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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乘龙佳婿txt下载     乘龙佳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二十六章 坐地分钱

    要拿出一万贯钱,对大皇子来说自然是伤筋动骨。如果可能,他当然希望赖账,侵吞……乃至于其他各种更加隐蔽但有效的手段,把这笔钱抵消掉。

    奈何陆三郎那是贼滑溜的人,当天晚上竟是没从那地方离开回国子监,他就连像二皇子那样调虎离山的手段都用不上,更不敢在如今风口浪尖的国子监附近挑事。而等到次日一大清早,陆三郎和阿六带着两个纺工是出来了,可出门之后就嚷嚷出了一句话。

    “里头那纺机烧成灰了,人我带回织染坊去帮几天忙,不劳费心了!”

    当周边的探子传回消息之后,气了个半死的大皇子只能认下了这桩交易,不得不再次派了个向着自己的监生去给陆三郎送了信,敲定五千贯现钱,外加五百亩沧州棉田的价码虽说京城附近诸县的价格原本就比不上江南,可十贯一亩仍然算得上白菜价。

    十天之后,就在外间礼部选妃之事喧嚣尘上,而顺天府尹王杰则是毫不客气地直接提审了二皇子两个身边侍卫的时候,大皇子和陆三郎的交易,却也算是完成了。让大皇子为之气结的是,整整一百台纺机,根本就不在京城,而在京郊一处临时木匠工坊。

    那是早在张武和张陆买织染坊之前,张寿就通过赵四和罗小小,拜托孙木匠和张铁匠带着十几个徒弟,整整赶工了一个多月,这才把东西赶出来。

    而用陆三郎捎带给大皇子的话来说,这地方偏僻安静,正适合招收纺工悄悄工作,闷声大发财,工坊就当是附赠给大皇子的。他更建议大皇子直接从沧州招纺工,以免惊动了别人。当然,实在不行,立刻训练人手也还不晚。

    毕竟,一个熟练的纺工比一个熟练的织工要相对容易训练一点。

    虽说心头憋屈,但当大皇子秘密出城,带着搜罗到的几个纺工当场试验过之后,得到的结果却终于没有让他失望。赵四和罗小小在重赏激励下,关秋也一块进来参详,出了个好点子,三个人合力改进的新纺机有十八个锭子,速度比从前江南常用的三锭纺机快了几倍!

    大皇子立刻就吩咐人去沧州,把那几家最有名的织坊东家都请来共商大事,同时又打发人去江南会馆,打算和那些江南大族放在京城的代表接洽。他很有自信,凭着自己手中独一无二的技术,必然可以吸引到那些富商大贾。

    当大皇子正在紧锣密鼓地开始自己的发家致富大业时,北城国子监附近萧家大院隔壁的小小铁匠铺,却也正式敲锣打鼓地开张了。只不过,同时挂牌的,却还有赵氏木工坊的招牌。对于一个店堂却是两家同样做生意,街坊四邻都大摇其头。

    都说金克木……这两样东西怎么能放在一块?

    把铁匠铺和木工坊放在一块,张寿却只是玩游戏时,一个店堂里各种装备一块备齐的那点恶趣味,然而,之所以挂牌,他更多是满足罗小小和赵四的心愿,其实压根就没指望他们去打造日常生活中的必需品。因为他还指望这两个人再加上关秋给他进行各种设备的研发。

    此时,眼见之前业已在孙木匠和张铁匠那儿正式出师的两个年轻人到了面前,他就笑眯眯地递上了两个红包:“这是贺礼!”

    罗小小和赵四慌忙双手接了过来。虽然发现那红纸袋轻飘飘的,可张寿一直以来的慷慨大方,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因此两人忙不迭地谢过。等到带了张琛陆三郎等人在这儿替他们做面子的张寿笑着招呼其他人去隔壁萧家,两人回到各自的屋子后,方才赶紧拆红包。

    不多不少,恰是一人一百贯,都是钱票。可要知道,之前他们的师父们带了一大帮徒弟们做了一个月,也就二百贯!

    而当张寿进了隔壁萧家的时候,张陆就忍不住问道:“小先生,之前孙木匠和张铁匠带着那么多人在城外那工坊里赶了一个多月,这所有零部件怎么做,他们应该都烂熟于心了。回头万一有人琢磨出那纺机的图纸怎么办?”

    “怎么办?”张寿呵呵一笑,见陆三郎同样笑得贼贼的,他就轻描淡写地说,“我已经很有职业道德地告诉了孙木匠和张铁匠,请他们管好徒弟们的嘴,因为这是大皇子要的东西。他们这么多人没日没夜的苦干,我也没亏待他们,总共出了两百贯工钱,是他们平日的几倍。”

    “而这要是还走漏出去,那就是大皇子自己运气不够好了。”其实他根本不打算瞒……

    他笑着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所以我才告诉过你们,这新式纺机固然很有用,固然很厉害,但在现有的条件下,只要大规模用起来,那根本就不足以保密。哪怕大皇子的名声能够吓人一时,却不足以吓人一世。只要他真的去接洽各方,他也得意不了多久。”

    说到这里,他就呵呵笑道:“好了,反正咱们现在已经痛宰了冤大头,他会碰什么壁,不关我们的事。既然我们已经打了土豪,当然应该分钱分田地了!”

    张武和张陆同时眼睛一亮,但两人对视一眼后,同时看到了对方眼神中的决意。当下,年纪大两个月的张武就诚恳地说:“小先生,我们俩也就出面当了个幌子,连买那家织染坊的钱都不是我们出的,是你拿的,就算如今有了收获,我和小陆也不应该分。”

    张陆说着就看了一眼陆三郎:“陆三郎掏钱买了那家铁匠铺,又出面和大皇子周旋了一趟,又出了钱,又冒了风险,相比他,我们真的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都没做。”

    他和张武能有今天,已经是运气顶天了,贪多嚼不烂,该知足了!

    而陆三郎没想到张武和张陆竟然能抵得住万贯财富的诱惑,顿时觉得自己也应该高风亮节一点。然而,这次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张寿给直接打手势拦住了。

    “你们也不用推来让去,大伙第一次联手做事,没有功劳的人,至少也有苦劳,再说,皇帝都不差饿兵,更何况是我第一次邀大家联手做事?张武和张陆刚刚成了皇家贵婿,虽说收礼不少,但开销也大,你们一人先拿一千贯去,存在钱庄里,随时可以支取。”

    没等张武和张陆说话,张寿便又看着陆三郎道:“陆三郎,你之前光是买那铁匠铺就花费不菲,再加上大皇子回头若是受了挫折,这笔帐还要记在你头上,又做了事情,又承担了风险,你就先拿两千五百贯吧。”

    他顿了一顿,又笑道:“当然,那五百亩棉田按照大皇子的拿出来时十贯一亩的价钱算,谁若是不要现钱,要田地,也自便。”

    知道张寿自己家境也不过平平,如今到手的万贯须臾就分出了将近一半,张武和张陆顿时大受触动。而陆三郎则是眼珠子一转,随即涎着脸道:“小先生,咱们这一回其实都可以算得上是空手套白狼,我又不缺钱花,这两千五百贯不如就放在你这里如何?”

    说话间,他已经完全把思路给整理清楚了,越发笑得肥头大耳:“这次那新式纺机,图是小先生你画的,制作的工匠是小先生你请的,一百台纺机也是你请他们的师父带人做出来的,就连张武张陆的织染坊,也是你出的钱,我也就是做点打下手的事情而已。”

    “就这样,我和张武张陆还分走那么多钱,这实在是天底下最赚钱的勾当。以后这样的好事,小先生你当然也要带挈我一把,所以这钱就当作是再投资。这次我是六百贯赚了两千五,现在我那两千五百贯留在你那,岂不是回头能挣回来超过一万贯?我最喜欢坐地分钱。”

    张武和张陆全都被陆三郎这见钱眼开似的口气说得一愣一愣,等意识到小胖子那是故意的,两人方才如梦初醒。既然拒绝不了,那么与其把这钱带回去花光,还不如当作再投资,难道张寿这样慷慨而睿智的人,还会看得上他们这点钱?

    想到这,两人也慌忙附和。张陆更是大声叫道:“陆三郎说得没错,小先生,那一千贯你要是真打算给我们,不如就放在你那一块掌管吧!”

    “你们三个狡猾的家伙!”

    张寿满脸无奈地摇了摇头,但随即就笑了:“那好吧,钱姑且由我保管,至于五百亩棉田……呵呵,我不知道大皇子到底是出于什么缘由拿出来抵账,他还真是败家子!”

    “是啊,我当初在他打算用棉田折价的时候,我都惊呆了。什么地不好拿出来,居然用棉田?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一旦纺纱的效率比从前高那么多,棉花需求一定就会暴增,到了那时候,棉田说不定就会成为香饽饽,很可能就连棉花也会涨价……”

    陆三郎得意洋洋地说到这里,突然侧头看向了张寿:“等等,不对啊!要是织布快不起来,纺纱快岂不也是没用?毕竟,市面上需要的是能够做成衣服的棉布,而不是棉纱!”

    “你说得没错!”张寿顿时笑了,“正是因为能够更快织布的织机还没着落,我才打算挑个冤大头来宰一下!我可没想到二皇子傻乎乎地第一个撞在枪尖上,紧跟着大皇子也主动送上门来。否则,我也就是打算挑个贪婪却又对心存恶意的人来耍一耍,仅此而已!”

    张武和张陆反应不如陆三郎,但听到这话,全都不由得笑开了。尽管对上的是两位皇子,可他们却没什么畏惧毕竟,二皇子都已经欺上头了,大皇子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们难道就那样贱骨头,还要逆来顺受?

    张陆笑过之后,就试探性地问道:“可如果照陆三郎这么说的话,大皇子一旦去和那些富商大贾接洽,人家一定会很快发现这一点,到那时候,棉田的价格岂不是还和原来差不多?那样的话,这五百亩棉田说不定还不值五千贯。”

    “可要是过几个月,织机就能更快地织布呢?”张寿呵呵一笑。虽说从思路到成品没那么快,但很多时候,一个思路往往是促进一个发明的基础。

    见陆三郎登时眼睛亮得如同灯泡,仿佛立马就要追问新织机的事,张寿就泰然自若地对张武和张陆说:“你们从织染坊里挑一个脑袋灵活,人品可靠的织工出来,去帮着罗小小和赵四他们改进纺机。毕竟,关秋虽说喜欢问为什么,思路特别,但他终究不是织工。”

    “是,我们回头就去办!”张武立刻一口答应了下来。可就在这时候,他就听到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却可怕的声音。

    “小陆先生,还有两位小张先生在吗,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

    张武张陆也好,陆三郎也罢了,此时此刻登时头皮发麻,陆三郎甚至直接呻吟了一声,痛苦地抱住了脑袋。他们宁可去面对大皇子和二皇子这样心狠手辣却又贪得无厌的皇族,那也不愿意去面对外头那个一丝不苟到极点的小孩子。

    朱大哥你要是再不赶紧回来,我们这些帮你带孩子的就要被折腾死了!

    听到是萧成来了,张寿眼中精光一闪,随即若无其事地说:“好了,你们轮流给小萧答疑解惑吧,我先回国子监了。”

    “小先生,你不能丢下我们啊!”陆三郎叫得委屈极了,“我那两千五百贯不要行了吗?”

    张寿此时头也不回地大步出门,对于背后那幽怨到极点的呼唤声只作充耳不闻。等看到门口萧成侧身让路,随即郑重其事地躬身行礼时,他还笑容可掬地颔首还礼,心中却是一百个一千个庆幸。

    幸亏当初想训练一下半山堂中那些监生,让他们在还没成婚之前体会一下教导孩子的艰苦,否则就该他倒霉了!和当年的齐良和邓小呆,还有村里那些调皮却可以随便打的顽童们比起来,甚至老发呆问为什么的关秋都和萧成没法比,这小家伙简直是棘手到了极点!

    最让人头疼的是,萧成还有一句口头禅我朱大哥说……

    如果不是人在国子监半山堂的工作可以称得上是兢兢业业,洒扫擦抹全都尽心尽力,他简直要怀疑自己请的不是杂役,而是小祖宗!

第两百二十七章 说来就来

    收获了一大笔钱,而且敲诈的还是朱莹看不上眼,在清宁宫还用言词刁难过自己的大皇子,然后又把一个难对付的小家伙给丢给了别人,张寿的心情自然非常不错。尤其是明日又是难得的休沐,总算可以换一下教书教到发麻的脑子,他就更觉得整个人轻松了。

    而当他步行走出萧家大门,却刚好看到那个石榴红大氅下一抹玉色衣裙的倩影从马上一跃而下时,他就更觉得心情不错了。这种鲜红配嫩色的着装,换一个人都根本压不住,也只有朱莹这样的大小姐才会肆无忌惮地穿出来。

    就在他笑吟吟地打量人时,朱莹已经步履轻快地冲到他面前,直接露出了一个大笑脸:“阿寿,天大的好消息,大捷!就在刚才,爹派人快马急报回京,说是我大哥抄掉了那些虏寇一个制造火器的大本营,还带回来了请求归化的三个部落!”

    尽管刚刚还在盼望朱廷芳赶紧回来,但此时真的听到了这样一个好消息,张寿还是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有些讶异地说:“之前外头都在传言说,你大哥打了败仗下落不明诸如此类的闲话,难不成,这都是你爹故布疑阵?”

    “虽然我很想说是这样没错,但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朱莹那明艳的笑容顿时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郁闷和懊恼,“天知道我爹怎么想的,他从来都不和我说那些大事,大哥也是,成天都拿我当不懂事的孩子!”

    说到这里,她自己也渐渐有些惊疑:“之前爹那边传回来消息的时候,是说大哥那支先锋军死伤惨重……他应该不至于谎报这种败讯才对。而且,北虏好不容易才从我们大明弄到了那些工匠和火器的制造法子,怎么会那么轻易被大哥抄了老巢?这事儿不大对劲!”

    “想不通就别想。”

    张寿习惯性地安慰了一句,见朱莹顿时气鼓鼓地瞪着自己,那眼神好像在说,竟敢瞧不起我,他就笑道:“因为我也想不通。打仗的事,旁观者指手画脚只会碍事,看不懂的人占了大多数,所以我们不要学朝中那些不懂装懂的外行,只要专心替你爹和你大哥欢呼就好!”

    朱莹顿时被张寿说得转怒为喜,当下嘴角不自觉地高高翘起:“阿寿,你为什么这么会说话,每次我一听你说话就高兴!你知不知道,今天那消息传来的时候,我刚巧遇到永平出来主持月华楼文会,还在路上遇到一个自命不凡的才子。”

    她说着就冷笑了一声,学着他们那轻蔑不屑的口气昂着头说:“那些打仗的将军杀良冒功,文过饰非,以败为胜的事情还少么?说不定又是杀了几个牧人,然后冒充军功!”

    说到这,朱莹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怒气冲冲地说:“我气得直接拿鞭子抽得那个嘴贱的家伙满街跑!我爹和大哥是那样的人吗?我爹想当初就杀过杀良冒功的败类,我大哥更是常常对我说,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开疆拓土,保护一方平安,绝对不可文过饰非!”

    虽然有些人是嘴上英雄,更有人是对别人严格对自己放松,但张寿还是更愿意相信,赵国公朱泾和朱廷芳父子应该是心口如一的人当然这只能说,他发觉皇帝对朱家似乎很信赖,而朱家这些人给他的印象实在是相当不错。

    因此,他就轻咳一声道:“你说得固然不错,但你这当街一打人,却又要给你爹和你大哥惹麻烦了。而且,那个挨打的书生回头还可以四处宣扬你的‘暴行’,给自己树立一个不畏强权的美名。所以呢,以后要是遇到这种事,你就先装作不和小人一般计较地直接走开。”

    见朱莹顿时柳眉倒竖,张寿却仿佛没看到似的,笑吟吟地循循善诱道:“然后,你再让人找些街头顽童,在那书生必经之路上编他十几二十不重样的故事。他能毁你家声誉,别人当然也能毁他声誉。我想,这种满嘴瞧不起人的家伙,绝对不可能是毫无瑕疵的圣人。”

    “打人只能让人痛一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能让有些人彻底闭嘴。”

    朱莹听到这里,她不禁瞪大了眼睛盯着张寿:“阿寿,你不是君子吗?这法子好毒辣!”

    张寿不禁微微一愣,随即摸了摸鼻子,正想说他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君子,面前的少女却绽放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不过我喜欢!但我脾气急,报仇绝不隔夜,下次我遇上这种人先打了再说,然后再毁他声誉,让他尝尝这被人诋毁,众口铄金的滋味!”

    见朱莹言下之意还是先打了再论其他,张寿顿时哈哈大笑。也是,如果隐忍不发,隔日再报,那还是朱莹吗?

    笑过之后,见巷口朱宏等侍卫正在张头探脑,他便主动上前去牵了朱莹那匹神骏的坐骑。也许是见他多了,那匹漂亮的马儿显得非常温顺,而朱莹则是笑吟吟地和他并肩而行,说着些近日盘点家中产业的杂事,可却突然在距离巷口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阿寿,你之前说张琛和我二哥和张武张陆一样好事将近,可为什么就没消息了?二哥成天长吁短叹的,而且我听说你那半山堂中也有些人心情低落。不过那也难免,皇上暂且略过了永平,这次要许配人的公主郡主总共才三个,总不能每个人都那么好运。”

    张寿会意地点了点头:“其他人也就罢了,翠筠间那些人,当初我代你许诺过他们前程,你盘点产业之后,有没有发现府里有什么不赚钱甚至亏钱的行当和铺子,拿来试验一下?”

    朱莹顿时飞了张寿一个白眼:“我家那些管事里头虽说有中饱私囊的,可就是没有废物点心。经营的铺子不赚钱甚至亏钱的,不管资历多老,祖母早把人拿下来了!不过我好歹找出了几家有点问题的,我回头把单子开给你,回头你帮忙想想有没有用得上人的地方。”

    她说着就顿了一顿,却是嘴角一翘道:“我相信你看人的眼光。更何况,你可是从大皇子那儿挣来了万贯家私的厉害人!”

    张寿顿时吃了一惊:“你怎么这么快的消息?”

    “呵呵,也不看看我是谁!”朱莹喜笑颜开地说,“是花叔叔告诉我的!”

    虽然没打算瞒住有心人,但听到花七直接告诉了朱莹,张寿还是忍不住苦笑。然而转念一想,他就轻声说道:“莹莹,我想不通过通政司上书皇上,就用皇上之前赐给我的那个匣子,你能否帮我送去?”

    朱莹立时不假思索道:“这事儿容易,你交给我,我替你送!”

    “那可就拜托你了,奏疏我已经写好了,放在国子监,回头就给你!”张寿边说边笑道,“有个随时随地都能通行宫中的……真好!”

    朱莹却敏锐地听出了张寿那缺失的字眼,登时微嗔道:“喂,你为什么不把话说完?有个随时随地都能通行宫中的什么?平白无故的,省什么字!你要是不给我说清楚,我就不帮你送了!”凶巴巴的同时,她的眼神却有些游离,却有些害怕张寿沉默,又或者不接这话茬。

    “好好,是我不对,我是想说,有个随时随地都能通行宫中的未婚妻,真好!”张寿很自然地说出了未婚妻三个字,见朱莹顿时面上露出了一缕娇艳的红色,但仍是喜滋滋地直接横了他一眼,他顿时呵呵一笑,随即继续牵马往朱宏等人迎了过去。

    然而,两拨人才刚刚汇合,却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跟着就只见一个少年策马飞奔过来,到了近前死命勒马,结果人差点从马背上滑落下来。见人好容易稳住身形,张寿认出那是邓小呆,就笑问道:“小呆,这十万火急是来找我的?是你家王大尹有什么事?”

    “不是找小先生你。”邓小呆满脸苦色,“是找怀庆侯六公子和南阳侯五公子,之前那桩案子,王大尹要问话。哦,还有朱宏大哥和赵国公府诸位,因为人是你们拿住的。”

    说到这,他就苦着脸朝面露异色的朱宏等人团团作揖道:“王大尹说,其他人来肯定不容易办事,所以就差了我跑这一趟。”

    “王大头真狡猾!”朱莹顿时不满地哼了一声,但紧跟着就被张寿说得哑口无言。

    “王大尹已经够惨了,每次遇到什么事都是他背锅。要是换一个顺天府尹,谁会管这些很可能惹麻烦的闲事?”张寿见朱莹讪讪然,他就客气地对朱宏说,“要劳烦你和其他诸位去一趟顺天府衙了,我这就去叫张武和张陆,我陪他们一块去一趟。”

    “我也去!”见朱宏立刻答应,朱莹自告奋勇之后,却又补充了一句,“又不是公堂审案,我去也没什么,阿寿你也一块去!”

    知道大小姐打定主意的事,那是别想她改主意,张寿也就没有多费唇舌,一笑就转身回去叫人。果然,等到他带着满脸如释重负状的张武和张陆出来,就只见朱宏正无奈地侍立在朱莹身后,显然也是没能说服这位大小姐不去凑热闹。

    当一行人到了相隔不远的顺天府衙时,一进大门,在前头引路的邓小呆就再次享受了众多小吏和差役的集体注目礼。他知道这都是因为自己出师告捷,来回仅仅一刻钟功夫就带回了王杰指名要见的人,可他自己却觉得高兴不起来。

    就按照小先生和赵国公府朱家这行事的风格,日后只怕还会给顺天府衙带来源源不断的麻烦,到时候他夹在当中,少不得要做今天这样的事。可是,王府尹人再好,未必能留在顺天府衙一辈子,他呢?

    因为那些可视化图表的缘故,他就要升典吏了,如此擢升之速,就连他舅舅也吓着了!问题是换一个府尹来,还能容得下他吗?

    邓小呆再纠结,把人带到之后,却也没他什么事了,只能心事重重回他的户房继续做事。而顺天府二堂,看到呼啦啦进来的这一堆人,其中还有他根本不想见的那一对年少璧人,顺天府尹王杰却觉得自己简直是脑壳疼。他是不怕事不躲事,但不意味着他就喜欢惹事!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当下直截了当地说道:“之前私闯张武张陆你们那织染坊,而后被朱宏等人扭送过来,号称图谋不轨的那些家伙,已经承认了是二皇子指使。但如今他们却反过来说赵国公府朱家和张武张陆你们兄弟勾结,图谋不轨。”

    没等众人炸开锅,他就一拍桌子道:“他陈情本府,要求我亲自去查看你们的织染坊。他说,若是没有名堂,缘何会里外设伏,一举将他们擒拿?”

    正要摆事实讲道理的张陆顿时愣住了。而张武更是反应直接地侧头去看张寿的表情。至于朱宏,他一个朱家的侍卫自觉没什么需要发言的机会,因此装聋作哑。反倒是朱莹没好气地说:“岂有此理,这不是猪八戒倒打一耙吗?小偷强盗被抓,还要质问主人为何防备森严?”

