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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十六     变臣txt下载     变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四十八章朔风强劲

    三月的江南已是桃李争艳,春光明媚,漠北的草原却依旧是冰天雪地,寒风凛冽。镇北城城头,朔风吹得旗帜烈烈作响,身上的厚重的大氅也被风刮得向后飘扬。

    经过十九天艰难跋涉了,大队人马总算在月底前赶到大营,江安义和一众太尉府派来的参事们前往帅府报到。申国公王克明设宴招待太尉府派来的参军们,破例每人给了一小壶酒,江安义在宴会上见到了周山侯苗铁山(安北大都督)、洪化侯齐新文(左威卫大将军)以及原安东大都督祝谨峰,四大都督有三个在镇北大营之中,京中十六卫的将领都来了镇北大营。镇北大营聚集了六十六万兵马,加上北漠归降部落的十万人马,郑国此次北征至少要出动兵马八十万,一路行来,江安义看到数不清的夫役、工匠、劳力如蚁群般移动,大量的物资积蓄在边关一带。

    宴后,王克明与江安义私谈。江安义把这段时间京中发生的大事简单地向申国公说了说,笑言自己是被发配到了军中,请国公爷多多关照。

    王克明沉默片刻,叹道:“太子本质不坏,只是被我那妹子宠坏了,身边又被趋炎附势的小人包围,难免做出不智之举。安义你莫要放在心上,等过几年太子成熟,自然会知道谁才是真正值得信任之人。”

    江安义淡然道:“但愿如此。”

    王克明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安义且在营中安心呆着。我记得初见你是在望远楼,你曾写下‘男儿何不带吴钩’之句,此正当是建功立业、实现‘书生万户侯’之机,漠北纵横数千里,望之胸怀一畅,任安义纵马驰聘大展宏图。”

    江安义被王克明的话说得热血沸腾,慨声道:“国公爷说得是,江某愿追随国公爷沙场立功,永定北患。”

    去年八月漠骑突袭漠北城后,王克明将帅府迁到了漠北城中,并在漠北城东西再建两座大营,分别是周山侯苗铁山和洪化侯齐新文镇守,三营成犄角之势,紧紧的扼住漠骑南下之路。

    江安义的身份是军中参议,参赞军务,被王克明安排在帅府内居住。镇北城仅有永昌帝都的十分之一,数次扩建后城墙周长十六里,高厚皆在二丈五,城墙外面砌着登州、雷州等地拖运来的条石,中间夯土筑就。城墙成锯齿状,箭楼、角楼密布,城内修着三层瓮城,城墙之上堆放着石和滚木,每隔数丈便有一架绞车弩,撞车、叉杆、飞钩等物一应俱全,江安义从城墙上走过,心中慨叹好一座雄关。

    申国公委了江安义巡查四城的差事,江安义每天巳时带了亲卫绕着城墙走一圈,向四门守将询问几句。自打去年八月以来,漠骑的袭扰几乎每天都会发生,有的时候是数十骑的骚扰,有的时候则是数万人的攻袭,每天都有战斗的情报汇集到帅府。

    风像小刀般从脸上刮过,才来镇北大营七天,江安义就感觉自己的脸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锅巴”,站在城头放眼望去,整个草原白茫茫一片,大地被白雪描绘出连绵柔和的线条,一直延展到天地相接。今年开春漠北连续下了两场大雪,据军情司发来的探报,漠人在宰杀牛羊储存食物,即使郑军不北上也要准备南下了。

    军情司送来的情报繁杂,身为军中参议江安义每日要花大量的时间与一同前来的参事们整理商议,从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中分辨出真假,为大军的行动提供可靠的情报。

    近半的情报是关于漠人王庭的,有情报说漠人王庭在缇珠圣女的号召下各部落放弃恩怨凝成一块,誓死抗击郑军;也有说拔都和利漫两个王子为争夺大军的统领权已经决裂,放出话来谁能打退郑军将来就是草原大汗。江安义更倾向于前一种情况,萨都教在草原各部的威望极高,有法王在背后支持,草原各部落面对生死存亡极可能团结起来。

    想起缇珠圣女,江安义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当年刁蛮、可爱的草原小公主居然成了草原部落的共主,那个担心两个哥哥反目成仇的小姑娘已经当大成人了,自己曾对她说只有强大的实力才能改变命运,如今这个小姑娘已经强大到足以影响大郑和大漠的命运了吗?

    江安义用手抹去箭垛上的积雪,那些守城的兵丁羡慕地看着他手上戴着的羊皮手套。羊皮手套已经开始供应大军,校尉以上的将官都分到了一双,至于普通的兵丁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多数人只能在手上涂抹厚厚的油脂防冻。

    不远处那个叫狗娃的军兵双手冻得发紫,手背上龟裂着道道鲜红的口子,江安义心中暗叹,转脸对身边的亲卫黄柱使了个眼色。黄柱会意,悄无声息地来到狗娃身边,将自己手上的手套塞到他手中。

    没有留意狗娃感动的神情,江安义继续往前走,心中思量着手套的设计九月份便由李明行献给了天子,天子下旨工部督办,化州、青州、并州、孟州、齐州这五个盛产牛羊的大州都接到朝庭旨意,置办羊皮手套供应镇北大军。从十月算起至今已有五个月,每个州每个月生产三万双手套也有七十五套了,足够整个大营所有官兵人手一份,可是直到现在军中也仅有十万套左右。

    就以一只羊产五双手套计算,三万双手套需六千只羊,一个州五个月十五万双手套需羊三万只,江安义在化州做过刺史,知道化州一个月羊的消耗就有数万只,原材料方面绝不成问题,至于人工更是不用说。

    来镇北大营的路上江安义听太尉府的那些参事隐约提过此事,朝庭为供应大军所需的手套给的工价极高,每双手套定价百文,一张羊皮的价格仅三十文,加上鞣制、剪裁等费用制五双手套也不过七八十文,加上运

    费每双手套成本也不过三十文左右,这其中的暴利着实让人眼红。

    有能力插手的豪门世家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要从工部的订单中分一杯羹。那些手中握有羊皮的商贩坐地起价,国难财是最好发。脑袋灵光的另辟蹊径找到商机,东市上已经有制做精良的手套售卖,成为京城那些公子小姐们的新爱,售价高达五两银,听说不少州县也出现了仿制品,羊皮的价格直线上涨。

    资源是有数的,大量本应制做成军需手套的羊皮流失了,难怪工部奏报价格提至五十文仍收不到羊皮,各州无力完成预定的任务。

    风物长宜放眼量。望着苍莽的草原,江安义心中慨叹,难怪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些权贵们在京中吃喝玩乐、衣裘取暖玩风赏雪,哪知道镇北大营的士兵双手开裂、衣不胜寒。皮之不存毛之焉附,站在镇北城头遥望北漠,江安义第一次感觉心中发虚。

    远远的,数骑向着镇北城驰来,扬起数道烟尘,城头上响起锣声,士兵们精神一振。江安义这几日经常看到这样的情形,这几人应该是军情司打探情报的江湖人。对于江湖人,江安义殊无好感,可是也是这群屡屡与自己作对,甚至暗杀自己江湖人,在大漠的草原上用热血谱写了一首首可歌可泣的诗篇。

    要进城,要通过里许宽的营寨,营寨内遍布着鹿角壕沟,处处耸立着箭楼了望塔。四匹马出示了身份牌后,小心地从壕沟上面的木桥上穿过,穿过城门,马蹄声声奔往城西,军情司就设在城西。

    宴会上江安义看到了暗卫副督统、军情司使黄喜,那白晃晃冷森森的面容让江安义想起毒蛇,眼光余眼注意到黄喜森冷地望着自己,面容狰狞。江安义突然感觉这张脸孔以前在哪见过,这个黄公公莫非是自己的熟人?

    巡视了一圈之后,江安义下了城楼前往帅府。帅府设在城东,中间的位置在大兴土木,从建武三年开始工部就奉旨在此为天子御驾亲征时的行宫。前次亲征石方真深感征战艰难,王克明向他谏言天子在战场指挥不便,石方真从善如流,决定此次亲征他便驻扎在镇北城中,等到攻破漠人王庭时再起驾前往。

    镇北城是兵营,建筑物不多,能在镇北城中拥有房屋的都是军中要员,等闲五品的将军只能住营帐。江安义来镇北城七天了,还没有见到弟弟,江安勇现在归于

    西寨齐大帅统领,而义兄方至重则归苗大帅管辖,军中不比朝堂还有休沐之时,眼看大战将起,整个镇北大营都笼罩在紧张的氛围之中。

    刚回到自己的住处,旗牌官就来传令,“大帅请江参议帅堂议事,有军情传到”。军中不能儿戏,江安义急匆匆赶往帅堂,心中想着不会是刚才看到的那四骑带来的情报吧。

第七百四十九章四面合围

    帅府已经坐满了人,江安义迈进屋时感到一道冷冰冰的目光扫来,正是坐在帅案右侧军情司使黄喜公公,祝谨峰坐在左侧,其他将领没有座位,三五一群地站在两旁。苗铁山和齐新文坐镇在左右大营,此刻还没有赶到,江安义与熟悉的将领寒喧着,申国公拿着谍报,不时地轻声询问黄喜。

    一柱香的功夫,苗铁山和齐新文带着一些将官陆续赶到。等苗铁山和齐新文坐好,申国公放下手中的谍报,轻轻拍了拍桌子,扫了一眼道:“周山侯和洪化侯都已经来了,人到齐了,大伙议一下军情吧,请黄公公把军情司送来的情况跟大伙说一说。”

    众人安静下来,在两旁站好,江安义站在人群之中,这样的帅府议他已经参加过两次,只带耳朵不带嘴。

    “军情司送来情报,漠人巴岱部十余万人在镇北城东南三百里外拉额纳山谷放牧。”黄喜站起身道。帅案后面的墙上悬挂着巨幅地图,黄喜用手指点在镇北城上,然后往东南方向移动,很快落在拉额纳山谷之上,“这里便是拉额纳山谷”。

    江安义知道制图之法以一分为十里、一寸为百里,三百里在地图之上不过三寸远。王克明在黄喜指点地图的时候站起身,皱着眉头紧盯着地图,道:“三百里,大雪覆地行进艰难,至少需一天时间才能到达,拉额纳山谷面积不小,若是被巴岱部事先得到消息,恐怕又要劳师无功。”

    自去年中秋开战以来,军情司不断地将漠人部落的消息传来,大军出动围剿,多数无功而返。此次巴岱部有十余万人至少要出动大军十万以上清剿,是大规模的作战行动,身为大帅不能不慎重考虑。两侧的将领们却心动不已,十万多人的部落,如果能拿下足以晋封爵位,这样的机会不容错过。

    左武卫将军李展政抱拳道:“禀大帅,末将愿率五万轻骑剿灭巴岱部。”

    “末将也愿前往。”右威卫将军张齐山不甘落后,挺身而出。

    一连串的请命声打断了王克明的思考,王克明返身坐好,笑道:“诸位将军勇气可嘉,但不可轻敌。眼下大漠寒冷,我军对地形不熟悉,五万兵马就算能击溃巴岱部,也难以将其全歼,此次要多调动兵马对其形成合围,将其一网打尽。万岁就要驾临镇北城,我等便以此胜为万岁献礼。大伙别急,且多议议,务求想出万全之策。”

    江安义很想也能参与进去,率领一队人马杀敌立功,不过他现在是军中文职,带兵的事就不用想了,加上体内真气恢复缓慢,有心杀敌能力不足,还是小心为妙。初来乍到,对情况不明,江安义不便多言,只能倾听众人热火朝天地议论。

    无聊之下目光随意扫看,与黄喜的目光碰在一处,黄喜咧了一下嘴巴,留给江安义一个森森的笑意。江安义心头不爽,回了黄喜一个冷笑,这个死太

    监老是针对自己,不过他是楚安王的蒙师,又得天子信任,手握暗卫大权,自己一时还真没办法对付他。

    “要想一举剿灭巴岱部,至少要出动十五万以上的大军,还需动用重骑。”苗铁山抹着胡须道:“巴岱部是十万人以上的大部落,与乃仆、萨蛮两部结盟,是草原上举足轻重的大势力。乌施死后,这三个部落有意过贺牢山独立,被我军抓住机会,趁机剿灭了乃仆部,巴岱部的首领苏鲁漫力主前去救援乃仆部,所以乃仆部被我军剿灭后,逃亡的部众多投奔了巴岱部。”

    苗铁山身为安北大都督二十余年,对漠北各部落的情况了如指掌,继续道:“苏鲁漫是个雄才,深得族人拥戴,他收拢那些巴岱部的逃亡后曾说过要替他们报灭族之仇,并将乃仆部的轻骑组成一只三千人的血掠队,这段时日对我军的袭扰不断,手段极为残忍,我数次组织剿灭,都被他们逃脱。”

    祝谨峰没赶上上一场大战,原来的四大都督中只有他没有封侯,所以他最渴望立功封侯,巴岱部是漠北的大部落,如果能在大战之前击溃对漠人的士气是个极大的打击,绝对称得上是大功一件,凭此封侯绝无疑问。祝谨峰拱手道:“大帅,说一千道一万,摆在眼前的肉不能不吃,要不然被天子知道也会责怪我们消极怠战。”

    齐新文与祝谨峰不对付,冷笑出声道:“拉额纳山谷离镇北城三百里,这冰天雪地人马行动不便,急急赶了去,不要说打仗,恐怕是去送死吧。再说谁能说得清这是不是个陷井,我们想吞下巴岱部,说不定漠人还准备着把我们灭掉。”

    王克明点头道:“齐侯爷说的有理,打仗不可不慎,不虑其胜先虑其败。”

    黄喜在一旁道:“咱家反复问过那几个报信的谍子,他们说拉额纳山谷地势低凹,气候相对温暖,少数草已经从冰雪中长出,所以巴岱部才会返择此处放牧。这伙谍子一共十人,四人回来送信还留下六人在附近监视,如有异常应该会尽快送信。”

    祝谨峰道:“今年漠北大雪,各部落去年准备的草料到现在消耗得都差不多了,巴岱部到拉额纳山谷放牧应该是正常情况。本将认为机不可失,趁草原返青之前漠北各部落各自放牧的机会将其各个击破,不然等到漠人部落聚拢在一起再要攻打损伤就大了。”

    王克明站起身,再次来到地图前,仔细地查看着地图,然后下令道:“本帅决定围剿巴岱部。”一声令下如山倒,众将官都站起身,等待大帅分派。

    “苗侯爷”,王克明第一个便点到了苗铁山,“今日是三月初六,你部派出八万人马,务必在初八午时前到达拉额纳山谷北面。”苗铁山不敢拿大,高声应是领命。

    江安义的目光落在地图上,拉额纳山谷是个柳叶型的长条,从地图上的尺寸比例来看,应该长有

    百余里,宽仅有二十余里,大帅要求苗侯爷要到达的地方是达拉额纳的北部,若是发起围剿应该是堵截的位置。

    “苗铁山,你的任务最重,一天半的时间要绕行到拉额纳山谷的尾部,行军路程不少于四百里,可有难处?”王克明问道。

    苗铁山想了想道:“我麾下有五万轻骑,可以全部派出,轻骑到达目的地问题不大,只是剩下的三万步兵要在一天半内到达大帅所说之处,实在有难度,何况还要运送军资器械,构建简易工事,请大帅明察。”

    王克明想了想道:“五万轻骑先行,只需带三日口粮,步兵与笨重的?重由我亲自率军押送,在初八午申末时前定然送达你驻扎之处。”

    指着地图,王克明道:“我亲率六万大军前往拉额纳山谷南侧,此处离镇北城最近,有一天半的时间应该能到达,我部不出击,只负责阻击作用,山谷东侧此处由齐新文部驻扎,西侧是祝谨峰,可各率五万兵马,四部到达的时间要定在初八午时左右,前后不能相差一刻钟,以免惊动巴岱部,让他们在未合围前逃走。”

    王克明的手握成拳重重地砸在地图上,道:“二十四万兵马一定要把巴岱部牢牢围住,初九辰时发动进攻,把这块肥肉吃掉。”

    众人齐齐抱拳,高声应道“遵命”。

    江安义留意到,申国公在命令其他三部行动时只给出了指令,具体的行动由苗铁山等人自行指挥,自己亲自前往还是派将前去都没有要求,是派轻骑、重骑还是步兵也没有安排,这样就给了几位主将极大发挥空间。

    江安义离开帅府,身后传来叫声,“安义,慢走,祝某有话对你说。”

    江安义微笑回头,光禄寺致远院一别已经年余,祝谨峰看不出变化,笑着拱手道:“祝大帅别来无羔。”

    祝谨峰伸出手与江安义一握,别有深意地笑道:“江状元也来了镇北大营,真是有缘,到我府中说几句,曹叔听说你来了,让我见到你请你过府一叙。”

    故人见面当然不能推脱,只是江安义心中有些奇怪,祝谨峰奉命堵住拉额纳山谷的西侧,这个时候不应该调兵遣将吗,怎么还有空跟自己叙话。”祝谨峰的住处在帅府不远,与苗铁山、齐新文并排,二进的院落比起江安义的一明一暗两间房阔气了许多。

    曹景涵站在阶前相迎,三个人入正屋说话,简短地寒喧几句。祝谨峰道:“安义,你我在致远院有同住之缘,祝某觉得你是个爽快人,如果你不嫌祝某粗鄙,祝某愿与安义结为知己,从此守望相助如何?”

    江安义一愣,祝谨峰的话语中透出结盟之意,他虽然文名显赫,又是四品官员,但跟祝谨峰这样曾是威镇一方的大都督相比还是差得太远,要论圣眷、家世都不能与之相比,祝谨峰屈身俯就用意何在?

