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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全文阅读

作者:眉师娘     奔腾年代——向南向北txt下载     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545 那样的房地产

    二00九年房地产市场的火爆,火爆的是一线城市和省会城市,这些城市,也是资源最集中,媒体最集中,网络最发达的城市,要说媒体和网络传导出的对高房价的不满,主要也是这些城市的广大群众的不满之声。

    广大的二三线城市以及更下面的县一级,对房地产这个词都还懵懵懂懂,房价也是不温不火,就像一只孵蛋的老母鸡,趴在那里,几年也没有动静,就是0九年,看着一线和省会城市火箭一般上窜的房价,这些地方的房地产商们,也还只有羡慕的份。

    整个城市的房地产商,也屈指可数,而且都是零敲碎打的小开发商,这样的开发商,他们的资金来源很单一,除了和银行行长的关系好,贷到一部分资金,这部分资金,其实也有限,一千万就已经到顶了,再多,连行长想帮你,他也没有这个权限了。

    地方上银行也少,除了工农中建交五大国有银行,还有就是信用社,其他股份制银行的触角,还伸不到那里。

    贷款的资金不够,还有就要靠亲朋好友的借款和社会融资了。

    每一次的宏观调控来的时候,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信贷规模控制和抽紧,上级行,首先抽紧和控制的也是这些地、县级的支行,加上他们本身开发的项目少,利润有限,自己的原始积累基本没有,日子不好过的时候,靠的就只有社会融资,也就是高利贷这一条路了。

    0八年的时候,受到冲击最大的就是这些小地方的房地产商,倒闭的倒闭,跑路的跑路,半拉子的工程扔下了一堆,连那些放高利贷的,自己也跟着跑路了,他们的钱都是从下面家家户户这样收上来的,开发商跑,他们除了跟着跑,就没有其他的出路。

    那些要不到钱,又找不到人的广大群众,最后就只好找政府,所以地方政府就变成了冤大头,他们也苦不堪言。

    还能撑过0八年的一些房地产商们,到了0九年,虽然高房价他们只有看的份,但总算是银行那边,行长们开始活跃起来,手头有点批开发贷款的权限了,加上这些房地产商,有一半,自己同时还是建筑商,四万亿的大水也有涓涓细流,流到了这些地方的地方政府。

    地方政府开始搞基建,他们也跟着揽到了一些工程,0九年,这部分的房地产商们,也算是透了一口气。

    到了0九年底,眼看着宏观调控又来,银根又要开始抽紧了,他们吓坏了,0八年那些倒下的同行的惨状,还历历在目,他们惴惴不安,不知道这一幕,接下来会不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很多人开始打定主意不玩了,拿着还有的一点钱,准备出国或者就此养老,像浙江下面的这些县,这样的趋势就更明显,他们知道,接下去如果没有钱,自己恐怕连高利贷都借不到了。

    0八年的冲击是全方面的,不仅冲击到实体企业,冲击到房地产商,也同样冲击到放高利贷的,如果有人有心去做统计的话,一定会发现,0八年像是这样,一夜之间倒下来的高利贷、跑路的各种资金掮客的数量,一点也不比中小企业主少。

    如果说0九年是房地产的分水岭的话,也是高利贷从业者的分水岭,只是从来没有媒体和研究人员,会去认真地面对和研究过这个地下产业。

    从0九年开始,还存活和新起来高利贷公司,整个的经营模式也开始改变,他们出借的资金开始变得小而散,以往那种一个章签个字就几千万出去的现象没有了,一两百万都已经算是巨款,而且借款,哪怕你再大的公司,靠信誉和名声也不灵了,都需要实物抵押。

    而且金额有越来越小的趋势,保证措施需要越来越强的趋势,最终,高利贷开始游离出实体企业和房地产,很简单,人家要是有抵押物,找你干嘛,要你这么高的资金成本的钱干嘛?人家还不如直接去找银行?

    银行的信贷规模不管怎么控制,总还是有办法的,也不管怎么调控,抵押贷款,永远都是银行欢迎的项目,特别是那些信用社。

    游离出实体企业和房地产的民间资金,开始进入楼市和股市,股市也不景气,楼市也开始被打压的时候,一部分资金,开始瞄准了农产品,炒大蒜炒生姜炒大米。

    还有一部分资金,还是留在高利贷公司的手里,他们发现来找他们的企业越来越少,但手上的钱,也总是要有一个去向的,它们开始转向个人,最后演变成消费贷、校园贷和各种贷。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校园贷最猖獗的时候,前些年层出不穷的,高利贷逼死一家家实体企业的现象,在浙江已经很少,原因就是,因为高门槛,高利贷资金、民间资金,已经不可能流向实体企业了,连亲朋好友之间的借款,都变得战战兢兢。

    这些也是后话。

    谭淑珍他们在处理抵押物置换的时候,各地的售楼处还是红红火火,每天资金源源不断地进来,他们有了从未有过的规模庞大的资金储备,等到了十二月,各项调控措施接二连三地下来的时候,谭淑珍觉得时间到了,他们可以开始逆市操作了。

    谭淑珍和老谭说了一句他们以前在剧团经常说的话,她说,大哥,我们可以送戏下乡了。

    老谭笑了,他回了一句他们年轻时候的口头禅,谭淑珍也听得懂的话,他说,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他们这个时候下去,确实是恰逢其时,地方政府把他们都当作了座上宾,那些焦头烂额,或正准备打包出国的小开发商们,把他们当作的甘露和及时雨,谭淑珍他们攻城略地,很快,把他们的根须延伸到了浙江下面的每一个县,特别是杭城下面的那七个县市。

    谭淑珍已经想好,要把上海和杭城的舞台,让给那些中字头和国字头的老大哥企业。

    这个时候,和各项房地产调控措施一起出台的,还有一个声音,说是今后要限制并且有步骤地让央企国企退出房地产市场。

    从报纸上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老谭问谭淑珍,我们是不是判断错了?不要我们让出的舞台,老大哥们没有登场,给其他房地产公司留下了机会。

    谭淑珍想了一天之后,她和老谭说,我觉得不会,这只是缓兵之计,只是一个说法而已,老大哥们去年下半年地王拿得太多,引火上身,这只是在暂时的灭火,目的还是要把火引到我们这些,血管里没有流着道德的血液的民企房地产商身上。

    事后证明,谭淑珍的判断是正确的,所谓的国企央企退出房地产行业,是二0一0年初开出的最大的一张空头支票。

    到了二0一0年年中,连最迟钝的民营房地产商们也发现,他们要在一线城市有所作为,已经不太可能了。

    差不多从这一年开始,民营房地产商们,在一线城市,除了继续开发手上的存量土地之外,他们几乎拿不到新的地了。

    哪怕在调控的背景下,老大哥们照样气壮如牛,不给他们留下一点的机会、

    他们跟着,也把目光转向二三线、转向下面,还有的,甚至开始转向国外了。

    此处不留爷,爷只有四处去搵食。

    ……

    谭淑珍给张晨打电话,和他说,张晨,我很害怕。

    “怎么了?”张晨问。

    “和其他的人不敢说,我只能和你说。”谭淑珍说,“我不知道我自己的这个决策是不是对的,心里没有底……算了,你在哪里?”

    “在公司啊。”张晨说。

    “那我现在过来。”

    张晨说好。

    过了十几分钟,谭淑珍到了张晨的办公室,张晨见她进来,问,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先给我水喝,我渴死了。”谭淑珍说。

    张晨去饮水机给她倒水。

    “有没有咖啡?”谭淑珍问。

    “我去,要求还很多。”张晨骂道,不过还是给她泡了一杯速溶咖啡过去。

    谭淑珍说谢谢,她说口渴,说要喝咖啡,但拿到了咖啡,并不急于喝,而是放在了茶几上,她看着张晨说,张晨,我心里真的一点底也没有。

    “到底出什么事了?”张晨问。

    “也没有具体的什么事,但要出事,就肯定会是大事,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基本放弃一线城市了,把重点转移到二三线城市和下面县里,我们连在永城,都成立了三个项目公司。”谭淑珍说。

    “我知道啊,而且我觉得你做得很对。”张晨说。

    “你怎么知道我做得对?”谭淑珍问。

    张晨说:“感觉。”

    “感觉有用吗?”谭淑珍说,“我看了看各地的房价,我都要哭了,像永城,房价还是两三千一个平方,你说,这有什么用?一个项目做下来,就是卖完了,产值也不如我在杭城卖半幢楼的,利润就更是少得可怜,我们这么大的公司,要都是这样的项目,怎么撑得起来?

    “还有,就是这个价格,还不一定卖得完,整个杭城下面,七县市的房屋年成交数量,还不如杭城一个区的,现在又开始房地产调控,我不知道,会不会接下去的销量更是凄惨。”

    “那怎么办?”张晨问。

    “我就是越来越迷茫啊,才来问你。”谭淑珍说,“我可以确定,我们在一线城市肯定是没有机会了,但往下面去的时候,我又不知道我们这一步有没有走对。”

1546 久违的海城

    张晨想了一下,他说:“谭淑珍,你心里没有底,你问我,我也不懂房地产,不过,可以找一个懂行的问问。”

    “谁?”谭淑珍问。

    张晨说:“你还记不记得韩先生?我知道杆子以前迷茫的时候,就会去问问他。”

    谭淑珍眼睛一亮,叫道:“海城的那个香港人?”

    张晨说对。

    “太好了,张晨,你有没有他电话?”谭淑珍问。

    张晨说,好像有,我找找,不过,这个韩先生好像有一个毛病。

    “什么毛病?”谭淑珍问。

    “他好像不太愿意在电话里谈事情,你真的有什么问题想搞清楚,就去当面谈,话匣子一打开,这家伙嘴里出来的都是真货,以前韩先生到杭城的时候,孟平就一定要从南京赶过来,就为了和他当面聊。”张晨说。

    “那我就去一趟,不就是海城吗,多大点事。”谭淑珍说,“你帮我联系上就是。”

    张晨拿起手机,翻着通讯录,找到了韩先生的电话,他和谭淑珍说,找到了。

    “快快,你帮我打,我和他又不熟。”谭淑珍说。

    “我都从来没和他联系过,也不知道这电话还通不通。”

    张晨说着把电话拨了出去,同时按了免提,电话嘟嘟地响着,是通的,两个人互相看看,都兴奋了起来。

    电话响了十几下之后被接起来,电话一通,韩先生就叫道:

    “哎呀,张总,怠慢怠慢,没想到会是你的电话,我正在院子里,给几盆花除除草。”

    “你好,韩先生,好久不见。”

    张晨笑道,韩先生也说好久不见,张晨没有和他说刘立杆的事情,而是说了,锦绣中国的董事长,想向他当面请教一些房地产方面的问题,不知道韩先生方不方便?

    “是谭董吧,杆子公司的?我们在三亚,好像见过一面。”韩先生说。

    张晨想起来了,确实,那次自己要拿三亚热带植物园的地,心里没底,刘立杆打电话给了韩先生,韩先生从海城来到三亚,那一次谭淑珍也在,大家一起吃的饭。

    张晨说对,就是谭董。

    “好,你让她来吧,张总。”韩先生说。

    挂断电话,张晨奇怪了,他和谭淑珍说,这韩先生,好像知道杆子的事情,也知道你当了锦绣中国的董事长。

    “当然会知道了,这事当时闹得那么沸沸扬扬,我们还发了几次公告,只要是关心锦绣中国的,当然都会知道。”谭淑珍说。

    张晨恍然大悟,这韩先生,平时肯定也会关注着杆子公司的动向,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我不管,张晨,海城你要陪我去,我和韩先生不熟,对海城更不熟。”谭淑珍说,“下了飞机,我都怕我会迷路。”

    张晨瞪着她骂道:“你这是吃定我了?”

    “对对,我就是吃定你了。”谭淑珍大笑,“不过我可以请你吃饭。”

    “日料?”

    谭淑珍点点头。

    “滚!”张晨骂道,“我这也是自己给自己找事,谭淑珍,你要是不请我吃日料,我就陪你去。”

    “好好,不请你吃。”谭淑珍赶紧说。

    ……

    张晨和谭淑珍抵达海城美兰国际机场,走到出口的时候,看到老谢和小郑站在那里等他们,老谢是张晨打他的电话,告诉他自己今天和谭淑珍会到海城,老谢说他来机场接他们。

    小郑也会在,是张晨没有想到的。

    小郑和张晨说,你们还没有起飞,大哥就打了我电话,让我过来接你们,在这里碰到了谢总。

    张晨笑道,这也太隆重了,我们两个人,需要你们也来两个人,两辆车。

    小郑笑笑没有吱声,张晨突然明白了,一定是老谭谭大哥,还担心自己到了海城,不小心会碰到洪刚芦手下的那些烂仔,他因此打电话让小郑过来的。

    虽然说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但这事,毕竟还没有一个完结,他们也不知道,海城这边是怎么个情况。

    张晨和小郑握了握手,说谢谢!

    老谢问张晨,晚上准备住在哪里?

    张晨转头看看小郑,笑道,去望海楼怎么样?

    他记得上次刘立杆来海城的时候,住的就是望海国际大酒店,还在酒店大堂,正巧就碰到了阿正,只是被小郑训了两句,阿正就溜走了,并没有敢来找事,刘立杆回去,绘声绘色地把这事和张晨说的时候,张晨当时就感觉,这也太刺激了,听上去就很过瘾。

    张晨一说,小郑和老谢都笑了起来,老谢说,怎么,张总,还想去看看自己设计的作品?可惜,看不到了。

    “怎么了?”张晨问。

    “望海楼已经被海航兼并了,现在望海国际大酒店,望海商场的第一百货,都已经拆掉了,在建一座望海国际广场。”

    老谢说着叹了口气,他问:“张总,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做的那个中国城的方案?”

    张晨说记得。

    “我看了望海国际广场的规划布局,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和我们那个中国城很像,可惜,我们那可是快二十年的事了。”

    老谢连连叹息着,张晨点了点头。

    “要么住明光海航,今年刚开业的。”老谢说。

    “不要,明光周围的环境太差,像老城乡下,还是去寰岛泰得吧,那里还算方便,酒店是老了点,不过周边的环境还是很不错的。”

    小郑提议道,张晨说好。

    大家到了外面停车场,张晨心想,总不好意思让他们两个,谁到机场来接人,结果是开着空车回去,谭淑珍心有灵犀,就在张晨犹豫的时候,她和张晨说,张晨,你坐谢总的车,我坐小郑的,我们都享受一下专车的待遇。

    大家都笑了起来。

    到了车上,张晨问:“谢总,望海楼被海航兼并了,你知道原来那个谁……”

    “你是说姓符的,海霸天?”老谢知道张晨想问什么,打断了他。

    张晨说对。

    “出事了,好像是去年就被抓起来了,已经退居二线了,还是没放过他,受贿,数量还不小,我忘了判几年,反正蛮长时间的,估计这辈子,也就结束在监狱里了。”老谢说。

    “我去!”张晨骂道。

    老谢笑了起来,问:“怎么,你还同情他?”

    张晨笑笑,摇了摇头。

    恍恍惚惚间,张晨想起了文明东路那一座带天井的房子,想起了那一个人影,海霸天出事了,那她会不会……张晨问谢总,海霸天出事,被牵连的人多吗?

    “有几个,不过判得最重的好像就是他。”老谢说。

    “那个……他,他周围的人,有出事的吗?”张晨问。

    老谢看了看他,说不记得了,当时也就当个新闻看,看过就忘了,你现在问起,我才想起来,怎么,张总,你想知道什么?

    “没有,没有。”张晨赶紧说,“我不是在那里干过吗,就想知道,还有没有认识的人跟着倒霉的,好奇而已。”

    老谢点了点头。

    寰岛泰得大酒店是海南省的第一家五星级酒店,现在已经很旧了,但张晨记得九四年刚开业的时候,可是轰动了全国。

    当时张晨已经回到杭城,还是从报纸上看到海甸岛的寰岛泰得大酒店开业的新闻,它轰动全国的原因是,酒店那高高的玻璃顶的大堂里,居然可以种下一棵椰子树。

    张晨和谭淑珍在大门口下了车,酒店门口的门僮,是个印度人,赶紧就给他们开门,两个人走了进去,张晨看到了那棵当时轰动全国的椰子树,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棵。

    酒店从九四年开张到现在,中间应该还装修过,比张晨想象中来得新,最重要的是,老牌五星级酒店的气派还在。

    他们在那里站了一会,老谢和小郑停好车来了,小郑看样子是这里的关系单位,他到总台,直接拿了两张房卡就过来了,他把房卡交给张晨的时候,悄声和他说,有事就给我电话,张总,我到这里很快。

    张晨说好。

    老谢问张晨他们晚上想吃什么,张晨问,博爱路那里的羊肉火锅,不知道还有没有?

