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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十六     变臣txt下载     变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三十六章家人告发

    江安义和郭怀理在书房聊了半个多时辰,说说过往、聊聊子女、谈谈生意,欢声笑语不断。朋友间的情意有如美酒,经过时间酝酿,经过风雨洗礼,每一份回忆都是值得珍藏的财富,会相伴两人一生。

    亥初,郭怀理笑着站起身道:“时间不早了,安义一路鞍马劳倦,早些歇息吧,明天再聊了。”

    送郭怀理到客房入住,江安义回到住处,欣菲居然还没有回来。江安义眉头一皱,随即释然,欣菲身为龙卫督监,责任不比自己轻。想起初识欣菲时她便是龙卫的镇抚,风风火火的侠女形象,嫁给自己后安心在家相夫教子,从内心来讲,妻子恐怕还是渴望以前的生活。此次随自己来化州,憋闷了许久的欣菲终于可以再次大展手脚。

    拿本书在灯下看着,亥正过后欣菲方才回来。江安义笑道:“督监大人辛苦了,忙到这么晚才回来。”

    欣菲疲惫中带着振奋,歉声道:“江郎,会野府有不少西域人居住,种族众多,情况复杂,州统府人手不足,我把此次带来的龙卫、暗卫全都布置下去了,还是难以监控。”

    江安义想了想道:“文进县防线就是因为韩家出卖溃败,会野府的情况更为复杂,确实不可大意。我把天豪、黄柱他们借给你,让他们先帮着你加强监察,明日我会与管平仲商量,让他抽调军队加强巡逻,将会野府隔成数个区域,不准随意往来。”

    欣菲见丈夫全力支持自己,心中甜蜜,偎依在江安义胸前,娇声道:“多谢江郎宽厚,不以寻常女子约束于我,能嫁于江郎实乃妾身之幸。”

    江安义抚着欣菲的香肩,道:“能得薇儿垂青,才是江某之幸。薇儿可不只是江某的贤内助,这防守会野府就要借助贤妻相助。”

    欣菲娇声笑起来,道:“你我就不要谢来谢去了,早些安歇吧。”

    …………

    华文光回到住处,思量着将来成为镇西侯,兴奋得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妻子乔氏嗔怪地道:“你这是得了什么失心疯,半夜三更翻腾什么?”月光照在床上,华文光看到妻子胸前粉腻一片,心头火起,免不了**一番。

    风驰雨骤,很快止歇,华文光心满意足,乔氏却欲求不满,幽怨地问道:“你心中有何事,这般魂不守舍的。”

    华文光留恋花丛,早淘虚了身子,感觉到妻子的不满,华文光有些心虚的炫耀道:“我快要成为镇西侯,你就是侯爵夫人了。”

    乔氏一惊,诧异地道:“你不是被公爹召去议事了吗,身上也没有酒气,怎么说起醉话来了。”

    华文光被乔氏的话堵得翻了个白眼,骂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可知道,父亲叫我前去何事?父亲与韩家搭上线,准备夺取城门引西域联军入城,戎弥国主答应晋封父亲为镇西侯。大哥远在端州,事发后恐怕难以逃脱,我是次子,将来这爵位自然由我继承,你说你是不是要成为侯爵夫人了。”

    乔氏惊得坐起身来,道:“城里这么多守

    军,怎么能夺下城门?”

    华文光自知失言,含糊地道:“妇道人家管那么多做什么,你只管等着享福就是。”

    身边的华文光发出阵阵鼾声,乔氏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她是娄州府学教授乔礼华之女,乔礼华是大儒,乔氏跟随父亲识字读书,是有名的才女。得知华家要献城投降,乔氏真如五雷轰顶,父亲教她忠君爱国,又让她嫁夫随夫,可是丈夫要背叛家国,她当何去可从。

    一夜难眠,起床后到佛堂向婆婆尤氏请安毕,见到婆婆闭目诵经,仍是万事不理的样子,乔氏默默拜过,起身回屋。几年前华家得罪新上任的江刺史大难临头,一家人惊惶欲散,婆婆尤氏却不为所动,与公爹一起渡过难关。后来转危为安,乔氏记得公爹十分感动,遣走几名妾氏,说是要与婆婆白发厮守,可是时间一长,公爹故态复萌,又开始沾花染草,江刺史离开化州之后,公爹又娶进了三名妾氏。婆婆心灰意冷,守在佛堂不再过问家事。

    想到自家丈夫,没有公爹的本领却将公爹风流个性学了个十足,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外面置了两家外室,时常夜不归宿。乔氏心中苦涩,就算是丈夫真的做上了镇西侯,这个侯爵夫人会不会落到自家头上还是两说。

    管事彩珠进屋禀事,她是乔氏的陪嫁丫房,嫁给了华府的一名护院。看到乔氏神色紧张,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彩珠问道:“小姐,是不是姑爷又跟你吵架了。”

    乔氏摇头不语,彩珠没有再问,禀过事后回到住处。丈夫华威昨夜值守,此刻正在屋中休息,彩珠忍不住向他提了一句。华威道:“我刚才见到二少爷,喜气洋洋的样子,不像吵了架。二少爷还告诉我,这几日大伙辛苦,晚上府中摆酒饷劳大伙,让我务必参加呢。”

    彩珠出门做事,恰巧看到三少爷一改往日倨傲神情,满面笑容地与家中护卫打招呼,说的也是晚间饮酒之事。彩珠动了疑心,府中不时会摆酒犒劳众人,但每次都是管家通知大伙,这次怎么二少爷说完三少爷又说,兴师动众的样子。

    起了疑心的彩珠再次出现在乔氏的屋中,借着做针线活与乔氏闲扯着,有意无意地往府中晚上摆酒犒劳大家的话题上扯,乔氏心烦意乱地说了一句:“卖命的酒,喝他做甚。”

    彩珠心中一惊,急忙追问道:“小姐,卖什么命,华威不会有事吧?小姐,你看在我的面上,想法子救救我那口子。”

    乔氏苦笑道:“我自身是泥菩萨过河,如何救得了他人。彩珠,你莫要声张,暗中告诉华威,让他想办法出府躲一躲,过了今夜再说。”

    回到屋中,彩珠推醒鼾睡的丈夫,把乔氏的话悄声告诉了华威。华威想了想,道:“彩珠,你说华家会不会想学韩家,让我们做乱投降西域人啊。”

    彩珠吓得坐在地上,惊恐地道:“看样子很可能。昨天江大人进了城,我估计华老爷怕江大人对付他,想先下手为强。当家的,这可怎么办?你还是赶紧出府躲一躲吧。”

    华威拉起妻子,笑道:“躲什么,傻瓜,这是天送福贵给你我。”

    “华威,刀枪无眼,我可不要你去与人搏命,再说就算挣来福贵也落不到你的头上。”彩珠劝道,急得嘤嘤地哭起来。

    “收声”,华威捂住妻子的嘴,侧耳听听外面,他们一家人住在西跨院的三间厢房,此刻院中其他人都出外做事去了。华威放开手,轻声道:“华家要做乱,我怎么会跟着卖命。得了这消息,我往龙卫府一告发,荣华富贵自然少不了。”

    彩珠忧喜参半,迟疑地道:“咱们这样做是不是卖主求荣啊,还有官府得知华家人有意投敌,肯定要株连,小姐怎么办?咱们会不会害了小姐啊。”

    “嗤,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华老爷卖国求荣,我这样做可是保家卫国。”华威兴奋地道:“至于二少夫人,届时就说这消息是她所说,官府自然不会为难她,说不定连两位小少爷都会放过,到时候你家小姐还要感谢你呢。”

    …………

    州统府,欣菲吃罢早饭便带着朴天豪等人来到,秦子炎跟朴天豪熟悉,知道他不单武艺高强,而且颇有谋略,有他相助自己的压力大减。虽然朴天豪等人不是龙卫,但有督监欣菲同意,再说朴天豪是从五品下的游击将军,黄柱等人皆是校尉,不算违规。

    正在大堂议事,有人进来禀报:“衙门外有人出首。”

    欣菲笑道:“正愁没有线索,可巧了,把出首之人带来。”

    细细盘问过华威,欣菲已有九成确认华家要投敌。将华威带下大堂,秦子炎兴奋地道:“抓住一条大鱼了。”

    欣菲道:“华政要投敌,肯定还有帮手,不能打草惊蛇。”

    朴天豪刚才仔细问过华府结构,道:“华府前后门,还有两侧有三处角门,派龙卫悄然守住,只许进不许出,外面维护原状,不让人发觉。抓住华政问明情况后,再顺藤摸瓜大举拿人。”

    有华威带路,龙卫化装成路人,悄然进入华府,半柱香功夫五处出入的门径被牢牢把住,欣菲带着秦子炎等人闯入府中,开始驱赶男女聚集,华政得了消息,带着家人匆匆赶来,他认出秦子炎,立知不妙,惊问道:“秦大人,你这时何意,为何闯入我府中。”

    秦子炎冷笑一声,喝道:“拿下。”身边的龙卫上前拿人,华府的家人想反抗,秦子炎吼道:“华政意图投敌反叛,你们想跟着一起造反吗?”

    华政悲声道:“欲加其罪,何患无词,龙卫栽赃陷害,华某不服。华某是朝庭男爵,没有旨意谁敢拿我。”一眼瞥见欣菲,华政越发叫起来:“江安义与我有仇,捏造罪名有意陷害,我要向朝庭告你们去。”

    那些护卫终究不敢动手,华政被龙卫拿住,欣菲冷声道:“是不是陷害,等问过之后自知。把男的都赶到那个院里去,女眷关在这个院中,四处搜一搜,不要遗漏了,守住门,不准人出去,谁要进来都抓住送过来。在前院摆张桌子,我要问案。”

第八百三十七章设计诱敌

    问案进行得异常顺利,华文光和华文明被提来,看到凶神恶煞般的龙卫,想到关于龙卫的种种传言,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秦子炎稍加恐吓,这两个怂蛋便一五一十地招认了。等到将华政带来,把他两个儿子的供词给他过目,华政仰天长叹:“生子如猪,殃及全族。”

    欣菲十分高兴,自己初到会野府便立下大功,最主要的是将会野府的隐患除去,帮了江郎的大忙。口供中有华胜、韩忠、华文磊、章天刚等一串名字,欣菲没有自行行动,而是将情况禀报给了江安义。

    江安义立即让管平仲、江安勇带着大军封锁道路抓捕这些人。想到章天刚武艺高强,寻常人不是对手,江安义亲自上马带队前往威远镖局,镖局被官兵围得水泄不通,弓上弦刀出鞘,大战一触即发。

    镖局内,大多数镖师、趟子手们不知道章天刚与华政密谋要作乱献城,他们知道江安义与威远镖局有恩怨,以为他借机报复,个个怒气冲冲,要跟官兵拼个死活。

    章天刚脸色阴晴不定,一双手紧攥成拳,目光从大厅中扫过,这里的一桌一椅、一花一草都是师傅辛苦打拼而来,交到自己手中才几年,就要化成灰灰了吗?自己夺路而逃不难,这些镖师和趟子手们就要受自己的连累,摊上谋逆的罪名,都是同历生死的伙伴,自己怎么忍心推他们进火坑,怪只怪自己贪心,现在后悔也晚了。

    镖师齐雷林进来禀道:“总镖头,化州经略使江安义在门外要见你。”

    章天刚霍然站起,道:“你说什么,江安义在门外?”在屋中急行几步,章天刚惊恐起来,他原本只是不舍得这份基业,自信凭自身的武功脱逃不难,可是江安义亲至,他见识过江安义的手段,凭心自问难以逃脱。

    “总镖头,官兵发话说半柱香功夫不答复,就要攻进来了。”齐雷林道:“镖局外至少有三千官兵,我扫看了一下,弓箭手不在少数,请总镖头赶紧定夺。”

    大厅内的众人脸色一凝,俗话说好汉怕寸铁,就算武功再高,铺天盖地的箭雨袭来能抵挡多久。章天刚狞色一闪,正要喝令突围,却见刚才还吹胡子瞪眼的众人现出惧色,有人迟疑地道:“总镖头,要不你去问问官兵,为何围剿我威远镖局。江安义权势再大,也不能一手遮天,总有个说理的地方。”

    章天刚暗暗叫苦,不是江安义无法无天,实在是自己谋逆在先。副总镖头赵卓康是知情人,此时已是面如死灰,叹道:“章大哥,降了吧,别枉送了兄弟们的性命。就算你我能冲出去,这会野城是座兵城,到哪里都有官兵堵截,怕是逃不出去了。”

    厅中有明白人,听出话中隐含之意,镖师苗建鹏追问道:“赵头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总镖头有什么隐瞒我们?”

    章天刚见众人生了疑心,知道事不可为,慨然道:“好汉做事好汉当,姓江的是冲我来的,不干兄弟们的

    事,我去见他,大伙不要冲动。”

    威远镖局的大门紧闭,墙上头站着持刀的镖师,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江安义骑在木炭上,打量着那块楠木牌匾,数十年的风雨让“威远镖局”四个金字有些黯淡,这块金字招牌很可能今日不保了。

    半柱香的时间很快就到,江安义举起手,刚要下令进攻。黑漆大门打开,一行人从门中走了出来,中间正是章天刚。江安义高踞在马背上,冷冷地看着章天刚,这个人初识之时便与自己作对,后来为了镖局的利益与杨怀武勾结,自己顾全大局选择了退让,振远镖局的生意在化州受到打压。风水轮流转,杨家父子身死,自己经略化州成为化州的最高官员,章天刚铤而走险试图谋叛,威远镖局就要成为过去了,不知罗老爷子得知毕生心血化为乌有会不会气得吐血。

    四周官兵林立,箭上弦刀出鞘,杀气腾腾。时势比人强,章天刚心中沮丧,来到江安义马前跪倒,道:“罪民章天刚拜见江大人。与华府谋逆之事只是章某一人参与,与威远镖局众人无关,请江大人放过他们,章某愿意领罪。”

    事到如今,章天刚知道抵赖不过,与其受苦不如光棍一点承认。镖局众人听到章天刚的话语,吓得脸色苍白,谋逆是死罪,说不定还要祸及家人。苗建鹏首先扔了手中兵器,跪地道:“江大人,章天刚谋逆之事小人并不知情,请大人明察。”立时镖局的人纷纷扔了兵器,跪倒在地,片刻之后镖局再无一人站立。

    江安义冷声吩咐道:“统统拿下,押进监牢,待审问后再行处理。谁要反抗,谋逆论处。”

    抓捕行动进行的异常顺利,府衙的监牢内人满为患,江安义不敢耽误,立时展开审讯。方仕书、华思诚审讯华家人、欣菲、秦子炎等人审讯韩忠、管平仲问讯华文磊、江安义则审问章天刚等威远镖局的人。

    审讯都很快有了结果,章天刚在江安义答应不株连罗老爷子的情况下,供出了合谋的赵卓康等人;华文磊也供出了他联络的几名亲信;韩忠被打得遍体鳞伤,终于扛刑不过招认出会野府中暗藏的西域奸细,新一轮抓捕又开始了。

    城中百姓看到官兵四处出动,起初有些惊慌,待得知是抓捕准备投敌献城的奸细时,百姓怒火填膺,镇西男府、威远镖局的门前多了许多烂菜叶、臭鸡蛋,甚至黄白之物。

    等一切稍定已是酉末时分,江安义让酒楼把饭菜送到府衙大堂,众人边吃边聊。秦子炎把汇总的情况给大伙简单地介绍了一下,道:“华家人与西域联军约定今日三更打开城门,放联军入城,幸亏发现得早,不然大祸将临。”

    江安勇满不在乎地道:“华文磊能不能打开城门还在两说,就算他们能打开城门,城门将士岂是吃素的,谁输谁赢还不一定的。”

    江安义思索片刻道:“这倒是个好机会,韩忠交待已经将信送了出去,西域人还不

    知道我们已经得知了消息,何不趁此良机来一次诱敌。”

    会野府被西域联军围困一个多月了,试探攻城几次后便转而巩固夺下的战果,并没有猛烈地攻城,不过霹雳车给城内将士、百姓造成的打击不小,城中士气低迷,未关闭北城门前每天都有人逃离。此次韩忠入城说反 华政,标志着西域人估算郑国的援军将至,想在援军到达之前攻克会野府,只是没料到江安义这么快就进了城。

    …………

    会野府南门外,是以休梨为首的西域联军驻地,莎宿国的八千大军也驻扎在此,统军的将领是莎宿国大将军琅洛。申时,南门联军统帅休梨国大将军乌介庞召集诸国统军将领议事,戎弥国主特使宣布了原化州刺史江安义奉郑皇旨意昨日进入会野府主持军政事务。

    帐中一阵喧哗,江安义任化州刺史时与戎弥、居须几国的联军打过仗,传闻以三千轻骑迫退戎弥国主虎敢的十万大军,威名赫赫。琅洛更是与江安义一起抗击过戎弥、尉车、居须三国的入侵,江安义的悍勇无敌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特别是如神助般的箭术让人难忘,至今莎宿军中还流传着箭神传说。

    想到要与江安义为敌,琅洛心中不是滋味,如今莎宿国已被女王罗娜和吐乐家族牢牢掌握着朝政,作为吐乐家家将出身的琅洛受到重用,取代休安提成为莎宿国的大将军,掌握着莎宿国六万兵马。琅洛隐约知道王子窋隆盖是女王与江安义所生,所以江安义才会在莎宿国遭难之时前来援助,只是现在女王面首无数,后宫淫 乱不堪,恐怕江安义得知之后再不会顾及旧情。

