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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十六     变臣txt下载     变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二十二章四方云扰(三)

    文华殿,御史大夫黄平启奏江家上疏言明江安义为人陷害;理匦左监魏怀超奏报铜匦中出现十数封为江安义鸣不平的疏文;接着是京兆尹李功昭上奏收到江家递来的诉状,要求严查造谣生事者;侍御史刘通勇奏报,太常寺太乐署署令胡剑昆让转为陈奏其父胡简正当年为黄沙关镇将,为廖建辉掩败冤杀,是江安义为其父申冤,廖建辉可能记恨在心,有意陷害江安义,请朝庭明察……

    石重伟脸色阴沉,双手紧紧地握拳,指甲刺得掌心生痛,原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一夜之间,风云突变,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楚安王也有些意外,江家反击在意料之中,只是胡剑昆的出现却有如神来之笔,直指要害,硬生生把廖建辉一片赤胆忠心化为公报私仇,成了江廖两人的恩怨,江家有高人,把水搅混了。

    石重伟终于感觉熊执仁所说的“迟则生变”有道理,顺藤摸瓜的打算落了空,反倒摸了一手荆棘,棘手得很。石重伟对江家恼怒起来,若不是江家胡乱出手,孤怎么会如此被动,一拂衣袖站起身,沉声道:“江安义之事不宜再拖,孤这就前往雁山别苑,请父皇示下。”

    雁山别苑栖龙居,石重伟并没有见到天子,石方真刚服了药,沉沉睡去。王皇后一脸忧虑地拉着儿子在说话,“你父皇的病反反复复,昨日又络了一口血,御医说要安心静养,切忌大喜大悲……”

    王皇后一边絮叨一边落泪,多年夫妻情深似海,怎能不心痛担忧。石重伟心中一片茫然,感觉头顶上的天要塌了,侍立在床榻前看着父皇紧闭着双眼、面容消瘦腊黄,想起与父皇相处的时光,眼泪止不住地滚落。

    在栖龙居陪王皇后吃罢午膳,石方真仍在昏睡中,京中诸多大事要他决策,石重伟只得起程返京,临行前叮嘱王皇后,父皇身体好转马上通知他前来探视。

    …………

    京城中关于江安义通敌的议论越演越烈,只是从一边倒的说法变成几方争论,时常见得酒楼之中大打出手,青楼之间骂战正酣,就连街头卖菜的聚在一处也要谈上几句,举子们的文会雅聚也少不得引经据典争上一争,六部九卿各个衙门内交头接耳,议论得还是江安义一案,就连那些奉命上街查探谣言的龙卫也忍不住说上几句……

    皇城西侧布政坊,有处著名的府邸,太尉朱府。府前立旗、门前列戟,九层高阶上十六名护卫盔明甲亮、如松挺立,朱门铜钉兽首,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府门前整条大街有兵丁往来巡逻,闲杂人等根本无法靠近。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宁静,十余匹快马在府门前停住,有人上前拉马,宣武侯黄永盛跳下马问道:“老太尉今日可曾坐堂?”太尉朱文南已有八十六岁高龄,俨然是大郑国的长青不老松。

    朱文南毕竟年岁过大,轻易不再坐堂理事,其子朱质朴跟随天子从北漠归来后,由太尉府掾官升任太尉府长史,此长史非彼长史,实际上主管着太尉府的事宜,那些觊觎太尉之位的人都死了心,天子摆明让朱家人继续担任太尉之职。

    当值的校尉认识宣武侯,大声道:“禀侯爷,太尉在后宅静养,朱长史在

    堂前理事。”

    黄永盛眉头微不查觉地一皱,转身对身后道:“老少爷们,咱们去见见小太尉也好,出来一趟不易,这几步路老夫被马颠得骨头发疼,想当年老夫坐在马上跑一天一夜都不怕,现在真是老了。”

    “黄永盛,太尉府前也敢称老,让老太尉听见非得大棍伺候不可,打你二十军棍,保证你就舒坦了。”

    众人哄堂大笑,跟在黄永盛身后迈步上台阶,校尉急忙在前面引路,这伙人不是侯爷就是伯爷,都是军中大将,随便拿出一个来都是四品,可不敢得罪。

    朱质朴得了通报,早早地站在堂前迎候,宣武侯这些人都曾在其父帐下效力,算起来是同僚,是他的前辈。朱质朴不敢拿大,看到黄永盛等人走近,连忙下阶行礼道:“质朴见过侯爷,诸位将军。”

    黄永盛倚老卖老地道:“小朱,太尉府可是咱们武人的娘家,如今老太尉年岁大了不常理事,你在太尉府当家做主,可要为我们做主,该你出面的时候不能软蛋。”

    朱质朴心中暗骂,侧身将黄永盛等人让进大堂。这伙子军汉可不讲斯文,横七竖八地拉椅子坐下,跷脚抖腿,大呼小叫,整个大堂变成了菜场酒肆。

    黄永盛敲着茶几道:“小朱,堂堂太尉府怎么用这样的劣茶待客,岂不丢老太尉的面子,实在没有跟老秦说一声,老秦府里在姜州霞岭有一片茶庄,他家的茶多得用来泡脚,老秦是不是?”

    秦明辉是苍山伯、四品壮武将军,虽然品阶比不上黄永盛,但却丝毫不惧,反口骂道:“黄老头,你家是十大世家,银子海了去,怎么不见你掏点银子替太尉府买点茶叶,别扯那些没用的,今天大伙来是替小廖讨个公道,你说不说正事,不说我说了。”

    黄永盛脸色一狞,瞪了秦明辉一眼,对着朱质朴道:“长史大人,我们这些老骨头听说小廖到大理寺告状,结果状没告下来反倒自己关进去了。按说不关咱们的事,但小廖的爷爷毕竟咱们的长辈,咱们几个小时候没少到廖侯爷府上玩耍,如今廖侯爷没了,廖世俭(廖建辉之父)不成器,廖家看着要完了,咱们想帮忙也帮不上。”

    “可是小廖这小子争气,硬是从左武卫跑到安北都护府去吃苦、与漠人搏命,说实话比起咱们几个不成气的子孙强多了,就冲这份骨气咱们做长辈的也不能不帮附他一把。老苗替他铺路,这次打仗没了,小廖替他披麻戴孝送终,这小子知恩图报,不错。”黄永盛一拍大腿,高声赞道,秦明辉这些人也纷纷颔首称赞。

    朱质朴道:“廖建辉确实是条汉子,朱某也很佩服。”

    黄永盛继续道:“他为替老苗出口气,与江安义在大理寺打官司,咱们替他喝声彩,但朝庭自有律法,咱们管不着也不能管,小朱,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朱质朴纳闷,心想那你们来太尉府做什么,口中笑应道:“宣武侯是明事理的人。”

    黄永盛眼中闪过狡黠的笑意,正义凛然地道:“可是有人向小廖泼脏水,翻旧帐,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可就不能不理,你说是不是?”

    朱质朴不知黄永盛葫芦中卖得

    什么药,伸手拿起茶壶替众人续水,没有回应。

    左牛卫将军周全忠道:“朱长史,你还没听说吧。当年被廖建辉杀了的那个黄沙关镇将胡简正,他的儿子胡剑昆在太常寺太乐署做署令,听了江家的话出来说廖建辉有意陷害江安义,报当年被江安义举报之仇。事情都过去十多年了,小廖因为当年的事也被责罚过,如今再拿出来说事,对小廖不公。我们今天来就是想替他报声不平,请太尉府出面向太子陈情,毕竟小廖是将门之后,是咱们自家子侄,能帮附上还是尽点力。”

    朱质朴一皱眉,他从北漠回来,对江安义和廖建辉之间的恩怨一清二楚,江安义是被污陷。朱质朴在并州时与江安义打过交道,知道此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在北征的时候,天子曾暗中向他言明归京之后由他接任太尉,朱质朴还想着能把江安义拉到军中,将来可以倚为臂膀。

    军情司举告江安义,在军中闹内斗,作为将来的太尉朱质朴很不乐见,但他自知身份微妙,太子未曾问询便敛口不言,没想到黄永盛这些人居然找到太尉府来,看来是逼自己替廖建辉出头。朱质朴心中冷笑,自己虽不如父亲威名赫赫,但也从军多年,做过安西大都督,到过漠北战场,岂是任人拿捏之人。父亲老了,朱家要靠自己撑起来。

    返身回到正中坐下,朱质朴不紧不慢地道:“宣武侯,几位将军,太尉府管军,向不插手政事。江安义一案朝庭既已交由大理寺审理,太尉府更不宜过问,朝庭文武并重,但一向严禁武将插手朝政,太尉府实不宜出面向太子陈情。当然,黄侯爷是楚安王的外公,与廖家是世家,关系与常人不同,你出面向太子陈情想来太子要卖几分面子。”

    听出朱质朴话语中暗藏的讥讽,黄永盛面色一紧,原以为朱质朴不像朱文南那般老辣,拿言语将住促他出面行事,没想到自己小看了他。在坐之人看似老粗,其实个个精明如鬼,看着端然而坐的朱质朴,仿如看到当年的朱文南,不知是谁先放下了脚,大堂之上变得肃静起来。

    堂外传来苍老的咳嗽声,众人赶紧站起身,门前一暗,朱文南走进殿中。虎老雄威在,包括黄永盛在内无不挺身扣胸,大声道:“末将见过大帅。”

    朱文南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点点头,往前走,黄永盛和秦明辉赶紧上前掺扶,朱文南甩开他们的手,道:“老夫还走得动道。”

    等朱文南坐好,黄永盛等人互望一眼,单膝跪倒,拱手道:“末将黄永盛(秦明辉等)参见大帅,恭请大帅安康。”

    “罢了,起来吧。”朱文南眼中射出精光,仿如又回到吹角连营,准备率领手下将士出战。朱质朴轻声将黄永盛等人的来意说了一遍,朱文南道:“朱质朴说的不错,武将不能掺和朝政,否则便是犯忌,祸不旋踵,尔等都要牢记。”

    黄永盛等人挨了一通训,送朱文南回后宅后便垂头丧气地出了太尉府。黄永盛站在府门前眯着眼想了片刻,笑道:“哥几个若是没事,到我府上喝杯酒,咱们有阵子没聚了。”

    秦明辉笑道:“难得铁公鸡拔毛,大伙都去,今天不醉不休。”

第八百二十二章四方云扰(四)

    永昌城两市,东市经营四方奇珍,西市贩卖日常所需。

    西市占地两坊,将近三千亩,井字型的街道将西市分成九大块,无数小街巷再将九大块分割成细碎的方块,这里有商家四万,经营着衣、食、住、行、药等日常用品,虽然及不上东市“四方珍奇,皆所积集”,但繁华却超过东市,是平常百姓不可或缺之所,被称为“金市”。

    大郑与周边各国通商,北漠、西域以及南洋诸国商人多在西市或附近坊市侨居,贩卖各自国家的特产,然后再将郑国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物运送回国,一来一往获利甚多。不少外商暴富,喜欢郑国的繁华,索性在郑国买房置产长住下来,有的甚至成为了郑国人,让子孙后代读书科举,成为郑国官员。

    东、西市四面有围墙,围墙四面各有两个门,在西北门不远处有间经营皮毛的店铺,东西向,面阔三丈,进深三层,两面皆与街道毗连。一行车队在皮货店的后门停下,店老板袁大福带着四个伙计已经等在那里,车上装载着成捆的皮毛,有牛羊皮、狼皮、熊皮、狐皮。

    化名蒙多的卡律从马车上下来,与路过的街坊四邻熟络地打着招呼,他常年在郑国与漠国之间奔走,这家皮货店其实是他在永昌城的据点,店老板和伙计其实都是漠人。郑国北征以来,卡律一年多没有来永昌城,如今盟约初定,双国之间的商队开始往来,卡律便带着一队商队来永昌打探消息。

    秘室内,袁大福把京城最近关于江安义的争论源源本本地陈说了一遍,卡律笑道:“渠先生的计策生效了,眼下永昌城风雨欲来,不妨再添上一把火。郑人对盟约不满,但尚不清楚盟约的内容,你派人暗中将盟约内容透露出去,鼓动郑国百姓不满。现在郑人边关的兵马大减,只要郑人胆敢撕毁盟约,利漫汗的数十万大军就有理由南下,到时候让郑人用更多的好处来换和平。”

    东市,一家经营西域珠宝的商铺,比起皮货店这家珠宝店的门面阔气了许多,两层高的门面雕梁画栋,飞檐之下高挑着两串大红灯笼,高高飘扬的幌子上三个“宝慧光”三个金字,神气十足。店铺前停放着不少香车宝马,往来的人衣着华贵,多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大门旁还有道侧门,专门接待女子,里面的伙计也是皮肤白晰的胡娘。

    宝慧光的老板赫古德是休梨国人,在永昌城呆了二十四年,是地道的郑国通。二楼的茶室内四个高鼻凹眼的西域人围坐品茗,谈论的话题也是江安义一事。赫古德道:“这个江安义在化州设边市,运进郑国的货物被先收了一次税,东市要交的税也不能少,听说郑国朝庭准备对珠宝、香水等行业再多增一倍的税,这生意没法做下去了。”

    他对面坐着香料行的掌柜穆沙尔,抹着下巴上浓密的胡须道:“老兄,你楼下人来人往

    ,每天日进斗金,再贵郑国那些有钱的人也会给你送钱来,税收得高货卖得贵,你怕什么?眼下化州在打仗,货物运不进来,只能从青州冒险穿沙海,我年初运的香料遇到沙暴,折损了三成,还损了十几个伙计,才真的支撑不下去了。”

    赫古德道:“江安义在化州做刺史的时候,虽然收了税但货物很安全,以前化州境内强匪横行,光请镖师护卫的银两就抵得上两倍的税银了,说起来我宁愿多交点税,可惜这位江大人再也回不了化州做刺史了。”

    左侧坐着壮汉是胡姬酒肆的沙居多,取了个郑人名字叫沙罗,西域联军入侵化州对他的影响不大,西域姑娘歌舞侍酒的胡姬酒肆受到前来应试举子们的热捧,“笑入胡姬酒肆中”,每日歌舞到闭坊时分。

    沙居多对外称他是田韦人,其实他是戎弥国的密探,利用酒肆方便收集着郑国的情报。这几日京中的风潮沙居多看在眼中,他的酒肆时常有举子们争论,甚至有的时候从争论变成大打出手。前日沙居多收到密信,要他想办法在郑漠盟约的事情上做做文章,利用江安义事件制造谣言,说郑皇为掩失败,有意将过错推给臣子,江安义便是其中一只替罪羊。

    郑国国内大乱,无心过问化州战事,联军才有可能夺取更多的战利品,沙居多摩挲着下巴,盘算着该怎样散布谣言。

    …………

    石重伟一脸疲惫,京中风潮越闹越大,从最初江安义与廖建辉相争,到郑漠盟约泄露,百姓对赔偿漠国财物极为不满,铜匦之中塞满了对朝庭不满的疏文,最近又冒出天子为掩征漠失败,有意将过错推给臣下,江安义入狱不过是替罪羊。龙卫和暗卫出动,抓了不少漠国和西域的细作,楚安王也不敢再火中取栗,京中情形诡异地安静下来,石重伟让大理寺暂缓审讯,对江安义和廖建辉严加看管,不准与人接触,等待天子决断。

    正月二十九日,天子的病情总算有所好转,石重伟接到王皇后派人送来的信息,连忙动身赶往雁山别苑。石方真颧骨突出,瘦得厉害,两只眼睛恢复了神采,拥坐在软榻之上。

    多日未见儿子,石方真微笑道:“伟儿,朕这些日子身体不适,朝中之事皆由你处置,我听你母后说,京中安稳,百官敬业,百姓太平,朕甚喜,朕在你这么大时可不如你。”

    石重伟心中生出不安,王皇后将他夸得厉害,这京中乱局如何开口向父皇说。王皇后在一旁笑道:“伟儿监国以来,不敢有丝毫怠慢,每日亥末才睡、卯初便起,勤于王事,马相和几位尚书大人都夸他有陛下之风。”

    石方真欣慰地点点头,道:“伟儿勤政也要注意身体,每日抽时间练练弓马,身体壮才是根本。咳咳,不要像朕五十几岁就卧病在床。”

    石重伟见父皇眼中黯然,连忙宽慰

    道:“父皇素来身体强壮,不过是偶有不适,定能安然无恙。有人献给儿臣几匹好马,等父皇身体康复之后,儿臣还要和父皇一起是秋狩呢。”

    石方真叹道:“朕一直忙着北征,这几年都未曾秋狩了,若是朕身体恢复,今年便前去秋狩一番,看看伟儿的骑射练得如何了。朕老了,平定漠人王庭怕是要看伟儿你的了。”

    王皇后见天子触动伤心事,忙笑道:“往年秋狩臣妾都在宫中等候,今年万岁可要带臣妾一同前往。臣妾虽然拉不开弓箭,但却可以为万岁和皇儿喝声彩。”

    一家人说说笑笑,半个时辰很快过去,石方真有些疲倦,王皇后冲儿子使了个眼色,笑道:“伟儿,你不是说有事向父皇启奏吗?”

    石方真靠在软枕之上,微闭着双眼道:“朕多日不理朝政,京中有何要事?”

    石重伟硬着头皮道:“父皇,京中热议军情司举告江安义通漠一案,齐大帅将江安义送到大理寺待审,廖建辉到堂举告江安义三大罪状,听审的举子被廖建辉脱衣展伤所激愤,聚众到朱雀门叩阙上疏……”

    越往下听,石方真的脸色越阴沉,石重伟吱唔着不敢再往下说。石方真怒道:“江安义通漠,此等小儿都知道不可能的事你怎么不及时决断,非要等到闹到沸沸扬扬才来奏朕,孔省、马遂真干什么吃的,他们就是这样辅佐你的?熊执仁呢,他怎么不劝你?”