第七百五十章随军出征

    曹景涵手长须笑道:“安义,毋须疑虑,谨峰语出至诚。不瞒安义说,谨峰到镇北大营之后,申国公虽对他与苗铁山、齐新文一视同仁,可是谨峰来的较晚,军中排资论辈的习气严重,谨峰难免受到排挤。苗、齐两人已晋侯爵,谨峰只是袭位的伯爵,在两人面前难免矮了一头,所以才想援引安义以为臂助。”

    江安义默然,他来镇北大营才几天,却清楚地感觉到大营中山头林立、互相内斗的风气,申国公布置作战仍让各军统帅自主恐怕也是这个原因,只是自己一个遭冷落发配到大营的军中参议,有什么能力成为祝谨峰的臂助?

    “老夫喜欢安义你的诗词,顺带地研究了一下安义你的政绩,安义在化州政绩显赫,数次为天子解忧。”曹景涵毫不隐讳地道:“老夫喜研军事,特别分析了安义以少胜多击退西域联军的战事,能以数千人马胜十倍于己之敌,古之良将莫过于此。”

    江安义有些脸红,笑道:“那场战事多亏屯兵和百姓相助,江某安敢贪众人之功。”

    曹景涵道:“安义太谦了,身为统帅要善用天时地利人和,安义能集轻骑、屯军、百姓之力,是使人和;挖断道路阻敌是用地利,合城夜火是为天时,如果安义算不上良将,曹某纸上谈兵又算什么?”

    祝谨峰在一旁插言道:“祝某听闻安义武勇过人,每战必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在姜州手毙刺客十余人,卫大昌等元天教的悍匪都有不少折在你的手中,祝某佩服得很,可惜无缘见识。令弟安勇的骑射武功倒是见识过了,实为军中不可多得的骁将,由弟知兄,安义来到镇北大营,定能大放异彩。”

    江安义听着祝谨峰和曹景涵一唱一和给自己戴高帽子,心中越发谨慎,微笑着不语,且等水落石出。

    曹景涵把话题拉回,道:“安义乃是国士,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安义当深有体会,此次因韩太保文稿之事来到镇北大营,怕是在万岁心中失了信宠,将来福祸难测。”

    江安义眉头轻皱,曹景涵的话触到他的隐痛,他深知自己树敌太多,如果失了天子的圣眷,而太子又对自己生出嫌隙,将来仕途必定布满荆棘。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曹景涵轻叹道:“谨峰之忧与安义不同,但归根结底却是一样,所以老夫向谨峰建议与安义协手,能在北征之中立下显赫战功借机封爵,方是长久的自保之道。”

    江安义情不自禁地点头,他被封为平山男爵,是最末等的爵位,可是这个爵位却是他在化州六年税赋激增、打退西域联军、查明元华江溃堤案等无数功劳累积才得到的,大郑封爵之难可见一斑。封爵难,得到爵位的好处出很明显,不光能封妻荫子,如在州县地方官员要年节拜望,犯罪还能抵罪,当年江安义在化州拿华政没有办法,很大的原因就是他身上有镇西男的爵位。

    祝谨峰是安南伯,这个爵位是袭自其父

    祝康的安南侯,袭爵在世人的眼中不过是靠祖宗吃饭的软蛋,虽然他以前与苗铁山、齐新文同是大都督,但苗、齐两人因战功封侯,两相比较祝谨峰已经落后一步。

    祝谨峰目光冷肃,沉声道:“合则两利。大战在即,祝某没有时间与安义你细细分说,是否愿意请安义一言决之。”

    之所以这样急切,祝谨峰实是有难言之隐,祝家在江南经营三十余年,天子不能容忍安东大营成为祝家私地,频繁调动将领,最后将祝谨峰也被迫调离。祝谨峰深感风雨欲来,天子对祝家的信宠逐渐消失,他与太子并无交结,等到新君即位,没有战功的祝家将逐渐泯然众人。

    将门不比世家,其兴也勃其亡也忽,这样的事不乏先例。当年平南侯贾思明平定元天教之乱,声誉一时无两,宣帝忌其声名,调他入京任左卫大将军,有意打压其子侄辈,贾思明死后嫡长子贾光义承袭平南伯,却只是右骁卫的将军,其他子孙辈多在十六卫中混日子。要不是建武十六年天下比武,其孙贾清远夺魁脱颖而出重入天子之眼,被提拔为云麾将军在镇北大营独领一军,后来作战勇猛因功承袭了平南侯爵位重振家声,再过两代贾家便要从顶级将门中消失了。

    祝家与贾家面临同样的困境,如果自己不能在北征时立功晋封侯爵,自己的子侄辈就只能承袭安南子,及至孙辈变成男爵,再想发力也无力可施,祝家将沦为平常将门,为人驱驰。若是自己能立功封侯,至少能保障三辈无忧,但愿三辈中倘有像贾思明一样能承继祖业之人,祝家便能在将门之中将根系深扎,再往后便不是自己能考虑的了。

    江安义不知道祝谨峰心中所想,略思片刻后觉得结盟之事于己有利,当即笑道:“承蒙祝帅厚爱,安义敢不应诺,今后还望祝帅多多照看。”

    祝谨峰放声笑道:“好,痛快,拿酒来,祝某要与江兄弟痛饮一杯。”

    军中禁酒,但祝谨峰的住处自然有酒,亲卫端来一坛美酒,曹景涵示意将大碗换成三只浅碟,笑道:“出征在即,浅酌便是。”

    碟子轻轻一碰,三人仰头饮尽。祝谨峰笑道:“安义,本帅决定吃罢晚饭,戊正时分便出兵前往拉额纳,你可愿随同前往?”

    江安义怦然心动,问道:“会不会违反了军纪?”

    曹景涵笑道:“只需申国公同意便可,安义与国公爷熟稔,国公爷应该会答应。”

    离戊正只剩下一个多时辰,江安义兴冲冲地告辞回帅府找申国公,祝谨峰和曹景涵送至仪门。看着江安义的背影,祝谨峰道:“曹叔,江安义真能助我一臂之力,达成我愿吗?”

    曹景涵毫不犹豫地道:“曹某不会看错,此子有勇有谋,可堪大用。谨峰当倾心结纳,少些算计,不然反为不美。”

    祝谨峰眯起双眼,轻声道:“若是江安义有其弟那样的武艺,祝某倒是喜得一员骁将相助。听闻他

    在姜州时身受重伤,不知道恢复得怎么样了?沙场杀敌,可容不得虚张声势,别刚上沙场就送了性命枉费本帅的一番苦心。”

    大帅府,江安义见到王克明,提出想随同祝谨峰一同出战。王克明笑道:“我原本想让你随我一同出战,既然祝谨峰先提出,你便随他去吧。安义,本帅提醒你一句,军纪森严,七禁五十四斩切不可违犯,要不然我也救你不得。”

    江安义凛然应是,回到自己住处。此行他从家中带了八名亲卫,他要出战八名亲卫当然要跟随,匆匆收拾好行装,江安义带着亲卫直接赶往祝谨峰的驻营。

    祝谨峰的驻营在镇北城的南门外,驻扎着他麾下十五万大军。镇北大营已经聚集了六十六万大军,其中轻骑二十万,重骑五万。六十六万大军被分成四部,左军苗铁山、右军齐新文、后军祝谨峰各拥军十五万,其中轻骑五万、重骑一万;剩下的归中军大帅王克明亲自统率;前军是是漠人投诚部落组成的六万轻骑。除了镇北大营外,登州安北都护府大营尚驻扎着六万大军,新募的十八万大军在登州、雷州一带集训。百万大军枕戈以待,准备随时向北攻击。

    江安义带着亲卫出南门不久,军情司使黄喜便收到了探报,略一思索黄喜便猜出了江安义的打算。“叫姜镇抚到我书房来。”黄喜吩咐道。

    姜健是黄喜的心腹,无论走在哪里都会带上他。作为军情司使,黄喜有自己专属的衙门,一向以读书人自许的黄公公当然要有一间书房。功夫不大,姜健来到大堂,拱手施礼。书房是商议密事之处,姜健知道黄公公有什么要紧事找自己。

    “姜健,本督探知江安义要随同祝谨峰的大队前往拉额纳山谷,你不妨带些人手前去看看,见机行事。”黄喜看似随意地吩咐道。

    姜健沉声道:“属下明白。”

    黄喜阴阴地道:“江安义在姜州受伤之事千真万确,京中耳目探得江府大量购买人参、黄芪、鹿茸、虫草等贵重药材,我问过大夫这些药都是补气培元之用,看来江安义伤得不轻。”

    姜健眼中闪过寒光,冷声道:“卑职会将他留在草原上。”

    黄喜平静地道:“不必急于一时。江安义随大军行动时恐难下手,你需时时留意,趁落单之时下手,切不可鲁莽行事打草惊蛇。记住,一旦出手便不能留活口,他不死便是你死。”

    姜健涩声道:“不劳大人吩咐,姜某知道轻重,绝不敢牵连大人。”

    黄喜满意地点点头,道:“你以查探军情的名义先走,我会随同大帅一起出征,若有机会自会派人通知你。此次征战是杀死江安义的良机,切不可错失。”

    姜健躬身离开。黄喜的怨毒喷薄而出,白的脸扭曲狰狞着,牙缝中嘶出几个字,“江安义,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寒风带着怪啸吹过,吹不散浓浓的怨毒。

第七百五十一章雪地行军

    在旗牌官的引领下,江安义通过层层关卡来到祝谨峰的帅帐。帅帐被持刀的军士把守得水泄不通,验过令牌之后,带队的校尉挥手示意,兵丁闪出一条道路,让江安义单独入内,黄柱等人则挡在外面等候。

    祝谨峰正在下达命令,看见江安义进帐只是微微点头,并没有中断讲话,曹景涵向江安义招手示意,江安义移步来到他的身边。

    “……今夜驻扎在霍克牙……”江安义的目光随着祝谨峰的手指落在霍克牙上,作为军中参议,江安义认真研究过漠北地图,知道霍克牙距镇北城约四十里,此处有水源,原是漠人郭锡部的驻地,因为离镇北镇很近,郭锡部依附了郑国,成为了郑军的一处据点,由后军祝谨峰派人驻守。

    霍克牙是郑军储存粮草、?重的据点,除了郭锡部本身两万部众外,祝谨峰派出了五千人马在此结寨驻扎,去年中秋以来漠骑多次袭拢都被打退,祝谨峰甚至利用地势取得了几次小胜。

    “……本帅已经派人通知霍克牙的驻军做好准备,严建材你率一万轻骑押送?重先行。”听到严建材的名字,江安义的目光落在出列应诺的将军身上,半年未见,几乎都快认不出来了,风吹日晒让记忆中那白白胖胖的圆脸变成了黝黑的四方脸,露着刚毅、威武。

    看得出这位曾经的中郎将很得祝谨峰赏识,头一个就派到了他。祝谨峰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严将军你责任最重,晚间行军道路不便,你为先锋要多加小心,每隔十里派人烧好热水……”江安义静听祝谨峰安排,他虽然也曾带兵打过仗,却缺乏管理军队的经验,只是根据书上所述纸上谈兵,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学习。

    六万大军被分成五队,先锋严建材率一万轻骑押送?重先行,?重有粮草、帐蓬、军械等物,运送的牛车就多达六百辆;半个时辰后中军由祝谨峰率领,一万轻骑五千步兵,押运?重二百车;左军和右军相隔中军二里同时进发,皆是一万轻骑,押运?重二百车;后军一万五千步兵天亮出发,押运剩余?重,征用两万民……

    耳边传来曹景涵的轻叹声,“夜间行军是大忌,更何况漠地夜晚寒冷,极易冻伤减员。”

    江安义低声道:“两天半时间要行军三百里,大帅也是没有办法。”

    曹景涵点头道:“草原行军也有好处,处处都是道路,每队配有向导五人,军情司侦探二十人,还有自身的侦骑,不用担心迷途。今夜宿在霍克牙,那里事先会准备好热水、帐蓬,不用扎营,少去许多麻烦,明日开始便难了。”

    祝谨峰将路程设为四段,今夜到霍克牙四十里,明天白日行军要达到一百二十里,宿在林尔山;后天行军百里到达浩兰屯休息;初八最轻松,剩下最后四十里在午时左右到达即可,在距拉额纳山谷十余里处安营扎寨防止巴岱部突围,等候九

    日发动攻击。

    亥初,江安义随同祝谨峰的中军出发,严建材的前队已经出发了半个时辰。天空有弯弯的月亮,月色映照着地面的积雪一片朦胧。积雪中一条三丈宽的道路笔直向前,那是前队走过的痕迹。天很冷,踩过的道路重新被冻得梆硬,马蹄踏上去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大军没有点燃火把,沉默地在月色下行进,江安义骑在木炭上,身着披着大氅,遮盖住木炭的马臀。木炭今年已经二十岁了,算起来已经进入老龄了。骑在马背上江安义能感觉到木炭肌肉强有力地收缩,要不是自己收敛着缰绳,下一刻木炭便要飞驰起来,木炭仍在壮年,这恐怕要得益自己常用明玉真气替它洗伐经脉的缘故吧。

    江安义溺爱地拍拍木炭的脖子,这个伙计陪伴自己十七年了,是自己的家人、兄弟,多少次出生入死在一起,心意彼此相通,等此次咱俩在漠北建功之后,就让木炭好生歇歇,怡养天年。

    “百无一用是书生,安义文武双全让老夫羡慕啊。”曹景涵从车窗内探出头赞道。曹景涵穿着熊裘、戴着羊皮手套,披着大憋,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地坐在马车内,笑道:“安义这匹马真不错,一点都不畏寒,精神。”

    虽然真气回复缓慢,但这些许寒意对江安义来说影响不大,江安义道:“劳心者治人,曹公用脑,何必跟武夫一争长短。”

    前面有火光,大军已经行进了十里。走近发现百口大锅排成长列,锅中白雾蒸腾,沸水翻滚,是前军所留。滚烫的热水下肚,让人寒意立减,大军稍事休息继续前行。等到达霍克牙的时候已是子时,霍克牙的驻军早已准备好了热水、营帐,严建材向祝谨峰简短地汇报了一下,便各自去安歇。

    第二天辰时不到,营帐外人喊马嘶,江安义钻出帐蓬,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多数将士已经起身,前军人马已经吃罢早饭,正在整理行装、车马,当地的五千驻兵被编入队伍,换下精力不济之人,随着前军出发。

    中军、左军、右军在辰正时动身,太阳升起来,草原上的薄雾散去,大军前进的速度明显比昨夜加快。到午正时休息,行进了将近两个时辰,人困马乏才走出五十余里,祝谨峰明显有些焦躁,按这个速度入夜前难以到达林尔山。

    休整了半个时辰再次动身,祝谨峰下令步兵小跑前进,跟不上的队伍的士兵被甩到了路旁等候后军收拢,江安义看到那些无力地坐在雪中喘息的士兵,凄惶地望着大队前行,有些人拖着腿艰难地跟随着队伍,要知道被丢到了荒郊野外,没有帐蓬和给养,很容易冻饿而死。

    慈不掌兵,江安义知道为了保证初九对巴岱部合围,大队人马必须准时到达聚集点,要不然让巴岱部从漏洞中逃走,劳师远征无功而返,整个大军的士气必将降到冰点,甚至影响整个北征计划。

    酉初到达了林尔山,祝谨峰召集前军、左军、右军将领议事,派出车马搜救脱队的士兵,命令伙头兵将肉靡掺入到粟米当中熬煮,保证将士们的身体所需。收拢兵马的队伍一直忙到亥时,那些没有找到的士兵估计很难熬过夜间的寒冷。

    次日进军,江安义从曹景涵的嘴中知道,失踪的士兵多达二百多人,冻伤、生病减员更是高达四五百人,估计到达拉额纳山谷时减员会要达到二千左右。四路大军,减员将近万人,一场大战下来又要战损多少,这场北伐又会有多少人丧身,江安义念头闪过,不敢多想。

    浩兰屯,离拉额纳山谷四十里,是祝谨峰所部第三天的驻地,因为已经接近巴岱部,驻地不敢生火,恐怕升腾起火光和烟雾引起巴岱部的注意。干巴巴的硬饼就着酱菜,江安义和众人一样艰难地吞咽着,伙头兵敲开结冰的湖面抬来冷水,很快表面上就结了一层薄冰,这样的喝到腹中凉意直渗四肢。

    祝谨峰没有休息,带着亲卫去查看各队的情况,连续两天的急行军,军中士气低落,身为统率要鼓舞士气,提振军心。祝谨峰命人把牛肉干、羊肉干散发给兵丁,每个人能领到二两左右,能够吃到肉食,多少让士兵们恢复了士气。

    江安义盘膝在帐蓬内调息,这是每日必做的事。他和八名亲卫分到一顶牛皮帐蓬,行军打仗条件艰苦,江安义自然不会去挑剔。油毡铺地,亲卫们裹着皮裘、大氅和衣而卧,相比普通士兵用羊皮袄、毛毡及彼此的体温抗寒已经好了不知多少。

    真气在经脉中运转,一周天的时间加长了近倍,以前真气运转的路线是正经十二脉,现在多了奇经八脉,如同体内多开了八条江河渠道。丹田处积蓄的真气原本就少得可怜,又多了八条流通的路径,原本有如江河汹涌的真气变成了山间潺潺的小溪。江安义缓缓收功,暗叹了口气,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恢复往日雄风。

    经脉内的真气稀薄,用之伤敌威力大减,以前能像挥舞大锤所向披靡,现在只能甩飞刀伤敌了,江安义自嘲地笑了笑,心想自己从以力服人变为以技服人了。此行前往漠北他只带了杀月弯刀,穿雷枪和射星弓都留在家中,以目前他的状况舞不动穿雷枪也拉不开射星弓,带着反是累赘。

    体内奇经八脉畅通分摊走了真气,也给江安义带来了一样好处,他的听力和视力比增强了。江安义试过在百步之内持一石之弓射游动之物,箭无虚发,准头和灵敏度增加了,威力减弱了,有得有失。

    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大军进入沉睡之中。侧耳细听,江安义能听辨出数里外隐隐传来喝问口令声,不时有巡逻的脚步声走过。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江安义紧了紧身上的裘衣,卧倒在油毡上,闭上眼睛。