    “……华家答应里应外合,今夜三更时分打开南门迎接大军。”乌介庞宣布道。大帐内立时欢声一片,会野府是化州首府,城中珍宝无数、财物众多,有近五十万人口,若能夺下胜过以前夺下的二十多个县城。

    乌介庞明白众人的心思,其实他的心思与众人差不多,身为统军主帅,最肥美的部分当然要归他。等众人兴奋劲过去一拨,乌介庞笑道:“今夜出动两万人马为先锋,其他人随后 进城,我休梨国人马最多,先锋之中占一半,其他一万人你们七个国家自行商定。事后议功,根据出力大小分配战果。”

    田韦、宛卢、狐国等六国争论着要多派人加入先锋军,琅洛随便说了几句但没有争论,他心中暗自担忧,有江安义在的会野城岂会轻易被夺,不要光顾着抢功把命搭上。

    四月初三,眉月弯弯,天空多云,大地笼罩在黑暗之中。西域联军悄然隐伏在城外二里处,南城之上火光明亮,可以看到来回巡逻的身影。

    接近三更,城楼上人影晃动,隐隐有喊叫声传来,乌介庞下令:“冲。”

    联军如同洪流向会野城南门涌去,还隔着百步就见城门缓缓拉开,像一只怪兽张开了黑洞洞的大嘴。

第八百三十八章瓮城杀敌

    化州是百战之地,会野府修得十分雄伟,城墙厚达五丈,高约三丈半,城门入口宽两丈有余,可以并行六辆马车。两扇城门由硬木所制,厚达尺许,外面包着铁皮,门内还有铁铸的千斤阐,靠着城楼上的机关控制起落,西域联军曾试图用冲车撞击城门,结果城门几无损伤,霹雳车发射的石头砸在城门上也仅在铁皮上留下几个白点。

    坚不可摧的城门从里面被打开了,就像贝壳张开外壳露出里面鲜美的汁肉,那些西域兵呼嚎着往里面冲去。会野府四门外皆围绕着一座方形的瓮城,青砖铺地,长约二十五丈,宽有三十五丈,里面的面积在十亩以上,平常是守城军练兵、屯兵之所。城墙之上设有箭楼,居高临下围攻入城之兵,如同瓮中捉鳖。

    身为主帅,乌介庞没有急着入城,在城门外侧耳听着城墙上郑军的动静,城墙上郑军在大喊大叫,有兵器撞击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杂乱,看来是华家人在城内发动了。

    西域军如潮水般涌入瓮城中,瓮城内火光暗淡,有个身穿铠甲的郑将带着数人在里面。身为特使的韩志瑞(韩亮清次子)催马上前问道:“你是何人,华叔何在?”

    那人应道:“我是华文磊,华老爷在城头厮杀,你们快随我入城。”火光晃动,映照出朴天豪的脸。韩志瑞仅听闻过华文磊的名字,没见到华政心中有些犹豫,继续问道:“韩叔在哪?”

    朴天豪催马往内城门驰去,边走边道:“韩叔在城中接应,快些走,城中的驻军已经得到消息,就要前来。”

    韩志瑞心中有些狐疑,只是此时不便细问,身旁的西域军如潮水般漫来,只好随着大流往前闯。朴天豪驰过内城门,韩志瑞紧随在他身后,只听头顶处“吱呀”声响,千斤阐缓缓放落。韩志瑞知道不好,旋马准备回跑,朴天豪长臂一振,伸手抓住他腰间的丝绦,用力一带,将韩志瑞从马上擒了过来。

    千斤阐放下,近前的西域兵知道中了埋伏,转向往回冲,而城门处还在源源不断地往里拥,片刻之间瓮城内便拥入了三千余人。一阵锣响,瓮城四周树起火把,无数郑军手持弓箭屹立在墙垛边,江安义身着盔甲看着瓮城中如同没头苍蝇般乱窜的西域兵,下令道:“落阐,射。”

    乌乔庞没有急着进城,约束着大军不要拥堵,猛听城头锣响,看到千斤阐缓缓放落,大叫一声“不好,快撤”,中计了。

    阐门放下,关门打狗,乌乔庞知道里面的将士难救回来了。事先议过应急方案,乌乔庞下令道:“鸣号,进攻。”

    偷袭不成便强攻,号角声响彻夜空,无数火把亮起,将南门外汇成一片火海,霹雳车在马的牵引下“隆隆”向前推进,距城两百余步处扎住,开始埋桩填石准备发射。

    瓮城内已无大变,入城西域军如风中麦穗般成片倒伏,死伤遍地。剩下的少数借着盾牌、马匹躲避着箭只,拖延着时间,已经翻

    不起风浪。

    箭楼之上,江安义眺望着城外西域军,连片的火光将夜空映红,可以看到看到数十辆霹雳车一字排开,正在准备向城中发射石头。与漠人作战,王克明多次想缴获几台霹雳车,但漠人防守甚严,根本没办法夺取。

    二百余步,这样的距离只能绞车弩能够射及,江安义下令道:“剿灭瓮城内敌军,清扫尸体,轻骑准备出城杀敌。绞车弩,朝霹雳车射两箭看看。”

    绞车弩的理论射程远达六百步,南墙上十架绞车弩“轧轧”张开,“崩崩”数声巨响,粗如手臂的弩箭发出破空尖啸朝霹雳车射去。

    “蓬”,一根巨弩穿在霹雳车的车架之上,冲劲带着霹雳车侧转翻倒,很快倒地的霹雳车又被扶起,影响并不大。十只弩箭准头缺失,对霹雳车的影响不大,倒是射倒了数名躲闪不及的西域兵。

    “轰”,无数黑影发出巨响腾空而起,江安义感觉到整个南城发出轰然震响,被巨石砸中的城墙都在微微颤抖。“哗”的一声,箭楼一角被飞来的石块砸中,轰然坍塌倒折,身旁的管平仲道:“江大人,箭楼危险,还是到城下避避吧。”

    江安义走出箭楼,看见城墙上的将士缩躲在墙堞之后,石块砸在城头上将青砖砸得粉碎,余势不减弹起来继续翻滚,有一块石头朝江安义飞来。江安义运气于臂,飞身上前向石头拍去,磨盘大小的石块被拍落,江安义感觉手臂震得发麻,真气乱窜,砸来的石头有数百斤之力,落在人身上立时骨断筋折。

    西域人在投石的掩护下开始攻城,无数步卒如同蚂蚁般跟在冲车、扛着云梯、推着撞木向城墙涌来,城头之上有将官高声呼喝着:“快起来,准备弓箭,西域人攻城了。”

    城下的壕沟早在前几次攻城中被填平,西域军直冲到城下,将云梯搭在城墙之上,开始往上攀。轻骑沿着城墙游弋,往上射箭。城头之上,郑军探出墙堞往下射箭投石,攀梯而上的西域军不断地惨叫坠落,而郑军也有人被飞落的石头砸中,或者被城下的冷箭射中,惨叫着吐血倒地……

    门洞处冲车开始撞击城门,震得城墙上的泥土“簌簌”掉落。“倒油,点火”,守城官兵显然早有应对之策,滚烫的油从上淋落,紧接着数只火箭射在油上,“腾”的一下火光冒起丈许,操作冲车的西域军浑身冒火,惨叫着在地上翻滚,地上也是油,很快便成了一团火人,再也不能动弹。热油在云梯上点燃,将云梯化为一条长长的火把,南城之外东一簇西一簇的火光冒起,焦臭味随风飘来,喊杀声响成一片。

    城中的百姓早被惊动,华思诚和姚长风带着府兵沿街巡视,以防居心叵测之人做乱,府兵们边走边喊,“百姓们放心,江大人率军杀敌,天亮再到府衙听消息,安守家中,不准出门,违令者斩。”

    轰鸣声、喊杀声入耳,城中百姓哪能安睡,不少人起床在神佛像前祈告,希望

    江大人能早日杀退那些该死的西域军,恢复往日太平。

    江安义杀退攀上城上的西域人,对管平仲道:“瓮城可清扫干净?”

    管平仲总揽着全局,道:“城下已经清理干净,杀敌三千二百余人,按大人吩咐,江安勇将军已率三千轻骑在城下侯命。”

    江安义点点头,道:“我率军冲杀一阵,看看能否夺辆霹雳车回来,管将军你守稳城池。”

    管平仲笑道:“祝大人武运昌隆、旗开得胜!”

    瓮城之中,血腥味浓重,那些西域军的尸体暂时堆放在城角处,借着火光,可以看到地面上被血迹覆盖,脚踩上去能感受到黏乎乎沾鞋。

    江安义翻身上马,接过黄柱递来的穿雷枪,向空中高高扬起。三千轻骑,除了江安勇、何希桂、朴天豪等人外,有半数人曾追随江安义救援过合城县,亲历了以三千轻骑退却戎弥十万大军的壮举,对于主帅江安义有着无比的信任。

    看到江安义举起长枪,不少人情不自禁地挥舞着手中兵器相和,朴天豪高声呼道:“必胜,必胜!”

    “必胜!必胜!”的呼声整齐有力地在瓮城中回荡着,激荡起每个人胸中热血,士气高涨。江安义旋转马头,高声喝道:“开城门。”

    城门缓缓拉开,那辆燃着的冲车堵在门前,照得城门洞中通亮。江安义策马向前,长枪前刺,扎进冲车的撞木之上。撞木径粗过尺,长有丈余,重有千斤,此时柱身燃着熊熊大火。江安义双手握枪,丹田运气,力贯双臂,大喝一声往上一举,撞木从冲车上被高高挑起,冲天火柱在夜色中分外醒目。

    身后郑军高声欢叫,“将军神力”、“大人神勇”,而不远处的西域军看到江安义的豪勇无不倒吸冷气。江安义双臂一振,将燃着的冲木向前甩出,挡在路前的西域军被砸倒一片,痛呼声响成一片。

    木炭长嘶一声,摇头摆尾向前冲去,江安勇和朴天豪一左一右护卫在江安义身边,其他郑军有如出水蛟龙向着西域联军冲去。

    霹雳车旁,乌介庞看到江安义挑飞撞木,忍不住出声喝道:“好神勇,好汉子。来人,对准他射箭。”

    箭如雨至,木炭身上披着马铠,箭只射在马身上弹落。这副马铠是江安义受到重骑的启发,寄信给平山镇的张先生,委托他招集巧匠制成,耗银十五万两才制成五副。

    这身马铠是用精鞣过牛皮所制,在油中反复浸润晾晒,精选最上等的部分三层交错重叠,然后用银丝固定,每副三万两的价钱比起郑军所配要贵上三倍。可是价有所值,这副马铠比起郑军配置的重铠要轻上三成,抵御的效果却丝毫不差,张克济在信中提及,此铠二十步箭射不穿、刀砍不透。

    马铠年前寄到京城,恰逢江安义被囚大理寺,一直闲置在家中,等江安义出狱便马上出征化州,此次是第一次检查马铠的效果。

第八百三十九章首战得胜

    虽是暗夜,江安义心中却有明灯,箭只射来的方向、角度、箭身所带的劲气进入三丈范围便了然于心。手中穿雷枪化成疾影,将射向要害处的箭只拨落、击飞,身子不时地在马上侧动,闪躲着射来的冷箭。

    身旁是江安勇和朴天豪,两人的马匹也同样披着马铠,箭射在上面被弹开,马匹前进的速度丝毫不减。身后的轻骑左手持皮盾,右手长槊、短矛、砍刀,紧随在三人之后,蹄声滚滚如雷,气势如虹。

    乌介庞是休梨国的副帅,沙场百战老将,这等场面见惯,不慌不忙地传达着命令:“霹雳车后撤,盾牌手布置防线,刀斧手押阵,骑兵布于两翼,准备截断郑军后路……”今夜出征的联军多达四万,乌介庞的命令中规中矩,郑军的三千轻骑若是冲进联军的方阵,很快就会被团团围住,任江安义豪勇如神也要被围困至死。

    然而乌介庞犯了个错,他错把联军当成休梨国的队伍,由七个国家组成的联军虽然归他统率,但接受命令之时难免磕磕碰碰,有人向前有人靠后,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混乱不堪。

    此时江安义已经杀至,七零八落的盾墙一冲即溃,江安义如同利刃般插入到联军的阵中,那些刀斧手胡乱地抛掷斧头,惨叫声不断,多是被误伤的联军。战机一闪即逝,江安义知道机会难得,长枪如同乌龙翻滚,马匹经行之处敌军纷纷倒地,江安勇和朴天豪有如下山猛虎,率军向左右撕开,联军各自为战,乱成一团。

    乌介庞意识到自己的失策,当即下令吹响号角,命轻骑从左右夹击,后队的步卒后撤百步重整阵型,江安义目光投向号角声处,十余丈外乌介庞一身金甲在火光中闪闪发光。江安义率军出城的目的是夺取一两辆霹雳车,眼下霹雳车往后撤走,看联军的规模有数万人之多,一旦身陷包围,三千轻骑便成了打狗的肉包子了。

    听到联军号角响,江安义正准备下令撤退,瞥见金甲乌介庞,瞬间心中念头闪过,西域联军众多,朝庭一时难以援手,要想取胜唯有冒险一搏,若能夺到霹雳车让巧匠仿制,放在城头御敌,西域人的优势定然大减,守住会野府便不难。

    擒贼先擒王,若是能将那金甲将拿下,联军定然溃退,便有机会趁乱夺取霹雳车,江安义不再迟疑,催马挥枪向着乌介庞杀去。乌介庞是联军南门主将,身边亲卫就多达五百,哪会让江安义靠近,无数将士挡在江安义马前。

    江安义纵声长啸,穿雷枪在暗夜中绽放出淡淡的红光,挥动时鼓荡起风雷之声,那些西域军碰到枪身,无不如被雷殛,浑身无力、兵器脱手,一路人仰马翻。朴天豪等人识机,紧催战马跟随在后,郑军轻骑有如一把锋利的小刀,扎进联军的肌体中。

    越往前行,阻力越大,联军将士不要命地拥上来,砍倒一个,马上冒出三个,不光朝人招呼,地下还有砍刀斩向木炭

    的马蹄,亏得木炭机敏,连蹦带跳地闪躲着,江安义的攻势被阻滞了下来。

    “主公,用箭。”朴天豪在旁边叫道,替江安义拨开刺来的一把长矛。

    江安义勒马稍退,挂枪取弓在手,从箭囊中抽出一枝子母箭。子母箭是特制的箭只,箭身暗附三只小箭,受到阻挡时小箭会激发出来伤敌,防不胜防,江安义曾用子母箭在西域战场射伤尉车主帅拔科汉,取得大战胜利。此番故技要重施,江安义弯弓瞄向七丈外的金甲将。

    人影重重,金甲将早被掩护在人墙之后,江安义根本看不见乌介庞的所在。耳听着左右两翼蹄声如雷,江安义知道联军的轻骑出动了,若不能迅速出箭射中联军主将,那只能下令撤走了。

    江安义双脚点镫,从马背上飞身而起,向上窜起一人多高。人在空中,视野开阔,那身金甲重现眼底,看到乌介庞被数十个大汉围在正中,还在不断地发出命令。江安义窜起,那些阻挡他的联军不禁发出一声惊呼,百余声惊呼合在一起声音响亮,惊得乌介庞朝发声处望去,瞥见一名郑将飞在空中,手中弓箭正指向自己。

    “不好”,乌介庞下意识地往下缩身,子母箭已经带着呼啸射出。七丈的距离眨眼便至,他身前的亲卫奋不顾身地跃起,以身挡在他的面前,手中弯刀胡乱地往外划拉。不得不说那亲卫反应迅速,手中刀扫到了箭尾处,将箭身的三只子箭激发。

    母箭余势不减,狠狠地扎进亲卫的胸口,贯穿而出,而子箭成品字型散开,螺旋转动着激射。一只短箭射中乌介庞的右胸,像钻头般地钻透金甲,扎入体内两寸许。

    乌介庞痛吼一声,竭力在马上稳住身形,他身边的亲卫大叫着蜂拥过来,举着盾牌将乌介宠围住。江安义落回马背,高声呼道:“联军的主将被我射死了,大家往前冲。”

    郑军士气高昂,欢呼着挥刀砍向联军,联军一阵慌乱,纷纷望向帅旗所在,只见盾牌严密,根本看不到主将何在,传令的号角停了,看来主将真的出事了。江安义重催战马,挥枪向前,明显感觉到阻挡的力度变弱,待杀进休梨国的星月旗三丈范围,星月旗终于往后移动,联军退了。

    江安义松了口气,这场豪赌赢了。城墙之上,管平仲看到联军后撤,当即传令:“开城出击。”三万郑军从城中杀出,西域联军难掩溃势,慌忙向驻营退去。追出六里地,江安义下令回军,带着缴获的十余辆霹雳车敲着得胜鼓回城。

    卯时,一夜无眠的百姓听到街道到急促的马蹄声,有人高声呼道:“大捷,昨夜大军杀死西域军七千,死尸就在南门瓮城,阖城百姓可以前去观看。大捷……”

    瓮城中西域军的尸体堆积成三座尸山,地上的血迹已经变成黑褐色,整个瓮城内如同地府一般。城中的士绅、百姓以宁老爷子为代表,敲锣打鼓带着吃食、牛羊前

    来犒军,这些人被迎上城楼,江安义微笑地站在马道尽处相迎。

    平整的城墙被投石砸得坑坑洼洼,箭楼一角坍塌,站在城头往外眺望,可以看到残破的军旗、插地的箭只和倒伏的尸体,烧焦废弃的冲车、云梯还在散发出袅袅轻烟,空气中弥散着焦臭味。