    石方真说着激动起来,脸色露出潮红,开始咳嗽,吓得王皇后和刘维国连声道:“万岁休怒,万岁休怒。”

    石重伟委屈地道:“儿臣当即要放江安义出狱,可是二弟坚持国法不可违、要大理寺审讯江安义,孔相也认为既然已经将江安义押在大理寺,那就索性依照朝庭律法光明正大地审讯,给天下人一个明白,以示公正无私。”

    对于两个儿子间的那点争斗石方真洞若观火,甚至有意无意地默许纵容,而此刻石方真却感到无力,从石重伟含含糊糊的话语中他听出两人之间的角力,而江安义一案则是他们角力的对象。

    王皇后熟知石方真的脾性,天子一个细微的动作她也能体查出心情,发觉丈夫对儿子的表现不满,王皇后忙道:“万岁有所不知,伟儿这段时日因为江安义一案常来雁山别苑,可是万岁身体欠佳臣妾便让他回去等消息,说起来都是臣妾耽误了时间。臣妾听伟儿提过,朝臣们莫衷一词,楚安王与黄平咄咄逼人,暗地里操纵举子闹事,京中生乱实是有因,怪不得伟儿。”

    王皇后替儿子解说了一番,顺手给楚安王上了点眼药,石方真疲惫地闭上眼,轻声道:“朕累了,要休息了,伟儿你先回去吧,朕会下旨处理此事。”

    等王皇后送石重伟出去,石方真睁开眼道:“刘维国,召冯忠来见朕。”

第八百二十四章风从上来

    栖龙居,寝宫外,王皇后焦虑不安地道:“冯忠都进去半个时辰了,万岁怎么还不宣本宫入内。万岁的身体才刚有些好转,这要是累了病情加重可怎么得了。刘维国,你让开,让本宫进去瞧瞧。”

    刘维国苦笑道:“娘娘莫急,万岁爷的脾气您最清楚,万岁吩咐老奴守在门前,不准任何人入内,老奴怎敢抗旨。”刘维国知道王皇后担心冯忠的禀奏对太子不利,低声安慰道:“娘娘放心,冯忠知道轻重,不会有事的。”

    再过了片刻,冯忠从内走出,王皇后连忙上前问道:“一切可好?”

    冯忠恭身施礼,道:“禀娘娘,没事。”

    王皇后长出了一口气,迈步进殿,见石方真闭着双眼在软榻上休息,胸口一起一伏,脸色难看。

    听到王皇后轻声呼唤,石方真没有睁开眼,他仍在消化着冯忠告诉他京中的情形。原以为不过是两个儿子之间的小打小闹,没想到居然引出了大局面,臣子们选边站,举子们闹纷纷,就连漠人和西域人也在混水摸鱼。

    冯忠的禀奏对太子多有美化,但知子莫若父,从支言片语中石方真能查觉到太子在整件事中处置失当,不客气地说造成今天京中凌乱不堪的局面主要就是因为石重伟控制不住局面。

    心中暗自叹息,石方真有些失望,三个儿子中他最喜欢石重伟,幼时便立他为储君,着意培养,身传言教煞费苦心,可是伟儿更像其祖,性喜奢靡,原打算替他平定外患,留下充盈的国库,那他将来做个安享富贵的守平天子,谁料北征失利,国库耗尽,西域入侵,局势变得严峻起来。

    抑制不住地轻咳了两声,石方真焦躁起来,这些原本都是小事,要是换作以前的自己,半年之内便可恢复正常。可是偏生征漠胜果被一场大火化为乌有,自己急怒之下引发旧疾,又染上风寒,出现咯血之症,身体大不如前,无力打理国事。石方真心中闪过一丝惶恐,自己该不会……

    虽然天子闭着眼,但王皇后仍能他脸上细微的表情猜出他几分心思。伸手握住石方真的手,王皇后轻声道:“万岁,您还是安心静养,朝中政务让伟儿去处置,有您在翻不了天。”

    感觉着掌心传来的温暖,石方真紧缩的心安定了下来,思路清晰起来:京中乱局要迅速平定下来,要不然人心浮动、易生变化。握住王皇后的手,石方真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心神一松沉沉睡去。

    第二日,太子和文武百官接到了数道圣旨。第一道是天子的“罪己诏”,将北征失败的过错揽于自身,愿承受上天的一切责罚;第二道是变卖皇庄,充实国库,抚恤伤亡将士;第三道命洛怀王石重仁主持、三法司会同公审江安义通漠一案;第四道圣旨是严查京中细作,明令举子安心读书备考,妄议朝政则革去功名发回原藉。四道圣旨一下,京中风潮

    迅速平息,至少表面上再听不到议论,但是风平浪静之下暗流汹涌,等待着江安义审讯的结果。

    王皇后忧心不已,虽然天子没有明面上责任太子,但将审讯江安义一案交给了洛怀王,摆明是对太子和楚安王都不放心,千防万防防着石重杰,没想到又冒出个石重仁来。王皇后跪倒在天子面前替太子请罪,石方真让刘维国扶起王皇后,示意刘维国带人离开,屋内只剩下夫妻两人。

    石方真道:“梓童无须忧虑,朕并无易储之心。伟儿此次有错,但事出有因,也不能全怪他。”

    听到天子的话,王皇后垂泪道:“多谢万岁,臣妾唯恐万岁生出易储之心,那我们母子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石方真示意王皇后在床边坐下,拉着她的手道:“伟儿毕竟还年轻,多经历些风雨自然知道如何应对,这是好事。朕只怕自己的身体挨不了多久,不能为伟儿谋划周道,有些事朕说与你听,朕如果有个万一,你要替朕好好看顾伟儿。”

    王皇后泪水涟涟,连连摇头道:“万岁切莫说不吉之言,臣妾还要与万岁白头偕老直至百年。”说着,伏在石方真的枕边泣不成声。

    石方真伸手轻轻抚摸着王皇后的头发,轻声回忆道:“朕初见你时你还是个黄毛丫头,后来父皇让朕娶你为太子妃,朕还想那个小东西怎么能做朕的妻子,掀开盖头朕看到你一头乌黑的长发、秀美的容貌惊为天人。唉,一晃眼伟儿都二十三岁了,你我都成了皇爷爷皇奶奶,怎么能不老。年过五十不算夭寿,朕想趁着明白交待你一些事情。”王皇后痛哭出声,几近昏厥,石方真叹息一声,没有继续往下说。夫妻俩静静地偎依在一起,既温馨又伤感。

    …………

    洛怀王石重仁接旨审理江安义一案,来到大理寺公堂居中而坐,大理寺卿吕良真、刑部尚书吴化仁、御史大夫黄平带着一众属吏躬身参见。公案后一声清脆的“免礼”,众人直身看见石重仁。这位年少的王爷头戴金冠、身穿红袍,气宇轩昂,一团锐气。不少人暗暗嘀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位洛怀王不声不响地异军崛起,与天子日渐亲近,更是随从天子一起北征,此次太子与楚安王明争暗斗,天子让他来主持公道,其中意味奈人寻味,不管洛怀王最终会如何,这位年少的王爷都不可小视,看来没事要常上门走动走动。

    石重仁客套了几句,然后道:“父皇派小王来审理江安义一案,小王才疏德浅,哪堪重任,小王寻思父皇的意思,肯定不乐见小王成天无所事事,让小王来跟着吕大人、吴大人、黄大人多学学,所以此次审讯小王是以学为主,还望诸位大人不吝赐教。”

    话说得滴水不漏,众人心中越发对洛怀王高看一眼,吕良真躬身道:“王爷过谦了,万岁既然让王爷来主审,下官等人自然听命行事。天子诏中

    言明,尽快审清江安义一案,明示天下百姓,不知王爷准备什么时候审讯江安义。”

    石重仁笑道:“江安义一案闹得沸沸扬扬,天下臣民争论不休,便是列位大人恐怕也各有看法。父皇命小王审清此案,就不能含糊开审,小王有意发文给镇北大营齐大帅,让他将知情人都送进京来,当面锣对面鼓问个清楚,不知各位大人意下如何?”

    吕良真等人自然恭声应是。石重仁站起身来道:“各位大人辛苦,等证人到齐之后再告诉小王,小王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众人恭送,庄松伟陪着洛怀王离开大理寺,马车开始驰动,车厢内庄松伟不解地问道:“王爷为何甩手离去,何不与吕、吴几位大人多说上几句,趁机笼络些可用之人。”

    石重仁笑道:“孤要是学二皇兄,明日就有人说孤想要夺嫡了。父皇丝毫没有易储之心,只不过借二皇兄来磨砺太子,做磨刀石有意思吗,还不如孤逍遥自在过得舒服。”庄松伟看着那张讥讽笑意的脸,带着超出年纪的成熟,无声地叹息着,不再言语。

    车辆在大道上平稳地驶过,石重仁撩起车帘无聊地张望着窗外,心中想着江安义明明大功于国,父皇清楚地知道他不可能通漠,但依旧大张旗鼓地让自己会同三法司来审理此案,无非是要保全太子哥和二哥的面子,自己无论做什么决定都会得罪其中的一个,父皇这是给自己出了道难题。既然为难,索性大家都难,揭开了盖子晒一晒,也许这天下会安宁些,反正无论哪个哥哥做皇帝,这富贵闲王总少不了自己的。

    …………

    二月,天气由寒转暖、万物复苏、农事开始。二月初一大朝,太子代替天子赐群臣刀、尺,表示裁度,而百官献农书,表示务本,京中百姓则用青色的袋子装着谷物、种子赠送亲友,城外村庄上的百姓酿制宜春酒祭祀勾芒神祈祷丰收,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耕开始了。

    二月初二,龙抬头。

    戌初,天已经暗下来,大理寺门前的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曳着,广场上空无一人。

    衙门东侧的胡同深处有个角门,平时无人注意,范思本举着灯笼来到门前,正要举手扣门,门开了,正是大理寺丞牛奂山。

    “范兄快进来。”牛奂山低低地声音招呼道,等范思本进了门,牛奂山向外张望了一眼,看到没有跟踪,才掩门拴好。

    牛奂山苦笑道:“范兄,现在风声这么紧,龙卫和暗卫都在盯着大理寺,你的银子可真不好赚。”

    范思本会意,从怀中又掏出两张银票塞过去,牛奂山接在手,借着灯笼的光亮看清百两字样,立时换了笑脸,道:“范兄太客气了,牛某不是那个意思。现在牢中无人,我与牢卒都说好了,范兄放心,不妨与江大人多谈几句,牛某会替你们把风。”

第八百二十五章奋起自救

    夜晚的大理寺监牢内越发阴森恐怖,范师本熄了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牛奂山身后。墙上每隔三丈远插着个火把,在寒风中摇曳飘舞,映照得四处暗影幢幢,像有鬼怪随时要扑过来,范师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往里走了一段,范师本发现不对,轻声问道:“牛大人,上次来我记得没走这么远啊?”

    牛奂山笑道:“范大人好记性,这暗夜还有分辨出院落来。不错,上次是第四进,天子下诏后吕大人下令将江大人挪到了最里面的院落看押。”范师本心一沉,看来安义的事越发严重了。

    来到最里面那层院落,廊下避风处有四名狱卒在饮酒,看到牛奂山进门忙站起身来笑迎。牛奂山从柱上拔了根火把递到范师本手中,道:“范大人,左手第二间,你自行过去述话吧,我替大人你守着。”说着一屁股坐在狱卒让出来的位置上,随手拿起双筷子夹菜。

    范师本举着火把数着第二间监牢,江安义在牢内看到亮光先看清是范师本,起身叫道:“范兄,江某在此。”

    将火把插在栏柱之上,借着火花的光亮,范师本见江安义发髻蓬松、胡须零乱,在牢中关了近月,一股子酸臭味冲鼻而来。

    “安义,你受苦了。”

    江安义微笑道:“还好,吃食还不错,就是没办法洗澡。”抽了抽鼻子,江安义自嘲地道:“范兄将就将就吧。”

    吕良真下令在审明案情之前不准双方家人探视,以免与外间窜供,江家的银子流水般地打点,只能让江安义在牢中不受苦,要想见上一面就要通过牛奂山这条路了。

    时间紧迫,范师本把近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江安义,最后道:“天子命洛怀王会同三法司公审此案,洛怀王已命镇北大营知情人前来京中说明缘由,相信不用多久安义就能出去了。”

    监牢内默然无声,半晌江安义才涩声道:“但愿如此。”

    江安义十分失望,他原以为天子得知自己被污陷的消息会立刻下旨放他出来,哪料依旧不能脱身。

    范师本听出江安义话语中的失落,安慰道:“安义勿忧,万岁待你甚厚,定不会让人冤枉了你。再说洛怀王与你也算亲近,他一定会秉公办案的。弟妹这段时间四处打点,我们几个也在为你奔走鸣冤,京中正直之士也多为安义不平,京中舆论已经转变,些许风波定能安然渡过,安义你要有信心。”

    “多谢范兄”,江安义沉声道。自踏入仕途以来,风波不断,自己清仗田亩、推动合税为一得罪权贵世家,查处弊案又掀翻许多贪官,自问心中无私行事不愧天地,天子对自己也信宠有加,朝中官员数次对自己发起弹劾都被天子所阻。然而这一次,事关太子和楚安王,天子为何全两个儿子的颜面,便对自己的冤情视而不见,做臣子的就算再忠心也比不过自家儿子,江安义悲愤地想道。

    怀王召镇北大营中的知情人前来京中说明缘由,这个消息对自己并不利。申国公卸去大帅之职齐新文接任,齐新文对自己没有好感,将自己送到京中便是他的主意。廖建辉是安北都护府的将领,他把苗铁山的死栽到自己身上,安北都护府中不少人乐见其成,再加上饶青山与自己不睦,肯定会落井下石,还有军情司使黄喜。

    江安义的眉头紧皱起来,漠北大营能帮自己的只有弟弟安勇、严建材等少数几人,这些人与饶青山、黄喜相比差得太远,如何齐新文再有意阻拦他们进京,众口一辞,那自己便是有理也说不清了。不行,不能把命运交到别人的手中,要想办法先发制人。

    在监牢内来回地踱动着,江安义在脑海中快速地想着对策,廊前牛奂山与狱卒们划起了拳,吃得不亦乐乎,没有来催促范师本。

    江安义停下脚步问道:“天子下了罪己诏,申国公怎么样了?”

    范师本沉吟片刻道:“听说申国公向太子递交了请罪的奏疏,自请贬为庶民,不过太子没有答应,仅罚俸三年。”

    江安义想到申国公是太子太傅,与王皇后是堂兄妹,初进京时在望远楼见到申国公带着乔装的安乐公主游玩,申国公与王皇后关系密切。按说自己不该在此时劳动申国公,不过性命攸关,申国公又曾是镇北大营的大帅,对当时的情况十分了解,他如果出面向王皇后说情应该有用。

    “范兄,你明日去趟申国公府,志昌与安阳公主是夫妻,有这层关系他应该会见你。”江安义道:“见到申国公后你把我的情况告诉他,就说我托他向王皇后讲情,江家愿意敬奉百万两白银给皇后娘娘。申国公急公好义,应该会帮我的忙。”

    香水生意每年分给王皇后三成红利,将近六七十万两白银,自己身陷囹圄却不见王皇后替自己说一句话,这个女人实在贪婪,既是贪财就以财制动其心,百万两银子让她开口讲句公道话应该不难吧。

    百万两白银,范师本一时失神,江家果然豪富,这天底下有几人能一出手就百万两银子。看到江安义目光烁烁地望着自己,范师本连忙道:“安义放心,明日一早我便告假前往。”

    江安义捊了捊散乱的胡须,问道:“化州的情形如何?”

    范师本叹道:“安义,你一片忠心着实天地可鉴,身陷监牢还在担心化州局势,范某愧不如也。我听说朝庭派去的六万大军及时赶到,杨大帅与西域联军在文进县一带相持。唉,也不知道合城县的父老乡亲怎么样了,一场大战又有多少人家家破人亡,辛苦垦出来的良田又要荒废了。”范师本做过化州合城县的县令,得知合城县被西域军攻破后,心中一直牵挂。

    “化州经此一战,近半县城被西域军侵夺,税赋定然大受影响。”江安义道:“朝庭正在用钱之际,定然不会坐视化州商路中断,税赋大减。”自江安义在化州筹建边市

    以来,化州税赋年年增长,已经成为郑国前三。

    范师本有些了糊涂了,问道:“安义,你想说什么?莫非想回化州?”