    突然,耳中传来衣袂飘拂的轻响,江安义警醒,有夜行人。

第七百五十二章刺客来袭

    江安义并没有很在意,朝庭设立军情司,征用江湖人打探漠人情报,随同祝谨峰大军出动的江湖人就不在少数。这些江湖人是大军的耳目,为探听军情与漠人轻骑以及萨满教的高手展开生死搏杀,数以百计的江湖人死在草原之上。

    听着衣袂拂风声越来越近,江安义悄然地坐起身,留神静听。外面的夜行人应该是两个,脚尖从地面滑擦的声音明显是两道,极为轻微,没有惊动帐蓬内熟睡的人,显然是高手。

    轻微的脚声音朝着帐蓬的方向一路行来,没有丝毫地停留,江安义心头一动,他被刺杀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由心生警兆。声音在数丈外停住,除了鼾声再无其他声响,江安义几乎能确认夜行人是冲自己而来,悄悄地持弓在手,搭箭以待。

    “嗤”一声轻响,帐蓬裂开一道小口,一点寒光透入。寒光顿住,帐外人在听里面的动静。接连几天的行军,黄柱几人也十分疲惫,根本没有被这点声音惊醒,江安义苦笑,自己把明玉真功传授给了那些追随自己来京城的亲卫,可惜这些亲卫没有一人生出气感,看来这些亲卫没有一个有练内家功夫的资质,这让进境飞速的江安义既得意又郁闷。江安义曾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说与洪信大师听,洪信大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江安义受过雷劈,说不定是雷神替他洗毛伐髓才让他异于常人。

    寒光往下挪动,帐蓬上的口子越开越大,江安义不再迟疑,弯弓搭箭一箭射出。箭穿过裂缝,只听一声闷哼,想来射中了刺客。黄柱等人立时惊醒,摸着身边的弯刀翻身而起,江安义紧接着再射出一箭。

    箭在空中发出利啸,走了空,帐外衣袂飘飞声急促,江安义听到足音踩踏帐蓬的声响逐渐远去,等江安义带着黄柱等人来到帐蓬外,只见两道黑影在五六丈外急掠离去,借助淡淡的月光,江安义看到那两人身上穿着漠人服饰。

    止住黄柱等人追击,江安义道:“来人身手敏捷,夜间暗箭难防,由他去吧。”

    箭啸声惊动了巡逻的兵丁,火把通亮来到近前,带队的校尉毫不客气地喝问道:“怎么回事?不知道晚间宿营严禁喧哗吗?违令当斩。”

    七禁五十四斩可不是开玩笑,江安义急忙分辩道:“方才有人行刺本官,本官抓拿刺客才惊动将军。”

    那校尉举着火把入帐查看了裂口,又在帐蓬外找到了血迹,脸上变了颜色。大军驻扎只是简易地搭建了营寨,主要靠夜间巡逻的军兵保证安全,眼下让刺客溜入营内刺杀军中参议,严查起来今夜巡逻的将官都脱不了罪。

    “江大人,此事非同小可,烦您同我一起面见大帅。”那校尉苦着脸道:“江大人,届时还望你美言几句。”

    祝谨峰睡下不到一个半时辰,两眼通红地升坐帅帐,他的住处就在帅帐之内,曹景涵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听完江安义述说有

    刺客行刺,祝谨峰勃然大怒,喝道:“今夜巡营的是谁?拉出去重责四十军棍。今日巡守的士兵一律责打二十军棍。”

    江安义忙道:“大帅息怒,刺客是武林高手,不怪这些巡逻的将士。”

    祝谨峰其实有点做给江安义看,闻言顺坡下驴道:“既是江参议替你等求情,且记下这军棍,若是再有疏忽,加倍处罚。”

    众人躬身应诺,又谢过江安义求情,退了出去。帅帐内只留下祝谨峰、曹景涵、江安义三人,祝谨峰问道:“安义,你可瞧清楚了刺客?可是漠人?”

    祝谨峰很担心是漠人的高手,大军的位置暴露,巴岱部得到消息极可能在合围前逃走。

    江安义沉吟片刻道:“应该不是漠人。那刺客对营帐十分熟悉,直奔我的帐蓬而来,要不是恰巧我刚调息完毕尚未入睡,恐怕就要被刺客所乘。”

    祝谨峰心中松了口气,他知道江安义与江湖人关系不睦,在京城与风雷门闹得不可开交,在姜州时有人雇凶杀他,这件事应该是上件事的延续吧。安慰了江安义几句,祝谨峰打了个哈欠,道:“安义,我让人在帅帐旁腾出个帐蓬来,你先暂时安歇,明日我验验军情司是否有人受伤,再作处理。”

    江安义起身道:“半夜三更不用麻烦,我那个帐蓬只是裂了道口子,不妨事,刺客也不可能再来。”

    回到住处,黄柱等人找来针线将裂口粗粗缝上,江安义让他们早些歇息,明日可能就要交战,疲军作战可不行。江安义闭上眼,脑海中盘算着是什么人来行刺,漠人的可能性极低,应该是随军的江湖人。不知怎的,江安义闪过黄喜阴森森的面容,心中一动,那个背景似乎有点熟悉,会不会是姜健。

    江安义知道姜健是黄喜的心腹,他与姜健有杀死之仇,越想越觉得那行刺之人可能是姜健。姜健在军情司中任指挥,他要从军情司的人嘴中探知自己的住处十分方便,以他的身手来刺杀自己,要不是碰巧自己刚好醒着,真说不定被他得手。江安义出了身冷汗,此次前来镇北大营,看来不仅要与漠人作战,主要精力恐怕还要放在防范自己人身上,自己要时时留意,不给人可趁之机。

    卯时,伙头兵开始生火做饭,江安义才迷糊了片刻,睁开眼已是辰时。大军还没有进发,江安义吃罢早饭,接到旗牌官命令辰时三刻前去帅帐议事。

    江安义提前了一柱香功夫来到帅帐,发现帅帐已经满是盔明甲亮的将军,严建材看到江安义主动走过来打招呼,笑道:“江大人,没想到在漠北能碰到你,京中之事多谢你了。”

    “严将军客气”,江安义拱手道:“看来将军在大营如鱼得水,比起在京中气色好许多,看上去威风凛凛。”

    严建材道:“我老严就是个苦命,在京中享福反倒不舒服,在漠北挨冻打仗反倒更精神。江大人,洛怀王可好?

    江安义与严建材闲话了几句京中情况,祝谨峰升坐帅案,众人分两厢站立,曹景涵招呼江安义和他一左一右站在站在祝谨峰的身后。

    祝谨峰开口道:“我军已经按时到达浩兰屯,离大帅要求我部到达的聚集点不过四十里,今日大军巳时动身,午时前一刻到达。聚集点离巴岱部放牧之地很近,沿途可能会遇上漠人放牧,尽量不留活口。严建材率两万轻骑先行到达之后占据高点,谨防巴岱部组织反击或逃窜。”

    严建材大声应“是”。

    “本帅将亲率剩下两万轻骑在十里外休整二刻时间,午时一刻与严建材汇合。剩下五千轻骑为后队,随同两万步兵押运辎重务必在午末前赶到聚焦点,构建防御攻势,守住拉额纳山谷的西侧,绝不能让巴岱部从西面突围。”

    祝谨峰看了一眼帐下的众将,道:“巴岱部有十万之众,控弦之士在四五万人多,此战不可轻敌。要是巴岱部从本帅的驻地突围逃走,那本帅的官就做到了头,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反过来,此战如果能斩首立功,本帅封侯有望,尔等自然也少不了跟着升官发财。”

    话说得很白,众将齐声应道:“愿为祝帅效命。”

    巳时拔寨起身,江安义仍然跟在祝谨峰的轻骑队列中,沿途看到不少被杀死的牧民,看来已经接近巴岱部落。在离聚焦点十里处,严建材派人来报信,已经顺利到达聚焦点,控制住高坡,探明巴岱部落尚未离开,不过巴岱部已经得知大军到来,已有小股的漠骑试探性冲突,被击退。

    祝谨峰下令道:“前线吃紧,不可懈怠,到聚焦点再休息。”

    四万轻骑在拉额纳山谷的西侧布成长约四里的防线,堵住西进之路。江安义随同祝谨峰来到高坡往前看,拉额纳山谷中草色青青,与一路行来的冰天雪地截然不同,仿佛两个世界。

    曹景涵笑道:“拉额纳山谷内有数处温泉,雪融得快草自然生发得快,以往此处便是漠人放牧的重要场所。我军修筑镇北城后,多次对此处进行过清剿,漠人被杀怕了,这两年几乎看不到有人来此处放牧,没想到巴岱部居然偷偷地溜了来。”

    放眼望去,草色青青,远远能看到漠骑在草原上奔驰,看来漠人对大军的到来一无所知,草地上还遗留着无人看管的牛羊群。

    祝谨峰兴奋地道:“这回网住了条大鱼,传令下去,命辎重队加快进程,先保证军械到达,粮草可暂缓一步。”

    话音刚落,只见远远的天边冒出黑丫丫的人影,号角声远远传来。祝谨峰咬牙狞笑道:“看来巴岱部把我当成了软子,是想从我这里突围了。传令,注意警戒,随时出击。”

    蹄声擂动大地,轻骑呼啸如潮,朝着西面而来。

    (白天到帮亲戚搬家,晚上脑袋杂乱,估计有不少废话,见谅)

第七百五十三章两军博弈

    数万只马蹄擂动大地,地面轻轻颤动,滚滚尘烟如浪,汹涌澎湃而来。祝谨峰面带冷笑,紧紧地盯着渐渐逼近的漠骑,身旁四万轻骑有如铜墙铁壁,面对汹涌而来的漠骑纹丝不动。

    江安义心中暗暗赞叹,这几年镇北大营练军卓有成效,面对声势迫人的漠骑众军居然能不动如山,从漠骑的数量来看不过两万余人,我军以多击少又战据地利,这场接触战胜算在望。

    眼见漠骑快到里许之外,祝谨峰高声下令:“弓弩准备。”

    一声令下如山倒,四万轻骑齐齐摘弓搭箭,指向逼近的漠骑。江安义也不例外,弯弓搭上箭,平举在眼前,准备射击。郑军一石弓的射程在百步至一百五十步之间,一里的路程约三百步左右,再有片刻漠骑就要进入射程范围。

    江安义盘算这种无差别的箭雨漫射可以发出三至五轮,等待漠骑进入二十步之内还有万余部弩 弓攒射,正常情况下漠骑与我军接战至少有千人以上的伤亡。而漠人的弓马虽然娴熟,但从坡底往上射击弓力不足,而且我军有盾牌护体,造成的操作不大。两相比较,漠人处于下风,如能抓住机会,一鼓作气冲杀一阵,将漠骑击溃,剩下的事便是追拿逃兵了。

    漠骑快进入里许范围时,突然向左右展开,像流水拍到河堤,四散扩开。祝谨峰一皱眉,漠骑并没有莽撞地冲上来,用弓箭阻击的打算怕是落了空。快速地思考了一下,祝谨峰下令:“徐徐逼近,左右展开。”

    江安义随着大队向前驰行,马匹下坡脚步轻快,大队人马越跑越快,向着漠骑冲去。漠人队伍中传来一声号角呜鸣,整个漠骑拨转马头,退潮般地向后撤去,此时两军相隔有二百六七步的距离。

    祝谨峰有些着急,马队已经发动,而且是下坡冲锋,无法止住前进之势。自己所率的四万轻骑刚经过四十里的行军,只不过稍事休息,实际上是疲军,如果被漠人牵着鼻子跑出二十里,人马俱疲,那时候漠骑返身再来冲杀,恐怕难以抵挡。

    “严建材、李光和、施仁华、孙明辉,你们四人各率三千人马,结成方阵,衔后追击十里,如不能接敌则止步退转。其余众军跟随本帅,放缓步伐,作为策应,随时小心漠骑反转。”祝谨峰随口传令道:“着辎重军到达迅速立起营寨,先树寨墙箭楼,布设绞车弩,以防万一。”

    旗帜挥舞,众军如臂使指,严建材等四人率队如同箭头般前突,而其他轻骑结成巨大的方阵,徐徐 向前追击。

    …………

    巳时二刻,巴岱部汗王苏鲁漫接到了南面五十里处出现郑军的禀报,还没等他下令聚焦部众,侦骑接连来报,东面、北面、西面都出现了郑军,每个方向的郑军都在五万以上。

    苏鲁漫如遭雷击,当年乃仆部的情形在自己的部落身上重现,郑军有备而来要把巴岱部

    一举吞没。强自镇定地下令道:“吹响号角,召集各部落的首领、以及千骑长到我帐中议事,通知勇士们作好准备,保护家人和财产。让部众们整理行装,随时准备随大军突围。”

    大帐外号角声响成一片,嘈杂声音四起。苏鲁漫端起桌上的马奶酒一饮而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郑人数倍于己的大军合围而来,要想全身而退已不可能,眼下只能趁郑军立足未稳,带着部落中的勇士杀出重围,至于那些老弱妇幼恐怕顾及不上了。

    想到这里,苏鲁漫心中刀绞,自己不该心存侥幸,带着部众来拉额纳山谷放牧,现在离王庭二千里之遥,附近也没有什么大部落援手,这次巴岱部怕是要元气大伤。将手中金碗狠狠地掷在地上,苏鲁漫恨恨地骂道:“利漫小儿,要不是你苦苦相逼,我何至于行险到拉额纳来。”

    七年前,郑军在乌额纳河畔围剿乃仆、巴岱、萨蛮三部,利漫率狼骑前来搭救,乃仆部大部被郑军歼灭,巴岱和萨蛮部则随利漫部撤回草原。利漫用渠逆道之计拉拢分化小部落,一面利用手中资源引诱利用,一面借郑军之手打压不服从的部落,六年时间,巴岱和萨蛮部落陆续有数万人被利漫部接走。

    去年冬天漠北大雪,利漫以王庭有令牧草统一分派为由,强行从两部征走大量的牧草,这样两个部落过冬就变得艰难,萨蛮部向寒冷的北方进发,苏鲁漫苦思之后决定带了巴岱部来拉额纳山谷放牧。

    拉额纳山谷是草原上有名的良牧场,因为跟郑人的镇北城接近逐渐被荒废,不过苏鲁漫觉得自己部落在十万以上,控弦之士将近五万,郑军真要来攻打,老者、妇人皆能上马作战,拉起七万人的军队不在话下。郑军即使来个十万轻骑,自己也不用怕,若是数十万大军行动,自己应该能得到消息,早些撤走便是。

    巴岱部来拉额纳山谷才不过半个月,牛羊增膘不少,苏鲁漫想着等到四月草原春暖草长之时,郑军应该会进军了,自己提前十来天带了部众往西,一路上不愁牧草,索性完成七年前未完成的心愿,翻过贺牢山,懒得管拔都部与郑人之间的争斗。苏鲁漫不敢大意,将侦骑放在拉额纳南面的五十里处,但他没想到郑军居然在雪地分兵四路,将自己合围在拉额纳山谷之中。

    各部的首领及千骑长陆续到达,苏鲁漫没有废话,三言两语把郑军约二十万合围而来的事一说,帐蓬内顿时怨声四起,苏鲁漫抬腿将面前的桌案蹬倒,骂道:“敌军压近,生死临头,在这里怨天由人有何用途,有什么怨言等逃出性命再说。”

    图屯部的首领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平日苏鲁漫对他很客气,此时倚老卖老地斥道:“大汗,不是我埋怨,当初我就想跟着利漫大汗,利漫大汗答应把察布草原让给图屯部放牧,要不是你强行把图屯部拉来,哪会被郑军包围。”

    屯部身旁有几个小部落也在交头接耳,一脸怨色。苏鲁漫冲身边的亲卫长巴额尔使了个眼色,巴额尔会意,迈步来到图屯部头领面前,一把攥住他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手中短刀寒光一闪,捅进他的胸口。巴额尔松开手,那老头挣扎地倒在地上,手脚抽搐,吓得周围的人赶紧往两旁闪开。

    苏鲁漫冷笑道:“平日里跟着本汗吃肉喝酒时欢声谀语,遇到事就避之不及,这样的人要他做甚,你们有谁像他一样想跟着利漫大汗的,不妨向我说一声。”

    众人连连摇头,齐声道:“我等愿听从大汗吩咐。”

    苏鲁漫目光落在右侧一个青年身上,道:“闾牙焘,你父汗死在郑人手中,你不是一直要报血仇吗,今日便是报仇之时。除了你部三千骑外,我再给你一万轻骑,趁郑军立足未稳,你往西冲开一条血路,我带着剩余部众随后就来。”

    闾牙焘抚胸道:“愿为大汗驱驰,替我父汗报仇。”

    漠骑迅捷如风,一万三千轻骑很快准备妥当,闾牙焘带着这些人向西杀去。闾牙焘身边三千血掠队是乃仆部的残余,也是乃仆部东山再起的根本,闾牙焘虽然对郑军恨之入骨,却也不想拼光老本。

    “哥,你打算怎么办?”身边闾牙昊问道。闾牙昊是闾牙焘的弟弟,当初郑军围剿乃仆部时,闾牙支让两个儿子带了五千精锐突围逃走。

    闾牙焘闷声道:“走一步看一步。苏鲁漫没安好心,想要我们为他杀开一条血路,他好趁机逃脱。我们尽量不要与郑军硬拼,寻找机会逃走,如果能把这一万多人都带出包围圈,乃仆部重兴就有希望。”

    轻骑走出二十里左右,便看到了郑军如同铁壁般拦在前面,闾牙焘名义上是统帅,实际上能指挥的只有乃仆部的三千人。远远看到郑军,还没等闾牙焘发话,旁侧的万骑长勒林布就高声传令道:“左右分开,不要进入郑军的射程,引郑军下来追击。”

    号角声中漠骑流水般向左右分开,果然引得郑军下坡追击,勒林布再次下令道:“退。”

    漠骑不急不缓地向后撤走,闾牙焘在队伍的最后面,看到郑军下了坡之后,大军突出四个箭头紧紧追赶,大队郑骑保持着马力,在后面远远地吊着。

    等马儿跑出十里左右,勒林布传令道:“返身回击,击溃郑军追击队伍,然后后从左右包抄郑军大队。”