    宁老太爷叹道:“江大人刚至会野府便取得大胜,化州百姓感恩戴德,不瞒大人,老朽差点就要背井离乡,幸赖大人到来,得以埋骨乡梓。”

    得胜的消息传来,会野府欢声雷动,城中百姓无不传颂江安义的威名,江府门前百姓们自发地送来鸡蛋、果干,街上巡逻的将士也被百姓们塞了一手吃食,会野府内一扫多日的阴郁,百姓们欢声笑语,小儿们欢呼雀跃……

    百工科以及城内的工匠都被召集在司马府,大堂前的广场上并排摆放着五辆霹雳车,百工科的户佐涂勇和兴奋地道:“江大人有令,谁能率先仿制出霹雳车,赏银千两,加官三级。诸位,升官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可不要错过。”

    话音刚落,近百名工匠便挤在霹雳车旁,一名百工科的工匠道:“涂大人,可不可以拆开霹雳车,不然光靠看外面如何仿制。”

    “江大人交待可以拆开,但最好不要损毁。”涂勇和笑眯眯地道。他得江安义赏识,从一名胥吏升任户佐,如今累官也是正九品上了,江大人交待如果他能在五天内仿制出霹雳车,便擢升他为正八品上的征事郎,并向朝庭保奏他前往工部或军器监任职。

    百工科几个厉害的工匠都被涂勇和叫到侧院,这里还有一辆霹雳车,涂勇和替众人打气道:“诸位都是百工科的高手,这千两银子的赏赐可不要被别人拿去,涂某就仰仗诸位了。诸位若能仿造出霹雳车,这银子涂某一文也不要,事后还掏腰包请诸位到栖仙楼吃一顿上席,江大人那里涂某也会替你美言,江大人答应官升三级,一个正九品下的佐员是跑不掉的。”

    会野府内热火朝天,南门外的西域军却灰心丧气,昨夜偷袭会野府,结果损兵折将,死伤在七千以上,主将乌介庞胸口的短箭被取出,箭只伤及肺部,咳嗽不止,已难再主持军中事务,换了休梨将军卑就和掌管大军。

    联军失利的消息很快报到了西门的联军处,此次统军的总帅是戎弥国国主虎锐,平定国内隐患,坐稳戎弥国主之位,虎锐雄心勃勃要报杀父之仇,向国人和属国展示戎弥国强大的军事实力,还有一层私心便是他要显示比其父虎敢更为英明。

    郑国与漠人交战,戎弥国发了一笔大财,靠着贩卖军械国库充盈,虎锐减轻了国内百姓的税赋,田韦国不服管束,结果被戎弥大军摄服,虎锐召集诸国会盟,当上盟主,戎弥国由新任大相刺芭竺辅佐其子虎帕那掌管,虎锐学郑皇亲率大军东侵化州,他雄心勃勃要将戎弥国国土扩展到化州来。

第八百四十章内外夹攻

    四月初四,阳光照在大地,会野府的西、东、南门外却寒气森森,旌旗如林、兵器耀眼,金鼓号角声大做,杀气冲天。

    江安义站在西城之上,看到远处的西域联军排列成整齐的方块,盾牌手、弓箭兵、长枪兵、刀斧手结成阵势,“隆隆”的战鼓声中,四十辆霹雳车排行一线,在马匹的牵引下缓缓前移。

    数十辆高高竖着挡板的车辆怪模怪样地越过霹雳车来到最前面,江安义看着这些车上的挡板高达丈半,有如碑石,应该是用来挡箭的。身旁管平仲道:“大人,这是西域人的竖车,十分坚固,唯有绞车弩箭才能摧毁,寻常弓箭射上去毫无用途。”

    竖车不断推进,联军的弓箭手借着竖车的掩护潜行到三十步外,江安义道:“发弩箭。”

    “崩崩”弦响,西城上十六架绞弩接连射箭,巨大的弩箭狠狠地扎进竖车的盾牌之上,有的将盾牌射穿,有的挂在盾牌之上,有的将竖车带倒,江安义眉头一皱,效果并不好。竖车后的联军开始往城头射箭,与城头射下的箭雨交织在一起,遮蔽了天上的太阳。

    “轰”,随着一声巨响,霹雳车开始发威,无数石块腾空而起,重重地砸在城墙上,整个会野城在颤抖着,天地变色、山岳崩颓。石雨过后,联军扛着云梯、推着冲车朝着城墙扑来,会野府三面城墙大战同起。

    城门被冲车撞得晃动,热油从上淋下,然后燃起大火,暂时阻断了联军对城门的冲击;城墙的雉堞被投石击得粉碎,有的地方露出青砖后的黄土,联军霹雳车的投石雨点般地集中投向豁口,将豁口处越扩越大,联军在巢车的掩护下开始在豁口开始堆土,准备堆出坡路直接冲入城中。城中早准备好了砂石,装在麻袋中往豁口填下,双方的箭雨下个不停,城墙之下堆积起一层死尸。

    江安义已经记不清第几次将登上城墙的联军杀退,他从西城转到南门又到东城,哪里有险情便出现在哪里。防守城池的指挥江安义交给了管平仲,虽然在漠北学了不少野战指挥,但防守城池对他来说还是件新鲜事,经过最初的手忙脚乱后,江安义认清形势,在这个场合,自己更适合做一名冲杀的勇将,指挥三军的重责还是交给管平仲吧。

    联军的号角声响起,攻城的将士潮水般地退去,江安义抬头看天,才发现日已偏西,不知不觉已经拼杀了两个多时辰,放松下来感觉到浑身酸痛,江安义手扶垛口调息。

    管平仲从远处走过来,江安义看到他脸上满是烟灰,被汗水冲得一道道如同寒瓜皮,笑道:“管将军这是到哪里偷鸡去了,弄得这一脸灰尘。”

    “大人,我刚才巡视了一圈,城墙破损严重,如果联军霹雳车投石不断的话,城墙恐怕支撑不了半个月。”管平仲忧心忡忡地道:“让黄远、紫云的援军发动攻击,咱们里应外合击溃一路联军,迫使联军退守,化解会野府的危机。”

    江安义摇摇头道:“眼下还不是时候,联军士气

    正旺,等消耗掉他们的心气再说。”

    管平仲没有做声,他听出江安义是想毕全功于一役,利用援军彻底粉碎联军对会野府的攻势,转守为攻,开始反击,只是这样守城的官兵要承受的压力就大了。

    朴天豪插嘴道:“要想办法出城冲杀一阵,不能让联军从容攻城。”

    第二天大战继续,江安义率领五千轻骑出北门转向西门攻打西门联军的侧翼,联军早有防备,万余轻骑迎战,一通苦斗江安义率军回返,双方互有伤亡。

    大战进行到第五天,会野府的城墙已是伤痕累累,数次出现险情。江安义这几日就住在城边,身先士卒,哪里有险便出现在哪里。经略使亲自拼杀在战场,给郑军的士气极大鼓舞,特别是江安义的勇猛给将士们留下深刻的印象,现在江安义出现在哪里都会收获到崇敬的目光。

    会野府城内相对平静,江安义初来时对华家的清洗,顺带清出了一批西域人的细作,府兵和衙役们每日在城中街道巡逻,戌时二刻便开始宵禁,卯正才准许出门。龙卫盯着城中西域人的商铺和聚居地,非常时期对外联系中断,城中细作也不敢轻举妄动。

    夕阳辉里,江安义、管平仲等人站在城头看着联军缓缓退去,战场之上一片零乱:倒伏于地的死尸、废弃燃烧的军械、随处可见的兵器、残破不堪的旗帜,残阳如血,一片颓败。

    管平仲打量着退走的联军道:“大人,联军连续攻城五日,气势已大不如前,从今日之战来看,联军疲态显露,是时候让援军出手了。”会野府与西域军交战,北门风平浪静,每天江安义都会派人前往紫云县一带与严建材、黄继飞联络,两边的情形彼此都清楚。

    江安义带着管平仲等人回到府衙,大堂外龙卫、亲卫看守,江安义、欣菲、管平仲、方仕书等人齐聚一堂,讨论发动反攻之事。

    方仕书首先发言道:“化州半数沦陷,百姓流离失所,早盼着王师收复失地。安义你来会野府之后,军心大振百姓思归,老夫以为就及早发动反攻,至少解除西域人对府城的围困。”欣菲也道:“能早日解困会野府,朝庭对安义也会刮目相看,天子和太子定然欣喜。”其他人纷纷表示应该对西域联军发动攻击。

    事情定下来,明日末正时分让严建材和黄继飞统军杀向东门联军,届时江安义将率城中五万人马策应,力求击溃东门西域军。这几日西域人都是巳时发动攻击,申初收兵回营,打扫战场,江安义仔细观察过,联军分成三拨,每拨攻打一个时辰左右,末正时联军正是乏力之时,这个时辰发动攻击最好。

    外面亲卫进来能报,百工科户佐涂勇和求见,江安义笑道:“这几日光顾着守城了,都快将涂勇和忘记了,他来求见肯定是霹雳车仿制有了眉目。请他进来。”

    果然,涂勇和一团喜色地走了进来,对着大堂中众人做了个罗圈揖,笑道:“大人,霹雳车已经仿制出来了。”

    霹雳车攻城的破坏力众人都见过了,此时听到仿制出了霹雳车,众人大喜,跟着江安义来到司马府的院中查看。只见广场上摆放着一排十多辆霹雳车,木料崭新明显是新制的。

    江安义喜道:“可曾试过效果?”

    涂勇和答道:“在北门校场试过,射程五百步,跟缴获的霹雳车效果一样。”

    江安义大喜,道:“好,涂户佐,你立下大功,我会向朝庭为你表功,该有的赏赐绝不会少。对了,一天之内能仿制出多少霹雳车?”

    涂勇和笑容满面地道:“禀大人,若是木料足用的话,一天能仿制出五十辆左右。”

    江安义双掌一合,道:“涂户佐,辛苦你率领众工匠连夜赶制出四十辆车,我有明日将有大用。”

    …………

    四月初十,阳光明媚,联军继续攻城。末初,联军换上新的队伍,重新鼓躁着攻城。会野府城上,“隆隆”地推上数十辆霹雳车,涂勇和带着工匠辛苦到午时,总共仿制出了四十七辆霹雳车,加上缴获的十三辆,正好一处城门二十辆人。甚至石头,联军砸上城头的不在少数,方仕书还在城门搜集了一大堆,堆放在城墙之上,管够。

    等霹雳车安置稳当,时间差不多到末时三刻,江安义笑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发石,让西域人也尝尝石头的厉害。”

    一声令下,城头上飞起石影,呼啸着砸向城下联军,从上往下,石头的威势更足,一辆巢车被石头砸中,立时“哗”的一声散了架,巢车下的士兵被压在车棚之上惨叫。

    石雨落下,在地上乱跳,砸中立死,挨中不是断足就是吐血。联军大乱,哭爹喊娘狼狈向后逃窜,躲避飞舞的石头。城头的郑军看着逃窜的西域军,高兴得哈哈大笑,这些天被西域人霹雳车压制的闷气总算出了。

    号角声响起,西域联军开始收拢队伍,看样子不准备打了。江安义来到东城,两万兵马早已准备妥当,江安勇、何希桂、朴天豪等人精神抖擞地立在马边,只等江安义的到来。

    翻身上马,提枪在手,江安义下令:“开城门”。千斤阐绞上,城门缓缓拉开,江安义一马当行冲出城外。联军看到城内的郑军出来了,立刻鸣响号角,迅速地组成阵势,严阵以待。

    正在这个时候,联军的后方马蹄声雷动,严建材率领三万轻骑率先杀至。江安义高举长枪,吼道:“援军已至,奋勇杀敌。”

    郑军呼吼着向前杀去,联军此刻首尾受敌,军心大敌,统军的勒离将军慕康只得下令往南门联军处暂退,等两军合在一处再抵挡郑人攻势。

    南门城墙上,管平仲注意着战场,看到东门的联军有如潮水般地涌向南门联军,两只联军相交时阵脚错动,立刻下令道:“开城门,出击。”

    南城门打开,管平仲率领着两万兵马杀出城来,与江安义等人汇合在一处,将联军包抄在其中。

第八百四十一章会野解困

    联军主将并非庸才,无论是勒离将军慕康还是休梨将军卑就和,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将。慕康率领东门联军暂退,并没有直接冲撞南门联军的阵势,而是约束着溃军从两翼而过,准备借助南门联军的抵御暂缓口气,然后重列阵型,合兵一次反攻郑军。郑军守在城中,如同披壳的乌龟,久攻不下,此番出城,正好借机歼灭,一举夺下会野府,进而占领整个化州。

    号角发出命令,可是除了勒离的将士听命外,温姑、乌末、皮夜等国的军队哪管三七二十一,径直往前闯,想尽快摆脱后面的追兵。江安义手持射星弓,箭无虚发,声声夺命。江安义挑选着联军中身着铁甲、看上去像将官的人,他身旁的郑军也纷纷举弓漫射,如同驱猪赶羊般在联军的身后追逐着。

    卑就和看到东门溃兵直接冲撞方阵,大声喝道:“吹号,令溃兵散往两侧,不准冲阵。弓箭手,射死那些不听号令冲阵之人。”军令无情,联军弓箭手听令射箭,可怜那些溃兵身后有郑兵追命,前面有利箭挡路,呼天号地、无路可逃。

    这个时候,会野府南门号角连天,管平仲率领两万郑军杀出城来,西域联军气势大沮,卑就和一看情形不妙,喝令道:“让飞驼队阻敌。”

    休梨国有一只三千骆驼组成的飞驼队,此次出征带来了一千骑。号角声响起,一千飞驼军从阵中杀出,朝着江安义等人迎来。俗语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千飞驼军冲出,驼背上坐两名骑手,一人控制骆驼,另一个手持弓箭,居高射击,驼侧持着长枪,也以持枪从上刺杀。

    郑军很少与骆驼骑兵交战,平日里所见的骆驼都是西域人用来驮运货物,没想到居然还能用于打仗。江安义率先反应过来,一箭射出,五十步外一匹骆驼应声倒地。郑军齐声欢呼,纷纷朝着骆驼射去,可是普通将士怎有江安义这般神力,箭只插在驼身,反而激起骆驼的凶性,发出低沉的呼噜声朝着郑军冲来。

    隔着十几步远,骆驼身上的气味便直冲而来,战马纷纷嘶鸣着扬起前蹄,惊恐得不敢前冲。木炭也不安地短嘶了一声,江安义一看不妙,战马怯战这还怎么打,连忙下令道:“暂退。”

    号角响起,轻骑向后退去,好在骆驼的速度比不过战马,郑骑的损伤不大。卑就和见战机扭转,下令吹号整队,准备趁胜追击。

    轻骑退出半里,与步骑汇合,黄继飞所率的三万步军结成方阵正徐徐推进,最前面是二千斩刀队。此次朝庭派来的六万援军,有重骑三千、斩刀队二千,这五千人马是江安义取胜的底气所在。

    轻骑流水般地从步兵方阵左右泻过,飞驼队与二千斩刀兵遥遥相对。飞驼军从未见过斩刀队,见前面数排郑军屹立,身着盔甲,手持长刀。郑军的数万轻骑都被轻松逐退,这点郑军刀兵岂不是一冲即溃,飞驼军满是蔑视地直冲过来。

    寒光闪处,还没等驼背上的骑士醒悟过来,骆驼那弯曲如鹅颈般的脖项便应刀而落,驼身“扑通”

    倒地,紧接着后一排郑军踏步而上,举刀挥斩,又是一片血光飞溅,眨间功夫数百匹骆驼便躺在地上。

    剩下的飞驼军吓傻了,没命地拨转骆驼往后逃去,江安义下令道:“追。”轻骑没有紧逼,而是隔着二十步远射箭,驼背上不断有骑士中箭落马,那些飞驼兵越发不要命般地驱赶着骆驼逃命。西域联军刚刚整队完毕,卑就和正同慕康商议如何追逐郑军,败逃的飞驼军来了。发了疯的骆驼可不听号角指挥,直接撞入方阵之中,立时人仰马翻阵型散乱,江安义所率的轻骑杀到,慕康和卑就和再难控制军队,只能往后溃败。

    虎锐接到东门、南门联军溃败的消息,连忙率领西门大军前来接应,一场混战杀至天色将黑,江安义才下令回城。朝庭的援军进城,会野府的百姓敲锣打鼓夹道迎接,看到浑身浴血的将士,不少百姓跪地叩谢,感动落泪。

    稍事休整,是夜,江安义再率三千重骑出南门袭营,三千铁甲穿透南门联军大营,然后再行折返,损折不过百骑。

    西营主帐,虎敢阴沉着脸听各国将领汇报损失,休梨国死伤一万一千人,勒离国死伤八千四百人,田韦国死伤二千六百人……”,自江安义进会野府以来,联军已伤亡五万四千余人,休梨国主将乌介庞受伤,战事变得不顺起来。

    勒离主将慕康道:“戎弥王,郑军援军来到,新增了披甲的骑兵和持长刀的步军,十分厉害,霹雳车也被郑人仿制出,我军优势不存,所以我建议退军撤走。”

    尉车大将反驳道:“联军虽然小败,但仍有二十五万人马,比起郑军仍占优势。而且我们好不容易夺下半数化州,怎能稍有挫败就退军离开,勒离军要走便走,我尉车国是不会走的。”