    “早就没有了。”老谢笑道,“算了,不用问你,问出来的都是老古董,再问下去,你大概狮子楼都要出来了。”

    “狮子楼也可以。”张晨说。

    小郑和老谢都笑了起来,老谢说:“狮子楼早就没有了,天龙王、地龙王、海龙王、贵宾楼、和乐海鲜都没有了,你还记得的,大概就还有个南庄,不过南庄,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去了。”

    张晨挠着头,嘿嘿地笑着,他说,这样,我还真想不出什么地方了。

    谭淑珍在边上乐不可支,她说,你现在也就和我差不多了。

    “我等会发地址给你。”老谢说着,把车钥匙递给了张晨,和他说:“海城虽然小,没有车可不方便。”

    “那你呢?”张晨问。

    “我坐小郑的车走,公司里还有车。”老谢说。

    张晨和谭淑珍上了楼,两个人的房间面对着面,张晨说,等会等谢总地址发过来,我再给韩先生打电话,约他晚上一起吃饭。

    谭淑珍说好。

    “你先休息一会,我等会叫你,现在才四点多钟,海南人起码要七点以后才吃晚饭。”张晨说。

    两个人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间,张晨赶紧拿出了包里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来,插上房间里的网线,他想搜一下海霸天案子的详情,却突然想不起来,海霸天叫符什么了。

    张晨在搜索栏里,输入了海城海霸天,结果什么也没有。

    再输海城望海楼符总,倒是出来了几条新闻,其中一条还有一张照片,照片里的海霸天老了,也胖了很多。

    但还是没找到他出事的新闻。

    从新闻里,张晨看到了海霸天的名字,输进去,终于看到了他出事的新闻,受贿、贪污、渎职、黑社会组织等等,罪行一大堆,被判了无期徒刑,张晨看遍了整篇新闻,也没有看到他的同案犯,更没有看到她的名字。

1547 忍不住去了文明东

    张晨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站起身想了一下,他拿起桌上的车钥匙走了出去,乘电梯下楼,到了外面的停车场,找到了老谢的车,坐进车里,调整好座椅和倒车镜,张晨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启动车子。

    他知道从寰岛泰得大酒店到文明东路,距离很近,几乎就在一条直线上,不过是十几分钟就可以到了。

    寰岛泰得大酒店在海甸岛上,张晨驾着车,开到门口的和平大道,朝海城市区的方向开,开出去五六分钟,就到了连接海甸岛和海城市区的和平桥,过了和平桥就是和平北路,沿着和平北路继续往前开,就看到了文明路口的文明天桥。

    从天桥下面,往右转是文明中路,往左转就是文明东路,张晨打了左转向灯,手握着方向盘左转上了文明东路,转过去不远,就到了张晨熟悉的那个弄堂口。

    这里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张晨感觉到自己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弄堂里面不能停车,张晨把车靠边停在了文明东路上,下了车。

    走到了弄堂口,张晨站住了,他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前走,整条弄堂,几乎都没有什么改变,站在这里,那熟悉的一幕幕,从记忆的深处呼啸而来。

    张晨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自己骑在摩托车上,轰鸣着在弄堂里穿行,又仿佛看到自己穿着人字拖,身子左一摆右一摆地踩着自行车,就像眼前的这个骑车进了弄堂的少年一样,朝着弄堂里面越骑越深。

    张晨退后了两步,朝右边看看,他看到了自己以前经常光顾的那家录像带出租店,如今已经改成了一家花店,张晨甚至犹豫了一下,是不是需要过去买一束花,顺便看看,老板有没有换人。

    张晨定了定神,决定朝弄堂里走去,走了五六十米,眼前就是那幢房子,一楼堂前的大门洞开着,张晨觉得自己的心又“怦怦”跳了起来。

    张晨走上门口的台阶,看到门里面,不仅皱了一下眉头,他看到门里的堂前光线昏暗,里面那红漆的木头椅子已经不在了,海霸天以前每次回来,都会坐在这椅子上。

    整个堂前空空荡荡的,什么家具也没有,只是停着三四辆自行车,靠近最里面的墙边,原来摆着条案的地方,条案也不见了,而是堆着拆开的叠起来的纸箱子,一直快堆到天花板了。

    张晨继续朝里面走,走到了天井那里,他看到了那口水井,还有两个海南妹喜欢一边唱歌一边洗衣服的水磨石台子,有一个妇女在水磨石台子上,用菜刀背“唰唰”地刮着鱼鳞,看到张晨进来,她稍停了一会,转头看了一眼他,然后转回头去,继续刮自己的鱼鳞。

    张晨站了一会,开始朝楼上走去,那妇女连问他找谁都懒得问。

    张晨走到了二楼,还没走到楼顶,就闻到了一股很呛人的厕所的味道,张晨禁不住又皱了一下眉头。

    他经过厕所的门口,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往敞开着门的卫生间里看,整个二楼静悄悄的,三个房间的门都关着,连门窗的颜色,张晨依稀记得还是原来的颜色,只是油漆都已经斑驳,显露出一种破败的气质。

    张晨经过原来小林住的那间房间的窗户,朝里看看,里面没有人,但从房间里的摆设和简易的涂层布的衣橱看得出来,这里是出租给别人了。

    张晨继续朝前走,走到了原来自己住的房间,里面的摆设和小林那间大致相同,张晨拐过去,走到了原来的办公室门口,也就站在了通往三楼的楼梯口,张晨想起来自己最后看到顾淑芳的时候,她就是站在这楼梯上,双手抱在胸前,从上往下,冷冷地看着他。

    张晨不禁颤栗了一下。

    他朝窗户里看看,原来的办公室现在应该也是租给别人住了。

    张晨站在那里,犹豫着,也支棱起耳朵静听着,除了能听到楼下的妇女菜刀磕碰着搪瓷脸盆,发出的“嘡啷”声外,再没有其他的声音,楼上静悄悄的。

    张晨深吸口气,继续往楼上走去,“怦怦”的心跳声连他自己都听得到了。

    他走到楼梯的中间,头已经伸出了三楼的楼面,朝四周看看,他瞬间就感觉到气馁了,他听到自己心里的什么地方,有什么东西“嘣”地断裂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楼上的三间房间门也都关着,但他看到,楼上脏乱不堪,墙脚堆着垃圾,原来的平台那里,顾淑芳种着各种牡丹的地方,牡丹花已经不见了踪影,而是用红白相间的遮雨布,搭起了一个简易棚,里面摆着灶具,看样子是一个厨房。

    张晨摇了摇头,他的心冷了下来,他断定顾淑芳已经不在这里了,她不可能会在这样的环境之中生存的,哪怕她再落魄,至少也会把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更不会允许有人把她的牡丹花移走。

    张晨强忍着内心的失落,想了想,还是继续走上去,他看到原来的厨房兼餐厅,顾淑芳做苏州菜给他吃的地方,如今也已经变成了别人的住房。

    张晨看到卫生间门的磨砂玻璃,下面半扇已经破了,蒙了一大张马粪纸,再看看自己原来在这里画画,铺着厚厚地毯的,摆着黄花梨家具的客厅,地毯和黄花梨的家具也不见了,里面同样摆着简易床和简易衣橱。

    张晨走到了原来顾淑芳的卧室,里面也是一样的情景。

    虽然张晨心里已经有准备,但站在那个窗口朝里面看,他还是感觉到了心悸。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那一天晚上的情景又回来了,他想到自己站在门口,轻轻一推,让他稍感意外的是,门竟然开了,紧接着房间里的灯亮了起来,张晨看到,顾淑芳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他。

    她的眼里噙着泪水,声音有些颤抖地说:“你终于……来了。”

    张晨叹了口气,转身朝楼下走去。

    他走到天井那里的时候,那个妇女已经剖好了鱼,水泥台上堆着一堆鱼内脏,她转过头来看看张晨,拿着菜刀的手摆了一摆,仿佛是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酝酿,她才想起来要问:

    “你找谁?”

    一开口就是大陆人的口音。

    张晨说:“我想找这里的房东。”

    妇女摇了摇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张晨继续说:“原来住在这三楼的房东,一个女的,也是大陆人,你看到过她吗?”

    “楼上没有房东,三楼好像是几个广西人住的,都是租户,没有房东。”妇女说。

    张晨不甘心,继续问:“那你们的房子,是问谁租的?”

    “中介公司。”妇女说。

    张晨明白了,他说谢谢,走到了外面大门口,没下台阶,张晨又转身走回来,问:

    “大姐,我想问一下,你们是从哪家中介公司租的?”

    “就是文明中路,**大厦的那一家,名字我想不起来了。”妇女说,“你要租房子?我劝你不要住这里来,二楼的几个山东人吵死了,每天喝酒打闹到天亮,不过,这里面也没有房子了,要么,我这间转租给你。”

    妇女用手朝一楼,原来那两个海南妹住的那间房间指了指,张晨赶紧说谢谢,谢谢,不用了。

    张晨走到了外面,一直走出弄堂,走到了自己的车旁,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怔了一会,这才启动车子。

    车开到前面十字路口的人行天桥,张晨没有右转上和平北路回去,而是一直开,过了十字路口,就到了文明中路。

    刚过了十字路口,远远地就可以看到**大厦了,**大厦在道路的那边,张晨开到它的对面靠边停下,下车,穿过马路走到了对面的**大厦。

    张晨在马路的这边就看到**大厦的一楼,有一家“百信房产”,张晨心想,前面那位妇女说的,一定就是这家了。

    张晨走了进去,里面很小,只有面对面的两张办公桌,靠墙摆着三张钢折椅,两张办公桌一张空着,只有面对门的那张,坐着一个小姑娘,闲着没事,正盯着自己曲着的十个指甲看。

    张晨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姑娘抬头看了看他,问:“要租房。”

    张晨报了那幢楼的门牌号码,和她说,我想了解一下这幢房子的情况。

    姑娘嘴里轻声念叨着张晨说的门牌号码,从边上立着的一排讲义夹中抽出了一个,摊开,一页页地翻着,没有找到,合起来插回去,接着拿过边上的一个,摊开,还是一页页地翻着,翻到了其中一页,手指在那页纸上点了点,张晨知道,她这是找到了。

    姑娘看了一会,和张晨说,这幢楼里的房间都租完了,要不要附近的?

    张晨说:“对不起,我不是要来租房子,而是想来打听这房子房东的情况。”

    姑娘“啪”地一下把讲义夹合上了,不耐烦地说:“那不行,我们不能透露房东的情况。”

    张晨赶紧说:“你就告诉我一下,房东是不是姓顾?”

    “不是。”

    “那是不是姓符?”

    姑娘白了他一眼,没有吭声,但那神情,是在告诉他猜对了。

    张晨站了起来,说了声谢谢后走了出去。

    张晨坐进了车里,长长地吐了口气,他正准备启动汽车,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有一条未读的短信,来电的是老谢,张晨赶紧接了起来,老谢说:

    “张总,我前面发给你的短信有没有看到?”

    张晨这才知道,那条未读短信是老谢发来的,老谢一定是发了短信,见张晨没有回音,才打电话过来的。

    张晨连忙说:“不好意思,谢总,我在外面,前面没注意。”

    “哈哈,没事,我和你说一声就是,晚餐在新埠岛,就长堤路到头那里,从那个岔路口转到新埠岛,不要上新埠桥,就在桥头,金水门江边海鲜舫,在美兰号上,我名字订的。”老谢说。

    “美兰号?船上面?”张晨问。

    “对对,包厢在船上面。”

1548 没有了

    张晨给韩先生打电话,约他晚上一起吃饭,韩先生说好,张晨说,那我六点半来接你们?

    “不用不用,金水门我知道,我们自己开车过去就行。”韩先生说。

    张晨说好,韩先生,那我们晚上见。

    韩先生也说了晚上见。

    张晨启动车子朝前开去,开到了博爱南路右转,从这里一直开到博爱北路,再右转,上长堤路,可以回去和平桥,也可以到博爱北路尽头的时候,直接穿过长堤路,开到对面的人民桥,回去海甸岛。

    张晨一边开着车,一边胡乱地想着,心里空落落的,他想那在中介登记的姓符的,可能会是海霸天,也可能是他的亲戚,反正都和顾淑芳无关。

    照理说,海霸天应该不屑于来做这种小事,这一点房租,对海霸天来说算个毛啊?但也难讲,小丁说那个徐力行,他老婆不是还要每天在菜场买倒担的便宜菜吗。

    贪官们利欲熏心,贪起来的时候,智商都不高,手法一律很粗鄙野蛮,但他们最善于的,就是伪装自己,海霸天说不定也要伪装出一副,自己的经济很拮据的样子。

    在这一点上,他们还真是出色的演员和两面人。

    如果去中介登记的是海霸天,张晨想到,那很有可能,顾淑芳早就已经离开海城了,看看三楼的那副破败样,好像也不是一两年就能够造成的,几个广西人,会有这么大的破坏力吗?

    如果那样,张晨心里有些庆幸,他想,那顾淑芳和海霸天是共谋犯而进去的可能性,就会很小吧,最大的可能,也就是把她拿到的钱退出来。

    能够这样,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张晨叹了口气,他有些后悔前面在中介公司,忘了问房东是什么时候去登记出租的,他很想回去问问,想想又算了,就是问来了又能怎么样,你还能去找海霸天或海霸天的家人?那也要你找得到。

    再说,人家中介的小姑娘,都知道你不是要来租房的,再回去,只会被更嫌弃。

    张晨摇了摇头。

    张晨开到了博爱北路的尽头,红箭头灯,张晨停了下来,等到变成绿箭头灯的时候,他开着车,鬼使神差地没有右转上长提路,也没有直行上人民桥,而是左转上了长堤路,朝滨海大道方向开去。

    等到张晨醒悟过来,想调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长堤路的中间有隔离带。

    张晨继续往前面开,开到长堤路、龙华路和滨海大道的那个三岔路口,在这里他明明可以调头,却仍然往前开,开进了滨海大道。

    张晨摇摇头,苦笑了一下,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但等到他开到水产码头批发市场门口的时候,他突然之间就明白了,自己刚刚并不是鬼使神差,也不是无意识的行动,而是潜意识里,有一种**,让自己开到了这里,他要多看看这曾经属于自己海城,看看这里熟悉的一切。

    等快开到自己以前曾经熟悉,每天都要经过的龙昆北路路口时,他又感到了陌生,他在这里,意外地看到一座新建成的世纪大桥,把海甸岛的这半边,和海城市区连接了起来。

    龙珠大厦矮了,金融花园矮了,这些自己第一天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震撼过自己的楼房,现在显得又矮又旧又小,张晨的心里,莫名地就有一种伤感,看着这些楼房,似乎是在凭吊过去的自己。

    龙昆北路和滨海大道交界处的那个院子,原来的海城市政府已经不在这里,连《海城晚报》,似乎也已经不在这里,院子里面的整座大楼是空的,没看到有人影活动,院子的大门关着,大门口一块牌子也没有,连门口的传达室,也空无一人。

    张晨继续沿着滨海大道往前开,经过了秀英港,这个他们踏上海城的出发地,张晨继续朝前开着,他要去滨涯村,去看看自己原来住过的地方,他要去看看义林和义林妈。

    张晨一边开着,一边朝左侧看着,他感觉应该是已经到了,但左侧是一片陌生的废墟,没有看到滨涯村,也没有看到进去滨涯村的那条路。

    他往前继续开着,越开心里越疑惑,感觉滨涯村应该没有这么远啊?直至开到了假日海滩,张晨这才断定,自己已经开过了滨涯村,前面看到的那片,自己觉得已经到了的那片废墟,就是滨涯村。

    张晨开到了前面调头,往回开,开到那片废墟前靠边停车,张晨下了车,站在人行道上朝对面看,他看到的是一片熟悉的风景,就更断定,没错了,身后的这一片废墟,就是滨涯村。

    没有了,那一排排的房子;没有了,那一幢房子;没有了,那一个门口放着一张凳子,门里面停着义林妈的三轮车的院子;没有了,义林妈呼叫着义林“咿呀”的声音。

    张晨转过身,看着眼前的这一片废墟,废墟上已经长满了草,张晨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没有了,那深夜里传来的马勺敲击着锅子的“锵锵”声,那全世界最好吃的空心菜;没有了,那一排高高的槟榔树以及下面的台球桌,还有那个鬼断断续续地唱着:“今夜你会不会来,你的爱还在不在……”

    张晨往废墟里走了两步,在一块板结在一起的砖头水泥块上坐了下来,他掏出口袋里的香烟,一边抽着,一边看着前面滨海大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大家都很忙,都在匆匆赶路,没有人会在乎这里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会在乎这里没有了什么。

    没有了没有了没有了……

    张晨想到就是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也才是这次到了海城,才想到回来这里看看,看到这片废墟,才会感觉到失落和感慨,而这种感慨,显得多么的轻飘。

    这里的日子,这里的过去,可是一天天累积起来的,密不透风,少一分少一秒,那日子都继续不下去。

    那个,才是因厚重而变得沉重的。

    没有了,那就没有了,仿佛从来也没有过。

    张晨走进寰岛泰得酒店大堂的时候,他看到谭淑珍坐在大堂的沙发上,侧着头,呆呆地看着那棵椰子树,还有后面直通整个玻璃斜坡的大堂,足有十几米高的一道水帘。

    张晨走过去,在谭淑珍的身边坐了下来,谭淑珍转过头,见是他,问,你去哪了,房间里也没有人?

