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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十六     变臣txt下载     变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零五章开启乱局

    江安义把昨夜说过的话重新说了一遍,罗娜转脸问吐乐赞道:“大相,你认为此事可行否?”吐乐家三兄弟脸色都一松,罗娜问政于大相表明她无意追究责任,能够一切照旧对吐乐家来说是件好事。

    吐乐赞恭声道:“陛下,此事利多于弊,可行。”

    吐乐家放了心,江安义可不满意,他可没想着巴巴地跑到新伊城来帮莎宿国提振国力,此时的他可不是罗娜要嫁给咄舍拉时无能为力的弱者,他是强者,主导着这一切。

    让众人兴奋地讨论了会,江安义轻轻咳嗽一声,道:“诸位,江某做这些不是无条件的,我希望隆盖早日亲政。”

    顿如一盆冷水浇头,殿堂中变得悄无声息。江安义可不管众人的脸色,继续道:“在座的都知道,隆盖是我的儿子,我绝不允许吐乐家把隆盖当成傀儡,更不能危害到他的安全。”

    罗娜尖声叫起来,“江安义,我是隆盖的娘,我难道会害他?”

    江安义冷冷地道:“莎宿国的朝政我不想去管,如果你们无意让隆盖亲政,我便带隆盖回郑国,将来是留在郑国还是重回莎宿,由隆盖说了算。”

    殿中一片死寂,江安义话中的重回莎宿的意思每个人都很清楚,而江安义创造的奇绩太多,这句轻描淡写的威胁说出来在场的众人谁也不敢轻视。看着大相铁青的脸色,隆盖心中舒畅,这就是有人撑腰的好处。

    罗娜死死地盯着江安义,猛地伸手抓住隆盖的胳膊,凄声叫道:“隆盖是我的儿子,我绝不会让你带走他。安义,你有那么多儿女,求求你,把隆盖留给我吧。隆盖,你不要离开娘,你走了娘会活不下去的。”

    指甲尖利地刺入胳膊中,隆盖感觉到母亲的紧张害怕,眼中酸涩、心中酸楚,柔声道:“娘,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罗娜死死地抓住隆盖,转过脸来看向江安义,江安义毫不让步地道:“那便让隆盖亲政。”

    吐乐赞刚要开口反对,看到江安义目光凌利如刀般扫来,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铁青着脸不敢开口。

    隆盖微笑着开口道:“小王自觉学疏才浅,一下子难以担此重责,即便亲政也需母亲听政,大相和外公、大舅公辅佐。”

    这话给了众人台阶,吐乐安开口附和道:“这个提议好,朝政事务烦杂,隆盖毕竟阅历稍浅,还是罗娜、三弟和大伙一起帮附着,等将来隆盖成熟了,再归政于他。”

    吐乐晴也连声叫好,吐乐赞涩声道:“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吐乐家就要家破人亡了。”

    隆盖道:“三舅公尽管放心,莎宿国绝无斩吐乐家的刀。”吐乐赞冷笑一声,没有做声。这样的保证苍白无力,就算此时是真心,将来谁知又会怎样?

    江安义理解吐乐赞的担心,史书中有太多的记载,对于权相来说下场只有两个,不是

    篡位就是被斩,山峰顶上只容得下一张椅子。

    罗娜也知道将来儿子定然要与吐乐家决裂,一家人你死我活,早知道就不该贪图这份富贵跟江安义回返郑国,幽怨地看向江安义,道:“安义,骑虎难下,该如何收场?”

    江安义微微一笑,道:“西域面积够大,完全容得下莎宿国和吐乐家。”

    吐乐赞有些醒悟过来,道:“安义你的意思是……”

    “尉车国无故进犯莎宿国,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与大齐国曾有过约定,大相可派人与大齐国相帅杨思齐联络,趁机咬下尉车国一块肉。”江安义已经知道了琅洛以少敌多击退尉车军的消息。

    吐乐赞一拍掌,看着罗娜道:“尉车向来依附戎弥国,现在戎弥国内不宁根本无心过问尉车之事,可趁机夺下尉车三两个城来,女王意下如何?”

    罗娜明白了江安义话中的意思,想了想道:“莎宿国当初便是从卢弥国而来,若是能夺下尉车国土,本王可以承诺让吐乐家自立为属国。”

    这话虽是一张画饼,不过罗娜的承诺可信,吐乐赞略加盘算,觉得若能抢下尉车国的土地自立为王胜过篡夺莎宿国国主之位,从昨夜的情形来看,民心并不在自己,与其拼个鱼死网破不如另起炉灶。至于国之大小吐乐赞倒没有很在意,他相信自己的能力,而且筚路蓝褛的开创乐趣远胜于坐享其成,现在大齐国不就是从戎弥国给他一座废城起家的吗?

    这个提议算是皆大欢喜,殿中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斯吉身为地主,笑着招呼众人落坐,打开殿门吩咐侍者献茶。

    主要矛盾解决,剩下的便是如何夺取尉车国土的事了,吐乐赞有些不放心地道:“安义,尉车国力在莎宿之上,琅洛虽然击退尉车军的进攻,但尉车兵马损失并不大,要反攻尉车国恐怕有点难,就算与大齐国合击胜算也不大,恐怕到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反为不美,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隆盖心想,三舅公身为大相多年,行事还是挺替莎宿国着想的,并没有被立国迷了眼。罗娜点头道:“大相说的不错,进攻尉车国确实要仔细谋划,不过有安义你相助,攻打尉车应该不难。”

    当年江安义和琅洛率领着三千轻骑可是创下击败十万戎弥联军的奇迹,罗娜对他那是充满信心,殿中其他人也连连点头,斯吉笑道:“有安义领军,取尉车国易如反掌。”

    江安义一皱眉,道:“国内有事,我马上就要返回化州,攻打尉车之事需要你们自行谋划。”吐乐赞明白,郑国新君即位的消息传到了江安义的耳朵里,他急于回去应变。只是此事少了江安义参与,胜算大减。

    “我会让朴天豪留下。”听到江安义这句话,吐乐赞笑道:“朴将军也随安义来了吗?有他在足够了。”当年江安义援助莎宿国抗敌,有事先行离开,战役的后半部是朴天豪与

    琅洛一起组织的,朴天豪表现出来的指挥能力让众人刮目相看,吐乐赞甚至认为,江安义不过是名勇将,朴天豪才是难得的将帅。

    “与大齐国议定何时发动进攻,事先通知我,届时可能会有人相助。”江安义含糊地道。这些天不知腾恭立收拢了多少马贼,自己不妨给他点甜头,让他趁火打劫咬尉车国一口,如果腾恭立有本事抢下尉车国的城市,那就不妨多出一个草头王。

    罗娜眼中冒出星光,没想到江安义在西域还有这么多暗手,吐乐赞也暗暗心惊,自己对江安义加着百倍小心,没想到他的棋子层出不穷,现在这些东西还都是摆在明面上,暗地里还不知藏着多少东西。

    “我离开之后,有什么消息可以通过祥裕行转给我,我有什么消息也会让陈汉转交给你们。”江安义交待道:“不过,大相派城防司查抄陈汉的家,他库中丢失了四万枚金币,那些钱都是给我的红利,我希望女王能把钱还清。”

    罗娜怒道:“三叔,热合是怎么带的兵,赶紧把钱还给陈汉。热合这个人不可用,等过段时间把他换到前线去。”

    吐乐赞暗暗咬牙,他心里有个大致的谱,城防司的兵丁至多拿走了两三千枚金币,还有两万枚金币是陈秋背着他哥哥借给了巴杨,当然其中一万枚进了自己的库房。江安义狮子大开口,一下子就是四万枚,只是眼前这种情形也懒得分说。

    江安义看了一眼隆盖道:“除了朴天豪我还有名亲卫,身手不错,想留给隆盖,保护他的安全。”

    罗娜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这摆明是放个钉子在隆盖身边。隆盖叫起来,道:“我身边有护卫,才不要什么人保护我。”

    江安义微微一笑,道:“听闻大相招揽了不少高手,等会让我这名亲卫与大相的高手过过招如何?”

    昨夜,江安义已经同饶安思谈过,将他留在隆盖身边。饶安思得知莎宿国王子居然是主公的儿子时,差点惊落了下巴。和妹夫汪豪的性格不同,饶安思渴望四处游历,过冒险刺激的生活,听主公说让他在莎宿国建功立业,饶安思高兴地跳了起来,这可比在主公身边做亲卫有意思多了。

    接下来江安义把朴天豪和饶安思叫进殿中,朴天豪众人都认识,罗娜和吐乐赞对他都很客气。饶安思年纪青青,江安义说他身手不错,众人都很怀疑,隆盖更是不信,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人有什么了不起的身手。

    吐乐赞叫来术空的弟子卜眩,话不投机两人就在殿中动手。大殿足够空旷,足够两人闪展腾挪,十招之内饶安思连连后退,吐乐赞脸带微笑,隆盖一脸不屑,二十招后互有攻守,到了三十招后退的便是卜眩了,三十七招饶思安一掌印在卜眩的左肩,卜眩落败。卜眩败后其师兄迪昆上场,二十六招被饶安思一腿扫倒,饶思安的留下再没有人表示反对。

第九百零六章日新月异

    二月初二,龙抬头。会野府上空飘起了微雨,空气中仍残留着寒意,温润的雨水却带来了春的气息。按照惯例,官府会组织耕牛下地,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南郊,彩旗飘扬,一头黑色的健牛毛色油亮,涮洗得一尘不染,身披彩带安静地站在大树之下。树下摆着香案,上面摆满了盘子,一块块金黄的煎饼高高地叠放在盘中,这便是所谓的“龙鳞”了。在化州二月二这天有“吃龙鳞”的习俗,吃过龙鳞能得上天保佑,家人安康、农事遂意。

    天虽然下着小雨,但挡不住百姓们的热情,将近万余人有说有笑地等候在官道旁,等待官府派人前来主持祭祀活动,府兵维持着秩序。“来了,来了”,人群哄动起来,纷纷踮起脚往官道上张望,一队人马护送着数辆马车到来,当江安义钻出马车时,人群爆发出雷鸣般地欢呼声,经略使大人的终于病好了。

    自打去年十月底出兵戈壁,江安义已经四个多月未露面了,便是肃帝驾崩设祭江安义都没有出现,经略府对外宣称江安义悲伤过度卧病不起,这一病时间可不短,会野府乃至整个化州都在暗中议论。

    天空中有滚雷响过,压不住此起彼伏的“江大人好”的欢呼声,方仕书站在江安义身旁,佯装妨忌地笑道:“安义,有你在就没老夫的立足之地了。”

    江安义感动地朝四周百姓拱手示意,道:“江某何德何能,得父老乡亲如此厚爱,敢不殚精竭虑报效百姓。”

    “安义,你过谦了”,方仕书捊着花白的胡须,笑道:“民心如称,好坏自知。老夫就不夸你了,快点驱牛下地,祈求今年风调雨顺吧。”

    江安义赶着健牛下田,黑色的土地被犁头翻起,方仕书象征性地洒了几粒麦种,这套仪式就算结束了。早已蓄势等待的半大小孩挤在供桌前哄抢着煎饼,香烛歪倒、杯盘狼籍,却是一团喜气,官府的“龙鳞”最灵气,抢到的小孩都是有福之人。

    与父老们寒喧了一会,江安义回到了会野府,府中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处理,离开会野府这么久,桌上的公文堆积如山,江安义连连摇头苦笑。在外面飘荡了太久,要沉下心来处理公务有点难,江安义耐着性子翻看着,他不在的时候方仕书代行职务,经略使的大印交由刘逸兴保管,所以并没有耽误公务,不过有些公文仍需他这位经略使大人知晓。

    小吏进大堂来点灯,江安义才发现天色已晚,不知不觉已经埋头工作了两个时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江安义笑道:“算了,别浪费蜡烛了,夫人准备了晚饭,嘱咐我早些回去。不查觉都到了这个时分,回去得挨埋怨了。”

    回到家,果不其然挨了通数落,江安义明白这是自己一去四个月,把妻子抛在家里不管不顾,特别是去的是莎宿国看儿子,在欣菲看来江安义旧情未了,想

    着顺道去见罗娜了,欣菲在借机发怨气呢。江安义只得又把去新伊城的经过讲了一遍,略带得意地把自己分裂西域诸国的计策详细解说了一番,咱去莎宿国是办正事。

    欣菲不无忧虑地道:“江郎,肃帝已逝,太子登基,怕对江郎的信任不比从前,你西进之意在朝堂之上怕难得到支持。我看过田先生寄来的信,朝堂之上有人在说你经略化州形如割据,有风声说要召你回京。”

    这两天夜里江安义把京中来信细细看过,石重伟登基虽不久,但已经表露出不同于肃帝时期的执政风格,朝堂之上一场大变在所难免。

    田守楼的信中讲到,天子大兴土木修缮皇宫,以孔相为首的大臣劝谏,石重伟怒斥群臣皇宫数十年不修,寿安宫四处漏风,太后不得不到雁山别苑暂居,身为天子,当以仁孝治国,何况此次动用的是宫中内库,干臣子们何事?

    所谓内库藏银,其中有三百万是数州所献,还有一些来自暗卫的查抄。肃帝送入山陵,原暗卫督抚冯忠到陵寝中侍奉,暗卫副督统黄喜接到举报,查抄了冯忠在京中的产业-千金坊,得银四百余万两,加上冯忠其他的商铺、田产共折银近七百万两献入了宫中内库。宁陵郡王石庆光主动交纳了二百万两银子祝贺石重伟登基,不少州的刺史、王公贵戚、世家官吏以为太后祝寿、修寿安宫的名义共捐了八百余万两,因此皇城新添了三处库房装银子。

    那些献银的官员得了天子夸奖,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端州、平州、娄州等州刺史发动民伕入山开采树木、开凿石料,千里迢迢运来京中给天子修缮皇宫,沿路民怨沸腾,不少人被逼得家破人亡,入山为寇。江安义读到此处,愤然击桌,愁怅不已。

    “江郎,化州是不是也以为太后祝寿的名义捐献点银子,年初为太后祝寿的消息传到化州,方刺史大为恼火,下令不准各县献银。安义,没献银子的州只有八个,天子会不会记恨。”

    江安义叹道:“肃帝勤敛为政之风从此一去不返。明日见到方公,我劝一劝他,化州今日得来不易,还是稳妥为上,该献的寿礼还是要出。好在戈壁的金矿开始出产,要不然去年刚交了四百万的税赋,库房空空如也,这笔钱还真不知从何变出来。”

    夫妻俩闲话了几句,欣菲离开书房,留出时间让江安义回信,四个月音信全无,免不了让人生疑。最先是给平山镇的家人回信,平山镇是妍儿夫妻主持,过完年思雨带着儿女也来化州了。笔有千斤重,想到老娘一个人在家,江安义充满了愧疚,他有意让冬儿带了儿女回平山镇替自己尽孝,只是不知道如何向冬儿开口,三位妻妾中冬儿为他付出的最多。

    再难开口也要写,江安义在信中述说了思念之情,问了问儿女情况,把自己有意让冬儿回平山镇奉亲的意思说了说,家信最难写,涂

    涂改改半天才写完。

    饶思安被他留在了新伊城,他给外甥买的礼物托自己带了来,这次要派人给他妹子一家送去,同时留下的还有两名亲卫,自己要亲自写信给他们的家人,告诉他们实情。江安义与饶思安等人约定,三年之后派人前来接替他们,不过看饶安思的样子有点乐不思蜀,这小子根本就不想回家。

    京中的回信较多,余师、李家、泽昌书院的同窗、田守楼、李世成、林义真,甚至韦祐成、严建材等亲朋好友都要涉及到,无论他愿不愿意,身居官场这些关系都要打理好,以前最讨厌官场上的盘根错节,现在自己身在其中,难以挣脱。

    拿过余师的信再读,江安义能从信中品味出苦涩之意,天子一改先帝勤俭之风,用钱大手大脚,让余师深为苦恼,信中透露出求去之意。江安义想起与余师相识在新齐县之事恍如昨日,一晃眼就是十多年过去了,余师已经年过花甲成了老人,真是让人感叹。

    提笔安慰了余师几句,最后江安义在信中道:“……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朝中事既不如意,余师何必委屈求全,前日庆山兄来访,谈及新齐家中竹林茂盛,余师岂无归意乎?”

    说实话,江安义不希望余师离开朝堂返乡,石重伟登基对自己的好恶不知,朝中有人好做官嘛,余师是户部尚书有他在朝堂之上替自己说话,自己的处境会好许多,只是余师年岁已大,信中流露出思乡之意,做人不能只想着自己,他留下的担子自己理应担起。自己靠余师发迹,余家传承的责任也落到了他的肩头,余师子侄一辈并无出众之人,孙辈之中倒是有好几个可造之材,将来有自己和志诚相助,光大门楣应该不难。

    将给余师的信封好,李世成、泽昌书院同窗等人的信只是联络感情,江安义文不加点很快写就。给田守楼的信也很简单,让他不要悋惜金银,该打点结交的官员放手去做,京中香水铺虽被太后夺去,但江、余、郭三家在京中还有别的产业,一年两三万两的支出不成问题。

    回信写完已过三更,江安义起身来到院中,夜风清凉拂面,精神为之一爽。在院中活动了一下手脚,江安义猛然想起在新伊城大殿顶上情形来,城防司兵马威胁到罗娜和隆盖的生死时,自己异常冷静,甚至有些冷血,这种心态的变化让自己都感到陌生,是什么原因让自己对亲人的生死感到漠然,宦海浮沉漂去了自己身上的人性吗?

    赶紧回到屋中江安义提笔给范师、洪信大师都写了一封信,信中讲述了自己的迷惑,等到明日得空,江安义准备与张先生好好谈谈,这种变化让江安义感到害怕,他害怕变成自己都讨厌的那种人。

    (老父生病,这几日要带他到医院做检查,只能抽空匆匆写文,见谅!)