    田韦、居须、温姑等国等不愿退走,而莎宿、羌兰、乌末等国生出退意,皮夜、吐笃等国意在观望,想再打上一仗看看成败再行决定。

    虎锐暗恨,一群鼠目寸光之辈,夺了些财物、男女便心满意足,实不足以谋。戎弥国虽然是西域五强,但比起郑军还是太小,要是我戎弥一国有三十万大军,化州早就是戎弥国掌中之物,以化州为跳板,假以时日未尝不能入主中原,要知中原富庶,远胜过西北苦寒,便是所占的半数化州,繁华也不在戎弥诸。

    “卑将军,你休梨国是什么意见?”虎锐看着一直未吭声的卑就和道。

    卑就和冷笑道:“一群胆小如鼠之辈,化州半数落在我等手中,所占土地比起休梨国的国土还要大,可谓硕果累累。眼下郑国北方与漠人交战,大军无力回援化州,正是我等开疆拓土的良机,怎能轻易将战果拱手还给郑人。郑人虽然小胜,我看他并无反攻之力,联军不缺食用,何不安心驻扎在此,静观其变,要知道急得不是我们而是郑国。若是此刻回军撤走,恐怕各位回去之后也难以向各自的国主交差。”

    “好!”虎锐脱口赞道,扫了一眼众人,道:“卑将军说的有理,我西域联军数百年

    来无数次进军中原,得些财物、人口便撤走,一直以来没有摘取最大的战果--土地。郑军与漠人交战失利,数十万大军命丧草原,漠人趁胜南下,将郑人的主力军队牵制在漠北,郑人的安西大营已经被我们击溃,溃兵困守在会野府中,郑人朝庭从他京中勉强抽出六万人马增援,再没有其他援军,这是上天赐于我们西域人的良机。郑人有句话叫‘天赐不取,反受其咎’,中原土地广袤、繁荣富庶,足够诸国安身立命,何必二十八国挤在小小的一隅,杀进中原,瓜分其国土,诸君皆可裂土封王。”

    众人被虎锐的话鼓动起来,热烈地议论着,这个说中原的香水不错,那个道中原的瓷器洁美,还有说中原的女子细腻,大帐内欢声笑语。虎锐笑吟吟地等众人说笑了一阵,才又开口道:“中原物美,趁其力弱之时撷取,缘何言退。”

    勒离与戎弥、休梨同为此次联军的三大巨头,慕康沉吟片刻道:“如今会野城内郑军将近二十万,特别是新来的援军装备精良,作战凶猛,联军若再兵分三路力量有些单薄,我建议合兵一处,共同抗击郑军。”

    虎锐想了想道:“不错,郑国援军到来,会野城内实力大增,加上郑军有了霹雳车,再要攻城恐怕折损巨大。不如暂退二十里,守住郑军西进之路,以待时机。这几日,驻守各县军队陆续禀报,藏在深山之中的郑军溃散军队,时常出来骚扰,袭杀守军,毁坏道路,化州百姓也不安生,与守军发生冲突,杀了几人勉强镇住,但终究驻军数量过少,隐患不少,退守之后抽调兵力将这些跳蚤清剿干净也好。等到春麦收割,联军再次合力攻下会野府。”

    会野府西城,江安义等人看到联军拔营起寨,向西退去,城头之上欢声雷动,欢呼声浪潮般扩散开去,很快整个会野府的百姓都知道西域联军退去的消息,被困数月的会野府解围了,欢呼声响彻云宵。

    待探明西域联军在会野府西二十里处依照地势安营扎寨,牢牢堵住西进的道路,江安义心中一松,初战告捷,自己奉旨来会野府解围的目标达成了。胜利属于三军将士,江安义下令犒赏三军,城中士绅送来牛羊,外敌未退远,饮酒是不许的,今夜会野府沉浸在一片欢腾之中。

    江安义与管平仲等人商议,联军暂退不能再困守城池,再说城内也容纳不下这么多兵丁。第二天城门开放,严建材和黄继飞率领六万兵万出城扎寨,将仍在紫云一带训练的府兵、募兵也招集过来,让他们在军中操练,参与巡逻等事。

    江安义向朝庭发出公文告捷,同时要求朝庭调拨粮食救助难民;让方刺史出榜安民,张榜召回难民,让那些未遭兵的县城安置难民,不准出现冻饿之事;城门开放,往来的人杂乱,龙卫们要加紧巡查西域细作;城外驻军加强戒备,城中守军不得松懈,仿制霹雳车不能停滞……

    千头万绪事情琐碎,大的方面交待下去,江安义不再细管,把注意力放在下一步退敌上。

第八百四十二章退敌三策

    江府,书房,江安义灯下独思。在雁山别苑他曾向天子提过三条退敌之策:分化联军诸国、招揽马贼作乱和组织溃兵游击了。

    分化联军之策,江安义其实是想从莎宿国着手,毕竟莎宿女王罗娜跟自己有合体之缘,儿子隆盖今年是十三岁,该长成大人了。念头转过,思念如潮涌来,记忆中关于隆盖、罗娜的点点滴滴浮现在心头,真想立刻飞身到莎宿王庭,看看罗娜,见见隆盖。

    情绪激动之下,藏于穴道的异种真气又在蠢蠢异动,江安义连忙宁心静气默诵心经,好不容易才将异种真气压服下去。愤懑地一拍桌子,这异种真气如同附骨之蛆驱之难尽,那冥化功真是魔功,用元玄真气练化真气有如蚂蚁搬山,见效实微。

    江安义冷静下来,要分化西域诸国要分为两步,一是分化组成联军的诸国,一是说动西西域诸国趁东西域空虚发动攻击。东西域诸国龙卫的暗探不少,可以在戎弥等国内散布谣言,搞搞破坏;至于如何收买煌林、载昌等国的大臣,让他们说服国主向东西域攻击,是件长期的事,分化之策既费时间又费金钱,靠个人之力无法完成,天子说过朝庭已经派人在运作此事,欣菲随自己前来化州,就是接管、指挥龙卫和暗卫在西域各国运作。

    朝庭派人分化西域诸国是主要方面,江安义觉得自己也能帮上一把,首先是自己与莎宿国关系不一般,潜伏在莎宿国的耳目陈汉是时候启用了,如果能说服莎宿国退兵,羌兰国向来与莎宿国共进退,应该也会响应;郭兄这几年与西域国做生意,与田韦、车合、吐笃等国关系密切,特别是当年结识的田韦国四王子古台格也可利用一下。

    摩挲着下巴,江安义想着郭怀理跟他说过的一番话,“田韦国国主年纪渐大,诸子争储,古台格原本并不起眼,但他打通与化州的商路后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大增,成为主管财权的王子,古台格利用手中钱财拉笼了一批朝臣,是国主的有力竞争者”。江安义脸上现出一丝嘲弄的笑意,国无大小争储永恒,皇位永远是安放在人头之上,自己离开京中,离开太子与楚安王的争斗,实是幸事。

    想到太子和楚安王,江安义的目光阴郁下来,天子病重不知还能支撑多久,将来无论是太子还是楚安王即位,对自己来说都不是好消息,要想自保,唯有积累实力,让将来的天子对自己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想这个还为时过早,江安义挥一挥手,赶走眼前的阴郁,心道:分化之策交给欣菲着手,她是龙卫暗卫的督监,对情况熟悉,比自己更适合。

    西域与郑国之间商路往来不断,千里戈壁马贼有如牛毛,大的贼团近千人,小的十几人,抢掠商队、互相争杀,江安义听郭怀理说过,他的商队途经戈壁每一次都会遭遇马贼。

    江安义曾出入过戈壁滩,与马贼打过交道,一次是从北漠逃脱

    遇上吐乐家的商队,与马贼辣娘子夫妻打斗,那个胖马贼腾恭立一身好本领,若是能招揽进军中是把好手;另一次是过枭镇,得了穿雷枪和落星弓,杀死马贼呼雷战。说起来自己与马贼有缘,随身的三件兵器都是从戈壁得来。

    招揽马贼无非是许之以利,天子答应他动用化州去年未起运的税赋,这笔钱多达二百七十八万两,江安义盘算过,战时要购买军粮、制造军械、雇用民伕,大战之后犒赏三军、抚恤伤残,民政上要赈济难民、重建家园、资助百姓,还要分化西域各国、收买马贼,二百七十八万两看上去很多,用起来有些捉襟见肘啊。

    要是商路畅通,江安义还有办法生出钱来,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朴天豪曾经常年在西域经商,对马贼的情况熟悉,招揽马贼的事便交给他。

    剩下的便是组织溃兵游击了,江安义有心自己亲自前去。一来他在化州为官六年,五十三县跑了个遍,人熟地熟;二来溃兵中有许多屯兵,秦子炎告诉他,龙卫探知最大的一股屯兵有三千余人,最关键的是带队的将官是他的熟人-冯定忠。

    朝庭在化州屯田,分归四个屯军长管辖,后来屯军长发动军变,恰逢元天教杨思齐鼓动屯兵闹事,被江安义抓住把柄,江安义奏明朝庭,兵部撤去安北屯军长伍大刚、安西屯军长计刚冰、安东屯军长郑文凯的官职,天子下旨屯田事务脱离军务,归为化州政务。

    江安义有了管辖权,将六万屯兵打乱,重新挑选了听命的屯军长,冯定忠自然成为了安西屯军长,后来戎弥入侵,冯定忠在合城县帮着江安义杀敌立功,江安义奏请朝庭擢升冯定忠为昭武校尉(正六品上),其他三个屯军长不过是七品的致果校尉,冯定忠实际上成为屯田六万大军的统领。

    江安义离开,方仕书接任,萧规曹随,冯定忠坐稳了屯军统领的位置。屯军在冯定忠的管理下,与军屯衙门紧密合作,上缴的屯粮年年增长,冯定忠在屯军中的威望也越来越高。

    西域联军入侵,冯定忠组织屯军帮着抵御,但终究是屯军,缺少兵械,被西域联军杀败,四散奔逃。冯定忠把家安在合城县巴清镇,把一家老小都接了过来,两个儿子都成了家,有了三个孙儿孙女,被西域军杀散后带着一部分兄弟跑回家中。西域军的注意力放在县城,边远村镇一时还顾不上,冯定忠带着一家老小进了山,带着细软、拉着粮食,婆娘临走将圈里养的六只生蛋的老母鸡也绑了放进萝筐中。

    巴清镇旁边就有山林,随冯定忠一起进山的人不在少数,冯定忠平日打猎进过山,对山木道路熟悉,找了处深山坳将众人安置下来。随行的青壮、屯兵有四百多人,冯定忠带着他们偷偷出山,收集粮食、招揽溃兵,半个月时间居然汇聚了近三千人。

    有人有粮,冯定忠的胆子便大了,西域军只留下二百余人守

    合城县,冯定忠带着人闯进去将留守的西域军杀了,放把火把囤积的粮草烧得干净。县城的百姓不敢再留,四散逃命,等西域大军回来,冯定忠早逃进山去了。

    冯定忠的做法被其他屯兵、溃兵和百姓得知,不少人进了山林与西域军打起了游击,西域人进山围剿,结果道路不熟,反而损兵折将,只好在抢占的县城派兵看守,西域军占领了二十六城,各城驻兵一千,冯定忠这些人牵制了近三万联军。

    江安义很欣慰,冯定忠的表现说明他没有看错人,若是能将冯定忠这些人组织起来,在敌后烧毁辎重、破坏道路、搅乱西域联军的布署,配合大军攻击,说不定能取到奇效。

    第二天,江安义召集众人昨夜自己想的三策说了说,无人纷纷叫好,江安义透露自己想亲自潜入敌后组织冯定忠等人,遭到了大伙一致反对。

    方仕书年长,视江安义为自家晚辈,毫不客气地斥道:“安义,你身为主帅岂可轻离会野府。老夫早就想说你了,你身先士卒、防守城墙、与敌拼杀,确实能够鼓舞士气,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有块投石砸中了你对城中士气影响有多大?你是主帅,不是冲锋陷阵的猛将,杀敌之事自有军中将士承担,你几曾见过主将亲自冲锋在前?”

    “江安义,你不要以为你武功高强,刀剑不长眼,好像你此次在漠北差点丢了条腿,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身系天子之托,化州百姓重望,岂能姿意妄为。我知道你有能耐,你是不是打算把事情都做完了,笑话我们无能啊?”

    方仕书唾沫横飞、劈头盖脸地一通教训,江安义能说什么,只好站起身听完,然后拱手认错,道:“方公教训得是,江某知错了。”

    欣菲忍住笑意,道:“方公厚爱,江郎要谨记,召集冯定忠还是派别人去吧。”

    江安义默不作声,自己习惯了有什么事便冲杀在前,如今经略化州,看来是要学会做一个把握全局、调动部属的主公了。

    何希桂闻言连忙站出来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师傅,让我去,我跟冯将军很熟,在一起还喝过酒。”

    江安勇斥道:“石头,你小子少跟我争,冯定忠我比你熟多了,我把他喝趴下过好几回了。”

    江安义一瞪眼,喝道:“瞧把你们俩能的,这是组织敌后屯兵配合作战,不是让你们去喝酒,你们俩谁也不许去。”

    两人都怕江安义,苦着脸互相看了一眼,低声嘀咕着不敢作声。管平仲笑着打圆场道:“安勇将军和石头都是想替你分忧,我倒是觉得他们两人不错,武功高强行事谨慎,跟冯定忠也熟,应该能担此重任。”

    江安义想了想,道:“派你们去可以,但你们给我记住,不许喝酒,要是让我知道你们违命,军法从事。”

    江安勇和石头齐声应道:“遵命。”

第八百四十三章窃啮斗暴(一)

    四月二十八日,离今年会试张榜还有十二天,永昌城内万余举子翘首期盼的同时,免不了聚在一起谈论会试的文章。考得好的面有得色向同伴夸夸其谈,考得差的唉声叹气又心怀侥幸,?还有些打通关系之人微笑不语,又忍不住流露出支言片语以示高明……

    安福门,暗卫衙门。酉末时分,衙门门前的两盏红灯笼亮起,照得阶前通红一片,像只怪兽瞪着通红的眼睛要择人而噬。衙门前的大街静悄悄没有人声,这个时分没几人有胆从这“鬼门关”前经过。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在暗卫衙门前停住,黄喜带着康千峰等人跳下马,门前侍立的暗卫连忙上前见礼拉马。黄喜大步流星往里走,他的官廨在二进,冯忠在第三进院落。自从天子病重,冯忠近半时间呆在雁山别苑伺候,暗卫衙门多由黄喜打理。

    自打黄喜兼任了军情使司,权威益重,不少明眼人都知道黄喜取代冯忠是早晚的事,特别是军情司状告江安义通漠一案,江安义洗清罪名,黄喜不过罚俸一年,由此可见其圣眷尤在江安义之上,暗卫衙门中的官吏纷纷向这位副督监表示了效忠。

    官廨内烛火通明,早有人殷勤地送上茶水,站在一旁听候吩咐。黄喜不慌不忙地呷了口茶,问了几句衙门中的公务,挥手让众人退下,开始批阅桌上呈送的公文。

    一柱香之后,有人闪身进来,拱手请安,是暗卫副镇抚张兴亮,此人是他在暗卫府中的亲信。黄喜批阅完手中的公文,这才搁下笔,问道:“打听得怎么样了?”

