案上。

    石方真看过魏怀超的奏本,又将举报信读了一遍,眉头紧皱起来,这件举报信所说的内容八成属实。江安义在姜州遇刺,出于大局考虑朕没有穷追背后主使,有些委屈了他。不过他因为在韩家庄遇刺就借机索要韩太保文稿的做法着实让人齿冷,枉朕对他期望甚高,传扬出去声尽毁。罢了,看在他多年的功劳上,朕帮他一把,想到这里,石方真吩咐道:“传太子觐见。”

    功夫不大,石重伟来到御书房。石方真将举报信交给太子,道:“有人通过铜匦举报江安义利用遇刺之事向韩太保后人索要韩太保留下的文稿,伟儿你去问问江安义,如果属实让他尽快将文稿归

    还韩家后人,平息此事。江安义是可用之才,朕听闻你和江安义之间生了嫌隙,不妨利用此事消除误会。”

    石重伟携了举报信回了东宫,少詹事程道明立刻来到文华殿朝见,程明道自知得罪了熊国丈,生恐他在太子面前告自己的状,所以每日早来晚归,大半时间都呆在东宫,时时刻刻关注着太子的动向。

    “程卿,有人通过铜匦举报江师在姜州清理官田时,利用被刺之事向韩太保后人索要书籍文稿,父皇交待孤替他平息此事,程卿你怎么看?”石重伟道,随手把举报信交给程明道。自打程明道成为东宫少詹事,太子觉得东宫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程明道自然成了身边最得力的人手。

    程明道快速地扫看了一眼举报信,笑道:“殿下,此事臣早有耳闻,京中更是传得沸沸扬扬。”

    “什么?此事已广为人知了?”石重伟讶声问道。

    程明道将信交还石重伟,道:“年前便有传言,年后越演越烈,几乎路人皆知了。臣私下揣磨过此事,能够知道江大人索要书籍的无非是那些随从他前往姜州办差之人,年前职田署令潘和义曾通过楚安王上疏天子,此事之事会不会又是潘和义传出?殿下要小心,这潘和义背后是楚安王,要提防楚安王利用此事来对付您。”

    “这样说来孤替江师遮瞒极可能成为二弟攻讦的借口,此事不可不慎。”

    见太子沉吟,程明道心中窃喜,他巴不得江安义声名扫地,从此不再威胁他的地位,表面上装出一副诚恳的样子道:“殿下对臣下爱护之意实在让臣感动,不过诚如殿下所言,此事需要慎重对待,不能让楚安王有可趁之机。”

    话风一转,程明道挑动道:“不是臣在背后说江大人的坏话,这位江大人个性太刚,来京之后给殿下添了不少麻烦,东宫用度紧张让他送些香水都推三阻四,枉殿下人前人后称其为师。依臣看,江大人在京中对殿下的助力不大,倒是外任刺史时做得有声有色,殿下有机会不妨向万岁建言,让江大人依旧去做刺史,殿下在京外也能多条臂膀,殿下有什么不方便之处也可让他处理。”

    石重伟深以为然地点头道:“程卿说的不错,今年过年大部分州都派人到老二家中送礼,所送的礼物居然与孤相同,这些人莫非想两边下注,可恨。”

    程明道笑道:“端州刺史卢家城听闻太子处理政务劳累,特意敬献了一批舞女让太子暇时观赏。臣怕招进宫来多有不便,便斗胆把这些人安置到了宿西县皇庄上,殿下视察皇庄百姓疾苦时得空看看。”

    石重伟满意地站起身道:“这些事你做得不错,省得国丈在孤的耳边念叨。孤累了,回宫歇息,江师的事,你派人去告知他一声,让他尽早将书籍归还韩太保的后人,平息议论。”

    “是。”程明道躬身送走石重伟,直起腰“嘿嘿”冷笑了两声,轻声道:“平息议论?闹得越大才越好做文章。”

第七百四十六章岁寒松柏

    正月三十,休沐。今日太子入宫见皇后娘娘,陪娘娘吃罢午饭才回,程明道难得睡到辰时醒来,小妾杨氏殷勤地伺候他穿衣洗漱,熬好的梗米粥散发出清香。杨氏是福州刺史杨全栋所送,他替太子收揽财物美女,那些送礼之人当然不能少了他一份。杨氏方才碧玉年华,生得花容月貌,能歌善舞,程明道十分宠爱,昨夜几番**,杨氏娇艳得像带露的鲜花。

    手指在杨氏光滑的脸庞滑过,程明道笑道:“萱儿,今日老爷休沐,带你上街买几件首饰,省得你心中嘀咕老爷我小气。”