    “睡不着,去外面逛逛。”张晨说。

    “小气,不带我去。”谭淑珍说,张晨笑笑。

    ……

    张晨开着车,到了长堤路和白龙北路交界的那个路口,往左,转上了去新埠岛的路,到了新埠桥的桥头,就有指示牌指示,去往金水门江边海鲜舫,是往桥边的岔道进去,张晨转了进去。

    张晨想到了一件事,和谭淑珍说,你知不知道,这整个的新埠岛,都曾经是杆子的,他已经买下来了。

    “真的吗?这个岛有多大?”谭淑珍问。

    “我记得好像是九点几平方公里吧。”张晨说。

    “我去,这么大的项目,有我们大半个‘天空之城’了,而且是二十年前?”

    “对,杆子和孙猴他们,在海城都是大项目,‘天空之城’也不是没来由的,这里原来准备做的叫‘京海城’,我想杆子的‘天空之城’,是在圆他没有在海城实现的梦吧。”

    张晨说着,谭淑珍点了点头。

    “对了,就靠近这个新埠岛,我们住的海甸岛的这边,孟平买了两千亩,本来是准备和这个岛一起开发的,他们两个,可以说是都倒在了这个项目上面。”张晨说。

    谭淑珍问:“那这些地,后来怎么处理了?”

    “你是说海南的房地产泡沫之后?那肯定是政府收回了,不然整个海南,还怎么发展?”张晨说,“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年我们去三亚,不就是超过限期就炸楼吗?房地产泡沫之后,整个海南死掉了十几年,到现在都没有恢复,这些土地,早就过了开发期限了。”

    两个人说着话,就看到前面出现了一个大门,大门的门头上,霓虹灯闪烁着“金水门江边海鲜舫”几个字,老谢和小郑,站在大门口,看到他们车到,就朝他们挥手。

    大门里面,是很大的一个停车场,张晨把车窗摇下,老谢和小郑跟在他们的车两旁,一边和他们说着话,一边跟着他们的车,朝停车场里面走。

    张晨把车停好,和谭淑珍两个人下了车,张晨问老谢,韩先生到了吗?

    老谢说还没到。

    “我们先去点菜,边点边等。”

    小郑指了指停车场尽头的一个很大的棚子说,棚子里灯光明亮,如同白昼,里面是饲养着鲜活海鲜的海鲜池,和一排排摆放着各种冰鲜海鲜和蔬菜、禽类、肉类的,贴了白色瓷砖的水泥台子。

    四个人很快就点好了菜,正准备往大门口去等韩先生的时候,有人拍了拍张晨的肩膀,张晨转过头,吓了一跳,他看清楚拍他肩膀的,正是韩先生。

    韩先生穿着一件夹克衫,剪着一个平头,和原来那个大分头油光,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韩先生判若两人,也怪不得他和雯雯走到边上,张晨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他。

    韩先生和雯雯,站在那里朝他们笑着。

    张晨看看韩先生,再看看老谢,老谢还是穿着一双白皮鞋,裤子中缝笔挺得可以切豆腐,张晨笑道:

    “韩先生这个香港人,看样子已经被海南人同化了,还是谢总这个湖南人顽固。”

    大家都笑了起来。

1549 海上船上桌上 (谢谢小生年方四十八!)

    美兰号停泊的位置是横沟河,横沟河是南渡江的一条支流,南渡江在新埠桥过去一点的地方,分出了一条岔河,它和南渡江一起,把中间的这块土地,围成了新埠岛,更准确地说,新埠岛是南渡江入海口的冲积岛屿,就像长江入海口的崇明岛。
    美兰号停泊的地方,还是一个三岔口,往上,可以到南渡江,往下是大海,横着出去,和横沟河连通的,是把海甸岛和海城市区隔断的海甸河。
    金水门的广告是说“游船观光,水上风情”,张晨他们所在的包厢也叫海景包厢,但其实,既看不到多少水上风情,也看不到多少海景。
    船往上,因为新埠桥的桥洞太矮,它不能穿桥而过,抵达南渡江,海甸河倒是可以进入,但海甸河的河道很窄,两边的河岸很高,从船上看出去,你能看到的只是高高的河岸,所以它只有一条路线,那就是顺着横沟河出海。
    就是到了出海口,它也只能靠着岸边逗留一阵,然后顺着横沟河回来,并不敢真正的出海,一是出于安全考虑,还有就是海上的风浪太大,船体颠簸得厉害,船上的人,根本就没有办法好好地吃饭,举止优雅地喝酒。
    何况他们上船后不久,外面天空就开始暗下来了,最初的新鲜劲过去之后,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大家也已经放弃朝外张望的兴趣,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桌上的海鲜,和围桌而坐的人身上。
    谭淑珍和韩先生说了她自己的想法,韩先生点点头,他说,你的考虑其实很对,你考虑到的,其实上面也都考虑到了,说让国企央企撤离房地产市场,确实是一张空头支票,接下去,国企央企不仅不会撤出房地产市场,他们的市场占有率,只会更高。
    像你们这样的民营房企,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
    房地产的利润太高,那些企业来做房地产,比做他们的主业还有赚头,他们怎么会不趋之若鹜,又怎么会把碗里的肉,拱手让出。
    从决策层来看,房地产的盘子又太大,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搞得不好,是会动摇国本的,你想,这样的市场,是交给你们民营的房地产商好,还是交给国企央企好?
    在维稳的思维下,肯定是交给那些企业,他们才是自己的亲儿子,关键时候,能勒令转换思想统一行动的是他们,不换思想就换位子,太容易管了,用同样的方法管你们,可以吗?
    包括这次宏观调控,最后的结果只有两个。
    韩先生说着,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象拔蚌放进嘴里,咀嚼着。
    张晨熟悉韩先生的作派,说到这里,他可以止,也可以吐出更多的干货,主要就看和他对话的人,把他往哪一个方向引。
    等韩先生说完,张晨举起了杯子,和韩先生碰了碰,然后问:“韩先生,哪两个结果?”
    韩先生笑了起来,他说:“张总现在对房地产也感兴趣了?”
    张晨说:“韩先生不是说房地产牵一发而动全身吗,我怎么敢不感兴趣,我怕自己被动了还不知道。”
    大家都笑了起来。
    韩先生说:“第一,就像谭董说的,民营的房地产企业,通过这一轮调控,会被彻底清除出一线城市的房地产市场。”
    老谢不明白了,他问:“韩先生,怎么调控可以把民营房企,赶出一线城市的房地产市场?”
    “很简单。”韩先生说,“所有的调控手段,最有杀伤力的肯定是金融手段,金融调控一下来,像谭董他们这样的民营房企首当其冲,他们的资金会枯竭,而国企央企可能吗?你们听说过他们什么时候缺钱?
    “哪怕是一刀切,一律不允许银行发放房地产开发贷,他们也只需要通过企业内部的运作,照样能让银行的贷款,甚至国家的补贴,源源不断流入房地产,四万亿有多少流入了房地产,谁说得清,而通过什么渠道流入的,大家也心知肚明。
    “像谭董这种规模的房企,在国内也属于一线,属于头部公司了,他们有没有可能拿到四万亿的一毛钱?一方面,资金会不断枯竭,一方面资金源源不断,对房地产这种资本密集的行业来说,谁能够排挤谁,不是很容易就能得出的结论?”
    在座的大家都点头,觉得韩先生分析得对,小郑说:
    “韩先生,我对这行不太懂,但是,你说这样,就是政策的结果是会把民营房企,挤出一线城市,对上面来说,有什么好处?”
    “还是那句话,稳定压倒一切,一线城市的稳定,就更是压倒一切,你海南就是乱一阵,也没有关系,早年海南房地产泡沫,死了多少企业,后遗症又有多大?”韩先生说,“但伤害的也不过是海南,动不了全国的大局。
    “但你想一下,要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北京和上海,会怎么样?谁敢让这样的情况发生,通过这一波的调控,结果是,一线城市,土地的一级市场是地方政府垄断的,房产市场又是国企央企垄断,还能出什么大乱子,这不是最佳的状况吗?”
    小郑点了点头,笑道:“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看样子还真是一盘大棋。”
    韩先生说对,现在毕竟整个市场开放了,不能再搞一刀切,不能再采取什么行政的手段,几次宏观调控,每次都打在民营房企的七寸,聪明的人就知道,用调控,同样可以达到行政手段想达到的目的。
    “韩先生,你说的第二个结果呢?”谭淑珍问。
    “第二个结果……我敢预言,这次宏观调控之后,一线城市的房价,不仅不会下降,反而只会上涨。”韩先生说。
    谭淑珍吃了一惊,这个,倒是自己没有想到的,她问:“为什么?韩先生怎么会得出这个结论?”
    “这次的调控政策,看起来很美好,最大的亮点是加大保障房安居房的建设,那你想想,谭董,给你一块地,要求百分之三十用来建设保障房,这一部分投入,你没有赚到什么钱,那你企业,还要保证你合理的利润率,你会怎么办?”
    “提高另外百分之七十房子的售价。”谭淑珍脱口而出,大家都笑了起来。
    韩先生也笑了,他说:“你看,答案不就出来了,包括新加坡现在就是这样,国家分配给你的住房很便宜,你要自己买房,那对不起,贵的吓人。”
    韩先生看到张晨朝他举起了杯,他也举了起来,大家跟着都举起来,一起碰了碰。
    放下杯子,韩先生的话匣子似乎已经打开了,他继续说:
    “而且,一线城市的高房价,是多种因素叠加的,这就造成了它的房价,注定不可能下跌,一是,现在地方政府对土地财政的依赖越来越大,他们不可能愿意看到房价的下跌,土地都在他们手里,他们只要控制土地释放的节奏,就可以控制房价。
    “第二,现在买房的,是穷人多还是富人多?肯定是富人,他们大多数买房,是出于投资,房价要是跌了,他们也还扛得住,不会把手里的房子卖了,谁也不想看到自己的投资亏损,情愿再等等,卖不掉,反正可以继续出租。
    “再说,几次的房地产调控,已经被大家看破手脚,大家发现,每次的调控结束之后,房价不仅没有下跌,反而会有一波报复性的疯涨,这次调控又来了,那些手里捏着几套房的,说不定正在偷笑,他在等着接下来的暴涨,傻瓜才会把手里的房子卖了。
    “前面我说到了保障房,我敢保证,这次进一步加大保障房的建设之后,最后能买到这些保障房的,很大一部分,不是城市里的最贫困户,而是一个特殊的群体,那就是公务员,保障房的很大一部分,会变成公务员的福利房,处长以上,人皆有份,这也是维稳的需要。
    “他们可是政策的具体执行者,你们想想,手上有房,他们会愿意房价下跌吗?他们本身又不是困难户,现在有了福利房,结果会怎么样?他们的需求被释放出来了,接下去肯定会去买自己的第二套第三套住房。”
    韩先生看着谭淑珍说:“谭董,我敢肯定,接下去各地的拆迁和棚户区改造、旧城改造会进一步加大,不要奇怪,为什么一方面在调控,一方面地方政府还在大力拆迁,这个,也是他们屡试不爽的法宝,需求是可以拆出来的,拆出来的需求,可以保证房价不下跌。
    “谭董,结局已经定了,你早走了一步,没有错,这一步你走对了,二三线城市和下面县一级的房价目前虽然很低,但你放心,这只是暂时现象,而且,你也可以引领当地的价格啊,为什么不可以?你们在杭城房价几千的时候,桃花源就敢卖两万了,怎么现在不敢了?
    “市场也是阶梯式发展的,不要担心二三线城市需求和房价,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比如有一个保定人,口袋里有点钱,他要买房的时候,会买哪里?不会是保定,也不会是石家庄,而是北京,北京不是几千一平方吗,他肯定去北京买。
    “但当北京房价到几万一平方的时候,他买不起或舍不得买了,就去买石家庄的,石家庄的房子也过万的时候,他会买保定的,就是这样,一线城市的高房价,最后会把二三线城市的购买力逼出来,把它们的房价推高的。
    “还有,你们浙江和广东这些地方,民营经济发达,你们一个县的经济规模,抵得上人家内地的一个三线城市了,所以,像浙江和广东的县,你们不能把它当县看待,而要把它当二三线城市同等看待,以后,这些地方的房价,不会低于二三线城市,需求在哪里摆着。
    “需求才是决定一切的,不管是钢需还是投资性需求,而且,你们的那些县,投资性的需求,可能还会高于二三线城市,我前面说过,投资性的需求,是对房价最抗压的。
    “还有,从人性来说,投资房地产,就像是吸毒,现在要让你谭董,去做其他的行业,你肯定不会去做,不是做不了,而是看不上,对吗?”
    谭淑珍笑了起来,这个,不言而喻。
    “对投资房地产的人来说也一样,他一旦投资了房地产,再让他去投资其他,也很难,他只会不断地买房买房,这就创造了更多的需求。”韩先生说。