    号角声中漠骑纷纷勒住战马,勒林布挥舞着手中砍刀,高声喝道:“长箭发射。”

    无数只利箭腾空,这些箭不再是以前的石头箭、骨头箭,而是从西域买来的三棱铁箭。严建材见漠骑停住就高声传令,“盾牌预备,弓箭手射击。”

    双方射出的箭只在上空交织成一张严密的网,大网罩下时马嘶人倒,鲜血染红大地,死亡之曲开始奏响。

第七百五十四章声东逃西

    箭雨交织,人仰马翻,两边都有人不时落马。转瞬间郑军与漠骑撞在一处,寒光闪处,鲜血飞溅,战马的嘶鸣声、箭只的破空声、兵器的撞击声、喊杀声、惨叫声、呻吟声混杂在一起,嘈杂地弹奏出战场进行曲。

    弯刀微微向前送出,借助马势轻松地割裂了对面郑军的脖子,手轻轻一颤,刀身上的血珠飞洒开,没有回望,闾牙焘目光落在下一个郑骑身上。

    严建材注意到飞驰而来的闾牙焘,已有两个将士倒在此人的刀下,手中长槊平端,催马迎上去。闾牙焘也注意到严建材身上明晃晃的明光铠,与普通轻骑不同,应该是郑国的将军吧。

    轻轻拨动马头,手中弯刀探出,闾牙焘脚尖用力,屁股微微离开马鞍,身子向前倾,攒力准备划破那身明光铠,用手中钢刀痛饮郑将之血。

    两马相距二尺,严建材手中长槊挑出,扎向漠骑的马头。槊头尖刺,刺后是圆锤状,锤身装有铁钉,槊柄长六尺,尾端有三棱型的铁。闾牙焘手中弯刀往外一,拨开长槊,弯刀顺着槊身削向严建材持槊的手。严建材右手一压槊尾,将弯刀挑起,然后用用圆锤砸向闾牙焘的脑袋。

    闾牙焘身子往下一伏,座骑往前一窜,槊头砸空,两马交错,闾牙焘收回弯刀,划向严建材的腰间。严建材手中长槊一立,弯刀在槊身溅出火花,发出刺耳的磨擦声。严建材用力往外一推,槊尾的铁顺势扬起扎向闾牙焘的马腹。闾牙焘不甘示弱,弯刀抵住长槊,火花四溅,两马相错而过。

    两军混战,谁也不可能圈回马来再战,严建材挥舞着长槊,不断地将接近的漠骑挑落马下,闾牙焘带着手下有意偏向右侧,避开郑军冲击的正面。勒林布高声叫喊着闾牙焘的名字,可是闾牙焘置若罔闻,勒林布只能带着麾下继续朝前冲。

    江安义离战场还有二百步的距离,喊杀声清晰入耳,天空中可以看到箭只凌乱飞过,热血在沸腾,情不自禁地催动马匹向前行。转瞬间漠骑已经郑骑互杀了个对穿,迎面正遇上祝谨峰的大队,江安义一眼就看到冲在最前面的勒林布,这个漠人浑身是血,就连马匹上都满是血痕。

    不等祝谨峰发令,郑军将士挥舞着手中砍刀冲了上去。手中杀月刀发出淡淡的晕光,江安义似乎能感觉到魔刀对鲜血的渴望,握紧杀月刀,真气丝丝往刀身涌去,刀芒吞吐不定。江安义暗自警惕,自己要省着点用真气,不然半途真气枯竭在战场上就危险了。

    祝谨峰关注着全局,看到有小部漠骑想要脱离战场,瞥见江安义正在身侧,心想与江安义结盟,不妨把这场功劳送给他。当即传令道:“江安义,你率刘展、赵乐东两部四千轻骑拦截那股漠骑,莫让他逃脱。”江安义高声应诺,身后刘展和赵乐东挥动旗帜跟在江安义身后,斜向朝着闾牙焘拦去。

    炭到了战场兴奋异常,一马当先向着闾牙焘驰去,闾牙焘看到郑军分出一部来拦截自己,算算距离无法避开。见郑骑有一马领先后队两丈许远,看样子是郑军将领,闾牙焘心想先斩郑将于马下,然后借势冲散这队郑军,率领旧部脱离战场。

    看到黑马接近,闾牙焘弯刀斜劈而下,一道匹练破空斩向江安义。闾牙焘是草原上的勇士,一刀能砍断黑熊的脑袋,当年被郑军围困,他率部杀透重围脱险,手中钢刀都砍成了废铁。

    血在烧,江安义有一种喋血的渴望,手中杀月刀毫不犹豫地迎向弯刀,闾牙焘卯足了劲,准备一刀将江安义震下马去。

    预想中的碰撞没有发生,闾牙焘感觉手中一轻,立知不妙,对面郑将手中的长砍刀锋锐异常,自己手中的弯刀被削断了。当即将手中的断刀向江安义掷去,左脚甩开镫,身子向马的一侧藏去。

    江安义用刀将掷来的断刀拨开,闾牙焘已经藏身在马的另一侧,马背上空无一人。镫里藏身,江安义心中冷笑,藏得了人藏不住马,削断马腿后看你往哪逃。

    举刀向马臀砍去,闾牙昊在对面十步处弯弓一箭射来,江安义无奈,只得侧身避开箭只,趁着江安义闪躲的功夫,两马错开,闾牙焘逃出丈许外。

    江安义大怒,煮熟的鸭子还飞了去,看到闾牙昊收起弓箭向自己冲来,江安义斩月刀含怒横扫,真气贯注刀身,刀头绽出尺许长的刀芒。闾牙昊方才看到哥哥的弯刀被江安义削断,知道他手中的刀是件宝物,哪敢用手中弯刀往外挡,圈马侧跳想要避开。

    按距离江安义的刀砍不到他,可是闾牙昊没有料到江安义的刀身吐露出尺许长的刀芒,半尺多长的刀芒从腰间扫过,闾牙昊惨叫一声从马上摔落,江安义一提缰绳,木炭扬起前蹄,重重地踏在闾牙昊的前胸,闾牙昊口喷鲜血,眼见得难以活命了。

    紧跟在后的漠骑一拥而上,江安义手中刀所向披靡,刀碰刀断,人碰人亡,漠骑看到他冲来,吓得纷纷往两旁避开,可是木炭神骏,被江安义盯住的目标多半难逃性命。

    一连斩落了七八人,江安义感到气竭,体内真气断续,饱饮鲜血后杀月刀回复了不起眼的黑色。漠骑在被江安义冲杀一阵士气低落,纷纷夺路逃命。而郑军则精神大振,趁机截杀逃命的漠骑。江安义不敢再擅动真气,隐在队伍中间,用弓箭点杀近处的漠骑。

    祝谨峰率着大队与勒林布的漠骑杀在一处,漠骑知道只有冲出重围才有活命之机,哀兵激发求生的强烈**,像狼一样凶狠异常,郑骑纷纷落马。祝谨峰算算时间接近午正,与漠骑已经纠缠了两刻钟,辎重队应该已经到了驻地,简易的工事应该已经建起,只要绞车弩摆放好,应该能挡住漠骑的攻势。暗中下令让麾下暂避锋芒,让漠骑冲向防地,等漠骑在防地受挫,自

    己再率麾下痛打落水狗。

    拉额纳山谷,巴岱部驻地,汗王营帐内,苏鲁漫把长子和次子召来,紧张地交待道:“你们两个带着二万五千族人前往色鲁格河,眼下河面应该还结着冰,你们沿河往东北方向突围。突围后不要回王庭,直接北上去找萨蛮部,我和吉图是好友,他会收留你们,应该不会吞并巴岱部。无论漠、郑大战谁胜谁负,你们都不要急着回来,在北方休养生息,要等到部落恢复到十万部众以上再南下。”

    “父汗,你不率我们突围吗?”长子浩古伦问道。

    苏鲁漫惨笑道:“眼下巴岱部被郑军四面围住,我身为汗王怎么能偷偷溜走。我会率领剩余的部众往西南方向突围,应该能吸引郑军西面和北面部队的注意力,你们才有机会从色鲁格河上突围。”

    看到长子还要开口,苏鲁漫摆手道:“时间紧急,不要多话了。突围之后,浩古伦就是巴岱部的汗王。”

    说着,苏鲁漫从怀中掏出一枚金印交给浩古伦,道:“这是汗王金印,法王曾经赐福,你拿着它才名正言顺。库曼尔,你要帮着你哥哥,兄弟俩不能闹生份,当初乌施大汗在时,郑人怎敢北望草原。乌施大汗死后,昆波和利漫争权才让郑人有机可趁,你们兄弟俩千万不能像昆波、利漫那样,如果你们兄弟俩要互相争斗,不用五年巴岱部就完了。”

    库曼尔躬身道:“父汗你放心,我会尽心帮着哥哥。”

    苏鲁漫一挥手,道:“走。”

    浩古伦和库曼尔出帐前往东北方向,巴岱的两万五千精锐集中在五里外苏鲁漫走出大帐,看到剩余五千漠骑已经准备妥当,而近五万部众赶着大车,带着牛羊,连延十余里。这样的队伍与郑人轻骑碰在一起,只有被屠杀的命运,可是为了让巴岱部的精锐逃走,自己不得不带着部众走上一条不归路。

    纵身上马,苏鲁漫骑着马在部众面前打了个盘旋,扬起手中弯刀朝天一指,高声呼道:“子民们,四面都是郑军,抛掉牛羊帐蓬,随我逃命去吧。我苏鲁漫对天盟誓,今天丢掉的东西改日定然重新夺回来。”

    不等众人回应,苏鲁漫刀锋指向西北,率先冲了出去。身后,亲卫长巴额尔紧随其后,汗帐护卫们策马簇拥,五千漠骑滚滚前行,最后是数万部众打马相随。

    丢弃牛羊物资,普通部众哪里舍得,那些东西是全家人的性命所在,丢掉了牛羊帐蓬便只能成为别人的奴仆,或者成为草原上的狼盗。烟尘滚滚,巴岱部的部众们多数还是驱赶着自家的牛羊,缓慢地跟随在轻骑之后。

    少数部落的首领并没有跟随苏鲁漫前行,而是带着自己的部众折向其他方向。更有些机灵的人,邀了强壮的伙伴,三五十人一伙,百余人一群,呼啸着射向四面八方,大难临头各自飞,草原法则强者生存。

第七百五十五章向死求生

    拉额纳山谷的北面,归德将军(从三品下)章尚徒率领五万轻骑在午时前准备到达驻地。北面的队伍归周山侯苗铁山指挥,此次出征苗铁山并没有亲来,而是让副手章尚徒率军。章尚徒是安北都护府的副都督,与苗铁山共事九年,是他的心腹助手。此次合围巴岱部若成劳,率队的将军功劳肯定不小,范长生建议苗铁山让章尚徒带队,把这场功劳让给章尚徒。

    范长生向苗铁山列出这样做的几点好处:一是此次合围巴岱部功劳虽大,却不足以让苗铁山爵位再次提升,些许财物赏赐苗铁山用不着放在眼中;二是章尚徒是苗铁山的副手,两人相处融洽,此次功劳却能让章尚徒从子爵升至伯爵,甚至成为侯爵,如果章尚徒能升爵,定会对他感恩戴德;三是苗铁山年近六旬,此次北征之后估计要从安北大都督的位置退到京中十六卫或者太尉府中养老,而章尚徒比他年轻八岁,极有可能接替安北大都督的位置,苗铁山经营安北都护府近二十年,各种利益关系盘结,人走茶凉,肯定会有一场清洗,而若是章尚徒继位,肯定会看在往年的情份上照看一二;四是两军作战难免会有风险,巴岱部有控弦之士近五万,拼死一搏恐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万一让巴岱部逃脱触了天子的霉头恐怕还要治罪,对于苗铁山来说得不偿失,实不用冒这个险,再说冰天雪地行军,对苗铁山来说也不是件易事,不如让年轻人代劳。

    苗铁山从善如流,委重任给章尚徒,章尚徒是宿将,自然明白机遇和风险并在,一路行军不敢耽搁,总算按时到达了大帅指定的集结地。人马歇息未定,有侦骑禀报,巴岱部组织一万多轻骑朝西面突围,眼下正与祝谨峰部激战。

    北面驻地与西面驻地相隔着二十余里,王克明本意是大军到达后沿途建起了望塔、箭楼等简易工事,结合四散的侦骑可以将巴岱部围在方圆数百里的范围内,届时无论巴岱部从哪个方向突围,大军都可以随时到达战场。可是大军初到,巴岱部就选择了强行突围,让郑军多少有些准备不足。

    听到巴岱部选择从西面突围,章尚徒所部的将军们有些坐不住了,打仗不就是为了军功,如果坐守在北面防地,巴岱部不从这里经过,岂不是白辛苦一场,什么功劳也没有捞到。

    将军们纷纷向章尚徒请战,里面不乏苗铁山的爱将。章尚徒有些吃不住劲,但是他知道冒然出击会让包围圈出现缺口,如果巴岱部从北面逃走,自己吃罪不起。

    强行命令麾下休息候命,章尚徒不断地派出侦骑打探西面战况,侦察巴岱部大队人马的动向。午正过后,侦骑带来消息,巴岱部五六万人向着西北方向突围,想从北面驻地和西面驻地的空档中穿过。

    章尚徒不再犹豫,传下将令,命一万五千人驻守,等待大帅送来的辎重与步兵,他亲自率领三万五千轻骑朝逃亡的巴岱部袭去。

    勒布林穿透郑军,一万轻骑只剩下八千不到,看着远处高处郑军在忙着构建工事,勒布林并没有强行突围,而是按照苏鲁漫事先交待,往西北方向与大部汇合。祝谨峰发现漠骑并没有如自己所料强突,心中大急,下令紧紧在后追赶。

    一刻钟不到,勒布林部与苏鲁漫汇合,看到一万三千轻骑折损近半,苏鲁漫心如刀绞,问道:“闾牙焘呢?死了?”

    “这个狼崽子带着乃仆部的人往东逃了,我看到郑军分出一部去追他了。”勒布林喘息着道。刚刚经过一场厮杀,这些轻骑都很疲惫。

    此时,祝谨峰的追

    兵已至,而章尚徒所率的三万五千轻骑马蹄声如雷,像两只铁钳朝着巴岱部夹来。听到马蹄声,部众们惊惶失措,苏鲁漫大声传令:“弓箭手准备,给我射。”

    箭雨再次交织,那些没有披甲的部众在箭雨中争相逃命,牛羊到处逃窜,巴岱部乱成一锅粥,眼见身边的轻骑也被牛羊冲乱了阵脚,苏鲁漫知道最后反击的希望落了空。

    “撤。”号角声响起,轻骑随着苏鲁漫向以前的驻地撤去,将那些慌乱的部众留在了身后,看到郑军挥舞着砍刀临近,巴岱部众这时也顾不上牛羊物资,随着苏鲁漫向后逃去。郑军在漠骑前汇合,追击的道路却被成群的牛羊所阻。

    整个战局变得混乱不堪,牛羊的嘶鸣声中将令都无法传达,五六万人挤在一处拥挤不堪,祝谨峰和章尚徒碰了面,两人略一商量决定暂时收兵。锣声响起,郑军纷纷勒住战马,祝谨峰下令收拢巴岱部丢下的牛羊物资,回归驻地。

    色鲁格河冻得梆硬,浩古伦和库曼尔带着二万五千轻骑从冰面上横渡而过,此处距郑军北面驻地有十余里,按说郑军要派出侦骑,可是此刻驻军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西北面的大战上,根本没有人留意此处有漠骑突围。

    等到二万五千人马都渡过色鲁格河,浩古伦最后回望了一眼拉额纳山谷的方向,他知道此一别恐怕再难与父汗相见。怀中的金印沉甸甸的,那是巴岱部的希望,浩古伦转过头,挥动马鞭,朝着队列的最前处驰去。

    拉额纳山谷的南面,王克明已经立起了简易的工事,帅帐支撑了起来。祝谨峰部和章尚徒与突围的漠骑交战的情报流水般地报来,王克明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巴岱部事先得到消息突围离开,现在看来鱼已经落入网中,剩下的只是捕捞了。

    “传令,命祝谨峰和章尚徒约束麾下,暂且收兵立寨,每隔半里树起了望塔,严防巴岱部逃脱,等候本帅的军令。”身为大帅,王克明要考虑的更为全面,现在四军皆到达驻地,要考虑的便是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而且四部参战,功劳会有所侧重,但大面上每部都要考虑到。

    未时,王克明的帅令传到祝谨峰和章尚徒部,两部带着掳获的牛羊物资喜气洋洋地回了驻地,军中司马、参军等文职忙得不可开交,忙着登记将士们的战功,伙头军杀牛宰羊,准备犒赏三军,这么多牛羊管够。

    江安义和八名亲卫共斩首二十二颗,其中闾牙昊是千骑长,还有百骑数人,这场功劳不小。除了闾牙昊外,江安义把其他的功劳都让给了黄柱等人,这场大战论功下来,八名亲卫都能升个两阶,黄柱说不定能一举成为七品的致果校尉。沙场立功升迁很快,若是科举要做到七品县令没有十来年的苦熬是不可能的。

    与郑军的欢天喜地相反,巴岱部则是哀嚎遍野。苏鲁漫带着剩下的一万三千轻骑和四万部众回到以前的驻地,与郑军交手,闾牙焘所部的血掠队不知所踪,二千多轻骑和五千多部落被杀被俘,牛羊物资大部损失,四面皆敌,巴岱部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临时搭起的帐蓬内,苏鲁漫像是苍老了二十岁,颓然地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帐蓬口,一语不发。帐外部众们在大声地争吵,有人要求见他,亲卫长巴额尔带着护卫们在外守护弹压。

    良久,苏鲁漫长叹一声,哀声道:“完了,巴岱部断送在我手中,想不到我苏鲁漫也有走投无路的一天,早知如此还不如投奔利漫,至少这些子民们能得个安生,我对不住他们。”

    万骑长勒林布一直默立在他身旁,闻声道:“大汗不必过于悲伤,大王子已经带着部中精锐离开,有这两万五千勇士在,巴岱部就能像雄鹰般再次展翅高飞。郑军没有下令攻击,应该是在明天才会发动攻击,我们还有一万多名勇士,带了晚上,大汗带着我们冲出去,只要大汗能逃脱,找到大王子他们,部落定会重新兴旺起来。”

    苏鲁漫眼中精光一闪,随即黯淡下来,道:“我就算能逃走,这些部众怎么办?我是巴岱部的大汗,不能离开这些信任我的子民,我要与他们在一起。”

    勒林布急道:“大汗,事急从权,只要……”

    苏鲁漫摆摆手,示意勒林布不要再说,站起身道:“我意已决,你去叫那些小部落的首领们进来,把巴额尔也叫进来,我有话交待。”

    勒林布恨恨地一跺脚,转身出了帐蓬,片刻功夫,帐蓬里挤满了小部落的首领们,一个个用悲凄的眼神望着苏鲁漫。

    苏鲁漫振奋起精神,道:“郑军已将巴岱部团团围绕,巴岱部完了,我苏鲁漫对不住大家。”

    帐蓬内沸起四起,“大汗,咱们趁夜突围,能跑多少算多少”、“牛羊都没了,就算逃出去也活不了命,不如降了郑人”、“浩古伦他们到哪儿去了,部落中的勇士怎么少了许多?”、“当初我就说过不该来拉额纳”……

    苏鲁漫静静地听部众们吵嚷了一阵,才道:“浩古伦带着二万五千勇士从色鲁格河走了。”

    话音刚落,立时有人高声叫嚷道:“那大汗为什么带着我们往西北走,是想让我们吸引郑军的注意,让浩古伦他们逃命,你把我们当成牛羊了吗?”