    江安义点点头,道:“江某在化州六年,实不忍坐视化州糜烂,百姓受苦。范兄见到欣菲后让她尽量联络化州士绅、学子、百姓,让他们联名请愿,让他们向朝庭请求让我回化州挽救乱局。可惜郭兄回德州探亲了,要不然以他在化州的人望应该能很快有结果。”

    有些话不好直说,江安义在化州六年广结恩义,现在是化州人回报的时候了。范师本想了想道:“安义交待的事范某会告诉弟妹。郭怀理与安义情同手足,他得知安义受囚的消息,定然会迅速赶往化州的。”

    牛奂山一身酒气地走过来,道:“范大人,时间不早了,下次有机会再来吧。”

    …………

    二月初四,申国公王克明来到雁山别苑觐见天子,石方真服药后沉睡,王克明见到了王皇后。数年不见,王皇后见堂兄须发斑白,神容憔悴,垂垂老矣,哪寻得到当年那个翩翩玉公子的形象。

    “大哥,万岁对我说过,北征失利并不怪你,你莫要过于自责。万岁下了罪己诏,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我听伟儿说你自请贬为庶民,无须如此,就按伟儿所说罚俸三年好了。”王皇后以为王克明是为北征之事而来,开口劝道。

    王克明惨笑道:“我身为北征军的大帅,北征失利怎么可能无罪。万岁宽宏,我却不能不自觉,要不然怎么向死难的将士交待。我意已决,等万岁醒来,烦娘娘替为奏报。”

    王皇后叹息了一声,道:“伟儿还要靠你这个做舅舅的辅佐,你可不能撒手不管。”

    王克明道:“我这次来是想请娘娘替江安义说句公道话,所谓通敌一事是漠人的反间计,廖建辉告他会视苗铁山自戕、掩败杀将都是污告,我在军中已有定论,万岁也清楚其中的缘由。江安义此人文武全才,将来是太子的臂助,娘娘不妨向万岁进言,让太子施以恩义了结此案。”

    因为江安义一案天子对太子有所失望,王皇后本就牵怒江安义,听王克明前来游说,心中不喜,道:“万岁因为江安义一案已对伟儿有所不满,现在已经下旨让石重仁会同三法司主审,圣意难违,我也帮不上忙。”

    王克明知道,有些事看起来比天大,其实对某些人来说不过是一两句话。天子虽然明诏洛怀王会同三法司公审江安义,但天子只要下道口谕让洛怀王判江安义无罪便可了结,至于如何将公正做在表面让百姓看,百官都很擅长。

    “娘娘,江安义让我转告,如果能让他平安脱罪,他愿献上百万两银子。”王克明知道堂妹贪财,把江安义的条件说了出来。

    王皇后“咯咯”地笑出声来,道:“大哥,你去告诉江家,让他让出香水一半的红利,本宫就在万岁面前替他美言。”

第八百二十六章血染公堂

    得知王皇后的话后,江安义默然无语,王皇后的贪婪超出他的想像,她的意思是以后京城的香水生意归她,化州的则归江家。钱不是大事,但欲壑难填,将来王皇后若要香水的生产工艺怎么办?或者直接将自己当成生财的工具?看太子花钱无度的样子,将来很可能把自己当成揽财之臣,江安义可不想这辈子只为了太子(天子)的奢靡努力,决定再等等看。

    二月整个天下都在忙着农耕,朝庭似乎将江安义遗忘在大理寺监牢中。天子没有追问,太子没有过问,洛怀王也没有再来大理寺,吕良真只是吩咐小心看管,那些狱卒们倒是从江家、廖家手中得了不少好处,巴不得他们多在牢中呆几天。

    二月下旬,镇北大营双方的证人终于进京了。黄喜带着军情司的人回京了,随行还有数员将领,另一方则是江安勇带队替哥哥申辩,随他前来的是宁虎等几名校尉,还有几封证词,正如江安义所料,齐大帅没有让严建材等亲江的将领回来作证。洛怀王得了大理寺送来的信,决定二月二十六日三堂会审江安义。

    终于到了见分晓的时候,沉寂了近月的京城再次沸腾起来。二十六日,大理寺衙门前人山人海,最后京兆府出动衙门帮着维护秩序,才没有造成踩踏拥堵。吕良真听说衙门外已经超过了千人,还有人源源不断地涌来,公堂前的场地有限,哪容得下这么多人听审。等洛怀王、吴尚书及黄大夫几人到来后,几人商量了一下,决定选取代表听审,而衙门外的广场则让专人宣读庭审记录。

    巳时,公审正式开始。洛怀王自然居中而坐,左手大理寺卿吕良真,右手刑部尚书吴化仁和御史大夫黄平,左侧旁还设了把椅子坐着国丈熊执仁。双方各持一词争论不休,证人轮番上场,唇枪舌剑在公堂飞舞。争辩持续到下午,形势对江安义越来越不利,黄喜准备充分,无论是证人、证物都准备得十分充分,江安勇等人的辩驳反而显得苍白无力。

    江安义站在左侧一语不发,紧盯着对面一脸阴笑的黄喜,越看这张脸越熟悉,黄喜处心积虑地对付自己,自己到底与他有什么仇。若只是因为太子与楚安王相争结怨,犯不上你死我活,江安义将记忆往前挪,将自家的仇人无论死活都筛了一遍。心中猛然一震,黄喜的脸与张伯进的脸重合在一起。

    张伯进气宇轩昂、温文尔雅,黄喜则一脸阴沉、身子佝偻,两者的形象气质完全不同,细看之下眉眼却相似,莫非黄喜跟张伯进是兄弟?江安义紧张地思虑着,当年宫中司务太监唐文忠奉旨暗查德州元天教,张伯进父子被自己利用银牌内的元天教名单陷害入狱,后来皆死在牢中。江安义惊恐地看了一眼黄喜,莫非当年张伯进没死,而是跟着唐文忠改名换姓进了宫,如果黄喜就是张伯进,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自己居然留了这么大一个隐患在身边。

    黄喜注意到江安义的脸色惊变,怨毒地剐了他一眼,趁着大堂问案的间歇尖声道:“王

    爷,几位大人,江安义通漠一案证据确凿,还望王爷和几位大人早些替苗帅伸冤,替死难的将士报仇。”

    廖建辉声泪涕下地控诉道:“苗帅一辈子戍守北疆,却被奸贼陷害自戕身亡,如不替其报仇情何以堪,苗帅在天之灵也不得安宁,边关将士又怎能安心为国效命。”

    御史大夫黄平愤然道:“江安义辜负皇恩,罪大恶极,此贼不除国无宁日。”

    堂角站立的宁虎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出声嚎道:“颠倒黑白,一派胡言。”

    黄平勃然色变,厉声斥道:“你是何人,居然敢咆哮公堂、辱骂本官,来人,把他拉下去重责四十大板。”

    石重仁忙拦住道:“黄大人,兼听则明,不妨听他说说,若是胡搅蛮缠再治罪不迟。你且近前来说话。”

    宁虎大踏步来到公案前躬身施礼,高声禀道:“昭武校尉宁虎见过王爷、各位大人。”

    洛怀王道:“宁虎,你有何话尽管畅所欲言,万岁让本王审明此案,话不说不明,尽管尽实讲来。”

    “谢王爷”,宁虎转身面对廖建辉,冷声道:“廖将军可认识我?”事情过去十多年,廖建辉已经认不出那个冒死向江安义出告的小兵。

    宁虎冷笑道:“廖将军,我便是当上黄沙关那个差点被你冤杀的小兵宁虎,便是我向江大人告发你掩败杀死胡将军的。”

    廖建辉倒退半步,狠狠地瞪视着宁虎,厉声道:“是你。”

    “不错,廖建辉,当年你杀死胡将军,今天又污告江大人,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宁虎愤然道。

    廖建辉怒吼着要上前抓宁虎,黄平喝道:“污言秽语,拉下去掌嘴。”

    宁虎霍然转身面向黄平,道:“黄大人,你不是打板子就是掌嘴,莫非不想让我说话。宁某沙场厮杀十余年,与漠人作战不下于五十次,身上伤疤不会比廖建辉少,濒死便有四次,何曾将生死放在心上。黄大人是御史大夫,坐在高堂之上呼喝,宁虎不过是小兵,自然不敢不从,掌嘴算什么,不敢劳动大人,宁某自己动手。”

    说罢,宁虎抬掌狠狠朝自己的脸上扇去,“啪”的一声脆响,脸上立时现出红痕。“啪啪”声不断,宁虎正反手用力扇打着自己的脸颊,片刻功夫口鼻窜血,淋漓流下。

    “住手,不要再打了”,洛怀王、吴化仁、吕良真都同声喝道,江安义闪身来到宁虎身边,伸手抓住他的右手。大堂外听审的人一阵喧哗,黄平面色铁青,这嘴巴有如抽在他的脸上,没想到被个小校尉羞辱了,只是他知道此时不便多言,心中暗暗发狠,等事后找机会弄死这个宁虎。

    江安义松开宁虎的手,歉声道:“宁兄弟,有理说理,不用自残。”宁虎冲江安义一笑,举起衣袖囫囵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整张脸被血涂抹得斑斑驳驳。

    笑容在血糊糊的脸上绽开,看上去狰狞可怖,宁虎大声道:“我宁虎没读过书

    ,讲不出大道理,只知道当兵吃粮就该拼命,苗铁山是大帅也是当兵的,他被章尚徒挟持就该拼命,谁的命不是命,三十多万人的命都丢在了大漠上,怎么不见廖建辉为他们讨个公道。说江大人通漠,真是笑话一般,江大人暗杀漠人金狼骑首领,率二万轻骑救援苗大帅,与漠人十万轻骑拼死,一条腿差点被砍断,江大人杀了多少漠骑,立下多少战功,难道这些都是假的,镇北大营将士们的眼睛都瞎了吗?”

    听到宁虎的怒声喝斥,那些随黄喜来作证的将官低头无语,江安勇等人激声相和。黄喜阴阴地道:“审案讲究证据,漠人圣女的腰刀就在公案之上,那封书信也是江安义的笔迹,军中将领多数指认江安义坐视苗帅之死、掩败杀将,你说我军情司颠倒黑白、污陷江安义,我看你倒是巧言狡辩,妄图替江安义脱罪。”

    宁虎“嘿嘿”惨笑道:“我小时候听人说书,讲到忠臣劝说皇帝不听便以头碰阶,今日我宁虎为江大人鸣冤,何妨一死。”

    说完,宁虎双脚用力,身形纵起,朝着公案一角狠狠撞去。江安义就在他身旁,急忙伸手拽他的衣服,宁虎的劲太大,衣服“刷”的一声撕裂,“蓬”的一声响,头重重地磕在公案之上,公案都被撞得往后挪动,公案后的石重仁惊叫一声跳了起来。

    宁虎摔倒在地,江安义忙上前扶起他,刚才拽一下消了点力道,宁虎撞的方向也发生了偏移,嗑在了右额上,右额撞了一道裂口,露出森森白骨,血如泉涌。

    江安义叫道:“快叫大夫,救人。”

    黄喜阴冷地道:“江大人养得好死士,居然用死来要胁朝庭,只是律法森严,就算撞死十个八个恐怕也难为你脱罪。”

    江安义怒火填膺,心中躁意大起,把宁虎交给弟弟安勇,起身面对黄喜,劲气如潮扑向黄喜。黄喜被迫得退后一步,他身后康千峰双掌一探,抵住劲气。

    黄喜感到呼吸困难,但在江安义面前咬着牙死死挺住,嘴中森森地道:“江安义,你莫非恼羞成怒还想在公堂上动手杀本官不成,本官岂是怕死之人,你不妨动手看看。”

    公堂之旁,熊执仁急声呼道:“安义,千万别动手,你要是动手便是无罪也成了有罪,想想家中妻儿老小,冷静些。”

    江安义深深呼吸,强压下心中杀意,洛怀王看宁虎血溅公堂,连忙吩咐道:“退堂,快些救人。”

    看了一眼昏迷中的宁虎,江安义转身向公堂外走去,廖建辉气焰十足地横在门前,拦住去路。元玄真气凝结如锤,隔着半丈远砸向廖建辉的胸口。听到恶风呼啸,廖建辉连忙往后撤步,身后就是门槛,一不小心被绊倒,往后摔去。

    江安义真气收发如心,劲气一收,冷笑道:“廖建辉,站稳了,做人没有良心别脏了地。”说罢,从廖建辉身旁从容走过。廖建辉有心出手,顾忌江安义的武功,怕自取其辱,只得恨恨地罢手。

第八百二十七章忠义不存

    宁虎在公堂上溅血的余波很快扩散开来,京中众人津津有味地谈论着这场公审,只是看客们更关注的是那一撞有多重,宁虎头上的伤口有多深,啧啧于为什么没撞得万朵桃花开,传播着堂上各位大人的反应,至于江安义是否真的通敌关心的人反倒并不多。

    申国公府,千里目高楼之上,王克明与赵伟临风饮酒,两人都喝得半醉。“咚咚”脚步声急切,王用友登上楼来,双手抱拳禀道:“国公爷,我听审回来了。”

    王克明随手将手中拳头大的青铜樽掷向王用友,王用友右掌一探抓住铜樽,手往后一缩卸劲,樽中满满的酒水一滴也没有溅出。将樽中酒一饮而尽,王用友上前将铜樽放回桌上,笑道:“谢国公爷赐酒。”

    赵伟瞪着醉眼骂道:“王用友,少他妈啰嗦,酒一会管够,快说公审的情况,江兄弟没事吧。”

    王用友把公审的经过叙说了一遍,赵伟气得“嗷嗷”直叫,连声骂道:“真真气煞人也。大哥,你不要拦着我,明日我要去公堂替江兄弟鸣冤。”

    王克明仰天长叹,道:“不是我不替江安义说话,只是我怕申辩不成反而拖累了他。朝庭如此对待江安义,怎能让人心服,今日宁虎愤而撞桌,怕是将来就会有人举旗造反。罢罢罢,我王克明本就是待罪之身,为了保全国之贤才,何惜被人诋毁,等到再次开审,我亲去公堂为江安义鸣冤。”

    酉正时分,鼓声响起,郑律规定鼓响四百下,关闭城门。金光门城墙上,监门校尉胥宁修眺望着远处的暖霞,值守已有三日未回家,等关了城门交了差早些回家,家中送信说小儿子在私塾中与人打架,让他回家处理。

    城门处,还有不少人赶在城门关闭前入城,鼓声已经过半,城外官道已经看不到人影。胥宁修正准备下城,突见远处黄尘滚滚,一匹快马急驰而来。待那骑驰进二里处,胥宁修看得清楚,马上之人头戴红巾,穿着红袖衣服,背着红白相间的信袋,是驿使。

    “让开道路,让驿使通过。”胥宁修高声传令道。城门处的兵丁赶忙将进城的百姓驱赶到两旁,快马带着劲风从城门处穿过,留下滚滚黄尘让城门前的众人相互议论。

    快马在兵部衙门前停下,衙门前有值守之人迎了过来,驿卒滚落马,坐在地上解开信袋,大声道:“八百里加急,化州军情急报。”

    军情急报谁也不敢耽误,立时有人接过信袋小跑着往里面送信,天下驿站由兵部驾部郎中主管,此时兵部已经散了衙,今夜当值的是杨的员外郎。急报是化州刺史马仕书所奏:西域联军突破安西都护府的防线,大帅杨祥亮力战身死,十八万大军损折近半,退守会野府,西域联军围困会野府,请朝庭急速派兵救援。

    …………

    二月十九日,文进县韩府来了位客人,韩老太爷将他迎进密室。摒退众人后,韩元实道:“哥,你从哪里来?”

    周少锋捊须笑道:“我就在西域联军的大营之中,此次西域联军东进,我大齐国也派遣了五千兵马随同出征。”

    韩元实默然,无论怎么说作为郑国人还是不愿见外敌入侵,可是哥哥身在敌营,让他说什么好呢。

    “少诚,哥这次奉齐皇之命前来见你。”周少锋道。韩元实想起那个住在自家马厩中的大齐国皇帝吴元振,随口问道:“陛下还好吗?”

    周少锋叹道:“少诚,你我一别又是十一年,消息不通,老陛下早在建武二年过世了,大齐国换了新帝,是老皇的侄子吴海生,刘子维、丹元子、郑平仁等人皆已故去,老一辈人中只剩下我和余秋生了。一代新人换旧人,眼下大齐国靠杨思齐、李清、赵良才这些年轻人支撑着,我只是偶尔出面帮附一下。”

    一托胸前白须,周少锋叹道:“哥哥我今年八十四岁了,已经没有多久时间了,也不知道还能与你见上几面了。”

    韩元实也有些伤感,叹道:“兄弟我也是七十有三的人了,四代同堂得享天伦,比起哥哥算是幸运得多了。哥哥你老了,不要再四处奔波,索性就在我府中住下,我们兄弟俩朝夕相处,兄弟我替哥哥养老送终人。若是哥哥愿意,我在孙辈中过继一人给你,将来开支散叶继承你这一枝血脉。”

    周少锋道:“再说吧。我这次奉齐皇所命来见你,是想劝你投靠大齐国,你先别忙着摇头,听哥我把话说完再做决定,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我总不能害你。”

    韩元实不安地挪动了一下椅子,他年纪大了,只想安安稳稳过完此生,什么家仇国恨,早已不想去管了。

    “少诚,西域联军压境,你觉得郑军能不能守住?”周少锋问道。

    韩元实不以为然地道:“西域联军时常入侵,无非是抢些东西走,等朝庭派大军来援,自然要退走。”

    “这次不同了。”周少锋道:“此次联军入侵戎弥国是盟主,戎弥国主虎锐雄才大略,东进之前已经与诸国达成协议,平分郑国国土。化州近半县城已经沦落,联军并没有迁走百姓,抢夺物资,而是派人驱使郑民翻耕田地,准备春耕、长期占领。”

    “大齐国依托在戎弥国之下,在西域已有二县之地,这几年收拢流落在西域的郑人,已有五万之众,加上从海岛迁移过去的大齐旧民,大齐国有十万臣民,五千铁骑。此次东进,杨大帅率儿郎们夺取井门关,立下大功,戎弥国主将易定、合城两县封赏给了大齐国,与戎弥境内的垣猗县、克托特县(建武四年大齐国从尉车手中半借半夺)遥相呼应,杨思齐杨相准备将四县范围内的荒漠开垦出来,那大齐国的面积便能增长十倍,届时大齐国才算是真正的国家。”周少锋满怀希望地道。

    韩元实不为所动,道:“西域诸国毕竟地域小,人口少,大郑有百万雄师,等漠北腾出手来西域联军就要败走了。”

    周少锋冷笑道:

    “郑军在漠北损折三十万大军,四大都护府被抽调一空,此次从漠北赶来救援的六万大军已是郑国的极限,短期之内郑国不可能再有援军。兄弟,不瞒你说,乌末、宛卢、皮夜等国看到联军取得大胜,新近集合了六万大军参战,联军数量超过三十万,兄弟你认为杨祥亮能守住文进一线吗?联军突破郑军防线,文进城玉石俱焚,兄弟你府上有郑皇所书的‘忠义韩府’的匾额,定然要成为殃及的池鱼,难道你还要像当年一样带着全家老小上城墙,你三子中仅剩下亮清一人,难道六个孙子也要葬送?可怜你那十几个重孙辈也难逃此劫。”

    韩元实默然无语,他已不复当年之勇,年纪越大越发怜子怜孙怜惜后人,绝不忍见子孙死在刀箭之下。半晌,韩元实道:“我明日便让志瑜、志瑞他们带了家人去会野府暂避,实在不行就到京城或者南下,郑国这么大总能避得开。”

    周少锋道:“少诚,你府上有‘忠义韩家’的牌匾,怎能弃家逃走,这让世人如何看你,朝庭也要怪责。当年亮清盗卖军械朝庭已有查觉,只是看到这块匾额的面上没有深究,如果韩家弃了文进县,等于弃了这块忠义匾额,人离乡而贱,到时候无数人会蜂拥而来,将你的家产吞食得干干净净,你就忍见孙辈们衣食不饱寄人篱下吗?”