    杨氏娇怯怯地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想要珠宝首饰,只想替老爷生下一男半女,将来也有个依托。”

    程明道笑道:“想生儿育女还不好办,晚上好好伺候老爷便是,现在老爷带你上街去。”

    街道上仍残留着过年的气息,红灯笼、红对联,偶尔还有听到一两声鞭炮响,大街上车水马龙,两旁店铺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马车在一家首饰店前停下,程明道扶着杨氏下车,刚要举步进店,突然听到对面胡同口几个小孩边走边唱,“韩太保,留遗篇;江状元,强谋夺;心不古,人难服”。

    程明道一惊,让随从把那几个小孩喊了过来,当仔细地听过童谣,又从小孩口中得知京城大街小巷都在传唱,程明道的脸色变了。太子让他通知江安义早些将韩太保的书籍归还,程明道出于私心想让事情再闹大些,好寻机会将江安义赶出京城,哪知几天时间起了变化,谣言演变成童谣,就有可能演变成谶语,事态已经不可收拾。

    程明道熟读史书,当然知道这种出自儿童口中童谣变成谶语的可怕,史书中记载的谶语都伴随着无数人头落地,甚至改朝换代。朝庭设御史,可以风闻奏事,这个风闻便有谶语,而历朝历代的天子对谶语都十分重视,一想到自己要被牵连其中,程明道吓出了一身冷汗。

    杨氏发现了程明道的异常,关切地问道:“老爷,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大夫?”

    程明道强摄心神,吩咐道:“萱儿,老爷想起件急事要去东宫处理,你买完首饰后自行雇车回家。来人,送我前去东宫。”

    急急赶到东宫,太子已经动身去了皇宫,程明道急得在官廨中团团转,好不容易想起要先跟江安义通通气,把影响降到最低。这个时候程明道也顾不上算计江安义了,大伙能平安过关就算幸事。

    前往江府请江安义的差役回报,“江大人带着妻儿出东城玩耍去了,说是要晚间才会回来。”

    程明道气得将手中的茶杯扔到了地上,骂道:“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还有心玩耍,还不派人去找,就说本官有急事要见他,让他速速到东宫来。”

    …………

    楚安王府,书房,沈文清与石重杰正在密议,谈论的也是江安义索要韩太保书籍一事。

    石重杰幸灾乐祸地笑道:“众怒难犯,江安义这次是劫数难逃了。若是能将他贬出京去,太子便断了一条臂膀,孤也少花些心思。”

    沈文清道:“王爷要预做准备,不妨顺手推波,借此事震慑太子一党。不过王爷也要小心,以防太子将此事牵扯到你身上。”

    石重杰一脸惊诧地道:“孤王从始至终都没有参与此事,怎么会牵连到我?”

    “王爷别忘了潘和义。”沈文清苦笑道:“我听闻此事后就让丁楚私下去问潘和义,潘和义承认写了封举报信递进了铜匦,理匦左监魏怀超还专门找到他询问,这件事怕是从潘和义而起。”

    “魏怀超?”石重杰若有所思地道:“这件事他掺和在其中做什么?他和江安义不都是泽党吗?”

    沈文清冷笑一声,道:“父子、兄弟尚会反目,何况同窗。王爷,水越混越好,说不定有什么惊喜呢。”

    石重杰想了想道:“明日大朝怕就要图穷匕现,沈先生让丁楚去提醒一下潘和义,出了事不要牵扯到孤的身上。”

    “王爷放心,沈某已经让丁楚打过招呼了,潘和义是明白人,知道该怎样做。”沈文清微笑道。

    …………

    东宫,程明道一直等到申正时分才等到喝得半醉的太子回宫,忙把在集市上听到的歌谣说给石重伟听。石重伟手扶着头,含糊地道:“这二十年陈酿的明月香着实厉害,孤才喝了一壶就头痛的紧。程卿,母后让孤带了不少回来,你带几坛回去尝尝。”

    程明道哪有心喝酒,急催醒酒汤给石重伟饮下,等石重伟清醒了些又把歌谣之事禀奏了一遍,石重伟笑道:“这点小事怕什么,派人跟江安义说,就说孤王的意思让他承认过失,没有及时将书归还韩家后人,父皇对他宠信有加,顶多斥责一顿了事。”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石重伟嘟囔道:“孤醉了,先去休息,有事明日再说。”