    张兴亮恭声道:“禀督公,已经打听清楚了,请督公过目。”说着呈上一份厚厚的谍报。

    黄喜接过来翻看,上面记着今科会试舞弊的隐情。今年会试的考官由太子圈定,呈报天子同意:主考官政事堂左丞毛华诚、副主考东宫谕德何子英,二十名同考官由六部九卿、国子监中抽调。秘书丞卓承训被任为同考官,他是主考官毛华诚的女婿,翁婿同为考官,一时传为佳话。、

    此届科举是太子监国的第一次科举,为了笼络天下人才,石重伟自然选用自己的亲信担任考官,毛华诚早就向太子效忠,何子英更是东宫近臣,二十名同考官多数也是太子的亲信。天子默许了太子的行为,他久病不愈,病情时有反复,不得不为太子的将来打算。

    历科惯例,京中权贵会占取二十个名额,考官会夹带二十个左右,其他关系会有二十个,总额会占到四分之一左右。今年太子为收揽群臣之心,广施恩惠,光东宫暗定的名额就有三十余人,不过太子暗中指示毛华诚,今科取士不妨比往届多取三四十人,这样一来便皆大欢喜。

    张兴亮收集的信息不少,谍报中有四十多个名字,都是走通门路的举子,是谁家子侄,走的谁

    家门路,花了多少银两都有记录。黄喜一扫而过,这些情报可以暗中交给楚安王,不过黄喜此刻关注的并不是这个,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两页纸上,这两个人走的是司务太监唐文忠的门路。

    污陷江安义通敌是黄喜行险一搏,在大堂上他的身份被江安义察知,两人之间注定是你死我活的结局。可惜化州事变让江安义从大理寺无罪释放,天子任命江安义为化州经略使前去解急,黄喜便开始筹谋堵上身份的漏洞。除了江安义外知晓他是张伯进的人只剩下唐文忠,唐文忠是个贪得无厌之人,利用自己身份索要无度,黄喜暗暗咬牙,决不能让唐文忠活着。唐文忠住在内宫之中,身边有十多个小太监伺候,养尊处优,又是天子亲近人,要暗杀他难度太大,而且风险过高。

    黄喜暗中派人查探唐文忠的一举一动,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暗卫探知唐文忠的侄子唐昌富与举子们过从甚密。唐文忠是福州人,兄弟五人,家中贫困,父母没办法将老三唐文忠送进宫中,唐文忠被选在东宫伺候当时还是太子的石方真,因为做事用心,颇得石方真的喜欢,后来石方真即位成帝,唐文忠便成了宫中的司务太监,掌管着宫中太监宫女的调配、物品的采办购买,洒扫清洁等大小杂事。

    唐文忠好财,从宫女太监手中得到好处、采买时扣下的银两、旁人托办事的钱积攒下来买店铺良田、暗放高利贷,数十年的功夫在永昌城有各种店铺四十余家,其中就包括黄喜用来买命的松鹤楼,至于田地接近三千顷,金银珠宝按库按箱论。

    这么多的财物当然不能放在宫中,太惹眼,唐文忠在京城有外宅,但他的宝贝并没有存放在天子所赐的外宅之中。唐文忠在光福坊购了一栋五进的大宅院,过继了五弟的儿子唐昌富为继子,替他打理家业。唐昌富为人处事并不高调,对外宣称是家茶楼的掌柜,茶楼就开在家宅不远,京中知道他身份的人不多。

    唐文忠住在宫中,出来一趟不易,有人要托他办事,便通过唐昌富的这间茶楼代转。知情人上茶楼来说出切口,自有人引进内室见唐昌富,唐昌富根据事情大小开出价格,先付一半订金,买上一斤茶叶;宫中每十日来茶楼进一次茶,消息便通过小太监转到唐文忠处,等事情办好,再付余款,茶楼也做正常生意,明面上看不出破绽。

    每届科举唐文忠都要夹带两人,天子召见主考官罢,唐文忠便站在金殿外候着,主考官出殿上前寒喧几句,好说话的找个僻静处把夹带之人的姓名籍贯报上,让主考官多多关照;若是马遂真、段次宗这样的人物,便转而求其次让人给同考官捎信,谁还敢不给他这个司务太监面子,将来说不定求到他门下的时候,有几个同考官就因他出面升了官。

    上元节刚过,茶楼便来了走门路

    的举子,唐昌富知道奇货可居,并没有急着答应,待到三月将尽,才选定两个出价最高的举子,请到茶楼喝茶,暗中议定给银一万二千两。来茶楼走门路的主都是有钱有势之人,这两位一个是端州人艾鑫,名字三金,家中有钱,叔父艾宗铧是礼部主事,指点他走的捷径;另一人是霸州人项凯捷,官宦世家,书香门第,祖父做过娄州长史,父亲是辰州罗里县令,是当地的名门望族,万两银子难不住他们。

    天子病重,唐文忠也去了雁山别苑伺候,心中挂念着今科科举,四月初专程告了假回京城。他在天子处已经知晓今年的主考官是毛华诚,从唐昌富处得了姓名便直接找到下朝的毛华诚,暗中嘀咕一通,毛华诚答应关照。

    回到私宅,唐昌富跑前跑后地做孝子,看到继父唐文忠神情郁郁,关切地问道:“爹,您这段伺候万岁是不是很辛苦,我看您脸色有些不好。”

    唐文忠叹了口气,道:“儿啊,万岁病情沉重,为父怕是在宫中呆不了多久了。”

    唐昌富一惊,如果当今天子驾崩、太子即位肯定不能用老人手,继父多半不能再呆在宫里了,失了司务太监的位置便再没人给面子,说不定被派去守皇陵老死。唐昌富连忙道:“爹,若是万岁不在了,孩子接您回家奉养,替您养老送终。”

    唐文忠展开笑颜,点头道:“好孩子,不枉爹疼你一场,万岁若真有个好歹,我便央了娘娘放我还乡。不过咱爷们辛苦了一辈子,不能空手离开,你去跟那两个举子说,爹有办法让他们在殿试的名次往前移。”

    略思片刻,唐文忠道:“殿试时名列二甲,让他们再加银万两,如果能闯进前十,再加银两万两,他们若是不肯,你放出风去,在那些得中的贡生中选愿意的,花三万两买个前十位置,有的是人愿意。”

    隔墙有耳,书房屋顶上伏着名暗卫。不怪唐文忠大意,他和冯忠同是东宫旧人,两人关系平常但唐文忠确信冯忠绝不会去害他,这么多年他贪赃枉法的事没少干,冯忠从未在天子面前说过他一句坏话,刘维国、路明理只是暗中规劝,至于天子可能有所耳闻,但念着旧情并不会处置自己,所以唐文忠才有底气。

    “多派人手,对唐昌富严加监视,不可松懈。”黄喜吩咐道。张兴亮拱手应是,黄喜挥手,张兴亮倒退两步,转身离开。

    将手中谍报锁入旁侧的铁柜之中,黄喜抚着光滑的下巴沉吟,唐文忠贪心无度,据自己探知揽财超过五百万两。朝庭北边和西边都在用兵,国库空虚,太子急于充盈国库,唐文忠聚揽这么多财物便是自取灭亡。

    不过,黄喜知道唐文忠是天子身边人,要对付他恐怕太子也投鼠忌器,要思谋一个万全之策,让唐文忠无法逃脱。

第八百四十四章窃啮斗暴(二)

    五月初二,化州捷报传来,郑军歼灭西域联军五万,联军向西退走三十里,会野府围困被解。喜讯立时从朝堂传向民间,整个永昌城一片欢声,不知是谁放起了爆竹,“噼里啪啦”的响声把帝都装点得喜气洋洋。

    石重伟亲自携了江安义的奏折前往雁山别苑报喜,石方真看过之后喜形于色,建武七年以来倒霉事不断,太需要这场胜利来冲冲喜了。

    石方真挣扎着起身,石重伟连忙上前掺扶他。石方真在殿内踱了几步,兴奋地道:“朕没有看错人,江安义不负朕之所托,解困会野府,获得霹雳车,这是两件大功,该重赏。他在征漠之时就立下大功,朕便有意加封他为平山侯,可是被军情司告状所搅,不妨并在一起封赏他。”

    石重伟笑道:“父皇对江师恩宠有加,不过儿臣以为化州未复,不如等他退走西域联军,恢复化州境土再封侯不迟,不然届时又当如何封赏?”

    石方真停住脚步,欣慰地看着儿子道:“伟儿说的不错,是朕操之过急了。这段时间监国,伟儿大有长进,思虑也周全了。你说说,该如何做?”

    石重伟想了想,道:“不如加封其母,追封其父,父皇以为如何?”

    “善。”石方真下旨道:“加封江母为二品夫人,追封其父为五品朝散大夫,赏银二千两,让新齐县县令替为修缮坟冢、祭祀。”

    …………

    五月初十,会试放榜。礼部南院东墙下,多是伤心失意人。万余试子,取中三百三十六名,比起上科多取了六十二人。

    孙思贤强忍心中慌乱,再次从头仔细扫看榜单,这已是他第四次重读金榜,“孙思贤”三个字没有出现在金榜之上。

    怅然长叹,孙思贤踉跄离开,脑袋中空空荡荡,有如游魂野鬼,身旁有人高声呼唤他也没有查觉。

    “孙兄,孙兄,留步。”那人伸手拉住孙思贤的衣袖,孙思贤茫然地看向那人,两只眼睛木然无神,好半天才回魂般醒过神来,苦笑道:“原来是张兄、田兄。”

    叫住他的是张长林、田丰亮等人,孙思贤刚才看榜,这几人的名字都不在榜单之上,算是同病相怜了。

    张长林愤然道:“孙兄,此番科举你我皆落榜,恐怕是因为前次叩阙上书之故。

    榜单之上尽是权贵子弟,朝庭取士不公,小弟想联络一些落榜举子,到礼部讲理去。孙兄是侯州名士,文章学识誉满士林,朱雀门前仗义为叶明清鸣不平更是让世人钦佩,若是孙兄能登高一呼,我等愿附马尾。”

    “不错,我等跟随孙兄到礼部讲理”,孙长林身后的众人乱纷纷地叫道,这些人自是都名落孙山。

    孙思贤回过神来,看着满面愤慨的张长林,心中暗想,自己后来得知此人是楚安王的口舌,当初叩阙上疏便是他和田丰亮带头鼓动,军情司污告江安义,楚

    安王暗指太子,这里面的水太深,实不是自己所能参与的。自己名落孙山,恐怕就是因为身涉此事,被太子所恶,有意罢黜。

    想到这里,孙思贤摇头叹道:“孙某惭愧,落榜实是才疏德浅,不怨他人。这就打理行囊,回乡苦读,三年后再试。各位,告辞。”

    说罢,孙思贤拱手为礼,不顾张长林等人的挽留匆匆离去。张长林和田丰亮对视一眼,深感无奈。

    …………

    楚安王府,石重杰愤然将黄喜交给他的那叠谍报拍在桌上,怒声骂道:“国之蠹虫,取士三百三十六居然有九十八人是夹带,这对天下举子何其不公,孤要向父皇告发此事,绝不能任由他们这样胡作非为。”

    黄喜道:“王爷莫急,且等殿试之后再奏明万岁不迟。”将这些谍报交给楚安王,黄喜并没有透露要对付唐文忠的意思,这件事便连石重杰也不能说。

    沈文清道:“张思贤、张长林等人皆被罢黜,恐怕要生出事来,黄公公要派暗卫留意张长林等人,以免节外生枝。王爷,你要吩咐孙朝锋派人安抚他们,不要让他们闹事,被太子拿住把柄,反为不美。”

    当初张长林、叶清明等人受楚安王府的指使,鼓动举子对付江安义,如今江安义经略化州,新近立下大功,正得天子欢心,沈文清怕张长林等人露了马脚,牵扯出楚安王府。

    黄喜道:“今科取士不公,太子在背后主使,落榜举子闹一闹太子定然要拿人息事,届时将舞弊的消息散出去,事情闹大太子无法收场。建武元年就曾闹过一场,事隔六年再来一次,天子定然对太子失望,就算有些碍处也是利大于弊。”

    “父皇对皇兄格外仁厚,就算有错也多有包涵,江安义一案他应对失措父皇也没有责怪。”石重杰叹道:“这次科举弊案也难动摇储君之位,父皇顶多骂他几句,再找两位大臣背锅了事。”

    黄喜心想,要的就是有人背锅,他要对付的是唐文忠,到时候祸水引到唐文忠身上,将他除去。

    沈文清道:“水滴石穿,太子错得次数多了,万岁终会不满,生出易储之心。”

    石重杰默然,父皇身体大不如前,听母妃说前几日又在咯血,怕是支撑不了多久,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长,太子的气运真不错。

    沈文清手中折扇在掌心轻敲,道:“上次叩阙被太子扣了个僭越的帽子,这次不妨让张长林等人到礼部、御史台上告,铜匦中多塞些举报信,把火点旺,让太子坐在上面不得安生。”

    黄喜阴阴地道:“先不要急着把实情说出去,京城之中真真假假的谣言不少,让流言发酵一阵,也能让太子心存侥幸。殿试太子肯定不要做手脚,等结果公布之后,那些徇私之人高据榜单前列,再把他们贿赂考官之事讲出,太子便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黄公公好算计”,沈文

    清赞了句,道:“让世人都看看太子殿下任用的贤臣是什么样的货色,让天下举子对太子离心离德,王爷再振臂一呼,要求清查弊案,自然得士林之望。”

    …………

    永昌帝都人口过百万,加上十六卫和东宫率府,外来的流动人口,人数将近一百五十万。这里住着天子王孙、权贵世戚、文武百官、士农工商、和尚道士、各国行商,行行色色,各行各业,各怀目的,在京城汇成无形的风云。

    最近京中最热议的事莫过于即将到来的殿试,三年一度的会试已经结束,今年取士多达三百三十六人。每届会试结束都有人抱怨科举不公,各种关于徇私舞弊的消息满天飞,京城百姓多了许多茶余饭后的谈资。身为帝都百姓,自有一股子傲气,对权戚、百官家的事那是了如指掌,便是东宫太子爷昨夜巡幸了哪位妃子他们似乎也一清二楚。

    五月,天气渐热。崇化门旁丰邑坊有条渠水流过,渠水两旁砌着护栏,种着垂柳栽着花草,里面有石凳石椅,吃罢晚饭的百姓摇着蒲扇,拿着矮凳聚在一起纳凉闹闲嗑,话题自然离不开今年会试。

    “听说了吗,那些叩阙闹事的举子们又到礼部衙门前聚集了,说是考官得了好处,徇私舞弊,让礼部重审考卷呢。”

    “嗤,哪年科举举子不闹,要我说朝庭对他们过于软弱了,把带头的抓起来打几板子,保证没人敢闹了。”

    有个摇扇的大肚汉神神秘秘地道:“昨天我那表侄上我家串门,我向他问起此事,他说铜匦监这几日天天收到大批的举报信,连铜匦都装不下了,有许多堆在了外边,魏大人愁得要命。”

    大肚汉的表侄在铜匦监守门,他唯恐旁人不知道这层关系,每次闲谈必提表侄,身旁的众人都知道他的脾性,有人讥道:“你那表侄没替魏大人出出主意,说不定称了心意让他也做个小官,你老洪岂不要遇见只哈蟆也夸耀半天。”

    老洪也不生气,笑骂几句摇着蒲扇继续神侃道:“这些举子就是闲得慌,今天说这个明天骂那个,早一段说江大人是国贼,结果江大人不但不是国贼反而是国之忠良,西域联军围困会野府,江大人一去就解了围,要是派这伙举子前去,还不够西域人一通砍的。”

    “话不能这样说”,有人反驳道:“出榜那天我去看了,上面有不少是京里权贵子弟,有老刘家的、老黄家的、老李家的那个李东鸿名列前五呢。”

    “可不是,我听说苍山伯的三孙子也取中了,那小子我知道,玩女人逛青楼是行家,哪会写诗做文章。我前几年在苍山伯府中做马伕,知道他那个举人是花钱买的。唉,有权势的人可以买举人,买贡士、卖进士,咱们这些泥腿子祖祖辈辈只能替人卖命。”

    天阴欲雨,永昌城的上空乌云压城,不是有闪电从黑云中无声闪现,一声暴风雨即将来临。

第八百四十四章窃啮斗暴(二)

    五月初二,化州捷报传来,郑军歼灭西域联军五万,联军向西退走三十里,会野府围困被解。喜讯立时从朝堂传向民间,整个永昌城一片欢声,不知是谁放起了爆竹,“噼里啪啦”的响声把帝都装点得喜气洋洋。

    石重伟亲自携了江安义的奏折前往雁山别苑报喜,石方真看过之后喜形于色,建武七年以来倒霉事不断,太需要这场胜利来冲冲喜了。

    石方真挣扎着起身,石重伟连忙上前掺扶他。石方真在殿内踱了几步,兴奋地道:“朕没有看错人,江安义不负朕之所托,解困会野府,获得霹雳车,这是两件大功,该重赏。他在征漠之时就立下大功,朕便有意加封他为平山侯,可是被军情司告状所搅,不妨并在一起封赏他。”

    石重伟笑道:“父皇对江师恩宠有加,不过儿臣以为化州未复,不如等他退走西域联军,恢复化州境土再封侯不迟,不然届时又当如何封赏?”

    石方真停住脚步,欣慰地看着儿子道:“伟儿说的不错,是朕操之过急了。这段时间监国,伟儿大有长进,思虑也周全了。你说说,该如何做?”

    石重伟想了想,道:“不如加封其母,追封其父,父皇以为如何?”