第九百零七章是非得失

    细雨绵绵,春意暗透。细雨被锦障屏于亭外,微弱的火光在亭角小泥炉中跳动着,酒香袭人,闻之欲醉。

    “这金玉液经过数次改进,越发香醇绵甜,回味甘长,依我看来四大名酒皆不如它。”张克济笑着将小瓷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江安义无心饮酒,用筷子漫不经心地夹起枚长生果,放在嘴中细细地嚼着。这种从西域引进的果子近几年在化州种植,长生果对土地的要求不高,亩产将近两石,果子用盐水煮了或用油炸过之后用来佐酒是一等一的美味,榨出来的长生油也比菜油香,价格比种粮食更为划算。

    自打栖仙楼用小碟装了油炸过的长生果作为小菜请客人品尝后,上至高档的酒楼,下至路边的小摊都有了这种小碟佐酒的长生果,而长生果榨出的长生油更是供不应求,比起寻常菜籽油贵了一倍。往来的商人自然不会放过这商机,长生果和长生油随着商队流入郑国各地,京城的东市有了专门卖长生油的郭记油坊。

    蜜水果的利润已经变得很薄,长生果的出现让化州的农税直接翻了倍,方仕书不无得意地对江安义说过,他来化州最大的政绩便是推广了长生果,不仅让农税增长了近六十万两,而且让百姓得益,许多农家因此每年多收了两三贯,这个政绩在吏部考绩是上上之评。

    拿起温在热水中的瓷瓶,张克济为自己再次满上,看着一脸愁怅的江安义,笑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主公现在就是在自寻烦恼,且饮完这杯,我与主公说道说道。”

    两只小瓷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起,江安义将杯中酒饮尽,香味盈鼻、回味甘甜,细雨带来的寒意随着酒水入肚一扫而空。

    “人难自知,主公乃是智者,只需经些时日便会自明。”张克济三指转动着手中杯,悠悠地道:“张某出身卢氏,却非嫡枝,看到父母在族中活得不如意,想着通过苦读及第改变命运。主公出身寒微,吃了不少苦,可是张某宁愿生在寒门也不愿与叔伯兄弟们明争暗斗。”

    江安义叹了口气,张克济的身世他很清楚,劝道:“往事已矣,张兄不必挂怀。”

    张克济轻笑起来,一枯一荣的脸在烛光中飞扬起来,显露着别样风采。“当年事张某早已放下,正是当年之事让张某认识到善恶一体,人性复杂。主公今日之惑,和张某当年之困如出一辙。”

    “请先生赐教。”

    张克济笑道:“我听主公说起过初心是守护家人平安,随着主公及第为官牧守一方,护国佑民便成了主公所愿。”江安义点点头,下意识地摸了摸挂在胸前的护法牌,“众善奉行、护国佑民”八个字已经深刻在心。

    “舟大者任重,马骏者远驰”,张克济道:“记得张某曾问过主公若是守护家人与护国佑民相冲突,当如何处之?”

    江安义喃喃地道:“当以家人为重。”

    “张某乃劫余之人,赖主公之助得以幸存,心灰意冷之下连姓氏也都抛弃,只想着用余生报答主公的恩情。”张克济放下酒杯,叹道:“去年八月,张某已是知命之年,老夫人命人置酒相庆,主公派人送

    来那首《相看半百》贺词,让张某大醉一场,‘风月年年,常恨酒杯窄’,主公,此句当浮一大白。”

    江安义微笑,张先生以前少饮酒,现在倒有些向安勇靠齐了,喜欢上了杯中物。张克济已有三分醉意,脸红耳热,站起身来到亭口处,微风带着细雨吹入,在青色的裘衣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微微一动,水珠滚落在地。

    面向着院中草木,江安义看不到张克济的面容,听声音略带颤音,“张某的父母托人捎来信和礼物,说是垂垂老矣,思念儿孙,让我得暇带着儿女前去平恩县看看,去晚了怕再难相见。”

    一阵急风吹过,细雨打在锦障之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江安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劝解,索性沉默不语,两人静听风吹雨声。

    张克济深吸一口气,声音再次变得清亮起来,道:“不料,张某的贱辰居然惊动了我那位族长堂兄,他派人送来了一车礼物,附带着一封让我年底返乡祭祖的书信,卢家终于想起张某是卢家子弟来了。”

    江安义知道卢家林从工部尚书卸任后回了登州平恩县,不久以后便接任了卢家族长的位置,随着卢家林离开朝堂,后来的卢家秀从宿州刺史转任门下侍郎仍难挽卢家颓势,如今卢氏在朝堂上甚至不如李家。

    随着江安义水涨船高,平山镇张先生其实是当年卢家子弟的消息逐渐传来,江安义曾在石方真面前为张克济说项,石方真说了句既然卢家越成了张克济,当年之事便不再追究。

    珠珠和珞珞为张克济诞下一男一女后,接下来的两年又各产下一子,分为名为张承祖、张承玉、张承礼、张承易,张克济让子女以张为姓,表明了与卢家一刀两断的决心。

    生下儿女后张克济派人告诉了父母,张克济的父母派人给孙儿孙女送来了礼物,后来张克济的弟弟卢家泽还亲自到平山镇探望侄儿侄女,张克济与自家恢复了往来。可是卢家其他族人来见张克济,张克济一概不见,当年之事对张克济的伤害过深。

    张克济转过身面向江安义,道:“主公在新伊城时心生疑惑,以为自己丧失了守护家人的初心,生出计较、得失之心,其实不然,这种表现是主公成长之故。主公少年得志,快意恩仇,是非分明,所以当年才会被人称为‘二愣子’。”

    江安义轻轻摇了摇头,道:“当年的我少年锐气,如今被宦海磨去棱角,已经泯然众官了。”

    “少年锐气固好,但锋芒毕露终要伤人伤己,老成持重方能后劲绵长。”张克济微笑道:“主公若还如当初一样,那便真是二愣子了。”

    “拿元天教来说,当年主公对元天教深恶痛绝,与元天教徒势不两立,不少元天教徒死在主公手中。”张克济重新坐回椅中,似笑非笑地道:“而今主公与大齐国暗中交易,操纵西域走势,与当年所为相比,孰是孰非?”

    江安义默然,这些年对元天教的了解加深,江安义知道这群逆党其实多是些被逼造反的良善百姓,那位大齐国国主江安义与他有过共牢之谊,相识虽短却知其人心善;大齐国相帅杨思齐,才学横溢百折不挠,若抛弃立场江安

    义很愿意交上这样一位朋友。只要大齐国不在国内生事,江安义乐见大齐国在西域立国,西域诸国被掳走的郑人不在少数,有大齐国在,郑人的日子会好过些。

    为官十余载,看到太多的官场黑暗、鱼肉百姓之事,元华江之乱半是天灾半是**,归根到底还是**,江安义曾经想过,若是自己身处其中,为了家人能活下去也就跟着造反了。重重地叹息一声,江安义道:“先生越说,我倒是越糊涂了。”

    “问心”,张克济斩钉截铁地道:“心若向善,繁剧纷扰亦不过是过眼烟云,谨守心中大道,是非得失何必介怀。”

    右手拿起温水中的酒瓶,张克济替江安义满上酒,道:“醉过方知酒浓,主公见惯这世间险恶,可曾动摇本心,为家为国为民之心可曾放弃,如若初心未改,处事手段只是皮毛。”

    江安义的眼神在烛光中变得晶亮,嘴角扬起笑容绽放,道:“多谢先生提点,江某自问所思所行皆是出于公心,是对是错要做过方知。在新伊城心生疑虑,现在想来并非要弃家人于不顾,而是事不可为退而求其次,从结果来看,当时冒然冲出反而坏事。”

    举杯相邀,江安义叹道:“先生说的好,醉过方知酒浓,今夜与先生共谋一醉。”

    江安义的心情好转了一些,但心结并不易解,张克济并不以为易,想当年他自己要死要活的,最后还不是看开了,只要主公问心无愧,些许烦恼反而有利成长,用佛门的话来说是在“破障关”。

    张克济知道主公还向范炎中和洪信大师去信求教,对于这两位张克济可是十分尊敬。范炎中范师,当今士林中的泰斗,老爷子今年七十九岁了,按民间的说法今年要办八十大寿,寿诞在五月,江安义对老师的生诞十分看重,除了派人筹办寿礼外,张克济在书房看到江安义所写的一幅寿联“萱寿八千八旬大寿,范福九五九畴乃全”,估计到时候还少不了一篇传扬天下的贺词了。

    范老爷子越老越矍铄,早几年四处游历,现在静下心来在近水村著书立说,范师本现在京中为官,长兄范师良致仕在家中侍亲,同时帮着范炎中编撰《近水论学》,相信这本《近水论学》出版之时,定会永昌纸贵。

    范炎中和洪信大师的回信几乎同时到来,江安义满怀希望地打开范师的信,里面是浓墨重彩的两个字“慎独”。“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江安义喃喃地背诵着经文,将两个字铺平在桌上,深深地鞠了一躬。

    洪信大师的信中抄写了首灵秀大师的谒语,“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一首谒语唤起江安义初识广明大师时的情景,当日也是自己有惑,广明大师便是用此谒语开解自己,后来还念了首“心是菩提树,身为明镜台;心性常清净,何处染尘埃”。

    斯人已逝,广明大师赐给自己的三颗念珠仍与护法牌穿在一处,那本《心经》自己更是时常念诵,助自己度过数次危厄。这样想着,江安义在心中又默诵起心经来,“……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经文萦心,一片安宁。

第九百零八章诸王出藩

    二月十八日,宜远行。诸王出藩,彩旗障日,号角动天,举城皆动,数十万百姓夹道送诸王。明德门外搭起高台,礼部尚书薛授仁代替天子为诸王赐酒,巳正进分,诸王各奔前程。

    此次出京的王爷共六人,宁王、楚王、洛王、肃靖王、永延王和新近被晋封为宁陵王的石庆光。有人欢喜有人忧,楚王和宁陵王不舍京中繁华,宁王、洛王等人却有一种打开囚笼终可展翅高飞的自由感,京中居大不易,贵为王爷也不过是金丝笼里的鸟鹊,到了藩地天高皇帝远,只要不谋反谁还能管束他们。

    六位王爷各奔东西,宁陵王的藩地在齐州宁陵县,只不过是齐州的一个大县,比不上楚王、洛王等人封在州府。长长的车队转向西,行出十余里到了长亭,世子石方珪摆手示意停车。

    石方珪骑着马来到石庆光的车侧,轻声道:“父王,长亭到了,出来透口气,儿子命人备好了酒宴,为父王饯行。”

    得知就藩不可避免,宁陵郡王下令变卖京中产业,大半产业变卖出八百万两白银送到了天子的内宫,银子没白花,郡王的郡字去掉了,变成了宁陵王,宁陵县的封邑加增了四百户,最主要的是恩准亲兵六百骑,比起以前增加了二百人。

    郑国的兵马集中在都护府和边城,各州只有府兵,县城只有衙役,后来李东凤奏本各县招收团练,地方上的武装才有所加强。即便如此,六百亲卫也是了不起的力量,天子将兄弟分封到各地,以藩王的势力安抚各地,作为国之屏障。

    石庆光在石方珪的掺扶下艰难地下了马车,此次就藩对于体态肥胖的他无异是趟苦旅,哪怕一天只走四十里官道也让他痛苦不堪,石方珪双手吃力,看到父王的双腿微颤,心中暗叹,从京城到齐州有一千四百余里,也不知父王能否平安到达。

    收了银子,天子石重伟龙心大悦,看着谦恭的堂叔十分顺眼,想起宁陵郡王一家从来不敢怠慢自己,做太子时就经常塞银子给自己花用,儿子出生时没少给银子,这次更是大出血,以为太后祝寿的名义一共献上了千万两白银,真是国之忠良。对国之忠良不能冷了心,何况一笔写不出两个石字,诸王出京,石姓在京中的势力大弱,石方珪向有贤名,可留在京中任职,于是宁陵王世子石方珪成了宗正寺少卿,掌皇族事务,具体管着皇族、宗族、外戚的谱牒、守护皇族陵庙等事务。

    石庆光登上斜坡上的长亭,回首东望,黯然神伤。自打出生就在永昌帝都生活,已有五十八年,封地虽然在齐州宁陵,但他一天也没有到过宁陵县,没想到临近花甲还要远涉山水前去齐州就藩,此生不知是否还能回到京城。数十年辛苦经营,被一道圣旨轻易打去,石庆光着实心有不甘,嘴有唅着冷笑,这便是坐在那个位置的好处。

    石方珪扶着父亲,

    一起眺望着京城方向,他不要前往齐州,和父亲的心情并不一样,天子看来对他很信任,眼下京中石姓皇亲一扫而空,正是他的机会。宗正寺少卿只不是吃闲饭的官职,石方珪往南下意识地看了看,宁王向南而行,他的府公位置可空了出来,龙卫督统韩志摆明要跟着下台,府公太远,龙卫督统的位置不妨争上一争。

    可惜暗卫让黄喜站稳了脚根,这个死太监见风使舵的本事不小,看到楚王失势立刻改投天子,借着查抄冯忠产业的机会在京中掀起血雨腥风,自己变卖家产无形中也是受了他的压迫。

    黄喜的手段让石方珪心生寒意,为了替天子聚财,多少人家破人忙,这个死太监心狠手辣,冯忠是他的恩主,凌迫起来丝毫不见手软,听闻黄喜在暗卫中清除冯忠的旧势力,估计用不了多久冯忠的死讯就会传来。

    想到自家的千万两银子送进了内库,石方珪的心抽痛起来,父王和自己经营数十年积下的家业大半空了,真像肃帝所说的那样养肥了猪被人一刀杀了过年,这好处落到了石重伟的手中。

    这些天龙首渠进通化门的舟船不断,都是各州运送的木材、石料等修建宫殿材料,肃帝刚死,天子就迫不急待地兴修宫殿,朝中大臣纷纷劝谏,天子以不动用国库为由挡回,气得户部尚书余知节上疏请辞。民间对天子所为也是大为摇头,有老人就在感叹,宣、昭故事怕要重演,天下要生乱了。

    这次内库充盈能重修后宫,将天子好奢华的个性显露无疑,有一就有二,将来肯定免不了要修这修那,银子从何而来?石方珪听闻宫中的吃穿用度一改肃帝时的节敛,天子一顿饭的花费就在千两;宫中赏赐无度,自己送入宫中的那个怜夕又怀上了龙种,被天子晋封为淑妃,这条粗腿可要牢牢抱住,再多的花销也值得。

    石方珪脑中闪过两天前在御书房,新任的太常少卿程明道启奏,肃帝驾崩按遗诏放归了一批宫人,以至后宫人手紧缺,请天子下诏让各州选拔女子充盈后宫。这个程明道原是东宫少詹事,是天子在东宫时的旧人,暗使小手段将江安义从东宫挤走,倒是个厉害角色,将来肯定会被天子重用。自己与他打过交道,此次要趁机加强往来,再搜罗些女子进宫去,万一被天子看上,自家又多了一条路子。

    “珪儿”,石庆光打断了石方珪的遐想,叮嘱道:“为父前往齐州,你一个人在京中要多加留意,重方、重平性子浮躁,留在京中惹事生非我把他们带到宁陵去,重晖性情平和、多加磨砺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石方珪扶着石庆光在铺了锦垫的石凳下坐下,笑道:“父王保重身体,京中事务有我不用挂怀。”

    石庆光点点头道:“你行事沉稳我不担心你,京中马上有变,你不要心急,看准了再动手。京中产业剩下不多,若是缺钱

    送信来,我派人送给你。天子好奢华,能用钱换来的东西别省着。”

    “是”,石方珪道。自家的产业分为两块,京城占了六成,齐州等地的田产占一成,还有三成是对西域的商贸,此次京中产业六至七成变卖送进了内库,剩下的产业仍有三四十两两的出息,足够石方珪在京中花用。

    别酒苦涩,难入愁肠,饮过三杯明月香,石庆光恋恋不舍地启程前往齐州宁陵封地。

    往西去的官道三条之多,另一条官道上,洛王石重仁率队前往并州武阳府。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石重仁满面笑容,恨不得策马如飞,离京城越远越好。往前冲出一段后,石重仁圈马往回跑,他身边的护卫暗暗翻白眼,这位少年王爷真是精力充沛,来回折腾的没停,要知道这是官道,路两旁是农田,哪里有猎物供洛王打猎。

    石重仁策马来到刘太妃的马车旁,问道:“娘,你累不累?要不要歇一歇?”

    车帘掀开,露出刘太妃平静的脸。看见儿子满头大汗,刘太妃忍不住责备道:“仁儿,这一路上你跑个没停,眼下天气还凉,万一着了风怎么办,此去并州路途遥远,娘不累,我看你倒是要歇歇汗了,到前面亭子歇脚。”

    庄松伟在后面的马车,不时地掀开帘子看一看前面的马车,并州虽远,却少了皇城的宫墙,天地自宽,能跟在刘太妃身边远去并州,此生何求?放下车帘,庄松伟的露出温柔的笑容。

    长桥,两岸的垂柳已经冒出新芽,望柳楼上,两王对坐望着远处的石桥,桥上车水马龙,楼中食不甘味。宁王举起面前的酒杯道:“重杰,此一别不知是否还有再会之期,天下无不散的筵席,饮完这杯酒,你我叔侄别过。”

    石重杰起身道:“王叔一路平安。”

    “你也多多保重。”两人酒杯一碰,各自饮尽。

    石重杰目送宁王带着大队过了石桥南下,转身又回了望柳楼。今日望柳楼被他包下,楼中掌柜、伙计都被赶到了厨房,侍女都是王府所自带。马遂真一脸沮丧地跟在石重杰身后上了楼,他被天子命为楚安王傅,陪同石重杰就藩。从右相到王傅,虽然官阶没有变,天子更是提前让他晋爵三远伯,温言安慰他辅佐楚王成为一代贤王,便是瞎子也能看出马遂真是被天子所厌,逐出京来。

    马遂真才五十一岁,一心想着接替孔省成为左相,甚至成为韦义深那样的独相,青史留名,可惜纵有千般志向奈何君王不喜,马遂真真想写奏本告老还乡,可是舍不得眼前功业,沈文清暗中劝他暂时潜藏以待来日。

    沈文清是王府府友,石重杰就藩他当然要跟从,王府文学丁楚上疏向天子要求随同前去楚州,结果不许。至于孙朝锋、井成利等王府官员噤若寒蝉,深居简出,生恐被天子想起,将他们打发到天涯海角去。

第九百零九章长庆不宁

    望柳楼上,残酒在桌,石重杰皱着眉头吩咐侍女撤下,重摆酒席。

    沈文清笑道:“这酒菜几未动过,不必撤换,我看王爷愁眉不展,想来龙肝凤髓也难以下肚,不如就借着这残酒说说话。”

    侍女换上新的碗筷、酒杯,沈文清亲自把盏,笑道:“壶里乾坤大,杯中日月长。王爷,马相,今日辞京,放虎归山、纵龙入海,且畅饮此杯。”

    石重杰心中苦笑,自己被赶出京来,只剩下身边这几个人,朝中党羽尽去,谈什么纵龙入海,不忍驳沈文清的面子,端起杯强笑道:“沈先生说的好,从此海阔天空,再不用在京中受腌臜气了。马相,干!”