    王杰没想到一贯不动脑筋的朱莹竟然打了这样一个恰如其分的比方,顿时哑然失笑。

    而张寿则若无其事地问:“请问王大尹,二皇子那儿可有什么话说?”

    “那边闭门不出,说是病了。”王杰对性格冲动,惹是生非的二皇子完全没有任何好感,此时便淡淡地说,“虽说事情报上去,他肯定又要吃不了兜着走,可他要是死咬这一条,只怕那些本来就看不惯你们的人又要大肆攻谮。”

    “那就请王大尹移步去张武和张陆的织染坊一探究竟好了。”

    见张寿说这话时,嘴角含笑,眉清目朗,恰是显得坦坦荡荡,哪怕王杰本来就不觉得张武张陆买下织染坊请几个纺工来做事会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名堂,他还是觉得异常满意。

    他就说嘛,张寿做事,一向还是颇为堂堂正正的。

    “那好,这就走!”王杰威严地站起身来,随即沉声说道,“若是查证并无此事,少不得要治那些信口开河的家伙诬告反坐之罪!”

    当跟着这位顺天府尹出门时,落在后头的张寿不动声色地对朱莹说:“莹莹,你陪着王大尹过去,他想看什么就看什么,一会我先回一趟国子监。把那奏事匣子取来。到时候若他要进宫,你也一块跟着走一趟。”

第两百二十八章 御前告状?

    顺天府尹王杰刚直强项,当年二甲进士放出去当县令时,就敢和知府硬顶,却偏偏那位知府贪腐事发,境内又突然冒出来一群弥勒教徒,同知和通判吓得落荒而逃,他这个县令却被爱戴他的百姓藏了起来,而后竟是召集敢死之士深入虎穴直接斩首教首,成就一桩奇闻。

    此后,他在地方官任上历练多年,先后当过知州、知府、按察使、布政使,能种地、懂纺纱、修过路、造过桥、通沟渠、懂舟船……民间赖以为生的很多活计,他哪怕不擅长做,至少都略通一二,天子每次扶犁亲农,只要他在京,他都是跟着相陪的那个人。

    于是,当他这样一个用张寿的话说,特别接地气的三品大员走进织染坊大院,进入那些新式纺机所在的屋子,看到正在忙碌做事的几个纺工之后,他立刻就瞪大了眼睛,指着那纺机厉声问道:“这纺机是怎么回事?哪来的?谁的主意?谁做的?”

    朱莹落地便是国公千金,只知道漂亮的衣服是从各种绫罗绸缎裁剪做出来的,却还是第一次造访织染坊这种地方。

    她其实早就觉得张武和张陆买下织染坊肯定是张寿的主意,奈何祖母和母亲全都不允许她过来看热闹,祖母更是语重心长地告诫他,男人适当地有点无伤大雅的小秘密,女人千万不要去打探,因此,好奇心强的她只能硬生生地克制住了去凑热闹的冲动;。

    然而,这会儿真的进屋之后,看什么都好奇的朱大小姐却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空中还似乎漂浮着各种灰尘,等连打了几个喷嚏之后,她就不得不赶紧退到了门口。可即便如此,当发现王杰这口气竟是出乎意料地严厉时,她还是立刻上前挡在了最前头。

    “王大尹你这么凶干嘛?这些纺机怎么了?天底下纺机多了,不都是用来纺纱的吗?”

    王杰啼笑皆非地扫了朱莹一眼,语气却立时缓和了下来:“朱大小姐第一次看到纺机吧?”

    “是又怎么样?”朱莹有些不明所以,口气却比王杰刚刚还凶,“虽说我是第一次看到纺机,可这些纺工一看就都是勤勤恳恳,老老实实的人,这织染坊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张武,张陆,你们说是不是?”

    她一边说,一边故意侧头去问张武和张陆,可却发现两个人竟然眼神飘忽。这下子,从来就不笨,只是懒得动脑子的朱大小姐顿时心底咯噔一下,随即就立时怒了:“喂,张武张陆,你们不是瞒着阿寿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是不是这些纺工是你们坑蒙拐骗来的?”

    虽说来了一大群外人,身份高贵的两个东家竟是在旁边作陪,但纺机后头,几个纺工却正忙得脚不沾地,压根没工夫抬头。可朱莹这一声怒吼比刚刚王杰含怒的质问还要声音大,其中一个纺工分神听见了,冷不丁手一抖,差点出错。

    他慌忙停下手中活计,大声说道:“两位东家都是好人,留我们在这儿做活,出的是双倍工钱,咱们都是自愿留下来的,并没有一丝一毫受人强迫!能用上这么快这么好的纺机,我们都觉得是福分,恨不得一直就留在这儿!”

    他这话刚说完,王杰就瞅着面色微红的朱莹,淡淡地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张武张陆他们兄弟俩作奸犯科?朱大小姐,正因为你从来没见过纺机,所以你领会错了我的话。要知道,如今通行的大多数纺机,据说都是从前黄道婆从海南带回来的技术,用的大多是三个锭子。”

    “可你数一数,眼下这些纺机上,总共有多少个锭子?”

    要是换成别的性格骄纵的千金,听到王杰这话绝对立刻就炸了,但是,朱莹性格固然也是骄纵任性,但对于不懂的事情,她却从来都不固执,从张寿那儿问清楚什么是锭子,她竟然真的认认真真去数了。

    等到数完,她便会转身看着王杰问道:“总共十八个锭子……难不成锭子越多,纺出来的纱就越多?”

    “应该是如此。”王杰微微点头,但随即就对张武和张陆问道,“这十八个锭子的纺机,纺出来的纱可是从前那三锭纺机的六倍?”

    张武和张陆正要回答,门外就传来了张寿的声音:“不能完全这么算,多了那么多锭子,纺工一开始做起事来不够熟练,所以达不到快六倍那么多。但熟能生巧,日后说不定真的能达到六倍。”

    转过身的王杰见张寿捧着个匣子进了屋,随即就信手将那匣子交给了一旁的朱莹,他不禁目光炯炯地盯着对方,突然单刀直入地开口问道:“张博士,这纺机是不是你的主意?”

    “算是吧。”张寿的回答有些含糊。

    “那你知不知道,这样的新式纺机如若推广开来,可以说是有益于无数人?而你将其藏着掖着,只能让一小撮人获利获益,不觉得实在是太过狭隘了吗?”

    我就知道,这位强项到极点的顺天府尹是个大公无私,讨厌利己主义的人!所以我才会认为,在这种压根没有专利权,更谈不上专利保护的年代搞发明创造,真的很亏,因为很难做到垄断,一个搞不好连第一桶金都挖不到。

    张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见几个纺工也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面色各异地看着他们这边的争执,他就似笑非笑地说:“那王大尹是觉得,应该将这纺机推广天下,让天下所有的纺工都能体会到这产量大增,收入大增的喜悦?”

    “那是当然!”王杰的回答铿锵有力。见张寿但笑不语,他顿时面色一沉,旋即一字一句地说,“男耕女织,国之大事,不亚于兵戎,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忘了利国利民的大局。此事我需得立时回禀皇上。张博士,告辞。”

    见王杰说完转身就走,朱莹则是瞪着人背影,脸上满是气恼,张寿就把人拉到了一边。

    “莹莹,快,赶紧去追。要是王大尹入宫,你就追在他背后,不管用什么法子,和他一块见到皇上就好。他见皇上所谈何事,你也说代我禀奏何事。只要见到了皇上,你不用管他说什么,不用和他争论,只要瞅个空子,把我的这个匣子交给皇上,就算大功告成!”

    “好!你放心!”朱莹斩钉截铁一口答应,随即转身就出门追了上去。

    虽说她也觉得这新式纺机是很好很好的东西,推广之后也许能让很多纺工更加省力,更加赚钱,但那是张寿做出来的东西,王杰凭什么就拿几句空口白话就打算把成果夺走!

    都说他们这样的富贵子弟不讲理,可她看王杰更加蛮不讲理!

    见王杰和朱莹一前一后走了,张武和张陆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这才连忙吩咐几个纺工赶紧做事,等跟着张寿出了屋子之后,张陆才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头汗珠:“幸亏小先生你果断,让陆三郎先出面做成了那一票,否则撞到这位铁面王大尹手里就惨了。”

    张武也忍不住苦笑道:“真没想到王大尹竟然是这么固执的人。我还以为他和小先生你你关系不错,就算发现这新式纺机确实高效率,顶多醒悟到二皇子缘何想要刺探这织染坊,肯定不为己甚。没想到他竟然会要求把这新式纺机公诸于天下……凭什么啊!”

    张寿顿时呵呵一笑。张武和张陆的想法,代表研发者和既得利益者,而王杰的想法,则是代表广大民众。这种冲突直到后世也没能解决,最典型的就是那些定价高昂到极点,却拥有专利的药品和高端器械。而这种在后世尚且无法平衡的利益冲突,在如今更是无解。

    所以,纺机这种东西,他才打算只挖第一桶金,宰一个冤大头就收手。

    “这‘凭什么’三个字,不该我说,也不该你们说。”张寿冲着义愤填膺的兄弟俩一笑,意味深长地说,“这话应该大皇子说。”

    这一瞬间,张武和张陆全都呛着了。心性更老实一点的张武更是咳了个昏天黑地,等好容易止住之后,他见张陆已经是眉开眼笑,他才舒了一口气道:“小先生说得没错,就算王大尹真的把这件事捅到了皇上面前,最倒霉的其实也是大皇子。”深刻同情大皇子!

    “但是,想想还是有些冤枉,明明是小先生可以大展身手的机会,却只能就此收手。”张陆在幸灾乐祸之后,却仍是觉得可惜。要知道,他的宗旨是,抱住身边这条金大腿,张寿吃肉,他们喝汤,张寿得到的那块肉越大越丰厚,他们能喝到的汤也越鲜美。

    这和之前他们给张琛做跟班的时候又截然不同,张琛能给他们带来庇护,张寿却给他们兄弟俩带来了一个很美好的未来!而这样的未来,他们已经看到并体会到了!

    “什么大展身手……这才是小试牛刀而已。”张寿耸了耸肩,随即无所谓地说,“再者,你们别看王大尹现在肯定在心里骂我们因私废公,气量狭隘,不恤孤贫,但很快他就会觉得,我们做事堂堂正正,高风亮节!”

    张寿说这话的时候,自然不知道此时此刻的王杰却是心里窝火因为,朱莹竟是大大方方地策马走在他马车旁边,一副赖定了他的架势。等到他入宫的时候,朱莹跟在后头,他到了乾清宫的时候,朱莹也还紧跟在侧,甚至当他求见皇帝时,朱大小姐还赖着不走!

    就连乾清宫管事牌子柳枫见这情景,都不由得出离诧异了。尤其是当王杰说有要事求见皇帝的时候,朱莹竟然一个箭步挡在了他面前,他简直是暗自叫苦,却还不得不对这位小姑奶奶赔笑道:“大小姐,王大尹见皇上这是有正事……”

    “我见皇上难道是闹着玩吗?”朱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随即侧头瞥了一眼王杰,挑衅似的说,“王大尹见皇上为了什么事,我见皇上也是为了什么事!快,为我去通报!”

    见王杰气得面色铁青,柳枫不禁对人深刻同情。如果换成别人,他当然就置之不理了,可面对朱莹的强势,他却不得不苦着脸快步前往通报,把选择权交给了皇帝。进了东暖阁,当他说出外头那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场面时,皇帝饶有兴致地沉吟了片刻,最终就笑了起来。

    “莹莹这丫头,胡闹归胡闹,却不是不识大体的人。她既然一定要赖着和王杰一块见朕,肯定有她的目的。嗯,就这样吧,一块宣见。”

    柳枫顿时瞠目结舌。宣召顺天府尹和赵国公千金同时觐见?这合适吗?然而,面对皇帝那毋庸置疑的眼神,他不敢迟疑,立马答应一声快步出去。果然,当他到了殿外,硬着头皮说出这匪夷所思的天子口谕时,他就只见王杰那张脸就快要变成黑炭了。

    “臣参见皇上。”

    “见过皇上。”

    同样是面见天颜,和王杰的一丝不苟相比,朱莹显得散漫而又随便。而皇帝面对这有趣的一幕,却是神情轻松,嘴角含笑,仿佛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和谐。他亲切地微微颔首,道了声赐座,随即就只见王杰坐得端端正正,朱莹则是一手抱匣子,一手托着腮。

    “王卿有什么要事?”

    不想皇帝开口先问自己,王杰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头不满,满脸正色地将今日去张武张陆那家织染坊时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见皇帝听得极其认真,他就沉声说道:“皇上,农乃国之本,而男耕女织,更是从上古传下来的根本。如今既然有那样高效的纺机,怎能不推广开来,而是任其把持于私人之手?”

    皇帝不动声色地听着,突然看向面露嘲弄的朱莹:“莹莹,你呢,来见朕何事?”

    “我来代阿寿来送他的奏疏!”朱莹直接大大方方地捧着匣子站起身,笑吟吟地说,“阿寿这匣子他说是可以直达御前的,但我怕别人送不安全,就亲自拿来了!”

第两百二十九章 理直气壮

    王杰刚刚看到朱莹带着个匣子进宫的时候,隐隐约约就已经有些预感,此时见朱莹站起身上前将那匣子呈送给了皇帝,他的眼神不禁渐渐凝重了下来,最初的愠怒也变成了惊疑。

    而皇帝没用柳枫代劳,亲自从上前来的朱莹手中接过那匣子,若有所思地瞧看那曾经困扰了无数人的十四环文字锁,他不禁笑道:“若当年太祖皇帝也和张寿似的,随便选十四个字当密码,估摸着就算从太宗皇帝开始,一大群人一个个字地试过来,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他一面说,一面按照自己和张寿约定的新密码,快速地旋转着文字锁,等听到喀嚓一声,他就轻轻松松打开了盖子。瞧见里头放着一本奏疏,奏疏下头还压着一张折叠成四四方方的纸,他却也不急着打开那张纸,先拿起奏疏,不紧不慢地看了起来。

    然而,只是扫了过半内容,皇帝就忍不住笑骂道:“这帮小子,简直是胆大包天!”

    坑了大皇子一万贯,竟然还敢告诉他这个当父亲的?当然,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算坑,能让王杰这个见多识广的顺天府尹特地跑到自己面前来提请呼吁,足可见那纺机真的有其应用价值。比寻常纺纱的速度将近快了六倍……他那个一贯眼高手低的长子怎么可能不心动?

    只怕大皇子一想到自己能成为江南那帮富商大贾,地方望族巴结的对象,就高兴得忘乎所以,完全没看到背后的风险和利益纠缠!

    而皇帝接下去继续看,就看到了张寿在那罗列利弊,讲述后果,条理清楚明晰,那种缜密的思维,那种详尽的推广计划,他看着甚至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那个英年早逝的张秀才哪来的运气,竟然能生出这样一个优秀的儿子?明明同年同月同日生,如果……

    几乎是顷刻之间把这危险的念头掐断,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要想歪了。无论明月还是朱莹,全都是很好的姑娘,张寿再好,那也是别人家的儿子……不过,总算张寿和朱莹这一对璧人眼瞅着是越发珠联璧合,这婚事真是将近了……

    为此,朱家大郎和二郎的婚事,也一样不能再拖了,哪怕不少地方有习俗先嫁妹妹,可太后已经一再对他耳提面命,他这个长辈总得帮忙看看……

    皇帝的思路一飘就是十万八千里,等到再次回神之后,他假装没瞧见顺天府尹王杰那死死盯着自己的专注眼神,继续往下看。等到看完全文,他不禁哑然失笑,当下随手把奏疏搁在一边,继而把底下那一张图纸给展开了来。

    就只见在这张图纸上,王杰口中那新式纺机画在正中央,而四周围则是画出了部件分解示意图,每个部件旁边都用密密麻麻的字,详细说明了作用。虽然什么传动、进给之类的名词看得他一头雾水,但脚踏手摇之类的名词,他却总算还是看得懂的。

    “竟然是手摇脚踏两用……还说是照顾腿脚不便又或者手有不便的行动障碍人士也能用。之前还有人说张卿往国子监安插私人,竟然罔顾那是个孤儿的事实,朕倒觉得,他为人最是恤孤贫……”皇帝意味不明地叹息了一声,随即看向了王杰。

    “王卿,你来看看这东西吧。”

    王杰压根没有半点犹豫,直接起身快步上前接过。他快速扫过中间那纺机图样,随即专心致志地审视着四周围的那些部件分解示意图,最终,亲眼见过那几台新式纺机的他确定,这就是那纺机的图纸,而且详细到仿佛生怕别人看不懂,只要手艺过关的匠人就能做出来。

    他轻轻吁了一口气,随即双手将图纸原物奉还,这才退后一步深深一揖道:“皇上,之前臣在张博士面前说了相当过头的话,在皇上面前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臣愿意亲自登门向他郑重道歉。张博士愿意将这样价值百万金的图纸进献上来,实在是高风亮节。”

    咦?一旁看热闹的朱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随即就一下子跳了起来:“王大尹你什么意思?阿寿这是让我来帮他献图纸的?”

    见朱莹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手中的匣子,皇帝不禁笑开了:“怎么,莹莹你还不相信?来来,他的奏疏朕给你,你看看他怎么说的!”

    “他早说呀,早说我就不做恶人了!”朱莹忿忿不平地上前抢过皇帝手中的奏疏,等到飞快地看完,她刚刚那恼怒顿时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惊叹,“阿寿懂得好多!除了想出那纺机,他还考虑得那么远……怪不得葛爷爷说,他正在写一部很厉害的新书!”

    说到这,朱大小姐眼珠子一转,突然拿着张寿的奏疏径直来到王杰面前,粗暴地直接塞了过去:“哼,现在夸阿寿是君子,晚啦!你和他打过这么多次交道,居然还不相信他?给你,好好看看阿寿写的,你想到的他想到了,你没想到的他还是想到了!”

    朱莹这种自豪的语气,皇帝听了很想笑,然而,王杰却没有笑,也没有动怒,而是看了一眼皇帝,得到了天子点头允准之后,这才双手接过,仔仔细细看了起来。当他看完全文,就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随即先将奏疏奉还天子,继而竟是对朱莹郑重其事深深一揖。

    尽管刚刚还对王杰横眉冷对,冷嘲热讽,可人家真的这样行礼表示道歉时,朱莹还是一下子愣住了。紧跟着,她就立刻敏捷地往旁边一让,随即没好气地说:“你又不是对不起我,对我行礼干什么?不过,你自己大公无私,就老是觉得别人包藏私心,这简直没道理!”

    朱大小姐越说越觉得理直气壮:“再说,有私心怎么了!既然主意是阿寿想的,东西是他指点人做出来的,他想怎么做,那是他的自由,难不成天底下那些藏着好手艺不教给别人,藏着好书不给别人看,藏着好学问不教授给学生的人,你全都要揪出来?”

    “我虽然读书少,但我觉得这不对!”

    朱莹哼了一声,神采飞扬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只要没有作奸犯科,只要是堂堂正正自己创造的好东西,那就有自己享用这东西的资格。他要是肯拿出来大家分享,那自然是他高风亮节,值得夸赞。他要是不愿意,那就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让他愿意。”

    她顿了一顿,高高昂起了头:“否则,要是做出好东西的人都得不到褒奖,得不到肯定,得不到利益。长此以往,谁肯花力气去做出好东西?闲着没事干脑袋被石头砸了吗?有这功夫,不知道好好过自己的安逸好日子?”

    皇帝见王杰被朱莹这番话说得眸色深沉,面色亦是不那么好看,他就叹了一口气道:“王卿为人至公,但也不能苛求天下人全都没有私心。就如同莹莹说得那样,无论是革新农具也好,革新纺机也罢,甚至于造出其他各式各样的东西,归根结底,是为了效率,是为了利益。”

    “张寿到底还是有公心的人。若真的打算藏着掖着,他就不会那么大大方方让你王大头去张武张陆那两个小子的织染坊,让你看到那纺机了。你爱民如子的名声那么大,他会不知道你一看就能明白其中玄虚,然后紧赶着到朕这儿来奏报?”

    说到这里,皇帝突然笑眯眯地看着朱莹问道:“莹莹,你给朕说实话,张寿是不是早就对你说,让你来帮他送这个匣子给朕?”

    “是啊!”朱莹故意扫了一眼王杰,得意洋洋地说,“阿寿之前就托付我的,所以从顺天府衙出来之后,他让我陪着王大尹先去织染坊,自己就回国子监取来了这个匣子。刚刚王大尹一走,他就让我来追,还说死乞白赖也要跟着王大尹一块见皇上,把这个匣子送来!”

    皇帝顿时笑了,手指虚虚点了点朱莹的鼻子:“你个丫头,还没嫁过去呢,就一心向着张寿,眼里还有朕吗?”

    “哪里就没皇上了,我可是帮阿寿送了一份价值百万金的重礼呢!”朱莹不服气地反驳。

    “浮夸!”

    责备归责备,皇帝到底没有和朱莹继续争辩理论,而是对王杰说道:“王卿,张寿在他的奏疏上推荐张武和张陆将来去负责推广,你觉得如何?”

    如果换在从前,王杰绝对不相信,一个不谙世事的侯门庶子能去主导这样的事,可如今他却不得不信,更何况,东西是张寿的主意,那个首次运用的织染坊是张武和张陆开的,他若是强行拒绝,那就太不近人情了。然而,因为一贯的刚直性情,他还是说了公道话。

    “张武和张陆虽说是张博士推荐的人选,但他们毕竟全无经验,而事关重大,若是开始做了之后却做不好,那么,臣就不能顾及张博士和他们一个驸马一个仪宾的面子了。”

    皇帝没在意王杰这依旧显得有些苛刻的言辞,见朱莹毫无淑女姿态地撇了撇嘴,他就嗔道:“莹莹,少做怪相,你想说什么?”

    “我没想说什么呀!”朱莹一脸的无辜,“我觉得王大尹说得很对啊,能者上,不能就下,阿寿能帮的都已经帮他们了,要是张武和张陆做不好阿寿给他们争取的这件事,那就老老实实去当他们的富贵闲人呗!机会给了却没抓住,那还能怪谁?”