    “善。”石方真下旨道:“加封江母为二品夫人,追封其父为五品朝散大夫,赏银二千两,让新齐县县令替为修缮坟冢、祭祀。”

    …………

    五月初十,会试放榜。礼部南院东墙下,多是伤心失意人。万余试子,取中三百三十六名,比起上科多取了六十二人。

    孙思贤强忍心中慌乱,再次从头仔细扫看榜单,这已是他第四次重读金榜,“孙思贤”三个字没有出现在金榜之上。

    怅然长叹,孙思贤踉跄离开,脑袋中空空荡荡,有如游魂野鬼,身旁有人高声呼唤他也没有查觉。

    “孙兄,孙兄,留步。”那人伸手拉住孙思贤的衣袖,孙思贤茫然地看向那人,两只眼睛木然无神,好半天才回魂般醒过神来,苦笑道:“原来是张兄、田兄。”

    叫住他的是张长林、田丰亮等人,孙思贤刚才看榜,这几人的名字都不在榜单之上,算是同病相怜了。

    张长林愤然道:“孙兄,此番科举你我皆落榜,恐怕是因为前次叩阙上书之故。

    榜单之上尽是权贵子弟,朝庭取士不公,小弟想联络一些落榜举子,到礼部讲理去。孙兄是侯州名士,文章学识誉满士林,朱雀门前仗义为叶明清鸣不平更是让世人钦佩,若是孙兄能登高一呼,我等愿附马尾。”

    “不错,我等跟随孙兄到礼部讲理”,孙长林身后的众人乱纷纷地叫道,这些人自是都名落孙山。

    孙思贤回过神来,看着满面愤慨的张长林,心中暗想,自己后来得知此人是楚安王的口舌,当初叩阙上疏便是他和田丰亮带头鼓动,军情司污告江安义,楚

    安王暗指太子,这里面的水太深,实不是自己所能参与的。自己名落孙山,恐怕就是因为身涉此事,被太子所恶,有意罢黜。

    想到这里,孙思贤摇头叹道:“孙某惭愧,落榜实是才疏德浅,不怨他人。这就打理行囊,回乡苦读,三年后再试。各位,告辞。”

    说罢,孙思贤拱手为礼,不顾张长林等人的挽留匆匆离去。张长林和田丰亮对视一眼,深感无奈。

    …………

    楚安王府,石重杰愤然将黄喜交给他的那叠谍报拍在桌上,怒声骂道:“国之蠹虫,取士三百三十六居然有九十八人是夹带,这对天下举子何其不公,孤要向父皇告发此事,绝不能任由他们这样胡作非为。”

    黄喜道:“王爷莫急,且等殿试之后再奏明万岁不迟。”将这些谍报交给楚安王,黄喜并没有透露要对付唐文忠的意思,这件事便连石重杰也不能说。

    沈文清道:“张思贤、张长林等人皆被罢黜,恐怕要生出事来,黄公公要派暗卫留意张长林等人,以免节外生枝。王爷,你要吩咐孙朝锋派人安抚他们,不要让他们闹事,被太子拿住把柄,反为不美。”

    当初张长林、叶清明等人受楚安王府的指使,鼓动举子对付江安义,如今江安义经略化州,新近立下大功,正得天子欢心,沈文清怕张长林等人露了马脚,牵扯出楚安王府。

    黄喜道:“今科取士不公,太子在背后主使,落榜举子闹一闹太子定然要拿人息事,届时将舞弊的消息散出去,事情闹大太子无法收场。建武元年就曾闹过一场,事隔六年再来一次,天子定然对太子失望,就算有些碍处也是利大于弊。”

    “父皇对皇兄格外仁厚,就算有错也多有包涵,江安义一案他应对失措父皇也没有责怪。”石重杰叹道:“这次科举弊案也难动摇储君之位,父皇顶多骂他几句,再找两位大臣背锅了事。”

    黄喜心想,要的就是有人背锅,他要对付的是唐文忠,到时候祸水引到唐文忠身上,将他除去。

    沈文清道:“水滴石穿,太子错得次数多了,万岁终会不满,生出易储之心。”

    石重杰默然,父皇身体大不如前,听母妃说前几日又在咯血,怕是支撑不了多久,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长,太子的气运真不错。

    沈文清手中折扇在掌心轻敲,道:“上次叩阙被太子扣了个僭越的帽子,这次不妨让张长林等人到礼部、御史台上告,铜匦中多塞些举报信,把火点旺,让太子坐在上面不得安生。”

    黄喜阴阴地道:“先不要急着把实情说出去,京城之中真真假假的谣言不少,让流言发酵一阵,也能让太子心存侥幸。殿试太子肯定不要做手脚,等结果公布之后,那些徇私之人高据榜单前列,再把他们贿赂考官之事讲出,太子便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黄公公好算计”,沈文

    清赞了句,道:“让世人都看看太子殿下任用的贤臣是什么样的货色,让天下举子对太子离心离德,王爷再振臂一呼,要求清查弊案,自然得士林之望。”

    …………

    永昌帝都人口过百万,加上十六卫和东宫率府,外来的流动人口,人数将近一百五十万。这里住着天子王孙、权贵世戚、文武百官、士农工商、和尚道士、各国行商,行行色色,各行各业,各怀目的,在京城汇成无形的风云。

    最近京中最热议的事莫过于即将到来的殿试,三年一度的会试已经结束,今年取士多达三百三十六人。每届会试结束都有人抱怨科举不公,各种关于徇私舞弊的消息满天飞,京城百姓多了许多茶余饭后的谈资。身为帝都百姓,自有一股子傲气,对权戚、百官家的事那是了如指掌,便是东宫太子爷昨夜巡幸了哪位妃子他们似乎也一清二楚。

    五月,天气渐热。崇化门旁丰邑坊有条渠水流过,渠水两旁砌着护栏,种着垂柳栽着花草,里面有石凳石椅,吃罢晚饭的百姓摇着蒲扇,拿着矮凳聚在一起纳凉闹闲嗑,话题自然离不开今年会试。

    “听说了吗,那些叩阙闹事的举子们又到礼部衙门前聚集了,说是考官得了好处,徇私舞弊,让礼部重审考卷呢。”

    “嗤,哪年科举举子不闹,要我说朝庭对他们过于软弱了,把带头的抓起来打几板子,保证没人敢闹了。”

    有个摇扇的大肚汉神神秘秘地道:“昨天我那表侄上我家串门,我向他问起此事,他说铜匦监这几日天天收到大批的举报信,连铜匦都装不下了,有许多堆在了外边,魏大人愁得要命。”

    大肚汉的表侄在铜匦监守门,他唯恐旁人不知道这层关系,每次闲谈必提表侄,身旁的众人都知道他的脾性,有人讥道:“你那表侄没替魏大人出出主意,说不定称了心意让他也做个小官,你老洪岂不要遇见只哈蟆也夸耀半天。”

    老洪也不生气,笑骂几句摇着蒲扇继续神侃道:“这些举子就是闲得慌,今天说这个明天骂那个,早一段说江大人是国贼,结果江大人不但不是国贼反而是国之忠良,西域联军围困会野府,江大人一去就解了围,要是派这伙举子前去,还不够西域人一通砍的。”

    “话不能这样说”,有人反驳道:“出榜那天我去看了,上面有不少是京里权贵子弟,有老刘家的、老黄家的、老李家的那个李东鸿名列前五呢。”

    “可不是,我听说苍山伯的三孙子也取中了,那小子我知道,玩女人逛青楼是行家,哪会写诗做文章。我前几年在苍山伯府中做马伕,知道他那个举人是花钱买的。唉,有权势的人可以买举人,买贡士、卖进士,咱们这些泥腿子祖祖辈辈只能替人卖命。”

    天阴欲雨,永昌城的上空乌云压城,不是有闪电从黑云中无声闪现,一声暴风雨即将来临。

第八百四十五章太子忧思

    石重伟最近有点烦,平日怜爱的清阳郡主在他身旁嬉戏都感觉吵闹,怜夕查颜观色,见太子眉头不展,找了个借口拉着女儿走了,殿内安静了下来。

    京城中发生的议论自然传到了他的耳中,理匦监每日呈报的摘要都有厚厚一叠,大部分是举告此届科举不公的。

    石重伟有些丧气,此届科举是他一手经办的,为了拉拢一些臣子,开的口子稍大了些,不过今科录取的人数也加了数十人,总体上取中的举子并未减少。会试榜单给父皇看过,父皇也默许了,对自己罢黜孙思贤、张长林等人也没有说什么,可是京中议论不休,舆论于己不利。

    京兆尹和龙卫暗卫的奏报详细记录着这些街头巷议,多是些捕风捉影的谣言,谣言有真有假,传谣的人显然对实情并不了解,只是人云亦云。张长林等人每日聚集告状,要礼部复核考卷,将结果公布,着实惹厌,石重伟眉头紧锁,张长林、田丰亮等人的背后有楚安王府的影子,显然石重杰在利用此事做文章,自己是不是该派人把张长林和田丰亮抓起来,杀鸡儆猴,京中的风议或许会早些消失。

    一道厉闪在窗外耀过,石重伟一惊,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心神难宁,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站起身在殿内走了几步,石重伟想找个人聊聊,首先想到的是程明道,此时已是酉正三刻,程明道应该回家了,此刻文华殿只剩下当值的官员,石重伟立住了脚。殿外狂风撕扯着树枝,发出阵阵怪啸,隐约听到太监、宫女的喊声,他们在将鸟笼、花草搬进屋下檐下,以防被暴雨打坏。

    殿中有些气闷,石重伟步出大殿立在廊下,狂风吹得衣衫猎猎,天空中乌云翻滚,心中颇不宁静。自打漠北兵败的消息传来他心中就如同蒙上了乌云不见晴朗,好不容易江安义送来会野府解困的消息又被科举的乌云盖上,难怪父皇总说为君不易。

    前段时日因江安义之事与楚安王相争,楚安王的势力着实不小,朝堂上不少大臣明里暗里地帮着他说话,几乎可以跟自己抗衡了。正是看到危机,自己才会急着利用科举拉拢朝臣,这样做是拔苗助长,可是父皇病重,万一有个好歹,自己要防着楚安王做乱,要在朝堂上压住他的声音。

    一片树叶被狂风带到衣服上,石重伟伸手拂去,叹了口气,脑中闪过几句话: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去则倾;以权相交,权失则弃;以情相交,情逝人伤;唯以心相交,淡泊明志,友不失矣。自嘲地笑了笑,身为太子哪里有朋友,李敬玄、柳逸兴、王知行等东宫伴读簇拥在自己身边,无非是想着将来自己即位能为自己、为家族谋取好处,而自己笼络他们又何尝不是争取他们背后的世家支持;程明道是东宫少詹事,他是东宫近臣倒是用心辅佐自己,可是此人同样私心不小,打着自己的旗号索要了不少好处;朝中臣子各怀心思,用心不纯,要说真心替自己着想的只有国丈熊

    执仁,可是这老头子成天念叨自己委实受不了。

    石重伟想起父皇说过将来可以大用的几个人:头一个便是姐夫韦祐成,姐夫身为吏部侍郎,朝堂之上对自己助力不小,按照父皇的意思,让姐夫在六部尚书的位置历练一番,将来可做丞相,姐夫做了丞相姐姐一定很开心,姐夫代表着韦家,有他相帮自己做皇帝会轻松许多;第二个是朱易锋,朱家忠诚不用怀疑,征漠时父皇曾暗中关注朱易锋,发现他有勇有谋,忠勇可嘉,将来可以承继太尉之职,有这一文一武相帮,朝堂可定大半。

    排第三的是晃州刺史张玉诚,父皇说他王佐之才,处事之能尤在韦祐成之上,此人可先放在外任牧民,将来在京中任职六部九卿,若是韦祐成施政不力,可任张玉诚为右相相佐,并让自己多听张玉诚的意见。接着是何子英、崔元护、熊以安等人,何子英可为御史大夫,崔元护可为礼部尚书、熊以安可任职工部等等等等。

    想到父皇强撑病体跟自己剖析将来可以佐政的大臣,石重伟的眼睛有些发涩,父皇是有意交待身后事了,可笑朝中有些大臣还以为父皇对自己有所不满,生出易储之心,等自己将来即位,一定要大力打压黄家,将黄家从世家中逐出。

    说到不满,石重伟的眉头微微一皱,母后接收江家香水股份的事还是被父皇得知了,自己从未见过父皇如此责骂母后,说她鼠目寸光、贪图小利、自毁干城。自己和母后一起跪地请罪,才让父皇止住怒火。

    沉默良久,父皇连连叹息道:“江安义乃是国士,本是朕最为看重的臣子,将来无论是用他施政、理财还是戍边皆可,可是你们收了他一半香水之利,让朕放他出大理寺的苦心化为了乌有。唉,你们换做是江安义,会怎么想?朕如果知道此事,绝不放让江安义重返化州。事已如此,只能作罢,伟儿你记住江安义平定化州之后,要尽快将他调回京来,先冷落一段时间,若江安义并无怨言,将来可为户部尚书,国家若有边患要用他领兵,记住要将他的家人留在京中作为人质,江安义看重家人,才不会生出异心。”

    风吹乱头发,石重伟伸手捊了捊,对父皇的这些话颇不以为然,身为天子要对付一个臣子,只需一道旨意便是,难道江安义还敢抗旨不遵吗?再说江安义向来忠心耿耿,怎么可能生出反心,父皇病得历害,猜忌之心也重了。

    看见他站在殿前,太监宫女远远地避开,石重伟油然生出孤独感,江安义词中有“高处不胜寒”,大概就是这滋味了。石重伟想起江安义被贬富罗县里,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将富罗县的见闻写成了文字寄给自己,那曾是自己不可多得的快乐,时过境迁,自己长大了,江安义也不像以前那般亲近了。

    一道厉闪,倾盆大雨落下,风吹着雨丝飘进檐下,石重伟往后退了退,雨将檐下打湿。张谨急步上前道:“殿下,风雨过急,还是到殿中暂避吧

    。您到哪里用膳,奴才吩咐人送来。”

    “到……”石重伟本想说景愉宫(怜夕的住处),话到嘴边改成了“端本宫”,紧接着随口问道:“太子妃在干什么?盛儿呢?”皇孙石守盛称四岁,其实只有两年零八个月大,石重伟这两年多除了清阳郡主外还有一男两女,二子石守华是良娣韦妃所生,韦妃是韦祐成的表妹。

    张谨恭声应道:“娘娘在殿中绣花,小殿下在一旁玩耍。”

    石重伟有些歉疚,生下石守盛之后他在端本宫过夜的次数不多,就连盛儿也不如清阳郡主得宠。上次前去雁山别苑请安,父皇和母后让自己带盛儿一同前去,有段时间不见,父皇和母后都很想念盛儿。

    接过雨披穿在身上,石重伟举步朝端本宫走去,张谨紧紧跟随。石重伟脚步一顿,吩咐道:“明日请国丈到东宫来一趟,孤有话跟他说,告诉太子妃,等孤与国丈见过面之后让他们父女相见。让膳房准备些酒菜,孤明日要宴请国丈。”熊执仁发现太子不喜欢听他劝谏,便自发地少来东宫了。

    张谨连声应下,眼珠转了转,心想找个机会把消息告诉给良媛怜夕,她出手向来大方,这个消息一定能换来不少赏赐。

    …………

    风雨笼罩着整个永昌城。楚安王府,石重杰看着窗外被风雨吹打得东倒西歪的竹丛,漫声叹道:“狂风摧树,急雨淋花,这场风雨不知会打落多少鲜花,不知有多少人家受灾。”

    沈文清知道他话中所指,道:“再过两天就要殿试了,等殿试张榜之后便是水落石出之时。”

    石重杰看着窗外的狂风骤雨,神情凝重,沈文清站在他的身后,两人默然而立,静静地听着风雨。

    …………

    暗卫衙门,黄喜背着手站在檐下,阶前飞溅的雨水将他的长衫下襟润湿。黄喜不喜欢暗卫官服,在官廨内总爱穿一身读书人的青衫,这样才让他感觉自己还是那个读书人张伯进,而不是宫中太监黄喜。

    “风狂雨骤”,黄喜幽幽地吐出四个字,凝视着院中交织的雨幕,若有所思。

    …………

    雁山别苑,雨水垂下道道珠帘,石方真坐在软榻之上,出神地望着殿外,喃喃语道:“好一场大雨,讯期将至,不知道伟儿是否让工部做好了防讯的准备?此等大雨,京中贫苦人家房屋漏雨,要京兆尹派人前去查看,该赈灾了。”

    王皇后坐在他身旁,笑道:“伟儿监国有一段时日了,有大臣们帮着,这些事应该会想到,您就安心养病,不要操心了。明日伟儿会带盛儿朝觐,我有两个月没见到盛儿了,真想他啊。”

    石方真的注意力被王皇后引到了孙儿身上,夫妻俩像寻常人家一样眉开眼笑地谈论起孙子来。

    谁也没有料到,即将到来的另一场大雨将会让郑国政坛掀起惊涛骇浪。

第八百四十六章远谋深虑

    永昌城内狂风暴雨,会野府中却是晴空万里。刺史府内一片繁忙,江安义背着手在大堂上来回踱步,他成为最清闲的人。

    退敌三策都有人在实施,欣菲在州统府中忙得不见人影,安勇、石头带着宁虎去联络冯定忠,朴天豪带着部分亲卫去了戈壁滩,方刺史忙着民政,管平仲在城外统兵,华思诚等人都各忙各的,江安义想找方仕书聊聊天,穿过屏门见二堂前站着一排等着回事的官吏,江安义又回到空空的大堂。

    真不习惯,这化州经略使是化州最高官员,什么都能管,可是什么事都有人具体在管,用不着他去插手,江安义想要不干脆到前线看看,碰到打仗偷偷地去过把瘾。

    一名小吏笑着进来禀道:“大人,您家中送信说来了客人,让你回去一趟。”

    左右无事,江安义回了府,刚进二门,就听到正屋传来张先生与郭怀理的说话声,是张克济来了。江安义快步进屋,笑道:“先生怎么这么晚才来?”

    张克济没有戴银面具,露着那半边清癯、半边焦黑的面容,看到江安义进来,张克济站起身笑着拱手,道:“克济见过主公。”

    有一年多未见,江安义拉住张克济的手上下打量了半天,笑道:“先生清减了些,精神倒是不错。”

    “张某接到京中的信,兼程赶往京城,快进福州时听到主公脱险的消息,便放缓了脚步。”张克济从容语道:“等我到了京中,主公已经前往化州,珍儿这丫头不肯放我走,在京中住了半个月才动身。经过登州平恩县张某暗中去看了看父母,所以耽误了时间,请主公见谅。”

    江安义开心地道:“先生到来,江某犹如久旱逢雨,不胜之喜。”别看张克济一直呆在平山镇老宅,可是两人书信不断,江安义有难处首先便会向张克济求教,江家豪富觊觎之人不在少数,张克济将平山镇江家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让江安义没有后顾之忧,便连江母来信也对他赞不绝口。

    郭怀理知道江安义和张克济有事商量,站起身来笑道:“张先生远道而来,郭某让栖仙楼送桌酒席来,今夜咱们好好喝上两杯,老郭还要请先生指点两句。”这不是客套话,郭怀理年前归家,有张克济有过数次交谈,张克济所说的为人处事之道,郭怀理很有启发。江安义经略化州,权高位重,隐然有一方诸侯之势,郭怀理想得到张先生点拔,将来如何与安义相处。

    送走郭怀理,两人重新落座,张克济道:“此次我从家中带来了五十名家丁,是这些年买来的孤儿,都是家中供奉精心教导出的精英,对江家的忠心不用怀疑。带队的饶安思、白意飞、汪豪更是内家高手,主公可以大用。”

    江安义点点头,问道:“家里可留下足用的人手?”