1550 机遇,被抓住了

    “韩先生,你担任过杭城市政府的顾问,你对杭城的情况比较了解,你觉得,像谭董他们公司,应该怎么做?”
    张晨这话,是替谭淑珍问的,谭淑珍在桌子下面,用膝盖敲了一下张晨的膝盖,表示谢谢。
    韩先生问谭淑珍:“你们在杭城下面的几个县,都已经布局了?”
    谭淑珍点点头,她说,我们十月份就开始行动了。
    韩先生笑道:“张总说的没错,其他地方我不敢说,对杭城我还是比较了解的,不过谭董,你们在那里,要怎么发展,其实国家早就已经给你们做了规划。”
    “是吗,什么时候?”谭淑珍问,她看了看张晨,张晨也疑惑了,他也不知道韩先生这话什么意思,国家什么时候有过这个规划?他还真的没听说过
    “不是早就有一个三江两湖的黄金旅游线嘛。”
    韩先生笑道,张晨和谭淑珍恍然大悟,所谓的三江两湖黄金旅游线,是国家的五A级风景区,也就是从最上面的千岛湖开始,接着是新安江、富春江、钱塘江和西湖,这一整条连接在一起的山水旅游线。
    “把杭城的钱塘江和西湖撇开,你们沿着两江一湖,也就是新安江、富春江和千岛湖开发就是,这些地方,可都是以后的稀缺资源。”
    韩先生说,谭淑珍连连点头。
    “不过,就全国来说,房地产还有一个价格洼地,而且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韩先生说。
    谭淑珍一惊,赶紧问:“哪里?韩先生可以指教吗?”
    韩先生用手指在桌子上笃了两下,慢悠悠地说:“这里。”
    “这里?新埠岛?”张晨问。
    韩先生笑道:“海南。”
    “海南?你是说海南还会有机会?”张晨奇怪了。
    “当然有,不仅是还有机会,而是已经到了眼睛闭起来,都可以拿地的时候了。”
    韩先生笑了一下,继续说:“海城现在的房价两千多,下面的很多县,还是几百块,这个房价水平,大概和西部省份差不多,但海南可不是西部省份,虽然它的GDP在全国吊车尾,但这地方,可是我说的稀缺资源。”
    韩先生问张晨:“张总,你在三亚拿到的任何一块地,任何一个项目,这几年有一天跌价的吗?你每年的土地增值,是不是远远高于你的营业收入?”
    张晨想了一下,他说:“我也没有做过评估,也没有想到过出卖,但是,大概算算,韩先生说的没错,确实一直在涨。”
    “不光三亚,整个海南都是这样,那一波的房地产泡沫,把海南彻底打回了原形,包括国内房地产公司的老板,差不多都是那次事件的亲历者,这让他们,这么多年过去,也不敢再碰海南,致使海南的房地产,始终都在谷底。”
    韩先生说到这里,转头问小郑和老谢,他说:“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海南省政府,正在推一个国际旅游岛的计划。”
    小郑和老谢都点点头,小郑说:“这都传了好几年了,不过,也就是传传而已。”
    “不是传传,是很快,我的消息是很快这个计划,就会被中央批准,如果那样,谭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韩先生问,谭淑珍摇了摇头。
    韩先生说:“意味着海南将成为我们国家的夏威夷,整个岛的每一寸土地,都会变成旅游地产,而旅游地产,是世界公认的稀缺资源。也意味着,不仅房地产公司会大量地涌入,而且,和前一次海南房地产泡沫发生时不一样。
    “那个时候,是只有炒房的,没有实际的需求,而现在,需求也会随着国家的战略而来,大量的购房者,特别是北方的购房者,会把他们的第二套房子,买在海南,海南所有地方的房价,都将暴涨。”
    谭淑珍被韩先生说得激动了起来,她想了想韩先生这些话当中的逻辑,她觉得都是经得起推敲的,谭淑珍问:
    “那韩先生,你觉得我们公司,是不是可以把海南当成我们以后的一个重点?”
    “当然可以。”韩先生说,“用不了多久,海南就会是全国所有房地产公司,重金砸向的地方。”
    “好,那我就先他们一步来砸重金。”谭淑珍笑道,“不过,还是请韩先生答应我的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韩先生问。
    “我想请韩先生,当我们公司的顾问,主要就是帮助我们接下来要成立的海南分公司出谋划策。”谭淑珍合掌朝韩先生拜着。
    张晨在边上怂恿,他说:“对,谭淑珍,不要放过韩先生,韩先生也应该出山了。”
    韩先生略想了想,他说好,如果在海城,不用出岛的话,我答应,在海城久了,我越来越不适应外面的生活了。
    谭淑珍大喜过望,她说,不用出岛,就帮我们在海南布局。
    韩先生点点头,这是应允了。
    谭淑珍看了看老谢,转过身,和张晨交头低语了一阵,张晨大笑,同时点了点头。
    谭淑珍看着老谢说:“谢总,我也不放过你,好吗?”
    老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纳闷道:“什么意思?你们谈你们的,关我什么事情?”
    张晨笑道:“谢总,你不是常常说很清闲吗,谭董想请你来当他们海南分公司的总经理,我觉得这个建议不错。”
    “不行不行,我都好几年没有正经做事情了。”老谢连忙摆手。
    谭淑珍合掌朝他拜着:“拜托,拜托,谢总,我派什么人来,都会水土不服,一定要你出马。”
    韩先生大笑,他说:“我也觉得老谢很合适,海南的水太深,一般人不知深浅,冒冒失失一脚踩进来,老谢,用你们湖南话怎么说?”
    “搞不赢嘞。”张晨帮着老谢回答,大家都笑了起来。
    “老谢,你再推辞,就说不过去了。”小郑在边上说。
    老谢说,好吧,既然谭董看得起,我就尽力而为。
    张晨拍了下手,叫道:“不错,一顿饭,一个公司就成立了,以后我在海南,也不孤独了。”
    “好,你们既然决定来海南做房地产,真是太好了,以后谭大哥也经常会回海南,对吗?”小郑问。
    谭淑珍说对,我们全国的工程,大哥都要管,以后海城,他当然会经常来。
    小郑笑道:“你们公司有了,还需要地吧,我手头就还有六块地,你们要是觉得可以,马上就可以给你们。”
    大家都看着他,小郑解释说,海南房地产泡沫那一次,我们也没有缺席,那个时候,上面还鼓励我们部队搞多种经营,你们也知道,海城以前有什么人,大部分土地,还不都是我们部队的,那个时候,有很多公司和我们合作开发,我们出地,他们出钱。
    房地产泡沫崩盘的时候,很多的项目,不是烂尾,就是撂荒在那里,这些地,我们都收回来了,都在我手上,这些土地,当时就都已经办理好军转民手续的,如果你们需要,我们马上可以出让给你们。
    小郑接着说了这几个项目和地所在的位置,韩先生对海城的每一个区域都很熟,他点点头说,这几块地,位置都不错。
    谭淑珍说好,我们明天就去看,合适的话,马上签协议。
    “我再帮你们联系一下,不光我们,海南所有的部队,都有这样的历史遗留问题,这部分的资产,他们也都需要出清,包括三亚基地,也有不少这样的项目。”小郑说。
    谭淑珍说谢谢,有韩先生在,韩先生说可以,那就可以。
    “对了,速度是不是还要快?”谭淑珍问。
    韩先生说对。
    “我几个老乡,武警支队的,他们也有这样的项目,我联系一下。”老谢说。
    谭淑珍说好,那我们就来一次大采买,把你海南公司的架子,就在这一下搭起来。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去看了小郑说的那几块地,其中两个,是烂尾工程,现在也当净地在出售,看过之后,韩先生都说不错,这几个地方都可以。
    小郑马上回去,把事情向领导汇报,领导们当然也很高兴,闲置在那里这么多年的老大难问题,终于可以解决了,他们岂有不同意的道理。
    当天下午,小郑就代表部队,和谭淑珍签了意向书,第二天下午签正式协议,谭淑珍让公司财务,第二天一早,就把所有的款项都转了过来。
    同时,谭淑珍在电话里,把这里的情况和老谭说了,让老谭也马上飞过来,下午签协议的时候,老谭已经到了。
    谭淑珍的想法是,接下来打交道的都是部队,由老谭出面,可以说是熟门熟路。
    他们在签协议的时候,老谢也没有闲着,他去工商局注册了锦绣中国房地产集团有限公司海南分公司,分公司的地址,暂时就先注册在他公司的房子里。
    接下去,他们真的是马不停蹄地在海南进行大采买,几乎是上午和这个签了协议,下午就和那个签,有时连晚上都没闲着,特别是去三亚,基地的领导一听说是老谭来了,当然举双手欢迎。
    很快,谭淑珍他们就在海南转让了三十多个项目,合计土地四千三百多亩,海南分公司,成为了谭淑珍他们锦绣中国,拥有除杭城之外,最多土地储备的公司。
    这些项目的转让价格,因为各个单位,都是当作历史遗留问题在处置,都打了折,很便宜。
    二00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一年的最后一天,也是谭淑珍他们签完最后一份转让协议的时候,国务院办公厅下发了《国务院关于推进海南国际旅游岛建设发展的若干意见》。
    二0一0年一月四日,国务院正式发布《国务院关于推进海南国际旅游岛建设发展的若干意见》,至此,海南国际旅游岛建设正式步入正轨。
    但就是这样,这个新闻也没有引起多少人的关注,韩先生和谭淑珍他们,却悄悄地松了口气。
    二0一0年一月六日,为向国内外宣传推介海南国际旅游岛,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在北京召开了海南国际旅游岛新闻发布会,该新闻发布会通过电视、广播与网络现场直播。
    至此,大家才醒悟过来,那个被大家都快遗忘的海南,发生了重大的事件,海南的历史,从这天开始将被改写。
    与此同时,谭淑珍他们还在洽谈的项目,对方都接到了上级的通知,命令停止继续洽谈。
    谭淑珍他们,已经成为了最大的赢家。
    但这一次,市场似乎滞后了,没有掀起什么波澜,直到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月,春节前后,果然如韩先生预料的,大批的房地产公司和购房者一起,都醒悟了过来,他们开始涌入了海南,海南的房价开始迅速进入了上升通道,开始暴涨。
    等到了二0一一年一月十七日,国家统计局发布“2010年全国房地产市场运行情况”显示,三亚市二0一0年房价同比上涨43.3%,位列全国城市房价涨幅第一;海城市房价同比上涨35.5%,位列全国第二。
    实际的情况,比统计局的数字更加夸张,以0九年春节和一0年春节,同一个楼盘的房价比较,三亚湾的“海居国际度假屋”,从两万八千元,涨到了七万五千元,小东海鹿回头半岛的“半山半岛”,从一万八千元,涨到了四万九千元。
    至于一0年新开盘的三亚湾凤凰岛的“凤凰岛国际养生度假中心”,更是涨到了十三万一个平方。

1551 一到了二月

    正当他们在海南大采买的同时,谭淑珍回过头去,仔细地想了想韩先生的那些话,她觉得韩先生说的,房价会越调控越涨的逻辑是通的,现在有地方房价哪怕是有下跌,那也是暂时的现象。
    同时,谭淑珍从心里瞧不起那些国企和央企,她觉得同样的一个项目,这些公子哥的开发成本,一定会比他们高,这也注定自己每个城市的存量房,会有更多的竞争优势和更多的利润。
    谭淑珍分别打电话给他们各个分公司的老总,和他们说,调整原来加速出清手里房子的计划,在往下扎根的同时,手里现有的项目慢慢卖,其他公司都在加速加量推房的时候,谭淑珍说,我们能捂就捂,捂住的都是钱。
    杭城和上海的项目,就更不着急了,他们杭城,还有“天空之城”那么一个巨无霸的项目,即使现在还有三分之一的房子没有订出去,那也是一个庞大的数量。
    挥一挥衣袖,留下的不仅是一片云彩,还有一条尾巴。
    既然调控是项庄舞剑,是在打假球,谭淑珍觉得,那就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韩先生还有一点说对了,每一次的调控结束之后,房价确实没有下跌,反倒会有一波报复性的上涨,而任何的调控,总是会有一个结束的时间节点,不然也承受不了滞涨的风险。
    让谭淑珍感动的是,应莺和老万他们,听说谭淑珍和老谭,把自己的股权抵押出去了,他们几个分公司总经理商量了之后,由应莺主动来和谭淑珍说,他们的股权也可以抵押,争取给公司融到更多的资金,这样,才会有更大的能力去收购新的项目和土地。
    谭淑珍觉得,有这样的一批同事在,自己公司,就没有什么度不过去的难关。
    谭淑珍他们海南的业务正常开展之后,张晨要先回去,谭淑珍也准备先回去一趟,应莺他们股权质押的事情,她已经和蔡小姐联系好,海南这里的事情,就交给老谭和老谢,让他们继续买买买。
    张晨和谭淑珍回到杭城的时候,小虎和老乔同一天到了,蔡小姐同意用应莺他们的那部分股权,继续给谭淑珍他们放十五亿元,小虎和老乔过来,就是来办手续的。
    这让谭淑珍的底气更足了。
    随着《国务院关于推进海南国际旅游岛建设发展的若干意见》的发布,谭淑珍他们锦绣中国发出了公告,公告他们在海南,已经拥有了四千三百多亩的土地储备。
    这个消息,迅速刺激了市场,引起很大的反响,他们锦绣中国的股价,攀升到了三十六块多港币。
    送走了小虎和老乔,回到张晨的办公室,张晨笑着问谭淑珍,谭淑珍,你现在心里还慌吗?
    谭淑珍笑着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她和张晨认真地说:“张晨,谢谢你!我想请你吃饭。”
    “谢我什么?”张晨笑道。
    “谢谢你不管什么时候,都会陪着我。”谭淑珍说,“真的,要是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一个人可以赖的话,肯定是你了。”
    谭淑珍说着叹了口气。
    张晨大笑,他说,别说了,谭淑珍,再说下去,我们就真暧昧了。
    谭淑珍也笑了,骂道,张晨,我那个时候,怎么不从金莉莉手里,把你抢过来?
    “没有用,谭淑珍。”张晨说,“即使那样,我也过不了杆子那一关。”
    “哎呀,我是说在我和他之前,后来,后来……我当然知道没有用了。”谭淑珍说着又笑起来,“我请你吃日料吧。”
    “滚,那你不如杀了我。”张晨骂道,骂完,他想到了,盯着谭淑珍狐疑地说:“谭淑珍,你是不是每次都开空头支票啊,要请我吃饭就说吃日料,结果最后面都是我请你?”
    谭淑珍大笑,不了不了,她说,我这次是诚心的,不吃日料,我请你去隔壁杭城中心吃潮州菜。
    “这还差不多。”张晨说。
    ……
    到了二月,眼看着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徐巧芯挺着大肚子,进来张晨的办公室里,和他谈春节前出货的事宜,还有新的一些订单,需要安排预付款的事。
    张晨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拿了起来,是赵志刚,赵志刚和他说,老板,裘书记找你。
    “裘书记,哪个裘书记?”张晨一下子想不起来这个人,问。
    “就是,就是高沙村这里的,还有郑主任。”赵志刚说。
    张晨想起来了,这是高沙村的村书记和村委会郑主任,张晨几年没有和他们见过面了,以往逢年过节的拜访,也都是由赵志刚出面的,怪不得张晨一下子想不起来。
    张晨赶紧说,好好,赵志刚,你让裘书记接个电话。
    赵志刚把电话递给他们两个,两个人互相看看,都有推脱的意思,郑主任说,你接,你接,我普通话都说不清爽。
    裘书记“啧”了一声,拿过电话,笑道:“你好啊,张老板。”
    “你好你好,裘书记。”张晨也笑道,“我不知道你们两位今天会去工厂,要是知道,我今天应该去厂里等你们的。”
    “哈哈,张老板客气。”裘书记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不,马上要过年了,我和老郑,想起来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见面,就想来看看张老板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请张老板吃饭。”
    “确实是很长时间没见了,裘书记,要请也是我请。”张晨说,“对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六点半,我请裘书记和郑主任在土香园吃饭怎么样?”
    裘书记说好好,那我们今天晚上见。
    挂断电话,徐巧芯继续和张晨说着刚刚被中断的话题,张晨嗯嗯地不停点头,徐巧芯停了下来,看着他问:
    “老大,我刚刚在说什么,你听清了吗?”
    张晨醒悟过来,愣了一会,他说,你再说一遍。
    “老大,你心情不好?”徐巧芯问。
    张晨摇了摇头:“没有什么。”
    徐巧芯说算了,老大,出货的事我自己安排好了,不烦你了。预付款,只要客户有打到的,我就安排给工厂,没有到的,让他们再等等,我这里也催催,可以吗?
    张晨说可以。
    徐巧芯点点头站了起来,走出门去。
    张晨怔怔地坐在那里,徐巧芯说的没错,他的心情确实很不好,何止是不好,而是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这个时候的这个电话,让张晨觉的非同寻常,而且似曾相识,当初三堡的书记和主任,找自己的时候,不也是这个架势,结果自己去了,他们和自己谈的,就是工厂拆迁的事,然道这裘书记和郑主任也是?
    张晨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下沙要是拆迁,会牵涉到多少企业和大学,自己工厂边上的那大学城,可是花了十几年时间才建成的,怎么可能说拆就拆,拆了以后,这么多的大学搬到哪里去,还有那么多的企业也是,其中很多可都是世界五百强企业。
    这两年,杭城确实是把前几年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各种的开发区、科技园区和工业园区,陆陆续续都快拆光了,拆了都变成了房地产开发。
    杭城原来的几个大企业,像杭钢杭氧杭玻杭齿等等,也都被迁移出去了,迁移了之后,腾出来的土地,也还是开发房地产。
    整个杭城,变成了一个大工地,整座城市,最热的就是房地产,似乎是房地产养活着整座城市,事实好像也是,杭城已经成为了全国,最依赖土地财政的城市之一。
    但即使这样,张晨觉得下沙要拆迁还是不太可能,毕竟它是整个杭城最大的开发区,而且下沙的对面,就是原来的萧山区块,还在搞江东开发区,整个萧山,当时可是靠工业进入全国百强县的前三名的,不可能说把整个工业的根子都铲除了,这才出来一个江东开发区。
    张晨拿起电话,打给了瞿天琳,问她,有没有人来通知她,下沙要拆迁了?
    “没有啊。”瞿天琳说,“我中午还和管委会的人在一起吃饭,我这里不是地方不够,想扩大生产吗,他们在帮我协调,看看能不能把边上那家台湾老板的工厂,由管委会收回来,再卖给我,那家厂都停了两年了,张晨,你从哪里听说下沙要拆了?”
    “没有,我就是自己想的。”张晨笑道。
    “瞎想,要是拆迁,管委会会不知道?他们还帮助折腾什么,那不是变成瞎折腾了呀。”瞿天琳说。
    张晨说对对,天琳姐说的有道理。
    挂断瞿天琳的电话,张晨还是觉得有些担心,他又打给了汉高祖刘邦,瞿天琳是内资企业,很多事,很多时候,地方政府还真的会干出那种欺上瞒下的事情,瞒的,就是内资企业,对外资,他们就不敢了,汉高祖刘邦是百分之百的外资企业,风吹草动,他会先知。
    汉高祖刘邦听说了这事,也说不可能,他说郭台铭下面的工厂,也还在扩大规模,新的工厂,明年才开工,怎么会要拆迁。
    张晨这才松了口气。
    五点多钟的时候,张晨正准备出去,谭淑珍提着菜来了,在门口碰到张晨,问,你去哪里?
    张晨退回了办公室,把事情和她说了,谭淑珍说,我这里也没有听说过下沙要拆,下沙要拆,那可不是小事。
    谭淑珍想了一下说,不管是什么事,马上就知道了,我陪你去。
    张晨说好。
    谭淑珍走到门口,叫了一声小莉,小莉跑了过来,谭淑珍把手里的菜给她,和她说,我和张总要出去,晚饭你们自己做。
    小莉为难了:“我们自己不会做啊。”
    “不会做就生吃。”谭淑珍骂道,“真把我们当你们的爸妈了?”
    小莉嘻嘻笑着,她说:“知道了知道了,妈。”
    谭淑珍伸手去打她,小莉提着菜逃走了。