    马遂真呆坐不动,石重杰也不去管他,扬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火辣辣的感觉顺喉而下,寒意立怯,石重杰喝了声“好酒,再来”,伸手去抓酒壶,手被沈文清按住。

    沈文清道:“一杯驱寒,二杯解愁,三杯就醉了。王爷,寒意已除,这第二杯解愁酒且让沈某说道说道。”

    马遂真冷声道:“王爷就藩,京中势力荡然无存,沈先生纵是能说出花来,也挣不过事实。”

    沈文清漫声道:“立大事者,不但要有才学,还需坚韧之心,岂不闻梅花香自苦寒来。”

    马遂真心灰意冷地道:“这天下有才有韧之士不知凡几,马某没见到有几人能成大事。”

    沈文清想起官场上流传的几句对宰相的评价,“韦独大,陈唯唯,孔善迎,马最下”,据说这几句评价出自肃帝之口。当年韦义深辞相,肃帝分相权,有意在陈成济、孔省和马遂真之间选择,马遂真多谋急功,刚极易折,肃帝认为他不适合担任宰相之职,才会让陈为左,孔为右,而马落选。

    陈成济在任上的作用就是间接地帮助肃帝巩固了皇权,这之后陈成济致仕,孔省为左相、马遂真成了右相,马遂真的才干胜过陈成济,肃帝北征在即,有意通过孔、陈二人的合力富国强兵。

    可惜北征失利,朝堂生乱,太子与楚安王势同水火,马遂真因为担了楚安王王傅之职为太子所不喜,虽然马遂真竭力保持不偏不倚,很少与楚安王有私下交往,可是石重伟即位后朝堂上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将这位右相谪去楚州。也难怪马遂真心灰意冷,仕途坎坷,几经起落,此去楚州分明是一腔热血付诸东流。

    马遂真颓然自饮,石重杰暗暗皱眉,马遂真是他的王傅,被父皇任为右相,才干肯定是有的,原以为自己就藩可以倚为臂膊。但看他垂头丧气,意气全消,到了永宁府怕也是混时日,这样的马遂真要来何用,难怪父皇私下说他“安时顺,挫时衰,可为将难为帅”。反观沈先生,从知道自己就藩到现在,始终镇定从容,自己心中惶恐只要看到沈先生便会安定下来,两相比较,高下可知。

    “沈某以为,与其留在京中受拘不如前往永宁府就藩。”沈文清声音略为高昂几分,道:“京城乃朝堂所在,牵一发而动全身,故然重要,但天子猜忌,事事针对,王爷在朝中定然步步艰难,不如退出京去,天地自宽,进退从容。”

    石重杰点头,这点好处是摆在明面上的。父皇刚刚归天,石重伟就派龙卫暗中监视王府,自己出行都有人暗中追踪,守孝期间数度借故喝斥,自己如果留在京中,恐怕连晚上如厕都会报到石重伟手中。

    “当然,王爷就藩离开朝堂,那些心向王爷的大臣会离心离德,甚至为了讨好天子反咬一口,接下来可能会有接连不断的圣旨训斥,王爷要做好准备。”沈文清淡然道。

    石重杰冷冷地道:“几句犬吠,孤王岂会放在心上。”

    沈文清道:“大浪淘沙,风雨吹不走坚贞之士,王爷修德行义、待人以诚,贤王美誉并不因就藩而丧失。丁楚、何永毅、肖哲行等大批的官员不惧天子之怒,上疏愿随王爷就藩,足见人心所

    在,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要来何用。”

    石重杰嘴角露出笑意,此次就藩朝中确实有十多位六七品的官员上疏愿随同自己就藩,这些人明知会遭天子记恨,依旧坦然上疏,着实让石重杰感动,也正是有这样的人让石重杰看到希望。

    马遂真冷哼一声,不知何意。沈文清笑道:“此次就藩,最难得的是马相随行,马相乃国之栋梁,国之宰相,藩国有马相在,实在是大材小用,不过藩国定然大治,成为人间乐土。”

    沈文清小小地拍了马遂真一记马屁,马遂真的阴沉的脸色总算有了丝笑颜,石重杰举杯敬道:“沈先生说的不错,天子自毁干城倒让孤得了最大的好处,孤的藩地就全倚仗马相你了。”

    在楚王、宁王等人出京之前仅有五位王爷在藩地,分别是安阳王(仁州安阳)、武泉王(恒州武泉)、定嘉郡王(娄州定嘉)、宜丰郡王(宿州宜丰)、连兴郡王(韶州连兴),除了安阳王外其他四人藩地都在县城。安阳王是宣帝之弟,当初昭帝有意立他为嗣,后来改立宣帝,临终前叮嘱宣帝不可薄待兄弟。

    宣帝没有改封安阳王为一字王,当时元天教之乱不久,江南依旧动荡不安,才加封安阳王督江南四州军事,后来肃帝登基,为表示石姓一家亲,再次回封督六州军事,加禄增卫队以示恩宠。老王去世,肃帝让石方道承袭了安阳王的王爵,但是督六州军事减为两州(仁州、德州),禄俸不变,卫队却减至千人,实际上在暗中减少安阳王的势力,等到石方道死去,安阳王就要变为安阳郡王,卫队的人数要再次削减了。

    宁王就藩督福州军事,卫队八百编制;石重杰督楚州军事,卫队六百,洛王督并州军事,卫队六百,宁陵郡王督齐州军事,因献金有功破格准卫队六百,肃靖王藩地青州,督青州军事,卫队四百;永延王藩地雷州,督雷州军事,卫队四百。

    郑国藩王的权力并不大,督一州军事,能够调动的不过王府中四百至八百的亲卫,要调动本州的府兵和各县的团练,便要需州刺史、司马用印方可。一州府兵在三千至五千之数,加上团练约有五六千人,近万军人要镇压民变还是能轻松做到。要是遇到元华江钟山寨这样的大型叛乱,则可以向朝庭请援,调动十六卫兵马或者都护府的大军。藩王的亲卫虽有定数,但是舍得花钱还是能练出精兵来,像安阳王府的一千亲卫,清一色的细鳞甲,上好的兵器弓箭,每兵配三马,辅兵两人,一千亲卫其实就是三千轻骑。只要王府养得起,谁也不会去较真那些辅兵的存在,只要不是白痴就会知道靠数千人怎么造反,朝庭随便抽调一路大军足以平息藩王造反的念头。

    “王爷就藩,王府的架构尚未搭建,百余名王府官员待定,王爷求贤若渴的名声天下皆知。每逢科举之年碧漪园诗会贤才如过江之鲫,这些人得中的并不多,其中不乏有识之士,王爷到达永宁府后,只要张榜求贤、虚位以待,相信天下贤才会纷纷来投。”沈文清捊着胡须笑道。

    马遂真精神一振,他是王傅,楚王府的官员安排离不开他。楚州刺史等员由朝庭任命,但王府内部的官署却可以配备齐全,不像在京中王府那样七零八落。像石重杰这样的一字王,可以设长史司、典簿厅、纪善所、典膳所、典宝所、良医所、奉祀所、典仪所、审理所、工正所、仪卫司等公署,官员除王傅外,还有谘议参军事、友、文学、东西阁祭酒、长史、司马、掾、属、主簿、史、记室参军事、录事参军事、功曹参军事、仓曹参军事、户曹参军事、兵曹参军事、骑曹参军事、法曹参军事、士曹参军事一人府、行参军、典签以及录事和府吏等人。

    王府可以任命的官员超过百人,这些人都是朝庭命官,可以推荐到吏部选官,这些职位由王府自行安排,地方官府不能干涉,当然,明面上王府也不能干涉地方民政。但一个

    强势的王爷必然找各种借口干涉民政,能分到多大的一块饼就看王府与州府角力了。

    “楚州地处中原腹地,乃天下有数的富庶之地,自古便有‘唯楚有材’之称,此天赐良机给王爷,王爷离开龙潭险地,只需潜伏待机,一旦风云起时,便可一飞冲天。”沈文清扬眉笑道。

    马遂真心中一沉,沈文清这话有不臣之意,刚要喝斥,想到自己被天子贬出京来,愤意立生,改口道:“不错,天下将变,王爷可待时机。”

    马遂真双眼变得清明,沈文清的一席话让他看到了希望,恢复了为相的精明,道:“天子即位,一改先皇勤敛之道,大兴土木修建宫殿,聚敛财物以为私用,朝中大臣多是先皇所用,对天子所为定然不满,劝谏不听恐怕多会谋去,而天子会趁机任用私人。呵呵,当年东宫之中可找不出几个可用之材,多是些阿谀奉承之辈。”

    “天子修建宫殿,州县逢迎其好,发民役入深山砍木采石,马某收到呈报,因此丧生的百姓多达数百人,半月前洹阳河上运送石料的大船遇风沉没,一下子淹死船工等人六十八人。”马遂真“嘿嘿”冷笑道:“天子好奢靡,那些佞臣定然会顺其心意掀风鼓浪,后宫修完就该修雁山别苑了。大兴土木没有了时,天下定然为之大乱。”

    石重杰面色沉郁地道:“可惜父皇留下的基业,很快就会被石重伟败光了。”

    马遂真这个时候放开了,道:“天子怕藩王势大,将王爷和宁王等六王逐出就来,弱干强枝之势渐成,一旦天下有变,四境不安,便会风云变色,到时候王爷登高一呼,天下有识之士定然景从。”

    “长庆定然不宁。”马遂真加重语气道。

    石重杰和沈文清对视一眼,马遂真已经放下顾忌,铁心投靠了,要不然刚才那番话不可能说出口。石重杰举杯笑道:“马相老成谋国,见事分明,孤王不愁出京就藩,而喜得马相相助。马相,孤敬你一杯。”

    一杯酒下肚,马遂真俨然以石重杰的谋臣自居了,几杯酒下肚,脸色变得红润起来,颓色一扫而空,笑道:“江安义的《松昌楼记》中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之说,刚才文清提及王爷得罪天子,这馋讥恐怕要接踵而至,王爷虽然行事端正,但需有积毁销金之虑。”

    “马相所虑甚是”,沈文清接口道:“王爷就藩朝中势力大弱,宣武侯一家马上就会迎来天子的打压,出京前就有传言黄平大夫要外任刺史,吴尚书自保不暇,王爷在明面上支持势力不复存在。”

    马遂真想起新被任命的暗卫督统黄喜,问道:“那位黄公公能用否?”

    石重杰看了一眼沈文清,见沈文清轻轻点头,道:“不瞒马相,黄师与我是一条心的,眼下所为只是逢迎天子。”

    “这就好,这就好”,马遂真松了口气,显然对暗卫有几分惧意。

    “其实王爷的大势不在少数几位大员,而在六部九卿中的诸多小官吏,这些人受过王爷恩惠的不在少数,比起那些见风使舵的大人物这些小官吏反倒有几分气节,王爷与他们的联络不能中断,有这些人在朝堂消息瞒不过王爷的耳目。”沈文清胸有成竹地道。

    “同气相求,王爷不可忘记世家”,马遂真补充道:“肃帝打压世家,柳家、李家、卢家在肃帝一朝显露衰败之势,十大世家中石家、王家、韦家联合在一起打压其他世家,王爷若能拉拢刘家、崔家、林家和黄、柳、李、卢一起当可与天子抗衡。”

    楼梯处传来“咚咚”脚步声,三人住口不语,一名侍女近前施礼,道:“王爷,太妃让奴婢来问何时动身起程?”

    石重杰道:“你去告诉太妃,马上起程。”

    站起身,石重杰举杯道:“风雨同舟,共度难关。”

    三只酒杯碰在一处,发出一声轻响。

第九百一十章春生滋长

    三月中旬,香雪居的杏花按时开了,粉色的彩霞铺满绿色的大地,最是一年春美处。

    香雪居开张已经开张五年了,成了化州最有名的胜地,每年杏花开时,天南海北的游客纷沓而来,欣赏这世间难得的美景。听到杏花大放的消息,便连方刺史也坐不住了,把政务抛给江安义,带着家人去了香雪居的住处赏花。

    前往香雪居的道路扩成了八匹马车并行,这样的道路有四条,以香雪居为中心,通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振威镖局的威记车马行每天有数十趟车马在会野府和香雪居之间往来,六枚铜板就能轻松往来,当年与振威镖局相争的威武镖局早已烟消云散,背后的靠山大都督杨祥亮战死,总镖头章天刚谋逆,威武镖局被抄,门下的镖师或坐牢或离散,有的干脆被振远镖局接纳,为对头卖起了命。

    章天刚并没有死,江安义出征戈壁的时候,周少锋带人劫狱将他救走,投奔了大齐国。江安义得知这个消息后沉默良久,对他而言章天刚的危害大过杨思齐,妍儿的丈夫李鸣锋是元天教刘子维的徒弟是章天刚透露的消息,这件事江安义谁也没有告诉,如果大齐国用这个消息来胁迫自己,自己该如何处置,章天刚跑了,麻烦没有断。

    昨日接到陈汉送来的消息,莎宿朝局稳定下来,隆盖上朝理政,罗娜在后听政,吐乐赞为大相具体处理朝政,吐乐赞已经暗中派人与大齐国约定共同伐尉车国,算算时间差不多发动了。尉车国毫无查觉,老王遭受丧子之痛已经奄奄一息,二王子伯廉和三王子莫威已经返回钵石城争夺王位,两人各有一班人马支持,每日在朝堂上争论不休,不知琅洛和杨思齐提兵勒马,随时准备发动攻击,而索图和卡明斯也送来腾恭立的回信,多谢他的提醒,准备趁火打劫。

    江安义把陈汉的谍报放在灯上点燃,西域之乱已经播下种子,等它开枝散叶还早,也不知到时自己还在不在化州。自己从莎宿国回来时路过军寨,金矿已在开挖,累死了近百名马贼,对于这些人江安义不会怜惜,这些无恶不做的人早死早超生。

    军寨的修建不尽人意,戈壁没有树木也缺少大石块,靠着从关内运送物资太过昂贵,要知道江安义要在戈壁立两个大军寨,四面漏风的寨墙可拦不住疯狂的马贼,更不用说西域的军队。

    回到会野府,江安义把李来高找来,让百工科研制在戈壁就地取材,炼制砖块的办法,戈壁中粘土不少,应该能炼制出青砖,有了砖砌的寨墙,要在戈壁立足就容易多了。李来高很感兴趣,亲自带了二十个百工科的工匠随同何希桂的一千五百轻骑前往戈壁,安勇在戈壁已经呆了五个月,该换防了。

    江安义已经去信让冬儿带着晨智和韵思回平山镇侍奉老娘,而让思雨带着儿女来会野府与江安勇团聚,相比之下思雨和江安勇聚少离多,江安义深感对不住他们夫妻。

    香雪居的杏花开了,会野府百姓家中房前屋后的桃李杏也开了花,整个会野府都飘荡在清香之中。江府种着的几株梨树也开了花,白清如雪,素洁淡雅,晚来无事,江安义喜欢坐在梨树之下浅饮几杯,花香伴着酒香,日子过得舒美。

    香雪居是集观赏景色、歌舞娱乐、酒馆茶楼、青楼赌场于一身的场所,每年大北田沟的杏花开放的时候游玩的人都数以千计,随着香雪居的名气越来越大,这个人数还在滚雪球的增长,现在不光并州、青州、雷州的达官贵人们会来,甚至远在福州、晃州、端州

    都有人专程前来赏景玩乐,永昌帝都中的公子哥儿提前一个月便借着由头前来。化州在世人的心目中已从满目荒夷的百战之地向着马文翔当年在碧漪园文会中所述的化州靠齐,谈起化州如果不赞叹两句“天苍苍、野茫茫”、“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一准被人鄙夷。

    这两年郭怀理把挣来的银子不断投入购买田地、兴建房屋、打理景致,眼下香雪居已经占地四百余顷,能同时容纳六百余人食宿玩乐。香雪居的火爆带动了周边村落民居、小店的生意也兴隆起来,便是腾间屋给游人住的收入抵得上种地的一半收入,无数人因香雪居而受益。

    等化州的有钱人明白土地是最值钱的东西,大北田沟风景最美的四百顷地都落入了郭怀理(彤儿)的手中,这些人只能退而求其次,在香雪居的附近购地,原本四百文一亩变成了十两银子的天价,即便如此新任的乌峰县令姚文清下令没有他的核准严禁香雪居附近的土地。

    普通人有钱也买不到地,但像宁老爷子这些化州的权贵以及世家、京中的显贵自有办法,很快香雪居附近的官地被变卖一空,无数别致的宅院像雨后的蘑菇般冒出,成为这些权贵们度假、接待客人的别苑,无数权谋、交易在香雪居以及周边达成,无形之中香雪居已经从娱乐场所蜕变为交易中心。

    从乌峰县城前往香雪居不到二十里,官道上车马往来不绝,六匹高头大马护卫着中间的一名少年郎向着香雪居的方向行去。大道之上香车宝马不断,但这七骑依旧惹人注目,那些骑马的卫士个个孔武有力,弯弓挎剑,一看便是豪门子弟出行。

    “严大哥,前面那辆大车车身上有个威字,应该是威记车马行的吧。方刺史规定车马靠左而行的法子真不错,这么多车马井然有序,帝都也应该照此规而行。观风使每年奏报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像这等有用的东西倒不见他们说一声。”车马太多,行进的速度不快,队伍中的锦衣少年郎东张西望,看到大道上的车马一来一往分成两边,有些惊喜地道。

    少年郎身旁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目光凌利地扫视着四周,身子随着马匹迈动轻轻摇晃着,一看便知是个弓马娴熟的高手。听到少年郎发问,严胜森收回目光笑道:“仁哥儿好眼力,前去香雪居的载客马车八成都是威记车马行的,一来威记动手最早,二来后面有人。”