    得了石重伟的话,程明道放下心来,太子发话让江安义担起责来,自己什么事也没有,这就是跟随有太子身边的好处。

    刚要叫人传话,程明道又动起了心思,如果现在告诉江安义,江安义便有一夜时间思考应对之策,此人足智多谋,巧言善辩,太子因皇庄一事被天子怪责结果江安义一通言语太子成了仁义、忠孝、礼智、勇让之人,明日金殿之上说不定江安义能轻松脱罪,自己不能扳倒江安义的良机。

    二月初一,大朝,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在朝参。

    郑昭帝体恤大臣们半夜便要起床待朝,下旨将大朝的时辰改在卯正,这样即使住得远的臣子寅末动身也来得及。

    卯初,程明道便来到皇城朱雀门等候江安义,卯时二刻江安义骑马到来,程明道迎上前,笑着拱手道:“江大人,程某总算见到你了。”

    江安义跳下马,将木炭交给黄柱,回礼笑道:“昨日江某回

    家已听家人传信说程大人找我有事,只是天色已晚不便打扰,正准备今日朝参之后到东宫拜见程大人,不知何事如此急切,有劳程大人在此等候。”

    朱雀门时时有上朝的官员经过,程明道拉着江安义来到僻静处,叹道:“江大人,你可曾听闻京中传你向韩太保后人索要书籍之事?”

    江安义一愣,自己和这位程少詹事并不和睦,他怎么关心起自己来了。口中应道:“江某有所耳闻,正准备向万岁禀奏。”

    程明道道:“万岁已经知晓此事,让太子跟江大人说要你尽早将书籍归还韩太保后人,万岁有意维护大人,大人圣眷之隆着实让人羡慕。”

    江安义没有做声,等待程明道的下文。程明道压低声音道:“太子事忙,一时忘了交待江大人,昨日才想起,急令程某告知江大人,结果江大人一家出城玩耍,程某没有找到。太子交待,今日如果万岁问起,还望大人替他遮掩一二,就说事先已经告知过大人,而江大人正在准备归还书籍。”

    江安义怒火中烧,这摆明是让自己做替死鬼,如果太子事先找自己说过,自己把隐情告知就不会有今日之事。程明道见江安义脸色铁青,想起江安义在姜州时手毙十多名刺客的事来,生怕江安义怒极出手,连忙拱手道:“江大人,程某话已带到,先走一步。”

    恍恍惚惚排入朝班,跟着大队上了金殿,跪倒山呼“万岁”,江安义如在梦中,金殿上话语“嗡嗡”,脑袋里一片空白。突然间,朝堂上一片安静,江安义惊醒过来,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江安义,陈御史弹劾你向韩太保后人索要文稿一事可真?”金殿之上,石方真怒声问道。不由石方真发怒,这件事他早在十天前就让太子通知江安义妥善处置 好,如今闹到民间起了谶语不可收拾才好吗?

    江安义连忙出班跪倒,还没开口就听到天子的话语如雷声滚滚而来,“江安义,你倚仗朕对你的宠信胆敢如此胡乱非为,今日敢对韩太保后人索要,改日是不是满朝公卿也不放在你眼中?”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太子也有些后悔,昨日酒醉没当一回事,今日看来江安义要受重罚,这个时候太子念起江安义的好来,有心开口相劝,瞥见石方真怒容满面,把话又咽了回去。楚安王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洛怀王石重仁躬身道:“父皇息怒,儿臣记得父皇教导儿臣兼听则明,方才陈御史也说了只是风闻奏事,并无实据,不如听江大人辨说几句。”

    石方真的火气消了几分,看了一眼洛怀王,心中还是很满意,再看太子惊容满面、楚安王面无表情,心中一叹,放缓语气道:“江安义,你可有下情回奏?”

    江安义心中酸楚,自己忠心为国却屡遭污陷,索性便撕破脸去畅所欲言。想到这里,江安义叩头道:“臣,有下情回禀。”

第七百四十七章虽胜犹败

    “万岁,那些书是韩家家主送于微臣的。”江安义话语刚出,金殿之上一片哗然,脱口怒斥有之、出言讥讽有之、脸带不屑有之、若有所思有之。

    御史陈孟宣气得七窍生烟,哆嗦着手指着江安义道:“江大人,你是朝庭四品大员,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怎么说出来的话如同市井无赖,有辱斯文,臣请万岁降旨,严惩江安义以儆效尤。”

    “臣附议,江安义不光强索韩太尉后人书籍,被弹劾还百般抵赖狡辩,此等欺文败类,有何颜面立于朝堂之上,臣请万岁将其革职为民,永不叙用。”

    “臣附议,江安义依仗万岁宠信胡作非为,臣请大理寺对他严加讯问,查清是否有其他贪赃枉法之为。”