1552 就是这码事

    裘书记和郑主任也到了,大家坐下来寒暄之后,裘书记开口告诉张晨和谭淑珍,他们今天来,并不是没事,而是有大事,张晨猜得没错,还就是拆迁的事。
    张晨和谭淑珍都吃了一惊,谭淑珍说,这事怎么从来也没有听说过?
    裘书记说:“这不是刚刚定下来嘛,我们这块,也划入了东部决战的计划当中了,我们就想,应该早点和张总打个招呼,真要动起来,那是今年九、十月份的事,还有大半年,我们主要考虑,张总这么大的企业,总要给充足的时间才能够搬迁。”
    “张总你放心,在赔偿这块,我们会给你争取到最好的条件的。”郑主任说。
    “不可能吧。”谭淑珍说,“下沙要搬迁,就是几年也搬不完,而且后遗症会一大堆,谁会来沾这个事?”
    “下沙?下沙怎么会搬迁?”裘书记说,“不是下沙,是我们高沙村,整个要撤村改居,整个村的土地,都要被收储了。”
    “就是你们村要村改居,也影响不到我们这里啊,我们这块,就是土地收储中心拿过去,再拍出来,如果扣除了赔偿款,也没有多少油水,他们想干嘛?”谭淑珍问。
    “规划,主要是规划。”裘书记说,“这个没有办法改,你们也知道,那边隔一条马路,就是下沙开发区,这边隔一条马路,就是高教园区,虽然都只有一条马路之隔,但你们这里,就还是属于我们高沙村,高沙村整体撤村改居的范围,是省里批下来的,就包括你们。”
    谭淑珍明白了,规划,规划还真是一道很难逾越的线,别说是隔一条马路,就是一个巴掌宽的距离也含糊不了,整个高沙村撤村改居的目的,就是要把整个村的土地性质都变了,当然不能缺这一块。
    还有一点,是张晨和谭淑珍不知道,裘书记和郑主任也没有说的,那就是,张晨他们的这块地,是整个高沙村最靠近外面,也是最靠近下沙开发区的,在讨论村民的安居点时,大家把目光放在了这里,这里以后,会变成由十六幢十八层楼房组成的小区,叫做高沙新村。
    要是村民的安居点,不放在整个村最好最方便的位置,到时候村民会反弹,工作比较难做。
    而整个计划,真的是半年以后的计划,现在还属于保密阶段,之所以要找张晨谈,一是确实想给张晨搬迁的时间,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从区里到镇里都知道,张晨这里不简单,背景也不简单,两任现在调往北京的杭城市市长,张晨是和他们直接可以通电话的。
    大家预计,到时候拆迁阻力最大,最得罪人的,可能就是他这里。
    因此,连镇里都没人愿意来做这个难人,而是把找张晨的任务,推到了村里,书记镇长和裘书记郑主任说,神是你们请来的,送也当然要你们送。
    吊毛,不就是知道不好惹,不敢去惹吗?裘书记和郑主任,在背后骂着书记和镇长,但任务已经压给了他们,他们也没有办法。
    张晨一听这个事,头都大了,这些年来,他搬了几次工厂,每搬一次,就感觉脱了一层皮,搬到了下沙之后,把规模扩到了这么大,总觉得这一下应该安全,不需要再来回地折腾了,没想到最后,还是逃脱不掉要被拆迁的命运。
    问题是,杭城现在到处都在拆工业园区,把工厂都在往外面赶,他连这里都待不下去了,还能去往哪里。
    工厂的规模这么大了,再搬迁,那就不是脱一层皮的事情,是要脱几层皮。
    张晨苦笑道:“说说真是轻松,一个字,拆,再一个字,搬,我们可是几千名工人的工厂,这要搬,往哪里搬?我们从三堡,搬到这里才几年,这都已经到了杭城的边缘了,没想到还是容不下我们。”
    “海宁,往海宁去。”裘书记说,“五福村的那些钢管厂锅炉厂,都搬到海宁去了。”
    张晨哭笑不得:“那就出杭城,属于嘉兴地区了,杭城把自己的工厂,都往嘉兴赶,到了明天,鬼知道嘉兴会不会也把我们往外面赶,真是去他妈的,需要我们的时候,拼命招商引资,现在,说难听点,不就是这地卖给房地产商,能赚更多的钱吗,这就要往外赶我们了。”
    张晨真的是有点动怒了,他觉得自己怎么有一种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感觉,自己本来只想好好做一个品牌,好好地做服装,结果,先是专卖店被一家家地拆了,好吧,你拆了我的实体店,我去网上卖可不可以,我卖到外国去可不可以?
    结果他妈的现在,干脆是让你的工厂都没有办法生存了,张晨觉得自己,要做成一件事,怎么就这么难?
    看到张晨真的动怒,裘书记和郑主任都沉默了,不再作声,谭淑珍拍了拍张晨的手,和他说,裘书记说的对,要改规划,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唉,没有办法,规划下来,搬是肯定要搬的。
    张晨瞪了她一眼,谭淑珍说,你别瞪我,我知道你又会觉得,是我们房地产商在作怪,不过,你可怪错人了,我们可是只有买的份,卖什么,卖哪里,我们可是连半句话语权都没有。
    张晨,我知道你不好受,这被人到处赶来赶去的滋味肯定不好受,但别忘了,不光光是你,我们何尝不是这样,你还不清楚吗,杭城的房地产是我们打下的江山,但是现在,我们自己在杭城都待不下去了,你想骂人,我也想骂人。
    张晨长长地吁了口气,骂道,我就想不明白,要是所有的工厂都关门了,就是那么多的房子造起来,又有谁会买?
    “别操那个心,懒得操,还是想想我们自己,真的要搬的话,还是搬开发区里面去是最方便的。”谭淑珍说着站了起来,“我给管委会的徐副主任打个电话,看看开发区里面还有没有地。”
    谭淑珍说着走了出去,裘书记和郑主任互相看看,其实他们早就和管委会联系过了,要是有可能,他们也不会提出搬去海宁的建议。
    裘书记举起了杯子,和张晨说:
    “张总,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敬你一杯,大的事情,我们也决定不了,不过,我们都知道你张总是个好人,你在这里的时候,我们的合作还是很愉快的,你也给我们村里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张晨哼了一句:“好人有个屁用!”
    郑主任笑了起来,他也举起杯子说:“这个世道,好人可能会吃亏,但交朋友,大家还是喜欢和好人交,张总你这个朋友,我和老裘交定了。”
    “对对。”裘书记说,“来,走一个。”
    张晨举起了杯子,和他们碰碰说:“谢谢你们!”
    谭淑珍走了回来,张晨看着她,谭淑珍摇了摇头,她坐了下来说,开发区里,土地还有很多,不过,都是限制性用地。
    “什么意思?”张晨问。
    “必须是高新企业或者医药企业。”谭淑珍说,“其他的企业,一律不允许进入,特别是服装企业。”
    “去他妈的!”张晨一听就火了,“什么狗屁的高新企业,组装个电视机,组装个笔记本电脑,就算是高新企业了?高在哪里,新在哪里?狗屁,信不信那些企业,一台电视机和一台笔记本电脑,还不如我一件衣服的利润高?
    “还有什么东芝也好,LG也好,狗屁的外资企业,高新企业,他们在这里,每年交的税,有没有我多?他妈的,拿地的时候白捡一样,没花什么钱,交税又减免,倒是我们这种老老实实每年上缴上千万税收的,变成了后妈养的!”
    “张总,你这个话骂得对。”郑主任说,“不瞒你说,为了你这个事,我和老裘,那天已经去找过管委会了,老裘还骂他们了,说,明明是地不够用,为什么你们还要给日本人、韩国人、台湾人?给自己的企业留点地不好吗,那天,老裘和他们拍桌子对骂了。”
    张晨一听这话,反倒气没有了,他赶紧拿起杯子敬裘书记,他说,我还不知道这事,谢谢裘书记!
    裘书记说:“有很多事情,不仅你们看不惯,我们也看不惯,但有什么用,我只是一个村支书,我现在连我村里的事都做不了主了,别说外面的。”
    这一顿酒,喝成了三个男人的泄愤酒,纷纷斥骂着他们的各种看不惯,谭淑珍在边上,不停地给他们斟酒,终于,三个人都喝得摇摇晃晃了。
    谭淑珍让土香园的保安,送裘书记和郑主任回家,慧娟今天正好也在,她和谭淑珍两个人,一边一个,把张晨搀扶下楼,送到了车上。
    谭淑珍开着车,车快到动感地带的时候,张晨突然就清醒了,他说,回家还早,我想去办公室里坐坐。
    张晨心里其实是不敢回家,他知道自己要是回到家里,看到小昭,自己肯定会嚎啕大哭,这个工厂,包括半亩田的这个服装品牌,可是他和小昭辛辛苦苦建起来的,两个人从在四季青摆摊位开始,然后是办厂,开专卖店,就这么辛辛苦苦地把工厂做大了。
    张晨想到小昭,挺着那么大的肚子,还要天天去摊位里卖衣服,他的心里就有些疼。
    现在,专卖店没有了,接下去工厂也马上要没有了,他觉得自己真的很没有用,很对不起小昭。
    虽然他们现在的产业很多,服装已经是他们很小的一块,服装每年赚到的净利润,连二货那个物流基地都比不上,但在张晨心里,他仍然觉得,服装才是自己的主业,主业要是都没有了,自己接下去,就是一个二流子。
    谭淑珍在停车场里停好车,陪着张晨上楼,张晨在办公桌前坐下,一脸的沮丧,他觉得自己的头有点疼,用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谭淑珍泡了一杯浓茶,端过去,放在了他的面前,然后自己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看着张晨的这个样子,谭淑珍觉得有点心疼。
    谭淑珍说:“张晨,要么你给李勇打个电话,让他出面帮你说说,那个工厂,说不定还能保下来,就是在原址保不下来,也可以让下沙开发区给一块地,那个,开发区的管委会,最多市政府就可以决定。”
    张晨就像被电到一样,一个哆嗦,然后赶紧摇头。

1553 不能打的电话

    “张晨,你真的不给李勇打电话?”谭淑珍问。
    张晨摇了摇头。
    “为什么?”谭淑珍追问,“不好意思,还是,就为了你的自尊心?没觉得那很虚荣吗?”
    张晨看了看她,沉默了一会后说:“谭淑珍,你知道我现在什么越来越多,什么越来越少了?”
    这一回,轮到谭淑珍摇头了。
    “熟人。”
    张晨说:“熟人越来越多,我现在是张老板,张总裁,不是以前剧团里,那个穷画画的,现在出去,很多人都愿意和你打交道,甚至,很多人还有意识地要来认识你,大家似乎对我都很好,很多人也很愿意自己成为你的朋友。
    “但我自己知道,那最多也就是熟人,而不是朋友,我的朋友越来越少了,而不是越来越多,怎么,谭淑珍,你没有这样的感觉吗?”
    谭淑珍叹了口气,她说:“好吧,你说的有道理,每个人都对你很好的时候,确实,你都搞不清楚,哪些才是真的对你好,特别是我们现在认识的,确实都是熟人,很难算是朋友,要说朋友,也就是以前认识的那几个,一双手都数得过来。”
    “我知道我要是给李勇打电话,没错,他肯定会帮,不能更改规划,至少可以帮我在开发区里面,拿到一块地,他有这个能力。”张晨说,“但是,我要是打了这个电话,我们的关系,就会从朋友、兄弟,变成熟人了。”
    “为什么?”谭淑珍问。
    “你觉得能帮我的,是李勇这个人,还是李部长这个位置?”张晨笑了一下,“李勇这个人有什么能量,不过是会喝酒,比我胖一点而已,李部长才有这个能量,对吗?”
    谭淑珍点点头。
    “那我以后,再看到李勇,我是应该叫李勇,还是李部长?包括我打电话,也应该是叫李部长帮忙吧?你说,我接下去,是李勇可以无话不谈的朋友,还是众多需要李部长帮忙的人之一?”张晨说,谭淑珍愣在了那里。
    “是朋友是兄弟的,不是你说了,看他会不会帮你,而是,你自己要是把他当朋友当兄弟,你就应该识相,不会让他觉得难堪,让他硬着头皮,违背自己的本心去帮你。”
    张晨猛喝了一大口茶,茶水太烫,含在嘴里,喝也不是,吐也不是,最后还是“噗”地吐到了垃圾桶里,谭淑珍看着大笑,骂道:
    “你可真是个笨蛋!”
    张晨反骂:“这么烫的水,谭淑珍,你要烫死我?”
    “蠢货,不是开水,也可以泡茶?”谭淑珍骂,“你没看到这个是茶?你酒喝多了吧?”
    张晨愣了一下,嘿嘿地笑着。
    “烫清醒没有?清醒了继续说。”谭淑珍说。
    “说什么?”张晨问。
    “不要让李勇违背自己的本心帮你。”
    “对,就是这个意思。”张晨说,“我开业要请什么嘉宾,广交会没有摊位要找摊位,我会打电话给孙猴,为什么,因为我知道,他已经习惯,甚至很愿意做这样的事,我打他电话,他一点也不会觉得为难,更不会难堪,办的了,他就帮你办了,办不了,他也会和你说。
    “猴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包括黄建仁也是,很多时候,你没叫他帮,他自己就会揽过去帮你,为什么?他们的习惯就是这样,也乐此不疲,包括他们那一个群体,互相之间,就是这样靠帮忙和打招呼,嘻嘻哈哈结合在一起的。
    “让人帮忙,对他们来说,就是开口闭口的事,别人有事找他,也一样,你要是有一段时间没事找人帮忙,别人还不适应,会奇怪,这孙子跑哪里去了,是不是把哥们给忘了。
    “但李勇肯定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同样的一件事,我会打电话给孙猴,也不会打给李勇。”
    张晨接着和谭淑珍说了,李勇刚到杭城来当副市长的时候,李勇和他、还有刘立杆三个人,在他下沙的办公室里,李勇说的话。
    张晨说,李勇这话,就是他的本心,他其实就是这样的态度,你现在理解为什么我说,同样一件事,我会打给孙猴,也不会打给李勇了吧?
    他们两个,就不是一类人,打给李勇,会让他难堪,难堪之后,他硬着头皮还会帮我去做,但作为朋友,我不应该让他难堪。
    “还有,谭淑珍,你前面说的虚荣,也没说错,我这个人,还真的是不喜欢求人,就这样一个脾气,改不了,也不想改。”
    张晨说:“你以为我不知道房地产好做,不知道做房地产,比我做衣服更赚钱?但为什么我没有去做房地产,就是觉得,你们这行,需要求人的地方太多,我不是杆子,更不是孟平,他们可以在那些人中间如鱼得水,游刃有余,我就是没有那个能力,做不到他们那样。”
    “是不愿意改变你自己吧?”谭淑珍说。
    张晨点点头:“也对,有这个意思,我就这样,也活得好好的,我为什么要改变?再说,我也没有那个**,说要去赚更多的钱,和赚钱相比,我情愿就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鬼扯。”谭淑珍骂道,“现在你的一亩三分地都快保不住了。”
    “那又怎样?”张晨问,“因此就去改变自己?还真改不了,谭淑珍,你让我打个电话请人吃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要不然,也不会每次要谈那些罗里吧嗦的事情,都你和杆子替我出面了,我是乐得如此。”
    “不可理喻,我懒得和你争。对了,张晨,这个事情,你可不可以打电话给孙猴,让他帮帮忙?你不是说,打他电话你不怕吗?”谭淑珍问。
    张晨说可以,过了年吧,过完年我打孙猴试试,不过,不一定有用。
    “为什么?”谭淑珍问。
    “你怎么这么多的为什么?”
    “是你自己讲话太好笑,没头没尾的。”谭淑珍叫道。
    “好吧,好吧,很简单。”张晨说,“现在的人事更迭太快,而官场,你也知道,人走茶凉,孙猴和黄建仁他们,以前能办事,很大原因仰仗的是他们爷爷那一辈的祖荫,现在,他们那一辈,老的老了,去世的去世了,他们的能量,也越来越小了。”
    “我知道了,新起来的,不是他们那个圈子的,不一定会买他们的账。”谭淑珍说。
    “对,所以他们那一批人,前几年就靠这样,赚到一些钱的,现在出国的特别多,黄建仁的老婆小黄,就已经出国了。”张晨说。
    “张晨,我想到了一件事。”谭淑珍笑道。
    “什么事?”张晨问。
    “你说,你要是打电话给孙猴,孙猴会不会放下电话,就打给李勇?”谭淑珍问。
    张晨一惊:“还真的会,该死,要是那样,就比我自己打给李勇,还要糟糕了。”
    ……
    离放假还有一个星期,张晨和徐巧芯去厂里,安排春节前出货的事,还要把春节以后,最先需要出的货排出来,春节之后,所有的工厂生产都是不正常的,这些货的面辅料,就需要赵志刚在春节之前,催促厂家,把货发足到厂里,这样节后才不会耽误他们的生产。
    三个人在张晨的办公室里,把该安排的都安排了,张晨见赵志刚吞吞吐吐的,似乎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大概又碍于徐巧芯在,不方便说。
    张晨和徐巧芯说,你去赵志刚办公室里坐一会,我有事情和赵志刚说。
    徐巧芯说好,挺着大肚子走了出去,顺手把办公室的门给关上了。
    “说吧,有什么事?”张晨问赵志刚。
    “老板,那天那个裘书记和郑主任来找你,和你说什么?我们这里是不是要拆迁了?”赵志刚问。
    张晨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他反问:“你怎么知道?”
    “他们来找你就怪怪的,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一定要找你,他们都几年没有找过你了。”赵志刚说,“还有,我昨天去给他们送烟酒,那郑主任送我出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和我说,明年,就抽不到你们的烟了。”
    “你还挺机灵。”张晨骂道,“他这话的意思,就不能是明年,他就不当这个主任了?”
    “不会,他们今年刚刚换届选举过,他是新当选的,怎么可能不在。”
    “我去,你连这个都知道?”张晨奇怪了。
    “那当然,去小店买东西,小店里的人都会说选举的事啊,农村里,选村委会的时候,很热闹的,我老家那里,几帮人每次都闹来闹去的。”赵志刚说。
    张晨叹了口气,他说对,是要拆迁,不过是半年以后的事。
    “我们怎么这么倒霉,搬到哪里就拆到哪里?”赵志刚骂道,“那我们怎么办?”
    张晨摇了摇头:“现在还不知道,过了年再说吧,不是我们倒霉,是整个杭城,现在都已经不需要我们这样的劳动密集型企业了。”
    “我去,不是我们这样的劳动密集型企业,怎么解决就业?”赵志刚愤愤不平。
    张晨笑道:“他们可不管这些,我们解决的,也是别人的就业问题,又不是他们的就业问题,他们才不关心。对了,这事,你也先不要说,别搞得人心惶惶的。”
    “你以为我是猪?”赵志刚问。
    “不是猪就好,总会有办法的。”张晨说。
    “老板,你刚刚说,杭城都不需要我们了,那我们搬哪里去,去海宁?赵志龙原来干过的那个厂,他们就搬海宁去了。”
    张晨说:“过完年再说,好吗?你这里,就保证生产正常就可以了。”
    “好吧。”赵志刚说,“只是,刚刚在这个地方待习惯了……”