    巴额尔拉出腰间弯刀,冷森森地喝道:“谁敢对大汗无礼,合马答(图屯部首领)的下场忘记了吗?”

    人群一静,苏鲁漫对巴额尔道:“巴额尔,收起刀,是我苏鲁漫对不起大家,不过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保存巴岱部的火种,我苏鲁漫会给大伙一个交待,大家听我说。”

    众人的目光落在苏鲁漫身上,苏鲁漫干涩地咽了口唾沫,道:“郑军应该会在明天发动进攻,今夜是最后的机会,如果有谁愿意起,今夜不妨带了手下各自突围,以后天空海阔,随你们自主。”

    勒布林和巴额尔面色一变,有人却面露喜色,苏鲁漫继续道:“勒布林、巴额尔,明日你们带了我的首级,向郑军投降,替剩下的部众寻一条生路。”

    勒布林和巴额尔惊得跪倒在地,泣声道:“大汗,我等愿拼死保你逃走,大汗不可妄言生死。”

    苏鲁漫苦笑道:“我是巴岱部的汗王,巴岱部面临灭亡,身为汗王岂能苟且偷生,只是为了剩下的部众,不得不让你们俩向郑人投降,是我苏鲁漫对不起你们。”

    巴额尔虎目含泪,哽声道:“巴额尔的命是大汗所救,愿追随大汗一同前往天堂。”

    勒布林也泣道:“大汗,勒布林何惧一死,愿保着大汗突围,我部还有一万多名勇士,力战之下定能突围。”

    听到苏鲁漫愿以自己的人头换众人平安,那些首领们想起苏鲁漫平日的好处,纷纷单膝跪倒,道:“愿随大汗一同突围。”

    苏鲁漫脸上现出激色,慨声道:“既然诸位愿与我同死共死,那就让我们最后拼死一搏,若能逃走自是万幸,若是不能逃脱便斩下苏鲁漫的人头向郑军再投降不迟。将剩下的牛羊杀掉,让勇士们饱餐,喂好战马,半夜时分咱们突围。”

第七百五十六章生死一线

    天暗了下来,苏鲁漫看到远远的天边有连串的火光亮起,火光串成一条珠链,将拉额纳山谷围在中间。那是郑人的了望楼,苏鲁漫派人侦探过,郑人每隔半里便树起了望楼观察动静,而郑军则分成数十个营寨,分别驻扎在这些了望楼的后面,无论从哪里突围都不可避免地遇到郑军。只要缠斗片刻,其他的郑军便会像恶狼般扑来,将巴岱部咬食得干干净净。

    篝火被狂风吹得烈烈作响,部众们将剩余的牛羊宰杀一尽,不知是谁唱起悲伤的离歌,夜空下妇人们在伤心地抽泣,拉额纳山谷一片呜咽。

    苏鲁漫带着巴额尔从部众中走过,不时地俯下身子安慰哭泣的老人、孩童,大军突围只可能是青壮,这些老弱妇孺与其强行突围不如投降郑军,此一别,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拉额纳山谷正南,中军大营。王克明面沉似水,丝毫没有将巴岱部收入囊中的喜悦。刚刚北面驻军章尚徒派人禀报,在东北方向色鲁格河方向发现大量的蹄印,从留下的痕迹来看至少有超过两万轻骑从此处突围。

    一向沉稳的王克明气得踹翻了桌案,这感觉就像精心准备了一桌酒席,拿起筷子准备吃时发现主菜被人端走了,别提多窝火。站在行军图前已经有一柱香的功夫了,帅帐内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发声触怒正在爆发边缘的王大帅。

    王克明死死地盯着行军图上的色鲁格河,在行军图上仅有三寸长的细线浅浅地从拉额纳山谷的东北面斜划而过,三月漠地依旧严寒,这条河应该冻得结实,足以让马队从上面经过。

    一拳恨恨地砸在地图上,王克明恨不得将章尚徒重责一通,自己严命各部驻守,派出轻骑四处侦察,严防巴岱部逃脱,可是这个章尚徒争功心切,率大队与祝谨峰夹击突围的巴岱部,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反倒让巴岱部的精锐趁机逃脱。

    长出了一口气,王克明压住怒火坐好,传令道:“传令各部,今夜分做两组值守,将士们不准解甲,随时预防巴岱部趁夜脱逃。如有接战需探清漠骑多少再行派兵应对,以防漠人声东击西。”

    祝谨峰部,江安义吃罢晚饭便回了帐蓬休息,他被安排下半夜值守待命。黄柱几人在热烈地讨论白天所立的战功能让他们晋升几阶,大帐外同样热火朝天,辎重兵正在马不停蹄地构建工事。

    白日之战江安义的真气损耗极大,真气维系的时间不过两刻钟,这让江安义暗暗心惊,沙场冲杀往往都在半个时辰以上,他在莎宿国征战更是长达一个多时辰,如果以现在的情况早已气竭力尽丧身在军中,看来自己要尽量避免冲锋陷阵了,老实地做好军中参议便是。

    亲卫黎英华泡好茶递给江安义,军中只有大碗,大碗茶喝起来别有漠北的狂野风味。江安义微笑着,想起弟弟安勇、朴天豪和那些亲卫们,不知道这场大战能不能遇见他们,还有义兄至重、朱易峰、杨怀忠等人,他乡遇故知是人生一喜。

    看到江安义开始闭目调息,黄柱等人静下来,昨夜遇刺的事让黄柱等人深为自责,几人商量过了,以后在军中四人轮班值守,以防万一。

    祝谨峰没有休息,从亥初开始就不断有漠人突围,多则千人少则数十人,身为大帅他不敢丝毫大意,章尚徒遭到大帅痛斥

    的消息他已经知道,幸灾乐祸的同时也暗自警醒,章尚徒白天所立的功劳恐怕泡了汤,如果再有疏漏不仅无功恐怕还要治罪,苗铁山想栽培章尚徒的用意落了空,章尚徒想接任安北大都督的职位恐怕要在此次北征中多拼些老命。

    子正已过,祝谨峰命人送来浓茶,曹景涵强撑着在旁边陪他。祝谨峰笑道:“曹叔,要不我让人在旁边安个床榻,你先躺会,有事我便叫你。”

    不等曹景涵答话,旗牌官从外面闯进来报道:“启禀大帅,有漠骑朝西北方向突围,估计人数在万人以上。”

    祝谨峰精神一振,站起身道:“曹叔,看来你睡不成了,这回漠人是动真的了。擂鼓,准备出战。”

    轻骑顷刻间集结完毕,江安义跟随在祝谨峰身边朝西北方向驰去。祝谨峰部分成八处扎营,西北方向有两处大营万余轻骑,等祝谨峰率队赶到时,激斗正酣。

    江安义目光敏锐,借助火把的光亮看到里许外缠斗在一处的军队,分不清哪是郑军哪是漠骑。

    祝谨峰下令:“绞车弩准备。”

    驻地推出四十多架绞车弩,每隔两丈排开,火光在寒森森的弩箭尖上闪烁,跳动着死亡的气息。

    “吹号,命队伍脱离缠斗,向左右避开。”

    号角声响起,郑军纷纷向两侧杀去,漠骑发现挡在身前的郑军消失,大喜地催马向外突围,苏鲁漫感觉不妙,大声下令道:“缠住郑军,别忙着突围。”可是生机出现,没有多少人愿意听他的号令,漠骑纷纷跃马向前。

    “崩、崩、崩”,弓弦声在暗夜里分外明晰,带着鬼神的狞笑,刺向奔腾而来的漠骑。

    苏鲁漫看到身前的部众连人带马弹起,然后被大力向后推来,带倒一大片,放眼身前像被咬出了数十处空缺。苏鲁漫知道这是郑人的绞车弩造成的杀伤,眼珠变得通红,吼道:“现在往前冲,绞车弩上弦不易,咱们不能让郑人再装好弩箭。”

    停滞冲锋再次汹涌起来,然而,“崩、崩、崩”的弦声再度响起,方才祝谨峰并没有让所有的弩箭发射,前次与漠人交战王克明发现弩箭齐射会留下空档,所以下令绞车弩在三十部以上则隔一发射,五十部则隔二发射,百部则隔五发射,不给敌军可趁之机。

    苏鲁漫看到前军再次如麦株般倒伏,不知道郑军还有多少绞车弩,虽然被弩箭射杀的轻骑只有百余骑,但造成的威压却是无形的,轻骑纷纷勒马不前,战马发出悲惨的嘶鸣。苏鲁漫来到阵前,看到前面黑丫丫无数郑军挡住去路,而麾下战心已失,强行打下去只是枉送性命。

    轻叹一声,苏鲁漫催马向前,巴额尔和勒林布一左一右跟在他身旁。离郑军五十步处苏鲁漫勒住马,高声喊道:“郑军是哪位将军率队,巴岱部汗王苏鲁漫在此,请前来一叙。”

    有向导分辨真假,得知真是巴岱部的汗王时,祝谨峰带着两名护卫催马上前,在十步外停住,拱手扬声道:“郑国怀化大将军祝谨峰见过汗王。”

    苏鲁漫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祝谨峰,道:“祝将军,巴岱部愿降。”

    祝谨峰狂喜,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汗王,你说什么?”

    “巴岱部愿降。”苏鲁漫心如死灰地重复道。

    祝谨峰心怦怦直跳,没想到合围巴岱部最大的功劳被巴岱部的汗王轻松地送到了自己手中,巴岱部愿降,凭借此功晋为侯爵毫无困难。

    强抑住心中狂喜,祝谨峰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汗王能够为部众着想投诚我国,实乃功德无量。汗王放心,我皇宽厚,定会善待汗王和巴岱部的子民。”

    祝谨峰这几句说得诚心实意,苏鲁漫能认清形势果断投降少造杀孽,确实让人敬佩,甚至巴岱部投诚,苏鲁漫作为汗王定然会得到天子重视,以前投诚小部落的首领有不少都被封官加爵,送到京城圈养,苏鲁漫估计封个伯爵不难,当然继续留在巴岱部的可能性不大,京中义宁坊是专门收容投降的外族首领和将官的,苏鲁漫的下半生不出意外将会在那里渡过。

    “大汗,既然有意投降,还请下令让巴岱部的将士们下马,抛掉武器,等候安排,免得生出什么误会。”祝谨峰不敢大意,趁势打铁地要求道。

    苏鲁漫圈转马,高声道:“巴岱部的子民们,我决定投降郑国,大伙下马,抛掉兵器吧。”

    漠人一片哗然,有人破口大骂,飞骑冲出,四散夺路。这都是意料中事,祝谨峰一扬手,身后大军往前迫近,祝谨峰传令道:“神射手预备,有胆敢伤害本帅或汗王者杀无赦。”

    江安义弯弓搭箭,黑夜对他来他来说妨碍不大,弦响处一名漠人轻骑倒下,接连三箭,三人落马,其他的漠骑见势不妙,圈马向两侧逃去。

    多数漠人听从苏鲁漫的命令跳下马,丢了手中的弯刀。听到“当啷”声响成一片,祝谨峰心花怒火,知道大局已定。看着苏鲁漫笑道:“大汗,夜深风寒,不如到我的营帐小坐,我命人置酒,且小酌几杯。”

    苏鲁漫惨笑道:“巴岱部断送在我的手中,我有何颜面饮酒作乐,还望祝将军谨守诺言,善待巴岱部的子民。勒林布,巴岱部以后就交给你了,你要好生替我照看他们。”

    说罢,苏鲁漫举起手中弯刀,捅进自己的胸口,死尸栽倒在马下。巴额尔和勒林布哭着跳下马,扶起倒在地上的苏鲁漫,见弯刀刺心,苏鲁漫气绝身亡。巴额尔抽出腰刀,恶狠狠地瞪着祝谨峰,横刀自尽。

    勒林布将苏鲁漫轻轻放在地上,站起身转向身后骚动的部众,高声喝道:“大汗为了你们而死,他的命令不可不从,大伙不可妄动让大汗的心愿落空。”

    苏鲁漫自杀身亡让祝谨峰有些措手不及,愣了片刻,祝谨峰跳下马,单膝在苏鲁漫的尸身前跪倒,拜了一拜,高声道:“大汗高义,着实令祝某佩服。大汗请放心,祝某定当善待巴岱部的子民,大汗一路好走。”

    示意麾下上前看住勒林布,然后祝谨峰下令上前收缴漠骑的兵器、弓箭,一面派人给大帅王克明送信。半个时辰后,王克明率着一行人飞驰而至,此时大局已定,巴岱部的人马安静地席地而坐,在勒布林的带领下诵经替苏鲁漫超度亡魂。

    巴岱部主要战力已降,王克明下令各部严防,天亮之后,四部大军齐进,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阻挡就将巴岱部收降。

    细问过勒布林后,王克明得知除了二万五千轻骑从色鲁格河脱逃外,此次合围巴岱部算是大功告成。

第七百五十七章作借刀杀人

    大军在拉额纳山谷休整了两天后陆续开拔,回去时用不着急行军,队伍拉长了数十里。王克明担心漠人偷袭,下令将十余万轻骑分成四组游弋在步兵左右两侧,而投降的巴岱部漠兵被步兵看押着一同前进,那些巴岱部的老弱妇孺则和辎重兵走在一处,有车马乘坐,省却奔波之苦。

    祝谨峰被安排在最后,保证大军的尾部安全,这是件力气活,受累危险,不过祝谨峰欣然接受,他知道此次合围巴岱部自己立下最大的功劳,王克明部和李强勇部受累无功,章尚徒部怕是受累还有过。齐新文与苗铁山打着同样的算盘,此战派副手李强勇率队出征,而这位李将军除了抓到几个巴岱部试图逃跑的散勇,几乎没有任何功劳。

    祝谨峰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连梦中也带着笑,原以为要九死一生才有可能搏个侯爵,没想到天下掉馅饼砸自己头上了,出类拔萃定然要多承受风雨,这一点祝谨峰是知道的,所以在众人面前祝谨峰尽量保持着低调,大帅让他押后二话不说地答应了。

    江安义依旧跟随着祝谨峰部行动,不过他能感觉到祝谨峰对他冷谈了许多,这也难怪,当初祝谨峰与他结盟是希望借江安义之力达成封侯的心愿,如今心愿达成,自然用不着再多敷衍。曹景涵劝过祝谨峰几句,祝谨峰不以为然便也罢了。

    归程以稳妥为上,王克明下令日行六十里,辰正起程、申末就安营扎寨。大军分成三路,前军、后军和中军,后军与前军之间隔着近八十里,中军与巴岱部的降军驻扎在离后军四十里处。祝谨峰的帅帐刚安好,一名旗牌官驰至,带来大帅王克明的令箭,召军中参议江安义前往中军议事。

    祝谨峰验看过令箭,叫来江安义,命江安义随旗牌官前往中军。事情很多,祝谨峰刚交待完江安义,两旁等候的将官便纷纷上前禀事,祝谨峰忘了派一队轻骑保护江安义。江安义带了黄柱等人跟着旗牌官出发,四十里路大半个时辰就会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没有请求轻骑护卫。

    旗牌官带了两名护从,与江安义九人合在一处,一行十余人急急往中军驰去。走出二十余里,天色暗了下来,寒风在草原上肆虐,刀锋般地割面,一行人低着头急急前赶。

    突然,一声弦响,江安义等人惊得勒住战马,木炭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最前面带路的旗牌应弦倒地,一动不动,江安义甩脸看向右侧山坡,从五十步外立起数道身影,紧接着无数身影从山坡后冒出,从山坡上冲杀下来。

    夜色已深,乌云遮月,分辨不清那些人的面目,从衣着上看像是漠人打扮。江安义不敢耽搁,策马刚想逃,就听到前路传来蹄声,看来侧有追兵前有阻敌。

    来不及多想,对方人数太多,江安义拨马朝西逃去,黄柱等人紧随其后。利箭如急雨般从身后倾

    泄而来,有护卫闷哼中箭。江安义满怀疑问,这些漠骑是谁?怎么会知道自己此时前往中军大营?大帅的将令是真是假,什么利用漠人之手要暗害自己?联想起几天前发生的刺杀,江安义不寒而栗,那个传令的旗牌官或许知情,只是死人永远说不出话来的。

    蹄声如雷,追兵的数量在千骑以上,江安义道:“大伙分开跑,找到驻军就安全了。”十余里外就是中军驻扎所在,只要撑过一柱香的功夫就能得救,无论身后是谁都绝不敢靠近郑军大营。

    看到江安义等人分成三股,闾牙焘举手示意,手下的千余队伍也分成三股追了下去,而他死死地盯住江安义不放,弟弟闾牙昊就死在这个郑人手中,今夜无论如何也要杀了他替弟弟报仇。

    那日闾牙焘率着乃仆部从旁侧突围,遭到江安义带人拦截,三千血掠队仅逃出半数,而且弟弟闾牙昊却死在江安义手中。逃出包围圈的闾牙焘并没有走远,没有牛羊补给轻骑根本无法生存。闾牙焘带着残部血洗了一个千余人的小部落,草原上遵循弱肉强食的法则,一切为了生存。

    派出去的侦骑送来消息,苏鲁漫自杀身亡、巴岱部向郑军投降。闾牙焘心中闪过一丝伤感,凭心而论,乃仆部灭亡之后苏鲁漫收留了他,对待乃仆部的残余与巴岱部的部众一样对待,甚至允许自己将乃仆部的残余组成独立的队伍,苏鲁漫是一个心胸广阔的大汗,假以时日巴岱部定能在他的手中兴旺发达。可是郑漠大战,乃仆部、巴岱部先成了牺牲品。

    漫不轻心地喝着奶茶,闾牙焘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漠郑大战在即,自己这千余人的队伍只能在夹缝中生存。部落中没有女人、牛羊物资,只能成为草原上的狼盗,当年乃仆部是草原上屈指可数的大部落,到了自己手上便沦为到处流浪的狼盗了吗?