    …………

    一连串的附议声在金殿上响起,陈孟宣激动得浑身直抖,御史台与江安义算得上是对头,先后有两个御史中丞倒在江安义手中,今日自己替先辈扬眉吐气,扬御史之威,铸铮铮铁骨,自己的名字也必将永留史册。

    陈孟宣越发激愤,高声道:“万岁,江安义巧取豪夺在前,文过饰非在后,这样的伪君子实为士林之耻,臣请万岁剥夺其功名,传谕天下引以为戒。”

    光禄寺卿方林宾暗暗叫苦,江安义怎么会如此失策,在金殿上说出书籍是韩家所送,若是一两本还有可能,这一车数百本怎么说得过去。御史弹劾的时候江安义如能俯首认错,顶多罚俸半年便可了结,现在金殿之上这么多大臣齐声指责,自己也不好替他说话,要是自己开口,泽党同仁定会随声附和,章党借机弹劾泽党结党营私反为不美。

    方林宾沉默不语,站在天子身侧的太子却有些绷不住了,江安义进京时自己亲到长桥效迎,人前人后称其为师,现在江安义被斥为斯文败类,岂不是自己识人不明。

    石重伟有些懊悔,当初父皇交待自己提醒江安义的时候疏忽了,看父皇的脸色发青被气得不轻,江安义今日恐怕难以善了,只能丢车保帅了。想到这里,石重伟喝道:“江安义,孤早就交待你要将书籍归还韩家后人,你置若罔闻闹到不可收拾,还不赶紧认错,恳请父皇从轻发落。”

    江安义很郁闷,自己刚说了半句话,一连串的攻击便接踵而至,各种怒斥根本不容自己开口。太子的几句话让江安义十分失落,表面上太子对自己十分敬重,其实并不以为意,身边簇拥着一群阿谀奉承之徒,贪图享乐索求无度,自己任东宫少詹事的那段时间,多次与熊执仁一起向太子进谏,可是太子表面唯唯,丝毫不改。

    楚安王听到太子出言斥责江安义,心中冷笑暗道,太子如此行径岂不让其他人寒心,这样的储君怎能服众。朝班之中,余知节挺身而出,躬身道:“万岁,老臣是江安义之师,对其为人有几分了解,知其并非胡为之人。这些年来,万岁用其任事,并无不法之行,江安义既有下情回禀,还请万岁让他有机会说清原委。”

    余知节的话带

    出天子对江安义的信任,金殿之上指责之声为之一滞,方林宾、李明行、韦?成、贾楠等人纷纷附议。石方真的脸色缓和了些,道:“余爱卿说的有理,江安义,你既说书籍是韩家后人所送,且将原委说明,若有半点不实之处,朕查明之后将加重处置。”

    江安义把韩劲松赠书于他,让他代为整理然后转送文华阁的事一说,金殿之上立时鸦雀无声,刚才叫嚷得厉害的众人一个个缩回朝班默不作声。

    陈孟宣像泄了气的猪尿泡瘪了,心有不甘地盘问道:“江大人,你说的可有证据?”

    “韩劲松有委托我整理转赠的文书,我开具了接收的书单,一式两份有一份就存在家中。”江安义面向石方真道:“万岁如若不信,可派人到臣的家中取文书和书单。”

    王克复暗暗庆幸,多次的教训让他留了个心眼,没有急着跳出来怒斥江安义,看了一眼身前的魏怀超,这小子拿了自己的好处,居然只是将举报信写成暗奏呈送,今日金殿上默不作声,还想自己替他说好话,做梦。

    事情到此已经明了,石方真却没有丝毫喜色,刚才三个儿子和众臣的表现都看在他眼中,让他大失所望。看着仍跪在地上的江安义,石方真心情复杂,此子是大才,自己提拔过快,根基太薄,以致招惹众臣妒恨,对他的攻讦从未消停,今日太子之言怕是让他感到灰心,将来能否尽心辅佐都成问题。

    转瞬之间,石方真想了很多,金殿之上肃静无声,等待他最后决定。目光居高临下从群臣身上扫过,看着此刻如同泥雕木塑般的臣子们,石方真生出嫌恶感,眼下即将对北用兵,不能让朝堂限入内斗之中,此事当果决处置。

    “御史台弹劾江安义一纯属子虚乌有,此事作罢。着龙卫、暗卫追查谣言起处,将有意造谣生事之人绳之以法。”