1554 引领价格

    临近春节的时候,老谭从海南回来了,向谭淑珍描述了海南热闹的情景,他说,我们都不需要造房子,就是把手上的那些地,转手卖了,都赚翻了,珍珍,你和张晨的这趟海南之行,真是太值得了。
    谭淑珍笑道,我也没有想到,还是韩先生这个人,太值钱了,要是没有他的提醒,我也不会想到去海南发展,加上小郑又帮忙,不然也没有这么快,赶不上这个节点,我们自己去找,哪里找得到这么多的项目和地。
    “可惜。”老谭叹了口气。
    “可惜什么?”谭淑珍问。
    “那个国际旅游岛的决定,要是再迟一个月,推到现在来发布,我们还可以拿下不少的项目,最少能增加一千五百亩地。”老谭说,“谈得好好的项目,第二天要签字了,临时被喊咔。”
    谭淑珍笑道:“大哥你可以了哦,不能太贪心,就这样,我们今年什么都不用干,日子都可以过得舒舒服服了。”
    “这倒也是。”老谭笑道,“你不知道现在老谢有多牛,每天都是从大陆去的房地产公司,想来找他谈合作的,请他吃饭的人,都排着队。”
    “那他的裤子中缝,更加挺了吧?”谭淑珍问。
    “哪里会,中缝都快没有了,我都笑他,马上快切不了豆腐了,他说,没有办法,事情太多,每天太忙了,连熨衣服的时间都没有,他抱怨说,也不知道自己当时被什么鬼迷到,会答应你来当这个总经理。”老谭说。
    谭淑珍大笑,她说:“这事我想想,自己都感觉做梦一样,就吃了一顿饭,公司有了,顾问有了,总经理有了,地也有了,哪里有这么凑巧的事。”
    老谭说:“也就是你,要是我去,或者杆子去,我们可不敢当场拍板,肯定还要等等看看,海南可是把我们搞怕了。”
    谭淑珍点点头,看样子还是自己,无知者无畏。
    在谭淑珍他们一片喜气洋洋的时候,张晨这里,感觉到了冰火两重天,或者说是,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一方面,下沙的工厂要拆迁,他嘴上说等年后再说,心里是烦不胜烦,他还跑去和下沙隔着一条钱塘江的江东开发区问了,人家一听说是服装企业,马上就拒绝了,说他们开发区入户的企业要求,一是高新企业,二是汽车零配件企业,服装企业不考虑。
    气得张晨当场就要发飙,但你就是发飙,又有什么用,人家说不考虑,就是不考虑。
    这一件事搁在心里,张晨觉得自己今年的这个年,都没有办法好好过了。
    另外一方面,海南疯狂,三亚更加疯狂,三亚的疯狂,当然也影响到了张晨,他们热带植物园那么大的面积,瞬间升值,还有酒店也是,他现在要是愿意出手,净赚几个亿没有问题。
    连当时他花六十万,从广州港务局手里买下来的,当作员工宿舍的那个院子,十一亩多的地,现在有人找他们,开价就是八千万。
    赵晶晶每天来和他说这些数字,把张晨都说得对这些数字很迟钝了,他说,我们又不卖,管他植物园也好,酒店也好,增值或贬值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经营的业绩才是我们需要关心的。
    赵晶晶笑道,我知道,但就是听听都过瘾啊。
    是啊,听听都过瘾,张晨的心里,也总算是有些安慰,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
    今年春节,三亚是人挤人,张晨和谭淑珍他们,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张晨他们酒店的房间,早就销售一空,而热带植物园的酒店,更是早于半亩田度假酒店,被订完了。
    曹敏芳打电话给张晨,和他说,张总,真没有办法,酒店的房间都没有了,可是有一位西北的领导,他全家要来三亚过春节,让我一定要想办法给他腾出房间,这个领导,今年还有两个培训要放在我们这里,张总,你说怎么办啊?
    张晨明白了,说,曹敏芳,别绕弯子,你是不是打我那别墅的主意了?
    曹敏芳嘻嘻笑着,她说不敢不敢,我就是把我的困难,向领导汇报汇报。
    “好吧,曹敏芳,你就把我那别墅,安排给他。”张晨说。
    “太好了!”曹敏芳叫道,“张总你放心,等他们走后,我一定让服务员把那里打扫的就像没人住过一样。”
    今年不出去过春节,张晨和谭淑珍商量,年夜饭大家还是一起吃,把刘立杆的爸妈也接过来,地点要么放在张晨的桃花源别墅,要么还是放在“锦绣家园”张晨的爸妈家。
    张晨说:“还是‘锦绣家园’吧,桃花源完全是被你们哄骗去买的,都没有人愿意住那里去,我都一年多没有去过了,平时也就两个垦荒战士去去,估计那里,都快变成他们的农具仓库了。”
    谭淑珍大笑,她说,你可以委托我帮你卖了啊,现在那里,可是涨到**万一个平方了,你要不要卖?
    张晨说算了,我又不差那个钱。
    “真阔气,张晨,是舍不得吧,这么好的房子,卖了你要想再买,就找不到了,还有,这有别墅不去住,和没有别墅,可完全是两码事。”谭淑珍说。
    到了年三十这天,谭淑珍一家吃过中饭,很早就来了,张晨想和谭淑珍一起去接刘立杆的爸妈,结果老谭还是说,他和老张一起去接。
    厨房里有三个老太太在忙,其他人插不上手,向南在自己的房间里上网,谭淑珍和张晨两个没事,谭淑珍拉着张晨,去后面工棚里看两个垦荒战士,准备给他们公司做的沙盘。
    沙盘的木头架子已经做好,上面还没有开始动手做,谭淑珍把一张小区的平面图和房子的设计图,摊开给张晨看。
    张晨看到,整个小区的设计很老旧,一共十四幢十一层的房子,就是一条道路进去,然后两边是一排排的房子,房子的设计也很古板。
    “真是丑。”张晨说,“这是哪里的楼盘?”
    “永城的。”谭淑珍说。
    “不会吧,谭淑珍,你就想用这样的楼盘,去糊弄永城人民?”张晨叫道。
    “哪里,这是土建都已经完成了一大半的一个项目,烂尾在那里,我们收购来,继续做完后准备开盘的。”谭淑珍说。
    “打住打住,谭淑珍,你要是继续下去,你在永城的第一炮就会哑了,你们锦绣中国的名声,也就跟着完了。”张晨说,“就这样的小区,你会买这里面的房子吗?”
    “哎呀,你不能拿它和杭城比,杭城的房子多少钱一个平方,永城多少?一个平方几百块的毛利,你想要什么样的小区?”谭淑珍说,“再说,下面县里,不都是这样的小区吗,你看到永城的哪个小区里,是有花园的?”
    “那你是县里的房地产公司吗?”张晨问,“还是你一回乡就变村姑了?”
    谭淑珍愣了一下,她说:“那怎么办?”
    “怎么办你想啊,还记不记得韩先生说过的,你们也可以引领一个地方的价格,为什么不可以,只要你能拿出好的房子,永城也不乏有钱人,至少,把你这个小区塞满没有问题,但你要说拿出这样的房子,你就是把自己公司降格了。”
    张晨说着,谭淑珍双手抱在胸前,盯着平面图看,过了一会,她说:
    “张晨,你说的对,这样的小区,确实看不下去,对了,推平六幢房子怎么样?在小区里,腾出花园的位置。”
    “可以。”张晨说,“我刚刚看了房子的设计图纸,小地方的设计院出的,房子的内部结构倒还可以,蛮实用的,但外立面肯定不行,需要全部改建,这样,我帮你设计一下。”
    “好,张晨,你干脆帮我把整个小区都设计一下,房子要是推平六幢不够,就继续推,一定要把这里做成永城最好的小区。”谭淑珍说。
    “你这是得寸进尺啊?”
    张晨说,谭淑珍笑道:“那我管你,谁让你说这个小区不行的,你说不行,当然要帮我重新设计了。”
    “无赖。”张晨骂道。
    谭淑珍笑道:“对对,不是早和你说了,我赖上你了。”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你先告诉我,你准备卖多少钱一个平方,这样我才知道,要做到什么水平。”
    “九千八怎么样?”谭淑珍说。
    张晨吓了一跳:“永城现在的房价,才两三千,你一下要涨到九千八?你这个不是引领价格,是直接打劫吧。”
    “当然需要这个价格,你算算,我去掉六幢楼,容积率降了多少?整个永城,有我容积率这么低的小区吗?再加上,你不是还要给他们一个永城人从来没有过的小区花园吗?”
    谭淑珍一边说一边想,她想到了说:“我改主意了,张晨,应该卖一万零八百,九千八人家觉得是贵,一万零八百,那就是新闻了。”
    张晨说:“九千八就已经是新闻了。”
    “那也没有破万耸动,房子破万了,可以抬高买房人的身价,你不是说永城的有钱人,能塞满一个小区吗,那就试试,看看他们到底多有钱。”
    谭淑珍盯着平面图,继续说:“就是没有人买也没关系,就让它空在那里好了,但只要我们这里破了万,永城的房价,跟着就会上来,我们其他的楼盘,跟着受惠,这才是真正的引领价格。”
    张晨想想,谭淑珍说的也有道理,要是有楼盘已经破万,那其他楼盘的房子,六七千一平米,听上去,就便宜得好像原来的两三千一样,消费者从来就都是非理性的。

1555 感觉有点不一样

    “谭淑珍,你有没有发现,向南这次回来,和以前有点不一样?”张晨问谭淑珍。

    “你也看出来了?”谭淑珍说着叹了口气。

    “她好像没有原来那么开心了。”张晨说。

    谭淑珍点点头,她说:“心心念念想上北影,去了北影,大概和自己想象得不一样吧。”

    “怎么了?”

    “具体什么情况,我问她,她也不肯说,倒是雯雯知道一点,雯雯说,他们那个鬼学校,和一般的大学还不一样,大家勾心斗角特别厉害,你想想,都在争啊,特别是像南南,这种一上学就有戏可以演可以接的,免不了其他的同学会嫉妒。”

    谭淑珍说,张晨点点头,张晨说,谭淑珍,你还是要和向南多交流交流,不要钱赚了,女儿没有了,那赚了钱又有什么意思?

    “我倒是想交流,可她不愿意啊,别说交流,连多见面都难,在家里也是这样,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上网,还锁着门,你叫她的次数多了,她还不耐烦,张晨,说实话,我现在都有点害怕和她在一起。”

    谭淑珍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她说:“我都不知道,那个以前很粘人的女儿,怎么会变成这样,你说,是不是每个女儿长大,都会是这样?”

    “我不知道,不过小昭和她妈妈,好像没这个阶段,小芳也没有,我和老张,有过这样的一个过程,你也知道。”张晨说。

    谭淑珍苦着脸说:“这自己的女儿,一天天看着长大的,现在怎么变得像不认识一样,我都不知道,她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两个人正说着话,小树和姚芬来了,他们是先在家里,和姚芬的父母吃过年夜饭以后,再过来的,姚芬的爸妈知道他们要赶两场,所以他们四点不到就吃年夜饭了,这样小树和姚芬吃完,可以再赶到这边来。

    “得,又来一个问题女儿。”谭淑珍看到姚芬,悄声说。

    张晨笑道,不过你想想,姚芬和父母闹到那么僵,最后也可以和解,你就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谭淑珍睁大了眼睛:“你想让我也经历那个过程?太可怕了吧!”

    姚芬也已经怀孕,小昭的妈妈一见她到了,就让她在沙发坐,不要累着了。

    张晨看到小树来了,把他叫到了后面工棚里,三个人站在那里,张晨和他说了向南的事,问他,你们艺术生是不是都这样,你上大学的时候有什么感觉?

    “也有一个调整和适应的过程。”小树说,“刚到学校的时候,有一种幻灭感,慢慢才调整过来的。”

    张晨和谭淑珍吓了一跳,谭淑珍急忙问:“幻灭感,什么意思?”

    “我们学画画的,可以说都很单纯,肯定是对艺术,抱有一种很炽热很美好的感情,不然也学不好。”小树说,“我想向南,对表演应该也是这样。”

    张晨和谭淑珍都点点头,小树继续说:

    “对学校也是,学画的时候,想象着什么央美啊浙美啊,那就是遥不可及的艺术圣殿,是很纯洁的地方,特别是那些老师,看着他们的名字,一个个都是闪闪放光的,自己都不敢想象,有一天自己能和他们在一起。”

    小树苦笑了一下,说:“结果到了学校,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所有的美好都是自己的想象,那些老师们也不是神,一个个都是很普通的人,有些,还是很猥琐很糟糕的人,你以为的艺术圣殿,聚集在一起的,也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所以幻灭感就产生了?”张晨问。

    小树点点头说对,“就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倒掉了,那些闪光的名字,也不再闪光了,有一段时间,我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来错地方了,还有没有必要在这里继续学,在这里又能学到些什么?