    甘甜的奶茶喝到嘴中满是苦涩,闾牙焘杂念丛生,作为部落的首领他的决定影响着乃仆部最后千余人的命运。帐帘掀起,亲卫长黠粘乐拿着封信进来,道:“族长,有人用箭射来封信。”

    信是用郑文写的,通译将信的内容告诉闾牙焘,杀他弟弟的那个郑将江安义会在傍晚时分经过乌布岗。信没头没尾,只是说了这样一个消息,闾牙焘拿着信忖量这会不会是个圈套。

    “黠叔,你怎么看?”黠粘乐是闾牙支的亲卫,郑军围剿乃仆部时闾牙支让他护卫两个儿子突围,忠诚毋庸置疑。

    黠粘乐知道闾牙焘担心什么,瓮声瓮气地道:“来人知道我们的驻地,若要设圈套不如直接引兵来袭。”

    闾牙焘点点头,道:“看来是有人想借我的手除去那个郑将,不管他是什么打算,昊弟的仇不能不报,传令下去,众军准备,杀了那人之后直接向西,我们翻过贺牢山去。”

    后面的蹄声急迫,江安义在

    马背上不断地左挪右闪,借助灵觉避开射来的利箭,身旁的黄柱就没有那样幸运,后背上已经插上了三只箭,要不是穿着细鳞轻甲,黄柱恐怕早已被射成了刺猬。

    江安义感觉到后面的追兵是冲自己而来,黄柱如果紧跟着自己恐怕难逃一死,于是高声喝道:“黄柱,你从旁引开追兵,我的马快,逃起来更容易。”

    黄柱知道主公是怕连累自己,可是此时他除了转身阻敌外也帮不上忙,以木炭的脚程没有自己牵累确实更容易逃脱。

    “主公保重”,黄柱也不多话,与江安义分开逃走。

    因为要躲避利箭,木炭的速度受到了影响,此时闾牙焘离江安义仅有二十余步。前面两人分开,闾牙焘懒得理会黄柱,紧紧地追赶着江安义。

    江安义摘下弓,猛地返身一箭射出,闾牙焘急闪,箭只从身侧掠过,身后有人应弦倒下。江安义一连射出五箭,箭箭有人落马,遏制住身后追兵的气焰,渐渐地拉开与追兵的距离。

    十余里路,从二十余步变成四十余步,江安义的心情轻松起来,这个距离射来的箭只对他的威胁不大,箭只落在身上被铠甲弹开,偶有两只钻入甲缝中也被护身真气阻住,伤不了他分毫。木炭跑得兴起,耳旁急风“嗖嗖”,身形在马背上起伏,江安义居然兴出游猎的心情来,再往前跑一阵,等到追兵人困马乏就是自己返身出击之时了。

    向西驰出二十余里,身后的马蹄声少了许多,黑夜中看不清还有多少追兵,江安义用心凝听,估计身后剩下的追兵阁下不到二百骑。只是江安义没有留意到,后面的追兵形成了大大的兜型,遥遥地把控着他奔驰的方向,如果江安主偏离了方向,侧旁的追兵就会加紧追击,迫使江安义回到大致的方向来。

    闾牙焘离江安义已有五十余步的距离了,前面的身影有些糊涂不清,再过一柱香功夫江安义恐怕就要逃脱了。身边只剩下百余骑,其他的马体力不济被远远抛开,郑将所乘是匹好马,闾牙焘想着,杀他的时候注意别伤到了马。前面再有几里就是樟子沟,因沟底的几棵樟子松而得名,那封莫名其妙的信中提及,如果不能杀死江安义,不妨将他赶往樟子沟。

    夜色已深,草原笼罩在黑暗之中,没有月色,以江安义的目光也仅能看到五丈开外的景色,草原上没有什么沟壑,木炭可以随心所欲地驰行。从一处高坡上驰下,江安义看到沟底影影绰绰地有几棵树,草原上树木极少,一路驰来还是第一次遇到树木。草原土薄,难以生长大树,樟子沟地势低,泥土淤积,加上地底有水经过,又避开了大风,这六棵樟子树在沟底艰难地成活了数十年。

    树高丈余,枝叶繁盛,木炭刚刚奔到树荫之下,一道黑影从树中跃出,朝着马背上的江安义扑去。

第七百五十八章兄弟相逢

    冰寒的杀意透顶而入,江安义骇得三魂出窍,他的灵觉惊人,原本十丈范围内的风吹草动根本瞒不过他,受伤之后真气不济,不能随时随刻地保持充盈发散状态,感知的范围也大为缩水,仅能查觉三丈左右的动静。

    江安义加着小心,在路过大树之前小心地用灵觉“探看”了一番,并没有发现异常。这道身影募然间冒出,显然是敛气屏息避开了江安义的探知,能做到这一点,刺客的身手绝不在他之下。

    仓促之下江安义根本无法做出反应,只能用力一踩马镫,木炭知道主人心意,猛地发力往前一窜,那刺客双掌下压之势落了空。那刺客冷哼一声,双掌下压之势化为横扫,左掌拍向江安义的后心,一股寒流如有形的气柱般撞来。寒柱相离后心不足两尺,江安义在马上背上,除了躲闪别无他途,左脚轻磕马腹,木炭知晓心意,斜着往右避去。

    强大的寒流从江安义的左侧擦过,寒流如刃,“嗤拉”一声,身上披着的大氅被撕裂,然后重重地拍在江安义的左半侧。江安义感觉半边身体如同浸在冰水之中,体内的真气都要凝结成冰。丹田处元玄真气自然而生,迅速地从经脉中滚过,寒意稍减。

    不敢停留,木炭急急向前奔驰,那刺客双脚落地后紧接着弹起,衔着马尾追击而来。刺客的身形快如鬼魅,短瞬间居然快逾奔马,“八步赶骣”的绝技,能在八步之内追上狂奔的烈马,那刺客追至马尾,腾空跃起,举手抬掌,一道真气寒刃破空斩向江安义的后背。

    掌风过处,将空中的水气凝结,迅速地在空中凝成一道白色的狂飙。江安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迫进,立即在马背上倒仰,双手向后拍出,体内真气不敢丝毫保留,双掌推出一道炙浪,迎向汹涌而来的寒飙。

    冰火相触,发出蓬然炸响,劲风四溢,飞砂走石。那几棵樟子松被劲风撕扯得叶飘枝断,摇曳不定。刺客的冲势一滞,落到地面,江安义的身体被震得往前平挪了半尺,差点从马鞍前端出溜出去。轻气扫过木炭的马臀,有如针扎鞭扫,木炭痛得短嘶一声,四蹄翻飞,眨眼前奔出数丈远。

    江安义艰难地坐直身子,口鼻眼耳中同时渗出鲜血来,从脸颊上滴落在衣襟上。肺腑间气血翻荡,最可怕的是经脉中像多出数条冰蛇在游走,所过之处血肉都要被冻结住。江安义暗道不好,自己真元损耗太大,体内的元玄真气不足以阻挡入侵的寒意。

    坐在木炭背上,江安义竭力抵御着寒流入侵,身子慢慢地变得僵硬起来,头昏昏发沉,江安义暗道不好,如果不能下马运功调息,自己支撑不了多久就会体内的寒气冻僵,届时将任人宰割。

    身后马蹄声不断,那些漠骑仍在紧紧追赶,江安义却感觉这黑暗越来越沉,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身子无力伏在木炭的身上,靠着木炭身上传来的温度模模糊糊地保持着片刻清醒,向着无边的黑暗驰去。

    迷迷糊糊中听

    到前面有马蹄声,江安义暗道“完了”,这里居然还有人设伏,此刻手脚已不听使唤,木炭带着他直直地朝着马蹄声响处冲去。

    “哥”,耳边像是安勇的呼声,江安义此时已经分不清是幻是真,心神一松,身子朝马下栽去。感觉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昏沉沉中听到有喊杀声,然后像是坐到了地上,一股温暖的气流从后心输入,驱赶着体内的寒意。

    江安义一醒,看来不是做梦,真是安勇到了。此时不及多想,江安义引导着气流从自己经脉中游过,冰冻淤塞的经脉逐渐畅通。当元玄真气再次在体内顺畅地运行时,江安义知道已无大碍,缓缓地睁开眼,面前是黄柱关切的脸。

    看到江安义睁眼,黄柱喜道:“主公,你没事了。”背后的手掌挪开,传来江安勇欣喜的声音,“哥,哥。”

    眼帘中挤进不少熟悉的脸,朴天豪、孟子达、乌成民……,一个个欢快地叫着“主公”,是那些从化州跟随江安勇前往大营的亲卫们。江安义站起身,朴天豪带着众亲卫单膝拜倒,齐声道:“拜见主公。”

    心中一股热流涌过,酸涩地冲向眼眶,强忍住眼泪扶起朴天豪,江安义道:“大伙都起来吧,这两年辛苦你们了。”

    “愿为主公效命。”

    江安义看向一旁满面笑容的弟弟,兄弟俩分别两年,梦中时常想起这张熟悉的笑脸,塞外风霜,安勇变得又黑又瘦,却如同反复锻造的铸铁,浑身都散出坚韧、刚硬的彪悍来。

    张开双臂,江安义紧紧地抱住弟弟,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下来,哽声道:“安勇,你瘦多了,娘看到一定会骂我没有好好照看你。”

    “哥”,江安勇的眼眶也发了红,强笑道:“我没事,比起以前来强壮了许多,就是有些想娘、妍儿和你了,思雨和孩子们都好吗?”

    感觉着弟弟身上传来的温暖,这温暖就像自己被雷劈后走入雨中,弟弟送来蓑衣,兄弟俩偎依着一同在风雨中归家。江安义任由眼泪流敞了会,这才松开手,笑道:“好,都好。思雨带着晨昊和韵雪在老家照看娘,我这次来还带了信,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见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时,江安义才有空打量四周,借着火把的光江安义发现除了朴天豪这些人外,还至少有三百骑以上,听不到马蹄声,那些漠骑应该被赶走了。

    黄柱插话道:“主公,黎英华他们逃走时遇到带兵巡逻的安勇将军,一路往这里赶,又与我在路上遇到,我们抄小路斜着插到前面来了。”

    木炭把头拱进来,眨着大眼关切地望着江安义,江安勇亲呢地拍拍木炭的马头,笑道:“天寒地冻的,此处不是讲话之所,哥,你先随我回大营,咱们边走边说。”

    江安勇进驻镇北大营后,被申国公分在西营,归大帅齐新文统领,军中将领都喜欢骁勇善战之人,江安勇武勇过人很快就得了齐新文的赏识,很快立功升为

    游骑将军,此次合围巴岱部,江安勇统率着五千精锐轻骑。

    回程时齐新文部拱卫在中军之侧,草原广阔,为防止漠骑偷袭或者巴岱部众逃脱,自然少不了派人巡逻,江安勇率着五百轻骑值守上半夜,在离营二十里的范围巡守,恰巧与逃脱的黎英华撞上。得知哥哥遇险,江安勇马不停蹄地带人杀至,救下江安义。

    “哥,什么人伤了你?刚才我替你疗伤,发现你体内的真气十分稀薄,哥,你在姜州受的伤还没好吗?”江安勇不解地问道。

    江安义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洪信大师说至少要三五年的时间,我每日服用培气固源的药,可是见效不大。”

    江安勇急道:“哥,你现在有伤在身,怎么还到处乱跑。你前往中军之事怎么泄露出去了,那个刺客明显是事先得到消息在樟子沟埋伏。”

    江安义沉吟道:“我怀疑召我议事的帅令是假的,可惜那个传令的旗牌官已死,难以追查。不过,那个在樟子沟伏击我的人虽然蒙着脸,但是我能猜出他是谁,侵入我体内的真气我很熟悉。”

    “是谁?”江安勇杀气腾腾地道:“我带兵屠了他。”

    寒玉功,六华门绝学,自己曾差点丧命在陈洪明掌下,与姜健结成死仇。那道从樟子松下暗袭自己的身影便是姜健,他的功力较以前大进,已在当年的陈洪明之上。马背上的仓促对掌,江安义被寒玉真气侵入体内,元玄真气与之相克都无法阻挡,足见姜健的功力深厚,已达到炼气化神的致境,远强于此刻的自己,也比安勇要强上几分。

    江安勇连连追问刺客是谁,江安义知道弟弟的性情,如果知道刺客是姜健,定然忍不住前去报仇,姜健是暗卫的镇抚,位高权重,如果没有真凭实据仅凭猜测不可能扳倒他,如果莽撞行事恐怕反为其伤。

    江安义叮嘱道:“安勇,此事我自有计较,你不必过问。你放心,我会多加小心,有了防备那刺客奈何不了我。你也加点小心,以防有人对你下手。”

    江安勇见哥哥决心已定,只好道:“那让天豪回你身边护卫,有他在我放心些。”

    江安义摇头道:“我是军中参议,到沙场上的机会很少,此次是祝谨峰让我随行,要不然我随在帅帐左右,没有什么风险。你在沙场杀敌风险极大,怎么能离得开天豪,此事不用再说。”

    江安勇向来对哥哥有几分怯意,嘴里小声不满地嘟囔着,江安义嘴角露出微笑,岔开话题道:“安勇,思雨来信说让我看着你,让你别乱找女人,要不然到时不让你进屋门。”

    “哥,军营中别说女人,就连头母猪都难找,哥你还是自己留神吧,我可已经有了三个嫂子,如果你再在外面花心,欣菲嫂子非拧你的耳朵不可。”

    欢快地笑声回荡在归途,夜晚的寒意挡不住兄弟间的暖意,江安义觉得这个充满寒意的长夜变得温馨起来。

第七百五十九章不眠之夜

    到达驻地时已经接近子时,军规森严,江安勇不敢随便将哥哥等人带进营中,先到帅帐向李强勇交令后,再奏明巡逻时遇到漠骑截杀哥哥江安勇之事。

    李强勇四十出头,正在壮年,浓眉大眼,虎额狮鼻,钢针般的黑须,像貌粗豪。江安勇在右营归属这位归德将军(从三品)统辖,知道李将军看似粗豪其实心细如丝,要不然齐大帅也不会让他率队合围巴岱部。

    “江安义,你大哥,状元郎,军中参议?他不是在祝谨峰的大营吗,怎么三更半夜跑到外面来了,还遇到了漠骑?”李强勇抹着胡须,一连串地发问道。

    “末将听大哥说王大帅传令让他前去中军议事,不巧路上遇到从巴岱部逃走的小股漠骑。”江安勇事先得了哥哥吩咐,此事极为蹊跷,真像未明前不要多说。

    李强勇眼中闪过疑惑,略思片刻后笑道:“你们兄弟能在沙场相遇也是幸事,今夜太晚,李某就不见江状元了,你好生接待他,就说李某明日一早请江状元吃早饭时再叙谈。”

    江安勇躬身应是,退出大帐。李强勇拧眉思索,轻声地自言自语道:“巧合?陷害?这位江状元树敌太众,怕是有人想借机除去他。唉,天下多事矣。”

    江安义跟在弟弟身后 进入他的帐蓬时,十里外的中军大营,姜健也进入了黄喜的帐蓬,大帐内一灯如豆,散发出阴暗的幽光。黄喜凑在灯下看书,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苍白的脸在灯下有鬼魅,仔细地看了姜健一眼,又埋下头去看书。

    姜健脚步放轻,悄然地站在黄喜身侧不敢开声,眼前这个瘦弱的太监不会丝毫武功,一根手指都能将之戳倒,可是姜健心中却充满了敬畏。

    追随黄喜已有八年,姜健见过这个弱瘦的太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操纵着风云,多少看似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倒在他的手中,云阳侯秦流风、御史大夫严华楼、晃州刺史郭台固等人的致仕、获罪背后都有他背后施展手段,至于五品以下的官员断送在暗卫手中的多如牛毛,众官谈暗卫而色变,暗卫的凶名远胜过龙卫。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姜健心中冒出句文辞,这位黄公公隐在冯公公身后声名不显,而暗卫事务大半操持在手中,自己作为他的亲信,替他出手了不少阴私事,算得上满手血腥。不过黄公公没有亏待自己,现在自己已是五品的镇抚,最关键的是黄公公答应自己会对付江安义,只要能替师傅报仇,自己便是下十八层地狱又何妨。

    黄喜看完一篇才将手中书放下,微微皱起眉头问道:“怎么又失手了?”