    陈孟宣松了一口气,御史有风闻奏事之职,看来万岁不准备怪罪自己。转而想到弹劾江安义无功,心中不免黯然,看来自己要名留青史的目的落了空。

    石方真的声音冷肃起来,对着众臣道:“尔等不辨是非,或别有用心、或随声附和,深失圣望。回去之后多读读书,想想立身为人之道,多想想如何尽忠王事,少琢磨些是非。”目光落在江安义身上,石方真迟疑了一下,道:“江安义,你也要多思量一下,为何屡次有人针对于你,多些隐忍,方为长久之道。”

    江安义只得应是,心中酸楚,自己何尝不想和光同尘、抱朴守拙,可是天子先让他去查办元华江溃堤一案,接着便是皇庄案爆发,然后接任清田司到姜州清查官田,现在又惹了索要韩太保后人书籍一事,这一年来皇命不断,自己奔走各地不说,到头来多做多错,反得了天子埋怨。

    石方真也知道今日之事不能怪江安义,放缓语气道:“江卿,且起身说话。”

    等江安义站起,石方真道:“文华阁编撰《文华大典》,韩太保后人既然有意献书,江卿

    便直接将书籍和文稿交于文华阁便是,已经整理好的文稿也一并交过去,朕会让齐国威把你的名字记在编撰之中。”

    江安义躬身道:“多谢万岁。”众人心中明白,这是天子给江安义的安慰。

    石方真想了想道:“江卿,北疆战事不断,镇北大帅王克明奏请朝庭派遣幕僚参谋军事,朕已让太尉府拟定名单,近日便要前往镇北大营效力。江卿文武全才,素有投笔从戎之志,不如随同动身前往镇北大营效力,江卿是正四品上的官阶,就设正四品上军中参仪一职,参谋军务、献计献策。江卿你意下如何?”

    先前石方真有意让江安义随侍在身边一同出征,此时让江安义先行到军中效力,看似一样其实天壤之别,江安义能说什么,只得躬身应是。

    大朝散去,太子神情不愉地看了一眼江安义,跟在天子身后去了紫辰殿,洛怀王冲江安义做了个鬼脸,笑嬉嬉地追上楚安王,两人边走边说笑。

    江安义谢过余师、方林宾等人,去了清田司衙门,自己要去军前效力,清田司的差使先交待清楚,眼下清田司官最大的便是刘逸兴和李来高,交待他们等朝庭派人来接任。

    潘和义得知了江安义要前往军前效力的消息,心中既喜又有几分遗憾,这个时候当然不会出现在江安义面前讨打,找了个理由出衙门避风头。

    回到家,欣菲看到江安义垂头丧气的样子,惊问缘故。江安义把经过说了一遍,欣菲怒道:“群臣居心叵测,太子不明是非,天子不讲道理,幸亏洛怀王和余师仗义直言,要不然江郎今日要含冤金殿之上了。”

    江安义有些心灰意冷地叹道:“等北征回来,我还是向天子奏请外任吧,牧守一方造福百姓,远胜过在朝堂上争权夺利、勾心斗角。”

    欣菲心有戚戚,道:“江郎说的是,在化州的日子比起京城舒心得多。江郎,万岁让你前去镇北大营参赞军务,你的身子可吃得消?”

    江安义的伤势恢复缓慢,眼下还仅恢复到炼精化气的初阶,真气运转时灵时不灵。怕欣菲担心,江安义笑道:“洪信大师的方子有效,我到了军中照常服药,无非是多花些时日,眼下我已经能自行调息,接下来恢复会快些。何况我是去帅府做参仪,只要动动嘴皮子,不用与人厮杀,你也不用担心我的安全。”

    欣菲想想也对,前往军中效力多一份资历也好,只是军营不许女人出现,要不然自己倒想陪在江郎身边。

    晚间吃饭,江安义把要去军前效力的消息一说,妻儿们都依依不舍。接下来几天,江安义在家陪伴妻儿等待出发的日期,何希桂眼热得很,鼓捣着师傅去跟太子说,他想跟在江安义身边一同前去镇北大营。江安义直摇头,他与太子嫌隙已生,这个时候替石头说话只会适得其反。

    二月初八,江安义辞别家人,跟着太尉府选派的参事,跟随着押运物资的三千兵马,踏上了北上的征程。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6891/ 第一时间欣赏变臣最新章节! 作者:宇十六所写的《变臣》为转载作品,变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变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变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变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变臣介绍:
农家少年,有如蓬蒿,雷劫之后,风云变幻鱼龙舞。纯朴少年为守护家人、亲人、友人,不得不步步登高。一个变字,道尽多少无奈,回首望时,初心未改,世事早非。变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变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变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