    “主公放心,家里还有一百多名好手,我离开后令妹和妹夫坐镇家中,有五名供奉帮着,家里没事。”张克济拈须笑道。

    江安义叹道:“我宦海奔波,倒是他乡做故乡了,又有几年没见到娘了,我娘可好,妍儿一家人可好。”

    两人聊了会家事,张克济正色地道:“主公此次被陷入狱着实危险,不妨将前因后果说与我听。”

    江安义便将漠人设计,军情司推澜,黄喜陷害,楚安王助力等事详细向张克济说了一遍,然后道:“我在大堂之上认出那黄喜便是当年的张伯进,没想到他居然没死进宫做了太监,如今更是高居暗卫副督统、军情司使的位置,此人与我有杀父之仇,一定要想办法除去才是。”

    张克济拈须沉吟,半晌道:“黄喜自然要除去,但主公之危不在黄喜,而在太子,主公此次入狱十分凶险,若不是恰逢化州事变,恐怕真要遭受大难。主公能有今日成就,除了自身能力之外离不开天子信重,而今天子病重,太子对主公远不如天子那样器重,长桥相迎、大理寺相迎不过都是帝王权术,不值一哂。”

    江安义叹道:“太子性喜奢华,身边簇拥着一群小人,将来继承皇位,怕是要重蹈昭帝、宣帝故辙,边境又不安宁,战乱不断,国库空虚,若是加征税赋元天教之祸将重演。”

    张克济正容道:“主公既有远忧,张某想问问主公,若是将来朝庭对主公不利,捏造罪名或索要财物,或贬官罢职,或拘入大牢,主公当如何行事?”

    江安义沉默良久,开口道:“此次被陷入大理寺监牢,江某想了很多。自为官以来,江某遇敌不断,但天子对我信宠有加,为报皇恩,江某不避祸患,勇往直前。江某是崇文馆直学士,与太子有半师之谊,原本应该尽心辅佐,可是太子信用奸邪,视我为生利之器,甚至趁我入狱要走一半香水之利。说实话,钱尚在其次,只是太子如此行事,江某实感心凉。”

    “若是太子即位,索要无厌,主公该当如何?”张克济再度发问道。

    江安义叹息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能如何?无非是奉上家产、辞官不做,悠游林下,从此不过问朝庭之事。”

    张克济纵声大笑,道:“就算是主公一再退让,恐怕也难保平安,想要悠游林下,怕是难难难。主公为天子驱驰,得罪世家、得罪百官,一旦失去官身,以何保护家业,以何保护家人?怕是重蹈当年卖竹器时的情形,两名衙役就能逼得主公走投无路。就算主公一身武功,也要落个亡命天涯的下场,主公的妻儿老小又该如何?”

    卖竹器被侯七、马八欺侮的情形是江安义心中之痛,如今上有老下有小,亲朋好友一大群依附于自己,绝不能让当日之事重现。江安义愤然拍桌道:“是可忍孰不可忍,若是危及家人,江某说不得要冒死争上一争。”

    “好”,张克济道:“主公既愿奋起相争,不将命运操于人手,张某便有几句话对主公说。”

    江安义替张克济斟满茶,诚声道:“请先生教我。”

    “当年齐国谋士马胜为其主营造三窟,张某不才,愿为主公谋几条出路。”张克济舒缓地语道:“主公屡遭暗算,何也,是因为主公崛起太快,根基太浅,所行之事又与世家、百官做对,自然会受到众多打击。”

    “就拿李家来说,当年主公清理田亩,查出李家诸多不法事,可是天子的处罚不过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就是因为世家牵连太多太广,若是下猛药拔除会伤及朝庭的元气,天子也只能徐徐图之。”

    张克济用手指轻轻转动着茶盅,侃侃谈道:“主公若是能营造出世家这样的权势,那便是天子也不敢对主公如何?”

    江安义苦笑道:“哪个世家不是百年经营,江家底蕴太薄,不可能做到。”

    “主公不必妄自菲薄”,张克济微笑道:“主公乃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词仙之名响誉士林,创建黄羊书院、济民书院,天下读书人无不视主公为楷模;制竹扇、酿美酒、造香水,江家迅速豪富,主政化州,化州税赋为天下前列,世人誉为‘点金手’;主公还是骁勇善战之士,沙场杀敌屡立战功,此次奉旨前来化州,半月时间便解会野府之困。礼记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乃读书人之毕生追求,千百年来有几人能做到,主公年仅而立便几近完成,实乃旷世之才。”

    江安义感觉有些脸红,谦逊地道:“先生过誉了,江某愧不敢当。”心中明白,这旷世之才实是心中妖师,时至今日,江安义对妖师充满感激。

    张克济继续道:“主公已如参天之木,再低调也免不了风雨侵袭,甚至还有雷霆暴击,要想抵御唯有根系深植,枝叶繁盛,让心怀不轨之人有所忌惮,便是那雷霆电闪要想击打也要顾虑引火烧身。”

    这话虽未明说,意谕却十分明晰,江安义既怦然心动又心怀忐忑,张克济端起杯来喝水,大堂内安静下来。

    “先生说的有理,江某只求为国为民多做些实事,实不甘为人左右”,江安义目光一凝,声音坚定地道:“大理寺无妄之灾,江某绝不愿再历。”

    张克济放下茶盅,平静地道:“说到底无非是实力二字,这实力是权势财富、是士林声望、是朋党支持、是民间口碑,还有便是手中兵权。”

    江安义眉头一跳,前几项尚能接受,若是涉及兵权,恐怕朝庭不容,而张克济分明是让自己做一个权臣。

    张克济看出江安义的不安,轻笑道:“主公稍安勿躁,张某并非让主公拥兵自重。朝庭让主公经略化州,兼管军事民政,抵御西域联军。主公此刻手中指挥着近二十万兵马,这些兵马是朝庭的,但主公不妨交好将领,让这些兵马成为主公的助力,以待时机。”

    “以待时机?”江安义喃喃语道,张先生认为朝庭将有大变?想到天子病重,太子和楚安王相争,漠人在镇北城动作不断,西域联军占据半个化州,莫非真要风云激荡,天下不稳?

第八百四十七章风雨侵袭

    五月十五日,晴。

    含元殿,太子石重伟端坐在高座之上,亲自主持殿试。

    俯视着殿下一片宝蓝色的新衫,大殿内沙沙笔声有如蚕食桑叶,石重伟有种农人收获时的心情,这些举子如同田里的庄稼,每三年收割一批充实朝堂。能踏进含元殿都是读书人中的幸运儿,一张张兴奋的脸孔在奋笔疾书,希望能名列前茅,被太子看中,从此踏上青云途。

    三百三十六位贡士,有真才实学占绝大多数,就是那些买通关节的人也不见得就是庸才。项凯捷走的是司务太监唐文忠的门路,但他苦读多年,得明师指点,文章做得花团锦簇,在今科举子中颇具声望。

    殿试是一道策论,“朝庭边境不宁,试详言安国全军之道”,这是天子石方真亲自拟定的题目。两天前,石重伟携皇孙石守盛前往雁山别苑朝觐,隐约向天子提及今科京中的流言,风从何起石方真心中有数,但他实在无力过问。心不在焉地听着石重伟陈奏,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孙儿石守盛身上,皇后王娘娘“心肝宝贝”地叫着,一脸溺爱。

    等石重伟说完,石方真让刘维国将早已拟好的题目交给太子,叮嘱道:“抡才大典乃国之大事不可疏忽,朕知道这中间有些弊处,这是千年以来的积弊,朕不怪你,但其间的轻重你要善加把握,不能为了笼络臣子而让天下试子以为科举不公,失了读书人的心江山便要不稳。”

    吃罢晚膳方才回归,在山脚处遇到司务太监唐文忠,唐文忠笑眯眯地上前给石重伟和皇孙石守盛行礼,石重伟感觉这老太监像是专门在等自己。宫中四大太监,石重伟与刘维国最为亲近,其次是唐文忠,毕竟唐文忠是司务太监,管着宫中的大小杂事,太子也免不了跟他打交道。

    每届科举唐文忠都要夹带两名举子的事石重伟知道,这个一身肥肉满面谀笑的老太监拼命揽财,这次不知道又将两个名额卖了多少银两。石重伟暗自皱眉,不用问,这老家伙是准备直接撞自己的木钟了。

    “老唐,你是越发地心宽体胖了,难为你跑上跑下地伺候父皇。”石重伟不无讥讽地道。

    唐文忠心里一沉,天子病重他落个心宽体胖的评价,那就该杀了,太子语气中分明流露出对自己的不满,哪里得罪了他。唐文忠知道天子病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若是太子对自己有所不满,即位后自己怕难以善终。这段时日他尽力讨王皇后的欢心,就是想万一天子驾崩能央了娘娘回家养老,实在不行舍些财物总比到皇陵守墓强。

    “殿下,老奴在别苑伺候万岁,有些小事要向太子禀报。”片刻之间唐文忠已经有了主意,挑着楚安王前来觐见以及黄淑妃的事跟石重伟说了说,石重伟静立细听,果然很感兴趣。

    等唐文忠说完,石重伟笑道:“老唐,你是宫里的总管,大事小情都瞒不过你去,父皇在雁山别苑静养,小事不要惊扰他,有什么事不妨派人到东宫送信,孤自然忘不了你的忠心。”

    唐文忠

    暗抹把冷汗,看来这一劫算是渡过去了,心中正踌躇要不要向太子说说关照一下项凯捷和艾鑫,继子唐昌富把自己的意思告诉了两人,两人都愿意多加银两取得好名次,这让唐文忠有些后悔,自己给的价是不是低了些。

    石重伟先笑道:“老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妨说说,孤若能办到,便答应你了。”

    唐文忠大喜,这是太子给自己的回报,有好处不要可不是唐文忠的个性,当即腼着脸把两个名字报给了太子,笑道:“太子爷,这两人是老奴的亲戚,都是有真才实学之人,对忠心耿耿,要不然老奴也不敢向您荐才。殿下,老奴看过这两人的文章,可都是前十的栋梁之材。”

    石重伟心中暗哂,唐胖子不过粗通文墨,他能看懂文章的好坏?前十的栋梁之材,呵呵,唐胖子的心倒是不小,不知道这前十的名次被他卖了多少银子。唐胖子这几十年揽财无数,宫中太监宫女恨他恨得牙痒,要不是父皇顾念旧情,这司务太监的位置他早就坐不住了。石重伟心想,要是能将唐文忠搜罗的财物收缴,倒是能解朝庭的一时之急。

    左侧第二排第三个位置,便是项凯捷的座位,石重伟的目光在这个奋笔疾书的年轻举子身上掠过。从雁山别苑回到东宫后,石重伟特意让礼部将会试时名列前二十的人考卷呈来,居然就有项凯捷的名字。

    看过项凯捷的答卷,石重伟暗自嘉许,不光文章写得好,诗不错,字也写得好,确实有前十之才。最让石重伟满意的是项凯捷的名字,凯捷,好兆头,今年倒霉事不断,若是项凯捷殿试发挥得不错,不妨用这个名字冲冲喜。”

    …………

    五月十七日,文华殿。

    礼部尚书薛授仁呈上今科殿试成绩,并将殿试前十的文章呈上,按照惯例,当由天子圈出前三名,也就是状元、榜眼和探花郎。今科名次天子有旨,由太子替为圈定,实际上是石方真有意为太子立威,拉拢今科取中的举子,这些人将来会成为太子执政的忠实拥护者。

    石重伟的目光在名单上扫过,前十的名字中赫然有“项凯捷”,也不知是这个项凯捷真有本事还是买通了阅卷的大学士。石重伟首先拿过项凯捷的考卷阅看,项凯捷在文中“……仓廪空虚,财用不足,则国毋以固守……令重则君尊,君尊则国安;令轻则君卑,君卑则国危……凡兵之胜也,必待民之用也,而兵乃胜;凡民之用也,必待令之行也,而民乃用……”项凯捷这篇文章说到石重伟的心里去了,要想国家安定,在于尊崇君权,严明纪律,百官听用,军队令行禁止,君王的旨意得到贯彻,这样才会国富民强,才能成就王霸之业。

    “好”,石重伟赞道,拿笔在项凯捷的文章上划了个圈,草草看了看其他几人的文章,圈了灵州举子管文华为榜眼、辰州举子马凤起为探花,这位马凤起是毛华诚的弟子,毛华诚此次身为会试主考出了不少力,石重伟自然要有所回报。李东鸿也在前十的名列,石重伟想了想将他放在第六

    五月十九日,金榜贴出,永昌城大哗。三百三十六名贡士之中前五十名几乎都出自权势人家,榜单之下愤声大作,有举子扬言到去敲登闻鼓告御状,有人沮丧地道:“御试乃是太子亲自主持,去向谁告状,认了吧。”

    旁边看热闹的老百姓不怕事大,七嘴八舌地评论上榜单上的人物谁是哪位侯爷之侄,哪个是伯爷后人,哪个是世家子弟,越说那些寒门学子越发气愤。

    项凯捷身为状元郎,他的身份自然很快被人知晓,官宦子弟,书香门第,相比其他权贵来说似乎不算什么,总算让那些举子们稍存安慰。

    项凯捷得知自己高中状元之后,整个人都懵了,虽然他曾多次梦到得中状元的场景,但当报喜人将喜帖送到他手中时,还是像个傻子般只得道“嘿嘿”直乐,身边带的管事机灵,掏出银子打发报喜人,安排酒席答谢那些前来贺喜、前来搭讪的人。

    暗卫府衙,黄喜得知项凯捷得中状元,忍不住笑起声来,轻声自语道:“天助我也,唐文忠死期不远矣。”

    连升客栈,项凯捷春风得意,礼部官员通知他明日卯时前往含元殿,参加金殿唱名大典,接着便是游城夸官,在京城百姓的夹道欢呼中尽享尊荣。

    楚安王府,石重杰看着榜单冷笑,道:“皇兄卖得好大人情,这科功名全都卖与了权贵子弟。这个项凯捷,四万二千两银子就买个头名状元郎,好买卖。”

    黄喜轻声道:“这个项凯捷走的唐公公的路子,唐公公是万岁爷的身边人,太子给他面子,不能不防啊。”

    石重杰心中暗凛,司务太监掌管着宫中大小事宜,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他与太子勾结在一起,那母妃在宫中就得不到任何消息,而且一举一动都会传到太子的耳朵中。剑眉暗起,石重杰杀心立起,唐文忠不可留。

    黄喜动这番手脚就是意在唐文忠,不动声色地道:“太子利用这次科举拉拢官员,王爷若无任何反映恐怕臣民们会失望。”

    沈文清也道:“不错,王爷应该振臂疾呼,让那些观望的臣子、失望的举子、普通的百姓看到王爷的凛然正气。”

    黄喜道:“我会让人暗中将项凯捷等人舞弊之事透露出去,在京中形成风议。张长林等人尚在京中,不妨让他们到御史台出告,让黄大夫出面奏明天子,查明实情。”

    这批举子中有几个是楚安王府的人,沈文清道:“明日金殿唱名,文武百官齐聚,王爷不妨前去观礼。届时金殿之上,让周重瑞等人鸣不平,王爷趁机主持公道,然后到雁山别苑面圣,将此届科举的弊情告诉天子,顺便把唐公公的事向万岁说上一说,唐公公既然倒向太子,便讲不得情面。”

    石重杰有些犹豫,道:“父皇病体沉重,前去惊搅或有不测。”

    沈文清急道:“事急矣,如果让太子与唐公公串通一气,王爷将与雁山别苑隔别,与其束手就擒,不如争个鱼死网破。”

第八百四十八章云谲波诡

    含元殿,唱名赐第,一甲三人进士及第,二甲一百二十六人进士出身,三甲二百零七人同进士出身。唱名毕,有小吏捧来绿袍、靴、笏,赐于这些新科进士,意味着这些人从此是官身了。

    紧接着便是赞礼,乐作,四拜,平身,然后太子赐酒,礼部引新科进士谢恩。大殿外鼓乐声起,伞盖仪从迎导诸进士游街。石重伟有些激动,原本这些事要由天子亲为,作为一个太子主持唱名大典,也是史书上少有之事。

    楚安王石重杰站在御阶左首,沉着脸看着新科进士领取袍、靴、笏等物,微微侧首,周重瑞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周重瑞是晃州举子,参加楚安王府举办的诗会脱颖而出,石重杰与其相谈,发觉此人不光文章诗作好,而且精通实务,谈起治国之道有条有理,沈文清夸他有王佐之才。

    周重瑞家境贫寒,石重杰资助他二百两白银,并暗中派人到他借宿的寺庙中照应,张长林等人闹事,石重杰吩咐不可惊搅他苦读,期望周重瑞能在会试中一鸣惊人,将来引为臂助。

    会试周重瑞名列第七,殿试位列第十九,这个名次在旁人看来很了不起,毕竟文无第一,文章写得好还要对主考官的味口,各种人为的因素太多。但周重瑞殿试结束后,沈文清邀他前去饮茶,周重瑞将他所做的文章背给沈文清听,自觉写的不错,沈文清更是断言此文该取在前三。

    放榜之时,看到自己的名字列在第十九位,欢喜之余不免有些失落,周重瑞感觉有些对不起楚安王的厚爱,楚安王派人把他请到府中,摆酒为他庆贺,席间沈文清把项凯捷等人买通门路的事说了说,三分酒意的周重瑞仰天长叹,气愤填膺。