    “禀大人……”姜健细细地把经过叙说了一遍,他知道黄喜不喜欢别人称他公公,衙门中有几个冒失鬼得罪了黄喜而不自知,结果莫明其妙地被冷落。

    听完姜健的叙说,黄喜默然片刻,阴声道:“看来江安义只是功力受损,这次算他走运,居然遇到巡逻的侦骑。”

    姜健知道,自打江安义来到军营之后,暗卫就严密地对他进行了监视,江安义服用药物的药渣他曾亲自验看过,都是些补气固源之用,姜健确认江安义受伤未愈,却鼓动黄喜对江安义下手。

    前几日姜健带着师弟金云诚前去刺杀江安义,结果金玉诚反被暗箭所伤,姜健怕江安义事后追

    查,让金云诚潜回雷州养伤。此次黄喜动用暗卫暗棋旗牌官陈万青,让他利用值守的机会盗了块令牌假传命令召江安义帅帐议事,让姜健务必将江安义杀死在路上。

    花了这么大的代价结果落了空,姜健惶恐不安地躬身道:“属下该死,辜负大人所托。大人放心,属下会再找机会出手,拼却一死也要杀死江安义。”

    黄喜冷冷地道:“罢了,机会将来还有,此次刺杀江安义不成,军中恐怕会追查一阵,这段时间不要轻举妄动,等天子驾临镇北城之后再说吧。”

    姜健有点担忧地道:“我与江安义对了一掌,我曾与他有过数次争斗,施展的寒玉功估计瞒不过他。大人,该如何是好?”

    黄喜森笑道:“没有真凭实据他能奈你何,天下功法众多,冰寒属性的不少,就算他知道是寒玉功又怎样?别忘了你是暗卫镇抚,不是当年的江湖草莽,他要针对你要看本督答不答应。一个被贬的军中参议,圣宠不再,本督有的是办法应付他。”

    姜健放下心来,笑道:“多谢大人,卑职愿为大人效死。”

    …………

    兄弟俩一直说笑到寅正时分,江安勇才睡去。听着弟弟如雷的鼾声,江安义没有丝毫睡意,来到镇北大营之后接连遭到两次刺杀,加上去年在姜州的那次,不到一年时间就有了三次,眼下自己内伤未愈,若是刺客不断,性命堪忧。

    在樟子沟出手是八成是姜健,但这件刺杀背后隐藏的东西颇值推敲。自己与姜健有杀师之仇,但自己是钦派的军中参议,姜健是暗卫镇抚,明面上两人即使碰上也无妨,姜健要报师仇,只能在暗中下手。

    可是那帅令姜健绝不可能到手,一定有人在帮他,帮他之人呼之欲出,极可能是暗卫副督统、军情司使黄喜。黄喜与自己的仇怨可能缘自太子与楚安王之争,江安义紧皱眉头思虑,黄喜那张苍白的脸在脑海中晃着,有如毒蛇盘踞。江安义暗下决心,等大战结束后自己一定要细细查明黄喜究竟是谁,隐在暗处的敌人最可怕,何况是暗卫的副督统,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安危,自己一定要想办法对付这个黄喜。

    前几日在大帐中的刺杀极可能也是姜健所为,难怪自己感觉背影有些熟悉,还有可能下手的便是江湖人,那些江湖人为了钱什么事都敢干,自己替天子扫平障碍,得罪世家和百官,这些人有权有势,有能力收买江湖人对付自己。

    还有元天教,江安义心头掠过阴影,自己与元天教纠结不清,前往元华江查弊情居然还能遇到杨思齐,此人有勇有谋是自己的大敌,想到强敌环伺,江安义再也睡不安稳。

    坐起身,替安勇盖好皮裘,江安义索性下了床,在帐蓬里踱步思索。科举及第以来,仕途虽有波折,但大体上算是顺风顺水,治政能臣、大郑词仙,种种美誉源源不断;官场灾星、世家之敌,诸多毁诋亦如影随行,而自己得到天子的信任,一步步从富罗县县令走向化州刺史,再到京中清田司使。

    入京一年多来,顺风顺水的状况在逐渐消失,江安义首次感受到宦海风波不定。太子长桥高调郊迎让他初入京城就卷入到争斗之中,短暂的东宫少詹事任职让他看到太子的奢靡以及东宫中的隐患,天子任他做清田司使,江

    安义越发清晰地感受到余师所说的中兴背后的隐忧。

    京中为官大不易,六部之间相互扯皮、各个衙门办事的推诿拖沓,官吏们想尽办法索要好处、贪赃枉法,金殿之上歌功颂德、歌舞升平,政务的好坏得失都是围绕着天子喜好而来。

    寒意透帐而入,江安义裹紧身上的皮裘,想起田守楼说起的笑谈,京中为官才学、能力都在其次,最主要是讨得天子欢心。自己步步登高,在旁人的眼中风光无限,其实高处不胜寒,越往上走风力越强,一不小心就会被吹倒,范师曾谈论人物,多少惊才绝艳之人如同流星般闪过,自己可不想做一闪而过的流星。

    江安义倒了杯冷茶,在口中慢慢温暖着下咽,冰凉的茶水唤醒着体内的机能,经脉内元玄真气流过受损的经脉,那丝丝的刺痛提醒着他危险就在身旁潜伏,稍有大意就可能粉身碎骨。

    护佑家人一直是江安义最大的心愿,当想到自己一旦出事整个家族将随之委靡甚至消亡,那些亲朋好友也会受到牵累,江安义的眼中射出两道寒光,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种情形出现,对待敌人不能心存慈悲,要想让家人、朋友们好好地活着,自己就要先行消除掉隐患。

    停下脚步,江安义沉思,自己用来护佑家人无非是权势和财富,权势来自于君王,财富不足为倚,史书中那些呼风唤雨的权贵之家是经过百年以上的沉淀,世家之间能够通过族人科举为官、互相联姻营造出枝结盘错的关系网来保护家族。史书中当然也不乏突然间崛起的权臣,这些人多半生于乱世、趁时而起,成就功业,然而权臣除非是篡位,不然多半没有好下场,君王容不下一个不听君命的权臣。

    在天子心目自己算是个能臣吧,江安义忖思着,从试行“合税为一”到化州设立边市,自己被天子许为国士,解决了不少天子心中的难题,天子对他的信任日重,从能臣进一步成为信臣了。按说自己还要在各州熬几年资历,正是这份信任让天子破格召他入京,委之为东宫少詹事,这是为他将来重用铺路。

    哪料风云突变,先是与江湖人的争端引发了刺杀,接着潘和义越级上疏引发风潮,然后是有人利用韩文正公书稿诋毁自己,天子不想在北征前多生是非,将自己派来镇北大营,看在有心人眼中以为自己圣眷变淡。苦笑一声,虽然不想承认,江安义知道自己的圣眷确实变淡了,不然天子不会各打五十大板,将没有过错的自己先派往军营。

    在根基稳固前自己所能倚靠的只有天子的信宠,江安义无奈地摇摇头,他的才干、文名都只是些浮名,没有了天子的信宠,根本算不上什么,难怪每朝每代都有那么多郁郁不得志的逸才,终身只能吟风啸月徒呼奈何。

    如何才能重获天子信宠,江安义背着手慢慢地踱着,沙场建功斩将夺旗?自己伤势未愈,自保都难,恐怕没有多少机会与漠将较量,若是在沙场上再显现出过人的武功,恐怕天子都要忌惮几分;雄辩滔滔,说服漠人来降,立下不世奇功,江安义自失地一笑,虽是夜晚,既然醒着梦还是少做为妙。

    苦思良久无策,江安义感觉计穷,念头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妖师身上,妖师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呢?

第七百六十章寒冬方至

    漠北王庭,笼罩在冰天雪地之中,王城外的贝斯腾湖畔结着厚厚的冰。

    王帐,手臂粗的牛油火把依旧“突突”地喷着火焰,宽阔的帐内一片通明,帐蓬中间安放着两尺高的火炉,铜壶冒着热气,喷出酥油茶的馨香。大帐内有些空荡,原本柔软的地毯换了粗粗硝制过的狼皮,帐壁上的挂毯刺绣卖了,桌上盛放酒肉的金银器皿换成了兵甲粮食,王帐看上去有些寒酸。

    两排矮腿的雕花木桌堆放着牛羊肉,此时凝出白色的油脂,杯中的马奶酒也没有了热气,盘坐在桌旁的汉子们争吵声却越来越激烈。

    “……要不是利漫汗逼走萨图部,迫使巴岱部南移到拉额纳山谷放牧,郑军怎么可能将巴岱部掳走。连损乃仆、巴岱两个大部,萨图部又北上不听召唤,有些小部落也惴惴不安,意图观望,这都是利漫汗造成的。圣女,利漫汗为一己之私损害草原大局,不能不加以惩处,否则无法服众。”须卜纳英瞪大双眼,须发俱张地吼道。

    “不错”、“昨日巴岱部被灭的消息传来,布特部、亚沙里部都借口出外放牧,带着部众离开了王庭”……

    右贤王千猛道:“利漫汗也是为集结力量应对郑军,虽小有错处,就让他率军先行出征抵战郑军便是。”

    “右贤王说得有理,大敌当前,我等要齐心协力,再不可勾心斗角。”左大都尉呼屯道,他是利漫一派的人,自然要向着这边说话。

    “分明是利漫汗暗动手腿破坏团结,还假惺惺地说什么齐心协力,贼喊抓贼。”左大将兰焘尖酸地骂道。

    新一轮骂战又开始了,缇珠手握着酥油茶,心像杯茶般逐渐变得冰冷。千年以来,草原部落从未遇到过族灭种的危机,而自己的两个哥哥、叔辈们却仍为了手中的权力争吵不休,此次与郑决战,绝不可勇士们交到他们手中。

    重重地将木杯掷到桌上,缇珠冷声道:“今日召大伙来是议议如何对付郑军,不是让让你们互相攻击。真要有本事,不要在王帐中叫嚷,去把镇北城夺下来。”

    缇珠成为圣女后,在法王的支持下威仪日重,不少部落对这位心怀仁善、真心关怀草原子民的圣女充满了好感,让缇珠圣女成为草原女汗的呼声不断涌现。

    看到圣女发了火,众人不敢做声,把目光盯向冷了的牛羊肉上,吵了这么久,有些饿了。有人高声招呼侍女换上热酒,用小刀割食起肉来。

    缇珠难掩心中失望,郑军百万大军压境,王庭一带聚集的草原勇士不足六十万,而且军械、物资不足,这些人不思如何应敌,而是想着吞并那些小部落,扩大自身的势力。在他们看来,郑军不可能在草原上久呆,到时抵敌不住就往草原深处一躲,等郑军退却再重新回来便是,可是他们没有想过,草原被郑军篦过一遍后,牛羊到哪里放牧,没有了水草,牛羊的数量大减,部落中的老幼会被饿死,那些小部

    落不是被大部落吞并就要变成草原上的狼盗马贼,草原将元气大伤,百余年都无法恢复,再无力南向,或许要成为郑国的附庸,替郑人放牧养马。

    “大哥,你认为该如何迎战?”缇珠把目光投向坐在右侧首位的昆波,问道。

    昆波扔开手中的肉骨,大声道:“狼群来了自有利箭相迎,郑人想要夺取草原,勇士们自然不会答应,别看郑军人多,我昆波只要二十万勇士就能把他们赶出草原去。”

    利漫坐在昆波的对面,冷声嘲道:“大哥,你麾下差不多快二十万了,不足的人数我和三妹给你凑上,迎战郑人的事就交给大哥你了。”

    昆波指着利漫骂道:“父汗活着的时候,郑人臣服在我们马蹄之下,年年派人送礼求和,要不是你兴风作浪致使草原分裂,哪会轮到郑人到草原上作威作福,逼得我们不能安生放牧。”

    “大哥,你这话好没道理,父汗刚走时是谁急着要做大汗,带着兵马来到王庭。”利漫毫不示弱地回应道:“你摆明要抢夺汗位,吞并其他部落,我怎么能让你得逞,要说今天这局面,恐怕是因你而起吧。”

    眼看争吵又起,缇珠轻敲着桌子道:“二哥,你也说说该如何迎击郑军。”

    “我与大哥的看法不同,郑人势大,硬碰硬只会吃亏。”利漫挥着手道:“去年中秋以来,我们与郑军交战就没停歇过,并没有占据上风。此次巴岱部折损,我们实力下降,士气低迷,越发不能与郑军硬拼。依我看,避起锋芒,诱其深入,郑军的补给自然接济困难,然后趁机劫其补给或择有利地势歼其一部,届时敌消我涨,方能将郑人赶出草原。”

    座中不少人点头,利漫的办法比起昆波简单的迎战确实更为稳妥些。缇珠道:“谍报称郑人准备了大量的物资,此次极可能会长期作战。若是他们采取步步推进的作战方式,沿途修筑城池、构建工事又该如何应对?”

    右贤王千猛笑道:“圣女多虑了,草原广袤无边,就算百万郑军在草原上不过像草从中的几簇蘑菇。草原上没有大树、石块,郑人准备的物资再多,能在草原上修建几座城池、构建几处工事?我军机动灵活熟悉地形,不必与郑军正面交锋,不妨学狼群掠食,趁其不备撕咬下一块肉来,只要等下天气转寒,不用打仗,那些郑人就要冻死在草原上。”

    须卜纳英霜眉紧皱道:“右贤王说的有理,但怕就怕没赶走郑人之前,我们自己的补给先行告竭。那些小部落也担心被人驱使、吞并,若是郑人给些好处拉拢,力量分化就难以对郑军构成威胁,而郑军在那些投诚部落的带领下熟悉了地形,拖得越久反而对我们不利。”

    “左沮渠说得不错”,缇珠站起身来,耳坠处的明珠在火光中一闪,越发显得面容娇艳。守护在大帐四周年轻狼骑中眼中流露出慕艾之思,金狼千骑长阿提那更是目醉神迷,不错眼地盯着缇珠的一举一动。

    缇珠缓步走到大帐中间的铜炉旁,伸手在火炉上烘烤着,语气坚定地道:“无论怎么打,人心绝不能散。法王派人给我送信,说他为草原子民准备些礼物,马上就到,众位耐心地等候法驾吧。”

    漠人信奉萨都教,信奉的是自然万物、风雨雷电、水火山川,乃至动物植物都是萨都教信奉的神灵。萨都教的最高掌教是法王,依照通灵程度往下还有四上师、八上人、十八尊者,至于侍者和行者极多,他们行走草原各个部落传扬大教,是萨都教的基石。

    当代巴多杰法王从最普通的教众在草原上传教三十余载,脚步走遍整个大漠,被上任法王誉为“巴多杰”(广博无私者),悉心传授他**,二十年后老法王归西,巴多杰成为新一代法王。巴多杰继任法王之后,与世俗王庭加强联系,派遣尊者为王庭所用,借助王庭力量在漠民间传教,同时从漠骑之中招收资质上乘的通灵者为教众,尊者伏鹰就曾是金狼军。

    乌施死前,预感到两个儿子争夺汗位会让草原分裂,因而将金狼军交给女儿缇珠,并让缇珠邀清巴多杰法王坐镇王庭,当然乌施也害怕法王趁机以教代汗,取代世俗汗权,但相比草原分裂两害取其轻,只能寄望法王能如其名广博无私。

    缇珠听命邀法王主持父汗的葬礼,并在王庭北六里处的弥山因山建起三层神庙,供奉法王。此举果然见效,小部落纷纷依附,昆波和利漫也不敢违逆神旨冒然发动争斗。缇珠为进一步加强草原部落的控制,自愿终身不嫁成为萨都教的圣女,将汗权与神权紧密结合,成为草原上最强力的声音。紧接着,缇珠宣布将把汗位传给侄辈,得到王庭诸长的造成,从而消除了最直接的冲突,将矛盾押后。

    然而,面对郑人大兵压境,掩藏起来的矛盾再度爆发,两个哥哥各执一词,不同部落心意不一,缇珠强行压制的效果越来越差。巴岱部被郑军剿灭的消息传来后,王庭立时像炸了蜂窝,当天就有两个小部落借机离开。

    缇珠连夜前往神山拜见巴多杰法王,法王听完她的倾诉之后沉默片晌,道:“圣女,草原是长生天赐于漠人子民们繁衍生息之地,萨都教敬奉长生天,当遵照长生天的旨意行事。巴多杰亦是漠人,萨都教的所有信众都是漠人,自然不会看到草原落入郑人之手。圣女且回去,明日月亮升到王庭金帐的顶端时,我将会带着三件礼物来到王帐,萨都教将与大漠子民一起抗击郑军。”

    金黄的月亮升上天空,将清辉洒向草原大地,缇珠率领着金帐内的众人来到帐外迎候法王,神山方向一条长长的队伍正蜿蜒而来,法王大驾依时而来。

    缇珠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三月的微风拂动纱巾,带着远方雪山的凉意。风送来春天的气息,远方的冰雪正在渐渐消融,牧草悄然地积雪中探出绿意,不用多久春天将再度来到草原。缇珠的脸看不到一丝笑容,她知道对于漠人来说,寒冬才刚刚来临。

第七百六十一章三件礼物

    凄凉的号角声划破夜空,圆月旁的乌云被一扫而光,清亮的月辉洒落在草原之上,王帐的金顶熠熠生辉。众人抚着左胸齐齐地弯下腰去,躬迎巴多杰法王驾到。

    巴多杰法王竖起单掌回礼道:“愿长生天赐福你们。”已经年逾七旬的法王光着头,半寸长的短发如雪,脸色红润,苍眉鹰目,身上披着大红袍服,身材瘦高,声音洪亮。

    缇珠道:“草原面临劫数,还望法王相助。”

    “圣女不必客气,巴多杰是漠人,也是草原儿女,自当尽心尽力。圣女,且入帐相议吧。”巴多杰蔼然笑道。

    缇珠在前面引路,法王随后,法王身后是四大上师,勒哈、奔呼、卡律和鲁勒,昆波和利漫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四大上师手中捧着的物件,有箱有盘,莫非里面装着法王带来的礼物。其他众人簇拥着上人和尊者一同进入金帐,顿时空空的金帐被得拥挤起来。