    皇帝对朱莹的脾气知之甚深,因此对她如此回答并不意外,而王杰却有些诧异地多看了这位千金大小姐两眼,心中再一次修正了从前对这位赵国公之女的评价。

    “不过,莹莹,此事张寿没带挈你二哥,你就不怨他吗?”皇帝突然问了一句。

    朱莹满不在乎地一笑:“我二哥和我一样,什么耕织一窍不通,而且论吃苦远远比不得张家那两兄弟,他去做这事,只怕没几天就会灰溜溜地回来。阿寿不叫上他是对的,否则就连祖母也得提心吊胆。他要做,也得从不太重要的事情做起。”

    “你呀你呀,也不怕你二哥悲愤至极地说你女生外相,只帮着张寿,把他这个二哥丢在一边。”皇帝见朱莹嫣然一笑,丝毫不以为意,他就若有所思地说,“你二哥和永平德阳,还有信阳宁河必定合不来,所以朕之前不至于乱点鸳鸯谱,今天倒是有个主意。”

    他说着就饶有兴味地看着王杰道:“朕听说王大尹刚接了你的嫂子和侄儿侄女上京?你这侄女乃是你兄长老来得女,丧父之后照料寡母,支持家务,督促幼弟考中了秀才,是你家乡有名的刚强女郎,朕都听人提过几次了。”

    王杰听到皇帝突然提到自己的侄女,陡然心生警惕,尤其是皇帝特意点明侄女柔韧刚强时,他更是意识到了下文。他很想立时堵住皇帝接下来的话,可皇帝却突然呵呵一笑。

    “王卿,朕轻易不做媒,朱二郎确实看似纨绔冲动,一事无成,但家教甚严,如今虽不能说一心一意力求上进,但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能力极限,知道自己肩膀上的责任。就这一点,已经比很多人强了。当然,你要是拿那些寒门出身的进士来比,他确实还差得很远。”

    皇帝一推扶手站起身,神态自若地说:“但你自己是一路科举上来的,应该知道这一条独木桥有多难。但凡金榜题名却没有婚配的,每一榜都不过寥寥数人,不少更是三甲。而这时候,榜下捉婿的富贵人家多如牛毛,你虽为高官,但以你的个性,当然不屑与人争抢。”

    “至于秀才,举人,要考中进士的概率有多低,你也该清楚。更何况,看中对方读书有成把家中女孩子嫁过去,他日却发现姻亲不好,甚至这寒门婿不好,以至于反目成仇的,那就更多了去了。朱二郎至少有个好处,从小被人管惯了,赵国公府也很希望给他娶个悍妻。”

    朱莹终于被皇帝这犹如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似的语气给逗乐了,扑哧笑出声来。

    她当即一本正经地说:“王大尹,皇上这话虽说有些夸大,但也确实**不离十,我敢说,天下少有比我朱家更好的姻亲。当然,若是你侄女要求的是天下无双的才子,能力无双的循吏,嘴炮无双的清流,那就当皇上什么都没说过!”

    “什么叫嘴炮无双的清流?”皇帝终于忍不住笑骂道,“你这是把清流当什么了?这说法断然不是你想出来的,肯定是张寿!”

    “才不是,是我自己想的,皇上你不要什么事都赖阿寿!”朱莹赶紧维护自己的如意郎君,更是连忙站起身,端庄大方地行了个礼,“阿寿的事情办完,我该回去啦,王大尹你也不用勉强,慢慢考虑,我二哥还年轻呢,他也不急,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第两百三十章 冬至

    朱莹这一走,皇帝便对乾清宫上下再次传达了禁口令。

    “今日张卿和王卿前来所谈之事,一字一句不许泄漏,否则,还是和从前一样,罚作终身劳役,遇赦不赦!”

    此前那一次选婿时,尽管他再三禁令,还是有人禁不住往外透露了风声,而连坐之令在前,那宫人几乎是前脚传出消息,后脚就被人举发。从来对下宽和的皇帝一时雷霆大怒,直接把那宫人重责五十,罚作浣衣奴。勾引其泄漏消息的内侍更是直接杖毙。

    这还不算,太后更是下令,若是那宫人被打死打残,行刑者同罪;若是在浣衣局不满三年死,则浣衣局掌事同罪,此前得她泄漏消息的内侍所在徐美人那一宫,徐美人褫夺封号幽闭宫中,余者全数分配到各宫苑洒扫。一时间,满宫噤若寒蝉,再不敢刺探乾清宫。

    至于乾清宫的宫人内侍,那更是谁也不敢再起外心。宫人老老实实等着上了年纪放出宫去;几个内侍老老实实地等着擢升的机会。谁也不想撞在太后和皇帝整肃宫闱的枪尖刀刃上。

    因此,皇帝石破天惊地亲自给赵国公次子朱二郎朱廷杰以及顺天府尹王杰的侄女做媒,这消息竟是无人所知。至于王杰禀报新式纺机,张寿献了图纸的事,那就更没人敢瞎传了。

    在这一片静谧祥和之中,冬至大朝最终来临。这是张寿第一次参加如此盛事,他提早三天就和国子监的其他博士被一块拉去排演,那架势简直让他想到了后世各种晚会彩排。而且,正如有一部分晚会不能不参加,因为要保证曝光率,这冬至大朝会,他也同样没法溜号。

    而太夫人几次三番耐心对他传授当日的各种经验从如何应付内急;到如何事先填饱肚子预防饿昏;再到该在官服之内穿什么样的衣服,在官靴之内预备什么样的手段,才能防止在京城那骤寒天气中因为手足冻僵而失仪……结果,在旁边陪听的朱莹都忍不住抱怨。

    “皇上每次说到正旦、万寿和冬至三大朝,也是唉声叹气,大诉其苦,就不能简单一点,别这么复杂隆重吗?这样对大家其实都好!”

    张寿顿时笑了。这就和后世很多人抱怨各种会议形式主义,冗长乏味的话题如出一辙。他见太夫人嗔怒地瞪着朱莹,就咳嗽一声道:“莹莹,毕竟万邦使节云集,不少甚至都是发色肤色不同的异邦人士,朝廷要宣示威严,所以大家都得勉为其难去演好自己的角色。”

    感谢太祖,省了低品官很多次朝会;更感谢的是夏天提早,冬天延后了朝会的时辰;当然更感谢的是皇帝,如果不是以整肃国子监学风为由,他这个国子博士上朝的次数大概会多很多。当然他高兴的同时,很多同僚那简直是痛心疾首,如丧考妣,比如率性堂的杨一鸣。

    而这一次冬至大朝会的预先排演时,他亲眼看到,年纪一大把的杨博士激动得热泪盈眶,磕头时甚至额头碰出了青紫,以至于他当时一度很想提醒对方,皇帝压根没来,还不如把力气省到冬至大朝会上再用,免得到了那时候反而酝酿不出情绪。

    此时,张寿没有提同僚参加冬至大朝会时的欢欣鼓舞,见朱莹也开始提醒他膝盖上衬特制软垫,还振振有词说这是太祖皇帝发明,又开始传授官服之内藏贴身小暖炉的妙招,他不禁笑了,一一接受了这番好意。

    然而,他以为做好了准备,可真正到了那冗长的冬至大朝会时,他方才发现,自己还是想得简单了。

    使节云集,百官环列,那盛大的场面无比壮观,而比起后世破损不堪的故宫太和殿前那些地面青砖,如今的地面光滑平整,配合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的宫宇,再加上那冠服整齐的百官,无数奇装异服的使节,那种难以名状的庄严肃穆,是什么晚会什么会议都比不上的。

    如果没有那没完没了的拜舞,也许这会是很新鲜的体验……

    而且,他亲眼目睹,有鬓发苍苍的老官员直接一头栽倒晕了过去,被人匆匆架走,又听到一旁有人窃窃私语,说是主司劝过此人,道是不必硬撑,却被人一口一个参加冬至大朝会乃是身为大明臣子的荣幸给噎了回去,刚刚才生出几许怜悯的他突然觉得,不要同情心过剩。

    这个时代的人,和他那个时代的人到底是有本质性区别不是每个人都是朱莹,更不是每个人都是得天独厚的皇帝,因为就这两个人才有特立独行的本钱大多数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坚持,哪怕这种坚持在他看来奇怪得很。

    靠着年轻穿越提供的本钱;体力好最近在国子监天天上课站出来的体力,顺便每天还耍两回剑;再加上清俊闲雅的温文君子总会得到原谅其实更多的是同僚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张寿终于撑到了这一日露天大朝会的结束。

    总共一个半时辰,时间不长,但在寒风中站的这三个小时,哪怕暖耳护手俱全,他还是觉得从头到尾接受了一遍洗礼。好在结束之后,立刻有一群内侍推着炭火热好的姜汤送来,每人一碗下去,暖胃暖心,张寿就只见一大堆中老年官员都是一脸终于活过来的表情。

    而在此时,他就听到了楚宽那熟悉的声音:“诸位的冬至节礼,皇上回头会命人送去各处官衙,以慰劳诸位终日为国辛劳!”

    此话一出,不少官员自然连声颂圣,其余人也有不少喜形于色。而张寿正打算跟着国子监的其他人一块离宫时,却突然被人横出来截了个正着,原来是二皇子。

    这些天来,挑唆了长兄也去那织染坊打探,二皇子就开始苦等张寿带着手底下那帮人依样画葫芦对付他那长兄,结果却发现大皇子不但什么事都没有,反而还神采飞扬进进出出,大皇子府成天高朋满座,往来的不少都是有名的江南富商大贾,大户望族的代表。

    这下他顿时坐不住了,等他费尽心机方才打听到,大皇子竟是高价买到了一大批新式纺机,连日以来正在和江南一大群富商大贾,大户望族谈合作,他差点没气晕过去。

    他是想让这个德不配位的长兄和自己一样泥坑深陷,没打算让其得到一桩别样的好处!

    张寿和张武张陆,还有赵国公朱家,绝对全都是故意的,他们肯定是觉得他这个二皇子没有继承皇位的希望,于是才去巴结大皇子!

    恨意欲狂的二皇子哪里受得了这口窝囊气,少不得动用了自己在大皇子身边的所有细作,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打探那新式纺机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前前后后折损了十几个打进大皇子身边多时的探子,最终得知了一个对于他来说最坏的消息。

    那新式纺机的纺纱速度,据说是老纺机的六倍……至少大皇子是这么对江南人宣称的!

    此时,截下了张寿的二皇子满面阴沉,光是那股怒火就恨不得把张寿焚烧殆尽。总算他还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眼见其他人避若蛇蝎,他就面带讥诮地低声说:“张博士真是好手段,一面把我耍得团团转,一面把我大哥捧到了天上,你就真觉得他必定是未来天……太子?”

    急怒之下,他差点把未来太子说成了未来天子。可即便如此,那怨毒之意仍然是溢于言表。见张寿哂然一笑,并不回答,他顿时心头更怒:“怎么,张博士敢做却不敢说?”

    “呵呵。”张寿再次笑了一声,随即眼见二皇子一时似乎要爆了,他这才不紧不慢地说,“二皇子无非是觉得那纺机你没弄到手,而大皇子却借此交接江南豪门望族,名利双收,所以心里不痛快而已。与其怪别人,其实你可以做一件破釜沉舟,不,两败俱伤的事,”

    二皇子顿时狐疑了起来,随即用轻蔑不屑的口吻说:“你以为我会信你?”

    “信还是不信,那是二皇子你的事。”张寿见四周围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便若无其事地说道,“二皇子你若是不忿大皇子独占其利,只要到皇上面前把此事直接捅出去。就说新式纺机利国利民,怎能让人以一己之私独占?”

    他把当时朱莹转述的,顺天府尹王杰当时在皇帝面前说的话概述了一下大意,见二皇子登时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就笑吟吟地说:“我言尽于此,二皇子慢慢想,告辞。”

    走出去老远之后,当张寿随意一回头,就只见二皇子还是呆呆站在那儿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位皇次子竟然还是下不了决心。原因很简单,二皇子大约还是觉得有机会从大皇子那儿把图纸又或者纺机给弄到手,到时候自己不但能得利,也能笼络到其他名门望族。

    利益当前,点都点不醒,这种人还想去夺嫡?呵呵……

    当张寿回到国子监时,一进博士厅,他就发现一众国子博士的脸色都非常不对。尤其是之前对冬至大朝兴奋热络,恨不得全身心投入的杨一鸣,那眼神更是恨不得把他给吞进去。

    虽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张寿早已经习惯了同僚的敌意,此时干脆就当成没瞧见。可还没等他按照计划到周祭酒和罗司业面前点个卯,然后自己回自己的半山堂又或者九章堂去时,却只见罗司业从里头出来,笑容可掬地冲他点了点头。

    “张博士,刚刚皇上给国子监诸位的冬至赐礼,已经送到国子监了。”

    他顿了一顿,随即又补充道:“司礼监随堂吕禅亲自来的,他还说,本来你那詹事府左赞善和翰林侍读的一份,是应该送去相应衙门的,但知道你事务繁杂,为了避免你多跑,他也顺便直接送来了国子监。”

    听到这话,张寿如果还不明白,刚刚那些古怪的目光,其实是羡慕嫉妒恨的表现,那他就白活两辈子了。果然,下一刻,他就只听罗司业说出了更羡煞人的部分。

    “国子博士的冬至赐礼是茶一罐,饼一盒,酒一壶,羊肉五斤。”

    张寿听着,心里不禁有个很滑稽的念头。全都是吃的,这是怕国子监学官太清贫没吃的?

    “詹事府左春坊左赞善的冬至赐礼是,御制新书一部,宣城笔一支,酒一壶,饼一盒。”

    这是吃的和风雅之物各半,但说到底,还是不值几个钱。张寿依旧市侩地在计算价值。

    “翰林侍读的冬至赐礼是……”说到这里,罗司业顿了一顿,想到自己和周祭酒两个高官的冬至赐礼,只觉得十几年资历也不过如此,“是绫袍一袭,铜香囊球一颗。”

    话音刚落,之前只知道张寿一人独得三份冬至赐礼,于是羡煞的国子监众学官们,终于再次嗡嗡嗡窃窃私语了起来,其中,一大把年纪的杨一鸣更是眼神冒火。

    毫无疑问,翰林院的赏赐是最丰厚,也最风雅的没错,在他们的眼中,赏赐衣袍和香囊球,比赏书赏笔更风雅,这种认知在朝中普遍存在。这也幸好张寿品级不高,赏的是铜香囊球,如果是银的,只怕其他人的表情会更不对。

    然而,罗司业仿佛深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特点,最后又道出了一句话。

    “此外,皇上说很嘉赏之前张博士的建言,另赐蜀锦袍子一袭,吕禅还捎话,皇上准了。”

    之前朱莹和王杰一块进宫那一趟,她跑得快,因此张寿问皇帝的答复时,她自然支支吾吾含含糊糊,避不过了就说回头再入宫特地去问,张寿无可奈何的同时,自然也就说不必了。

    此时,得到了这相对正式的答复,他不禁莞尔,随即就笑着对罗司业拱拱手道:“多谢少司成转告。”

    当张寿在国子监中领到三份年节赐礼和一份特赐,于同僚之中恰是风光无限的时候,二皇子也领到了自己身为皇子的年节赐礼。干巴巴的两段衣料,两坛御酒,其余什么都没有。

    面对这样的凄凉场面,他最终下定了决心。

    “给我弄到那纺机的图纸,我不管死多少人,一定要弄到!”

第两百三十一章 冢中枯骨,绵绵情话

    尽管张寿确实指出了一条路,但二皇子根本就信不过他,再加上心头不甘,更不敢赌父皇对自己的信任,因此他到底还是决定破釜沉舟,赌一赌自己在大皇子身边多年以来下的功夫。毕竟,有着共同的母亲,他们的人手本来就有共通之处。

    二皇子当然知道从张寿等人那边弄东西似乎更容易,但在已经惊动了顺天府尹王杰的情况下,再往张寿那边动手,太容易惊动自己的父皇,他只能选择用人命去填,从大皇子那儿打开突破口。

    然而十数日功夫,一来二去,他身边的死士死了七八个,却是一无所获。不但如此,二皇子还得到了大皇子送来的五根手指头,匣子里还附赠了一张血淋淋的字条入我手之物,鬼神难侵夺!

    这尽显骄狂的字条气得二皇子直接砸了书房。他何尝不明白,大皇子根本就不是说得那区区纺机,而是暗指两人一直在角力争夺的东宫,乃至于未来的皇位!

    越是清楚,他就越是愤怒,越是不甘,思来想去,他甚至还想过去求助于皇后,可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主意。毕竟,他已经看得很清楚了,比起他来,母亲总归还是更偏向于他那位长兄一点。因为人家才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是东宫的最大热门。

    可心头的怒火越憋越是难以消除,王杰又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审他府中侍卫,以至于人人自危,甚至于有人在背后议论,什么时候那位顺天府尹会铁面无私地把他这位二皇子也给带到顺天府衙去。尽管二皇子听到后一怒之下把人活活打死,但结果却是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惶惶难安之下,有人自忖与其朝夕战战兢兢,不如奋力一搏,竟是直接把二皇子杖死奴婢的事举发到了顺天府衙!这下子,原本就已经官司缠身的二皇子简直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尤其是大皇子站出来,公然指责二皇子狂妄暴虐,玷污了皇族之德。

    太祖旧制,奴婢凡背主、欺上、虐下、扰民、犯奸,为十恶不赦,主人可尽杀之。除此之外,因琐事杀奴者,罪减杀人一等,杖四十,不许罚金自赎。

    眼见二皇子自己失心疯,先后犯下两桩大罪,朝中原本就看不惯这位皇次子的官员们自然群起而攻,其中不少便是恪守礼法,认定应当立长的清流。眼见风雨飘摇,哪怕皇帝并未召见二皇子,也并未发落,但那座曾经光鲜的别院却也门可罗雀。

    如果不是那个跑去顺天府衙举发的奴婢没逃过铁面府尹王杰的发落,因为告发主人,四十杖挨得死去活来,险些没命,其他人早就如鸟兽散了,谁还耐烦伺候一个不但没希望入主东宫,反而还可能随时被重重发落,连一介富贵闲人都做不了的二皇子?

    而在这种众叛亲离之际,二皇子反倒是豁出去了。他不但没有好好呆在府里思过,反而每日鲜衣怒马带着随从出游。虽则还不至于自暴自弃到当街调戏民女,欺压百姓,可所到之处,还是人人避之惟恐不及,就犹如虎狼过境一般。一来二去,他越发心头愤恨难消。

    然而这一天,照旧破罐子破摔的他却当街撞上了一个煞星更确切地说,是一个煞星外加一个克星。那竟然是朱莹和张寿!

    因为转眼已经就到了腊月二十,国子监到了年关放假的时候,大多数监生都回家去了,再加上据说北伐大军即将班师回朝,高兴至极的朱莹便拉了张寿逛街采办年货,顺带给即将回来的父兄置办年礼。两个人和后头跟着的那些随从同样没想到,会这么巧遇到二皇子。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话对二皇子来说,原本是绝对的真理,可如今看到朱莹和张寿,二皇子第一反应不是寻衅,而是拨马便走,避开这两个惹不起的家伙。

    他如今麻烦缠身,但只要不招惹父皇素来宠爱的朱莹,只要不招惹父皇最近器重的张寿,他自忖还能再享受一阵子肆无忌惮的岁月。

    然而,发现二皇子竟然避如蛇蝎似的躲开自己,朱莹却不满意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叫道:“站住!你是不是又捣腾了什么害人的事,否则好端端的躲我们干什么!”

    二皇子原本已经策马疾驰了十几步出去,闻听此言差点没气炸了肺,立刻想都不想调转马头回来,他那些原本就无精打采的随从们面对这出乎意料的一幕,全都不禁目瞪口呆。

    “朱莹,不要以为我一直都让着你,你就能在我面前放肆!”二皇子用马鞭虚点朱莹,面上表情仿佛是怨恨,又仿佛是急怒,但只有他知道,自己此时分明有些色厉内荏。但是,如果朱莹还不肯退让,就算他如今已经四面楚歌,却也不甘心服软。

    眼看朱莹柳眉一挑,美眸含怒,正要反唇相讥时,张寿却突然咳嗽了一声,随即就把朱莹给拉了回来:“莹莹,何必去惹他?当断不断,却反而越陷越深,长此以往,就算苟延残喘,也不过是冢中枯骨。”

    朱莹顿时转怒为喜,连连点头道:“阿寿你说得对,我们逛我们的,他好不好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之前王大尹已经说过,若是再让他抓到二皇子扰民,他就要亲自上门了!”

    二皇子听了朱莹的话,顿时心头咯噔一下,之前被张寿骂作是冢中枯骨的惊怒一时烟消云散,更多的是在心中反反复复思量着张寿那‘当断不断,却反而越陷越深’这句话。等到他想明白张寿这话的蕴含深意,再一抬头,哪里还有两人以及朱家那些随从的踪影?

    而走远了的朱莹拉着张寿连着逛了两家古董行,见张寿自始至终只是嗯嗯啊啊,对于她要买给父兄的礼物根本提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早把二皇子抛在脑后的她顿时有些不乐意。

    此时走出那家古董行,她就闷闷不乐地说:“我爹和大哥还没见过你呢,我带你来挑礼物,是想告诉你,他们都喜欢什么!他们又不是我祖母和我娘,万一他们不喜欢你怎么办?”

    张寿当然明白大小姐的深意,当下就笑道:“历来都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丈人翁看女婿,越看越讨厌。至于大舅哥,小舅子,更是十个里面十个都看不惯妹夫又或者姐夫。所以,莹莹你与其在这种方面帮我讨好他们,还不如另辟蹊径。”

    听到张寿竟是坦坦荡荡地把女婿、姐夫妹夫之类的字眼挂在嘴边,甚至还把丈母娘丈人翁大舅哥等称呼说得如此自然,朱莹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喜的是虽说最初她更主动,可从张寿如今对她的态度来看,明显对她亦有情意。忧的是父亲明明早早就给她定下了这门亲事,可从前却一点都没对她提过,即便是为张寿请过葛雍这个老师,可葛雍回来之后,爹好像就对人不闻不问,而大哥又是一丝不苟的性格……

    想到这里,担心父兄真的会不喜欢张寿,朱莹立刻追问道:“怎么个另辟蹊径法?”

    张寿笑眯眯地看着这个急切的姑娘,慢吞吞地说:“只要你有非我不嫁的决心就行了。”

    “啊?”朱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大方如她,此时面上却是娇艳不可方物,直到发现张寿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不带一丝一毫的戏谑,她浮上心头的那股羞恼便立刻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欢喜,竟是立时笑吟吟地说,“那好,阿寿,你快点娶我回家吧!”

    “咳……咳咳咳咳咳……”

    张寿忍不住被朱大小姐这直截了当的情话给呛着了,这丫头,竟是把他表白的话给抢先说了!难道这种人生大事,不应该是男人先说嫁给我吗?他看了一眼店门口那些个同样目瞪口呆的赵国公府护卫们,深刻意识到身边这姑娘是怎样的存在。

    见朱莹大有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走了的表情,张寿不禁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低声说道:“傻丫头,你不嫁我还能嫁谁?不过,过了年我们才十七,你再等我几个月。”

    朱莹顿时眉头一挑,竟是有些懊恼:“为什么还要再等几个月?等爹和大哥回来,那不就行了?”

    “因为娶你是大事。”张寿笑着替朱莹紧了紧那一袭大红猩猩毡的大氅,随即沉声说道,“总不能让人嘲笑你说,赵国公府大小姐平日眼高于顶,结果千挑万选,最终却嫁了个寒门出身,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只要我喜欢,爹娘祖母大哥二哥他们都能接受就好,其他人说什么我才不在乎!”