    少年郎似笑非笑地道:“你是说江师吧,朝庭可是有明规不许官员与民争利,让御史听到你的话可免不了弹劾江师。”

    严胜森脸一白,分辨道:“仁哥说笑了,我哪敢说江大人的坏话,咱天仁哥你在乌峰县也听到了,江大人在化州可是好名声,这香雪居为乌峰县每年至少增加了三万贯的商税,这附近的百姓哪怕是出租自家的房屋也能攒个三五贯,这可都是江大人的德政。”

    少年郎嬉笑道:“我姨夫夸你是百战骁将,要不是为了我可舍不得让你跟我来并州,怎么提到江师你怎么一副熊样,这可不像姨夫口中的你。”

    严胜森一挺胸膛,傲然道:“不是末将自夸,面对漠骑和西域人末将从未胆怯,手中钢刀斩过数十名敌骑。末将在会野府外亲眼目瞩过江大人冲阵,自叹不如。军中男儿谁不对江大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跟着这样的将军能打胜仗、也能立功受赏。”

    “好了,好了,孤王开个玩笑,严大哥还当了真。”石重仁眼中的忌色一闪而过,脸色的笑意看不出丝毫异常。

    严胜

    森是严建材的族侄,原是一名亲卫,严建材被贬镇北大营而后率军增援化州,严胜森都随同在身边,因为杀敌立功从九品的陪戎尉一直升到了六品的昭武尉,两年之间跨了十二级,若在文官体系简直不可想像,但在武将体系杀敌记功晋升属于正常,所有不少将士希望边境不宁,有仗打就意味着功劳、升迁。

    石重仁就藩并州,身边没有得用之人,严建材把严胜森推荐给了洛王爷,石重仁任用他为洛王府司马,将来统帅六百亲卫。此次诸王出藩过于急促,并州武阳府根本没有准备,仓促之间只能按照诏书在武阳府西城外划出千户封邑,王府根本来不及兴建,临时征用了东城的一片宅院,简单打通装饰作为临时王府。

    三月六日,洛王车驾来到武阳府,全兴清率阖府官员迎接,解释王府来不及兴建,只能征宅让王爷和太妃暂住。石重仁和刘太妃看过临时住宅后很满意,让全刺史派人按制改建就作为正式王府了。石重仁来到武阳府,那是彻底地放飞,王府的事务抛给了府司马刘书良(三舅)和府友庄松伟和,他每日带着严胜森等护卫出城打猎、游山玩水。

    这日回府听说化州香雪居的杏花开了,石重仁顿时起意想去看看,他在京中就听闻过香雪居的大名,武阳府离会野府只有五六天的路程,算算时间赶到香雪居正是杏花大盛之时。这其中有个难处,郑太宗有诏藩王不能随意离开藩地,越州而行更是忌讳,不过时间过去快二百年,有些规矩已经明存实亡。

    对外称病,石重仁带着严胜森等人出南锋县关隘前往化州。回望南锋险关,隘关上空旌旗飘舞,扼守着化州东进之路,石重仁脑中闪过出京前天子对自己的暗中交待:替朕看好并州门户,替朕看一看化州,也看一看江安义。

    一路行来,所见的化州百姓安居乐业,称得上民康物阜,比起并州强得可不是一分两分。石重仁曾有意错过宿头,借居在乡村小镇,镇上的百姓虽然衣着朴素,但民风淳朴,乡邻和睦,为招待他们这几位路客,杀鸡切肉,自家所酿的水果酒,称得上丰盛。

    从借宿的王大爷口中听到百姓对江安义的交口称赞,江、方两位刺史对百姓的德政惠及整个化州,当石重仁听说这个小镇只有三百余户人家,也聘请了一位先生教孩童读书时大吃一惊,便是在福州、楚州这样的顶尖富州也做不到如此。王大爷的两个孙子大的十岁,小的八岁,都在村西的私塾里启蒙,石重仁叫他们过来问了几句,文辞粗通,学有所成。

    “政之所兴,在顺民心”,夜深难眠,石重仁站在院中看着天上明月喃喃语道:“江安义在化州威望太高,若是再让他平定西域,怕非朝庭之福,非我石氏之福。”

    虽然对坐在皇位上的大哥好感缺缺,远不及二哥楚王来得亲近,但天子临出京是的交待石重仁不敢忽视。经略使一职兼管民政和军权,位高权重,与以前的大都督差不多,肃帝将四大都护的民政权剥离开来,减轻了风险。可是西域联军入侵化州,朝庭兵马陷在北方应对漠人,不得已让江安义就任经略使,如今西域联军已退,这个经略使的位置便有些碍眼了。

    天子初登大宝,需要重臣坐镇边陲,江安义一向对朝庭忠心,加上化州去年缴纳了四百万两的税赋,所以石重伟决定再等一等,过个一两年再将江安义从化州调走。即使如此,石重伟还是有些不放心,借着洛王就藩并州,暗中下旨让石重仁防备江安义,看看他是否忠心依旧。

第九百一十一章圈套套谁

    每个初到大北田沟的人都会被眼前的美景惊艳,石重仁也不例外,看着漫山遍野、肆意绽放的花海,香雪海三个字情不自禁地浮现出来。

    一个五间房的小院,每日花费百两银,还不包括饭菜,这样的小院在香雪居约有二百余处,若是客满每天就能收到二万两。坐在栖仙楼的二楼,望着窗外“云霞”,一阵微风吹过,花瓣雨飘落,空气中弥漫着花朵的甜香,这哪是人间景象。

    香雪居内有二十余处南北口味的酒楼,这栖仙楼自然是会野府栖仙楼的分店,店中的厨师每月从总店派来,手艺绝对与总店一样,那一百零八种花样的酥白璧做法到哪里都是个噱头,石重仁一口气点了其中的六种。

    严胜森看着满桌的佳肴叹道:“来过香雪居,这人世间的吃喝玩乐就算都见识过了,就是这价钱实在太贵,我不吃不喝也在这住不了几天。”

    石重仁横了严胜森一眼,道:“别说你了,就是我也在这住不起。”看了看四周身着锦衫,面容各异的人群,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道:“化州有钱人真多,和这些人比,我就是个穷人。”

    端起杯残酒一饮而尽,金玉液入口火辣,石重仁呛得连声咳嗽,严胜森笑道:“仁哥儿你还是喝果酒吧,这酒太烈,不适合你。阿明,去帮仁哥儿多选几种果酒来,喝完了金玉液,用果酒漱漱口倒是不错。”

    石重仁笑骂道:“分明是你想喝还赖到我头上来,不行,钱不够了,不要。”

    旁桌坐着两名锦服汉子,其中一人站起身,提了两瓶果酒过来,对着石重仁拱手笑道:“在下徐冲,刚才听到哥儿要果酒,恰巧我那桌多出两瓶,要是不嫌徐某冒昧,这两瓶果酒送给哥儿,交个朋友,将来说不定还有倚仗之处。”

    这个徐冲年龄在四十左右,身材肥胖,脸色红润,肥头大耳配上细长的眉目望之可新,身上的衣着华丽,手指戴着碧玉戒指、腰间悬着美玉,像是个商贾。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香雪居鱼龙混杂,坑蒙拐骗抢经常发生,石重仁心中暗笑,这位徐冲八成是把自己当成肥羊了,闲来无趣,耍上一耍也好,当即起身还礼,笑道:“多谢徐兄,相逢是缘,一起坐坐。”

    严胜森眼皮也懒得抬一下,这个徐冲若是存了坏心,死字便先写在额上了。这位洛王爷爱玩,这一路上够折腾,让他折腾折腾别人也好。

    徐冲放下酒,笑道:“徐某已经吃完了,就不多打拢,告辞。”说完拱手回了自己那桌,与同桌几人说笑着起身付账离开。

    看着桌上一红一绿两瓶果酒,石重仁笑道:“这还真是一番好意了,说完一句话就走了,呵呵,有趣得很。严大哥,你说会不会酒里面放了迷药,把咱们迷倒了好谋财害命。”

    亲随石康笑道:“瞧爷说的,这大庭广众之下谁敢下迷药,要知道香雪居外可常驻着四百府兵呢,谁敢明面上造次。”

    石重仁抚着光滑

    的下巴,道:“欲擒故纵,想不到化州的骗子都讲究谋略了,有趣得很,这一趟真没白来。把酒打开,不要钱的酒不喝白不喝。”

    香雪居的亭阁楼榭间多用长廊相连,木制的走道踏上去平坦舒适,这是江安义的提议,香雪居要保护美景,严禁游人破坏,便是草地也不准乱践踏。郭怀理对江安义的提议向来是严格照办,专门雇请了一百人拾捡垃圾、阻止游人攀摘花木、踩踏草地,更不准放牧牛羊。这几年香雪居接待的游客日增,可是美景却没受影响,郭怀理私下叹道,小江不去做生意真可惜了,要不然妥妥一个陶朱公。

    香雪居的做法起初被附近的乡人嘲笑,靠山吃山,大北田沟的牧草肥美,不用来放牧牛羊简直是糟蹋钱。可是过了两年对比就出来了,那些被牛羊啃得像瘌痢头一样的地方来的人少,放牧牛羊得的收入比不上游人食宿所得,更不用说地价,钱教会乡人该如何去做,香雪居一带变得绿草如茵,风景如画,原本这景致也能卖出钱来。

    徐冲等人离开栖仙楼,往着僻静处的凉亭走去,一个瘦小的汉子道:“老三,你可看准了,那少年人是肥羊,不要像上回偷鸡不成蚀把米,要不是我托人找陈校尉通融,你现在还在牢里关着呢。”

    “二哥,我这双招子虽然小,可看人准得很。”徐冲细长的眼中闪过戾色,道:“那少年郎身上的衣着看似普通,但细看针脚严密,剪裁得体,布料闪着暗花纹,是端州产的浣花锦。”

    几人眼神都是一亮,浣花锦是有名的布料,一尺布一两银,而且产量有限,是宫中供品,流于民间的不多,能穿浣花锦的人非富即贵。

    左侧面目森冷的汉子道:“这小子能穿浣花锦,家中的背影应该不错,我看他身边的几个护卫都是高手,咱们不可冒然行事,捅了马蜂窝可不好收拾。咱们还是问过大哥后再做决定。”

    老大是个和善的半老头,手拿折扇凭栏赏景,身后两名青衣随从垂手侍立,亭中石桌上摆着几样瓜果,分明是富贵人家的老爷子。徐冲几人进入亭中,老二站在老大身边把经过告诉了他,老大沉吟片刻道:“咱们吃这碗饭哪有不冒风险的,老三既然看准了肥羊,再让老五、老六再去摸摸情况,把活做在明面上,让肥羊吃个哑巴亏,若是情况不妙,顶多咱们到西域躲几个月。”

    傍晚时分,老五老六把情况摸了来,是端州的一个公子哥,家里现有个五品官,听闻香雪海的大名特意来游玩的,身边带了四名护卫两名亲随,住了南区的一个小院。

    老三贺守齐(化名徐冲)笑道:“如何,远道来的肥羊最可口,这笔买卖可不能错过了。”几个核算了一番,出门各自行事。

    香雪居有六处大赌场,除了田少秋坐镇的兴意坊外,还有金玉坊(杨家)、和乐坊(宁家)、碧玉坊(崔家)、千金坊(冯忠)、知德坊(韩家)。随着杨祥亮父子战死,冯忠谪守陵宫,韩家叛逃西

    域大齐国,金玉坊、千金坊和知德坊没换招牌换了东家,不能不让人叹息世事如棋。

    石重仁下午到金玉坊转了转,小试了几把手气,新人手旺居然赢了五两多银子。从赌场出来,石重仁笑道:“赌这个东西真是沾惹不得,两个时辰转眼就过去了,要不是肚子饿我还想再赢几把。唉,都说久赌无赢家,可是有几人在赌场能忍住手。”

    掂了掂手中的钱袋,石重仁笑道:“手气不错,吃完饭我带你们到醉花楼转转。”

    石明苦着脸哀告道:“爷,出门时老夫人可有交待,您要是敢去那些烟花之地,回去要打断我和石康的腿,您就看在我俩尽心服伺您的份上,饶了小的吧。”

    石重仁已经十九岁,已经议定王妃林氏是宜湖林氏的嫡女,算起来是林义真的侄女,原本去年十月份迎娶,恰逢石方真病重给耽误了,不过石重仁十五岁便知男女之事,宫中有好几名侍姬。刘太妃怕儿子在外面花天酒地,传到灵州宜湖林家的耳中可不好,推迟一年的婚事可不能再生变。

    木道宽约丈许,往来的人群不断,斜刺里猛然窜出一人,一把夺过石重仁手中的钱袋向外奔去。严胜森怒喝一声,“好胆”,抬腿朝那人的后背踢去。那人身手不错,身子往下一矮,动作十分敏捷,三窜两蹦,专门往人多的地方钻,道上的行上纷纷往两旁躲闪,木道上大乱。

    严胜森脸一红,身为王爷身边的护卫,居然让一个小贼从王爷手中把钱抢了去,颜面何在。脚尖用力,身形如箭般射起,也不顾两旁的行人,直扑向那小贼。十丈外,严胜森赶上小贼,抬腿朝那贼的屁股踹去。

    “唉哟”一声,那贼人被踹出一丈多远,从木道上滚落,跌在草地之上。严胜森抢步过去,用脚踩住那贼的后背,喝道:“还不把钱交出来。”

    那贼落在修剪过的草地上,除了屁股生痛外倒没有受什么伤,挣扎着嚷道:“你是什么人,无缘无故地为什么打人?快报巡防司。”

    严胜森笑了,道:“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你倒先要报巡防司。”一把将贼人拽起,在他身上搜钱袋。石重仁的钱袋紫色,上面绣着花,是他的一名侍姬所送,可是从头到尾找了个遍,钱袋踪迹皆无。

    看热闹的人围成圈,那贼人叫起屈来,反扯住严胜森的衣服,道:“我好好地走道,你怎么诬赖我是贼,你不要走,咱们到巡防司打官司去。”

    石重仁目光往看热闹的人群中扫去,不用问这贼人刚才出了手,把钱袋交给了同伙,有热闹看人越聚越多,要找寻他的同伙几乎不可能。人群议论纷纷,不过多数人都见惯这伎俩,有人劝严胜森算了,拿贼拿赃,没有赃物就算到了巡防司也打不赢官司。

    突然,人群中有人喊道:“东西在这个人身上,我看到那贼把什么东西塞给了他。”

    人群纷纷向发声处看去,石重仁一看那个喊话的人笑了,徐冲现身了。

第九百一十二章圈套套谁(二)

    接下来的事变得顺理成章,赶到的巡防司官兵带走了贼人和他的同党,石重仁拿到了丢失的钱袋,为了表示感谢请见义勇为的徐冲前去吃饭,略做推辞徐冲便跟着石重仁一起踏入广聚轩的大门。

    石重仁是个顽主,为了避开争储的嫌疑,把大量的时间都花到吃喝玩乐上去了,对于骑马斗狗、花鸟虫鱼、饮酒茶道、古玩字画、金石古董等都有研究,身为皇子不乏高人指点,虽然还不满二十岁,石重仁对于吃喝玩乐可是行家。

    这个徐冲专攻此行,与石重仁相见恨晚,从花鸟虫鱼谈到金玉器皿,从大漠风光说到江南水乡,一个多时辰很快就过去了。坐在旁边的严胜森等人都快听傻了,原本人这辈子还可以这样活着,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石重仁心中暗叹,难怪夫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真是处处都有人才,这个徐冲比起父皇派来教自己的那些饱学之士一点也不差,所学博杂,最难得与自己趣味相投,石重仁甚至动了爱才之心,想把这个徐冲招揽到王府中,哪怕做个清客陪自己聊天解闷也不错。

    “仁公子被抢的时候是从金玉坊出来?”徐冲看似漫不轻心地道。

    石重仁笑道:“不错,下午小试了一把手气,还行,赢了三五两,说起来多亏了徐兄仗义相助,要不然何某可就要衣食无着了,更请不起徐兄吃饭。来来来,徐兄,何某敬你一杯。”

    徐冲举杯相迎,心中越发肯定了眼前这位何家少爷是头肥羊,自己跟他谈到玩乐的东西无一不晓,要知晓这些东西要花多少钱。自己从十岁入行,师傅身传言教才有今日成就,这个何少爷不到二十岁对吃喝玩乐的了解就与自己不相上下,不用问用银子堆出来的。

    放下杯子,徐冲正色地道:“十赌九骗,何公子运气好,不过还是少去为好。”

    石重仁颇感兴趣地道:“看来徐兄对赌场中的千术甚为了解,可否说来听听,让何某长长见识。”

    “赌场上的骗人之术太多,在赌具上可分为假骰、切牌、栽花、点晴、捉牛头等诸多办法,手法上还有抬轿、脱靴、放鸡等等,有人做过统计赌场骗术有二十四类,八十一种之多……”徐冲看似坦诚,挑赌场上的骗术简单地给石重仁介绍了几种,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一旦沉溺其中,怕是难得脱身,何公子年纪还轻,大好前程,千万不可沉迷其中。”徐冲看着石重仁,一脸正色地告诫道。

    徐冲心里清楚,像何少爷这么大正是自以为是的年纪,你越是告诫他不可以做他偏要去试试,何况这位何少爷下午还赢了点钱,稍花点功夫不愁他不上勾。

    果然,石重仁不以为然地道:“徐兄说的不错,但何某在赌场中亲眼看到有人用十两银子赢了五百多两,这可比做生意赚得快得多。”

    徐冲暗喜,脸上不露丝毫,道:“香雪居的几家大赌场还算公正,请了高手照看场子,不准人随意出千。”

    石重仁眼珠一转,道:“听徐兄之言熟知赌场千术,应该是赌场上的高人吧。”

    鱼儿开始咬饵了,徐冲叹道:“不瞒何公子说,徐某年轻时沉迷赌场,十年之间将家业差点输光,幸得高手指点知晓了些赌场上的千术,才逐渐将家产赢回。不过,赌场之上高人辈出,徐某近些年已经很少出入赌场了,实在手痒才带上十两银子,无论输赢二个时辰定然走人。”

    石重仁替徐冲满上一杯酒,笑道:“徐兄,你我一见如故,能否带小弟开开眼。”