    “那一段时间,可以说是很痛苦很苦闷,喝了很多的酒,每天就想躲在一个地方,不再去上学。”

    谭淑珍明白了,她说:“小树,你说的这个,还真是很有可能,南南很可能就在这样的一个过程当中。”

    “应该是。”小树说,“你们想想,他们学表演的,以前看到自己的老师,都是银幕上的形象,银幕上的形象是什么?是塑造出来了,当然吸引人了,结果现实一接触,都是凡人,那种幻觉,就完全被打破了。”

    “小树,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样的一个过程,你姐好像也不知道?”张晨说。

    “我怎么可能会让你们知道?”小树笑道,“都这么大了,我还到你们面前哭哭啼啼啊?”

    “那你是怎么走出来的?”谭淑珍问。

    “虽然煎熬,但慢慢会适应的。”小树说,“我很感激姚芬,那个时候,一直都是她在陪着我。”

    张晨和谭淑珍点点头,明白了。

    小树说:“时间长了,说同流合污也好,说妥协也好,反正,对人和对己,慢慢地都会有一个认识,知道艺术是艺术,人生是人生。

    “你认识到自己只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就没有必要去要求别人是圣人了,艺术,不就是我们普通人的自我救赎吗,不然要艺术干什么,每天吃喝拉撒睡就可以了。”

    “说得真好,小树。”谭淑珍赞叹道。

    “放心吧,淑珍姐,向南也会走出来的,她有这个悟性,你多給她空间就是,过度的关注,反倒会给她造成一种压力,你只要让她知道,不管什么时候,也不管情况有多糟糕,你都会支持她,都会和她在一起就可以了。”小树说。

    谭淑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说,谢谢你,小树。

    “对了,还可以找一些人物传记给她读,写得很真实的那种,我记得我那时就在读欧文斯通的《渴望生活》,写梵高的,对我帮助很大,让我知道,原来这些了不起的人,也都是一些普通人,甚至是有点让人讨厌的人,这对破除假象很有好处。

    “别人和你说什么话,你可能听不进去,但一个人读书的时候,你就会想到很多,会触及自己的灵魂。”

    小树说着,谭淑珍不停地点头,她苦笑道:“没想到对付女儿,比对付自己还要困难。”

    “你现在理解老谭的苦衷了吧?”张晨笑道。

    “不理解,他那个时候,还真的就像小树说的,给了我太多的压力,让我有一种压迫感,都变成心理阴影了,才会到今天还有隔阂,小树提醒了我,我不能这么干。”谭淑珍说。

    “我觉得你可以陪向南多出去走走,利用这个假期,她肯定有她想去的地方。”张晨说,“一起旅行,可以增加你们的感情。”

    “你怎么不去陪北北?”谭淑珍白了他一眼,问。

    “他有小芳啊,他和小芳感情很好,很说得来,不会孤独,我可以放心。”张晨笑道,“不过,今年暑假,要是有时间,我也会去美国陪陪他。”

    “好吧,我也去问问,南南有没有想去的地方。”谭淑珍说。

    张晨想了一下,他说,我觉得向南有一个地方很想去。

    “哪里?”谭淑珍问。

    “三亚。”

    “三亚?她都去过多少次了,还想去三亚?”谭淑珍奇怪了。

    张晨笑道:“这次不一样。”

    谭淑珍看了看张晨,明白了,她知道张晨说的不一样是什么意思,冯老贵他们现在,还在三亚演出,向南以前每年春节,最想看到的都是冯老贵,在她心里,谭淑珍知道,她一直都觉得冯老贵一个人很可怜,她会心疼爸爸。

    谭淑珍走去了向南的房间,敲了敲门,向南走过来把门打开,谭淑珍走了进去。

    过了半个多小时,张晨妈妈叫大家好吃饭了,谭淑珍和向南也出来了,张晨看到,向南笑嘻嘻的,谭淑珍走近了张晨身边,悄声和他说,要死,还真的是三亚。

    “怎么样,你自己的女儿,还不如我了解吧?”张晨得意地笑道,笑完了问,那你们准备去了?

    “嗯嗯。”谭淑珍点点头,“明天就去,不过,听说三亚的酒店很紧张,我们网上看看,都没有房间,我不管,你给我找。”

    “没问题。”张晨说,“反正都是女的,实在不行,你们挤曹敏芳的宿舍里去。”

    ……

    谭淑珍和向南到了三亚,曹敏芳来机场接的她们,曹敏芳见到她们,就和谭淑珍说,实在不好意思,谭总,酒店里腾不出房间,只能委屈你们,住我宿舍里。

    谭淑珍说好,只是这样,会不会麻烦你?

    曹敏芳赶紧说,不麻烦的。

    曹敏芳把谭淑珍她们,从机场直接接到了自己的宿舍里,那是一个一室一厅的小套,曹敏芳把房间的钥匙给谭淑珍,和她说,你们就住在这里,一张床挤一下没有问题吧?

    谭淑珍说没有问题,可是,你把床给了我们,你睡哪里?

    “办公室,我办公室还有一张小床,有时候晚上值班,我会睡在那里。”曹敏芳说,“吃饭的话,你们可以在下面食堂吃,也可以去酒店吃,就说是我的客人。”

    向南急着想问什么,谭淑珍明白了,她说:“他们剧团,现在在哪里?”

    曹敏芳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曹敏芳和她们说:

    “晚餐的时候,他们会在半亩田酒店演出,夜宵就在酒店楼上,这个时间点,他们应该已经到酒店,在化妆了,怎么,你们想过去看看?我陪你们过去。”

    谭淑珍赶紧说:“我们自己过去就可以,曹总,你忙你的。”

    “你知道怎么走吗?”

    “去过几次,知道。”谭淑珍说。

    曹敏芳把车钥匙给了谭淑珍,和她说,这车你们在三亚的时候,留着用,我要去哪里,可以让酒店的司机送。

1556 《盗仙草》

    向南想给冯老贵一个惊喜,没有告诉他自己到三亚了。

    谭淑珍开车带着向南,到了人民路的半亩田大酒店,两个人走进一楼的大厅,里面还是空空荡荡的。

    海南人的晚餐都比较迟,一般要到晚上七点左右才开始,现在才刚五点,阳光都还很猛烈,没到出门的时候。

    大厅里,有两个服务员在摆台,靠近尽头的舞台那里,永城婺剧团的人已经到了,谭淑珍远远地看到,许老师和几个琴师鼓师,在舞台的一侧,有在调弦的,有在试着笛子的,许老师已经架好了鼓,“的的的的”地敲着。

    化妆间大概是太挤,有两个人,干脆坐在了靠近舞台的餐桌旁,对着摆在桌子上的镜子化妆,其中一个是冯老贵,还有一个是香香。

    谭淑珍看到舞台上,摆着一个两米多高的台子,台子被画成了岩石的形状,就知道,今天晚上要演的是《盗仙草》。

    看到了冯老贵,向南拍了一下谭淑珍,示意她站着别动,她自己猫着腰,贴着餐厅的边上往前面走。

    冯老贵和香香一边化妆,一边说着话,眼角的余光瞥到有人影接近,都还以为是服务员,加上这个时候,正式的营业还没有开始,除了靠近舞台的这一块,其他的地方光线昏暗。

    向南悄悄地走到了冯老贵的身后,伸出手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冯老贵吓了一跳,转过身,腾地站了起来,对面香香也看到了向南,发出了一声尖叫,接着看到谭淑珍朝他们走过来,香香大叫着“珍珍!”跑过来就把谭淑珍抱住了。

    那边,冯老贵看着向南嘿嘿地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啊。”向南说。

    舞台上的许老师他们,还有舞台侧边化妆间里的人,听到声音,都走了过来,很快就把谭淑珍和向南围住了,大家叫着“珍珍,珍珍”的同时,还有人不断地要把向南的身子摆正,说是要好好看看这个未来的大明星。

    香香大叫,看到没有,我们南南是不是越来越漂亮了?

    大家都说是。

    谭淑珍看到徐建梅还没有化妆,她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下面是一条灯笼裤,徐建梅的脸色苍白,谭淑珍问,建梅,你怎么了?

    徐建梅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吴老师从后面化妆间出来了,看到谭淑珍就叫道:

    “珍珍,你来得太好了,救场,救场!”

    谭淑珍不解地看着他,吴老师说,徐建梅从昨天开始拉肚子,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昨天好不容易顶下来了,今天她还要上的话,我正担心会出事情,考虑是不是把《盗仙草》换了,可在这里,我们的《盗仙草》出了名,很多人都是冲着《盗仙草》来的。

    谭淑珍明白了,这海南人又听不懂浙江方言,你要说演文戏,人家几乎一个字都听不懂,而这《盗仙草》,文戏不多,大多是武戏,故事情节也不用多介绍,是中国人都知道。

    在这部折子戏里,徐建梅饰演的是白素贞,冯老贵演鹿童,香香演鹤童,吴老师演南极仙翁。

    戏中最出彩的,就是白素贞盗取了仙草后,嘴里衔着灵芝,从那个两米多高的台子上,一个后空翻翻到地上,以前每次演到这里,谭淑珍都会赢得一片的喝彩声。

    谭淑珍知道,徐建梅要是拉肚子,腿脚无力,那一个后空翻翻下来的时候,确实会很危险,不仅是落地不稳,可能会受伤,最主要的是,在台子上面那一下,要是双脚没有力,蹬不上劲,起跳的高度不够,空中翻滚的速度又不够快的话,很可能会一头栽到地上。

    很多团演《盗仙草》的时候,都因为演员的能力不够,偷偷地把这个场景取消了,或者是把台子的高度,降了一大半,让白素贞一个侧手翻,从台子上下来,这样,安全是安全了,但精彩程度也同时没有了。

    永城婺剧团的《盗仙草》,几代白娘子,都是这样出场的,到了徐建梅这里,当然也不例外。

    吴老师开口相求,徐建梅也合掌朝她拜着,谭淑珍转头看了看舞台,赶紧摆手说不行不行,我都几年没有练功,骨头都老了。

    “底子还在,你肯定可以的,珍珍。”

    吴老师说,边上人也在怂恿,谭淑珍盛情难却,她说,我先上去看看。

    大家上了舞台,谭淑珍把脚上的高跟鞋脱了,光着脚走上了那两米多高的台子,站在台沿朝下一看,自己心里就怯了,马上知道不行,腿肚子都有些打颤,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谭淑珍从台子上下来,苦着脸和吴老师说,不行了,心里都怕了,肯定会演砸的。

    吴老师叹了口气,他知道,演这出戏,要是演员自己心里先怯场,没有自信,硬着头皮上,肯定也会有危险。

    “我可以试试。”向南说。

    大家都看着她,向南笑道:“我每天都在练功,我的骨头可没有老。”

    香香也叫道:“对对,南南可以,南南可以。”

    吴老师看看谭淑珍,谭淑珍没有吱声,吴老师再看冯老贵,冯老贵转身看着向南,向南用身子蹭了他一下说:

    “爸爸你放心吧,我不会给你们丢脸的。”

    冯老贵说,那好,那就试试。

    向南穿着一双板鞋,不用脱,她走到了高台上面,伸头朝下面看看,估摸着高度,一边转过身,背对着台下,一边自己在心里复述着动作要领和速度、时间。

    冯老贵和吴老师,赶紧一边一个,站到了台下的两侧,这样向南翻下来的时候,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他们可以保护。

    大家都屏息静气地看着高台上的向南,只见她身子往后倒,双脚轻轻一蹬,身影在空中一闪,稳稳地落到了地上,站在那里,一丝不动,大家禁不住鼓起了掌。

    许老师叫道:“好啊,珍珍,南南这两下,一点也不输当年的你,完全可以过关。”

    吴老师问:“南南,《盗仙草》的唱词你还记得吗?”

    向南说,有一些地方,可能有点模糊。

    吴老师拍了拍手,招呼冯老贵和香香,来来,先别化妆了,一起帮南南过一遍。

    冯老贵和香香合计了一下,这戏原来是白素贞出现在高台上面的时候,鹿童和鹤童,从舞台的两侧,同时各一个跟斗翻到舞台的中间,然后看着高台,白素贞从台子上下来的时候,三个人开始打斗起来。

    冯老贵临时改了一下,改成了自己先一个跟斗翻出来,朝四周看看,等到白素贞在高台出现的时候,他潜伏到了高台下,看上去是等着抓她,实则是为了向南有个保护。

    接着香香才一个跟斗出来,摆一个造型,看着高台,白素贞从高台上一个跟斗下来的时候,原来是鹿童和鹤童一起攻向白素贞,现在改成了一前一后攻向白素贞。

    “好好,就这样演,南南你注意安全。”吴老师说,向南在高台上点了点头。

    整个折子戏十二分钟,一次过完,除了中间有两个地方,向南记不住词之外,其他都很完美。

    吴老师说,可以了,香香你靠近一点南南,你也演过白素贞,她忘记的时候……

    “知道了,吴老师,我会给南南提词。”香香说。

    坐下来继续化妆,谭淑珍帮向南化,她一边化,一边嘴里哼着白素贞的唱词,一边替向南讲解着,哪里应该注意什么,加深她的印象。

    谭淑珍站在那里,感觉到坐在那里的向南,用脚夹着她的脚,双手轻轻地搂着她的腰。

    谭淑珍眼泪都快下来了,她感觉那个很粘人的女儿,似乎又回来了。

    给向南化好了妆,再戴上白素贞的头饰,穿上白素贞一身白色的衣服,看着向南,谭淑珍都呆住了,她觉得向南的这个扮相,比自己当年还要好看。

    徐建梅在边上看到,开玩笑说:“哎呀,南南,你们母女两个,扮相都这么好看,还给不给我活路啊。”

    吴老师看着摇了摇头,他说:“这是要红,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演出正式开始,果然,向南从高台上一个跟斗翻下来的时候,食客们都一声惊呼,再抬头一亮相,下面一片叫好。

    接着,向南一开嗓子,声音高亢清亮,大家心里一震,禁不住鼓起了掌。

    向南的声音很有穿透力,穿过整个嘈杂的,坐满了食客的大厅,引得坐的很远的食客们也站起来,朝这边看着,接着纷纷离开自己的位子,走近台前,台前围了一圈的人。

    等到一出《盗仙草》演完,大家纷纷鼓掌,很多人都一起高呼再来一遍。

    这在这种场合,是从来也没有过的事情,这种饭事的演出,本来就是助助兴的,可以说你演什么,都不太有什么人在乎的,没想到这次大家都认真了,不依不饶,一定要再来一遍。

    本来按照他们的安排,是把一部《白娘子》,拆成几个折子戏,秩序是乱的,先用《盗仙草》吸引人,再来《断桥相会》,没想到后面接不上去了,香香老公他们准备把那个高台移开一点,下面齐声鼓掌叫着:

    “《盗仙草》!《盗仙草》!”

    吴老师问向南,还可以吗?

    向南点点头说可以,吴老师。

    吴老师说好,那我们再来一遍《盗仙草》。

    演出完了,向南在吴老师的带领下,上台谢了三次幕,最后一次,吴老师和下面的观众说:

    “今天出演白素贞的,是我们的特邀嘉宾,来自北京电影学院的学生冯向南!”

    下面欢声雷动。

    谭淑珍站在人群后面,盯着台上的向南,眼泪不禁滚落了下来。

1557 夜宵场

    宵夜场是晚上十点半到十二点,宵夜是在半亩田大酒店的楼顶,楼顶没有化妆间,徐建梅冯老贵他们需要化妆,就在楼下的包厢里,化好妆后再上楼去。

    谭淑珍正在给向南化妆,曹敏芳和老谢来了,谭淑珍奇怪道:“你们怎么来了?”

    这一次,谭淑珍主要是陪向南来看冯老贵,所以她并没有打电话告诉老谢,老谢一定是从曹敏芳那里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三亚。

    老谢笑道:“知道你到了三亚,我怎么可能不过来。”

    曹敏芳说:“我想不知道都不行,向南可是演轰动了,别忘了谭总,我和你一样,也是演员出身,着急地就想来看看。”

    等到宵夜场的《盗仙草》开始演出,又是引起了轰动,应下面观众要求,还是演了两遍。

    谭淑珍和老谢、曹敏芳三个人站在那里看着,向南一开口,老谢说,这声音,半个三亚都可以听到了。

    曹敏芳笑道:“这可真的给我们招徕生意。”

    谭淑珍想到了,她和曹敏芳说:“曹总,等会演出结束了,能不能麻烦厨师和服务员加加班,我想请剧团的人吃饭。”

    曹敏芳说,加班不需要,这里本来就会到凌晨三四点才结束,就是这个点,恐怕后面的位子早订出去了,这样,我让他们下面开三个包厢,在包厢里吃怎么样?