    韩元实知道哥哥说的是实情,想到孙辈、重孙辈们个个锦衣玉食过惯了好日子,哪能承受颠沛流离之苦,不禁长叹一声,道:“哥,若是我归顺大齐国,有什么好处?”

    周少锋笑起来,道:“兄弟,只要你能帮着联军突破郑军防线,齐皇答应封你为开国公,将来亮清、志瑜他们可以世袭此位,另外戎弥王答应赏赐你黄金五万两,白银十万两,牛羊骆驼万匹,仆人千人,如果你不看好大齐国,韩家可以在西域二十八国中任意安家,齐皇还有一份谢礼。”

    韩元实动心了,虽然大齐国只是芝麻大的小国,世袭开国公也是场大富贵,自己就算不看中,也可以让孙辈们去搏一搏,万一大齐国将来成了气候,自家也算是大齐国的开国功勋了。再说其他人在西域安家,开枝散叶,郑国总不可能打到西域去。

    想到这里,韩元实道:“哥,我听你的,助大齐国一臂之力,毕竟咱爹是大齐国的兵部尚书,我也算是大齐国的后人。”

    周少锋高兴地一拍韩元实的肩膀,道:“爹知道咱们兄弟俩能重回大齐国肯定高兴。”

    韩元实叹道:“可惜了那块‘忠义韩家’的匾额。”

    周少锋哂然道:“你本姓周,何来的韩家。”

    二月二十日,韩元实率数百家人到郑营劳军,当夜宿在其子韩亮清的营帐。三更时分,韩元实率家人燃着帐蓬为号,打开寨门,里应外合迎联军破寨,杨祥亮率军反击,寡不敌众,营破退走。杨思齐率众在半路伏杀,杨祥亮被杀,郑国溃兵败走会野城,西域联军围困会野府。

第八百二十八章全力应急

    端本宫内烛火通明,丝竹声声,良媛怜夕在殿中轻歌曼舞,太子石重伟抱着两岁多的女儿清阳郡主听得入迷,双手轻轻地打着拍子。清阳郡主石芸茗在他怀中不安生,一会儿拉拉石重伟的衣袖,一会儿去扯太子鬓边垂下的黑发,乌溜溜的黑眼珠好奇地四处扫看,转个不停。

    一曲歌罢,石重伟鼓掌喝彩,赞道:“孤看过无数歌舞,爱妃堪称天下第一。”清阳郡主乖巧地拍着两只小巴掌,奶声奶气地附和着:“娘跳得真好看,教教茗儿。”

    怜夕走近抱起女儿,笑道:“茗儿还小,等长大些娘再教你。”

    石重伟斟满一杯酒递给她,道:“爱妃受累,满饮此杯。”

    怜夕娇滴滴地道:“谢太子爷,臣妾抱着茗儿不好拿酒杯,劳烦太子爷喂臣妾一口。”石重伟哈哈大笑,举杯递到怜夕的嘴边,怜夕张开樱桃小口,吻在玉杯之上,煞是诱人。

    “咚咚咚”,鼓声响起,石重伟一惊,手中杯一抖,酒水淋漓地洒出。石重伟将手中杯“啪”的一声甩在地上,摔得粉碎,厉声喝道:“哪里的鼓声。”

    从殿外滚爬进一个太监,跪地禀道:“太子爷,是登闻鼓。”

    石重伟大惊,已是戌正时分,这个时候城门、坊门、宫门都已关闭,此时登闻鼓响只可能三件事:民变、围城、大难,无论哪一种都是大祸临头。

    “前往文华殿”,石重伟匆匆换好衣服,无心理睬脸色苍白的怜夕和嚎啕大哭的女儿,起驾文华殿。夜晚鼓声惊动四城,京中文武官员个个胆颤心惊,骑马的骑马、乘轿的乘轿,急急赶往东宫文华殿。封闭的宫门重新打开,值守的左金吾卫将士神情肃穆,火光中铠甲兵器闪着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左相孔省赶到文华殿时,殿中已有不少的官员,太子石重伟命人将一份奏疏交给他,孔省看到安北大军溃败,会野府被围的消息后,手一抖,奏疏掉落在地。孔省从漠北回来,清楚郑国的军情,短时间内郑国已经很难派出大规模的援军了。

    石重伟问道:“丁尚书,你认为该怎么办?”

    兵部尚书丁大为想了想道:“从京中十六卫及东宫率府抽调五万人马,迅速前往会野府救援,这两年朝庭在募集府兵,命各州抽调府兵集结、征召退伍的老兵,沿路加入到大军之中,臣以为能组成十万左右的大军。”

    “西域联军超过三十万,这十万人马杯水车薪,恐怕难有作为。”石重伟心事重重地道。

    孔省回过神来,将奏疏递还,道:“镇北大营有四十万大军,我国与漠国已经签 订了盟约,不用再驻扎太多的兵马,至少可以抽调到十至十五万人马驰援化州。再加上化州本身的败兵有十多万,这样一来我军的人数就超过了西域联军。西域人入侵只为劫掠,加上是多国联合,时间一长自然出现矛

    盾,到时自然退却。”

    余知节道:“我前几日接到化州方刺史的公文,化州税赋二百七十八万两要二月底起运,西域联军围城,怕是将这笔税赋也围在了城中。请太子早派援兵,要若会野府失陷,这笔税赋也将落到联军手中。”

    听到近三百万两税银被困,石重伟心一缩,朝庭处处要用钱,偏生一笔大钱困在化州,出声抱怨道:“孤早就让各州尽快将税银运进京来,总有些人拖拖拉拉不愿遵从,化州可好,近三百万两税银要是被西域人夺去,孤非问方仕书一个资敌失职之罪不可。”

    永昌帝都一夜无眠,各衙门的灯相继亮起,为即将救援化州的大军筹集钱粮、安排路上补给、整理军械、抽选人员等等。衙门之间人来人往,谁也不敢懈怠,太子爷就在文华殿等着消息。

    西市,巡夜的兵丁从街道上走过,皮货铺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没有一丝亮光透出,秘室的窗户被一块厚厚的羊裘挡住,卡律正在与一个满面虬髯的汉子密谈,卡律道:“联军在化州突破郑人防线的消息要尽快告诉利漫汗,让汗王尽早发动攻击,牵制住漠北城的郑军,就说郑人有意毁约。让汗王把郑军在化州失利的消息传播出去,鼓动那些降了郑人的部落回归,告诉利漫汗,对于这些部落不妨大度些,不要追究他们的过错。”

    胡姬酒肆的二楼,沙多居与一众手下围桌饮酒,低声商议的正是联军突破郑军防线之事,沙多居笑道:“今夜登闻鼓响,想来是化州兵败的消息传来,郑人传送军情的速度不怎么的,我在午间就收到了消息。”

    酒肆的护卫穆格里是个身材高大的戎弥人,此人本是戎弥军中的铜护,奉命保护沙多居。穆格里将手中的羊骨一掷,道:“可惜不能在军中立功,窝在这永昌城真是没劲。”

    沙多居道:“军中勇士如云,少你一个不算什么。可是在这则不同,我们将郑人的情报送到军中,可以挽救成千上万将士的性命,比起你在战场上杀死十个郑军要强上百倍。”

    穆格里不再做声,专心对付盘中的羊肉。沙多居吩咐道:“明日大伙上街去探听探听,洛隆你伺待客人的时候机灵些,听听郑国的官员、举子都说些什么,特阿涅乌你请兵部的那个主事吃吃酒,看看有什么消息,此次联军东进战果辉煌,将来论功行赏国主定然不会忘记我们。”

    文华殿,石重伟歪在椅子似睡非睡,张谨轻声地唤道:“殿下,早朝的时间到了。”石重伟睁开眼打了个哈欠,桌上已经摆放好了一叠公文,半夜功夫,无数人的辛劳,终于让救援化州之事有了初步眉目。

    石重伟赞道:“诸卿勤于王事,齐心合力,何惧外敌。孤会奏明父皇,替诸位表功。”

    午时,雁山别苑,石重伟见到了天子石方真。西域联军攻破郑军防线,围困会野府,安西大都督杨

    祥亮战死,这是大事,虽知可能刺激到天子,石重伟还是硬着头皮禀奏。

    默默听完石重伟的应对之策,石方真沉默片刻,道:“皇儿的处置还算妥当,救援化州要快,遇事多与朝臣们商量,十六卫和率府不妨多抽些人马,准备妥当后便先行出发,各地府兵自带粮草尽快赶往化州,在化州边境等候大军。镇北大营恐怕难以抽调十万大军,漠人不会放过这次良机,肯定要借机生事。不能顾了化州失了镇北城。会野府有二百七十八万两税银,就当成大军的军饷吧,钱粮只是一时之难,尽力筹措吧。”

    “上次所议的那几个行业加增一倍商税,你回去之后就让中书院下旨颁发实施吧,变卖皇庄之事也要用心去办,不要舍不得,这天下将来都是你的,区区几个皇庄算什么。”石方真看了一眼儿子,继续道:“让吏部和御史台清理吏治,派出龙卫和暗卫查探,多抓几个贪官查抄家产,让他们拿钱买命,杀一批养肥的猪总能抄出五六百万银子来。”

    “还有世家和权贵,国难当头不能坐视不管,你去召集石家族人,以乐捐的名义筹个二百万两银子出来,其余的人让他们看着办好了,谁要是捐少了,派龙卫去查查他们的烂脚,杀一两只鸡做榜样。”石方真杀气腾腾地道。

    父子俩商议了半个时辰,刘维国见石方真面露疲色,命人送来茶,亲手将茶端过去,轻声道:“万岁、太子,喝口茶歇一歇吧。”

    石重伟会意,站起身道:“父皇,京中自有儿臣操持,你安心休养,儿臣明日再来看你。儿臣告退。”

    刘维国送太子离开,石方真端起茶盅想喝口茶,猛地呛出一口血来,将茶水染成殷红。石方真惊惶地看着鲜血,有如蝎蛰般扔了茶盅,茶盅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将内室的王皇后惊动,忙出来观看,只见石方真一脸惊恐,嘴角敞血,赶忙尖声喊道:“快传御医。”

    石方真颓然地倒在软榻之上,闭目喘息着,御医就在旁边的偏殿侯着,听到传唤急忙入内替天子诊脉,王皇后见御医的脸色沉重,心中越发发紧,当着石方真的面不敢询问。

    等御医诊脉已毕,起身到外面写方子,王皇后替天子掖好暖衾,看着天子不再做声,忙悄步来到偏殿中问御医天子病体如何。替天子诊脉的江南名医林海清,此人祖传专治咯血之症,听娘娘问话,林海清苦着脸禀道:“娘娘,万岁爷的咯血之症再发,比起臣初来时加重,臣初来之时便说过不能再让万岁着急上火,今日咳血明显便是忧思恚怒所致。娘娘,再要这样下去,臣亦无能为力,只能请娘娘另请高明了。”

    王皇后身子一摇晃,差点没摔倒在地,身边的侍女忙扶住她。王皇后强忍悲痛,哽声道:“吴大夫放心,从今日起谁要见万岁,本宫会亲自问过之后再放行,绝不让万岁再受半点刺激。”

第八百二十九章万金买安

    登闻鼓响,化州危急的消息瞒不住人,京中舆论大哗,街谈巷议皆是抗击西域联军,江安义通敌一案少有人提及,公审也自然耽置了下来。

    数道旨意颁行天下,第一道便是增收酒水、香水、金银珠宝等贵重物品的商税,以及加增青楼、赌场的税赋,东市商家、青楼赌场的老板叫苦连天,西市的日用品商铺的影响不大,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乐见的,让有钱人多掏点钱,早就该如此了。

    第二道旨意清理吏治,查处贪官。老百姓同样拍手称快,那些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就该严惩,让他们家破人亡才好,把他们贪来的银子收缴国库,大快人心,只是没人想过这些钱本该还给被盘剥的百姓。

    第三旨意是变卖二十处皇家私产,这些皇庄分布在福州、平州、辰州一带,都是上好的良田、华美的庄园,还有别苑,有了雁山别苑的先例,这次前来认购的人很少,让石重伟既发愁又欢喜。

    第四道旨意是号召世家、权贵共赴国难,太子率先削减东宫用度,拿出两万两银子捐给国库,石家族人在太子的感召下,纷纷慷慨解囊,三天之内集得二百二十万两银子;王家、韦家等其他世家也急公好义,十大世家筹得一千六百万两。京中百官当然不能坐视,或多或少筹得一百二十万两。

    永昌城十二座城门口都摆上了箩筐,京中百姓、往来客商纷纷解囊,一文钱不嫌少,十两银子不嫌多,一天下来每个城门摆放的四个箩筐都满满堆着钱。守筐的小吏不敢贪污,龙卫的人就在旁边看着,太子有言谁敢偷捐赠的一文钱立斩。

    三天后捐款的数目统计到石重伟处,已有二千一百二十三万多两银子,国库一下子充实起来,手中有钱心中不慌,石重伟这两日满面春风,见谁都笑脸相向。

    江府,欣菲收到了郭怀理从化州会野府寄来的信。郭怀理在德州收到欣菲的来信,得知江安义被陷入狱,希望他到化州联络士绅、学子、百姓请愿,让朝庭放江安义回化州救急。郭怀理二话没说,丢下妻儿日夜兼程返回会野府,进会野府时正逢郑军溃败,会野府被围。西域联军采用的是“围三缺一”的战术,示郑军以生路,想借此瓦解郑军的士气,郭怀理从北门逆着人流入了城。

    城中只有十二万安西都护府残兵和一万五千屯兵,还有五千府兵只能维持秩序。这些人的吃用不是小数,好在西域联军入侵之初,方仕书下令各县将余粮集结送进会野府,一时间倒不用为粮草着急。

    郭怀理先去拜望了刺史方仕书,面对数十万西域军围城,方仕书是愁肠百结,老头子急得满嘴都是泡。看在江安义的面子上,方仕书抽空见了郭怀理,听郭怀理道明来意,请他出力保江安义来化州救急,方仕书连声答应,道:“安义文武全才,胜老夫十倍,而且安义治化州六年,广施仁德,化州百姓愿为其效死,他若能坐镇会野府,化州百姓有救了。老夫这就向朝庭上奏,保安义前来化州救急。”

    郭怀理道:“方大人莫急,郭某还想约齐化州的士绅、学子和百姓同上万人书,加上大人您的官方文书,朝庭应许的可能性会大些。”

    “好好好,老夫等你两天,二十四日老夫再寄出公文,届时与你的万人书一同送往京中,但愿安义能尽早赶到会野府。”方仕书满口应允道,溺水之看到浮木怎能不紧紧抓住。

    二月二十四日,数匹快马从会野城的北门急驰而出奔往京城。郭怀理站在北城之上,目送飞骑离开,心中默默祷念,但愿安义能脱此大劫,击退西域联军,重掌化州,那便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了。

    三月二日,郭怀理派出的送信人比朝庭驿使早半天到达了永昌城,欣菲接到信后,立即叫来田守楼,道:“田兄,上次王皇后让安义献出香水一半的红利,安义没有答应。眼下局势恶化,吉凶难测,不能让安义再呆在牢中。千金散尽还复来,你与高公公联系,让他转告娘娘,就说江家愿意献出一半红利,另外还献上百万两银子,让娘娘在万岁面前为江郎美言。”

    …………

    政事堂接到化州送来的公文和万民书,先由主事看过之后,第二天也就是三月初三才呈给了右相马遂真。马遂真随手翻看了一下,笑道:“化州还离不开他江安义了,这是想金蝉脱壳逃离牢狱之灾,江家人好算计。”

    想了想,马遂真站起身,携了公文来见孔省。孔省不动声色地看罢,道:“既是化州官民齐心请愿,不能不上达天听。刚好我有些事要禀奏太子,索性一同带了去,马相随我一起前去?”