    徐冲将酒一饮而尽,道:“也罢,你我有缘,徐某就破例带你转转,不过事先说好,不可声张,看破不说破,在赌场上坏了旁人的买卖可是生死大仇。”

    去醉花楼改成了知德坊,徐冲带着石重仁在赌坊中随走随看,轻声在石重仁耳边指点着,“看那人指甲,里面暗藏着油,在看中牌九面上一摸,便知所要的牌在何处”、“何公子,你那前面那桌,左手的那个摸耳朵,他上方之人斜着眼睛看他,应该是一伙的,摸耳朵是事先约定的暗号,该递牌了,你看,胡了”、“公子再看,那位胡商身旁的女子,应该与对面的汉子是一伙的”……

    半个多时辰转下来,在徐冲的指点下,石重仁在知德坊中看到了五起出千骗术,果不出所料,看到有人行骗之后何公子越发来了兴致,硬拉了徐冲下了场,掷骰、双陆、叶子戏、骨牌都试了试,有老手在旁指点果然不同凡响,一个来时辰石重仁便进账了十多两银子。

    徐冲笑道:“何公子,赌博最重要的是见好就收,今日就到此吧。”

    石重仁有些不舍,道:“时间还早呢,再玩一会吧。咱们别光在大堂玩,到贵宾室转转。”

    大堂往里走便是贵宾室,前面有几名打手看着,石重仁气派十足,身后跟着护卫,那些打手知道这是位有钱少爷,没有拦他。里面是间小厅,里面的女侍都是貌美动人的少女,红抹胸配上肚兜,淡紫色的短裳越发衬得**修长,穿梭往来时乳波臀浪,婀娜生姿,看得石重仁等人神摇意荡,两眼放光。两名绮丽侍女带着香风迎上前来,飘飘万福道:“几位爷可有约,要不要奴婢伺侯。”

    徐冲老马识途,摆手道:“我家公子爷只是来见识见识,不用你们伺候。”等侍女退开,徐冲介绍道:“赌场内设有小间,专门供人私赌,赌场只出荷官、侍女,输赢不论,每间抽百两银子的抽头。有不少豪客会约好在此相赌,徐某听闻前两年有个西域的豪商一晚上输掉了二万两黄金。”

    石重仁倒吸口凉气,二万两黄金,折银四十万两,这些赌客真他妈有钱。徐冲陪着石重仁随意转了转,赌桌上的赌注轻则百两,多则千计,看了几把,便是四五千两的输赢,石重仁觉得口干舌躁,心中暗叹自己身为一字王还不如这些赌徒有钱。

    徐冲暗暗打量着石重仁的脸色,看他脸颊发红,两眼放光,知道动了心,轻声道:“何

    公子,咱们还是出去吧,这里赌得大,输赢万两是经常的事。”

    恋恋不舍的石重仁出了知德坊,兴致不减地笑道:“徐兄,多亏你指点,何某长了不少见识,为了答谢徐兄,我请徐兄到醉花楼喝酒。”

    醉花楼喝花酒,就算打打茶围也不会少于五十两,徐兄眼眉一跳,这位何公子举手投足带出的富贵气是冒充不了的,这头肥羊可不能轻易放过。看样子这个何公子对自己已经放下戒心,不过他身边的护卫寸步不离,对自己并不放心,不能太上紧。

    想到这里,徐冲笑道:“多谢何公子美意,徐某过两日便要前往西域,还有些事需要处理,就此别过吧。”

    石重仁问道:“徐兄可是前往西域行商,不知都做些什么买卖,何某家中也做点小生意,说不定能和徐兄搭个伙。”

    徐冲道:“小本经营,贩些茶叶、瓷器。徐某往西域行商多年,倒是结识了不少西域商人,可惜本钱有限,只能赚点辛苦钱。”

    “徐兄这一身赌术,何不在赌场中以小博大,若是赢了本钱岂不是就有了。”石重仁很上路,把徐冲的心意说了出来。

    徐冲摇头道:“何公子,赌场高手如云,徐某怎敢称雄,万一遇到高手血本无归,徐某怎么去见家中妻儿老小,徐某委实不敢拿身家性命来赌。”

    “徐兄若是缺少本钱,何某薄有家资,要不然咱们合伙,赢一票大的,徐兄有了本钱也可做大生意,不知徐兄意下如何?”

    徐冲有些发愣,这肥羊自动送上门来,该不是有意在试探自己吧。老五和老六已经盘过他们的底,确实是从远道而来,昨天才住进香雪居云霞栈,自己和他厮混了一天,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徐冲暗咬牙,既然肥羊拱门,那就别客气了。

    只听石重仁催促道:“徐兄,何某信得过你,省得家里人总说我除了吃喝玩乐花钱什么都不会,这次我带着银子回家,看他们谁还敢说我的坏话。”

    徐冲面带难色地道:“何公子既然信得过我,徐某便舍命陪君子,把准备买货的二千两银子拿出来做赌资,徐某可比不了公子您,只有这些本钱。”

    石重仁一副阔少的样子,道:“何某这次出来带了六千两银子,要是不够。”说着从腰间把挂着美玉摘了下来,拍在桌上道:“这块羊脂美玉也值个二三千两,我随身还带着些小玩艺,也能换个四五千两,足够我玩的了。”

    徐冲道:“何公子信得过徐某,徐某却不能不避嫌,如何赌去哪里赌,与什么人赌全凭公子你做主,徐某听从公子安排。”

    石重仁心中暗哂,这个徐冲看似无私,实际肯定有人暗中监视着自己,无论自己去哪里赌都有人通风报信,做好的圈套自然会套上身来。不过,石重仁可没把徐冲这些人放在眼中,他有他的盘算。

    石重仁笑道:“都说兴意坊有高手坐镇,明天辰末咱们在兴意坊前不见不散。”

第九百一十三章圈套套谁(三)

    兴意坊是香雪居内最大的赌坊,工部大匠杨全宗精心设置,以杏花五瓣为形,五座建筑形似花瓣,拱护着正中八栋有如花蕊般的高楼。花瓣间以走廊贯通,两旁水池假山、花草树木,五个大厅陈设华丽,摆设着各种赌具,能容纳二三百赌客,美貌的侍女往来穿梭,红绿衣裳平添几分春色。

    坐镇赌场的田少秋等闲不再出现,赌场交给了孙女田芝和孙女婿陈安凯打理,他自己专心教育重外孙陈知源和陈知林,陈知林是田芝和陈安凯在建武五年所生。江安义调回京城时陈安凯没有跟随前去,而是被郭怀理聘为香雪居的总护卫,人各有志,陈安凯觉得一年有两万两的薪酬,又可以与家人在一起,胜过官场四处奔波。

    石重仁和徐冲在赌坊的门前会合,在侍女的引领下踏进坊内。时间尚早,赌坊内的赌客不多,徐冲在一旁介绍道:“兴意坊分为五院,以杏花天、杏花雨、杏花风、杏花烟和杏花雪为名,这里是杏花天。”

    “很雅的名字,咱们就到杏花雪看看吧。”石重仁不轻意地道。徐冲斜目向左,看到老六脚步加快离开,知道消息已经送出。

    杏花雪大厅因墙壁上饰以杏花图案得名,入目皆是飘扬的花瓣真如一场杏花雪,侍女上前迎客,柔声问道:“几位大爷可是有约?”

    徐冲道:“我们想找人私赌,可有合适的桌子。”徐冲给石重仁介绍过,贵宾间可以自己约集人开赌,也可以随意搭人,有意随意凑桌的可以先行入内等候,侍女会替他们通传。

    听到来客要进贵宾间,侍女的眼神一亮,笑着靠过来,用手挽住石重仁的胳膊,有意无意地用胸前鼓胀挤压过来,娇语道:“几位爷来的正巧,刚巧丁字房有位大爷,要不要去看看。”

    能邀客进贵宾间有提成,提成顶得上在大厅辛苦十天,何况能进贵宾间对赌的都是有钱的大爷,若是讨了欢心,随手打赏下来就是三五两银子,顶得上一个月的辛苦了。

    石重仁哈哈笑着,伸手揽住侍女的腰,把侍女搂紧在怀中,感觉到鼓胀胀得丰盈,石重仁道:“带路。”

    侍女的腰扭得像水蛇,恨不能贴到石重仁的身上去,眼前这位公子相貌英俊,年少多金,若是能被他看上,自己可就走运了,经常有姐妹被豪客看中,再见面时满头珠翠,俨然成了贵妇,今天一早起来就听到屋外喜鹊叫,该不是应到这位公子身上了吧。

    严胜森冷哼了一声,听在侍女耳中一寒,身子一僵,情不自禁地离石重仁远了些。徐冲心头一震,这位何公子的护卫好生了得,也不知到时候老大能不能拿住他。

    侍女撩起珠帘,石重仁当先踏进屋中。屋子三丈见方,中间一张赌桌,十分宽敞。靠窗一侧摆着几张桌椅,一名老者正在侍女的伺候下静静地品茶,看到石重仁进屋,老者举起手中茶杯示意。

    石重仁大大

    方方地在老者对面坐下,徐冲看了一眼老大,假做不识,打横坐下。侍女奉上香茶,石重仁喝了一口,赞道:“好茶,没想到丽州的青雾茶在化州也有了。”

    老者淡淡地笑道:“化州乃商家汇聚之地,前往西域的货物多打此处经过,何物没有,别说丽州的青雾茶,便是南洋的珍珠、椰油这里都能买到,这里的货物比起京城的东、西市还要齐全。”

    “不亲眼目睹,真不敢相信这羁縻百战之地会变得如此富庶。”石重仁感叹道,端起茶再饮了一口。

    三人略作寒喧,介绍一下自己身份,石重仁是端州有钱的何公子,老者是青州致仕的官员吴天赐,徐冲是落魄的行商,三人各怀鬼胎,等了一会又进来个西域富商莫雷,四个人一桌开始玩牌九。

    侍女拿来一副玉制的牌九放在桌上,展示给四人看,又拿出数十枚骰子供四人挑选,至少赌场方面没有做假。牌九在荷官的手中洗动、叠放整齐,按照徐冲的指点,石重仁记住了几张关键牌的位置。掷骰是关键,徐冲坐庄先掷,骰子打出众人拿牌,玉制的牌九碰撞发出轻脆的“劈啪”声,第一局石重仁吃庄,另外两家被庄所吃,一百两银子轻松到手。

    一轮庄坐罢,石重仁进账了二百两银子,徐冲进了七百两,吴天赐和莫雷分别输了四百和五百两。第二轮莫雷坐庄,手气不佳,偏生有钱豪气,押多少银都照单全收,结果一轮庄下来,莫雷赔出二千三百两银子,石重仁又进账了六百两。看着厚厚一叠银票,即便知道这是场局,石重仁也不禁心头火热起来,赌博这东西瞬间能让人家财万贯,也能让人家破人亡,这刺激让人欲罢不能,沉迷其中。

    一圈庄下来,石重仁身前多了二千二百两银子,吴天赐堪堪持平,徐冲手气最佳,赢了三千六百两,这五千八百两都是莫雷所输。输了近六千两银子,莫雷脸色不变,从身上又掏出厚厚一叠拍在桌上,发狠道:“这是一万两,老子就不信手气这么背,我坐庄,有多少收多少。”

    气氛炽热起来,荷官得了石重仁和徐冲各一百两的吃红,洗牌的手脚越发麻利起来,就连接一旁侍候茶水的两名侍女也一人得了一百两的赏争。接下来莫雷的手风好转,一局下来,石重仁送出去一千四百两,吴姓老者输得更多,二千六百两换了主家,徐冲手气不错,又进账了八百两。

    石重仁知道,开始宰羊了,只不知这肥羊除了自己会不会还有别人。一圈下来,石重仁不仅把赢得钱输了回去,还倒欠着输了九百两。把怀中剩下的银票全部押在桌上,石重仁笑道:“我也来开把庄,押多少都行。”

    这把石重仁的手气不错,吃了吴天赐和徐冲各四百两,赔对座的莫雷。莫雷嬉嬉笑道:“多谢何公子,一共是两万零六百两。”

    石重仁一愣,诧异地问道:“多少?”

    莫雷将押在桌上

    的银票推给石重仁过目,里面赫然夹着两张正源钱庄开出的大票,一张面额“一万两”,加上六张百两银票正是两万零六百两。

    “你阴我?”石重仁勃然怒道,不用问,这些人都是一伙的,联合起来骗自己。荷官显然见多了这情形,事不关己,悄然撤步,和两名侍女一起,躲到角落里看热闹。

    莫雷皮笑肉不笑地道:“何公子,这话怎么说的,你自己说押多少收多少,我押两万零六百两,如果你赢了这钱便是你的了,但你输了可不能不认账。愿赌服输,何公子掏钱吧。”

    石重仁冷静下来,道:“我没钱。”

    莫雷冷笑道:“何公子,这里是兴意坊,不是端州何府,拿不出银子来可别怪我扭送你到官府。兴意赌坊的生意可是官府所准,按月缴纳税银的,你要在这闹事,问问经略使大人答应不答应。”

    石重仁眼眉一跳,这个香雪居名义上是郭怀理和李彤儿等人所有,但世人皆知江安义是他们的靠山,兴意坊更直接挂在李家名下,有江安义和李家为后台,便换了朝庭大员也不敢轻易在此闹事。

    徐冲站起身,来到石重仁身边轻声劝道:“何公子,好汉不吃眼前亏,这赌局有兴意坊的人看着,应该没有出千,怪只怪公子的手气不好。要不公子先把钱付了,咱们再玩。”

    石重仁横了徐冲一眼,道:“我身边只有五千两银子,把身上的物价押上也不过万两,赔不起,还是叫官府来处理吧。”

    吴天赐捊着胡须道:“若是报了官,势必要惊动公子家人,老夫也要受牵累。你们之间的事老夫不想掺和,告辞。”

    说着,吴天赐站起身要走。徐冲连忙道:“吴爷,您德高望重,今日之事还请您做个见证。何公子,要不这样,你把身上的银子和物价赔给莫爷,不足的部分打张欠条给我,我把手中的银票都借给您,莫爷,你也不要赶尽杀绝,剩下的钱就算了。”

    石重仁算了一下,他身上的银子加上物价抵一万两,徐冲手上有六千多两,这一场局坑走了他一万六千多两银子,要是换成普通人,家破人亡就在眼前,那张欠条抵不定还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严胜森,出门时老夫人交待你保护好我,你说怎么办?”石重仁平静地道。

    严胜森踏前一步,盯着莫雷道:“刚才拿牌时此人做了手脚,用小指换了牌。”

    吴天赐、徐冲、莫雷三人都是一愣,何公子的护卫看到做弊为什么不揭穿,等赌局结束才说。吴天赐的眼光一缩,目光再次落在石重仁的脸上,见这个年轻人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容,分明不把眼前的事放在心上。不好,这个姓何的不是善茬,莫不是官府的鹰爪?还是道上的同行,准备黑吃黑?吴天赐脑中念头电转,思谋着脱身之计。

    赌厅内诡异地安静下来,一时间各有所思忘记了言语。

第九百一十四章上下八将

    骗子也算一门行当,以罗观泰(吴天赐)为首的这伙骗子有二三十人左右,在并州、青州、化州、雷州、齐州、娄州这一带活动,主要是在赌场设套,诱人上当。

    这行当有千门八将之说,又有上下之分,罗观泰(吴天赐)是正将,主要负责组织开局、设计套路;徐冲(贺守齐)是提将,诱人入局上当;老五老六此行担任的是风将,收集情况,观风打下手;没露面的老二在这场骗局中担任除将,负责善后工作。反将(用反面或激将法诱人入局,与提将类似)是这个西域汉莫雷,他是休梨人,组织中的老四。上八将还有脱将(设局穿帮,帮人逃脱)、火将(被人识破,武力解决)、谣将(散布谣言,骗人入局),罗观泰这伙人核心共六人,其他帮手随招随散,为了这场局,前前后后有二十多人在忙碌。

    每年香雪居的杏花开放,罗观泰等人都要来这里小住,去年他们骗了几个京城来的公子哥,得手了三万多两银子,事后露面的人远避到齐州,打听风声的人回报这些公子哥儿并没当回事,照样吃喝玩乐,倒让罗观泰等人白担了一场心。几个人在一起商议,觉得最好骗、风险小的就是这种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于是今年来香雪居首先就把目标定在石重仁这样的公子哥儿身上。

    吴天赐(罗观泰)快速地脑海中将整个计划理了一遍,发现并没有破绽,那名护卫没有专场抓住莫雷,便是报了官也不怕。要想在香雪居中设局,没有点背景当然不行,老二与城防司驻守的陈校尉攀上了交情,每年都要送好几百两银子给他,换取他驻守香雪居时给予照应,吴天赐他们每次都是挑陈校尉驻守的时候下手。

    心中安定下来,吴天赐冲莫雷使了个眼色,莫雷会意,狞笑道:“何公子,你说我做弊为何不当场拿住我,是不是输了不认账,如果都像你这样,输了就嚷一句对手做弊,那还赌个屁,你当这赌坊是你开的。来人,去请赌坊主事人出来评评理。”

    一角的侍女闻声出去,徐冲连连叹气,埋怨道:“何公子,你惹事了,赌坊的人不会听信你的一面之辞,要我说赶紧赔钱走人吧。”

    石重仁看了他一眼,对着屋角的另一名侍女道:“说了半天,口都干了,赶紧上茶。”

    徐冲斜着脸扫了一眼吴天赐,看来这场局难以善了,不过他对老大有信心,老大不光是正将,而且还是火将。见吴天赐眯缝着眼,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捊胡子,徐冲心中大定,脸上依旧是一副焦急的模样,回了自己的坐处等候。

    片刻之后,一名青衫汉子走进屋来,抱拳道:“各位,在下是赌坊的管事刘二,有什么话不妨对我说。”

    莫雷抢先把经过说了说,刘二一听便明白了,这是个局。赌场之中经常遇到这样的事,转向石重仁道:“这位公子,可是这样?”