    朱莹的回答,依旧干脆而直接,张寿听在耳中,心里自然是又高兴,又熨帖,可最终,他还是微微笑道:“你不在乎,但我心眼小,却在乎人言。就算不能给你好的,但至少也不能让你的生活比从前差得太远……走吧,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一旁的朱宏眼见张寿拉了朱莹去上了马,他连忙招呼那些护卫跟上,心里却忍不住在想刚刚这对未婚夫妻那惊世骇俗的对话。

    朱莹的话简直能让那些道学君子们吓死,张寿的话却又能让那些既想要贵妻却又自命清高的君子羞死……只不过,要想让朱莹不比婚前的日子过得差,这却实在是太难了,要知道,朱莹从小何止是富养,太夫人和国公爷那简直是把人当成心尖子似的宠在手心里!

    当张寿带着朱莹去造访他的“研发基地”时,二皇子也再无游兴,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别院。他下令众人预备跟他入宫,自己就匆匆回了房,而等到他出来时,那些对他敢怒不敢言的随从下人们顿时一个个犹如遭了雷劈一般。

    那个素来张牙舞爪,冲动暴虐,不肯认错的二皇子,眼下竟是穿了一身布衣?

    如果不是赤膊再披上荆条的话,那样子实在是太过显眼,而且过犹不及,二皇子甚至愿意把心一横来一出负荆请罪。只不过现在看底下人那呆样,他就知道,做到这样已经足够了。当下,他就面色阴沉地说:“都愣着干什么?驾车,送我入宫!”

    尽管平日更爱驰马,而不是如同大皇子那样自矜身份,呆在车里与外界隔绝,但今天这样一副装扮哪怕是另有谋划,二皇子也生怕被人笑话,因此当然不肯就这样招摇过市。可即便是坐车,当他在东华门下车时,依旧引来了众多目光。

    他只觉得这些看过来的家伙都在笑话他,恨不得把那些眼珠子都抠出来,可此时却偏偏只能对这些人视若无睹,快步往宫中赶。当他终于来到乾清门,声称有要事求见父皇时,就只见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了一阵子,最终其中一个拔腿前往通报,余下的也只是赔笑不说话。

    虽说知道乾清宫的人和坤宁宫不同,往日也没几个巴结他的,可如今二皇子正是最敏感的时候,自然心头越发震怒。可谁曾想那前去通报的侍卫出来之后,却是恭恭敬敬说出来一句**的话:“二皇子请回吧,皇上说,手头事多,回头有空再见你。”

    二皇子简直气得没发疯。他一个做儿子的都见不到自己的父亲?还比不得那些大臣!

    他提高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你再去通报,就说我有十万火急的事禀告父皇!”

    那侍卫顿时满脸为难:“二皇子,皇上说了,手头正有好几份北伐军报等着斟酌,真的没工夫来见您……”

    实际上皇帝的话说得更加直截了当:“他一身布衣来见朕,这就想抵消之前那草菅人命,胡作非为的勾当?他别做梦了,有这功夫到朕面前来做戏,还不如好好想想今后!”

    二皇子哪里知道,就别人说出的这番话,已经是照顾到他那脆弱心情了。他只知道自己眼下那一腔怒火能焚尽这整座皇宫!忍了又忍,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屈服,竟是直接屈膝就这么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今天我求见父皇,确实是为国为民的大事,如若父皇不见我,我就跪死在这不走了!”

    当皇帝听到乾清宫管事牌子柳枫小心翼翼报上来的这个消息时,他不禁没好气地丢下了手中那本奏疏,满脸不耐烦地说:“他要是真的知道认错,何必等到今天?这是被人逼到穷途末路,所以才破釜沉舟!让他跪着,要是他真的能跪上半个时辰,朕再听听他说什么!”

第两百三十二章 为时已晚

    从小到大,虽然一直都有个大哥压在头顶,但二皇子确实没吃过什么苦。母后虽然更偏爱长兄,但他毕竟也是亲生的,从上到下自然把他捧在手心里。所以诸如犯错被罚跪,他是完全没有过这种体验,纵使做错了事,母后也顶多轻描淡写说他两句。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是在这寒冬腊月里,跪在冰冷刺骨的地上,身上还只穿着单薄的布衣毕竟之前在马车上有温暖的炭炉,车厢还蒙着厚厚的车围子,一点都不冷。若不是有侍卫给他披上了厚厚的大氅,又站在四周围给他挡风,他简直怀疑自己会不会被冻死。

    膝头跪在地上,寒气顺着薄薄的皮肤一点一点蔓延上来,须臾扩散全身,以至于整个人瑟瑟发抖,嘴唇似乎已经失去了任何知觉,二皇子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毅力,这才能够坚持跪在那里。他也不知道究竟要跪上多久,父皇才愿意见自己,他只知道自己唯有硬挺下去。

    无论是母后看不下去他这么受苦,跑来求情也好,又或者是太后怜惜他这个孙子,派人来说两句话也罢,又或者是父皇最终心软哪怕知道这些的希望其实并不大,他也只能赌一赌那些可能性!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就在他整个人都快要冻僵发木到没有知觉的时候,他终于等到了柳枫那熟悉的声音:“皇上吩咐,带二皇子进去。”

    一口始终提在心头不肯放掉的气终于泄了,二皇子以为自己会瘫软在地,但结果却是,他整个人竟是不会动了。他只知道左右胳膊被人一把拽住,紧跟着就被人架了进去,当进入乾清宫,扑面而来的温暖一下子包裹全身,又被人一碗热姜汤灌进去,他才觉得整个人活了。

    “从小到大,你做什么都是三心二意,半途而废,这竟是你最有毅力的一次。说吧,来见朕到底是为了什么‘十万火急,利国利民’的大事?”

    父皇那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二皇子冷不丁打了个哆嗦,这才猛然清醒了过来。他抬起依旧有些发木的脑袋,抬头盯着面前皇帝那身穿常服的人影,他足足好一会儿才低声说:“父皇,儿臣知道先前是做错了事,犯下了大罪,儿臣不奢望父皇能宽宥谅解,但是……”

    舌头也仿佛被冻僵了的他终于渐渐把话说得利索了一些,当下连忙甩开旁边伺候自己的柳枫,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踉跄两步就再次跪倒在地,不用装就已经泪流满面。

    “但是儿臣固然胡作非为,可当初去打探张武和张陆那织染坊时,儿臣是想如果发现他们瞒着别人捣腾出了什么好东西,就抢过来献给父皇!”

    他一下子用几乎是咆哮的声音叫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和子民全都是父皇的,最好的东西当然也应该是父皇的!可大哥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得到了那新式纺机,不思进献给父皇,却拿着去交接那些江南的富商大贾……他这是想干什么!”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脸上表情明显深沉了许多。而二皇子将他的这幅表情看在眼里,一时平添了几分信心。

    “我不信父皇这么明察秋毫的人,却没看到这些天大哥正在结交那些江南望族,地方豪商,我都能想到一旦新式纺机把持在这些人手中,那么小民百姓会有多少人受害,父皇又怎么会想不到?可父皇不管为了什么没阻止大哥,儿臣却不得不奋力建言。”

    “儿臣纵有千万不是,性情再差,却也比道貌岸然,实则嗜钱如命的大哥好!儿臣至少做人坦坦荡荡,不像大哥那样假惺惺!”

    皇帝盯着慷慨激昂的二皇子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哂然一笑道:“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二皇子不怕皇帝的反诘,怕的是皇帝根本不理会自己。更何况,皇帝此时反问的话,是他在张寿那次提点他之后,他曾经反反复复想过的问题,因此他的回答自然又快又及时。

    “父皇,儿臣觉得,应该把新式纺机的图纸公诸于天下,让天下那些以纺织为生的百姓全都能享受到这一高效的利器……”二皇子一面说,一面开始摆事实讲道理,把高门大户,富商大贾们垄断新机器的后果说得极其严重,尤其是见到皇帝微微颔首,他就更有底气了。

    “更何况,江南之地历来富庶,而且连年海贸,营收无数,正该好好限制他们……”

    听到二皇子甚至隐晦地点出,以防江南以及福建两广海商与当年太祖船队中失踪那些人的后人勾结,皇帝嘴角的笑意就更加深了一些。然而,兴奋激动的二皇子压根不知道,那不是赞许的笑容,而是嘲弄的笑容。

    “没想到你倒是长进了。”皇帝淡淡地说出一句话,见二皇子登时喜形于色,他陡然词锋一转道,“朕确实不至于没看到你大哥那些动作,可朕也不至于没看见你那些小动作!”

    “你要是在一开始耗费了几条人命才打探到,你大哥买到了纺纱比从前高几倍效率的纺机之后,不是左一个死士右一个死士给你大哥送人头,而是立刻来朕面前禀报,那么,你说的这些,朕倒不是不可以嘉许你一心为公。”

    “可是,你连番受挫,又丢了好几条人命之后,再跑到到朕面前举发你的长兄,你自己想一想,你还有什么立场指责你大哥和那些江南大族?为时已晚了!”

    “父皇!”二皇子登时面色煞白,待想再说什么,却在皇帝那严厉的目光下为之战栗。

    皇帝接下来又冷笑了一声:“你们两个从小争到大,一个尽会做表面文章,一个尽会阴狠使绊子,但凡你们真的能够像你们母后希望的那样,兄弟齐心,说不定真的能其利断金,可惜了,你们谁也不服谁,宁可拆台也不愿意合作。不过也罢了,一母同出反目成仇的多了。”

    说到这里,皇帝不禁有些意兴阑珊。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淡淡地说:“今天你来了一出心怀赤诚,建言利国利民之事,虽说演戏的成分居多,但好歹总算是选择了唯一一条正确的路。要是你今天不来,朕来日只能在京城给你一座宅院,让你去闭门反省一辈子了。”

    煞费苦心的一场戏却被父皇拆穿,二皇子本来还有些自怨自艾,但此时听到皇帝这话,他瞬间魂不附体,随即就是止不住地庆幸。这要是今天他没在半道上遇到张寿和朱莹,张寿没有说出那么不好听的话来,他根本下不了现在这样的决心。

    哪怕结果不如最初预想的那么好,可也至少没有更糟。更重要的是,他揭发了大皇子那嘴脸,拉人……不,推人下水这个目的至少是办到了!

    然而,他的祖母太后之前压根没有出面,任凭他在乾清门前跪了那么久,那也就算了,毕竟他在太后面前从来不是什么得宠的皇子,可他的亲生母亲皇后竟然也在坤宁宫中避而不见,这却实在是伤透了他的心!换成是大皇子,她会不来吗?

    二皇子在乾清门前跪了至少半个时辰,随即皇帝方才宣见,这一幕因为看见的人实在太多,须臾就在宫中传了开来。之前狠狠心没有赶去乾清门的皇后自然是如释重负,可她在坤宁宫左等右等,等到的却是二皇子扬长出宫的消息。

    最明白次子脾气的她哪里还不知道,二皇子很可能因为她没出面而怨恨上了她这个母亲!

    皇后想不想得通,其他人压根没工夫去关注,皇帝在召见了二皇子,又放人出宫之后,以滥杀、扰民等罪名申饬二皇子,命其赔付擅杀的奴婢,滋扰的百姓,罚了他三年俸禄,继而又褫夺了其皇子冠服,罢朝一年,擅杀奴婢的四十杖记在了账上,过完年再打。

    在别人看来,这是最明显不过的预兆。毕竟,在大皇子和二皇子两位年长皇子选妃的当口,二皇子突然因为惹出连番事端而遭到如此处置,而剩下的三皇子四皇子的年纪却还小得毫无竞争力,岂不是说东宫很快就要定下主人了?

    就在大皇子闻讯之后,在别院中和党羽大摆宴席庆贺的时候,外间却突然通报,道是司礼监秉笔楚宽来了。一时间,笙歌暂停,酒宴暂歇,而主席上的大皇子只是微微愣了一愣,随即就笑容可掬地说:“各位稍歇,我去见见楚宽就来!”

    匆匆到了书房门口,大皇子定了定神,刚刚在人前那淡定自若的表情立刻收敛了几分,变得殷勤却又不**份。他推开门,随即就笑道:“楚公公怎么有兴致到我这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楚宽似笑非笑地拖了个长音,随即就正容说道,“我奉皇上口谕,问大皇子一件事。”

    大皇子登时心里咯噔一下,但随即就挤出笑容拱手说道:“还请楚公公尽管问,我无事不可对人言,更无事不可对父皇言。”

    “那就好。”楚宽仿佛很宽慰似的点了点头,但接下来的第一句话就犀利如刀。

    “皇上问大皇子,二皇子说你得到了一台可以让纺纱效率比从前提高了数倍的新式纺机,此事可是有的?”

    听到二皇子刺探图纸和机器不成,竟然直接把此事捅到了父皇跟前,大皇子顿时心头大恨。可他就是再恨,也知道自己文过饰非绝无作用,只能硬着头皮说:“是有的,但儿臣……”

    没等大皇子把话说完,楚宽就打断道:“皇上问,大皇子应该知道此等好物,利国利民,缘何不立刻献上,然后推广于天下?”

    刚刚被打断时,大皇子就意识到事情不好,此刻他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只能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儿臣正想弄清楚那纺机究竟是否那样有效,否则怕献上却弄巧成拙……”

    这一次,大皇子依旧没能把话说完,就只听楚宽面无表情地问道:“皇上问,不知道是否有效,你就去和江南那些望族和商贾商议合作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话是如此不假,但大皇子你身为皇长子,只看蝇头小利,是不是该好好反省一下了?”

    此话一出,大皇子登时知道坏了。他也不是没有想过二皇子会把事情捅到皇帝面前的可能性,但他总以为,这不过是两人之间的小纷争,和从前那些争斗一样,父皇根本不会管,母后也顶多只是劝解一下。可他万万没想到,父皇竟然从这样的高度突然插手进来。

    “楚公公,我要见父皇,当面对他解释……事情不是这样的,朝廷在江南设有织染局,但那些织染局也是征用当地工匠,用的当地原料,我也是想着,如果能用这些纺机,吸引江南那些望族富商更好地听命于朝廷……”

    大皇子绞尽脑汁想给自己找出一个好理由,可说到一半,就只见楚宽对他呵呵一笑:“二皇子的话,皇上直接收回了他的宫籍,三年之内,要进宫就必须先上书提请。大皇子您却不同,自然可以随时进宫去求见皇上。可是,天底下做儿子的,谁不把宝贝献给父亲?”

    听到这样明显不过的暗示,大皇子只觉得心中直发苦。

    虽说楚宽此言理论上一点问题都没有,可他乃是花了大价钱,好不容易才把东西买到手的,如此拱手交上去,他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更何况,他已经和不少人谈好了合作,如果突然变卦,他这个大皇子的名声岂不是转眼间就要臭了大街?

    见大皇子面色阴晴不定,竟然还不能痛下决断,甚至打算垂死挣扎,楚宽不禁暗自叹息。

    君父君父,先是君,才是父,皇帝一贯对儿子们不太苛刻,大皇子竟然就会错了意!

    张寿这个新式纺机的真正发明者尚且都知道赚一笔就立刻收手,甚至把图纸和推广计划等等都献了上去,大皇子居然到现在还执迷不悟。

    难不成还要让他明着告诉这位皇长子,吕禅已经去张武和张陆的织染坊里要一台纺机?

    说到底,这只是个幌子,皇帝让两个儿子先后吃个教训,却要护着把纺机图纸完好献上来的张寿,否则,何必如现在这样做些表面文章,只要直接公布张寿献纺机图纸就好!

    唉,张寿在那给皇帝的密匣奏疏上明说了,赚那一笔钱既是为了让张武和张陆将来能养家糊口,也是为了自己娶媳妇,可大皇子和二皇子呢?这些皇子私心重,却还不敢说!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

    皇帝竟然真的派人来要新式纺机的样品!

    如果不是张寿事先提点过,当面对笑眯眯似的司礼监随堂吕禅时,张武和张陆简直不知道自己会是怎样诚惶诚恐的表情。可既然事先已经有所预备,两人立刻二话不说地满口答应,但却提出了一个条件,由他们亲自跟着吕禅运送纺机进宫。

    至于这是为什么……他们并不关心,既然是张寿特意对他们强调过的,他们绝对会照做。毕竟,事实证明,他们跟着张寿确实没吃过一点亏,尽坐享其成了。

    而吕禅也一点异议都没有,笑眯眯地同意了这个要求。不但如此,当东西送到东安门时,张武张陆兄弟要走,他却又咳嗽了一声道:“二位日后也是皇家女婿了,先好好熟悉熟悉东华门这道门户也不晚。再说,好事做到底,送人送到西,你们就送到东华门吧!”

    张武和张陆虽说有些狐疑,但到底还是依言做了。而等到了东华门,他们方才发现,进进出出的除却那些冠服特殊的内侍,还有不少青色官服的低品官员,只不过,这些人一个个全都昂首挺胸,意气风发,一问之下他们方才得知,那是供事于内阁的中书舍人。

    不是特别重要的各种制书敕书,都是这些中书舍人写的。

    他们兄弟俩第一次看到这些前途无量的才俊官员,自然免不了好奇地多打量几眼,却不知道他们俩在东华门一站,同样引起了那些人的关注。因此,当吕禅笑吟吟地谢过张武和张陆,把他们打发走时,随即押着那偌大的车子进入东华门时,自然而然有人来探问。

    虽说吕禅这个笑面虎的名声在外,可中书们中间总难免有几个混不吝的货色,比如性格和吴阁老相对投契,而且还是同姓,做事吊儿郎当却又性喜饶舌,传播各种消息的吴中书,那便是笑意盈盈地上前问东问西。他本来没指望能问出个所以然,没想到最终竟然大有收获。

    吕禅轻描淡写地说:“车上就是害得二皇子擅杀奴婢,又告发了大皇子与民争利的所谓利国利民之物了。据说是张博士和陆三郎师生捣鼓出来的,比从前那些民间纺机速度快了好几倍的新式纺机。大皇子不知道怎么打探得知,硬是死活从陆三郎那边高价买了一百台。但最先用的,却还是张武张陆这兄弟俩的织染坊。”

    吴中书眼神中闪过了一丝精光,随即就似笑非笑地说:“吕公公会不会言过其实了?我籍贯在江南,家里可不是那些大富大贵的人家出身,从小也是看过家里长辈纺纱织布的,你要说有机器比她们用的那些纺机快,我信,但要说快好几倍,那是不是夸大其词了?”

    吕禅顿时呵呵一笑:“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可如果不是真的有效,大皇子干嘛要花大价钱去买,二皇子干嘛吃饱了撑着举发大皇子巧取豪夺?既然二皇子口口声声说利国利民,不能把持于私人之手,皇上自然要好好看看真东西。”

    见吴中书顿时打了个哈哈,眼神却颇有些闪烁,吕禅却是不慌不忙地说:“这会儿楚公公应该正在大皇子那儿问话,我是才刚从张武和张陆那织染坊回来。到底是皇上挑中的女婿和侄女婿,这织染坊还没好好开呢,先被大皇子横插一杠子,却还是心甘情愿献给了皇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吴中书又怎么会不明白?毫无疑问,大皇子那边铁定尚未做出决断,所以楚宽尚未回来,可去见张武和张陆的吕禅却已经顺利带着东西回来了!

    他呵呵一笑,若无其事地说:“解铃还须系铃人,皇上为何不干脆召见张博士和陆三郎?”

    “顺天府王大尹早就抢在了前头,直接从张博士那儿把图纸都抢进宫了。”吕禅虽然对楚宽之前对他的说法有些狐疑,但还是若无其事地把这件事捅了出来,见吴中书面色异常古怪,他自然也跟着唏嘘了一下,“王大尹这个人太过刚直,要说张博士也确实够通情达理……”

    吴中书却没有心思再去和吕禅扯皮了,他很清楚顺天府尹王杰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说连粗通耕织的王杰都觉得那纺机是好东西,那就绝对错不了!因此,等到吕禅带人推了那辆装着纺机的大车去往乾清宫,他立刻拔腿就赶回了内阁。

    爱饶舌,好散布个消息?呵呵,真正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传播的都是别人希望他传播的消息,而那些别人希望他三缄其口的东西,他却从不会多说半个字。

    今天吕禅干嘛对他说这么多?还不是指望他这张嘴把这件事散布开来!

    既然知道这一点,吴中书回到内阁之后,先是去给最赏识他,也是他大靠山的吴阁老报了个信,随即就和其他中书吹起了牛。刚刚人人都看到他乐呵呵地和别人避之惟恐不及的司礼监随堂吕禅说话,此时他把事情吹得天花乱坠,别人就算将信将疑,也只好听着。

    可如此一来,等到这一天傍晚,关于新式纺机的消息,已经在整个京城各大官衙中疯传了一个遍。

    当在楚宽面前千方百计拖延了一天时间的大皇子得知这个消息时,先是手脚冰凉,随即竟是仰天便倒,要不是下人们抢救及时,太医到得也快,也许可怜的大皇子会中风也没准……

    而作为这一系列事件的始作俑者,张寿却正轻松闲适地帮着母亲吴氏包饺子,萧成也被他接了过来。毕竟,在这国子监都放了假,京城四处都弥漫着过节气氛的时候,把人独个撂在萧家,那实在是太不近人情了。

    只不过,眼看萧成笨手笨脚地把饺子都包成了大肚汉,正在擀皮的他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而吴氏看在眼里,连忙把满脸气馁的小家伙拉到了面前,手把手地教了一会儿,这才对张寿嗔道:“阿寿,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吗?生而知之,看什么就会做什么?居然笑话小孩子!”

    张寿忍不住无语。他哪里算是生而知之,只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想当年为了满足自己这张挑剔的嘴,他还曾经雇了个厨师在家,但到最后,他还是不甚满意,最后不得不下狠心钻研了一下厨艺,没事还琢磨过各种黑暗料理,至于包饺子……

    上一世他很小的时候,母亲曾经对父亲嗔过,饺子就是要自己和面擀皮拌馅,一点一点自己包,那才有家的味道,其他都是邪道……那时候,他却是隔锅香的性子,更喜欢吃外面那各种各样的味道,等后来发现错过什么的时候,却已经是迟了。

    那大概也是他喜欢自己下厨的最大原因。

    就在他微微有些恍惚的时候,外间就传来了扑哧一声笑:“吴姨说得对,阿寿就是自己什么都会,所以才以为别人都和他一样!”

    随着这声音,朱莹大大方方进了屋子,见吴氏连忙站起身来,到一旁盆子里洗去了满手面粉,随即迎上前,她与吴氏说道了两句后,就硬是把人按去坐下,这才看着张寿那手底下一张张擀出来的薄薄面皮,满脸好奇地说:“话说回来,我还是第一次看人包饺子呢!”

    自从她小时候一次好奇跑到厨房却差点被烫伤之后,赵国公府的厨房就成了她的禁地,祖母也好父亲也好,甚至连大哥都是,严防死守禁止她踏入厨房半步!

    见朱莹满脸跃跃欲试的冲动,张寿随手把手中擀出来的几张面皮往旁边案板上一扔,继而取了一张,三下五除二包了一个饺子,这才托在手心送到朱莹面前。

    然而,不等大小姐要接过去看个究竟,张寿就把手缩了回来,因笑道:“先洗手!”