    马遂真笑道:“我那还有事,就劳烦孔相了。”把手中公文交给孔省,说笑了几句退出大堂。马遂真心中明白,孔省和江安义有些交情,江安义入狱孔省没有明面相帮,但有了此借口便忍不住要出手相助。马遂真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与相遇的官吏们点头示意,脑中思量着江安义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了,自己虽然与楚安王亲近些,但在这个时候还是少插手为妙。

    太子看过化州的公文以及百姓的请愿书,淡淡地说了一句,“孤会将此事告诉父皇。孔相,孤正要找你,镇北大营齐帅刚刚派人送来急报,漠人借口我国有意撕毁盟约,大军南下与镇北城外的驻军发生冲突,北线吃紧。父皇说过,不能顾此失彼,恐怕不能从镇北大营中抽调了十万大军救援化州,这该如何是好?”

    孔省道:“化州也耽误不起,方刺史既然说江安义能当大任,不妨就让他前去救急,从万民书来看,江安义在化州还是颇得人心,他前去化州能凝聚人心,减轻朝庭压力,只要能顶上个把月,朝庭就能腾出手来应变。”

    石重伟心知自己此次未力救江安义,怕江安义已生嫌隙,王皇后告诉他要等江家拿出香水的一半红利后再出手,若是此时出面岂不是每年少了近五十万两银子。

    孔省不知道石重伟肚中算盘,苦口婆心地劝道:“殿下,江安义乃国士之才,陛下重之,殿下以师礼之。当初江安义进京时殿下曾到长桥亲迎,世人皆知殿下厚遇之心,后来江安义更是奉旨成为东宫少詹事,成为东宫近臣。此次江安义被陷入狱,殿下遵循律法并未私帮,此乃正理,江安义是明理之人不会生出怨心。老臣知道江大人是被陷入狱,若是平常老臣也赞成待三法司审明案情后再放

    江安义出狱,律法无情不容徇私。可是国难当头,朝庭正是用人之季,江安义既能抵十万大军,事急从权何不立刻审结此案,让他救援化州。”

    石重伟被孔省说动,钱财与江山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当即道:“孔相说的是,孤这就去雁山启奏父皇,让江师前去化州救急。孔相派人告诉洛怀王,让他与三法司准备随时结案。”

    …………

    吃罢午膳石重伟方才动身,赶到雁山别苑时已过申时,栖龙居没有见到天子,石方真却了乘风亭观景。王皇后下了懿旨,所有觐见都必须事先报与她知,坏消息传不到天子的耳朵中,石方真这段时间心情不错,林御医的祖传秘方见效,天子自觉精神好转,咯血也停了,石方真想着久未离开栖龙居,趁着天气晴好,让人抬着前往乘风亭。

    王皇后问过儿子的来意,笑道:“昨日江家派人给娘送信说愿意让出香水的一半红利,我让江家直接将京城香水铺的产权转给了我,另外江家还答应捐一百万两银子,娘正要派人跟你说,不妨放那江安义出来。正巧你来说这件事,既得了财又卖了好。”

    石重伟眉头轻轻一皱,直接放人和得了江家的钱之后再放人效果是不一样的,自己要收江安义的心就不能拿江家的钱,但想到一年有过百万的红利,又见母后一脸开心的样子,自从父皇生病以来,难得看到母后这样开心,石重伟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乘风亭被锦屏围得严严实实,只留下西面丈许宽的缝隙,刘维国生怕山间风大,还在空隙处让人撑起薄紗,透过薄紗看着湖光山水,别有一番趣味。石重伟与王皇后来到亭中时,石方真斜倚在软榻上微闭双眼,听着坐在一旁的黄淑妃轻声地吟诵着《山水赋》。

    黄淑妃看到太子和皇后 进来,起身施礼,轻声道:“臣妾告退。”王皇后在心中恨恨地骂了声狐媚子,自己略偷些懒便被她钻了空子,看来以后万岁走到哪里自己便要跟到哪里。

    石方真示意王皇后和石重伟坐下,开口问道:“伟儿有几日没来了,京中可好?”

    “回父皇,京中安好。”石重伟道:“今日齐帅送来军情,漠人果如父皇所料大军南下,镇北大营抽调不出援军。”

    石方真看了一眼儿子,见石重伟神情镇定,笑道:“看来伟儿是有了办法,所以才来见朕。”

    石重伟笑道:“父皇明鉴。孩子想让江安义前往化州救急,江安义在化州任刺史六年,化州百姓甚为敬服,他前去化州定能安定人心。而且江安义文武全才,曾以三千轻骑退走西域十万大军,他去了会野府说不定能解燃眉之急。就算无法击退西域人,只要他能支撑个把月,朝庭也能缓出手来,从容调兵应对外敌。”

    石方真沉吟片刻,道:“派江安义前去化州是个好办法,不过此次他被军情司告入狱中,朕和你都未替他说话,朕怕他生出怨望之心。伟儿,你明日让仁儿审结此案,还江安义清白,然后让江安义来雁山别苑见驾,若是他真有不满,宁可拘他在京中做个词臣也不能放他前去化州。”

    石重伟点头应是。

第八百三十章再次相迎

    酉末,石重杰收到了雁山别苑的传信,四个字,“事不谐也”。石重杰沉默片刻,吩咐道:“去请黄师来。”

    王府中人都知道“黄师”是暗卫副督统黄喜公公,这位有如毒蛇般的人物在长廊中经过时,遇上的仆役、丫环无不敛息避让,等他走出老远才长出一口气。

    书房,石重杰满是遗憾地道:“黄师,母妃让人传信,父皇要放江安义出狱,不能替黄师你报仇了。这次掀起这么大的风浪,却让江安义平安渡过,孤实在心有不甘。”

    黄喜默然片刻,涩声道:“化州事急,漠军南下,朝庭抽调不出兵马,恰巧化州百姓上了万民书请愿让江安义去救急,没想到居然成了江安义的救命稻草。”

    石重杰叹道:“人算不如天算,算江安义命大,黄师放心,孤一定会找机会替你报仇。”

    黄喜从牙缝中嘶出几句,“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王爷勉之。”

    书房内安静下来,石重杰神思恍惚,面容变幻不定,时而振奋时而颓唐。黄喜脑中思量着江安义从狱中出来,定然不会放过自己,看那日大理寺公堂之上他的表情,应该已经认出自己是张伯进。江安义应该不会向朝庭告发,当年他陷害自己父子入狱并不光彩,如果翻出旧案怕也难脱干系,江安义极可能在暗中下手。

    想到江安义一身高强的武艺,黄喜皱了皱眉,江安义在京中自己身边得多带几名护卫,住处也要安排军情司的高手保护,可惜姜健没了消息,若有他在自己可以高枕无忧,康千峰还是隔了一层。身为暗卫副督统兼军情司使,身边高手云集,自己稍加小心便是,若江安义敢来刺杀自己,管叫他有来无回。

    不过自己是张伯进的事终究是个隐患,除了江安义外,知情人只剩下唐文忠,黄喜眼中闪过戾色,如果说江安义是他生平最恨的人,那唐文忠绝对排在第二。这个死太监,利用自己身份的把柄,在人前摆足干爹的架子,从自己手中敲诈了无数孝敬,让自己替他暗中摆平了多少糟心事,只是唐文忠是司务太监,天子亲信,不能像对付小福子那些人一样对付他。唐文忠贪财,江安义有钱,不能让他们两人勾搭在一起,否则祸事不知何时来临。

    石重杰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自失地笑道:“黄师教我遇事当有静气,孤还是德浅,喜怒形于色,七情现于脸,惭愧。”

    黄喜看着石重仁,微笑道:“黄某这辈子最得意的事便是为王爷启蒙,王爷天资聪颖,宅心仁厚,为黄某这样一个奴才甘愿得罪太子,黄某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王爷的厚恩。那太子口口声声称江安义为师,与王爷相比实乃云泥之别。”

    石重仁道:“黄师真心待我,孤怎能不全力回报。”

    …………

    戌正时分,范师本跟在满面笑容的寺丞牛奂山身后 进了大牢,来的次数多了,习惯了牢中情形,心中的恐惧少了几分,范师本甚至打量起这座世人闻之色变的天牢来。熟门熟路地来到江安义的牢前,江安义听出范师本的脚步声已经站在栅栏前等候。

    “安义,弟妹已经把京中香水产业转让给了皇后,皇后和太子在万岁面前替你讲情,酉时东宫有人送信,明日审结此案,安义可以从牢中出来了。”范师本笑道。

    在牢中关了近两个月,听到这个好消息江安义忍不住兴奋地拍了拍栅栏,道了声“好”。虽然有些心疼转让的香水产业,但在牢中住了这么久,什么也比不上能出去好了。”

    江安义的声音有些大,吓得站在廊下与狱卒轻声说笑的牛奂山急急地声音低呼道:“爷,小声些,莫要生出事来。”

    范师本继续道:“东宫派人送信说万岁答应放你出来,是想让你前去化州抵御西域联军,万岁会在雁山别苑召你问对,安义不妨多想想御敌之策,还有东宫来人特意叮嘱,让你千万不可提及其他之事。”

    江安义心中冷笑,太子是怕被天子得知他收了自己的好处才出面帮自己,其实太子多虑了,以天子的心性得知江家出钱买平安,恐怕反生是非,不用太子叮嘱自己也不会让天子知道自家出钱之事。

    牛奂山走过来,轻声道:“时间不早了,范爷回去吧,一会查夜的人要来了。”

    …………

    三月初三,大理寺公堂再度开审江安义通敌一案,这次审讯事先并无征兆,前来听审的人寥寥无几。坐在堂上的几位大人都得知了天子的旨意,便是原告廖建辉也知道江安义要无罪释放了,欣菲扮成男装和石头、田守楼、范师本等人站在一旁等着接江安义回家,大堂外还有几十名碰巧赶上的听审人一脸兴奋地期待着今日堂审会不会又出什么大动静。

    官样流程走一回,多了份申国公为江安义辩解的证词,又有几名漠人证明那书信和腰刀其实是伪造的。冤案得以昭雪,原来是漠人在使反间计,军情司是中了漠人的奸计。

    洛怀王与吕良真等人商量了一下,笑着宣判道:“江安义受漠人陷害,无罪释放,军情司误中奸计,需严格整顿,军情司使黄喜罚俸一年,廖建辉公报私仇,贬职两级,罚俸三年。”

    一场天大的风波轻易散去,熊执仁首先起身贺道:“恭喜安义,洗刷冤情,大难之后必有福报。”

    几次堂审,熊执仁都来为江安义助阵,江安义十分感激,拱手道:“熊公高义江某感激在心,待过几日江某当登门拜谢。”

    熊执仁捊须笑道:“老夫恭候大驾。安义,老夫不耽误你与家人团聚,过几日再与安义细谈。”

    走出公堂,阳光洒落在身上,江安义感觉浑身轻松了几分,欣菲等人迎上前来,叫了声“江郎”,早已是泪流满面。大庭广众之下,江安义不好安慰妻子,冲范师本等人点头示意,道:“回家。”

    欣菲挽着江安义,范师本、石头等人簇拥着夫妻俩往外行去,刚出大理寺衙门的大门,却见大理寺外的广场上旗帜飘舞,将士盔明甲亮,正中间杏黄色的蟠龙旗在阳光下分外醒目,夺去了旗下淡黄身影的光彩。

    太子身旁的程明道高声道:“江大人,太子得知你平安出狱,特来相迎,还不上前拜见。”

    江安义快步上前,脸上现出激动之色,心中却十分平静,比起长桥相迎来这次太子在大理寺前的迎候,实难激起江安义心中的感动。石重伟跳下马,伸手扶住准备下拜的江安义,亲切地道:“孤知道江师无辜,只是朝庭律法森严,孤亦不能徇私,让江师吃苦了。孤知江师心中有怨,这厢陪礼了。”

    说罢,石重伟后退一步,冲着江安义一躬到地。江安义哪敢受太子之礼,急忙侧身跪倒道:“臣安敢有丝毫怨怼,殿下不徇私情臣心中只有敬仰,区区牢狱之灾算什么。”

    石重伟哈哈大笑,道:“孤就知江师深明大义,快快起身,孤在东宫置好酒席,专为江师接风洗尘。”

    四周的人无不羡慕,太子待江安义实在太厚,亲自来大理寺接他出狱,还摆酒为他接风,君臣相得莫过于此。当然也有明白人,程明道虽然不知道太子得了江家在京中的香水产业,但却知道石重伟来大理寺迎接江安义是熊国丈所提。

    江安义苦笑道:“君所赐臣不敢辞,只是臣在大理寺牢中坐了两个月,这一身的气味实在难闻,身上的衣物也要换去,请殿下准臣洗漱之后再去赴宴。”

    石重伟早就闻到江安义身上发出的酸臭味,只是为了演好礼贤下士的戏强自忍着,听江安义自己提出要洗漱,顺水推舟道:“是孤考虑不周,光想着替江师接风了。江师先回家洗漱,与家人团聚,末正时分孤再来相请,父皇让江师前往别苑问对,不能耽误。接风宴且放到晚上,孤与江卿不醉不休。”

    回到家中,一阵欢腾,孩子们一年半时间没有见到父亲,围着江安义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彤儿不管不顾地扑进江安义的怀中,搂着他放声大哭,冬儿站在一旁泪水如珠般滚落,家中亲卫和仆佣多是平山镇老家带来,看到主家无事个个欢喜,在黄柱的带领下齐齐拜倒恭贺。

    彤儿这才从江安义的怀中挣脱开来,抽抽鼻子娇嗔道:“江郎你身上太臭了,快去洗澡,冬儿姐姐早替你烧好了水,快去快去。”

    转过脸对着围在江安义身边的孩子们,彤儿做个鬼脸道:“你们没觉得爹爹身上好臭啊。”

    几个孩子异口同声地道:“臭,臭。”

    躺在木桶之中,江安义感觉到全身放松下来,整个人像要化在水桶之中。冬儿替他揉搓着身子,流着泪道:“江郎,妾身真怕你有个好歹,让我和孩子们怎么办?江郎,你做这官总是出事,不如不做这官了,咱家有钱,干脆回到平山镇老家,一家人平平安安多好。”

    江安义伸手替冬儿拭去泪水,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再有事了。”

    屋外传来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声音,“爹爹洗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出来?”、“爹爹 是大人,当然要洗得久一点”、“爹爹身上那么臭,肯定要洗一下”、“你骂爹爹臭,等下我告诉爹爹”……

    孩子们的吵闹声传到耳中格外温馨,江安义在心中暗暗发誓,要尽力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绝不再让家人担心害怕,唯有强大方能无忧。

第八百三十一章别苑问对

    雁山别苑,栖龙居,太子石重伟带着江安义奉旨觐见。

    叩拜毕,天子赐座。江安义起身时抬头看了一眼石方真,听说天子病得不轻,不知怎么样了,自己刚出狱便召见,应该没有大碍吧。

    石方真在椅中拥衾而坐,面容消瘦,须发枯黄,才数月不见,仿佛老了十多岁。江安义见天子骨疲形销,手中着实悲痛,手软脚疲重跪在地上,无声地抽泣起来。

    自江安义进殿,石方真便紧紧地盯着江安义的举动,想从细微动作上看看江安义有无变化。江安义伤心落泪,石方真心中暗松,看来此人忠心仍在,前倾的身子靠回椅子,石方真轻轻呼了口气。

    刘维国轻声道:“江大人,莫要御前失仪,惹万岁伤心。”

    江安义拭泪起身。石方真问道:“江安义,此次入狱有何想法?”

    “臣知道万岁和太子知臣冤枉,定然不会坐视,万岁命洛怀王会同三法司公审此案,会向天下人还臣清白。”江安义毕恭毕敬地答道。

    答得中规中矩,石方真点点头,道:“玉不琢不成器,你年纪轻轻官居四品,又有士林声名,无数人眼红羡慕,朕是有意让你在牢中打磨打磨,经牢狱之灾方知为官不易,方能忠君勤政,成就一番事业。伟儿,今后你发现可造之才,不妨也找些错处送他进牢中磨历一番。”

    石重伟恭声应是,笑道:“父皇的教诲儿臣记下了,江师你可不能辜负父皇苦心。”江安义连忙再次跪倒谢恩,只是十余年宦海浮沉,加上这次受陷入牢,当年那个忠心耿耿的“二愣子”已在悄然改变。石方真让江安义起身,赐座,刘维国还送上一杯茶,这待遇快赶上孔相这些老臣了。

    “江卿,太子可曾向你提过朕召你来的意思?”石方真问道。

    江安义放下茶,坐直身子应道:“殿下已经说过,是准备让臣到化州去抗击西域联军。”

    石方真叹了一声,道:“北有漠人动 乱,西面戎人为患,正是多事之秋。朕偏生此时染疾,应对乏力,朝局就要靠你们这些肱股之力帮衬太子支撑。”

    江安义忙道:“太子贤明,万岁且静心休养,臣还等着万岁再平漠北,驻哔王庭。”

    石方真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黯淡下来,有气无力地道:“朕老了,平定漠北之事留给太子吧。江安义,你若回化州,有何良策抵御西域联军?”