    石重仁

    手指在桌上不急不缓地叩着,道:“这个西域人偷换牌,被我护卫发现了,他诈赌。”

    刘二暗暗摇头,眼前这位是个不经事的公子哥,发现诈赌就应该当场拿住,那个西域人和其他两人是一伙的,分明是针对他设的局,两万多两银子不是小数目,闹将出去有损香雪居的名声。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得失,刘二道:“赌资数额过大,还是请官府明断吧。”

    莫雷不满地道:“都说兴意坊赌得公平,我赢了钱,明明是这小子输了不认账,居然还要去官府打官司,那以后输了钱的人都嚷一声诈赌,以后谁还敢到兴意坊来玩。”

    刘二一皱眉,他知晓千门中的勾当,此事惊动了官府,这伙人就会造谣生事,诋毁赌坊的声誉。再看那公子哥儿,端着茶盅目光落在侍女身上,满不在乎的模样,心中有气,索性闭口懒得替石重仁解围。

    吴天赐已经认定这个姓何的公子哥不是官府中的人,那名护卫出场时倒是有几分官样做派,但说完话之后又退了回去,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如果是衙门或者龙卫暗卫的人,应该亮明身份了;黑吃黑也不像,没见过黑吃黑吃到送钱给对手的。

    这个何公子八成是被家人宠坏了的年轻人,家中有钱有势,在当地横行霸道惯了,没人敢惹,把这臭毛病带到化州来了。吴天赐冷笑一声,化州可是法治之地,无论是经略使还是方刺史都十分讨厌这种仗势欺人的官宦子弟,赫赫有名的镇西男华府、文进县天子赐匾的韩府可都倒在江经略使的手中。这位何公子越是嚣张,到时候就越倒霉。

    把手中茶盅一抛,茶水泼在赌桌之上,石重仁不耐烦地道:“你们赌坊主事的是谁,我跟他说。”手指冲着吴天赐、徐冲和莫雷一划拉,道:“都看住了,不准让他们跑了。”

    吴天赐手一紧,下巴一痛,捻落几根胡须下来。心中迷糊,这小子到底是做什么的,看样子早就发现自己和贺老三、莫雷是一伙的,这个套究竟是谁套谁,吴天赐都有些迷糊了。

    刘二也迷糊了,他算见多识广,可是这个公子哥究竟打的什么算盘还真猜不透。

    吴天赐冲徐冲使了个眼色,徐冲会意站起身道:“徐某还有事,告辞了。”拔腿要往外走,严胜森挡住他的去路,冷声道:“我家公子说了不准走。”

    “还讲不讲理,你们有什么权力不准我走。”徐冲转过身对着石重仁道:“何公子,咱们可是朋友,你这是何意?”

    “朋友?”石重仁笑道:“若是没有今日设局,何某说不定还真把你当朋友看。可是你会同这两人个骗本公子的钱,居心不良又谈什么朋友。”

    徐冲满面愤慨地道:“一派胡言,徐某跟这两人根本不认识。徐某还一再告诫你赌会伤身,是你拉着我进的赌场,而且进哪个赌场、跟什么人赌都是你说了算,枉我还好心

    借钱给你过关,真是恶人先告状。”

    吴天赐站起身道:“劳烦刘管事去把巡防司衙门的官兵叫来,老夫看他们像是千门中人。”

    石重仁这副做派确实有点像下八将中的马将,赌输了便耍赖,而那名护卫是掩将,充装打手之职。刘二也分不清谁是谁非了,叫过名赌场上杂役,让他去巡防司报官。

    官兵来了石头都要榨出油来,桌上的银票可保不住。莫雷手脚麻利,俯下身子在赌桌上一划拉,把石重仁身前的银票全都扒到了自己身下,石重仁冷哼道:“抢钱啊。老严,你也别傻站着了。”

    严胜森上前一步,双掌往赌桌上一拍,铺在赌桌上的毡布拱起一道波浪,一股大力沿着桌面向着莫雷传去。严建材是刘家女婿、四十岁不到便是正四品下左监门卫中郎将,在军中算是俊才,凭借的便是一身武艺出众,刘家才会招他为婿。

    严家是将门,比不上顶级的朱家、李家、贾家,但与廖家、祝家差不多,祖上出过一名侯爷,后来犯了事家道逐渐中落,不过军中势力依旧在,严建材此次增援化州立功,晋封为新桥侯,算是重振家声,便是门下侍中刘兴节对这个女婿也看重起来,加上洛王这层关系,严建材成了刘府的骄客。

    严家有祖上留下的内家传承-伏虎功,这种刚猛的功法讲求力量、速度和气势,既能用于战场厮杀又能作为防身之用,严胜森是严家族人,自幼习练伏虎功法,二十岁便踏入练精化气之境,三十岁顺利突破炼气化神,是严家少数的高手之一。严建材是严家希望所在,族长才会让他护卫严建材的安全。晋封新桥侯后,严建材身边有了龙卫的高手护卫,严胜森的作用不大,为了不耽误他的前程,严建材把他送给了洛王石重仁。

    平日里跟着石重仁走马打猎,也没遇到什么猛兽,显不出本事,严胜森早就憋着要在洛王爷面前露一手,今天可算找到机会了。伏虎真气带着劲浪直扑莫雷,莫雷的两只手还在桌面上抓着银票,感觉对面一头疯牛直撞过来,双手弹起,劲气不减冲得他向后倒去,银票扬起,在空中飘飘扬扬。

    “小心点,别毁了银票,那可都是钱。”石重仁看到严胜森出手威势,心中大喜,果然还是姨夫对自己好,这样的高手都舍得送给自己。他曾在芙蓉苑看过江家人与风雷门比武,看威势还不如严胜森,说不定江安义也不是严胜森的对手,自己算是拣到宝了。石重仁满脸笑容,如果让严胜森得知他心中所想,定要哀叹一句:外行看热闹啊。

    吴天赐目光一凝,这个护卫好生了得,不过自己创下无影门,纵横江湖近三十年,靠的可不光是骗术。看来对方是同行,不过下八将终究是下八将,怎么跟自己上八将相比。

    双手幻动,有如千手观音,一阵轻风掠过,那些飘飞的银票全都被吴天赐收拢到了手中。

第九百一十五章赌坊斗武

    为了慑服对手,吴天赐显露了一手。可惜媚眼做给瞎子看,石重仁鼓掌喝采,赞道:“吴老爷子这么大的年纪,胳膊甩得像车轮一样,小心别扭到了筋骨。”

    吴天赐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来,脸色一狞,单掌往桌上一拍,桌面一震,数张牌九弹起。“请何公子吃块糕”,吴天赐衣袖一甩,击在玉制的牌九之上,三块牌九带着利啸射向石重仁。

    严胜森变了脸色,赌桌上的输赢都是小事,但如果让人伤到洛王爷,那可是无数人头落地的事,自己的人头肯定是在其中。身形晃动挡在石重伟前面,双拳向前捣出。

    玉制的牌九与拳头碰在一起,“啪”的一声裂成碎片,碎片向四周飞溅,莫雷被一块碎片弹中,碎玉锋利碎边在他胳膊上留下一道血痕。徐冲和刘二等人急忙后闪,吴天赐伸手巴掌向前一捞,大部分碎牌都被他抓入手中。张开手,残破的玉片“劈里叭拉”的掉落,吴天赐的巴掌丝毫无损。

    兴意坊五大赌厅各有一名执事,刘二能成为杏花雪的执事自有过人之处,吴天赐出手如有多臂,他的脑中立刻闪过一个人物,二十年前在威名赫赫的千门高手罗观泰。罗观泰有“千魔手”的匪号,精通各种赌技,掷骰如神,暗中出手偷换调动牌九、隐藏棋子无人查觉,后来听说在京城千金坊中诈赌,惹恼了赌坊的后台掌印太监冯忠,出动了龙卫追拿,结果罗观泰凭借着有如下雨般的暗器硬是从包围圈中逃脱,不过自那以后江湖上便再没有了“千魔手”的踪迹,看此人出手如电,莫不是“千魔手”重现江湖。

    石重仁吓了一跳,“唉呀”一声叫出声来,江湖人一言不合便出手伤人,要不是严胜森挡得快自己差点伤在牌九之下。惊吓之后,恼羞上头,石重仁怒道:“严胜森,把这死老头给我拿下。你们几个,别傻站着看热闹,一起上。”

    能被石重仁挑在身边当亲卫都是好手,严胜森扑向罗观泰,另外三人知道严头不喜欢人帮忙,索性转向徐冲和莫雷。徐冲和莫雷身手也不错,但跟石重仁的亲卫比差得太远,三下五除二便放倒在地,解下腰带四马倒攒蹄地绑了扔在地上。

    事情闹大了,刘二越发摸不准这位公子哥的底细,能带着四名这样的护卫之人非富即贵,这个何公子得罪不起,看何公子肆无忌惮的样子,这伙骗子碰到硬茬了。

    招呼荷官和侍女出门,屋中的摆设打坏了不要紧,谁敢不赔钱。看着掉了一地的玉石牌九,虽然是些普通玉石,但要找寻同样颜色也花了不少功夫,每副牌九至少要五百银。桌椅都是上好的酸枝木,瓷器是姜州的青窑,这场架打下来,至少得赔给赌坊一千两。

    罗观泰已知不好,终年打雁反让雁啄了眼,这姓何的小子分明是故意入套,反过来要对付自己。与自己交手的这人武功高强,以他的身手屈身为何公子的护卫,这位何公子莫不是王侯家的子弟。

    这个亏认了,来之前罗观泰便细细看过四周的环境,靠南的窗户通往内楼,从窗户穿进内楼,内楼与五大赌厅相连,四通八达,脱身十分方便,老三和莫雷等自己脱了身再找机会来搭救。

    打定主意,罗观泰往后

    一撤步,左袖扬起,二点白光飞奔严胜森的面门。严胜森不敢有拳头硬碰,谁知道飞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万一有毒怎么办?身子一侧,让开白光,紧接着罗观泰身上的暗器便流星般地飞出,那几名护卫一看不好,连忙拉着石重仁要避出门外,石重仁哪肯放过这热闹,坚持着不肯离开,那三名护卫挡在石重仁的身前,逐渐退到角落。

    刘二退到了门口,几乎可以肯定这位老爷子就是当年的千魔手罗观泰,身为赌场执事要有好眼力,今天的事要上报给陈爷,以后兴意坊绝不能让这位入内。

    从罗观泰身上扔出的暗器又密又细,严胜森防不胜防,只得连连后退。不过也激起严胜森的好胜之心,暗器终于用完之时,等你暗器都扔光了,再让你尝尝老子拳头的厉害。

    罗观泰脚步暗中往南窗移动,将严胜森逼开一丈多远,猛地一甩手,十数点寒光织成网向严胜森掷去,严胜森顺手操起身边的椅子,在身前轮起椅山,“笃笃”声不绝于耳,那些暗器都落在了椅子上。罗观泰脚尖一点,身形朝后越起,松木所制的窗楼一撞退碎,罗观泰落在了内院的草地上。

    “休走”,严胜森将手中的椅子往窗外掷出,身形窜起也从破窗中钻出,朝着罗观泰的背景便追。刘二在心里面替窗棂估了价,该赔赌坊的钱一文也不能少。

    内楼有八栋三层的高楼,是田少秋、陈安凯和赌坊高层的住处,赌坊每日的收入由专人送进内楼,储存在内楼下面的地下室内。内楼每天有二十名护卫值守,加上田少秋和陈安凯坐镇,前来打主意的贼人早就断了念头。

    田少秋已经打算终老化州,但他牢记着自己是灵香谷的一员,每年从化州给苗寨运去大量的物资,他的薪酬大部分都用到了这上面。灵香谷每年都会派一批弟子到香雪居历练,担任赌场护卫或者香雪居的职事,有的甚至被郭怀理聘为商队的护卫,保护商队前往西域各国。这种历练增进了灵香谷弟子的见识,在开阔眼界的同时得到了不菲的收入,每年选拔来化州的人选,灵香谷中都是一场明争暗斗。

    脚落在柔软的草垫上,罗观泰没有丝毫犹豫,再度弹身而起,射向左侧的长廊。对于脱身,罗观泰很有经验,当年龙卫数十人在荒山野岭都围堵不住他,何况在人头攒动的赌坊之中,罗观泰自信片刻之后便能在人群之中消失无踪。

    罗观泰知道兴意坊坐镇的是通臂灵猿田少秋,这个出身灵香谷的高手不可小覤,不过他很少露面,自己不会运气这么差撞上他吧。身形落在长廊上,身后传来椅子落地声,严胜森的怒吼声入耳。罗观泰微微一笑,身似游龙朝着杏花雨的后门掠去。

    身为赌坊总护卫,陈安凯的职司其实很清闲,每日早、中、晚三次各抽出半个时辰到五大赌厅转转,听手下的护卫汇报一下,亥末将赌坊一日所得押进地库。兴意坊初开之时,前来滋事、扫场,打银库主意的人不少,这两年兴意坊威名远扬,二三个月也没有一回事,陈安凯觉得自己身上都快长蘑菇了,着实闲得慌,所以当赌坊来人报他,杏花雪有人闹事,陈安凯精神一振,匆匆往杏花雪赶。

    刚从杏花雨赌厅中出来,

    就看到杏花雪的窗棂被人撞破,一个身影落地弹起向着杏花雨冲去。好敏捷的身手,是个高手,陈安凯不觉技痒,喝了声:“朋友,留步。”

    一道劲风从手中飙出,挡住罗观泰的去路。罗观泰暗道不好,若是被缠片刻,后面的追兵一到,自己便插翅难逃了。气息逆转,向前冲的身形诡异地停住,身形轻如飞羽,随着劲风向后荡起,飘至柱边脚尖一点,向后的速度猛然加快,朝着远离陈安凯和严胜森的方向遁去。

    “好身手”,陈安凯见猎心喜,在后面紧追不放,严胜森也迈进长廊,朝着罗观泰追去。罗观泰面向追兵,双手齐扬,飞蝗石、金钱镖、袖箭、铁丸等物从袖中喷出,严胜森暗自叫奇,这小子身上到底藏了多少暗器,已经见他射了那么多,怎么还有?

    陈安凯是灵香谷弟子,是田少秋的孙女婿,田少秋号称通臂灵猿,除了指他的赌技过人外,在暗器上也是一绝。陈安凯见暗器袭来,不闪不躲,左袖拂出劲气,右手连闪接下石头和金钱镖,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看陈某还礼。”

    暗器往来交织,罗观泰暗暗叫苦,他一面要逃一面还要躲闪暗器,身形慢了许多,严胜森避来暗器直接掠到前面,挡住去路,前后夹击,罗观泰只得停下身形。

    内院中有护卫,远远地围了过来,罗观泰暗暗叫苦,纵横江湖数十年没想到要在这翻船。右侧是栋高楼,飞檐斗脊,高约四丈,罗观泰纵身朝里掠去,他想着登上楼顶,再寻机逃脱。

    看到罗观泰进了楼,严胜森大急,这高楼有三层,四方型面积很大,楼中房屋众多,贼人进了楼内容易躲藏,一不小心便会逃脱。大喝一声,严胜森跟着想掠进楼内。陈安凯身子一横,挡在他面前,道:“这位壮士,稍安毋躁,楼内是长者所居,不可冲撞。”

    严胜森哪管这些,要是让贼人逃脱洛王爷怪罪下来,自己可吃罪不起,自己跟着洛王爷身边混前程,若是被王爷不喜岂不辜负了材叔的一片苦心。

    “让开”,严胜森抬手向前推去,伏虎掌带着啸声威猛向前。陈安凯不闪不躲,抬掌相应,两只巴掌印在一处,两人都向后退了半步,劲风四溢。

    严胜森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之人,看陈安凯与自己差不多年纪,面带微笑,不温不火一副高手模样。不是严胜森自傲,他修习严家伏虎真气有成,在严家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便是严建材也不是他的对手。在军营中没少与人较量,军情司的好手也打败过无数,这让严胜森对自己一身武功颇具信心,没想到兴意坊中居然有这等高手。

    正踌躇间,猛听到楼内一声震响,一股劲风从门内涌出,激得窗棂“格格”作响,一个身影从里面踉跄而出,正是刚才逃进楼内的贼人。

    陈安凯早有准备,趁着罗观泰立足未稳,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出手连点,只见罗观泰像被抽了筋般软瘫在地。截脉点穴之术,严胜森眉头一跳,此法自己听闻过,据说江安义就会此术,联想到香雪居与江安义的关系,莫非是他所传。

    门前出现了一个老者,一手牵着一个男孩,严胜森知道,通臂灵猿现身了。

第九百一十六章得杏得幸

    徐冲看到老大被推进来,就像泄了气的球般瘫软下来,刚才还中气十足地叫委屈,现在看到老大都被抓了,什么希望都破灭了。

    石重仁很满意,严胜森把逃走的贼人抓回来了,说明他可堪重任。生于皇家,较普通人心智要成熟得多,石重仁虽然还不满二十,但心思缜密胜过成人。

    看到严胜森把那老者推进屋来,石重仁笑着站起身道:“我就知道,魑魅魍魉逃不脱严大哥的手心,等会我要好好敬严大哥几杯。”

    严胜森脸上现出感动之色,抱拳俯首道:“严某愿执鞭随镫,追随公子。”

    逐出罗观泰之后,田少秋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屋,陈安凯跟着来处理剩下的事。听刘二简单地把情况说了说,还未开口身后脚步声杂乱,巡防司的陈校尉带着兵马来了。

    陈安凯跟巡防司的兵马很熟悉,有些闹事的人需要官场出面,不光是兴意坊,香雪居的其他赌坊,其他产业都免不了要打点巡防司的兵马。当然有江安义这座靠山在,巡防司也不敢勒索敲诈,保持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合作愉快场面。

    陈朋刚冲陈安凯点点头,大手一挥,吩咐道:“把人带走。”

    对于陈朋刚来说,无所谓对错,只要有人闹事就意味着他要发财了,事后赌坊方面还要送他一份礼物。驻守香雪居是肥差,特别是上半年更是肥得流油,他是司马姚长风的同襟,所以才会轮到他。这半年下来,至少也有进账七八百两银子。若多有几场争斗,那银子可就要翻上几倍。

    石重仁随江安义到姜州清理官田,庄松伟给他解说过官场上的黑暗,若是没有后台的人进了巡防司,桌面上的那些银子注定成为赃银,人还要被反复敲诈一番才能脱身,所以寻常百姓有事宁可吃亏也不愿去衙门讲理。

    事到如今,石重仁不想再多做纠缠,对严胜森道:“将这些人打发走,把这几个骗子提到住处,通知江师来见孤。”