    明明是厨娘,刚刚却不得不在旁边打下手的刘婶生怕朱莹着恼,连忙去打了一盆水,再兑上灶头一直吊着的热水送了进来,见朱莹一点都不以为忤地洗了手,随即就接过那饺子左看右看,仿佛那是什么稀罕的艺术品,她不禁在肚子里念了一千遍情人眼里出西施。

    不对,是情人眼里出玉郎!当然,自家这位少爷也确实称得上是才貌双全……

    朱莹看归看,却到底没有不自量力地要去尝试,从小到大,但凡这种需要手工的东西,她就没有一样做得好的。因此,她宁可笑意盈盈地站在旁边,一面说道今天大皇子倒霉的事,一面看张寿十指灵巧地包出了一个又一个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饺子。

    她固然只当事情等闲,可一旁的吴氏听着却不禁忧心忡忡:“阿寿,这大皇子竹篮打水一场空,会不会恨到你头上?”

    朱莹顿时冷哼一声:“他敢?君父管他要东西,他都敢虚词搪塞,这已经算不忠不孝了,他还好意思忌恨别人?”

    张寿知道吴氏出身太差,因此凡事谨小慎微,当下就笑着宽慰道:“娘,他从前就看我不顺眼,今后的状况也差不到哪去。更何况,他眼下应该担心的是,怎么弥补今天搪塞皇上这点罪过,怎么应对二皇子疯狗似的咬他……他们兄弟得先拼个死活,没工夫理我。”

    见朱莹眼珠子一转,还要开口说话,他就笑吟吟地说:“虽说年关将近,各家都有各家的事情要忙,但莹莹你明天能不能陪我去西城几处地方看看房子?”

    “看房子做什么?”朱莹本能地反问了一句,等看到吴氏哑然失笑,她才若有所觉。

    “阿寿难道你是要……”

    “这屋子还是齐先生暂时借给我的,虽说我心安理得住着也不付租金,可总不能一直这么赖下去。当然,要想赶在你爹和大哥回来之前搬家,兴许来不及了,而且腊月和正月也不适合搬家,可总得先看起来,趁着我刚发了一注横财的份上!”

    虽然吴氏也从张寿那儿听说过,张寿借着卖掉那效率极高的新式纺机,发了一笔数目不菲的横财,但如今听说大皇子和二皇子双双倒霉,她还是觉得有些不那么妥当。而张寿竟然如此直白地对朱莹说出来,她就更担心了。

    虽说将来要成婚的话,确实总不能住着人家齐老先生的房子,可若是朱莹不高兴……

    然而,朱莹的反应却显得简单而纯粹。她笑得眉眼如花,脸上全都是欣悦:“好啊好啊,我陪你去看!虽说过年,但除却祭祖,其他时候我闲着也是闲着,娘和祖母都嫌弃我碍手碍脚的,毕竟连那些铺子都已经休息了……对了,我们还可以顺便见几个人啊!”

    她说着就冲张寿使劲挤了挤眼睛:“你只帮张武和张陆还有陆三郎,那怎么行,张琛他爹秦国公,不是也说把婚事交给你了吗?”

    大过年的,这是还要帮张琛相亲?绝色美人这个标准,朱莹觉得是能轻易达到的?没看张琛那眼界,先看中朱莹,然后看中永平公主……对了,永平公主这次没定下婚事,是暂时推迟,还是皇帝真的允许她就这么呆着不嫁?

    张寿心里想着这些无稽的念头,却没打算在朱莹面前提永平公主。毕竟,他和人家算不上熟稔,更谈不上朋友,既然如此,有朱莹一个管闲事的也就够了。

    这一天晚上,朱莹在张寿家里吃了一碗饺子,这才回了赵国公府,却是再也吃不下家里那顿正经的晚饭了。对于女生外相至此,朱二暗地表示鄙视,然而,见太夫人和九娘婆媳俩全都不当一回事,他这个外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闭嘴闷头扒饭。

    “对了,祖母,娘,最近这几天家里没什么事,我要去陪阿寿看房子。”

    于是,满嘴是饭的朱二立刻就被这话给呛着了,险些没喷得满桌乱七八糟。可即便他总算及时把头往旁边一偏,饭粒却到底喷了个满地都是。瞧见太夫人身边的两个大丫头玉兰和玉棠满脸微妙地叫了人进来收拾,太夫人更是脸露不快,他只能赶紧解释。

    “祖母,母亲,我就是好奇……好奇未来妹夫哪来的那么多钱。”

    要知道这是京城!京城房宅可不是乡下,三五十贯钱就能造个一座院子,那点钱连在京城搭座棚子都只是勉强!看看他堂堂赵国公府二少爷,这些年私房钱才攒下来一百多贯,那真是听者伤心,见者流泪……

    就在朱二腹诽之际,他就只见朱莹对他嫣然一笑:“阿寿刚发了一笔财,如今腰缠万贯!”

第二百三十四章 看房?造房?

    既然要和张寿一块去看房子,次日一大清早,素来喜欢睡个懒觉的朱莹一醒过来就早早起了床。她三两口吃完送到房里的早饭,随即带上了收拾得干净利落的湛金和流银两个丫头平日里太夫人并不允许她带着丫头们招摇过市,可今天却不同。

    湛金和流银将来是肯定要跟着她一块到张家去的。既然如此,当然要让她们看看,将来的房宅如何,顺便帮她和张寿出出主意。反而是平日一直都跟着她的朱宏还有那些护卫,她今天一个都不带,免得去看房时太扎眼。为此,她和湛金流银甚至都换上了男装。

    然而,她带着两个丫头才刚到后门口,却发现自己的二哥正倚靠在门栏上发呆,一见她就立刻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她一看那殷勤的表情就知道,人绝对是守株待兔,等的就是她。

    想到从前二哥想坑她的那点往事,朱莹立刻警惕了起来:“二哥,你要干什么?”

    “好妹妹……”朱二话音刚落,就只见朱莹敏捷地往后退开了两步,眼神里头满满当当都是提防,他顿时暗自懊恼。但凡他想求朱莹做什么事,往往都是这三个字作为开头,一来二去,朱莹就已经识破了他这点小伎俩,如今要骗她更是难上加难。

    “我就是好奇……咳,好奇未来妹夫打算买什么房子。”当然最重要的是,昨儿个晚饭之后就从朱莹那儿百般打探,朱二终于确信那昨天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新式纺机是张寿捣腾出来的他最初还以为是谣言。想到张武和张陆从中得到的好处,他简直是羡慕嫉妒恨。

    这么好的事情,张寿也不带挈他这个未来二舅哥一把,太不讲义气了!

    “好奇也等到我和阿寿选好了房子之后再说,你现在急什么急!”朱莹没好气地瞪了二哥一眼,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见朱二还不死心,她突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什么好奇,你肯定是埋怨阿寿有好处不想着你……放心,我早就和阿寿说过,下次有好事准带挈你!”

    只是顿了一顿,朱大小姐就坏笑道:“再说了,张武和张陆没多久就要娶媳妇了,不好好赚点钱,将来怎么养家糊口,你这婚事压根连个准信都没有,急什么?再说了,咱们家又不是没钱,你哪用得着钻在钱眼里?”

    朱二顿时欲哭无泪。我们朱家是挺有钱,可我是穷光蛋啊!我的所有积蓄都买不起你这妹妹一件首饰!就连几块玉佩之类的,也都是祖母给我的大丫头死死守着,好像我就是败家子,会因为没钱花而去把东西卖掉似的……

    “听话,好好在家呆着,回头我给你好好挑个二嫂回来!”

    朱莹的口气就犹如哄小孩,可看到朱二可怜巴巴乖乖点头的样子,她想到皇帝亲自为二哥向顺天府尹王杰的侄女做媒,嘴角不禁露出了微微笑意。

    虽然王杰当初那态度,理应是对二哥这个人选不甚满意的,但二哥有贼心没贼胆,如今也比从前收敛了许多,如果张寿能像教导张琛陆三郎,还有张武张陆那样,好好打磨一下二哥,这桩婚事说不定有很大希望。二哥这种人,就需要有个厉害媳妇好好管一管!

    把想要当跟屁虫的二哥给留在了家里,朱莹这才带着湛金和流银出了后门,没走几步路就来到了隔壁的张家,见门口阿六已经套好了车等在那里,她就笑着对人打了个招呼,正待进去时,她却只听阿六开口问道:“大小姐喜欢家里人多还是人少?”

    朱莹知道阿六在人前并不爱说话,可每次她问阿六什么,人总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久而久之她就习惯了自己这份特殊待遇。此时,她虽说有些奇怪阿六的问题,但还是仔仔细细想了想,随即笑着说道:“我倒觉得无所谓人多人少。”

    一旁的流银忍不住插嘴道:“可咱们家人很多啊,人多热闹,小姐不是最喜欢热闹吗?”

    “热闹那也得是和家人一起才行。咱们家之前也不是出了吃里爬外的败类?”朱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见流银顿时不敢作声了,她就看着阿六笑道,“只要是彼此知根知底,知心知意的人,人多人少都没关系。不过以后阿寿搬了大房子,张家总要再添一些人的。”

    “否则阿寿和吴姨怎么能忙得过来?”

    就在朱莹和阿六说话的时候,张寿已经出来了。见朱莹穿男装,佩宝剑,脸上不施脂粉,赫然英姿飒爽,身材相仿的湛金和流银也是清一色犹如孪生兄弟似的紧身天青色小袄,竟是露出了几分悍色,他不禁笑道:“莹莹,看你们这穿戴,怎么像是跟我去冲锋陷阵打仗的?”

    “还不是为了保护你?谁让你这么能耐,还这么会……惹事?”朱莹轻声说出了惹事两个字,但眉梢眼角却尽是笑意,“再说,朱宏他们不跟着,我们也当然不能太招摇,要低调。”

    此话一出,阿六一本正经地上了车辕坐好,一脸的目不斜视,仿佛是表示我很赞同,我不说话。而流银和湛金对视一眼,心里全都在犯嘀。如果是别人家未婚夫妻如此出行,那当然是低调,问题是小姐你也不看看你那张艳若桃李的脸,也不看看姑爷的容貌!

    就你们俩走在一起,那种惊艳是个人都要多看几眼,还哪来的低调?

    甭管张寿信不信朱莹这低调的说法,大小姐都这么一副打扮出来了,他当然也不会挑剔她的穿着,当即招呼她们主仆三人上了马车。等到车行路上,他就开口说道:“我这个国子博士估计还得当个几年,所以,我之前就对阿六说,尽量在北城买宅子,今天先看三处。”

    他说着就笑道:“阿六都已经先去一一看过了。他说都是清一色的两路三进大宅,从前的主人也是朝官,后来或致仕,或赋闲,或因为罢官贬职等等,这宅院就空出来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朱莹就立刻叫道:“从前出过罢官贬职的官员?那绝对不行,太不吉利了!对了,我倒是忘了一件大事,应该先去请个风水先生,让他跟我们一家家看过来。否则万一风水不好,影响了阿寿你的前程,那不是大大遭殃?”

    张寿顿时笑了。风水这种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毕竟他自己都遇到了这世上最玄幻的事情,自然再不会把迷信两个字挂在嘴边。可他却不希望今天来一个风水先生夹杂在他和朱莹中间,当下就若无其事地说:“等我们先看完,再请风水先生来看不迟。”

    话音刚落,外头却传来了阿六的声音:“不用,我请人看过了。”

    咦?阿六什么时候做事如此专业了?看房子还知道带上风水先生?虽说这小子很能打,可在看风水这方面,会不会被人糊弄?

    张寿正觉得狐疑,却只听外间驾车少年认真地补充道:“否则再买到鬼宅怎么办?”

    朱莹还好,张寿却是亲生经历过当初关秋被萧成抓住脚从狗洞拖出去的那桩旧事,登时忍俊不禁。而朱莹也听说过那桩旧事,当即嗔道:“阿六,那三座房子都是风水先生对你说挺不错的?你就不怕人家诳你!再说,风水先生赞口不绝的房子,人家说不定会趁机抬价!”

    “没人能诳我。”阿六这话说得极其自信,“牙行更不敢乱抬价!”

    在这种事情上,疯子给他做了个很好的示范。凶名在外,很多时候办事情就容易多了。为了别人日后不敢算计张寿和朱莹,他也有必要凶狠一点……当然,还得去收几个人,家里日后大了,就这么一点人手,绝对不够用。

    总不能让家里日后全都被赵国公府的人给填满,那到时候是朱家还是张家?

    “阿六好霸气!”朱莹却不知道阿六心里竟然这么多想法,此时笑得眼睛都眯缝了起来,“那就靠你啦,等我和阿寿看过宅子,交易什么的也都靠你了,阿寿就算聪明,可他没那时间,天知道那些奸商会不会坑人!”

    “好!”阿六答应得斩钉截铁,“有我在呢,大小姐放心!”

    别说张寿听得为之侧目,心想你这小子到底是谁的人。就连湛金和流银,听到阿六这带着鲜明倾向的语句,也忍不住暗自偷笑。别说阿六如今还是教导二少爷武艺的师父,太夫人特意嘱咐二少爷称呼人家一声六哥,就说阿六不动声色把夫人那手剑法都学了,那就很厉害。

    可这样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高手,却偏偏和姑爷一样,对大小姐百依百顺!

    接下来众人一路闲话,当马车最终停下时,朱莹掀开车帘一看,发现那是一条颇为清幽的小巷子,她就忍不住眼神闪烁了起来。等到她率先下车站定,她就忍不住打量着那白墙黑瓦,渐渐眉头皱了起来。

    “这好像是徽州那地方的风格吧……难道本来住在这里的那人家是徽州来的?这房子难不成是他自己造的,不是从前头房主那儿买来的?”

    张寿也认出了那至少四人高的马头墙,因笑道:“十有**是如此。”

    因为如今盐业并不施行专卖,朝廷在边境的屯田在铁腕督促下,还算卓有成效,所以这年头的徽商,并没有像前世明清那些垄断盐业,富甲一方,但在经营银庄钱号和各种其他生意上,却依旧显出了卓绝的天赋。

    更重要的是,徽人好读书,本朝也依旧如此,南直隶每年考中进士的数量,徽州府始终排在前三。既然如此,京官之中,徽人自然是一个很大的群体。

    也不知道阿六是怎么和牙行说好的,等张寿和朱莹以及湛金流银都下了车后,他就拿着钥匙上前开门。可这么一开门,其他人就渐渐吃了一惊。阿六手中拿着两把钥匙,先是打开了一道赫然是沉重的铁皮包木门,然后是第二道木门,等进去之后,众人才发现青石地面上还有两个凹坑,按照阿六的说法,竟然是用来放置顶门的木制立柱!

    防盗措施如此完备,湛金和流银不禁叹为观止。

    然而,朱莹却忍不住抬起头看着头顶那狭小的天井,满脸的不得劲:“都这么高的墙了,又是两层楼的房子,天井居然还做得这么狭窄,这光线也未免太暗了吧?虽说北方晴多雨少,可一旦天阴,这屋子里岂不是大白天也得点灯?”

    湛金忍不住小声说道:“小姐,我们家白天也点灯的……”又不是点不起!

    朱莹却没好气地瞪了湛金一眼:“可我们家最小的天井,也有这天井的三四倍大!话说墙头干嘛要砌得这么高,天井又只留这么小,感觉太压抑了!”

    张寿一听朱莹这口气,就知道大小姐性格脾气和赵国公府那四四方方宽阔敞亮的天井一样,应该不大喜欢这具有鲜明地方风格的徽派建筑。

    他对那白墙黛瓦却很有好感,当下就示意阿六带着朱莹随便看看,等朱莹看过好几处精美的木雕,最初的挑剔之色变成了惊讶,他才笑着解释道:“徽州商人多,官员也不少,而家里男人做官又或者经商去了,往往家里只有老弱妇孺,这高墙深井,至少能防小人。”

    “至于你嫌弃遮挡了光线的高墙,不但能防盗,还能防火……”张寿继续解说了几句,等再次侧头时,却发现朱莹正在和湛金流银嘀嘀咕咕。

    而最终,朱莹给了他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房子是挺大的,那些木雕也是真心漂亮,足可见前一任房主造房子的时候有多用心,但我不喜欢高墙,再说了,你就算不在,家里还有我呢,哪个强盗敢打上门?嗯,阿寿,我们再换一家看看!”

    然而,第二家和第三家看下来,朱莹却挑出了更多的毛病。毕竟,赵国公府后园当年就是根据她的要求重新设计整修的,足可见她那眼光,如今她比当初更大了几岁,这些顶了天就是四品官住过的房子,格局自然有限,她如何能看得上?

    当最终闷闷不乐上车之后,她突然认认真真地看向张寿:“阿寿,干脆我们买一块地,自己好好画了图纸,雇人来造房子吧!我们俩一块干,慢工出细活!”

    张寿先是一愣,随即不禁哑然失笑。人家是夫妻双双搞装修,他们是夫妻双双造房子?

第二百三十五章 五十贯你拿走

    前世里多少恩爱的情侣在一场装修之后反目成仇,姻缘落空,张寿没数过,但单单听过的各种反面教材例子就多如牛毛。所以,今天朱莹看了三处房子却无一满意,最后提出要造房子的时候,他虽然非常心动,但同时也非常头疼。

    心动的是,这年头的房宅格局,其实不符合他这个现代人审美观,他是很想自己设计一个更符合他起居习惯的宅院;而头疼的是,朱莹明显是很有品位的千金大小姐,但和他的三观估摸着也有很大不同,万一造房子时意见不统一吵起来,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而更重要的是,造房子这种事……费钱,费力,费时间!在如今这种年头,大户人家造一座宅子用个三年五载,不足为奇;十年八年,那也司空见惯。毕竟,各种各样的木构件再加上雕刻,那可谓是真正的慢工出细活。

    因此,他只能苦笑着对朱莹说,这事情得考虑考虑,随即便上车打算送朱莹三人回赵国公府。然而,他们正要上车,之前把他们带进那三处房子,略加解说后就一声不吭的阿六,却突然开口说道:“其实还有一座房子。但因为不那么吉利,所以我刚刚没说。”

    “不吉利?是闹鬼的凶宅?还是住过什么贬官去职的人?”朱莹浑然忘了自己刚刚还要求过,房子一定要吉利,竟是饶有兴趣地问道,“阿六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会儿说出来了?”

    “因为之前这三处宅子,大小姐都不满意。”阿六的解释非常耐心,“而且那宅子很大,发卖了好多年都没卖掉,风水先生说风水格局挺好。但从前那位主人却死得不明不白。”

    这一次,张寿也听出了内中玄虚,当即若有所思地问:“死得不明不白?是被人诬陷?还是贪腐犯罪?又或者……”没等他把话说完,朱莹就接上了他的话茬,好奇地问道:“要不干脆就是谋逆造反,所以人被赐死,宅邸也被抄家封门了?这才没人敢买?”

    她说着就笑道:“阿寿你不知道,我刚刚让你不要买丢官去职那些官儿的房子,只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可京城遍地都是官儿,好一点的房子甚至换过好多主人,说不定就有那个被贬官的,所以忌讳其实不那么大。可只有一种人的房子有点麻烦,那就是谋逆造反的!”

    湛金和流银顿时忍不住想要以手扶额。小姐,知道你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刚刚说不要贬官去职的官员旧邸,那也是为了姑爷的前途,可你不要把谋逆造反说得和吃饭喝水一样!

    阿六面无表情地说:“虽说宅子原主人谋逆造反的事情没公诸于众,但他算是大逆没错。”

    朱莹顿时有些踌躇:“这种房子价格固然便宜,但不知道买下之后,皇上是否会不高兴,更不知道会不会继承前主人的霉运,所以这种房子除非皇上赏给谁,否则一般都会空关到成了荒宅为止……但能谋逆造反的人,就算现在被抄家封门,那宅院肯定还不错。去看看吧!”

    张寿见朱莹把去看抄家封门的宅子说得像闲逛踏青一样简单,他不禁哑然失笑。只不过,阿六的话里也透露了一个讯息,那就是那座宅子除却意头不太好,但至少没有因为造反而发生过大规模屠杀事件。至于死人……呵呵,这年头京城的宅子,哪会没死过人?

    更何况,就连这座京城,应该也是在死人堆上造起来的。

    当下他就直截了当地问道:“阿六,别卖关子,到底那宅子的原主人是谁?”

    阿六瞥了一眼朱莹,这才认认真真说道:“是庐王。那宅子不是庐王府,是庐王的一座别院,所以庐王没死在里面。”

    张寿这些日子也深入了解了一下本朝旧事,尽管有些事情大多数官员都讳莫如深,他又不是编史的史官,也没处打听,但庐王这个封号,他至少还听说过,因为那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弟弟,睿宗唯二的皇子之一。

    据说在他出生那一年,也就是永辰十年,业庶人也就是皇帝的亲叔父业王掀起的那场变乱中,庐王突然暴病去世了。只不过,暴病这两个字,在京城总归是和各种阴谋联系在一起的,因为无缘无故的暴病背后,总隐藏着各式各样不足为人道的魔鬼细节。

    但此时此刻,张寿如释重负的却是,庐王并没有死在那座别院中。而不仅仅是他,朱莹也立时喜出望外地叫道:“原来是庐王!没错,他是死在庐王府里的,和别院没关系。但传说那座别院是他最喜欢的地方,没有之一,还是从皇上那儿抢来的,所以发卖后没人敢买!”

    朱大小姐一边说,一边露出了志在必得的表情:“阿六你真是好样的,居然能想到那儿!走走,阿寿,我们快上车去看房子,你不知道,庐王那座别院听说景致不错,还有一座百年牡丹园,里头各式各样珍稀品种都有。要不是祖母和爹不给我钱,早些年我都想去把它买来!”

    张寿忍不住狐疑地瞥了一眼阿六,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子早就知道朱莹喜欢那里,所以方才拖到最后才拿出来说。可是,当看到阿六同样诧异的表情,他就觉得自己想错了。

    转念一想,他就爽快地说:“阿六,莹莹既然有兴趣,那我们就去吧!赶在傍晚之前把房子看完,否则就要耽误晚饭了!”

    然而,当马车启程前往昔日那座庐王府别院的时候,张寿方才后悔,为什么要对阿六说什么耽误晚饭的话这小子专挑小路走,而且一会儿全速,一会儿降速,忽快忽慢的行驶路线,让他差点没晕车。

    更可怕的是,头几次加速又或者拐弯时,他和朱莹竟是撞成一团,而另一边的湛金和流银却都能坐得好好的,几次三番下来,他不得不抓住任何能稳住身体的突出部位,心里却已然认定,外头驾车的阿六绝对是故意的!