    来的路上石重伟已经把化州的情形详细地向江安义讲解过,西域联军超过三十万围困会野府,城中满打满算仅有十二万兵马,朝庭从京中十六卫、东宫率府紧急 抽调六万人前去增援,与西域联军数量差距仍很大,虽然自古有“守一攻倍”的说法,会野城能否守住还是个问题,若想进一步将西域联军赶出化州,更是困难。

    江安义皱着眉头道:“贼势浩大臣不敢夸口退敌,唯有鞠躬尽瘁

    、精忠报国而已。臣细细想过,臣前去化州比起他人有三点长处,一是熟悉化州情况,二是臣在化州六年略有薄功,士绅、百姓尚能听命,三是臣与西域军交过手,对西域军还算熟悉。”

    石重伟心想江安义在牢中关了两个月是不是把心关虚了,打不退西域联军派你前去何用,军中可有不少将领向孤请战,愿意率军击退西域联军。石方真听江安义没有大包大揽反倒对他增了几分信心,笑道:“兵无常势,你能如此小心朕反倒相信你,江卿一定考虑过如何退敌,不妨说与朕听。”

    江安义道:“臣到会野府后会坚守城池,必要时发动百姓上城协守,只要支撑过一段时间,战局便会出现转机。”

    石方真点点头,道:“若能支撑到五月,朝庭就能腾出手来,从各地组织十万大军增援化州。”

    “西域军虽多,却是多国组成,利字当头必起纷争。臣准备专门针对戎弥、居须这几个国家用兵,让他们内部不和,拉拢田韦、莎宿这几个与我国有大量商业往来的国家,分而化之。西域又分东西两部,多年来入寇的是东西域各国,臣想派遣细作前往西西域,收买煌林、载昌等国的大臣,让西西域趁机攻打东西域,以解燃眉之急。”

    这是应有之义,朝庭已派细作在实行。石方真有些疲倦了,头往后仰靠在椅背之上,闭上了眼睛。刘维国向江安义示意,让他快点禀奏,天子累了。

    江安义加快语速道:“化州与西域各国之间是千余里的戈壁,无数马贼出没其中,杀人越货掠夺财物,这些马贼皆是亡命之徒,只要有钱就能让他们卖命,臣打算买动他们袭击西域军的粮道,甚至攻打西域诸国的城池,让西域联军后院起火,生出归心。”

    石方真睁开眼,笑道:“此策不错,只是朝庭也是用钱之季,朕准你动用化州去年的税赋,若是不够你便自行想办法筹措吧。”

    “臣听闻此次西域联军并未掠走百姓,而是驱使他们耕种劳作,看来是有意长驻。西域军入侵时有数万屯军不及撤走,或逃进山中或被俘虏,臣准备潜入敌区,组织这些屯军挠乱西域军的后线,让其不得不分兵驻守,减轻会野府的压力,一旦时机成熟,表里相应,臣当亲率虎狼之师收复失地,献捷阙前。”

    石方真眉毛一扬,挣扎着想站起身,刘维国连忙劝道:“万岁切莫激动,吴大夫说要沉心静气,保重龙体。”

    闭着眼睛深吸了几口气,石方真睁眼道:“江卿说的几点都很实用,可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了,朕对你有信心,尽快赶往化州救急,朕希望早日听到好消息。”

    江安义单膝跪倒,禀道:“臣想请万岁答应三件事。”

    石方真目光一跳,随即明白过来,微笑道:“但说无妨。”

    “在西域联军退出化州之前,臣请万岁应许臣节制化州境内军民以及调用龙卫

    暗卫的权力,朝庭派遣的援军也归臣调配,臣方能集众人之力御敌。”江安义道。

    “这是应有之义,朕准了。伟儿,你让政事堂颁道旨意,让江卿带在身上。”

    “臣请便宜行事、处置官员之权。敌情万变,臣需随机应变,对抗命的将领、官员要能临机处断。臣远在化州,消息不畅,恐怕朝庭会对臣的做法生出误解,臣请万岁能多给臣一些时间,容臣事后解释。”江安义说这话时有些忐忑,这可是权臣的做法。

    石方真想了想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点朕可以答应你,六品以下的官员随你处断,六品之上的官员可以免职,但不能随意斩杀,朕派一队龙卫随你前去化州,那些被你免职的官员交由他们看押,事后押回京来处断。”

    江安义继续道:“臣前往化州,想带一些人手前去帮忙,臣的弟弟安勇、弟子何希桂,还有刘逸兴……”

    石方真笑起来,打断江安义的话,道:“京中文武有愿意随你前去化州建功立业的尽管奏知太子,伟儿你不妨命吏部记录在案,将来考评之时优先擢拔。国家用人之时,应该鼓励臣子们共赴国难。”

    石重伟笑道:“父皇,您这道旨意一下,京中十六卫和儿臣东宫的卫率府恐怕要空了,这几日那些将军们可不消停,不是到东宫就是到太尉府、兵部闹着要去化州杀敌呢。连姐夫也到东宫找我,想去化州效力。”

    石方真高兴地道:“将士们不惧战,这是好事,去化州是报国,守卫好京城也是报国。这些武将们派谁前去化州,伟儿不妨与太尉商量一下,无论派谁去,伟儿都要安抚好他们。祐成一个文官凑什么热闹,让他老实呆在京中,朕可不想安乐闹到别苑来。”

    嘴中抱怨着,石方真满面笑容,对刘维国道:“去取一面金牌来。”这面“如朕亲临”的金牌江安义可不是第一次见,有这块金牌在手,江安义有信心、有能力统率化州军民抵御住西域联军,守住会野府。

    石方真并没有立刻将金牌交给江安义,道:“朕答应你三件事,你也要答应朕两件事。”

    江安义躬身道:“请万岁吩咐。”

    “第一件事便是替朕守住化州,最迟六月底,朝庭便能准备妥当,向西域联军发动反攻,六月结束之前,会野府不容有失,否则朕治你贻误军机之罪。”

    贻误军机那是死罪,江安义凛然应道:“臣遵旨。”

    石方真将金牌递给刘维国,示意刘维国交给江安义,接着道:“另一件事便是杀死韩元实,将韩家满门老少都给朕杀了,将那块“忠义满门”的牌匾给朕烧成灰,撒到韩家人的坟头。”石方真一脸愤色,当年他给韩家题写的“忠义满门”匾额就像刻在心口上的伤痕,只要想起便折磨得他刺痛。

    江安义双手接过金牌,高举过领道:“臣遵旨。”

第八百三十一章别苑问对

    雁山别苑,栖龙居,太子石重伟带着江安义奉旨觐见。

    叩拜毕,天子赐座。江安义起身时抬头看了一眼石方真,听说天子病得不轻,不知怎么样了,自己刚出狱便召见,应该没有大碍吧。

    石方真在椅中拥衾而坐,面容消瘦,须发枯黄,才数月不见,仿佛老了十多岁。江安义见天子骨疲形销,手中着实悲痛,手软脚疲重跪在地上,无声地抽泣起来。

    自江安义进殿,石方真便紧紧地盯着江安义的举动,想从细微动作上看看江安义有无变化。江安义伤心落泪,石方真心中暗松,看来此人忠心仍在,前倾的身子靠回椅子,石方真轻轻呼了口气。

    刘维国轻声道:“江大人,莫要御前失仪,惹万岁伤心。”

    江安义拭泪起身。石方真问道:“江安义,此次入狱有何想法?”

    “臣知道万岁和太子知臣冤枉,定然不会坐视,万岁命洛怀王会同三法司公审此案,会向天下人还臣清白。”江安义毕恭毕敬地答道。

    答得中规中矩,石方真点点头,道:“玉不琢不成器,你年纪轻轻官居四品,又有士林声名,无数人眼红羡慕,朕是有意让你在牢中打磨打磨,经牢狱之灾方知为官不易,方能忠君勤政,成就一番事业。伟儿,今后你发现可造之才,不妨也找些错处送他进牢中磨历一番。”

    石重伟恭声应是,笑道:“父皇的教诲儿臣记下了,江师你可不能辜负父皇苦心。”江安义连忙再次跪倒谢恩,只是十余年宦海浮沉,加上这次受陷入牢,当年那个忠心耿耿的“二愣子”已在悄然改变。石方真让江安义起身,赐座,刘维国还送上一杯茶,这待遇快赶上孔相这些老臣了。

    “江卿,太子可曾向你提过朕召你来的意思?”石方真问道。

    江安义放下茶,坐直身子应道:“殿下已经说过,是准备让臣到化州去抗击西域联军。”

    石方真叹了一声,道:“北有漠人动 乱,西面戎人为患,正是多事之秋。朕偏生此时染疾,应对乏力,朝局就要靠你们这些肱股之力帮衬太子支撑。”

    江安义忙道:“太子贤明,万岁且静心休养,臣还等着万岁再平漠北,驻哔王庭。”

    石方真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黯淡下来,有气无力地道:“朕老了,平定漠北之事留给太子吧。江安义,你若回化州,有何良策抵御西域联军?”

    来的路上石重伟已经把化州的情形详细地向江安义讲解过,西域联军超过三十万围困会野府,城中满打满算仅有十二万兵马,朝庭从京中十六卫、东宫率府紧急 抽调六万人前去增援,与西域联军数量差距仍很大,虽然自古有“守一攻倍”的说法,会野城能否守住还是个问题,若想进一步将西域联军赶出化州,更是困难。

    江安义皱着眉头道:“贼势浩大臣不敢夸口退敌,唯有鞠躬尽瘁

    、精忠报国而已。臣细细想过,臣前去化州比起他人有三点长处,一是熟悉化州情况,二是臣在化州六年略有薄功,士绅、百姓尚能听命,三是臣与西域军交过手,对西域军还算熟悉。”

    石重伟心想江安义在牢中关了两个月是不是把心关虚了,打不退西域联军派你前去何用,军中可有不少将领向孤请战,愿意率军击退西域联军。石方真听江安义没有大包大揽反倒对他增了几分信心,笑道:“兵无常势,你能如此小心朕反倒相信你,江卿一定考虑过如何退敌,不妨说与朕听。”

    江安义道:“臣到会野府后会坚守城池,必要时发动百姓上城协守,只要支撑过一段时间,战局便会出现转机。”

    石方真点点头,道:“若能支撑到五月,朝庭就能腾出手来,从各地组织十万大军增援化州。”

    “西域军虽多,却是多国组成,利字当头必起纷争。臣准备专门针对戎弥、居须这几个国家用兵,让他们内部不和,拉拢田韦、莎宿这几个与我国有大量商业往来的国家,分而化之。西域又分东西两部,多年来入寇的是东西域各国,臣想派遣细作前往西西域,收买煌林、载昌等国的大臣,让西西域趁机攻打东西域,以解燃眉之急。”

    这是应有之义,朝庭已派细作在实行。石方真有些疲倦了,头往后仰靠在椅背之上,闭上了眼睛。刘维国向江安义示意,让他快点禀奏,天子累了。

    江安义加快语速道:“化州与西域各国之间是千余里的戈壁,无数马贼出没其中,杀人越货掠夺财物,这些马贼皆是亡命之徒,只要有钱就能让他们卖命,臣打算买动他们袭击西域军的粮道,甚至攻打西域诸国的城池,让西域联军后院起火,生出归心。”

    石方真睁开眼,笑道:“此策不错,只是朝庭也是用钱之季,朕准你动用化州去年的税赋,若是不够你便自行想办法筹措吧。”

    “臣听闻此次西域联军并未掠走百姓,而是驱使他们耕种劳作,看来是有意长驻。西域军入侵时有数万屯军不及撤走,或逃进山中或被俘虏,臣准备潜入敌区,组织这些屯军挠乱西域军的后线,让其不得不分兵驻守,减轻会野府的压力,一旦时机成熟,表里相应,臣当亲率虎狼之师收复失地,献捷阙前。”

    石方真眉毛一扬,挣扎着想站起身,刘维国连忙劝道:“万岁切莫激动,吴大夫说要沉心静气,保重龙体。”

    闭着眼睛深吸了几口气,石方真睁眼道:“江卿说的几点都很实用,可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了,朕对你有信心,尽快赶往化州救急,朕希望早日听到好消息。”

    江安义单膝跪倒,禀道:“臣想请万岁答应三件事。”

    石方真目光一跳,随即明白过来,微笑道:“但说无妨。”

    “在西域联军退出化州之前,臣请万岁应许臣节制化州境内军民以及调用龙卫

    暗卫的权力,朝庭派遣的援军也归臣调配,臣方能集众人之力御敌。”江安义道。

    “这是应有之义,朕准了。伟儿,你让政事堂颁道旨意,让江卿带在身上。”

    “臣请便宜行事、处置官员之权。敌情万变,臣需随机应变,对抗命的将领、官员要能临机处断。臣远在化州,消息不畅,恐怕朝庭会对臣的做法生出误解,臣请万岁能多给臣一些时间,容臣事后解释。”江安义说这话时有些忐忑,这可是权臣的做法。

    石方真想了想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点朕可以答应你,六品以下的官员随你处断,六品之上的官员可以免职,但不能随意斩杀,朕派一队龙卫随你前去化州,那些被你免职的官员交由他们看押,事后押回京来处断。”

    江安义继续道:“臣前往化州,想带一些人手前去帮忙,臣的弟弟安勇、弟子何希桂,还有刘逸兴……”

    石方真笑起来,打断江安义的话,道:“京中文武有愿意随你前去化州建功立业的尽管奏知太子,伟儿你不妨命吏部记录在案,将来考评之时优先擢拔。国家用人之时,应该鼓励臣子们共赴国难。”

    石重伟笑道:“父皇,您这道旨意一下,京中十六卫和儿臣东宫的卫率府恐怕要空了,这几日那些将军们可不消停,不是到东宫就是到太尉府、兵部闹着要去化州杀敌呢。连姐夫也到东宫找我,想去化州效力。”

    石方真高兴地道:“将士们不惧战,这是好事,去化州是报国,守卫好京城也是报国。这些武将们派谁前去化州,伟儿不妨与太尉商量一下,无论派谁去,伟儿都要安抚好他们。祐成一个文官凑什么热闹,让他老实呆在京中,朕可不想安乐闹到别苑来。”

    嘴中抱怨着,石方真满面笑容,对刘维国道:“去取一面金牌来。”这面“如朕亲临”的金牌江安义可不是第一次见,有这块金牌在手,江安义有信心、有能力统率化州军民抵御住西域联军,守住会野府。

    石方真并没有立刻将金牌交给江安义,道:“朕答应你三件事,你也要答应朕两件事。”

    江安义躬身道:“请万岁吩咐。”

    “第一件事便是替朕守住化州,最迟六月底,朝庭便能准备妥当,向西域联军发动反攻,六月结束之前,会野府不容有失,否则朕治你贻误军机之罪。”

    贻误军机那是死罪,江安义凛然应道:“臣遵旨。”

    石方真将金牌递给刘维国,示意刘维国交给江安义,接着道:“另一件事便是杀死韩元实,将韩家满门老少都给朕杀了,将那块“忠义满门”的牌匾给朕烧成灰,撒到韩家人的坟头。”石方真一脸愤色,当年他给韩家题写的“忠义满门”匾额就像刻在心口上的伤痕,只要想起便折磨得他刺痛。

    江安义双手接过金牌,高举过领道:“臣遵旨。”

第八百三十二章沿途赈难

    三月中旬,春光明媚,正是文人墨客、公子小姐踏青赏花之时,可是并州前往化州的官道,却是一副凄惨景象。沿路都是逃难的难民,大多形容憔悴、面黄肌瘦,身上的衣服脏烂、蓬头垢面,青壮推车挑担,老人和妇人牵着小孩,道旁不时能看到走不动的老人靠在树旁奄奄待死。

    一行快马从官道急驰而来,扬起滚滚烟尘,惊得道上的行人赶紧往两旁避开。领先一匹黑马正是木炭,江安义看到道上的惨景,勒住马,身旁众人纷纷勒马停下。

    “这到了哪里?”江安义转身问道。欣菲是个老江湖,道路比江安义熟悉,四下打量了一下应道:“此处应该是并州安坝县的境内,离县城只有十余里,距离南锋县还有七十里。安义,咱们跑了大半个时辰,该歇歇了。”

    南锋县是并州进化州的入口,距会野府仅有一百六十里的路程,朝庭命各州增援的府兵在南锋县聚集,等候朝庭的大军一起救援会野府。

    此次救援会野府的大军是从十六卫和东宫率府中抽调,共计六万大军,轻骑和步兵各半。主帅是江安义,天子加封他为化州经略使,官阶从三品,赐以印信全权调度化州军政事务。两名副帅分别是左武卫将军黄继飞(宣武侯黄永盛次子)和新任左监门卫将军的严建材。

    江安义将援军分为两部,严建材率领三万轻骑先行前往南锋县,黄继飞统率三万步军在后,而自己带着欣菲、安勇、石头以及刘逸兴等人快马兼程前往南锋县。

    虽然天子许诺让他挑选随从人员,但天子生性多疑,此次事急从权,加封自己为经略使,全权调度化州事宜,可谓权势滔天。读了那么多史书,江安义深知若不能让天子、太子对自己放心,恐怕立再大功劳也是枉然,最后的下场不是被杀就要被贬。

    妻儿肯定要被当成人质,化州正在打仗,江安义也不放心带家小在身边,一切等安定下来再说。出乎江安义意料的是天子居然下旨让欣菲以龙卫督监的身份统领随行的百名龙卫和暗卫。

    前去化州身边没有亲信人可不行,安勇肯定要去,石头已经是东宫长史,此次也被抽调出征,江安义索性向太子请求将他带到身边。宁虎已然无事,决定追随江安义,加上朴天豪、黄柱等亲卫随安勇回归,武的方面人手够用了。

    文的方面刘逸兴随行,田守楼和范师本都有意前往,被江安义劝住,京中也需人手,处江湖之远则忧馋畏讥,没有人通风报信可不行。李来高主动请缨随行,让江安义有些意外。会试在即,李东鸿和李来高都名动天子,是今科及第的热闹人物,随自己去化州岂不耽误了前程。

    李来高笑道:“相比科举,李某更看重江兄的前程。大爷爷也被我说动,李家要再兴起要多方下注,李某便押注在江兄身上。”

    “来高相助之德,江某定不会忘

    ,将来定有一报。”江安义很高兴,李来高长于统筹组织,胜过李东鸿精于文书往来,有他相助如得臂膀。

    江安义被囚,欣菲写信让张先生赶往京中,人尚在途中,江安义让镖局转告,让他直接前往会野府汇合,加上江安义以前在化州有一些班底,到了化州后应该不缺人手。

    道旁有长亭,江安义跳下马道:“歇歇脚,石头你去请几位难民过来,我要问问情况。安勇,你收罗一下大家随身所带的干粮,分发出去,我们到安坝线再补给。”

    朴天豪等人帮着安勇散发干粮,立时围拢了一大圈人,得了吃食小孩子赶紧塞入嘴中,而大人则趴在地上叩谢。石头领着几位老者进亭来见江安义,领头的老者六十来岁的年纪,穿着件破旧的长衫,灰蒙蒙已经看不清颜色,不过举止斯文。近前来,老者瞪大眼睛看着坐在亭中的江安义,嘴唇颤动了半天,道:“江大人,你是江大人。”

    猛地转过身,老者冲着亭外喊道:“乡亲们,江大人回来了,大伙有救了。”

    “江大人”、“刺史大人来了”、“江大人救救我们吧”,欢呼声、哀告声、祈求声响成一片,长亭外站着人全都跪倒,呆滞的眼光中透出希望。

    江安义扶起几位老者,来到亭边,纵声道:“诸位父老乡亲,江某奉万岁之命重返化州,就是要把西域恶贼赶走,让大家重返家园。父老乡亲们,朝庭的大军随后就到,大家不要再逃难了,就在附近暂住,江某会想办法解决你们的吃食。”

    欢呼声震耳欲聋,那些绝望的难民总算有了希望。江安义请那几位老者坐下,问过姓名后,道:“几位长者是哪里人,朝庭不是让各地官府救助逃难的百姓吗?为何你们还要流亡?”