    严胜森现出洛王府司马的银印,在场的人刚才听到石重仁嘴中说出“孤”字,诸王出藩的事是最近的热议,谁都知道是洛王石重仁来了。陈安凯、陈校尉、刘二等人跪倒拜见,石重仁不耐烦地道:“都起来吧,孤来化州之事不准泄露,否则唯尔等是问。”

    罗观泰、徐冲、莫雷三人心如死灰,骗到洛王爷头上去了,这回算是自己把头伸进了绳套,自寻死路。石重仁扫了一眼徐冲,吩咐道:“这几个人应该还有同伙,一并抓拿送到孤的住处来。”

    陈安凯忙道:“王爷千金之体,不可随意住在客栈。郭爷在香雪居有几处招待贵客之所,还请王爷移尊,我带人护送。”

    这赌坊的人很有眼色,石重仁点了点头,道:“前面带路。”

    杏与幸谐音,座落在花海之中的得杏斋是香雪居中最美的庭院。踩着满地的杏瓣

    ,踏着香气走进院内,石重仁叹道:“此间之美,何似人间,香雪居真乃仙境也。”

    方仕书得了通报匆匆赶来,验看过严胜森的银印后,确认是洛王石重仁无疑。石重仁道:“父皇在世之时常念及方公,说方公清正忠耿、持正君子,乃辅国安邦的大材,原有意调方公入京任职,可惜……唉。”

    一声叹息勾起方仕书的伤心,方仕书老泪纵横,哽声道:“老臣丰乐六年辞别肃帝前往楚州就任司马,一晃已是二十年,本想着化州刺史满三年后可以回京面圣,谁知天人永隔。念及肃帝对臣的厚恩,老臣五内俱崩,痛断肝肠。”

    石重仁见方仕书情真意切,连鼻涕泡都哭出来了,感动地安慰道:“父皇驾崩,天下臣民俱感悲恸,方公坐镇化州,安抚边陲,劳苦功高,父皇在天之灵也感欣慰。”

    正唏嘘感叹间,脚步声沉重,郭怀理气喘吁吁地来到,看着郭怀理艰难地躬腰行礼,石重仕笑道:“你便是郭财神,孤可是闻名久矣。这香雪居经你妙手点化,成为人间胜景。孤这次前来,叨扰你了。”

    郭怀理自来熟的脾气,面对石重仁并不拘束,笑道:“能得王爷夸奖,郭胖子骨头都轻了三两,王爷能来香雪居,那便是金字招牌,这处得杏斋名字真是取得好,三生有幸。若王爷不嫌弃,这得杏斋以后就是王爷在香雪居的落脚之处了。”

    香雪居寸土寸金,何况这得杏斋精心设计,处于最美之所,石重仁估计价值不下于十万,郭怀理好豪气,随手便送出。不过石重仁确实喜欢这处宅院,笑道:“郭老板财大气粗,孤王就不假意推辞了。这栋得杏斋幽静雅致、一草一木都见匠心,孤王很喜欢。”

    郭怀理露出得意的笑容,送出一栋得杏斋交好了洛王爷,这笔买卖不亏。并州官府经常向自家商队索要,现在洛王就藩并州,并州官府谁敢不给洛王爷面子,攀上这棵大树以后并州境内商队定然畅通无阻。

    “这得杏斋是工部大匠冯展图设计……”郭怀理跟在石重仁身边,指点着院中景色介绍着,石重仁听说过当初兴建香雪居时正好是安西都护府从并州移迁化州,工部派遣了许多大匠前来设计安西大营,郭怀理花了大价钱请了这些大匠为他设计香雪居,不过也幸亏这些大匠帮忙,要不然真糟蹋了这满山满野的杏花美景。

    来到正宅间,檐柱上一副黑底金字的对联吸引了石重仁的注意,“敢窥人间三更月,好占人间四月天,好联,好句”,石重仁诵读再三,连连称赞。

    郭怀理“刷”的一下打开折扇,露出扇面上那首“人闲桂花落”来,带着几分得意地自炫道:“多谢王爷夸奖,这副联是郭某三年前在院中赏月,偶有所感时所做,算不上什么。”

    “喔”,石重仁诧异地看向郭怀理,没想到这个体肥态痴之人还有这样雅致的心肝

    ,真真让人刮目相看。目光落在折扇上,看清上面的诗句,石重仁差点没笑出声来,他想起庄先生跟他讲过的一个士林秩事,原来说的就是眼前这位。这位“桂花落”先生与江安义是好友,生平只写过这么一首出众的诗句,众人联想起江安义词仙身份,大都猜测那首桂花落原是江安义所做,没想到现在又多了一副好联。

    石重仁调笑道:“孤王早就听说郭财神一把写有‘桂花落’诗句的折扇不离手,果然如此。这幅对联比起‘桂花落’丝毫不差,怎么不见你把他写在折扇之上。”

    郭怀理哈哈笑道:“王爷知我。”把折扇转面,赫然正是“三更月”,石重仁指着郭怀理,笑得说不出话来。

    香雪居与会野府相距三十余里,江安义收到洛王来到的消息已是未初。江安义没有急着动身,在心中回想了一下与这位洛王爷相处的经历,初识是严建材得罪太子,石重仁上门求情,给自己留下喜好玩乐的印象,后来肃帝让他主持清田司,这位王爷很少来衙门,随自己一同前去姜州清理官田,沿路给自己留下放荡不羁的印象。

    返京后不久自己去了镇北大营,石重仁跟着天子北征,自己与他的接触日多,对这位洛王爷有了深入的了解,才知道这位嬉笑无赖的面孔下隐藏着缜密的心思,看似荒诞的行事其实藏着圆滑老到,其时太子和楚安王相争,石重仁在韬光养晦。

    太子石重伟出身尊贵,自幼便被立为太子,江安义任东宫直学士时发现石重伟十分聪慧,文武兼修,为人仁厚孝顺,但性好奢靡、喜欢玩乐,三子之中肃帝最喜欢他;楚王石重杰江安义接触不多,因为太子的原因江安义与他一向不睦,但从这位王爷的行事和京中风议来看,这位楚王爷处事细心、侍人友善,有贤王之称;洛王石重仁原本不为世人所重,但肃帝驾崩前几年对他甚为器重,连北征都带在身边,曾有谣言说天子不喜太子与楚安王相争,有意改立石重仁为储。

    作为肃帝的宠臣,江安义知道石方真从未想过易储,任用楚安王和洛怀王都是为打磨太子,一方面促使太子心怀警惕改掉毛病,一方面培养另两个儿子的理政能力,将来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但是事与愿违,一场重病让石方真的谋划落了空,边境不宁、朝堂动荡,石方真只能在临终前下旨让石重杰和石重仁出京就藩,省得到时候骨肉相残。

    并州是西北重州,扼守化州东进之路,俯看青州、孟州、齐州,遥护姜州、娄州、灵州,地理位置和军事地位比楚州更为重要。肃帝让石重仁坐镇并州,若有战事可以直接指挥安西大营,召集各州府兵,迅速平定战乱、异动。张克济曾笑言,肃帝是用洛王爷钳制化州。

    江安义眉头微皱,石重仁就藩武阳府不满一月,怎么就急匆匆地来了化州,他究竟是何用意?

第九百一十七章意在何方

    得杏斋,申时将尽,江安义风尘仆仆地赶到。

    看到江安义踏进屋内,居中而坐的石重仁站起身往前迎了几步,开口笑道:“江师,小王率性前来,还望江师不要责怪。”在漠北大营时,肃帝让石重仁跟在江安义身边学诗赋,这以后石重仁便称他江师。

    江安义躬身施礼,道:“臣见过洛王爷,王爷驾临化州乃是幸事,臣迎接来迟还望恕罪。”

    几句没营养的应答,分宾主落座,江安义表达了对先帝的哀思,石重仁抚慰了几句,又略说了说藩王出京的情况,时间不早,酒菜摆上,宾主尽欢。

    月上树梢,众人起身告辞,石重仁笑道:“江师,小王还有些事要向你请教,烦你多留片刻。”众人心知肚明,洛王爷既然挑明身份,就不会简单地到此一游,不知他用意何在。

    方仕书离开时看了一眼江安义,肃帝归天对江安义来说是个坏消息,新皇登基后对这个年轻的重臣不会像以前那样信重,洛王就藩不足一月就急着来化州,绝不会只是来看香雪居的美景,化州初定,人心思安,百业正兴,若是朝庭将江安义调走,对化州恢复是个沉重的打击。

    茶烟袅袅,石重仁斟酌了片刻,开口道:“父皇归天前曾专程把小王召入宫中,对小王就藩并州武阳府做了交待。父皇说并州是西北中心,并州定则西北定,西北定则朝庭无西北之忧,而要西北安定离不开江师你。”

    江安义眼眶微润,欠身道:“臣何德何能,能得先皇如此看中,纵然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

    石重仁叹道:“父皇与江师君臣相得,定会成为史书佳话。小王年少德浅,奉父皇遗诏就藩并州,诸事还要倚仗江师扶助,望江师看在父皇的情面上,多多鼎力相助。”

    江安义站起身,躬身道:“为国效力,乃臣之本份,臣自然听从王爷吩咐。”

    石重仁很满意江安义的态度,心中念头闪过,若是江安义能像对父皇那样辅佐自己,那西北五州(并州、化州、青州、齐州、孟州)加上身后的灵州、娄州、姜州也要唯自己的的马首是瞻,天下二十七州能掌握八州,将近三分之一的郑国在手,加上安西都护府十六万百战之兵和五万屯兵,石重仁不免有些心潮澎湃。

    喝了一口茶稳了稳心情,石重仁笑道:“并州虽是西北大州,可是比起楚州可就差得太远,楚州去年的税赋四百三十七万两,并州仅有二百八十万,比起化州来都差一百多万,白担了大州之名。小王就藩并州,除了朝庭所给的几万两银子外,平日所耗还得靠并州支持,可是并州图有虚名,小王想着与江师还算亲睦,所以硬着头皮来打秋风了。”

    江安义目光一凝,洛王果然来意不善,伸手就要银子,石家人行事果然肆无忌惮。沉吟片刻,江安义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石重仁浅笑道:“小王听闻江师可是豪爽人,天子还是太子时为助他购买雁山别苑出手就是百万两银子,京中香水铺日进斗金,听闻江师白白送给了宫中,啧啧,不瞒江师说,小王听到这些传闻,眼红羡慕的很。”

    说着,石重仁还勾起了伤心事,满是感叹地道:“小王刚出宫建府的时候好玩,每年两万两的银子根本不够用,记得那是十月,小王看中

    了一个翠玉壶,店家开价一千四百两,府中银子只剩下二千余两,还有三个月过年,庄师傅硬是不给钱,唉,没钱的日子真难过。”

    江安义心中不悦,自家的钱也不是大水冲来的,天子和王太后挖去了一半香水产业,看样子洛王也要狮子大开口了。强忍怒气,江安义道:“洛王有话不妨明言。”

    石重仁“嘿嘿”轻笑两声,道:“小王在京城时就听闻过香雪居的美名,亲眼目睹之后更觉实至名归,小王真喜欢这香雪居的景色。郭老板大手一挥便将得杏斋送给了小王,要是别人小王还真不敢接受,不过郭老板是江师的发小,定然不会害孤,所以小王便收下了。”

    江安义刚来,还不知道郭怀理把得杏斋送给了洛王,念头一转便明白了郭怀理的心思,这个郭胖子是想抱洛王爷的大腿,倒是从来不做亏本生意。不过石重仁这话中有话,世人皆知郭怀理的生意后面有江安义在支撑,洛王以得杏斋为引,所图甚大。

    心中不悦,江安义默坐不做声,屋内尴尬地安静下来,石重仁有些暗恼,这江安义对本王远不如父皇和太子尊敬,莫不是认为孤可欺,越是如此,本王越要重重地咬上一口,看你能拿我如何?

    想到这里,石重仁轻轻一磕茶盅,发出一声脆响,打破沉静道:“江师,你是知道的,父皇三子我最不得宠,所以府中并无积蓄,此次母妃随我前来武阳府,并州居然连王府都没有准备妥当,小王有愧于母妃。”

    江安义不能不开声了,道:“刘太妃远道而来,臣当竭力奉迎,臣愿献银二十万两贺太妃乔居之喜。”

    石重仁心中冷笑,果然江安义看不起自己,石重伟买个雁山别苑就能出一百万两,自己的抬出母妃来才给二十万两,把自己当成叫化子了,随手给两个就打发,枉自己在漠北还替他在父皇面前说了不少好话。

    “江师太客气了,小王受之有愧”,石重仁皮笑肉不笑地道:“小王刚来就藩就收了江师的银子,定然惹来物议。知道的人明白小王与江师关系非同一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小王有意勒索呢,多谢江师,此事不要再提。”

    江安义有些头痛,这个石重仁年纪轻轻,心眼却多,二十万两银子都填不平他的胃口,不知他到底要点什么?

    只听石重仁看似无意地道:“小王来到香雪居,才知人间竟有此仙境,或是母妃得闲时能到此常住,定能延年益寿,江师你说呢。”

    江安义明白过来,石重仁看上了香雪居,不过这香雪居江家所占的比重并不大,自家以彤儿的名义占了三成,郭家占了二成,李家占了二成,原本给余师一成,不过余师拒绝了,这一成便分给了追随自己的刘逸兴、田守楼、余庆山等人,一成给了化州的官吏,剩下的一成让给了宁家这些世居化州的权贵。江家的三成中分给了安勇一成,江安义又拿出一成,其中三分给了田少秋,七分分给了身边的亲卫,江安义真正拥有的产业不过一成。石重仁不知其中内幕,以为香雪居和香水一样,江安义可以直接拿主意。

    看到江安义沉吟不语,石重仁变了脸色,自己把话都说得这么明白,江安义仍默不作声,分明就是看不起自己。父皇死了,江安义经略化州,翅膀硬了,看来怀有别的心思了,

    你不让孤遂意孤岂能让你开心。

    刚才还想着能得到江安义尽心辅佐在西北呼风唤雨,看来自己是痴心妄想了。重重地一墩茶盅,石重仁铁青着脸站起身道:“孤有些累了,江师且回去了。”

    江安义心知自己得罪了石重仁,来之前与张克济粗粗商议过,石重仁来意不明,要尽量逢其所好。并州卡在化州东进之路,如果洛王在并州设碍,化州的商贸就要大损。不过自己手中只有一成股份,看石重仁这样子,就是全送给了他也嫌少。

    想起来时接到李来高的奏报,在戈壁上烧砖已获成功,军镇很快立起,已经着手在玉石矿兴建另一座军寨。玉石矿开采价值比金矿大得多,如果开采出来的玉石能再加雕琢价值越发倍增,化州不凡玉工,但高手不多。江安义看了一眼石重仁,刘家世居娄州长汉,那里出产青玉,刘家的玉匠很多,或是让石重仁和刘家涉足到玉石矿中,是多赢的局面。

    江安义轻笑道:“洛王爷,莫发火,臣并不是小气之人,之所以不作声,是因为香雪居臣只有一成股份,实在不好开口。”

    石重仁一愣,江安义在香雪居只有一成份,这他着实未曾料到,这件事江安义应该不会骗自己,让龙卫暗卫一查便知道。江安义也不隐瞒,把香雪居的股份分成略说了说,石重仁的脸色缓和下来,重新坐回椅中,语气诚挚地道:“小王误会江师了,还望江师看在小王年少无知、行事莽撞,莫要责怪。”

    江安义心想,年少无知、行事莽撞这八个字可与你一点都不搭,要讲也是心黑手辣、心有城府。江安义轻笑道:“王爷一片孝心,江某甚为感动。江某前段时日带兵清剿戈壁马贼,无意中发现了一座玉石矿。”

    石重仁精神一振,刘家便是靠玉石矿豪富,支撑着家族近万人的吃用,如果是座富矿,远胜于香雪居的收入。石重仁笑道:“江师好运道,前去剿匪居然都能发大财,不知那座矿的规模有多大?”

    江安义道:“臣派人暗中看过,不会少于百万斤,而且多是上称的羊脂玉。”

    黄金有价玉无价,石重仁惊喜地直起腰,在心中迅速地盘算了一下,如果真如江安义所说,这处玉矿至少能千万两黄金的价格,哪怕自己得到一成也是百万两黄金,相当于二千万两银子。有了这么多的钱,别说装备六百亲卫,但是组织起六万大军也不难。

    伸手拿茶壶替江安义斟茶,石重仁竭力隐藏着心中欢喜,可是微微发抖的手还是把茶水洒了出来。石重仁放下茶壶,自嘲地笑道:“庄先生常教导小王,逢大事要有静气,看来小王的修养还不够,听到这座玉石矿心浮气躁,让江师见笑了。”

    江安义目露赞赏之色,叹道:“王爷还不满二十岁,能做到如此地步,江某自愧不如,这天下芸芸众生,能做到王爷这样的能有几人,王爷何必过谦。”

    石重仁笑容满面,要知道江安义如今在士林中举足轻重,若是举子得他一赞及第的机会要倍增,看得出来江安义确实是诚心相赞,就像幼时读书得了先生夸奖一样,石重仁确实很高兴。

    江安义看着石重仁朝气蓬勃的脸,想着这样一个早慧、果决的洛王爷,加上贤王之誉的楚王爷,朝庭怕是多事矣。

第九百一十八章鸿鹄之志

    送走江安义,望着天空明月,石重仁背着手在院中散步,压抑着兴奋得快要呼喊的心情。淡雅的香风弥散在身旁,石重仁感觉下一刻自己就要飞起来。

    戈壁的玉石矿答应分给自己二成,百万斤矿藏的玉石意味着开采出来就有五百万两黄金的价格,二成便是一百万两,合成银子是二千万两,哪怕分成四十年,每年也有五十万两的收入。

    江安义提出对玉石雕琢后再售卖,让自己联系刘家,刘家以玉工为本占一成份,石重仁知道这是江安义送给自己的又一礼物。出京时外公就暗示自己就藩并州,要多用刘家人相帮,得知这个消息肯定喜出望外。刘家的玉工多是自家奴仆,这些人所需的成本几可不计,一成红利几乎是白送,娘知道了也一定开心。

    经过雕琢的玉石比玉料的价格又会增长数倍甚至百倍,石重仁眼前出现了一条奔腾流淌的银河,有了这么多钱,自己便如虎添翼。深吸了一口气,石重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自己为二成所得欢心鼓舞,那江安义的七成又是多少银子,这些钱又有办出多少大事来。

    这些日子在化州的所见所闻,江安义在化州的声誉如日中天,百姓只知江经略使而不知朝庭。寒流随着念头冒起,将喜悦冻结,石重仁有些不寒而栗,以前在朝堂上听到大臣们说起江安义时总说年少高位、将来尾大难掉之类的话,石重仁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些大臣们是出于嫉妒,在父皇面前危言耸听。在北漠他与江安义相处数月,知道江安义对父皇忠心耿耿,而且父皇也曾提过让江安义在朝中历练几年,再让他到大州做几年刺史,将来等皇兄即位可用为户部尚书,再以后是不是任为丞相就是皇兄的事了。

    按照父皇的计划,江安义大概会在四十多岁时成为户部尚书,在尚书的位置上磨砺十年,五十多岁成为丞相正是黄金时期,能够再为国效力十年,以江安义的才智,会给郑国带来数十年的繁荣。可是西域联军入侵,正值北线吃紧,父皇不得不让江安义做经略使前去救急,江安义倒是很快赶走了西域人,但他的声望在化州也变得无人能及,过两年若是再让他西征取胜,那江安义携大胜之威朝庭该如何安置?丞相还是太尉?