    而朱莹最初是诧异,之后则是觉得新奇有趣,再加上张寿那种竭尽全力让自己显得君子的举动,她更是越看越笑得娇艳如花。当最后马车停下时,她见张寿直接钻出车厢去呵斥阿六了,便连忙叫了湛金和流银来替自己梳理刚刚被碰乱的头发。

    “幸好今天穿的是男装,否则一路上这么一折腾,小姐这头发都不知道该怎么梳回来。”湛金一面小声抱怨,一面巧手翻飞地替朱莹把头发梳了回来。

    而流银见朱莹表情轻松,不见半点愠怒,她就连忙冲着湛金丢了个眼色,暗示其不要继续这个话题。显而易见,外头的阿六是故意制造的那种机会,可朱莹却也甘之如饴,至于外间正在训人的张寿,要说真的不高兴,那却也未必。

    果然,当张寿的声音告一段落时,车内的主仆三人就听到了阿六那淡淡的声音:“是少爷你自己让我加快速度赶路,以免赶不上晚饭的。再说……”

    “别再说了,这儿的钥匙你有吗?有就去开门!”张寿刚刚那疾言厉色的教训,也就是表明一下自己并非占朱莹便宜的态度,却没打算让阿六真的老老实实把那明摆着的用意给挑明。他没好气地横了少年一眼,随即环视着面前那分明还保持着旧貌的围墙。

    墙壁上依旧粉刷得雪白,上头的漆黑瓦片还显得很新,既然里头没有住人,那很明显,这地方就是一直定期有人整修。对于一座抄没的别院如此上心,分明是上头有人如此吩咐,而那个人不是皇帝就是太后。怪不得没人敢乱捡便宜,以免莫名其妙就见罪。

    而朱莹看着这宅子的围墙,眼神中也露出了几许异彩:“听说这别院是有名的造园大师,江南的胡安山亲自画的图纸,而后又亲自督造的,可惜我生得晚,没进去看过,今天要不是阿六,我还找不到机会。阿六,你到底弄没弄到钥匙?要是没有,我们就翻墙进去!”

    “……”

    湛金和流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大小姐真是觉得和寿公子已经被赵国公府上上下下视作为姑爷,所以两人之间已经可以熟稔到不拘小节了吗?当她们情不自禁地去看张寿时,却只见张寿抬头看了看围墙,仿佛是在衡量那高度,决定是不是要真的翻墙。

    好在就在这时候,阿六给出了一个让她们如释重负的答案:“我当然有钥匙。”

    在张寿怀疑的目光注视下,阿六从怀中拿出了一串钥匙,随即走上前去,一把一把摸索着开门。见此情景,原本就觉得不大靠谱的张寿只觉得心情更微妙了。

    他怎么觉着阿六像是溜门撬锁的小蟊贼在一把一把试开,看那把万能钥匙能开门进去?

    然而,阿六动作很快,不过试到第三把钥匙,他就啪嗒一声把锁打开了。等到他推开大门时,朱莹就若有所思地说:“这都空关了十几年的房子了,居然推门的时候没社么响声?”

    “大约是有人定期给门锁和合页什么的上油。”张寿口中这么说,却招呼了朱莹入内。这别院门楼倒是颇为气派,但一进大门入内,他就发现,格局和赵国公府那种方方正正的前堂后院好像有些不同。

    偌大的院子后头,是一座五楹大堂,而堂上方的匾额上,却不是像别人家那样题着各式各样代表美好的字眼,又或者出自各种诗词典故里的词语,而是只有锋锐十足的两个字无题。至于落款,日期,呵呵,完全不存在。

    而阿六如同管家一般,提着一串钥匙上前,这一次,他熟能生巧地只用了两息的功夫就打开了这座无题之堂的门。

    而两扇大门徐徐推开,张寿就发现,如果说外间大门没有任何少人进出的刺耳摩擦声,那也许只是巧合,可这落锁的大堂中桌椅陈设一尘不染,地面还铺着木地板,那就绝对是不正常了。要知道,房子是用来住的,一旦没有主人缺乏人气,房子和家具全都腐朽得很快!

    朱莹对这种典型的厅堂并不感兴趣,随便转了转,她就立时回来一把抓住了张寿的手腕:“阿寿,这儿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去看看那座牡丹园!”

    不等张寿说话,她就冲着阿六叫道:“阿六,你既然来过不止一次,快带路领我们去看园子,这些各有千秋的屋舍回头再看!”

    阿六看了张寿一眼,见其正低头满脸无奈地看着朱莹紧抓他的手,他就立刻答应了一声。接下来,他连开了数道门户,当推开两扇圆形月亮门时,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了朱莹那高兴的嚷嚷:“阿寿,你看,这就是牡丹园!”

    刚刚一路进来,见四处全都明显经过精心养护,张寿对即将看到的牡丹园自然有心理准备。果然,即便他看到的是冬天的牡丹园,但杂草不生,枝条经过修剪,不少地方还垒着明显簇新的花盆,足可见就在这一阵子,还有园丁在照料此处。

    因此,趁着朱莹松开了刚刚紧抓他的手,又叫了湛金和流银去四下闲逛,他就似笑非笑地看着阿六道:“这宅子是谁让你带我和莹莹来看的?”

    阿六非常坦然地直视着张寿的眼睛,一脸你干嘛明知故问的表情。

    张寿顿时了然。毫无疑问,就和阿六上次被皇帝点了一份报酬优厚的差事去担任朱二的武学老师一模一样,这一次他献给皇帝的新式纺纱机图纸以及推广计划,换来的是眼前这座昔日庐王别院。

    然而,既然不是光明正大的天子赐,那就至少是有价之物,他立刻问道:“这座宅子皇上打算作价多少钱给我?”

    见阿六二话不说,直接伸出了一个巴掌,张寿顿时哑然失笑:“皇上还真是掐准了我从大皇子那儿弄到的那笔钱。五千贯买下这样一个偌大的别院,真心不贵。”

    然而下一刻,他就只见阿六摇了摇头:“不是五千贯。”

    “那是五万?”张寿顿时愣了一愣,可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想岔了。皇帝这明显是补偿,怎么可能会给出一个他无法负担的价格?当下他就有些牙疼地说:“难道是五百贯?”

    仿佛没看见张寿一脸这也太离谱的表情,阿六淡然自若地说:“皇上说,卖给别人,万两黄金,卖给少爷,五十贯你拿走,还附赠牡丹园内价值不菲的十余种珍稀品种。”

第二百三十六章 字付张卿

    这要是买菜的话,遇到一个这样主动降价的卖主,张寿一定会高高兴兴地捡便宜回去,然而,如今他是挑选未来的家,却遇到皇帝这样一个实在是太慷慨大方的卖主,他心情就着实有些复杂了。毕竟,他当初痛宰大皇子的时候,可是没怎么客气。

    因此,眼见朱莹犹如冬季绝无仅有的轻盈彩蝶一般,欢欢喜喜地跑了过来,湛金流银也紧随其后,他就笑问道:“莹莹,你们三个觉得这宅子如何?”

    “这牡丹园很好!”朱莹先大赞了一句牡丹园,随即又补充道,“你别看冬天到处光秃秃的,别说花了,就连叶子都看不到,但等到了春天,那花开起来的时候,绝对漂亮极了!”

    她顿了一顿,这才继续说道:“胡安山造园子,素来不喜欢小家子气,也并不是一味堆砌假山,小桥流水,而是讲究疏阔,喜欢一种荒僻之美。只要稍稍做一点点改动,我们就可以搬过来住,确实比造一座房子容易多了。阿寿,就买下这儿吧!你要是钱不够,我借给你!”

    张寿没想到朱莹竟然如此直接而主动,此时愣了一愣就笑道:“莹莹,你刚刚不是还说,你从前就想买这儿,可你祖母和你爹都不给你钱吗?怎么现在就有钱了?”

    “从前我也就是想想,真要买这么大的别院,我将来拿来当陪嫁吗?谁知道会不会便宜了白眼狼!”朱莹习惯性脱口而出,紧跟着就意识到自己严重口误,顿时讪讪的,“我哪知道爹早就给我定下了婚事,阿寿你又这样十全十美……所以现在我就算卖首饰,也要买下来!”

    张寿听到白眼狼三个字,顿时有些讶异。如朱莹这样被捧在手心里的天之娇女,他以为她对未来一定是始终乐观的,却没想到她竟然也曾经有过那样悲观的认识。

    也许,是因为她父亲赵国公朱泾和母亲九娘多年来反目,让她对未来多了几分忧虑?

    可当她说变卖首饰也要和他一块把这宅子买下,张寿就笑了起来,随即把刚刚阿六说的话复述了一遍。这下子,本来微蹙眉头的朱莹一下子喜形于色,就差没嚷嚷皇上万岁了。

    然而,张寿却给兴头上的她泼了一盆凉水:“话虽如此,但皇上如此慷慨,我却不能当成理所当然。所以,我想让阿六去捎个话,这座别院皇上就算便宜卖给我,五千贯的价钱还差不多,五十贯也太离谱了。不过,我打算拿两百五十亩棉田和两千五百贯来抵。”

    “毕竟,我赚了一万贯不假,可其中一小半都是张武张陆和陆三郎存在我这儿的。我总不能拿他们的钱去摆阔气。”

    朱莹正想反对,可看到张寿那一脸打定主意的样子,她微微一怔,随即就点点头道:“也好,如果你只出五十贯,就变成皇上变相赏赐你这座别院了,五千贯的话,只能算是便宜买下这地方,不欠皇上那么大的人情……可你那织机快做成了,那时候皇上估计要头疼了!”

    刚刚发现小姐前半截话竟是说什么白眼狼,着实太露骨的时候,湛金和流银全都捏着一把汗,生怕如同天上仙人一般风仪和才华俱全的姑爷生气,可听到小姐那如同表明心迹,表示要卖首饰的后半截话,两人就同时安了心。可事实证明,她们受到的惊吓还远远不够。

    此时,听到织机两个字,流银就下意识地问道:“小姐,什么织机?寿公子之前献的不是纺机的图纸吗?纺机和织机好像不是一样东西吧!”

    朱莹顿时笑得眉眼弯弯,脸上异常得意:“阿寿是什么人?做出了纺机,自然就该改进织机啦!我才跟他去看过,不久之后应该就能有成果了。到了那时候,再挑个冤大头来痛宰一番,那才叫痛快!”

    张寿顿时被逗乐了:“莹莹,你以为大皇子被狠狠宰了一刀这事情能瞒得住?这种事只能做一次,第二次就派不上用场了。”

    “那你不是亏大了?”朱莹顿时眉头倒竖,“如果这样的话,,这宅子我们就五十贯买下来,否则好处都让皇上赚去了!”

    “皇上又不是只在织染局那些皇家经营的地方用新式纺机,而是打算推广于天下,所以说,皇上不但没赚,反而亏大了,毕竟这一座别院显然连皇上自己都很喜欢。”张寿说着就微微一笑,继而从容自若地说,“再说,哪怕不宰冤大头,那织机我也不是不能大赚一笔。”

    朱莹顿时好奇了起来,此时连忙追问,当张寿一脸山人自有妙计的高深莫测表情,她不禁心痒痒的,随即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哎呀,既然那织机就快做成了,阿六今天带我们出来看房子,朱宏他们又在府里,那边不是没人守着了?”

    湛金也陡然醒悟了过来:“对呀,万一还有大皇子二皇子那样的坏家伙打坏主意,那可怎么办?寿公子,你也太大意了!”

    张寿呵呵一笑,这才侧头看向阿六。而朱莹和湛金流银主仆三人也立时顺着他的目光,全都盯着阿六。面对这样的视线,少年却显得气定神闲。

    “有疯子呢!”

    听到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朱莹顿时舒了一口大气:“原来有花叔叔在那儿看着,怪不得阿六你这么笃定陪我们出来,那我可就放心了!花叔叔凶起来比鬼都厉害,谁要是打主意,那可就真想错了!”

    “可花七爷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流银大为奇怪,随即便小声嘀咕道,“花七爷平日懒懒的,什么都不上心,这次居然也会出动,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也是,寿公子造的纺机那么值钱,这次那织机肯定也很值钱,也许是太夫人亲自吩咐,花七爷才会去看着。”

    阿六的嘴角翘了翘,而他这隐蔽的表情变化,张寿看在眼里,却知道这小子是在嘲笑流银会错了意。自打阿六告诉他,花七亲自在那座身兼铁匠铺和木匠铺的宅子附近看着,他就意识到那必然是皇帝的意思。而本来就没打算闷声大发财的他对此自然乐见其成。

    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花七看破那没有太大技术含量的改造,然后皇帝那边先把东西造出来的。因为,几次三番交道打下来,他已然断定,皇帝不是那种贪利的性子,在特立独行之外,还有一份难得的开明。

    有这样的君主,别的不说,他至少觉着如今这当官的日子并不难过。

    当下他就笑道:“好了,这牡丹园看过,我们再逛逛这别院的其他地方。大家都好好琢磨琢磨,各处房子派什么用场,也算集思广益。”

    既然已经决定买下这座昔日的庐王府别院,一行五人离开牡丹园之后,少不得好好逛了一逛。但见牡丹园后有一条蜿蜒的小溪,溪南是一座八角亭,亭子旁边杂树几株,又种着一丛海棠。而小溪尽头流入一座石壁,石壁旁边一座草亭,草亭旁边却是矗立着两块大石。

    这两块大石材质颇有些奇特,其一上书内府,其二上书镇国,张寿原本还以为这是因为原主人乃是当朝皇弟庐王的缘故,可等到辨认出那落款的玺印,他才发现上头那四个字赫然是“明仁殿宝”。如果是别的,他未必认得,但明仁殿宝他却记得是元顺帝的小玺之一。

    而朱莹更是瞪大了眼睛:“这好像是内库门口的镇石吧?当初我就听说,庐王去逛内库,结果看上了这东西,死活求了太后搬回了自己的别院。皇上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庐王还真是任性狂妄到极点,怪不得有那样的下场。

    张寿心中这么想,少不得又多看了两眼,随即笑道:“这是元顺帝时的东西了,庐王倒是眼光不错。既然是宫中内府之物,回头我们原样奉还吧。反正我对这种装饰用的奇石没什么喜好和研究,只看出那石头上的玺印应该是元顺帝的,当然,莹莹你要是喜欢……”

    朱莹本来还有点兴趣,可张寿一说元顺帝,她立刻拉长了脸:“如果是唐宋的东西那还差不多,元顺帝……呵呵,那个亡国之君的东西,谁稀罕啊!”

    她嗤之以鼻地一笑,随即就兴致勃勃地说:“庐王说不定就是被这种亡国之物给害死的。要是这宅子归了我们,这石头我铁定亲自还回去……咦,那边好像还有花!”

    见朱大小姐撇下这两块奇石,一阵风似的往那边一丛隐约露出五颜六色的花奔了过去,湛金和流银连忙追上,张寿不禁有些奇怪。

    要知道,这可是京城,要不是今天回暖,之前还有阳光,他也不会邀了朱莹出来看房子,没想到逛了一天,下午天就开始阴了,似乎要下雪的样子……可是,不管如何,在这种寒冬腊月,怎么可能有鲜花绽放?而且,五颜六色的一丛花,这得是多珍稀的品种!

    张寿一边想,一边加紧步子赶了过去。待到近前,他就发现,那并不是花,而是在花枝上扎了五颜六色的彩纸条,远看在风中招展,颇有点花的意味,近看就原形毕露了。

    朱莹恼怒地直接摘下了其中一张黄色的纸条,低头一看却发现上头竟然有字迹,顿时大为纳罕。等细细一看,她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我还以为这是祭花神呢,可想着祭花神不应该是芒种的时候吗?没想到,这竟然是皇上留给阿寿你的字条!”

    居然是皇帝留给他们的便条?

    张寿也被皇帝这奇思妙想给镇住了,随即哑然失笑。而湛金和流银更是面面相觑,流银更是喃喃自语道:“这也太儿戏了吧?要是大小姐和寿公子全都没看见怎么办?”

    “皇上是知道我脾气,才会这么干的。这大冷天的,一丛花上头扎着五颜六色十几根纸条,我肯定会好奇地上前看个究竟啊!”朱莹一面说,一面笑吟吟地把一张张纸条全都解了下来,随即一股脑儿全都塞给了张寿,“阿寿,你来看看,皇上到底说了些什么?”

    虽说意外,但张寿也确实很好奇,皇帝这究竟是在闹什么玄虚。等低头一看手中第一张字条,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古怪。

    “字付张卿,因朕之故,十余年无人敢买庐王府别院,长此以往,内库每年修缮投入无数。今知张卿待娶,莹莹待嫁,便以此宅为庆贺之礼。此非天子赐,乃长者赠。与阿六所言五十贯,不过玩笑。”

    张寿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皇帝每一张字条都是这么写的,连忙去看接下来第二张,却只见那是介绍之前进门那座无题之堂的。而那无题两个字,并非庐王亲笔,而是这位当今天子的御笔。他此时再品味一下手中这字条和那匾额上的字迹,不由得苦笑。

    好好地给人家庐王别院的正堂题两个字叫无题,皇帝的任性,也不输给庐王几分,就不知道庐王当时和业王掺合在一块的时候,是不是也有愤怒于皇帝那座无题之堂的因素。

    他一面这么腹诽,一面继续看其他的字条,就只见一张张全都是在介绍这座别院中的各处建筑,比如亭子是何材质,耗费人工几何;树都是些什么树,何时栽下,又或者移栽自何处;竹林中的笋何时最鲜美;这片花丛旁边的水池和亭台堂阁圃等是何来历……

    张寿最初还是带着有些戏谑的心情看这一张张字条,可七八张全都看完,他那点漫不经心就都消散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怅惘。

    不论皇帝是在当年造园之初就开始密切关注这里,还是在后来庐王死后,这座别院收归国有后便常来常往,又去打听昔日设计营造时的种种细节,可以说,那绝不仅仅是出于当初被幼弟夺去心爱之物的不甘和恶意。也许,皇帝其实一直都难以忘记庐王这个唯一的弟弟。

    “阿寿!”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张寿顿时抬头望去,却见朱莹正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自己而那亮闪闪的东西分明是水光。知道比自己更了解那些宫中旧事的朱莹说不定也体会到了那点内情,他就冲着她微微一笑。

    “回家吧。挑到了好房子这种事,自然得先告诉太夫人和九姨,还有你二哥一声!”

第二百三十七章 母子

    朱莹一大早出门,朱宏等护卫却全都被留在了家里,即便知道有阿六这个高手跟着,朱莹自己又是带剑出去的,太夫人还是有些心神不宁。尤其是眼看夜幕都已经降临了,人却仍旧没有回来,她自然更是心烦意乱,听了儿媳九娘两句劝方才稍稍宽慰些。

    “娘,这是大冷天,天黑得早,若是放在盛夏,这会儿外头太阳还没落山呢。现在虽说有些下雪了,但莹莹和阿寿都是懂分寸的孩子,还没回来肯定是因为耽搁了……”

    太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可瞥了一眼老老实实陪坐下首的朱二,她却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二郎,你说你本来还打算一块去的,就算莹莹赶你走,你就算赖也要赖在他们一块,怎么就这么容易被她三言两语说动?就这么放她出了门?”

    朱二顿时欲哭无泪。祖母你说得容易,平日里但凡我和妹妹有什么纷争,你哪回不数落我,我敢招惹她么?上次我就是因为爹和大哥在外头打仗败讯频传,所以想把妹妹托付陆三郎那种他以为可靠的人,下场就是到现在都见人抬不起头,挨打挨骂负荆请罪全都来过了!

    我要是真的跟去了,你回头肯定又要责备我没事插在两个人当中,只知道碍事!

    他本待辩解,可看到太夫人哼了一声就心烦意乱地在那埋怨茶水凉了,情知祖母眼下是迁怒,他只得不做声,免得惹来更大的麻烦。终于,外间传来了一个如同仙乐的声音。

    “太夫人,夫人,二少爷,大小姐和寿公子一块回来了!”

    “这可算是回来了!”九娘代替太夫人说了这么一句,紧跟着就说道,“问一声寿公子,天色晚了,可要请他母亲一块过来用饭?”

    太夫人满意地冲着九娘点了点头,儿媳在昭明寺中带发修行这么多年,性子总算不像当年那样高傲难相处了。然而,门外不多时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寿公子把大小姐送到庆安堂门口,说是天色太晚,又下雪了,就先回去了,明日再来向太夫人和夫人赔罪……”

    门外那仆妇才刚说完,门帘就被人撞开,紧跟着,朱莹就裹挟着一阵寒风进了屋子。她弹了弹头顶的雪花,轻轻嘶了一声道:“这天气,早起还晴空万里,说下雪就下雪!祖母,娘,阿寿担心他娘,又说这么晚带我回来不好意思,所以就先回去了,让我对你们赔个不是!”

    “这还要赔什么不是,他这孩子!”太夫人嗔了一句,招手示意朱莹过来,见人脱下身上大氅塞给旁边的玉棠,继而大步过来挨着她和九娘坐下,她伸手握了握那手,发现一片冰凉,她连忙让人拿了小手炉过来,九娘则问道,“怎么去了一整天?什么房子要看这么久?”

    揣着温暖的手炉,朱莹的脸上笑靥如花:“祖母,娘,我们今天看了四处房子……”

    她叽叽喳喳对太夫人和九娘还有竖起耳朵的朱二讲述今天看房经过的时候,张寿也已经由赵国公府后门,平安到了家。正如太夫人心疼双手冻得冰凉的朱莹一样,吴氏也同样先让刘婶端了温水来,看着张寿洗脸洗手,又拿了面脂来强压着他涂了,这才问今日经过。

    听到今天看的那前三处宅子,朱莹全都挑出了各种各样的毛病,吴氏就笑道:“莹莹毕竟是千金大小姐,住惯了轩敞透亮的大房子,难免挑剔一些,反正还早,你们多看几处,总能挑到合适的。实在是不行的话,不妨挑一个地方买了地下来,自己造房子也是可以的。”

    张寿顿时乐了:“娘,你怎么和莹莹之前说的话一模一样?且不说开销,造一座房子可是三年五载的事……”

    “啊,那可不行!”吴氏立刻改口,“你和莹莹的婚事最好明年就赶紧办,哪里能拖,娘子在天上也肯定盼着你赶紧成家立业!”

    见吴氏说着就烦恼了起来,张寿不想弄巧成拙,连忙将那座庐王府别院的事情和盘托出。这下子,他就只见吴氏先是惊骇,随即便是惶恐,经他解释过后方才欢喜了起来。

    “皇上真是慈悲心肠,真是关心晚辈,如此你和莹莹就不用担心日后的新居了。”她高兴地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了好几圈,最后突然停下步子,随即看着张寿的眼睛说,“阿寿,等你成婚了之后,你和莹莹去那边住,我就先赁着齐老先生这房子……”

    她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只见张寿顿时沉下了脸。虽说眼前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但随着这两年人渐渐长成,越发丰神俊朗,宛若谪仙人的同时,她却也不知不觉把他当成了家里的主心骨,因此见张寿生气,她不禁就有些着慌:“阿寿,你听我说,我的意思是……”

    “娘,你不用说了。”

    张寿直接打断了吴氏的话,这才淡淡地说:“生恩养恩都是恩。母亲赐予了我生命,让我能看到这个精彩的世界。而娘将我从一丁点大的孩子抚养长大,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的心血,就算你认为自己只是我的养母,我也该孝顺你一辈子。”

    说到这里,见吴氏忍不住背转身去,抬起手仿佛在擦眼泪,他才轻声说道:“娘以未嫁之身,给我当了这么多年的母亲,我怎能不好好回报?当然,这回报不仅仅是供养孝顺,如果娘你觉得单单看着我和莹莹太过寂寞,只要你愿意,我会给你物色一桩合适的婚事。”

    “不不不!”吴氏慌忙转过身来,脸上满是惊恐和抗拒,“我这样就很好,就很好!”