    姓周的长衫老者叹道:“老夫是化州文进县人,韩元实那老贼卖国求荣陷了安西大军,文进城沦陷,老夫带着家人前往会野府暂避。西域联军随即到来,老夫见城内守军有限,府城中又人满为患,担心没有粮食,趁着西域军没有堵上北门,便同家人又逃了出来。沿途的县城都关闭了城门,我等无处栖身,只有一路往东。”

    江安义一皱眉,道:“南锋县、安坝县都关了城门?”

    “南锋县成了兵营,各州来的府兵、还有募兵有数万人驻扎在那里,我们哪敢呆。安坝县听说前天还开着城门,后来涌入的难民多了,洪县令便让关了城门,说是城中储粮不足,让大伙到别处就食。”

    江安义问道:“这一路有多少难民?”

    旁边的白须老者应道:“不少于十万人,有些人饿得走不动道了,坐在路边等死,惨啊,求大人救救我们吧。”

    江安义心中抽痛,从怀中掏出金牌交给石头道:“你前往武阳府求见刺史全大人,就说我请他下令让各县打开城门、开仓放粮赈济难民,耗费的粮食

    将来化州加倍偿还。全大人要是不答应,你便出示这块金牌。”

    何希桂领命,起身上马朝来路驰去。江安义又道:“安勇,你返回去见严将军,让他只保留三天的军粮,其余的军粮都赈济难民,到了南锋县就有粮食了。”南锋县是大军聚集地,朝庭早在那里屯积了数十万石粮草。

    “周老先生,劳烦你带着几位德高望重之人,将朝庭赈难的消息告诉逃难的百姓,不要让他们流离失所,粮食随后就到,不会让大家饿死。”

    周康宁热泪盈眶,仰天叹道:“大人重回化州,我等再得父母。”

    在百姓们的跪送之下,江安义带着众人继续前行,距南坝县只有十余里,快马一刻钟的时间便来到。远远看到东门下下聚集着不少难民,城门果然关闭。

    放缓马步,来到近前,听到城门下那些难民哭哭啼啼地向城头恳求着,江安义吩咐朴天豪道:“掌旗。”

    一路驰行旗帜收在包袱中,朴天豪听命将那面朱红色的旗帜升起,红旗金字“钦命化州经略、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朴天豪举着旗帜一马当先奔向东门,城门口的百姓连忙闪在道旁,朴天豪高声喊道:“城上的官兵听着,钦命化州经略使江安义江大人路过安坝县,快快打开城门。”

    城头的官兵尚无反应,道旁的百姓先惊喜地叫道:“是江大人回来了,我们有救了。”百姓拜倒在地,高声呼道:“江大人,我们都是化州的子民,救救我们吧。”

    江安义跳下马,扶起道旁的百姓,安抚道:“父老乡亲们放心,朝庭派大军来了,江某奉天子旨意前来,一定会帮诸位回归家乡。”

    百姓纷纷上前,围着江安义述苦,江安义好言安慰。一柱香的功夫,城门打开,县令洪德功带着属吏迎了出来,他不认识江安义,朝庭的公文也没有到达,光任那面旗帜不能冒然相认。私凭文书官凭印,黄柱将江安义的印信交给他查验过,洪县令这才带着属吏躬身施礼,道:“下官洪德功见过江大人。请大人进县衙休息。”

    江安义道:“洪大人,江某只是路过贵县,就不入内打扰了。之所以惊动贵县,是江某看到城门关闭,难民在城下悲苦无助,所以想请洪县令打开城门收纳这些难民,让他们有口吃食,有片瓦栖身。”

    洪德功面现难色,道:“江大人,不是下官不体恤百姓,实在是安坝县容纳不下这么多难民。仓中存粮仅够五万难民食用半月,如果再放人进去,恐怕城中百姓也要逃难了。”

    江安义道:“洪大人放心,我会下令运送军粮赈难,安坝县可以派人前去南锋县运取粮食,麻烦洪大人在城外搭建长棚,收拢难民,等战乱平息之后,本官会向天子、太子为大人请功。”

    交待清楚,又补充了些粮食和饮水,江安义过安坝县而不入,直接前往南锋县。

第八百三十三章军粮风波

    南锋县最初是处关隘,化州常年战乱,南锋隘是扼守西域的关防要地,后来魏武帝开疆拓土,将西域人赶出化州,设三关防守,南锋隘的作用便淡化了。魏明帝在南锋隘后设南锋县,成为进入并州的锁钥,是西域进入中原必经之地,有“西域咽喉”之称。因为地理位置特殊,南锋县商贾云集、百姓聚居,成为并州有数的大县、富县。

    化州兵败,不断有难民通过关隘进入并州,南锋县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乞讨的难民,气氛变得紧张起来,防守关隘的三千驻军加强了防御,各州奉旨到来的府兵和募兵陆续到达,驻扎在城西的空地。好在南锋县原本是屯粮之所,朝庭又紧急调运了十万石粮食到来,足够支撑十万大军两个月之用。

    申末时分,江安义一行行色匆匆地赶到了南锋县。打听清楚驻军在城西,江安义道:“咱们直接去军营。”

    城西驻地,并州、青州、娄州、灵州等地的府兵都已到来,同时到达的还有各州新募的兵丁。江安义没有直接进营,而是驻马在营外的一处高坡上观看营地,营帐南面有条河,辎重营驻扎在河边,其他的帐蓬东一簇、西一簇杂乱无章布置着,大营内乱糟糟有如菜场,没有看到巡逻队,站在高处打量营寨也没有见人出来询问,这样的军队如何与西域联军较量。

    江安义面色沉郁,朴天豪叹道:“一群乌合之众,不要说靠他们打仗,上了战场反而乱了自家阵脚。”

    营寨内炊烟升起,到了吃晚饭的时刻。突见一群人涌向辎重营,在大营前吵闹着。江安义一提缰绳,道:“进营。”

    有人重新撑起那面经略使的旗帜,一行人飞驰进寨,营寨外树着简易的工事,总算有一队人拦住去路。朴天豪高声道:“钦命化州经略使江安义江大人奉旨前来接管大营。”

    带队的校尉显然没见过这场面,愣愣地不知所措。朴天豪把印信一亮,喝道:“还不让开道路。”

    营中不许驰马,江安义跳下马大步朝辎重营行去,朴天豪等人将缰绳交给那队兵丁,那校尉才醒悟过来,叫过一名兵丁道:“快去给伍司马报信,朝庭派遣的官员到了。”

    隔着十丈远就能听到辎重营前的吵闹声,朴天豪分开人群,让江安义入内。几名粗衣汉子正跟校尉装扮的人在争论,“……这粟米霉成这样,根本不能吃,给换换吧。”地上放着几口木桶,桶中的粟米颜色灰暗,散发出霉味。

    那校尉撇着嘴道:“泥腿子能有东西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爱吃不吃。”

    旁边有人怒骂道:“他妈的,太欺负人了,这是人吃的吗,猪也不会吃。朝庭规定每兵每日二升粮,咸菜半个,化州的兵倒是足额供应,我们灵州的兵到手只有一升半,咸菜小的快跟米粒差不多了。”

    “老兄你这还算好,你没见这些募兵只能吃霉米吗?他娘的,老子看到粮食都让这伙子米虫半夜拉走了,八成是被他们卖了。”

    “让他们把粮食吐出来”、“咱们到主将那说理去”、“说理有个屁用,那主将是并州司马,还不是向着他们自己”、“砸了辎重营,咱们不干了”……

    那校尉有些怯意,退后半步,虚张声势地吼道:“你们想造反吗?你们几个将木桶端起来,我给你们换过,

    其他人不要聚在这里,都散开,否则我禀报将军,军法从事。”

    江安义冷眼旁观已知大概,喝住那名校尉,道:“且慢,这些人说的可是事实?”

    那名校尉上下打理了一下江安义,江安义没穿官服,朴天豪等人也都是一身青色劲装,看上去气宇不凡。大营之中各地的兵丁都有,这名校尉不敢造次,反问道:“你们是哪个州的?有什么事找伍司马去。”

    话音刚落,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并州司马伍元凯带着一帮人匆匆来到。那校尉见了伍元凯,立时有了主心骨,得意地横了众人一眼,喝道:“你们聚众闹事,惊动了司马大人,等着挨板子吧。”

    朝庭下令各州府兵和募兵在并州南锋县聚集,并州刺史全兴清不敢怠慢,抽调府兵二千以及各县的团练千人,又新募兵勇二千人,让司马伍元凯率领前往南锋县,在南锋县等候各州的援兵以及朝庭的大军。伍元凯是个文官,从未带过兵打过仗,便将安营驻兵之类的事交给了手下的两名校尉,一个管兵一个管粮,辎重营前的那位便是管粮的索建生。

    索建生急步迎向伍司马,笑吟吟地躬腰施礼道:“伍大人,一点小事怎么惊动您了,您从听风崖观景回来了,定是又有了好诗,卑职送您的那块端砚可好使……”

    伍元凯没有理会索建生,目光落在江安义一行人身上,快步上前拱手道:“请问哪位是江大人?”

    江安义拱手回礼,道:“本官江安义,奉旨前来接管军营。”朴天豪将印信递上,伍元凯验过之后,再度整衣行礼道:“并州司马伍元凯见过化州经略使江大人。”

    旁边围看的兵丁轻声议论,不明白经略使是什么官,但见伍司马向江安义行礼,知道是朝庭派来的大官。有人叫道:“大人,索校尉克扣军粮,以霉烂的粟米充装好粮,请大人明察,为我们做主。”

    “请大人做主”的呼声响成一片伍元凯也变了脸色,他对索建生贩卖军粮之事有所耳闻,不过收了索建生的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刻在化州经略使,朝庭新派的大军统帅面前哪敢敷衍,急忙喝问道:“索建生,怎么回事?”

    索建生抖成一团,瘫软在地。

    江安义抬起手,示意四周的军兵安静,扬声道:“本官是新任化州经略使江安义,奉天子之命率领你们前去化州御敌。当兵吃粮,天经地义,谁敢克扣军粮,便是死罪。”

    索建生早已吓得昏死过去。伍元凯跪倒在地,哆嗦地道:“下官有失察之过,请大人降罪。”江安义可不是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文人,算得上凶名赫赫,不由得伍元凯心惊肉颤。

    身为驻营主将,将营寨搞得乌烟瘴气,江安义真想下令将伍元凯一起拿下,可是自己只是化州经略使,不能刚到就问并州司马之罪,何况大军要在南锋县休整,这伙子府兵、募兵也要训练,索性拿了伍元凯的短处,让他用心配合。

    “伍司马,你的事情稍后再议,咱们先一同到辎重营中看看。”江安义扶起伍元凯,和声道。伍元凯勉强站起身,听江安义语气柔和,心中安定些。江安义对着四周的兵丁道:“你们当中推举出十个人,随本官一同入内查看。”

    辎重营前还在推选入内查看之人,辎重营后门有一伙

    人正准备偷偷摸摸地离开,有围看热闹的军兵发现,大声叫嚷起来,那伙人越发慌不择路,有人居然想趟过河去。

    江安义对朴天豪道:“去问问,那伙人是干什么的?”

    朴天豪带人很快将这些人拘了过来,这伙人已知情况不妙,颤兢兢跪地嗑头。江安义打量了一下,发现这些人不像兵丁,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军营之中?”

    朴天豪在旁边帮腔道:“大人,我看这些人不像营中兵丁,该不是西域人的探子吧。”

    这帽子够重,那伙人哭叫地嗑头道:“禀大人,我们不是探子,我们是南锋城的粮商。”

    情况很快问明,这伙人与过索建生勾结,索建生将克扣下来的粮食贱卖给他们,这伙粮商则在晚上将粮食拖走,同时运来霉变的粮食充当好粮,一来一往从中渔利。

    四周围观的兵丁气得破口大骂,江安义心想正好借此良机整肃军营,当即道:“伍司马,盗卖军粮可是大事,本官要升帐问案。”

    伍元凯此时是待罪之身,连忙应道:“大人请到中军营帐,下官命人擂鼓聚将。”

    鼓声响,营中校尉以上的将官齐来参拜,发现主座换了人,伍司马一脸苦色地站在一旁,便知朝庭派人来了。朴天豪大声宣布江安义的身份,向众人展示江安义的印信,众人齐齐躬身参拜。

    “诸位将军,本官初到营寨,发现大营杂乱无章,毫无军纪可言。索建生掌管营中辎重,居然以公济私,克扣军粮,以霉变粮食给兵丁食用,真正是丧尽天良。”江安义重重地一拍桌子,喝道:“此等蠹虫不杀不足以平愤,来人,将索建生枭首示众游营。”

    索建生人头落地,营中一片欢腾之声,帅帐内却鸦雀无声,众人都知道江大人这是杀鸡给猴看,帐中众人细究起来个个难逃罪责。

    借着索建生的人头之威,江安义宣布了一系列将令,从识号辨旗、扎营训练、行军野战、防御配合等各个方面都重新布置,兵营指挥交给了朴天豪,朴天豪已是从五品下的游击将军,统率一群七八品的校尉完全绰绰有余。

    军令如山,众人不敢违逆,躬身应诺遵令而行。众将出帐,大帐内只剩下江安义和伍司马,伍元凯立感压力大增,头上仿有高山压顶,身子不由得矮了几分。

    江安义似笑非笑地看向伍元凯,道:“伍司马。”

    伍元凯一抖,急忙恭声道:“下官有罪,请大人责罚。”

    江安义忍住笑意,道:“伍司马,你有失察之过,不过本官准你戴罪立功。”

    伍元凯大喜,道:“请大人示下。”

    “伍司马,方才抓获的那些粮商,胆大包天勾结索建生盗卖军粮,以霉烂的粮食充装军用,实在不能轻易放过。你带着五百府兵,前去查抄他们的粮库,将这些粮商储存的粮食一律拉到军营,化州难民缺吃少穿,就用这些粮食赈济难民。”江安义道。

    抄家是件美差,伍元凯高兴地应是。

    江安义继续吩咐道:“伍司马,本官有言在先,只是查抄粮食,若是这些粮商告你趁机劫掠财物,那本官可就要治你个二罪合一了。该怎么做,你自己心中要有数。”

    伍元凯笑容凝住,苦着脸再次应是。

第八百三十四章再临会野

    两天后,严建材所率的三万轻骑来到南锋县驻地,大营样貌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木桩搭成寨墙,每隔十丈树着箭楼、了望塔,身着皮甲的将士往来巡逻;帐蓬重新归置变得整齐有序,留出来的校场上杀声震天,将士分为几队捉对厮杀;稍远处箭场上弓箭手正在轮流射箭;再远处黄尘滚滚,轻骑正在训练……

    大军被拦在营外,严建材打量着营寨内的气象赞道:“没想到这些府兵还有些模样,打磨一段时日、见见血倒也能用。”

    江安义得讯亲自迎了出来,他与严建材是旧识,也算是患难之交。两人说笑几句,江安义带着严建材来到西南处的一处平整好的土地,这便是三万轻骑的驻地。

    看着将士们安营扎寨,江安义对严建材道:“严兄,上次的事多亏了你仗义帮忙,我欠你一个人情。”

    严建材笑道:“上次你救了我,咱们算扯平,下次再算过。”

    “严兄,你过来时难民可安置好了?”江安义最关心难民之事,这些难民都是化州的百姓。

    严建材道:“安勇把你的帅令告诉了我,我把多余的粮食交给了沿途的县城,这些县城收到粮食后都在开始施粥赈难了。每过一个县城我都留下了二十人盯着,那些难民听说是你的命令,一个个感激涕零,称你是救命的菩萨,这些难民都不走了,准备等你收复失地后重返家乡。”

    江安义点点头,道:“多谢严兄。”

    “安义,难民的数量不少,粮食只能支撑半个月,靠军粮支应可不是办法,你得要赶紧想办法筹粮才是。”严建材严肃地道。

    江安义道:“我已经向朝庭寄出公文,让朝庭想办法运送粮,也给并州刺史全大人写了信,让他帮忙。我刚刚查抄了几个粮商,得了近十万石粮食,应该够难民吃一段日子了。”

    严建材道:“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救援化州,安义准备什么时候起兵?”