    缇珠将正中的位置让给了巴多杰法王,自己侧身跪坐在桌旁替法王倒茶,四大上师盘坐在法王身后,上人和尊者则侍立在他们身后。部落诸长依次盘腿坐在桌案旁,把期盼的目光投向居中而坐的法王。

    接过缇珠双手奉上的酥油茶,法王接过放在桌上,笑着赞道:“圣女心灵手巧,油和茶密不可分。”

    “法王来到王帐,驱散了天空的乌云,带来长生天的旨意,赐给草原儿女吉祥如意。”缇珠提着铜壶依次给四位上师倒上酥油茶。

    法王与王庭中的众人寒喧了几句,看到缇珠提到酥油茶壶来到身旁,端起茶碗轻轻地吹了一圈,呷了一口赞道:“真香,草原的酥油茶怎么喝都喝不够,这味道融到了草原人的骨子里。”

    缇珠将法王碗中的酥油茶添满,将茶壶交给侍女,自己跪坐在一旁道:“恶狼来到了草原,雄鹰却在互相争斗,羊群感到迷茫不安。帐外冰天雪地,缇珠不知道怎样带领大伙渡过寒冬。”

    说着,缇珠的眼眶红了,这些日子的心酸委屈终于冲破表面的坚强,化成滚烫的泪水滴落。巴多杰法王轻轻地拍了拍缇珠的手,如同慈祥的老爷爷安慰孙女般柔声道:“圣女为了草原受累了,巴多杰这次带来了长生天的神旨,长生天会将和草原儿女一起赶走豺狼,让草原恢复欢歌笑语。”

    部落诸王、诸长齐齐站起身,抚胸礼道:“请法王赐福草原。”

    巴多杰淡淡地笑道:“郑人如同恶狼想要抢夺我们生息之地,失去了草原我们所有人便成了丧家之犬,再无处唱歌放牧,所以长生天传下旨意,要每个草原儿女屏弃仇怨,共同对付外来的恶狼。”

    众人齐声应道:“愿遵长生天神旨。”

    缇珠知道这些人应答得很好,其实各怀心思,强敌面前怕难以齐心协力。巴多杰法王眼中闪过锐意,道:“我已经颁下草原征召令,命使者传向草原四方,让收到征召令的部落勇士们都来王庭相聚,草原儿女要齐力对付外力。”

    缇珠大喜

    ,草原广阔无边,南北东西纵横数千里,无数部落散落在草原之上。王庭是汗帐所在,也是草原水草最为肥美的地方,这里汇聚的部落不过是草原部落的三成,如果那些散布在四方的部落勇士都能来到,草原轻骑便会突破百万,比起郑军丝毫不少。缇珠感激地看向法王,这个礼物可不轻。

    “羊群不能没有领头羊,与郑军作战不能没有统一的指挥。”法王微笑地指了指身侧的上师卡律,卡律站起身,从身畔的木箱中取出两面旗帜展开,一面是日旗一面是月旗。

    众人一阵骚动,萨都教认为太阳是天神,月亮是地神,日月神是萨都教诸多神圣中最圣高无上的,日月旗代表着大教的权威,旗即天命,所有信奉大教的信众都要俯首听命。

    巴多杰法王扫视了众人一眼,道:“日旗和月旗是大教的圣物,代表着大教的权威。郑人来袭,萨都教上下将与王庭一起抗击郑军,为统一指挥,这两面旗帜便暂交于圣女,若有不尊日月旗号令者,视同叛教。”

    卡律将旗帜交到缇珠手上,微笑道:“圣女持日月旗便可号令萨都教所有人,连同法王在内都会听从圣女指挥。”

    法王道:“卡律对郑人的情况非常了解,就让他在圣女身边帮着出些主意,勒哈和奔呼两人有些功夫,圣女不妨把他们带在身边护卫,沙场之上用来斩将夺旗,格乎森(上人)和伏鹰这些人,圣女可把他们分散安排到轻骑之中,这些人有些勇力,与郑军较量能出点力。大教的那些侍者、行者以及教众,圣女只管随意安排,我已经告诉过他们,你的命令就是我的法旨,他们不会违逆。”

    缇珠深深地向法王施了一礼,道:“既然三位上师在我身边,这日月旗就交由上师们执掌,我若需用时直接告诉三位上师便是。上人和尊者们该如何安置,等商量过后再说。”

    巴多杰点点头,日月旗交在卡律几人的手中确实比直接交给圣女要稳妥,缇珠圣女思虑缜密,此次若能渡过难关,草原在她的统领下定然欣欣向荣。

    卡律将日月旗收回箱中,摆放在缇珠的身侧,有了日月旗在手,金帐内的人望向缇珠多了些敬畏。

    昆波率先道:“法王既然让妹子你执掌日月旗,大哥我定当听从你的号令。”

    利漫有些失落,也跟着表态道:“二哥也会尊奉日月旗的号令。”

    座中众人纷纷表示会听从缇珠的指挥。

    无论这些话是否出于真心,在法王的力促下草原凝结在了一起。缇珠看到法王碗中的酥油茶变浅,起身替法王再次满上茶,感激地道:“法王送来的两件礼物已让缇珠信心百倍,不知第三件礼物是什么?”

    巴多杰温和地笑道:“圣女别心急,老衲的第二件礼物还没有送完,等我喝口茶再说如何?”

    缇珠娇语道:“酥油茶香醇暖人身,法王的福音暖人心,愿法王饮下甘甜的酥油茶,给草原儿女带来美好的福音。”这一刻放下心事,缇珠

    恢复了几分女儿的俏皮和活泼。

    巴多杰微笑地点点头,示意身后的勒哈上师说话。勒哈上师是四位上师中年纪最大的,面容有如铁铸没有一丝笑颜,他在教中执掌戒律、惩处违戒者,大教的弟子们对他都十分敬畏,暗地里称其“德震”(像火般猛烈)上师。

    勒哈俯身打开箱子,端出个金盘,缇珠望向金盘,惊得“啊”的一声,座中的众人全都变了颜色,金盘之上托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布特部、亚沙里部首领弃众而逃,违背长生天的神旨,法王命我取他们的性命,告诫那些心怀观望意图自保的人,谁要想学这两人,别怪我出手无情。”勒哈冷冰冰地道,尖锐的目光从座间众人脸上划过。不少部落的首领原本打着小算盘,被勒哈的目光扫过,顿时将那些小心思抛到了九宵云外。

    巴多杰叹道:“草原部落原是一家人,老衲行此非常之举也是无奈,圣女让人将他们的人头火化安葬,老衲会亲自替他们超度亡魂。布特部和亚沙里部已经被勒哈带回,圣女要妥善安置好这两个部落的子民,让他们选出新首领,回到草原大家庭来。”

    帐边侍立的狼卫接过金盘,把人头端了出去,金帐内弥散着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众人的鼻端、心头。

    看到金帐内众人神情严肃,巴多杰法王手指轻轻在茶碗上一弹,“叮”的一声轻音,有如佛音轻叩,众人心神一轻,目光再次集中到法王身上。

    “奔呼,把老衲为大伙准备的最后一件礼物展开。”巴多杰吩咐道。

    奔呼上师满面慈容笑意,与勒哈正好相反,闻声后起身,先冲缇珠和众人行了一礼,从箱中取出一捆牛皮。

    众人的惊诧随着牛皮的展开变为惊叹,整张的牛皮悬挂起来,在火把的光中清晰异常,是行军图。缇珠跳起来,快步来到牛皮地图前,在地图正中找到王城所在,手指在图上快速地移动,一个个草原部落的驻地都在草原上标注得十分清晰。

    “拉额纳山谷。”缇珠的手指落在上面,轻声道:“此处离王庭有二千余里,离郑人的镇北城不过三百余里,苏鲁漫怎么会这样傻,到这里放牧。拉额额周围五百里都没有其他部落,就要想求援也找不到人。”

    座中众人纷纷站起身,围在了行军地图前。昆波死死地盯着镇北城,道:“镇北城一带百里都有郑军驻扎吗?这里居然有六十多万郑军,看郑军的布防严密,想要发动袭扰很难。”

    利漫注意着镇北城与百胜关、黄沙关之间已经形成了十余条通道,他似乎能看到无数物资通过这些通道源源不断地输入草原,为北征的郑军输送给养,这才是真正可怕之处。

    “我教教众历时一年多,牺牲了数百条性命才绘制出这张行军图,这上面不单标注了地形,还有郑军布防的虚实,可以为草原勇士指明进攻的方向。”巴多杰低沉着声调道:“十五日后,我会亲自主持仪式,占卜吉凶,为勇士们祈福。”

第七百六十二章沙盘之献

    三月十三日晨,军中点卯,点卯之后李强勇将在帅帐外等候的江安义请入。李强勇没有见过这位闻名天下的状元郎,看江安义与江安勇样貌有五分相似,一身英气并无读书人给人的柔弱感,生出几分好感来。

    江安义拱手行礼,道:“下官见过李将军。”

    李强勇欠了欠身,笑道:“江大人受惊了,我听令弟说你在去中军的路上遭到漠骑劫杀,后又有刺客行凶,此事太过重大,李某不好过问,这就派人护送江大人前往中军,江大人自去向大帅分说。”

    江安义遇敌之事诸多蹊跷,李强勇不想惹麻烦上身,直接派了江安勇护送他去了中军。中军离此不过十余里,卯正三刻江安义等人便行到达,军令在身,江安勇不敢耽误,随即告别大哥返回本队。

    辕门官通传大帅,军中参议江安义求见。王克明一愣,江安义不是在祝谨峰大营吗,怎么一大早就出现在中军。一声传唤,江安义来到帅帐,军中无私谊,江安义依制行礼,道明来意。

    得知江安义被帅帐令牌相传,半道上遇到漠骑劫杀,又逢刺客,王克明惊出一身冷汗,他身边的二十名传令旗牌虽然仅是七八品的校尉,却都是他从府中带来的家将、家丁,至少跟随他有十余年以上,是他信得过的亲近人。

    立时查验令牌,六块令牌只剩五块,再召旗牌官,洪佐贤不见,王克明大怒,喝问旗牌长王用友。王用友是他的亲卫,随在身边三十余年,数次在沙场上救过他的性命。

    王用友知道事情严重,连忙跪倒禀道:“我昨天吃坏了肚子,拉稀拉得全身没劲,所以让洪佐贤帮我盯着令牌,他平日有事没事围着我转,我寻思让他能多在爷面前露露脸。谁知道这龟孙子居然会盗走令牌假传帅令,可害惨老子了。”

    洪佐贤已死,无处查证,王克明眼光从一旁的黄喜身上掠过,见黄喜神态自若,毫无破绽,此次合围巴岱部江安义两次遇袭,一次发生在驻地,分明是自己人所为。江安义与江湖人结仇,但江湖人刺杀他的可能性反而不大,没有好处谁冒着抄家灭门的大罪去刺杀朝庭命官,而且江安义威名赫赫,姜州那十多个杀手的下场也会让杀手们掂量掂量。

    王克明听闻过黄喜与江安义不睦,江安义是太子之师,而黄喜是楚安王的蒙师,两位老师各为其主。黄喜手下能人甚多,极大的可能就是他派人下的手,洪佐贤是自己的身边人,要让他盗走令牌,只有一种可能性,洪佐贤是龙卫埋在自己身边的暗线。

    大战在即,内斗仍不息,王克明眉头紧皱起来,天子的御驾会于三月十六日祭拜天地后动身,礼部的官员已经先行到达镇北城,正在与留守的官员商议接驾的事宜。天子驾临诸事烦杂,作为镇北大营的大帅,要准备的事情太多,实在没有精力分散到这件事上,那刺客胆敢一而再地刺杀江安义,恐怕也是看清了这点。

    “王用友玩忽职守,致使令牌遗失

    ,险酿大错,重责四十军棍,贬为致果校尉(正七品上)。”旗牌长是定远将军(正五品上),一下子贬谪了八级,不算不重,不过江安义明显能感觉到申国公对王用友的庇护之意。

    “本帅会派人追查此事,抓拿刺客,绝不放过作奸犯科之人。”王克明义正词严地道。不幸中的万幸,此次丢失令牌只是针对江安义,要是被漠人得去调动兵马,那王克明也罪责难逃。

    大帅退帐,众将离开。王克明留住江安义,苦笑道:“安义,本帅不便纠缠于此事,还望你能多多体谅。”江安义细思过此事,估计申国公只能快刀斩乱麻含糊处置,要不然大战将起追查令牌遗失,牵连甚广,引得军心震动,因小失大。

    江安义笑道:“大帅,江某明白,万事以大战为重,江某之事容后再说。”

    王克明伸手抚着江安义的后背道:“惭愧,王某生性嫉恶如仇,想不到年岁渐大,锐意尽失,自觉暮气沉沉矣。但愿此战过后,王某解甲归田能与安义诗酒相娱,安享余年。”

    江安义想起初识王克明时,申国公儒雅风流、恍若神仙中人,眼前的申国公须发已半数变白,面容憔悴,眼角隐现皱纹,唯有双眼炯炯如旧,透着傲骨英风。这位国公爷,出身富贵,不爱权势享乐,大半生都在苦寒之地抵御外敌,为中原百姓不受漠骑侵扰而战,这样的人物才是真正的男儿,国之脊梁。

    “能得国公爷赏识是江某此生幸事,登高楼上国公爷慷慨而歌的英姿江安义记忆犹新,若得空闲,江某定当竭心尽力为国公爷写一首词曲,让国公爷的英名传于后世。”江安义慨然许诺道。

    王克明纵声笑道:“能得词仙妙语相赞,王某何其有幸,再有两年老夫便满甲子,安义便以此作为老夫的寿礼吧。”

    “敢不从命。”

    笑声逐渐低沉下去,江安义注意到即使在放声大笑时申国公眉头上的阴郁仍不见消散,轻声道:“国公爷身负重任,百万雄师所望,越要保重身体,为国自重。”

    王克明道:“安义放心,本帅自小打熬筋骨,这些劳乏不算什么,等战后有的是时间休息。安义,你对此次用兵有何看法?”

    “雄兵百万定能直捣王庭,千年之忧得解。”江安义自信满满地道。

    王克明默然片刻,道:“漠地广阔,漠人骑射娴熟,兼之地型熟悉,若能齐心协力,我军要想取胜并不容易。”

    和绝大多数人一样,江安义对此次北征充满信心,视为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听到王克明的担忧,不以为然地笑道:“大帅过虑了,我军虽然骑射不如漠人,但军械远强于漠军,四万重甲更能所向披糜,漠骑就算再多也难挡其锋。”

    王克明苦笑:“眼下军中盲目乐观,轻视漠人,以为胜利措手可得,需知孙圣曾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漠人千余年以来为中原大敌,岂能轻而视之。”

    “去年中秋以来,漠人对我军袭扰不断,那些投诚我国的漠人部落或被灭或重叛,我军对漠的耳目渐少。军情司送来的情况错综复杂,真假难辩,难以做到知此知彼。”

    王克明心事重重地叹道:“此次合围巴岱部,四面包围中仍让巴岱部二万五千精锐脱逃,章尚徒有失察之过,但主要还是由于地形不熟,不要说他,本帅也以为巴鲁格河水势汹涌,是天然的屏障,没有料到河水结冰马匹能过。唉。”

    江安义灵机一动,昨夜他苦思立功之法,想从妖师的记忆里寻找破敌立功之策,可是妖师的记忆太过骇人,争斗的场面有如神魔出手,摧天裂地、挪山沸海,江安义不敢多看退了出来,心犹在怦怦乱跳,看来妖师是神魔下凡无疑。

    此刻申国公感叹地形不熟,江安义想起在帅府内看到的那张行军图,当时他认真记过地形图,对照一路前往拉额纳山谷的情形,感觉地图简陋失真,那条巴鲁格河在地图上是条短短的线条,确实瞧不出什么东西。

    江安义的灵机是“沙盘”,史书上记载大齐帝国名将马渊曾“聚米为山谷,指画形势,开示道径往来,分析曲折,昭然可晓”,因其作用太过重要被齐明帝锁于宝库之中,严令马渊不得书于文字、授于后人,齐灭时宝库毁于大火,沙盘制造之法也因此失传,后人通过史书上简短的几句描述想复原沙盘,终不得其法。

    片刻之间大量的信息涌入脑中,以木框为架、沙土为底,网格为比例尺,用竹签标出高矮,然后堆积地貌,以布条标识道路、河流,以模型标注城池营寨等等,江安义笑道:“江某曾在一本古书上看过沙盘制造之法……”

    话音未落,王克明已经惊喜地跳了起来,道:“当真,安义会制造沙盘?若能造出沙盘,我军如虎添翼,胜算平添一分。”

    看到王克明如此重视沙盘,江安义心中暗喜,自己要在北征中建功立业,武力不足凭,只能靠沙盘了。当即便记忆中沙盘的制造之法向王克明陈述一遍,王克明听得十分仔细,不断地插言细问。

    中军官入帐禀报大军准备开拔,王克明意犹未意地道:“安义随我动身,一路上再跟我说说。”

    等到申时大军再次扎营,江安义与王克明已经在路上足足商议了三个时辰,教学相长,沙盘制造的方法在江安义的脑袋中成型。王克明道:“此事至关重要,回到镇北城后,我会派遣匠人听从你的指挥,争取在万岁驾临前制作出北漠沙盘图来。安义,凭借这沙盘,就足以让你晋封伯爵,若依老夫看来足以让你晋封侯爵。”

    江安义大喜,他深感自己根基浅薄,不足以挡风遮雨护蔽家人,如果能晋封伯爵那就迈入权贵的行列,比起四品官阶要实用得多。爵位有许多特权,还可以传给后人,他现在只是最低等的男爵,能一跃成为伯爵的话,将来就有机会晋为侯爵,也就意味着来自官场上的风雨轻易吹动不了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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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介绍:
农家少年,有如蓬蒿,雷劫之后,风云变幻鱼龙舞。纯朴少年为守护家人、亲人、友人,不得不步步登高。一个变字,道尽多少无奈,回首望时,初心未改,世事早非。变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变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变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