    她连着强调了两遍,随即压根不敢抬头去看张寿,只是有些神经质地说:“我多亏娘子才有今天,把你抚养大,却还不够偿还她的恩德,毕竟,那些年开销全都是赵国公府给的,我不过是和奶娘保母似的……我如今都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提什么婚嫁?”

    知道自己这提法对于吴氏这种传统保守到有些固执的人来说,实在是莫大的冲击,张寿便连忙和颜悦色地哄道:“好,好,娘你希望怎样就怎样,但是,皇上给的那座宅子是日后我的家,也是你的家。你如果不愿以母亲的身份住在那,就以养母的身份住在那。”

    不等吴氏答应或反对,他就一锤定音地说:“就这么说定了!”

    转眼间就到了腊月二十三的小年,却是祭灶扫尘的日子。众多的官衙大多在这一天之前就开始封印,然而就在上上下下忙着打算过小年夜的前两天,之前被二皇子将了一军,又被皇帝耍了一把的大皇子,终于是有了动作。

    他慷慨激昂地上书请求将新式纺纱机推广于天下,同时更是主动请缨,希望由自己来主持这件事。不得不说,在发现自己一错再错之后,他总算是想出了一条突围之路。

    但很可惜的是,他这个主意想出来得有点晚了。虽说他想尽万千办法,鼓动了一些支持自己的官员支持自己,然而,包括他和其他官员在内的几份奏疏送上去之后,大多数高官大佬们没有半点反应,皇帝也仿佛根本不知道这么一回事,他自然是心急火燎。

    当初在得知那新式纺机根本不是陆三郎的主意,而是张寿和陆三郎师生共同完成的,他那股受骗上当的憋屈感就越发高炽。可他好歹还有点脑子,思来想去,他觉得张寿和陆三郎再能耐,也没本事暗中鼓动自己去打他们的主意,他再仔细一琢磨,就想起挑唆的人是宁夕。

    记起这一点,小年这一天他就进了宫,却是不去乾清宫,径直到了坤宁宫求见皇后。

    因为二皇子上次进宫长跪乾清门,可见到皇帝之后就立时离开,压根没来看自己一眼,事后更是爆出二皇子告了大皇子的状,皇后对这次子简直是伤透了心,如今听说长子进宫就直奔自己这儿,她顿时心下舒服了几分。

    然而,她完全没想到的是,大皇子进来见过她之后,暗示她屏退左右,随即就把坤宁宫管事牌子宁夕给告了。气得七窍生烟的她二话不说就令人叫了宁夕到东暖阁,审视片刻就怒容满面地拍了扶手:“当初我是让你送玫瑰露出宫,可你捎带的话,哪里是我吩咐你的?”

    见宁夕惊惶无语,皇后就怒道:“这件事也是你拿到我面前说的,更是你在我面前先搬弄是非,道是二郎如何,大郎又应该如何!”

    见皇后赫然动了怒,而大皇子更是眼神阴冷地看着自己,宁夕顿时暗叫不妙。他还试图文过饰非,奈何大皇子如今是恨透了他,皇后更是恼他挑拨离间,在两人威逼之下,发现再死撑的话,自己很可能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他立刻毫不犹豫地把二皇子给卖了。

    这下子,原本就认定是二皇子坑自己的大皇子顿时急怒攻心,差点没再次气晕过去;而皇后更是雷霆大怒,只恨自己从前宠坏了次子,以至于两兄弟窝里斗到两败俱伤,白白便宜了外人。因此,当大皇子泣血求告,请皇后出面管管二皇子时,皇后一口就答应了。

    “你放心,那个孽障就是再混账,却也不能不认我这个母亲……我现在就让女官拿着戒尺去他那别院,督促他把《孝经》给我抄一百遍。抄不完他就别想出来了!就是皇上又或者太后,也没有拦着我这个母亲管教儿子的道理!”

    大皇子顿时热泪盈眶。皇后虽说一直都在他和大皇子中间劝和,试图一碗水端平,奈何二皇子这搅屎棍就是不肯服他,这次更是害得他人财两空,狼狈至极!当下他再也顾不得什么身为皇子的威严,直接抱着皇后的膝盖大哭了一场。

    他这一哭,皇后想起自己入宫之后那段舒心的岁月,再想想如今独守空房,和皇帝形同陌路,太后对她也不过平平,两个年长的儿子明明是最有希望入主东宫的人,可却偏偏闹得水火不容,她也渐渐忍不住泪流满面,一时母子哭成一团。

    结果,这母子俩的情绪立时感染了整个坤宁宫,上上下下惶然不安,只以为皇帝是要废后了,又或者大皇子像二皇子那样犯了什么大错要挨处置了。

    直到皇后免了宁夕的坤宁宫管事牌子,痛责一顿板子把人发落去廊下家,又派了身边的胡尚宫出宫去申饬二皇子,上上下下的情绪这才总算是稍微稳定了下来。然而已经有吓破胆子的人去清宁宫和乾清宫打探消息,自然而然把皇后和大皇子抱头痛哭的事儿传了出去。

    皇帝本来因为昨天朱莹进宫,说起前两日和张寿联袂去看房子,又发现了他在昔日庐王府别院中的那番安排,他心情却还舒畅,此时听到坤宁宫的这事儿,他顿时一点好心情都没了,想了想就冲着管事牌子柳枫吩咐道:“传话下去,朕要去裕妃那儿!”

    而当清宁宫中的太后得知坤宁宫那场闹剧,又听说皇帝直接去了裕妃的永和宫,她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然而,对于皇后命人申饬二皇子的事,她还是赞同的,当下就开口吩咐玉泉:“之前二皇子擅杀奴婢,那四十杖念在年节将近,暂且记在账上,你记得提醒我。”

    这样一个胆大妄为的小子,再不教训,说不定他日就真的又要闹出兄弟阋墙的事情来!

    皇帝只带着几个随从到了永和宫时,却见迎出来的只有裕妃和几个宫人,却不见永平公主。想到今日是过小年,他忍不住问道:“明月呢?这种时候,她也不陪着你这个母亲?”

    裕妃见皇帝脸色明显不好,她就坦然说道:“我让她去一趟赵国公府,一来问候太夫人,二来也帮我捎点我亲手做的糕饼给九娘,三来,我要她去谢谢莹莹。”

    皇帝知道裕妃的性子,顿时笑了。他点点头,先进了东暖阁,等伺候的宫人进来帮他脱去了外头的大氅,他看了一眼四周那些十余年如一日,素雅到有些寒酸的陈设,顿时笑道:“九娘和你都是这种不爱外物的性子,于是明月也养得如此,可莹莹却偏偏爱华服美饰。”

    “她就适合鲜衣怒马,华服美饰,再说赵国公府又不是没钱,怎么能委屈了她?”裕妃脸上笑容舒展,显然心情不错,“而且,她又得了一心一意待他的如意郎君,如此天之娇女,自然应该恣意飞扬,活得轻松快意。”

    她说着就突然黯然了下来:“不像明月,被我这些年的性子带得有些阴郁,说来都是我害了她。当初不知道有阿寿这个未婚夫的时候,莹莹是明知道未来婚事未必尽善尽美,却依旧我行我素,一幅管你如何,我只管自己舒心惬意的样子,可明月她……”

    裕妃有些烦恼地揉了揉眉心,最终苦笑道:“明月却是想着,既然知道将来可能会是怨偶,那还不如不嫁算了!她老说,凭什么男人能出仕为官,一展抱负,女人却只能困于后宅,相夫教子?如果这次不是太后和皇上宽大,她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蠢事来!”

第二百三十八章 无心栽柳柳成荫

    裕妃正在想方设法替永平公主在皇帝面前婉转陈情的时候,永平公主也已经到了赵国公府门外。而无巧不巧的是,她正好迎面撞见了从马车上搀扶吴氏下来的张寿。

    虽说往日来往赵国公府,张寿也好,吴氏也罢,如若是从家里过来,多半是图个方便,直接走后门,但因为今天是小年,张寿陪吴氏去了一趟庙里上香,打算应朱莹之邀在赵国公府吃一顿午饭,晚上再祭灶,此时回来走的赵国公府正门,却没想到会正好遇上永平公主。

    两厢一打照面,悄悄打量对方的吴氏顿时有些惊艳。如果说朱莹是国色天香的牡丹,那么,眼前这位气质高贵的少女便犹如空谷幽兰,眼神虽说淡淡的,却让人不敢直视。正当她在心中思量,那到底是哪家千金的时候,她就听到张寿说了话。

    “见过永平公主。”

    吴氏顿时大吃一惊,随即慌忙跟着拱手的张寿行礼不迭。而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永平公主竟是径直来到了他们母子跟前,那双本来显得很冷淡的眼睛认认真真地端详着张寿,随即就笑了一声,那声音中却听不出什么喜悦。那一刻,她忍不住生出了一个非常无稽的念头。

    她也是最近才知道,当初只以为是赵国公府亲戚,和赵国夫人一块被张寡妇带回来的另一个妇人,却原来是裕妃。所以,阿寿和朱莹还有永平公主,那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彼此之间自然缘分匪浅。之前朱莹对张寿便是一见钟情,永平公主不至于也如此吧?

    见张寿坦然不避自己的目光,永平公主想到之前选婿的时候,父皇尚且要拉着张寿在旁边陪选参考,而这次大皇子二皇子纷争焦点的那新式纺机,据说也是出自张寿之手,众多名声不好的纨绔如今老老实实在半山堂中当他们的监生……她不禁心情越发复杂。

    “张寿,对你我确实看走眼了。”她说着却昂起了头,竭力让自己显得平静淡然,一字一句地说,“朱莹运气比我好,但那是她该得的。我是一贯很讨厌她,可她固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却是坦坦荡荡的性子,希望你将来别辜负她!”

    说到这里,永平公主就头也不回地进了大门。身为皇家公主,哪怕太夫人和九娘并不亲迎,她也有让赵国公府开正门的资格。而张寿目送大门在永平公主进去后徐徐关上,他就搀着吴氏从西角门入内。迎上来的门房客气而殷勤,待要多送他几步路时,却被他笑着推辞了。

    等到离开大门区域,吴氏这才低声说道:“阿寿,永平公主刚刚对你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看走眼了?难不成她从前还瞧不起你?”

    “娘,你想这些干什么。”张寿并不想提当初月华楼文会那档子事,不动声色地搪塞道,“你听听,她不是警告我别辜负莹莹吗?她和莹莹同年同月同日生,关系一直不那么和睦,却没想到在关键的问题上,倒是还向着她。”

    吴氏成功被张寿引开了注意力,当下就笑道:“你们都还小呢,哪来什么了不得的矛盾,不过是小孩子彼此赌气那点龃龉。这永平公主气度高华,雍容贵气,虽说和莹莹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可也绝对是好姑娘……对了,之前你不是帮着皇上去选婿吗?”

    张寿顿时暗叫糟糕。果然,下一刻吴氏就立刻追问道:“你那半山堂不是出了一个驸马两个仪宾?我看永平公主年纪也不小了,这次她就没定下人家吗?”

    吴氏一下子变身坊间三姑六婆似的,追问永平公主的婚事,张寿顿时无可奈何,只能含含糊糊地说永平公主是才女,所以皇帝一时没有选到合适的,打算再帮她好好看看,这才终于把这个问题应付了过去。等到母子俩一路来到了二门,就只见李妈妈已经等候在了那里。

    “吴娘子,寿公子。”李妈妈笑吟吟地屈膝行了个礼,随即就解释道,“裕妃娘娘派永平公主来送东西,所以夫人接了她先进去了。她不会逗留太久,不会耽误晚饭的时辰。”

    这话说得……吴氏只觉得额头有点出汗了,堂堂公主到这赵国公府来,居然好像还被嫌弃了?而张寿则是失笑道:“李妈妈你这话怎好似对永平公主有成见?”

    李妈妈这才醒悟到话说得有些过头,连忙打了一记自己的嘴,这才苦笑道:“幸亏是被你二位听到,否则我这就犯了大忌讳了!唉,上次永平公主来,据说是讲了很过分的话,所以夫人好几天闷闷不乐,太夫人也气得不轻,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难免就有些不高兴。”

    “当然,再不高兴,那也不是在背后非议公主的理由,所以寿公子还请把我这话忘了。”

    吴氏知道自己见识浅薄,当下也就缄默不语,而张寿自然不会在这种问题上大做文章,当下就笑着说道:“太夫人和九姨素来心胸宽广,此事就在我们这儿为止就行了。”

    “是是是,多谢寿公子。”李妈妈口中答应,这才带张寿和吴氏前往庆安堂。小年夜请这母子二人一块来过节,是太夫人和夫人商量过的,朱莹举双手赞成,所以她才对不请自来的永平公主有些怨念。此时,她一面说着各种准备,一面不动声色地探问张寿的大年夜安排。

    因为,朱莹软磨硬泡,希望张寿大年夜中午也能带着吴氏过来同乐,至于晚上,她就没辙了,总不能让人家母子大晚上跑别人家团圆。

    而张寿的回答,却是让她有些意外:“大年夜的话,老师早一个多月就派人来和我说过了,道是请我和娘过去陪一陪他这个独居寂寞的老人。师母早就不在了,他儿孙又都不在身边,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所以我自然就答应了他,倒是对不住太夫人、九姨和莹莹了。”

    说到这,他就笑眯眯地说:“老师说,明年他的孙子就能调回京了。等下一次过年,我必定带着娘到府上一块吃年中饭。人多热闹,大家图个喜庆。”

    李妈妈顿时喜形于色。下一次过年的时候,张寿和朱莹肯定就已经成婚了,那时候张寿能带朱莹回赵国公府过年,这可比今年来一块过年更显诚意。要知道,女子出嫁之后,逢年过节当然都是在男方家过的,哪怕是午饭也未必回娘家!

    如今外间尚且人言汹汹,都说张寿是赵国公府上门女婿,张寿却不在乎这一点,此时就坦然闲话将来,足可见这心胸气度!

    “姑爷这话告诉太夫人和夫人,她们准高兴!到了那时候,您就是府里的乘龙佳婿了!”

    她不知不觉又把姑爷这两个字带了出来,等到了庆安堂门前的穿堂时,她看到朱莹正站在那里左顾右盼,一见他们这一行人就立刻飞奔了过来,她不禁笑开了。

    而张寿更是打趣道:“永平公主来了,莹莹你也不陪着?”

    “我和她可是死对头,我干嘛要陪着她?”朱莹没好气地挑了挑眉,但当接触到张寿那视线时,她又不自然地把目光移开到了别处,低声嘟囔道,“是祖母和我娘撵了我出来了,还让江妈妈守门。永平那丫头说什么话我不能听,简直是奇哉怪也!”

    当日永平公主来见太夫人和九娘,李妈妈和其他人一样,也就是听到她声称不愿意嫁人,至于后来对太夫人和九娘说了些什么,奉命退开远远的她不敢偷听,当然也就真心不知道。所以此时见朱莹满脸我凭什么不能听的郁闷,她却也爱莫能助。

    而张寿就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见朱莹情绪低落,他就上前悄悄抓住了她的手,随即笑着说道:“既然庆安堂这儿有客,我们去你二哥那紫烟阁转转如何?国子监这次放假,我给半山堂的监生们都布置了功课,正好去看看他完成得如何!”

    此话一出,朱莹立刻忘了刚刚那小小的不快,喜形于色地说:“好,就该来个突然袭击!我二哥这次从国子监放假回来,他可努力了,整天闷在书房里不出来,可我才不信他转性子这么用功了!阿寿,我们快走!”

    见朱莹竟然反手拖了张寿就走,李妈妈不禁大摇其头。可看到吴氏笑眯眯在一旁看着张寿和朱莹二人离去,不但不劝,反而乐见其成,她暗叹大小姐这样的脾气,遇上这样的婆婆,却也是一件好事。

    既是突然袭击,朱莹自然在路上就吩咐人去紫烟阁附近踩点,以防朱二早早放了人在周边望风。等确定朱二并没有这样的预备,她就心安理得地拉了张寿悍然直闯。

    因为先前朱二乱点鸳鸯谱的缘故,如今他的小厮只剩了两个跟他多年的,余下的都换上了新面孔。这会儿,两个多年老面孔被四个新面孔死死看住,甚至连大嚷提醒都不敢。而朱莹一一问过几个人,发觉人人都不知道朱二在房里干什么,她就干脆拉了张寿来到门前。

    然而,张寿本来就是拿朱二当个幌子,省得朱莹揪着永平公主来见太夫人和九娘这件事不放,此时又哪会真的让朱大小姐就这么大大咧咧闯进去。他一把抓住了朱莹的手腕,随即对人摇了摇头,继而就把她拉到了身后,却又招手叫了一个小厮过来。

    他低低对人耳语了两句,那小厮立时非常机灵地开口叫道:“二少爷,永平公主来见太夫人和夫人了。”

    见屋子里没有动静,小厮又重复了一遍,很快,里面就传来了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她来关我什么事,反正她又看不上我,我才懒得拿热脸贴她冷屁股!快滚!”

    朱莹看到那小厮被骂得直缩脑袋,她差点没笑出声来。紧跟着,她就只见张寿又再次对那小厮面授机宜,人很快就鼓足勇气叫道:“二少爷,寿公子在门前正好遇见永平公主,说了两句话永平公主就去见太夫人和夫人了,听说寿公子正在庆安堂门口问大小姐你的功课!”

    张寿一把将朱莹拖到了一边视线的死角。果然,不过片刻,书房的大门就被人从里头拉开了。出来的朱二压根没往旁边看,死死盯着那小厮,一张脸都抽搐了。

    “他还好意思问莹莹我的功课?好容易放这么几天假,我连出门都不敢,尽在家做他布置的那些功课和算学题!他在半山堂只讲算学基础,可瞧瞧那几道题,是给人做的吗?”

    那小厮没想到自家少爷竟然对着他就直接抱怨了起来,愣了一愣后,他就故意小声说道:“少爷,也不是一定就要做出来吧?随便涂几笔不也能糊弄吗?再说了,陆三公子不是人尽皆知的算学天才,你真做不出来,找他也是一样的……”

    “我偏不,让那死胖子笑话我吗?”朱二顿时咆哮了起来,“我算到死也不会去求那死胖子!居然敢装庸碌无能骗我,要不是他也是妹夫的学生,我早和他断交了!反正春假还没结束,他也不能现在来查我功课……别烦我,我还得背几首唐诗,应付应付萧成那小家伙!”

    眼见大门在自己面前砰的一声关上,那小厮顿时摸了摸鼻子,眼见角落里张寿和朱莹再次一同过来,他便赶紧小声说道:“我敢保证,绝对没有通风报信,二少爷肯定真的是在温书,昨天我还在字纸篓里发现了一堆写着各式各样数字的纸!”

    张寿顿时忍俊不禁。朱二当时没去过翠筠间,后来在国子监,半山堂和九章堂那又是两回事,所以,即便陆三郎在九章堂那斋长当得有声有色,朱二却一直不太服气陆三郎的天赋,那也在情理之中。当然,这股憋气未必能让其在学业上更上一层楼,但至少是一种促进。

    当下他也没进去,拉了朱莹回到那些小厮面前,似笑非笑地低声说:“记住,我和莹莹没来过。否则,二少爷知道了,你们人人都有知情不报之罪。”

    见几个小厮顿时噤若寒蝉,连连点头,他这才拉了朱莹转身往外走。而到了外头,朱莹就轻轻舒了一口气道:“真没想到,二哥还有这么与人争胜的一天!哎,阿寿,你说我要是告诉他,皇上给他和顺天府王大尹家的侄女做媒,他会不会更发奋一点?”

    张寿顿时大为意外。朱二?配王杰家侄女?但凡王大头家里的侄女有王大头一般的固执和精干,朱二将来可就惨了啊!当然,他可以担保,王家出来的姑娘肯定是贤妻良母,但那种贤良,估计朱二能泪流满面,不过也绝对符合这家伙在皇帝面前提出的要求。

    他低声追问了朱莹几句,见人不好意思地说是最初答应皇帝要保密,随即又透露了王杰的态度,他想了一想之后,最终笑道:“先别告诉你二哥,毕竟,八字还没一撇呢。”

    “最重要的是,无心栽柳柳成荫,就和我们当初一样,这事儿,看缘分!”

第二百三十九章 女生外相

    朱莹很喜欢张寿拿他们俩来打比方,因此不假思索就答应了张寿的要求,随即女生外相地决定继续对祖母和母亲保密。为了避开永平公主,她甚至想带张寿去自己的住处,结果被张寿给劝住了,可张寿也只好跟她在这大冷天去后头园子的水池旁边丢石头砸冰打发时光。

    两个人只一会儿就吃不消了,少不得躲到通了地龙的水榭里,让人送了炭炉来喝茶,张寿又出了主意,在炭火上架了木架子,用木签穿年糕烤了蘸白糖。这种穷人家的奢侈美食,却吃得朱莹这个千金大小姐眉开眼笑,脸上不知道是被炭火烤得红扑扑,还是高兴得红扑扑。

    两人又消磨了一阵时光,李妈妈方才亲自找了来,道是永平公主回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朱莹立刻眉飞色舞,也不问永平公主来意,立刻拉了张寿去庆安堂。

    这一顿午饭,谁都没提永平公主这个不速之客,吴氏被九娘多劝了两盅,喝得面色微红,而朱莹也因为高兴而多喝了几口酒,同样因为不胜酒力而面露红晕。就连上午就被太夫人从张家接过来的萧成,觉得米酒清甜而忘乎所以地贪杯偷喝,最后整个人都有些迷迷糊糊的。

    至于张寿,他从来没有试过这身体到底有多少酒量,因此不过是浅尝辄止。他知道自己有多少秘密,贪杯这种事当然想都不敢想,唯恐醉酒误事。

    而酒过三巡,就在最清醒的他一面照料吴氏,一面劝着老嚷嚷高兴要多喝两杯的朱莹,又用眼神示意朱二帮忙管着喜欢甜食不肯放下杯子的萧成时,太夫人突然笑眯眯地说道:“刚刚得到的消息,莹莹的大哥已经过了宣府,大约能赶在过年前抵达京城。”

    对于张寿来说,这就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再看朱二同样大吃一惊,他就知道这消息只怕是太夫人故意在午饭时候放出来的。措手不及的他使劲冷静了下来,随即下意识地问道:“只有朱大哥一个人?赵国公没有一块回来?”