    “这两日我思忖过,会野城内有十余万驻军,只要小心些守城足够了。”江安义让人拿来地图,铺在地上指点着,道:“朝庭派来六万援军,加上这些府兵和募兵,不过十万之众,如果进城反被西域人困住手腿,所以我想你们不如驻扎在黄远、紫云一带。”

    严建材顺着江安义的手指落在地图上,在心中构建着地形,叹道:“可惜没有沙盘,要不然一看就知。”

    江安义继续道:“黄远、紫云距会野府只有四十余里,轻骑半个时辰就能到达。这一带地势起伏,易守难攻,你们驻扎在此机动游弋,对西域联军的威胁更大。而且府兵和募兵的素质堪忧,需要一段时间操练方能派上用场。”

    严建材想了想道:“朝庭派大人救援会野府,如果驻军在城外,恐怕城中士气低落,若是被西域军破城,大人可吃罪不起。”

    江安义笑道:“你和黄继飞分别驻扎在黄远和紫云县,我前去会野城,咱们里应外合,争取能早日将西域联军赶走。”

    打仗要服从将令,既然此是主帅是江安

    义,严建材没有坚持,遵命行事。

    …………

    并州武阳府刺史府,刺史全兴清一脸不快地坐在二堂。并州刺史吕良真升任大理寺卿后全兴清以太常寺少卿的身份接任,他是宣帝年间的进士,两朝老臣,为官三十余年,资历深厚。

    全兴清对江安义的印象不佳,最主要的原因是江安义太能干,抢了他的风头。并州是大州,刺史是从三品的大员,是税赋大州,而江安义任化州刺史时税赋居然超过了并州,吃喝玩乐的花样层出不穷,惹得不少并州富人跑到化州玩耍,颇有点穷邻居后来居上的味道,这让全兴清酸酸的不是滋味。化州战乱,百姓逃离,全兴清其实有些暗喜,只是不能为外人道。府中的官吏哪个不是人精,话里话外地透出贬化州捧并州的意思,全兴清嘴角春风常在。

    何希桂带来化州经略使江安义的请求,让并州筹措粮食,开仓赈难。朝庭的公文还没有寄到并州府衙,全兴清还不知身陷囹圄的江安义已经摇身成为化州经略使,冷着脸沉吟不语。

    长史胡展宁皮笑肉不笑地道:“何将军,江大人升任化州经略使的公文还未寄到并州来。再说江大人是化州经略使,好像还管不到并州事宜,这狗咬耗子有些多管闲事了吧。”

    何希桂心中暗火,师傅心切百姓低身请求,这些并州官员反而拿腔拿调,只顾着争权夺利,不把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忍住气,何希桂躬身道:“全大人,江大人看到难民流离失所,路有饿尸,故派末将向大人恳请,所耗粮食化州将在将来加倍偿还。”

    别驾顾意达冷笑道:“听你的意思江大人爱惜百姓,我并州便不管百姓死活了,真是一派胡言。”

    全兴清一拍桌案,道:“你回去转告江大人,此事需从长计议,赈济难民,我并州自会动手,不用江大人关心。何将军,请回吧。”

    何希桂实在是忍无可忍,从怀中掏出金牌高高举起,冷声道:“江大人吩咐末将,如果并州的诸位大人有异议,不妨将金牌奉上。”

    “如朕亲临”的金牌在官场上是传说,包括全兴清在内也没有亲眼得见。二堂诸人连忙起身,全兴清快步上前双手接过金牌查验,恭恭敬敬地把金牌交还给何希桂,率众跪倒参拜,口称“臣等叩见万岁”。

    何希桂举着金牌侧身而立,道:“诸位大人,开仓赈难之事行否?”

    全兴清暗恨,何希桂若是一来便拿出金牌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这个姓何的分明是看自己的笑话,连带着连江安义也一同恼上,全兴清又气又怕,这江安义的圣眷真是少有人及,口中恭声答道:“既然有万岁所赐的金牌,便如万岁亲临,臣等自然遵旨行事。请何将军转告江大人,就说我全兴清遵命行事。”

    …………

    四月初二,会野府北门,百花争艳,草木森森。西域联军围城已有一个多月,虽然“围三阙一”北门并没有围堵上,但守城的安西副都督管平仲在半个月前命令关闭了北门,不再准许百姓出入城池。春天的草长得飞

    快,半个月时间官道上就有杂草冒出。一阵急促的蹄声从官道驰过,将长出的青草踩得断折。

    远远看见城楼,江安义勒住马,打量着离开二年多的会野府,雄关依旧在,只是心情改。江安勇不懂哥哥腹中的五味杂陈,兴奋地道:“豪哥,快把旗扬起来。哥,咱这算不算衣锦还乡啊,栖仙楼的美味,我可馋死了。”

    城头之上驻守的官兵看到那面飘舞的旗帜,很快城门打开,方仕书、管平仲、升任别驾的华司诚,还有秦子炎、颜易、史明玉、余庆山等一大群故人涌出城来迎接江安义。

    江安义跳下马,快步上前,方仕书隔着数丈远便激动地叫道:“安义,你总算来了,老夫可是久旱盼甘霖,总算把你盼到了。”管平仲等人也纷纷上前见礼,都是熟人,江安勇、刘逸兴等人也纷纷上前寒喧,众人说说笑笑亲热地不得了。

    方仕书笑道:“城门不是叙旧之所,咱们进城再慢聊。”

    进得城来,江安义愣住了,只见街道两边站满了闻讯赶来的百姓,看到江安义的身影,众人齐刷刷跪倒,道:“恭迎江大人重回会野府。”无论是士绅、百姓、兵丁,男女老幼听到喊声后都加入其中,喊声响遍会野府,欢声有如雷鸣。

    发自肺腑的欢呼声把江安义感动得热泪盈眶,扶起几位老者,江安义纵声喊道:“多谢诸位父老乡亲,江某誓死保卫会野府,安义不死,绝不让西域人踏进城池半步。”

    当然,会野府中也不是所有的人高兴江安义的到来,城南的镇西男府邸,华政站在自家院落中,听着有如潮汐般一**传来的欢呼声,面沉似水,眉头紧皱。

    二老爷华胜走了进来,道:“哥,朝庭派江安义来了。”

    华政没好气地道:“我又不是聋子,这么大的声能听不到。”

    华胜低声道:“哥,韩忠还在我家里等消息,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韩忠是韩府家人,是韩元实的亲信,随着韩家一起投靠了西域军。西域军围城之后,韩忠奉命潜入城中来见华政,劝说他投靠西域人。

    华政示意弟弟噤声,侧耳听了听没有动静,两人进了大堂关上门。华政叹道:“我若是降了,庆儿的命就保不住了。”庆儿,华文庆,此刻仍在端州句中县任县令。

    华胜道:“派人给庆儿送信,让他弃官逃走,从青州潜入戎弥国。哥,外面那么多西域军,光靠城里那些残兵败将哪守得住,戎弥国主许了你镇西侯的爵位,便是我也得了伯爵,几个侄儿都是官身,机不可失,赌一把吧。”

    华政问道:“江安义带了多少人马进城?”

    “屁,就百十号人。”华胜到看热闹,继续说道:“朝庭的大军被漠人牵制住了,我估计抽调不出援军,只有派江安义来给化州打气。姓江的跟咱家过不去,正好趁这个机会垮他一把,献了会野府,姓江的吃不了兜着走。”

    华政一咬牙,道:“你去告诉韩忠,让他准备,明日三更与华家一起发动,夺取南门迎接大军。”

第八百三十五章华府谋叛

    刺史府,大堂。

    方仕书将江安义让到正中落座,众人重新见礼,参见化州经略使江安义。除了新任的司马姚长风不认识外,大多数是熟人,江安义笑道:“官面文章做过,诸位不用站着,找位置坐吧。”

    方仕书在左首的椅子上坐下,笑道:“安义经略化州,眼下可没办法建经略府,只能委屈你暂用刺史府了,我搬到参军官廨去办差。安义,你怎么孤身入城,朝庭的大军何在?”

    江安义笑道:“我跟方公可不客套,你也不用到参军官廨,直接用二堂便是,我在前面替方公遮风挡雨,至于住处,我就住在李家为我所购的府第,不劳动方老搬动了。朝庭十万大军已至,我将他们安扎在黄远、紫云一带,让他们机动待命,守城有管将军的十多万兵马足够了。”

    方仕书如释重担地道:“安义来了化州,老夫感觉卸去千斤重担,能够喘口气歇歇了。”

    江安义见方仕书满面憔悴,双眼通红,疲态尽显,道:“方公受累,再坚持两天,等安义熟悉情况后再好好歇歇。军事上不用方公费心,但收拢、赈济难民等事还需劳烦方公。”

    寒喧几句,江安义开始询问军情。管平仲禀道:“江大人,杨大帅失守文进县,以身徇国,少帅杨怀武亦身死敌手,让人痛惜,文时县一战我军折损七品以上的将官二十余人,战死、被俘、失散的将士多达六万余人,眼下城中仅有安西都护府和朝庭派来的援军十二万人,另有屯兵一万五千,府兵五千,粮食五十万石,牛羊约二万五千头,弓箭……”

    江安义默默听着管平仲介绍军情,心中哀叹将军难免阵前亡,当初与杨怀武之间的龌龊随着人死烟消,不知身在镇北大营的杨怀忠得知父兄阵亡的消息该怎样悲痛。

    “西域联军伤亡亦在二万人以上,剩余的联军加上新增援的人马约计三十万,分成三块围住会野府的东、西、南三门,从旗帜上分辨西门大军是戎弥、尉车、居须、吐笃等国,南面是休梨、莎宿、羌兰、田韦等聚集,东面则是勒离、温姑、乌末、皮夜的旗帜,各个城门都有十万左右的兵力。西域人有意放开北门,瓦解军心,围城初期,城中百姓逃走十余万,城中富户也逃走了近半。”

    “城门守军的士气如何?”江安义问道。

    管平仲沉重地摇摇头道:“士气低落。西域人在三月初试着攻了几次城,原本守城是我军强项,可是西域人使用了一种声音很响的车子往城中投石,石头大如磨盘,砸在墙面之上很快让城墙破损,对士气影响很大。”

    “霹雳车”,江安勇插言道:“漠人也曾用过,这玩艺是攻城利器,难办。”

    江安义见众人面带惧色,朗声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填。从古自今,出现过多少尖兵利器,还不是一样靠人打仗,我出京之前得到消息,工部和军器监已经在研发克制霹雳车的办法,再说我军有守城的绞车弩、连

    弩,比起西域人的军械只强不弱,大伙不用怕他。”

    主帅信心十足,加上江安义以往的战绩,连管平仲也觉得放松下来,大堂内紧张的氛围消散了许多。已近酉正,散衙的鼓声按时响起。方仕书笑道:“安义一路鞍马劳顿,我已命人备下酒宴为你接风洗尘。”

    江安义想了想道:“劳烦方公散出贴子,就说明日晚间我在栖仙楼宴请城中士绅和百姓代表,将朝庭的旨意公布出去,安定人心。”

    江安义兄弟在府衙赴宴,欣菲则与秦子炎去了龙卫州统衙门交接,黄柱带着几名亲卫先去府邸安排。

    回到住处已是戌正,府门前红灯高悬,家中的仆人翘首张望,江安义任官京中,彤儿带着一双儿女也去了京城,这座名义上的江府便冷清了下来,江安义和彤儿都提出让李家把宅院收回,作为李家在化州会野府的落脚地,家主李明德回信道,宅院是彤儿的嫁妆,如何处置是江家的事,李家不可能收回宅院,而且那些李家送出的仆佣也任由江家处置。就这样,宅院闲置了下来,偶尔李家人前来化州有事,便寓居在此。

    彤儿去京城的时候将江家的护卫、仆人全都带走,只剩下李家的仆佣,管家仍是李云霞,看到江安义等人马匹驰到,连忙率领阖家仆佣下拜迎接,道:“老爷一路辛苦,府中已经打扫干净,请入内歇息。”

    从姑爷到老爷只有一字之别,其中的意味却大不相同。江安义跳下马,笑道:“辛苦霞姑了。”

    李云霞看着这位权势越来越大的姑爷,丝毫没有了当初李家人的傲气,恭敬地道:“不敢当老爷辛苦二字,老爷、小姐和小公子们去了京城,这里其实没事可做。小姐、婧儿、毅儿可好,有一年多没见到,真想他们啊。”说着,李云霞伸手拭泪,她与彤儿感情不错,而江韵婧和江晨毅都是在这里出生,两个孩子算得上一把屎一把尿地带过,怎能不想。

    江安义微笑道:“彤儿也时常念叨起你,婧儿还说要请你到京中去。霞姑,等西域军退去,我派人送你去京中看彤儿和孩子们,不过也说不定过段时日她们又要回来了。”

    迈步上台阶,却听见大门内有人大声笑道:“小江来了。”人未至笑声先闻,江安义脸上露出笑容,高声道:“郭兄!”

    一个胖子出现在门前,将半扇大门挡在身后,江安义上前握住郭怀理胖乎乎的肉手,用力地摇晃着,笑道:“郭兄,见到你太高兴了。”

    郭怀理不无得意地道:“小江,你可得好好犒劳犒劳我,什么红烧肉、烧蹄筋、羊蝎子之类的多准备些,我跑来跑去的可瘦了不少。”

    江安义看着郭怀理圆鼓鼓的肚子,笑道:“郭兄这段时间便住在家中吧,我抽空与郭兄好好叙叙旧情。”

    …………

    西域联军围城,会野府戌正时间便开始宵禁,五千府兵分成数十队,在大街上往来巡逻。

    华胜几年

    前移居去了庆中县,会野府的老宅却没有卖掉。此次西域军入侵,庆中县也遭了兵火,华胜便带了家人重新回到会野府的老宅避难。老宅与镇西男府在同一条街,这条大街以前都是镇西侯的产业,时过境迁,家业中落,部分产业逐渐卖与了外人。

    回到家中,华胜亲自来到一处偏院,韩忠带着几名从人就住在这里。看到华胜一脸喜色,韩忠知道镇西男华政已经答应里应外合献城投诚。华胜将大哥决定明日三更夺取南门的消息告诉了韩忠。华政有个族侄华文磊在守军之中,是六品的致果校尉,受过华政的恩惠,韩元实知道这个消息,所以才让韩忠潜进城来劝说华政献城投降。

    华政原本有些犹豫,舍不得连累长子华文庆,含含糊糊地拖着,不过暗中也下了功夫,请华文磊过府暗商过,知道华文磊每两天守一次南门,明晚又轮到他当值,所以华政才会舍近求远决定明晚三更夺取南门。

    韩忠笑道:”这几日我四下走动,已经联络了不少人,特别是威远镖局的章总镖头答应届时出手相助,城中还有不少西域人的细作,到时候会随我们一同动手,我估计最少有三四百人。”

    威远镖局的罗士明已经退隐,将镖局一分为三,会野府的镖行交给了三徒弟章天刚。韩元实投降西域人,杨祥亮父子战死,章天刚的后台倒了,已有心思跟着投靠西域人,如果以后西域人能占据化州,自己一家独大做化州与西域间的生意岂不快哉。韩忠找到他,许了四品将军的位置,章天刚大喜,能做将军谁还去做镖头。

    镇西男府,华政将两个儿子找到书房密谈,与两个儿子商谈明日夺城投降之事。华文光和华文明既心动又胆怯,若是有人夺了城带了他们投戎弥国,从此做官享福自然是好,可是要拿了刀枪去拼命万一伤着怎么办。

    华政暗自叹息,几个儿子中除了老大华文庆,余子皆平庸,偏生此次事发突然不得不放弃长子,自己就算当上那个镇西侯,恐怕也后继无人。只是这个时候箭已上弦,由不得他后悔,华政只好笑着鼓励两个儿子,道:“文光、文明,你们不用亲自与人厮杀,届时为父会让人保护你们的安全,你们明日将家中护卫、家丁召集起来,就说为父摆酒犒劳他们,等到二更天再告诉他们实情,谁要是敢不听从,杀他几个立威便是,为父老了,你大哥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为父镇西侯的爵位将来要传给你们,至于传给谁就看谁立的功劳大了。”

    华文光和华文明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出敌意。

    华文光笑道:“爹,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华文明生怕哥哥占了上风,忙道:“爹,您说该怎么做,儿子一定遵照而行。”

    华政听两个儿子的话光想着得到那在虚无中的爵位,根本没人想到大哥的安全,心中越发失望,若是真能晋封镇西侯,自己要再生两个儿子继承爵位,胜过这两头蠢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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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介绍:
农家少年,有如蓬蒿,雷劫之后,风云变幻鱼龙舞。纯朴少年为守护家人、亲人、友人,不得不步步登高。一个变字,道尽多少无奈,回首望时,初心未改,世事早非。变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变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变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