    沈文清道:“王爷有意为天下举子讨个公道,明日在金殿之上揭穿此事,质问太子询私,然后奏报天子查清弊情。”

    周重瑞感激地道:“王爷聪明神武、品行高洁、胸怀天下,重瑞此生愿追随王爷,竭尽犬马之劳。”

    石重杰举起酒杯道:“今科举子,孤独重重瑞,能得重瑞相助,实乃孤之幸也,孤敬重瑞一杯,以后风雨共济,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

    周重瑞慷慨激昂,站起身双手举杯一饮而尽。

    等周重瑞坐下,沈文清给他布了一筷子菜,叹道:“王爷与太子不睦,想来重瑞也有所耳闻,王爷所为者江山社稷、天下百姓,可是太子却以为王爷是有意夺储,争权夺势,真是可发一笑。此次科举太子为拉拢大臣,广开门径录用权贵子弟,可怜那些寒门学子辛苦数十年却被挡在金殿之外,徒有报国之心却无报国之门。”

    周重瑞便是寒门子弟,这番话自是感同深受,唉叹道:“太子身为储君本当一心为公,为国取才,这样徇私实难让天下举子心服。”

    沈文清道:“明日金殿王爷要挺身而出为举子们仗义直言,可是也怕被人说成争权夺利针对太子,王爷虽然是万岁次子,贵为楚

    安王,但也怕众口铄金,将来太子登基,恐对王爷不利。”

    周重瑞慨然道:“王爷赤胆忠心为国为民,周某誓死追随,不知明日金殿之上要重瑞做些什么?”周重瑞心中明白,这是要他交投名状,可是他已上船,只能随船而行,何况楚安王这条大船也值得乘坐。

    石重杰和沈文清都微笑起来,周重瑞很上道,有利用价值的人才是有用之才,否则像江安义本领越大对楚安王来说越有害。沈文清笑道:“重瑞放心,王爷十分器重你,绝不会让你身陷险境,沈某向你保证,王爷绝不会让你有失。明日金殿王爷需要一个引子,重瑞……”

    看到楚安王侧身以目示意,周重瑞知道该按商议出场了,当小吏用托盘捧着袍、靴等物来到他面前时,周重瑞咬咬牙,硬着头皮向前走了两步,来到阶前跪倒,叩头道:“臣周重瑞有事启奏太子,请太子爷恩准。”

    突发事件,金殿之上众人都是一愣,监察御史被周重瑞的举动吓呆了,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所措。石重伟原本笑眯眯地看着众举子领袍靴,准备着接受这些人的朝拜,他甚至准备亲自走下阶去,扶起状元项凯捷、榜眼管文华、探花马凤起,好言勉励几句,他知道身为太子储君,这几句轻飘飘的话极可能就让这几人今后死心踏地的为自己卖命。可惜时间有限,要不然石重伟要跟每个举子都说上两句,勉励一番,这三百三十六人大半都会成为自己的爪牙。

    周重瑞突然跪在阶前,石重伟也懵了,下意识地问道:“你有何事?”

    太子开了口,刚醒过神来的监察御史便不好上前拉周重瑞离开,提心吊胆地看着他,生恐他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连累自己。

    怕到极致反而豁出去了,周重瑞大声道:“臣听闻此届科举弊情甚多,权贵子弟买通门路高居前列,今年状元项凯捷买通司务太监唐文忠的门路,四万二千两银子买到状元之位……”

    话未说完,金殿之上数声怒斥响起,“住口”、“一派胡言”、“监察御史,还不将此狂徒拉下金殿”,几声怒斥分别出自礼部尚书薛授仁、孔省和马遂真等人之口,这几人知道周重瑞所说无论真假都将在朝堂上掀起惊天骇浪,无数人因此丧命,朝堂因之不稳,特别眼下天子病重,边境不宁,国内极需安宁,若是生出乱来,大祸立至。

    项凯捷站在众人最前,满面春风一团喜色,周重瑞的几句话有如晴天霹雳在头顶炸响,项凯捷头晕目眩,差点没坐在地上,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事发了。周重瑞不单知道自己走的是司务太监唐文忠的门路,怎么会连贿赂的银两数额都一清二楚,莫非是唐昌富被抓了,招认出了自己。

    监察御史上前要抓周重瑞,楚安王石重杰厉声喝道:“且慢,事无不可对人言,周重瑞既然言之凿凿,为何不让他把话说完,要是污告依律处治,要是他所说是实孤绝不能坐视此事发生。”

    孔省面向楚安王,颤声道:“王爷,大局为重。”

    石重杰不是不知道此时闹将起来对朝庭的损害,只是父皇病重,太子步步紧逼,特别是唐文忠与其沟通,雁山别苑的消息全掌握在太子手中。自己如果坐视下去,父皇病逝太子登基后,最好的出路便是像安阳王那般就藩外地,一个不好被囚在京中,生死操于人手。

    “孔相,抡才大典乃国之大事,这就是大局”,石重杰毫不客气地反驳道:“今科科举质疑声不断,会试榜出来之后,千余举子到礼部请愿,铜匦之中举告信难以塞下,孤想问问孔相,你身为首辅,对此不闻不问,一味想着息事宁人,是否有负父皇所托。”

    孔省看着满面激动的楚安王,知道石重杰准备借科举之事正式向太子发难,以前的暗斗变成明争,朝庭实乃多事之秋,自己这个左相不好当,孔省苦笑不已。

    高座之上太子石重伟一拍桌案,怒声斥道:“住口,石重杰你怎敢对孔相无礼。科举之事孤详细禀奏过父皇,父皇甚为满意,不知你有何不满?”

    大帽子扣下来,石重杰已经打定主意要硬扛了,礼仪不缺,恭声应道:“父皇让臣弟协助皇兄打理朝政,臣弟不敢懈怠,看到科举存在弊情,自然应当提出。父皇在雁山别苑静养,臣弟怕他被人蒙蔽,这就前往雁山别苑见驾,禀奏实情,请他老人家定夺,容臣弟先行告退。”

    说罢,石重杰躬身行礼,转身下殿。孔省急着上前拦住,劝道:“王爷三思。”

    金殿之上鸦雀无声,众臣面面相覤,全傻了眼。宝座之上,石重伟有些慌神,他没想到石重杰会在金殿之上撕破了脸,这让他有些骑虎难下。看着石重杰转身离去,石重伟真想下令将他拿下,可是楚安王是他的弟弟,天子确实交待过让石重杰帮着打理朝政,三法司、工部等衙门便是楚安王在具体负责,石重伟身为太子也不能无故拿下楚安王。

    霍然站起身,石重伟急道:“石重杰,你给孤站住,惊扰了父皇,你担当得起吗?”

    马遂真也上前拦住石重杰,他是楚安王名义上的王傅,沉着脸教训道:“王爷,谨言慎行方能致远,你身为国家亲王,行事怎么可如此莽撞,岂不闻治大国如烹小鲜,你这通猛炒,什么也被你弄糊了。科举有弊情,发付有司问明便是,何必搅得圣体不安。”

    这番话是金玉良言,石重杰停下来考虑。高阶之上石重伟见石重杰犹豫,想到唐文忠虽然向自己详情但自己选用项凯捷为状元郎并非徇私,而是真看中他的才学,便是到了父皇面前,将项凯捷的考卷呈上,父皇也不会怪罪。

    想到这里,石重伟头脑一热,脱口道:“科举之事父皇一清二楚,孤选用项凯捷亦是为国取才。石重杰你指责孤蒙蔽父皇,尽管前往雁山告状,不过孤有言在先,若是父皇有个闪失,孤绝不轻饶。”

    石重杰一甩衣袖,大步离开。

第八百四十九章风潇雨晦

    石重杰走了,含元殿上一片死寂。石重伟重重地坐回宝座,呼呼喘着粗气,唱名赐第大典进行不下去了。

    礼部尚书薛授仁是主持,别人不说话他不能不吭声,硬着头皮奏道:“殿下,这唱名大典……”孔省打断他的话,道:“大典暂停,楚安王前往雁山别苑,殿下也需及早动身前去。”

    石重伟醒悟过来,起身道:“备车马,孔相,马相,你们两位也随孤一同前去。薛尚书,你也一起去,将此次科举前十的考卷带上,让父皇过目。”

    金殿上一片忙乱,礼部侍郎邓怀肃指挥着这批新科进士出殿前往礼部衙门等消息,周重瑞也被一并带去,只不过他被独自圈在一间官廨中。建武七年的科举从一开始便蒙着厚厚的阴影。

    巳正二刻,石重杰来到雁山别苑请觐天子。栖龙居,小太监将楚安王觐见的消息告诉了刘维国,刘维国有些犹豫,这段时日王皇后以天子需要静养为由,吩咐除了天子有旨召见的人之外,其他朝觐人员一律先禀报于她,等问明缘由再决定是否让觐见。

    楚安王贵为皇子,该守的规矩不能少,王皇后听到楚安王三个字眉头先皱,问道:“他来干什么?”

    “楚安王说前来问安。”刘维国恭声道。他知道太子和楚安王相争,作为天子身边的秉礼太监,刘维国不偏不倚,谨守本分。

    王皇后想了想道:“万岁服药睡下,让楚安王稍待,等万岁醒来后再说。”刘维国知道王皇后有意拖延,恭声应“是”,出来请楚安王到偏殿饮茶等候。

    两刻钟后,太子带着孔省、马遂真、薛授仁等一大帮大臣到来,刘维国一见这架式,立知不妙,朝堂上有大事发生。王皇后听说儿子来了,连忙先把他叫进去,母子俩商议了片刻,这件事闹大了,瞒不过去,好在石重伟选拔项凯捷为状元郎是看中他的文章,倒是不怕石重杰攻讦。

    这等大事刘维国也不敢耽误,略等了等便进寝宫禀报,石方真其实并未睡,歪在床上听宫谒太监路明理给他读书。

    这位路公公深居简出,四大太监中最为低调,见过他的朝臣不多。石方真在东宫之时,路明理伺候他读书,石方真尚未明白这位路公公便先行知晓,教太子读书的集贤殿大学士陈品希十分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小太监,虽未明言收他为徒,却有意栽培他。路明理自求上进,闲暇时间都用来看书,连石方真都叹道,路明理的学问在他之上。石方真即位之后,让路明理做了宫谒太监,宫中宣旨和旨意归档之事的交给了他,有时遇到疑问也暗中询问于他。在别苑静养,少有娱乐,石方真便让路明理每日读书,说些书中故事趣闻打发时光。

    刘维国启奏太子、楚安王和朝中大臣前来觐见,石方真立知有大事发生,要不然不会一伙人都拥到别苑来。路明理收起书本,躬身欲退,石方真叫住他道:“刘维国,给朕更衣,抬朕到大殿去,路明理,你站在一旁听听。宣他们觐见。”

    一通忙乱,石

    方真被人抬到了外间的大殿居中而坐,石重伟等人进殿叩拜,山呼万岁。刘维国和路明理一左一右,站在天子身后,王皇后则隐在寝宫门内,侧耳静听。

    等众人起身,石方真目光威严地从众臣脸上扫过,虽然他瘦得皮包骨,颧骨突出眼窝深陷,但目光凌利如刀,石重伟感觉脸皮发痛。

    石重杰抢先将科举舞弊、太子徇私的事禀奏了一遍,石重伟大喊冤枉,将项凯捷等人的考卷呈上让天子过目。石方真展开项凯捷的考卷看了两眼,只觉头晕目眩,卷上的黑字在眼前飞舞起来。闭上眼喘息了片刻,吩咐道:“路明理,你来读给朕听。”

    “……将帅严威,民心专一,阵士用命,兵之必胜也……”,路明理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石方真闭着眼睛频频点头,石重杰并没有读过项凯捷的这篇策论,听路明理读来确实针砭时弊,言之有物,不在周重瑞的文章之下。

    石重伟见天子频频点头,心中大定,等路明理读完,抢先道:“父皇,儿臣最喜开篇之句,‘君国之重器,莫重于令。令重则君尊,君尊则国安;令轻则君卑,君卑则国危’,此语发聋振聩,让人警醒,故而选项凯捷为状元郎。儿臣取士出于公心,却不知二弟听信了谁的谣言,以为儿臣徇私舞弊,在金殿之上当面斥责儿臣,说要来雁山别苑告状,儿臣生怕惊拢了父皇,可是二弟不听孔相和马相的劝阻,一意孤行,请父皇明察。”

    这状告得又刁又狠,石重杰已被逼到悬崖边,退一步则落入深渊再难有出头之日。当即跪倒嗑头道:“父皇,项凯捷的策论确实写得精妙,但他贿赂司务太监唐文忠也是事实,今科科举弊情颇多,权贵子弟占据前列,京中风议如潮,礼部衙门被千余举子包围,铜匦之中举报信塞之不下,御史台举告的举子络绎不绝,请父皇明察。”

    石方真一愣,他看过会试名单,知道今科科举徇私较为严重,也曾告诫过太子不可过于放纵得罪天下士子,没想到京中居然有围堵礼部、铜匦塞满的事,龙卫暗卫呈来的奏报多是些鸡毛蒜皮之事,为何这等大事不见奏报。石方真心中发慌,看来自己在雁山别苑养病,消息被人阻断,难道是太子在做手脚。

    石方真起了疑心,身前两个儿子似乎都变得陌生起来,喝道:“冯忠呢,让他来见我。”

    冯忠就在雁山别苑,闻讯匆匆赶来。石方真冷声道:“冯忠,朕让你掌管京中谍报,举子围堵礼部为何不见奏报,还有今科科举舞弊之事可有查明,唐文忠收授贿赂可是实情?”

    一连串的喝问下来,冯忠头上见了汗,这些奏报都有,黄喜每日都派人送来,只是王皇后让他在奏报之前先行拣择,以免坏消息影响了天子养病,所以呈给天子的奏报王皇后都事先看过,对太子不利的消息都被她吩咐先行暂放。天子病重,太子监国,自己如不听命,等到太子登基之时便是自己的死期,思之再三,冯忠为了自己的将来,决定听命行事。

    此刻天子责问,冯

    忠跪在地上无言以对,豆头的汗滴滚落地上,很快便润湿一片。一股恶寒由心而起,石方真没想到自己最为亲信的太监居然也在欺瞒自己,看来在雁山别苑养病自己成了聋子、瞎子。

    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石方真越发觉得不安,猛地站起身,吩咐道:“传旨,回京。”

    …………

    天子还驾京城,百姓沿途接驾,兴高采烈。天子北征归来便住进雁山别苑,京中谣言不断,有人说天子病体沉重,此番归京肯定是病体痊愈了。石方真即位以来与民生息,轻徭薄役,一改前朝奢华,百姓自然拥戴,天子还驾,闻讯前来接驾的百姓从金光门排到了朱雀门。

    坐在车辇之中,听着外面如潮般地欢呼“万岁”声,石方真既是欢喜又是伤感,自己励精图治、勤敛持政得到百姓拥戴,虽然北伐失利但史书上终不失为中兴明君,伤心地是时不我待,年仅五十三岁便重病缠身,也不知还能活多久,伟儿和杰儿势同水火,朝政不稳,隐患重重。石方真颓然地靠在软枕上,若是上苍垂怜再给朕十年寿命,朕一定能消除隐患,将一个国强民富的江山传给后人。

    仪仗进朱雀门,事先得了通知的百官等在含元殿前的广场上候驾,可是石方真并没有前往含元殿接受朝拜,径直回了书房。从雁山别苑到京城不过十五里,石方真却感觉疲惫不堪,御医紧张地替他号脉施针,缓了将近半个时辰,石方真才感觉恢复了体力。

    未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分,太阳直射在广场之上无遮无挡,有些年纪大的官员已经摇摇欲坠,头昏脑胀。这个时候刘维国出来传旨,万岁让众官回去,宣六部尚书及九卿卿正到御书房见驾。

    百官都是宦海多年的人物,消息灵通,自然知道天子此次回京并非是病体康复,恐怕跟含元殿唱名大典上楚安王发难有关,朝庭处于内忧外患之季,朝局不稳啊。

    御书房,石方真已经调来暗卫的存档,越看脸色越青,没想到有这么多事情被隐瞒。虽然冯忠只是嗑头请罪,并没有说受谁指使,石方真心中明白瞒着他的是王皇后,王皇后这样做的目的除了让自己安心静养外也在偏帮太子。

    原本听了项凯捷的策论后,石方真已经准备责骂楚安王几句,将此事和稀泥处理,水至清则无鱼,每届科举都有弊情,此事古难全。可是现在他的主意变了,暗卫的谍报将数十名贿赂的举子一一列明,涉及的银两多达百万两,唐文忠从项凯捷手中就得银四万二千两,还有艾鑫此次名列二甲,也送给他二万二千两。

    唐文忠贪财石方真有过耳闻,包括冯忠经营赌坊他也知道,这些人都是他的亲近人,贪些财物对他而言只是小事,若是有人举报顶多罚些银两责骂几句便是。

    可是石方真起了疑心,猜疑身边人欺瞒自己,太子监国一年,自己被有意无意的架空,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绝不能容忍的。石方真下定决心,借科举弊案清理一下朝政,将权柄重新握回手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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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介绍:
农家少年,有如蓬蒿,雷劫之后,风云变幻鱼龙舞。纯朴少年为守护家人、亲人、友人,不得不步步登高。一个变字,道尽多少无奈,回首望时,初心未改,世事早非。变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变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变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