    “这大冷天的,总得先把兵马安顿好,莹莹他爹这个主帅才能回京。毕竟,此番宣府大同几乎是出动了大半数兵马,再加上陕西、山西、河南等各地调集的兵马,他和楚国公两个人有得忙,全都要安顿了才好回京。”

    太夫人说得轻描淡写,见朱莹眼神迷离,分明没听到自己大哥回来这个大消息,她不禁啼笑皆非,当下就嗔道:“莹莹,你这孩子,不会喝酒就不要喝,看把自己折腾得!玉棠,玉兰,扶她下去,再去厨房催醒酒汤,这一杯就醉的酒量,阿寿你以后可得千万看着她一点!”

    张寿顿时被逗乐了。因见朱二一把捞起了同样醉醺醺的萧成,交给了一旁过来接手的李妈妈,他见吴氏也有些醺然,便和太夫人说了一声,也扶了她去一旁软榻休息。如此一来,刚刚还坐满的圆桌,就只剩下他和太夫人以及九娘还有朱二四人。

    “莹莹他大哥从小就沉稳干练,以身作则,督促弟弟,爱护妹妹,是个毫无疑问的好兄长。他那为人,你应该也从萧成那儿体会到了一点。”太夫人一边说,一边又瞧了一眼同样有些讪讪然的九娘,“所以,他对自己要求高,对别人要求也高。”

    朱二顿时小声嘀咕道:“是啊是啊,他自己过目能诵,武艺练一遍就会,却拿这个来要求我,差点没要求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比阿六对我还狠,简直是要人命啊!”

    现在想想,阿六虽然督促他动作的时候一丝不苟,但对他的要求却没那么严格,顶多就是面无表情冷冷看他一眼,他就不敢再拖拖拉拉了。比起大哥直接拎着一根棍子站在旁边,哪个动作没做到位就是狠狠一棍子,那简直是要好太多了!

    幸好大哥不是他老师,否则他早就死了!

    虽说是当着继子和准女婿两个晚辈的面,九娘却也忍不住苦笑道:“我当初因为一时固执就避居昭明寺,家里的事情袖手不管,大郎这个长兄对二郎和莹莹简直是如母如兄,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回来我该怎么面对他……他从小就太懂事了一些,我想想就对不起他。”

    太夫人本来是想告诉张寿如何面对未来的大舅哥,可没想到朱二先表示出了畏惧长兄的态度,紧跟着九娘竟然也一块添乱,她不禁着实好笑,没好气地轻轻拍了拍桌子,这才语重心长地说:“你们俩一个说得比一个吓人,这是想吓跑阿寿还是怎么着?”

    张寿也被太夫人这口气逗得笑了起来,却是不以为意地说:“莹莹的大哥我虽说没见过,但好歹也从莹莹和萧成这儿了解了不少,如今九姨和二郎又告诉了我这么多,虽说我不敢保证一定能应付,可也不至于真见了人就战战兢兢。”

    说到这里,他就气定神闲地看着太夫人:“毕竟,是莹莹嫁给我,又不是她大哥嫁给我!”

    “这话说得好!”朱二顿时眼睛发亮,神气活现地说,“日后我要是和哪家姑娘两情相悦,她家里谁要是拦着,我也这么说!”

    “咳!”太夫人咳嗽一声,眼睛一瞟,朱二立刻如同鹌鹑一样老实了。见慑服了朱二,她就笑着对张寿道,“阿寿你在皇上面前都尚且从容自若,当然不至于怕了莹莹的大哥。你记住,他强你就更强,他狠你就更狠,不要软弱不要露怯,大郎最欣赏的便是风骨硬挺的人。”

    她见朱二撇了撇嘴,仿佛要反驳却又不敢,她就若无其事地说:“毕竟,如今满京城谁不知道,我赵国公府的未来女婿有才有貌,能力无双,就算大郎,也不能在这上头挑你的刺。”

    九娘却有些不赞同地说:“娘,你这话似乎有些偏颇了。大郎对外人自然要求刚强坚韧,可如果是妹婿,如果阿寿表现得性子太强,大郎岂不是要担心人和莹莹合不来?”

    太夫人呵呵一笑:“大郎对别人自然是如此,可莹莹和阿寿相处得如何,家里人不都知道,还用得着他这个当大哥的瞎操心?要知道,如今整个府里上下,也就是莹莹她爹和大哥不了解,更没怎么见过阿寿了。”

    朱二刚刚被太夫人敲打过一句,于是就竖起耳朵听两个长辈分析怎么对付自己的大哥,却是不敢随便乱插嘴。

    而张寿则觉得这一幕莫名喜感,好像他反而是自家人,朱莹的大哥朱廷芳反而是外人,因此索性坐在一旁,没事人似的看着太夫人和九娘婆媳合力,帮着他这个未来女婿。

    “阿寿什么都好,就是武艺方面进展弱了些,之前阿六也告诉我,他虽说每日练剑,但因为这才刚打基础,连防身都谈不上。万一莹莹的大哥一定要考验他的武艺呢?”九娘越想越觉得自己应该未雨绸缪,可越是未雨绸缪,她就觉得头痛。什么都能速成,武艺可不能!

    而说到武艺这个话题,太夫人同样也有些为难。朱廷芳对武艺素来很看重,所以看朱二才会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因为就连朱莹也比她二哥练武有成。张寿这武艺不只是短板,更是最大的破绽。

    可这时候,朱二却没好气地说:“怕什么,到时候大哥要是敢试妹夫,还有阿六……不,六哥呢!大哥就算确实是战场上磨练出来的武艺,可两两厮杀,他未必就打得过六哥。妹夫就算武艺不怎么样,有六哥形影不离跟着,他还担心个什么鬼?”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说得在理,声音不知不觉高了起来:“再说了,妹夫要是武艺太高,万一和莹莹争吵起来,两个人大打出手,家里不会打成一片废墟?而现在这样,莹莹总会让着点他,他知道自己打不过莹莹,当然会更顺着她一点,这就叫柔能克刚……”

    柔能克刚居然还能这么解释,朱二你还真有才!

    张寿意味深长地看了朱二一眼,见本来还在滔滔不绝的朱二突然打了个寒噤,随即就朝他看来,他就冲人微微一笑。下一刻,朱二顿时再也不做声了。

    可太夫人和九娘对视一眼,竟是真的接受了朱二的这个说法。朱莹被家里惯得确实有些任性骄纵,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和张寿看起来琴瑟和谐,可男女相处难免会有个拌嘴,万一冲突起来,要真的一个比一个能打,那确实是非同小可。

    就连刚刚劝张寿到时候在朱廷芳面前表现出刚强一面的太夫人,在踌躇片刻之后,到底也语重心长地说:“二郎难得说了几句有道理的话。阿寿你就该怎样便怎样,日后只用平常心就对待莹莹的父亲和大哥就好。”

    九娘也点头附和道:“没错,他们要是真为难你,还有我们和莹莹呢!”

    “还有我还有我!”眼见祖母和继母全都立场鲜明地站在了未来妹夫这一边,刚刚都已经叫了好几声妹夫的朱二赶紧也表明态度就他之前做出的想要促成妹妹和死小胖子那桩蠢事,一旦被父兄知道,一顿打是轻的,重则……反正他估摸不出那后果。

    不趁着眼下的机会,争取抱住得到家里三代女人最高限度好感的张寿这条金大腿,他岂不是傻了吗?

    当今天这一顿“别开生面”的午饭吃完之后,太夫人就吩咐将吴氏送上软轿,随即送张寿回家。毕竟,如今小年夜晚上的祭灶虽说流于形式,可终究还是要花点时间的。

    而到了家门口,张寿搀扶了吴氏下轿子时,这才听到身边人还未老心却已老的养母低声说道:“阿寿,难得赵国太夫人和夫人她们都很喜欢你,哪怕赵国公和大公子他们回来,我也不用担心你这婚事有什么反复了。”

    微微一愣之后,张寿就恍然醒悟到,原来吴氏那不胜酒力的样子,竟有一大半是装的!

    此时此刻,感觉到她将头轻轻搁在了自己的右臂上,他就轻声说道:“所以,娘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的。对了,张武和张陆织染坊那边正需要人手,娘你这边调教的几个人,不如也派过去?”

    不等吴氏答应或拒绝,他就耐心说道:“其实我能改进纺机,也是因为娘你的缘故。我在融水村见过乡人织绢,而且娘你做过织染,不如也常常去那里督促督促。虽然很多人巴不得在家享清福,可我知道,你是闲不住的性子,既然如此,就当帮我这个儿子,行吗?”

    吴氏先是沉默了片刻,随即终于露出了笑容:“好,那我就试一试。”

    这一晚上的祭灶时,被吴氏推着去主祭的张寿无可奈何地依着规矩上贡进香,等到做完这些,眼看刘婶笑眯眯地上了一大堆盘盘碗碗,个个都是他一向爱吃的菜,随即就抹了抹手,竟是要出去,他就出声叫道:“刘婶,去看看小齐来了没,再叫上老刘头和那几个小家伙。”

    “这怎么行。”刘婶忙不迭地就要拒绝,可看到吴氏也冲着她点头,她就有些犹豫了。

    “日后如果搬了新居,人越来越多,那自然规矩不同,但现在,我还只不过是一介小官,又只是我们几个,那就没那么多规矩。在这屋子里摆上两桌,正好热闹。杨好和郑当第一次在村外过年,另两个在村中家里也都是父母的心头肉,虽说刚到我这,当然不是外人。”

    听到张寿这么说,又是摆两桌,并不是同桌吃饭,刘婶这才如释重负,当即连声答应了。等到她出外叫了一声,不一会儿,杨好和郑当喜滋滋地搬了圆台面进屋子,另两个刚上京没多久的少年则合力抬了一张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反倒是老刘头贼兮兮跟在后头。

    “对了,阿六呢?”吴氏扫了一眼屋子里众人,不禁有些奇怪,连忙问了一声。

    而这时候,门外却传来了一个弱弱的声音:“张大哥。”

    听出这是萧成的声音,张寿顿时一愣。小家伙这不是醉倒了睡在赵国公府了吗?怎么又到了这来?他连忙到门边打起了窗帘,却只见阿六一手把萧成推到了他的面前,旁边是齐良。

    “张大哥,我……我想和你一块过……过年。”萧成结结巴巴说出了一句话,却是把小年夜和过年直接给弄混了。眼见张寿不说话,他顿时有些发慌,连忙又解释道,“赵国公府太……太奢华,我……我不习惯!”

    张寿这才终于笑了:“那好,正好赶上吃饭,来,大家一块吧!”

第二百四十章 如你所愿

    小年夜的这一天晚上,赵国公府祖孙三代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哪怕当家的和继承者都没回来,那热闹照旧不差。张寿家里同样其乐融融,厅堂中摆开两桌,主仆同乐,喧闹直到入夜方止。然而,没能过好小年夜的人家,也比比皆是,其中代表之一,便是皇宫。

    小年夜这一天,皇帝作为一宫之主亲自祭灶当然,这是可以让人代替的,但对于大朝会常常会在背后唉声叹气的皇帝,对于祭灶却并无怨言。因为相传太祖皇帝便是得到灶君赐福,在祭灶这一日打了平生第一个大胜仗。

    所以,虽说之前已经收回了二皇子的宫籍,但在这一天傍晚,皇帝还是召了二皇子进宫参加祭礼。然而,就在二皇子到了乾清门的同时,皇后却也带着大皇子一同来了。母子兄弟见面,那却不像之前明面上的和睦,竟是横眉冷对。

    等皇帝因为皇后的不请自来而打发了柳枫去问究竟时,这才得知,皇后叫了身边的胡尚宫去申饬二皇子,结果二皇子竟是闭门不纳!哪怕胡尚宫拿出了皇后的名头,二皇子不但依旧不买账,甚至还扬言母后偏爱长子,嚷嚷得左邻右舍路上行人全都听到了。

    如果不是大好的节日却遇到这种事,皇帝早就大发雷霆了,可此时此刻,召见了三人之后,他却强自按捺了心头怒火,冷冷说道:“若是你兄弟二人这么闹下去,今日祭灶,便让三郎四郎跟随朕陪祭好了,你们自己回去好好醒醒脑子!”

    尽管刚刚还彼此怒视如同仇寇,但皇帝一说这话,大皇子和二皇子就同时陡然色变。他们不但立时沉默了下来,大皇子还快步来到皇后身边,小声对她说了几句话,好说歹说把恨恨的皇后劝了回去。这之后,这位皇长子才阴着脸回来。

    他看也不看二皇子,径直走到皇帝面前,深深一揖道:“父皇,儿臣之前上书,请求将推广那新式纺机的事交给儿臣来办,但父皇之前一直都未批复。”今天这种小年夜的时节谈及这种事,原本完全不适合,可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破釜沉舟,拼命一搏。

    二皇子正想反唇相讥,可看到皇帝那冷淡的眼神,他立刻就闭上了嘴。果然,下一刻,他就只听皇帝淡淡地说:“朕是没有批复你和其他那几个人的折子,因为如果朕如果批复的话,也只有四个字,为时已晚。”

    尽管皇帝之前还用这四个字来骂过自己,但此时二皇子却觉得痛快至极。大皇子现在想要自己出面去主导这件事,从而维持住和江南那些地头蛇的关系?早干嘛去了!早要是痛下决心,先对父皇把事情和盘托出,那他就算想做文章也迟了!

    当然,如果他早听张寿的话就好了……

    大皇子还要再争,可皇帝却压根懒得再谈这件事,竟是招手示意三皇子和四皇子过来,随即一手牵着一个,径直去往祭殿。宫中祭灶,从太祖年间开始,就只有皇帝和未婚皇子参加,至于皇室宗亲们……呵呵,谁不是单独开府,有自己的灶王爷要祭?

    祭殿是太祖年间特意辟出来的祭灶之地,往常都是皇帝打头,皇子们按照年纪紧随其后,可今天皇帝拉着三皇子和四皇子,大皇子二皇子反而落在后面,这样的情景落在外人口中,自然免不了猜测。就连早早等候在祭殿门口的楚宽和几个司礼监内侍,也不禁多看了几眼。

    虽说带着三皇子和四皇子到了祭殿门口,但等到真正进去时,皇帝终究并没有罔顾长幼尊卑,把两人继续带在身边。即便如此,落在最后的三皇子和四皇子依旧挨了两位兄长的冷眼。两人和大皇子二皇子年龄相差极大,从小也是被父皇捧在手心里的,此时不禁委屈极了。

    他们刚刚明明恭恭敬敬对两位兄长行礼的,也没多说一句话,凭什么要挨白眼啊?

    勉强捱到祭灶结束,当皇帝带头出了祭殿时,三皇子和四皇子就手拉着手赶了上去。可还不等他们接近父皇,就再次被大皇子挡住了:“父皇,儿臣只恳请您给儿臣一个机会……”

    皇帝终于彻底沉下了脸,他目视大皇子,见人硬着头皮和自己对视,他就冷笑道:“好,你既然要主导这件事,那朕给你一个机会。你去沧州。沧州棉田乃是整个北直隶最多,你去把这新式纺机推广下去,朕会委派两个能干的监察御史跟你同去,把你一举一动汇报上来。”

    二皇子原本想要反对,可听到皇帝说出了沧州两个字,他简直乐得想要立刻哈哈大笑。大皇子拼命接洽的,那是江南豪族,哪里看得上沧州这靠近京城的弹丸之地?眼见大皇子瞬间面色煞白,他忍不住叫道:“父皇圣明!”

    然而,他这四个字才刚叫出口,迎来的却是皇帝那同样冷淡的声音:“太祖旧制,擅杀奴婢者,杖四十。过了正月,你自己去宗正寺,领你那四十杖!”

    见二皇子瞬间僵住了,四皇子差点没笑出声来,幸亏三皇子赶紧使劲一拉他的袖子,甚至还捂住了他的嘴,他这才没有引来父皇和两位兄长的注意。等到他目送大皇子垂头丧气地离开,二皇子亦是满面阴霾地离去,他这才挣脱开了三皇子的手,一溜烟跑上了前。

    “父皇,我听说那新式纺机不是老师带着陆三郎做出来的吗?为什么要让大哥去推广,不是应该改进的人去推广才更合适吗?”

    见皇帝不说话,他压根不理会在背后拼命拉自己衣角的三皇子,大声说道,“而且,儿臣听说最初的纺机样品是张武和张陆献出来的,就是他们,也比迟迟不肯拿出东西的大哥更合适!父皇既然让大哥去沧州推广,何妨让张武和张陆去邢台推广!”

    皇帝倏然低头看着四皇子,见这个幼子对自己那犀利的目光压根不在意,他就沉声问道:“是谁鼓动你来对朕说这些话的?”

    四皇子顿时拉长了脸,继而不服气地说:“儿臣不是小孩子了,没人能挑唆我!”

    就是这么一急,他完全忘了什么父子君臣,直接你你我我了起来:“你别看我小,我也向人打听过这新式纺机都有什么用!他们告诉我,纺纱速度快了,纺工就能多赚钱,纺工多赚钱了,就能吃饱肚子,多生孩子……”

    多生孩子之后,他却卡了壳,可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他就立时眼睛一亮。

    “多生孩子之后,就能多开垦荒地,多出产粮食,然后天下丰衣足食,大家就都能知荣辱啦!北直隶种棉花最多的地方,就是沧州和邢台,这是我问了好多人才知道的!老师和陆三郎都不肯告诉我,张武张陆也都不说,可他们忘了半山堂有好多人……”

    听到四皇子勉强用还算有条理的话剖白清楚了心意,但随后就开始东拉西扯了,三皇子连忙在旁边求情道:“父皇,四弟的意思是,衣食足然后知荣辱……”

    “朕没问你!”

    皇帝冷冷斜睨了三皇子一眼,见三皇子顿时老老实实闭上了嘴,他就再次端详了一番虎头虎脑的幼子。虽然和三皇子没差几岁,但四皇子却是胆子极大,竟是梗着脖子和他对视。

    最后,他不知不觉就笑了:“你那老师在国子监管着半山堂和九章堂,脱不开身,而陆三郎又是九章堂斋长,估摸着钻研算经还来不及,他们师生都没空管纺机这点事。朕既然让你大哥去沧州,也不是不能让有能力的人去邢台也试一试,比如张武和张陆……”

    皇帝突然词锋一转道:“但是,你为什么要替他们说话?”

    若是换成其他人,甚至于朝中那些身在高位的文武大臣,此时也绝对会被皇帝这骤然凌厉的口气而吓一跳,可四皇子却一直都只把皇帝当成是父亲,而非君王,竟是怡然不惧。

    “因为张武和张陆都太老实了,他们一个将来是我二姐夫,一个也可以算是半个姐夫,总不能让他们老实人吃亏啊!”四皇子说得理直气壮,“否则要是不褒奖他们献出纺机样品,下次父皇管人家要什么东西,人家都拖拖拉拉推三阻四怎么办?”

    四皇子这荒谬至极的理由,皇帝听着却笑了。他大步走上前去,摸了摸四皇子的头,这才看向三皇子道:“三郎,你觉得你四弟说得对不对?”

    三皇子顿时有些纠结。他素来胆小,在背后说长兄坏话这种事,实在是有点挑战他的胆量。然而,在父皇那目光直视下,他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说:“四弟说得有道理,儿臣觉得……儿臣觉得可以让张武张陆他们去试一试。不行再换人!”嗯,这样打补丁应该够了。

    “沧州去一个皇子外加两个监察御史,你们兄弟俩凭什么觉得,张武和张陆一个未来驸马,另一个未来仪宾,能压得住场面?”

    皇帝进一步逼问,见三皇子顿时哑然,四皇子却是眼珠子滴溜溜直转,他不禁饶有兴致地抱手而立。不一会儿,他就得到了一个意外的答案。

    “那儿臣也一块去!”四皇子努力挺直了胸膛,但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有底气,“儿臣好歹也是个皇子,虽说年纪小了点,但也是能做事的!”

    “哈哈哈哈!”

    皇帝终于大笑了起来,见三皇子如释重负,紧紧拉着四皇子的手松开了来,想到两人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从小却亲如孪生兄弟,他就揉了揉两个人那圆滚滚的小脑袋,继而淡淡地说:“你们两个,很不错。”

    他说着就瞥了一眼旁边的楚宽和司礼监的其他人,不用他吩咐,司礼监掌印徐留和秉笔楚宽便带头躬身行礼道:“今日之事,奴婢等必定三缄其口。”

    至于祭殿旁边的其他人,皇帝并没有放在心上,徐留和楚宽既然在,那就不用他操心了。至于万一消息真的传出去,他也在三皇子和四皇子身边放了足够的防卫力量,并不担心会被人暗算。就连在国子监,他也都做了相应安排。

    此时,他一手一个牵了两个孩子下了台阶,等回到乾清宫东暖阁,他把两个儿子拉到自己跟前,这才微微笑道:“邢台交给张武和张陆,这事情朕本来就考虑过,四郎你小小年纪却和朕想到一块去,着实难得。至于你说你去坐镇……你想过这是和你大哥打擂台吗?”

    四皇子顿时愣住了。他犹豫了一下,说话就没之前那么果断了:“父皇的意思是说,大哥会觉得我有意和他做对吗?”

    见皇帝但笑不语,他不禁有些委屈:“可事情是大哥自己做得不对啊!父皇问他要东西,他怎么能拖拖拉拉不给?只要他早点给,然后再要求去江南,我觉得父皇应该会答应他的!”

    “哦,你觉得朕真的会答应他?”皇帝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有些讶异幼子的敏锐。

    “那当然!”这一次,不嫁思索插话的却是三皇子。话一出口,他才发觉自己有些莽撞了,连忙小声说道,“儿臣和四弟平常犯错的时候,只要肯勇于承认,而不是搪塞狡辩,都一定会原谅我们,给我们机会的。对我们如此,对大哥也一定如此!”

    看着并排而立,犹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兄弟俩,皇帝不禁百感交集。最终,他若无其事地说:“四郎你志气可嘉,但你实在太小,朕不会放你出京的。张武和张陆到底是不是能驰骋的骏马,他们得自己去好好证明自己。朕会随便他们挑人,要什么给什么。”

    “如果还办不成,那他们日后就做个富贵闲人好了!这事情年后再公布!”

    三皇子和四皇子对视一眼,对这个结果全都表示满意。毕竟,张武和张陆在半山堂中一贯很照顾他们,能有这次的机会,他们当然很高兴。可四皇子眼珠子一转,突然又问了一个让三皇子大惊失色的问题:“父皇,这次二姐许配了人家,可三姐为什么没有?”

    此话一出,皇帝顿时愣了一愣,等看到三皇子使劲把四皇子往自己身后拖,哑然失笑的他便上前去,屈指轻轻弹了一记四皇子的眉心。

    “人小鬼大,你三姐夫让你三姐自己挑,朕懒得瞎操闲心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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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龙佳婿介绍:
穿越三年,长在乡间,有母无父,不见大千。就在张寿安心种田教书的时候,有一天,一队车马造访,给他带来了一个未婚妻。当清俊闲雅的温厚乡下小郎君遭遇美艳任性的颜控千金大小姐,鸡飞狗跳的故事开始了。乘龙佳婿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乘龙佳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乘龙佳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