    石重仁感觉到头皮发麻,石家原是大魏朝的高官,魏代帝任用佞臣、卖官鬻爵、沉湎酒色,天下陷入动 乱。石家先祖是魏朝的国公,带兵四处平定兵乱,深得魏代宗信任,逐渐掌握了朝堂大权。等魏代帝死后,魏顺帝即位,石家先祖联合当时的王家、朱家等世家,逼得魏顺帝禅位,郑取魏而代,当年的历史可不要重演。

    严胜森走近禀报道:“王爷,那几个骗子的同伙抓到了。”

    石重仁心头一动,他来并州就藩身边的人才很少,除了庄松伟和严胜森之外,就是以前王府的几名官员,外公家倒是有几位表兄跟着自己一起来了并州,不过石重仁与他们交谈过几次后感觉都不堪用。想到这里石重仁对二哥羡慕得很,马遂真作为王傅随行,而他的王傅是崇文馆大学士原礼部尚书郭从史,这个王傅只是名义上的,郭尚书进洛怀王的次数用手指头都数得出来。建武三年致仁,郭尚书回了老家晃州,当

    然不可能跟着他来并州。

    石重杰就藩楚州永宁府后,第三天便颁下招贤令,将楚王府的多数官位虚位以待招求天下贤士,一时之间前往楚王府应任的文人名士如过江之鲫,楚王石重杰礼贤下士之名响誉士林。自己不能像二哥这样做,皇兄的面子还是要给的,石重仁嘴角露出哂笑,王府的官位跑不掉,到时候有的是人才上门来,何必像二哥那样大张旗鼓。不过有二哥这面招风的旗帜在,皇兄对自己的关注应该会少些,闷起发大财才是自己的处世之道。

    吴天赐、徐冲等人被绑在厢房之中,石重仁没有顾得上他们,听严胜森禀报抓住了同党,石重仁心中一动,吴天赐、徐冲虽然是骗子,但身手不错、见识不凡,魏高祖靠着唯才是举的招贤令夺得天下,徐冲几人若能收为己用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

    石重仁看了一眼严胜森,他是姨夫的族人,武功高强、忠心不用怀疑,但处事过于方正,而且对江安义有敬畏之心,用他带兵、保护王府安全可以,要做些私密事就派不上用场了。

    转身向大堂走去,石重仁吩咐道:“把那些贼人都带来,孤要亲自审问。”

    很快,罗观泰等人带到,双臂绑在背后,艰难地下跪叩头。罗观泰道:“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王爷虎威,还请王爷饶小的们一命。”

    这伙贼人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石重仁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新抓到的几个贼人,罗观泰等人感到压力倍增,几个胆小的帮闲已经抖成了一团,冷汗滴湿了地面。

    “吴天赐,徐冲,你们的真名是什么?”石重仁问道。

    吴天赐脑中灵光闪过,洛王把自己这些人抓来,并没有交给官府,现在已过戌正,这个时候来审问自己这些人,说明洛王爷对自己这伙人很感兴趣。祸兮福所伏,说不定自己这些人的运道来了。

    罗观泰叩头道:“小的不敢欺瞒王爷,小的名叫罗观泰,江湖上有个匪号‘千魔手’,徐冲名叫贺守齐,他旁边的那个叫……”。罗观泰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和其他人的名字,在团伙中的位置和作用都告诉石重仁。

    石重仁饶有兴趣地道:“原来骗子这行还有这么多名堂,还分什么八将,有趣得很。罗观泰,你是积年老贼,龙卫都拿不住你,怎么见了本王就全招了?”

    “禀王爷,小人行骗多年从未失手,可是被王爷一眼识破骗局,足见王爷慧智,小人怎敢在王爷面前卖弄玄虚,唯有坦诚相告祈求王爷开恩。”

    这马屁拍得石重仁“哈哈”大笑起来,虽知罗观泰多半言不由衷,不过此人还算机灵,言语中露出投靠之意。一摆手,示意严胜森解开罗观泰等人的绑绳,罗观泰心中却发肯定,洛王爷有用自己这些人之意。贺守齐偷瞄了石重仁一眼,看到洛王满面笑容,心中也有了些底,暗思与洛王爷相处时言谈甚欢,王爷该不会赏识自己吧。

    石重仁略思片刻道:“本王好玩乐,此次来化州身边没带多少人手。看你们倒是见多识广,就先留在本王身边帮闲,若讨了孤的欢心,自然会抬举你们。”

    听到洛王爷的话,罗观泰率先跪倒

    磕头道:“小的们定当竭尽全力报答王爷的厚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石重仁示意严胜森带他们下去安置,这伙人常在化州出没,将来指不定能派上大用场。

    …………

    大北田沟内原有个小村,离香雪居的玩乐场所较远,算是个闹中取静的去处。郭怀理在这里精心修建了十几处小院,江安义等人来香雪居就在这里落足。方仕书喜欢香雪居的雅致,江安义半卖半送地卖给他一处小院,每年杏花开放的时候,方仕书都会带着家人来此住上几日,并且流露出将来就此养老之意。

    方仕书的小院紧挨着江安义的住处,骑着马从方仕书的院前经过时,马蹄声惊动了院中人。小院竹亭内亮着灯,方仕书正在灯下品茗,透过竹篱墙看到江安义过来,方仕书起身相邀道:“安义,且陪老夫坐坐。”

    江安义将马交给亲卫,让他们先回住处,自己推开小竹门走进院中,笑道:“方公好雅兴,对月品茗,人间逸事。”

    等江安义一杯茶入肚,方仕书道:“洛王爷将你留下,怕是伸手要钱吧。”江安义点点头,伸手替方仕书斟茶,感受着轻风明月花香,没有做声。

    好半晌,方仕书轻叹了一声,道:“我与洛王初次见面,发现洛王比太子更像先皇,聪明、好强、急切,不知有贤王之称的楚王又是什么样子。唉,先皇安排诸王就藩,是为保太子登基后朝堂稳定,但一切安定后再召诸王返京。可是当今天子喜好奢侈,刚即位就迫不急待地修缮后宫,现在又下诏各州挑选二十名妙龄美貌女子入宫,先皇好不容易积攒下的家业就要被他挥霍一空了。”

    看到方仕书一脸忧思,江安义道:“方公不要太过着急,孔相、段尚书以及余师等人在朝堂之上,定然会规劝万岁,过段时日万岁就会醒悟过来的。”

    方仕书摇摇头道:“我听说令师多次在朝堂上劝谏,奏称漠北未定、国库空虚不宜大兴土木,就沿袭先王之道,勤俭持政,可是天子以动用的是内库,与国库无关为由驳回。偏生上有所好下必逢迎,福州、平州、端州等刺史纷纷献银内库讨好天子,安义你怕是也收到京中来信,让化州献银吧。”

    江安义点头道:“十天前我接到太常少卿程明道的私信,称我是东宫旧臣,得天子信重称师,天子有意修建宫殿供太后安享晚年,让化州参照福州等地的做法敬献祝寿银,我还没来得及与方公商量。”

    “程明道,小人哉!”方仕书愤然道:“老夫老矣,以我之意绝不会把化州百姓的血汗献给天子享乐。可是安义你还年轻,来日方长,倒是不可得罪这些小人佞臣,实在没办法还是献些银子吧。今年化州商路畅通,加上你在戈壁所得,拿个三五十万两出来还是不成问题。”

    江安义很感动,老爷子这辈子行得正、走得直,不走歪道,为了自己的前程居然肯花银子。当即道:“不劳方公操心,江某自会想办法,方公只需打理好化州政务就行,银子的事江某自会想办法。”

    方仕书默然片刻,道:“也不知还能做多久,老夫年岁已高,已有致仕之意,能在这香雪居中教习后辈子弟,算是善终了。”

第九百一十九章默化军营

    洛王回了并州,会野府恢复了正常。方刺史感慨完又兢兢业业地投入到化州治政大业中,身为经略使的江安义把目光投向了西域。

    四月初六,莎宿国和大齐国发动了对尉车国的突袭,毫无防备的尉车国被打得措手不及,尉车国的军队多安置在北境与莎宿国相争,南境空虚,被杨思齐率领大军一口气夺下了五城。而北境琅洛与朴天豪分兵两路,三万尉车主力大败,杀死俘虏一万二千余人,夺取三城。

    尉车国老王得讯后吐血卧床,眼见得没几天活头了。天天在王庭上争吵的伯廉和莫威傻了眼,这个时候两人都想起大哥的好处来了,卡络索若在定然会带兵反击,而这兄弟两人一对草包。

    危急关头,尉车国大相席尔瓦代表群臣发了话,两位王子谁能打退敌军保住尉车国,众人便奉他为尉车国新主。伯廉想着与大齐国相帅做过交易,心中暗喜地去了南境,杨思齐一口气吞下五个县城,扩张过猛兵力接济不上,趁机索要了百万金银,归还了一座县城。

    伯廉安定了南境,得意洋洋地回了钵石城。莫威去了北境收拢残兵败将,拒城而守,与莎宿国的军队僵持下来。老王已经奄奄一息,伯廉想趁机即位,莫威手握尉车国六成以上的大军,当然不肯答应。伯廉见南境已安,四处调动兵马前来钵石城,不料黄蜂盗腾恭立召集了三千马贼趁虚而入,夺取了陶居城。

    腾恭立夺城并没有抢掠,而是自封为城主,像模像样地割据起来。戈壁上的马贼纷纷来投。势大的漠北帮、黑风煞也怦然心动,召集人手频频出动攻打边城,一时间西域诸国戎弥、大齐、尉车甚至休梨国的边城都变得紧张起来。

    马贼的注意力放在了西边让郑军筑军寨少了许多阻力,两处砖制的军寨很快有了外墙,砖砌的营房出在兴建,砖房可比帐蓬要暖和、牢固得多,要不是水源紧张,完全可以驻扎更多的军队。

    李来高带着百工科的官吏早出晚归寻找着水源,终于在干枯的河道上发现了地下水源,李来高依据地势,让人每隔十丈远开凿一眼竖井,以竖井作为出口,掏挖地下暗渠,等竖井、暗渠连通后便有了流水。

    江安义接到李来高的来信后深为触动,有此法千里戈壁不再是人间畏途。心潮澎湃的江安义提笔写下“博物洽闻,贯乎幽深,措诸政事,堪称奇材”,为李来高及百工科的诸人向朝庭请功,经略府奖励白银二千两。

    张克济叹道:“国家开科取士,每届及第多达三百人,皆是饱读诗书之人,却不如一个李来高有用。”

    江安义想起李东鸿,这位李家俊秀科举高中第六,石重伟登基时以一篇《长庆疏》深得天子喜爱,超拔为秘书丞(从五品上),成为朝堂新贵,李家在朝堂上老树发新芽,显露出生机。相比之下远赴化州的李来高,只是经略府的功曹参军事兼百工署令(正七品上),比起堂侄低了六阶,李家对他的关注日少。

    “李家错把珍玉当砂砾”,江安义摇了摇头,把

    难怪李家会衰败吞进肚子中。

    张克济道:“主公经略化州,政通人和,着眼西域,若要长久,需与安西都护府交好。主公与保承侯(管平仲)关系密切,暂无忧虑,可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旦安西大都督换做别人,对主公来说可不是好事。”

    化州的兵力分成三块,主战力当然是安西大营的十六万大军,训练、装备都是最好的,其次是近五万屯兵,这些人是军中淘汰的老弱,战力不足但经验丰富,用之得当比起大营兵马只强不弱,此次逐走西域联军,冯定忠所率的屯兵残部发挥了重要作用。战后论功行赏,冯定忠晋封为明威将军(从四品下),成为化州境内五万屯兵的总屯长,平时归经略使调动,战时归安西都护府指挥。

    屯兵在化州得到很好的安置,不少屯兵把家人迁到化州,化州因此多增加了二十多万人口。冯定忠是江安义一手栽培,可以说对江安义唯命是从,这五万左右的兵马是江安义的底气所在。

    第三块是五千府兵和各县团练。会野府原是三千府兵,后来从下州升为中州,加上化州战事不断,兵部奏请朝庭准许化州招募府兵五千,相对内陆各州的府兵,化州府兵经过战场,训练也算刻苦,守城、防卫、巡逻还是能派上用场。

    李东鸿的《请建团练疏》照准施行后,整个大郑多出十万可用之兵,化州地处边陲,战事不断民风好武,五十三县募得团练近三千人,平日务农闲时操练,不用催促自知勤奋,无论是州府、各县还是各地富绅对这些团练都十分看重,各县从屯兵中聘请了老手训练团练,平日这些团练发挥着保乡安民的作用,整体素质上化州团练比起府兵的素质来更胜一筹。

    这些团练平日归县衙调用,战时归司马指挥,华思诚从州司马荣升为别驾,便他从军出身,平日没事还是喜欢和府兵呆在一处,比起文人出身的姚长风来更有声望。华思诚是江安义的铁杆拥戴者,府兵和团练也能为他所用。

    张克济道:“主公有意平定西患,手中没有听指挥的军队可不行。”

    江安义眉头暗皱,朝庭绝不会允许文臣掌握兵权,他受命经略化州,名义上节度化州境内的军政大事,可是西域联军刚被赶走,太尉府和兵部的钧令就传到,命安西都护府掌管大营兵马,经略府不可插手,防备之心跃然纸上。

    “主公到任化州之后,税赋年年增长,军中所费也水涨船高,安西大营将士们的军饷居四大营之首,主公功不可没。”张克济笑道:“杨大都督在位时,这些功劳落不到主公头上,现在保承侯是大都督,主公不妨做些文章,让将士们都知道主公付出的辛劳。”

    江安义笑了笑,每月劳军已成惯例,拨给安西大营的过关银也从八十万两涨到了一百二十万两,比起其他大营的的将士安西大营的军饷翻了一倍,除去克扣后普通将士也能得到正常的军饷,此次逐走西域联军,朝庭有封赏,州府有赏赐、那些战俘换回的金银又发放了一些,该抚恤的抚恤到位,

    在化州当兵吃粮可是条好出路。

    “安勇、石头以及主公身边的亲卫进入安西大营,主公在大营之中已有一定的实力,不过主公仍需努力。”张克济的话在江安义的耳中有如惊雷,暗中控制安西大营的兵马,张先生想做什么?

    张克济看出江安义的心思,轻笑道:“主公,新皇登基并无抚慰,只是通过信臣索要银两,洛王初就藩就迫不急待地来化州,无不显露出朝庭对主公的提防。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主公现在家大业大,像张某这样依附主公的人不少,主公为了家人,为了我等也需预做准备,不可让人随意摆弄。”

    江安义默然,京中香水铺之事对他的打击确实很大,朝庭能够夺去他的产业,也能夺去他的官职,他的仇家不在少数,到时何以自保,真如张先生所说可能还会牵累家人。

    这个话题点到为止,张克济并没有继续深谈,有些事要是水到渠成,现在为时过早。张克济摇了摇手中折扇,继续道:“去年大战,安西大营兵马折损过半,后来征募的多为化州青壮,这些本土的将士对主公深有好感,应该会听命于主公。兵从将命,安西大营的将领却各地皆有,主公要想平定西域,一定要有只听命的大军,收伏众将便是当务之急。张某以为,可以分为三步走。”

    江安义心中感叹,张先生真是王佐之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若生在乱世,当建不朽功业,自己能得他倾心相助,实是三生有幸。

    “安勇和石头已在军中树立威信,主公身边的那些亲卫皆是军中健儿,若能让化州将士对他们归心,安西大营半数便掌握在主公手中。”张克济眼中闪着光芒,看着江安义道。

    江安义心中一沉,安西大营八万大军,加上五万屯兵和近万府兵团练,不知不觉中自己手中实力已是惊人,难怪朝庭会忌惮自己,再想起张先生说过的车马行人手以及许昌化手下的暗兵,江安义觉得心中一阵发慌,自己只想着守护家人、保国佑民,要这么多兵马做什么?

    张克济继续道:“主公在戈壁建立两处军寨是神来之笔,进可攻退可守,用来练兵亦佳。驻守在戈壁的兵马半年一次轮换,让安勇和石头等人辛苦些,争取多让他们带队前去,军饷、补给厚给之,在戈壁半年,那些驻守的将士自然会对主将信服。”

    “戈壁上的马贼把精力放在攻打西域诸国的城池上,主公不妨让百工科多加勘探,如果能再找出几个矿藏来,那便是天助主公。”张克济笑道。有了黄金矿和玉石矿,江安义手中不缺钱,朝庭加赋他也能应付,戈壁上的那些聚集点也是银库,缺钱的时候前去清剿便是。

    “我看保承侯已无进取之心,主公可以多与金银,在安西大营中提拔亲信,朝庭若调动安西大营的将领,不妨将那些异心之人调走,假以时日,整个大营便再无他音。到时候就算朝庭调走保承侯,换他人为帅,也难以控制住安西大营。”张克济手中折扇一合,气势十足地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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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介绍:
农家少年,有如蓬蒿,雷劫之后,风云变幻鱼龙舞。纯朴少年为守护家人、亲人、友人,不得不步步登高。一个变字,道尽多少无奈,回首望时,初心未改,世事早非。变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变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变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