    谭淑珍说好,菜也你帮我安排。

    “谭总请客,小曹你不惜血本。”老谢在边上说。

    谭淑珍笑道:“对,对,有好的都给他们上。”

    曹敏芳说,我明白了。

    曹敏芳去下面安排,谭淑珍和老谢还在楼顶。

    台上,已经在演《花头台》,这是文戏,吴老师让向南下去休息,换徐建梅上台。

    谭淑珍和老谢,退到了电梯口,在等候区找了两张椅子坐下,老谢和谭淑珍说起了海南这边的情况。

    老谢说,过完年后,他准备先在三亚和海城,各开工一个项目,这样下半年,他们海南分公司就有项目可以开盘,只要这两个项目一开盘,海南这里,自己就会有资金进来,不需要全靠总公司输血。

    老谢和谭淑珍说:

    “那天我和韩先生商量了,我们觉得,海南的东海岸,现在已经被炒得太热,现在再去东海岸拿到的地,增值的空间有限,但是西海岸,几乎都还没有人去。

    “大家打破了头,都挤在三亚、琼海、万宁和文昌一带,连陵水都快没有海岸线了,但其实,在西线,像东方、昌江、白马井一带,海岸线很漂亮,海景和沙滩都很不错,以后肯定很有潜力。

    “我们的想法是,接下去就不和他们在东线抢了,我们把重点放在西线。”

    谭淑珍说好,东线我们有三十几个项目,足够我们一个个开发了,另外,我也担心,在暴涨之后,会有一波的暴跌,东线确实涨得有点过分了,国际旅游岛的概念炒过之后,东线应该会有一个回落,不可能永远这么风光的。

    “韩先生也是这个意思。”老谢说,“他说,不管东线还是西线,购房者肯定大都是从大陆来的,海南真正的钢需在中线,也是人口最密集的,等他们也跟着来西线的时候,我们就撤到中线,这样才可能总是领先他们一步。”

    谭淑珍说不错,我同意你们的这个计划。

    曹敏芳上楼来,看到了他们,曹敏芳和谭淑珍说,下面已经安排好了,你们要么去包厢里坐?

    谭淑珍说好,她用手指了指舞台那边,曹敏芳马上说,我会通知他们的。

    谭淑珍点了点头。

    ……

    演出结束,大家都下来了,就在包厢里开始卸妆,吴老师、许老师、冯老贵、香香、徐建梅、向南、老谢、曹敏芳和谭淑珍一个包厢。

    谭淑珍先去其他两个包厢,和大家说,大家敞开来吃,想吃什么就加,想喝什么就点,反正也要到明天晚上才有演出,就和我们以前出去巡演的时候一样,闹一个通宵也没有关系。

    那些人都叫道,放心吧,珍珍,我们不会客气的,反正你又吃不穷,我们不吃白不吃。

    谭淑珍大笑,她说,好好,最好你们把我吃破产了。

    两个包厢都打完招呼,回到了自己的包厢还没坐下,吴老师就和谭淑珍说,珍珍,我们已经说好了,你们在三亚的时候,南南每天都来这里演出。

    谭淑珍笑道,没问题,只要南南自己愿意就行。

    徐建梅苦着脸说:“幸好南南只是暂时的,她要是长久在剧团,我是不是被你谭淑珍排挤之后,又要被南南排挤?你们母女,也太欺负人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谭淑珍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她把老谢介绍给吴老师冯老贵他们,和他们说,这是我们海南分公司的总经理,你们在海南,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打他电话。

    谭淑珍话音刚落,曹敏芳就说,没有困难,要是有困难,我这里就可以解决,张总交待过的。

    吴老师笑道,对对,我们在这里,曹总对我们很照顾,我们享受了出去演出,从来没有过的待遇,大家每次要回去的时候,都很舍不得。

    “我们以前可是同行,我知道剧团的人,出门在外有多么难。”曹敏芳说。

    大家想起来了,曹敏芳以前是唱花鼓戏的,就一定要她来一段,曹敏芳推辞不掉,就站起来,顺便把老谢这个票友也拉起来,两个人来了一段《刘海砍樵》。

    接着是香香和徐建梅,然后是向南,最后连谭淑珍也推辞不掉,起来唱了一段,唱完坐下之后,谭淑珍眼睛都湿润了,她说,很久没和剧团的人在一起了,有时候真的是想以前的日子。

    曹敏芳听着,连连点头,她说:“就感觉在台上的日子,过得很快,台下的日子真不好过。”

    香香拍着徐建梅的肩膀说:“这里还有一个,这个局长夫人,都已经调到图书馆去了,结果没上两个月的班,又跑回来了。”

    “哦,还有这事?”谭淑珍看着徐建梅,惊奇地说。

    徐建梅笑道:“我到图书馆能干什么,人家来借书,我登记,那个字鸡爪一样的,写出来自己都脸红,照着书抄,还把书名抄错了,丢死个人,那个位子,实在是坐不住,还是回来剧团省事。”

    吴老师在边上说:“为这个事,老丁还找到剧团来,想让我做建梅的工作。”

    “结果被吴老师臭骂了一顿。”徐建梅笑道,“他回去学给我听了,吴老师说,其他的人来我们剧团挖墙脚,我们没有办法,你文化局也来挖,你晚上还睡得稳觉吗?吓得老丁,再也不敢去了。”

    大家大笑。

    向南问:“我从小在剧团,看到剧团里就是这么几个人,怎么到现在还是?没有年轻人进来吗?建梅阿姨,你也不能到六七十岁,还演白素贞?还演《盗仙草》吧?”

    向南的一番话,让大家都低下了头,徐建梅幽幽地说,等到我六七十岁,就怕剧团还在不在都不知道。

    吴老师叹了口气,他说,到哪里去找新人,这戏剧演员,虽然待遇不高,要求可不低,没有几年的童子功下来,连台都上不了,现在,剧团里连学员班都没有了,怎么还会有年轻人出来。

    香香说:“就是有学员班也没有用,现在的小孩,谁还来学戏,去学个厨师,都比演戏有出息。像我和老贵,都是农村里出来的,那个时候,想考进学员班多难,为什么,进了学员班,户口就解决了,从农业户口变成了居民户口,这就是出路啊。”

    “对,那个时候,能解决户口的还就是,要么考上大学,要么被体校招去,要么被杂技团或者剧团招去,连参军,都要提干了以后才可以转户口,当个班长排长复员回来,照样当农民。

    “我们那个时候能考上剧团的学员班,可是全公社都轰动,别人羡慕得不得了,就说我们可以吃公家饭了。”冯老贵在边上也说。

    吴老师笑道:“不要说你们,那个时候,我们下去招学员,都像是个大人物,吃饭的时候,公社书记和主任,都是亲自陪的。”

    “现在户口有个屁用。”香香说,“现在再进剧团,还有什么好处?一点也没有了,说说还是铁饭碗,但这个铁饭碗,十只九只是空的,连每个月的工资都保证不了,还铁什么铁,要不是有张晨和珍珍,我们团估计早就解散了。”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说着的时候,谭淑珍沉默着,等他们说完,谭淑珍说:

    “吴老师、老贵,南南说的没错,我们剧团,要是长期这样肯定不行,还是要后继有人,我想这样,剧团的学员班,要马上重新建立起来,这个才是基础,香香说没有人报名学戏,那我们就提高待遇,提高学员班学员每个月的补贴,让它变得有吸引力。

    “我回去和张晨商量一下,这个费用,由我和张晨来承担,我们出钱,建立一个基金什么的,就是培养婺剧新人的基金,有一个正式的基金,钱才不会被挪用,也告诉永城文化局,这个钱就是给学员班用的,不能挪作他用,他们该给剧团的钱,还是一分不能少。”

    大家听着,都点点头,吴老师说,如果这样,经费上有保证,学员班肯定可以搞起来。

    “好,那我们就这么定了,我明天就给张晨打电话,老贵,你这里也搞一个方案出来,把比如招生的名额、每年大概需要的费用都写清楚,我和张晨来看看,这个基金怎么搞。”谭淑珍说。

    冯老贵说好。

1558 钉子户

    谭淑珍和向南是初七从三亚回到杭城的,张晨去机场接的她们,一上了车,向南就叽叽呱呱地和张晨说着自己在三亚演出的事,张晨看着她,觉得她以前就是拍完了一部电影或电视剧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兴奋。

    向南利用这次演出的间歇,向吴老师、冯老贵和徐建梅他们,学了不少的新戏,她在车上就叫着:

    “妈妈,妈妈,你听我有没有唱错。”

    向南说着就唱了起来,谭淑珍也跟着哼,碰到向南唱得不对的地方,谭淑珍就给她指出来,两个人在后排,一边唱着,向南一边就用身子去蹭谭淑珍,还有一阵,头歪倒向一边,靠在谭淑珍的肩膀上。

    谭淑珍一直就笑眯眯的。

    张晨从后视镜里看着她们,知道这对母女,已经没有心结了,张晨笑了一下。

    张晨把车开到了“锦绣家园”,老谭和谭师母,也在张晨爸妈这里,等着他们回来一起吃晚饭。

    向南一看到老谭,又叽叽呱呱地和他说起了自己在三亚演出的事,还把自己新学的戏,唱给外公听,老谭听着不停地点头,和向南说:

    “南南,你一个业余的,已经达到了专业的水平,你的悟性,比你妈妈还高。”

    谭淑珍娇嗔地“切”了一声,向南得意地大笑,她说,吴老师也偷偷地和我这么说过。

    老谭和谭师母都笑了起来。

    大家坐着吃饭的时候,张晨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下,是赵志刚,张晨接了起来。

    赵志刚问:“老板,你在哪里?”

    张晨说:“我在家里吃饭,赵志刚,你回到杭城了?”

    “快到杭城了,老板,我找你有点事,我有东西要给你看。”赵志刚说。

    张晨说好,那我到……

    “你到动感地带等我,我下了高速过去。”赵志刚说。

    张晨说好。

    张晨赶紧扒了两口,把碗里的饭吃完,他站起来说,你们慢慢吃,我有事先走。

    “什么事,张晨?”谭淑珍问。

    张晨说没事,赵志刚找我。

    谭淑珍听说是赵志刚找他,就知道是他们公司内部的事,她就没有跟着站起来。

    张晨开车到了动感地带,上了楼,刚走进办公室,赵志刚就到了,一只手里提着马甲袋,里面是从家里带来的,张晨喜欢吃的辣椒酱,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本画册。

    他把马甲袋放在了茶几上,走过来,把画册递给了坐在办公桌前的张晨,和他说,你看看。

    张晨接过画册一看,画册很薄,其实是一份四张纸的折页,张晨把折页打开,里面是江山县工业园区的介绍,张晨看看这个工业园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十几幢四层的标准厂房,后面还有一个小区,是八幢六层楼的宿舍。

    张晨拿着折页,疑惑地问赵志刚,你拿这个给我干嘛?

    “这是我老家那里的工业园区,厂房都已经造好了,不过,搬进去的人还不多,我专门去看了,现在这里,租金很优惠,只要三块钱一个平方一个月。”赵志刚说。

    张晨明白了,问:“赵志刚你是不是想说,我们可以搬到这里去?”

    “对啊,房子都已经造好了,我们就不用自己去造了。”赵志刚说,“反正自己造的,还不是一样被人家赶来赶去,到了我老家,那里在招商引资,招商都招不到,没有人会赶我们。”

    张晨哭笑不得,骂道:“赵志刚,你是不是有毛病,你让我把工厂,搬到你们江山去?”

    “江山有什么不好的?”赵志刚反问。

    “江山有什么不好的?从杭城过去,三个多小时?”

    “那又怎么样,徐巧芯这里的订单,不是连湖北和安徽的工厂都发过去,人家湖北和安徽的工厂,就不出货了?江山不比湖北和安徽近?”

    赵志刚问,这一问倒是把张晨给问住了,是啊,为什么就不可以到江山去?

    张晨说好好,赵志刚,谢谢你这么热心,不过,这事以后再说。

    “以后再说是不是就没得说了?”赵志刚问。

    张晨说对,搬到江山去,基本不考虑。

    “他妈的我还不如到永城去买块地自己造厂房呢,永城也在招商引资,比江山还近,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张晨说。

    “好啊,那到永城也可以。”赵志刚说,“只要不再被人赶来赶去就行,我都被赶烦了,一个地方,刚刚稳定下来,就要换,刚刚稳定下来,就要搬。”

    “你以为我想?”张晨说,“到永城,也就是说说,这个事情,现在也没有那么急,你让我再考虑考虑,真把我惹火了,你说的没错,我他妈的就不搬,就当钉子户了,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赵志刚摇了摇头。

    张晨好奇地问:“你摇什么头?”

    “你当不了钉子户。”赵志刚说。

    “为什么?”

    “你太好说话了,钉子户都是那种很难说话的人当的,你脸皮薄,让你耍个无赖你都不会,你怎么当得了钉子户?”赵志刚说,“你要是能当钉子户,那就好了。”

    “钉子户有什么好的?”张晨问。

    “赚钱啊,我们被拆了那么多次,要是你每次都当钉子户,我们不知道能赚多少钱。”赵志刚说。

    张晨被赵志刚搞得哭笑不得,心里烦躁得不行,他说,赵志刚,要不要我请你吃饭,要就把彩娣叫上来,不要你就好回厂里去了。

    赵志刚叹了口气,他说不要,我还是回厂里去吃。

    赵志刚说着就站起来,走出门去。

    张晨拿起桌上的折页,摇了摇头,把它扔进废纸篓里,江山他肯定不会考虑的,哪怕去海宁、去富阳、去桐庐,就是回去永城,那也比搬去那么老远的江山要方便,要知道江山再过去,可就是江西,都快出省了。

    我他妈的又不是红军长征,张晨心里想。

    ……

    这个世界,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特别是春节这么个密集走亲访友吃吃喝喝的日子,就更是小道消息迅速流传的好时光。

    仅仅只过了一个春节,裘书记和郑主任说的,还在保密阶段的高沙村要整体撤村改居的消息,就不仅传得整个高沙村都知道,连张晨他们工厂的留守人员也知道了。

    眼看着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区里干脆决定,把这个消息提早公布,反正该有的不满和矛盾,你也回避不了,而撤村改居,又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于是,还没出正月,杭城市政府关于高沙村撤村改居的决定,就贴满了整个高沙村,它带来的最直接的影响是,村民的房子没有人租了,以前,他们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房子出租,租给在大学城里读书,又不想住在学生宿舍里的大学生,开发区里打工的工人。

    房屋出租,原来是村民很重要的一个来源,房子没人租,大家就来找裘书记和郑主任,整天叽叽喳喳,把他们吵得头都大了。

    接着,大家醒悟过来,突然又不来找他们了,而是纷纷开始在家里,大搞装修,装保笼装铝合金的阳台门窗和各种能装的,为了拆迁的时候,多拿赔偿款。

    甚至还有专业人士找上门,来帮你装修,不要你出一分钱,就帮你全部装修到位,只要你到时候赔偿款拿到,分他钱就可以。

    还有就是,在菜地里纷纷开始种起了小树苗,这里的农民都是菜农,在菜地里种树,也是为了到时候可以拿到更多的青苗费。

    裘书记和郑主任,看着村民们忙得不亦乐乎,也懒得管,反正到时赔偿是收储中心的事,又不是他们的,什么能赔,什么不能赔,能赔多少,都是他们的事,村民们到时不满意,让他们去找收储中心发火就是,人多势众,众怒难平,收储中心就不得不多补偿钱。

    裘书记和郑主任,他们的家也在村里,到时连他们也可以多拿钱,何乐不为。

    让他们感觉到奇怪的是,动静都搞的这么大了,张晨这里,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照理说,应该是他要来找他们谈条件了。

    不仅他们奇怪,镇里和区里也奇怪了,他们想象中的那些电话,没有打进来,想象中的阻力也没有出现,这是怎么回事?

    镇长和书记把裘书记、郑主任叫过去,问他们,拆迁的事,你们到底有没有和那个张总说?

    裘书记说说了啊,年前就已经说了。

    “说了怎么没有动静?”镇长问。

    “我怎么知道。”裘书记说。

    镇书记冷笑了一声,他说:“我知道了,人家仗着自己有靠山,这是要当钉子户!”

    一听说张晨要当钉子户,其他的三个人都吓了一跳,这拆迁的任务,从来都是层层往下压的,市压区,区压镇,镇压村,让他们觉得最头疼最难完成的就是拆迁任务,最怕的就是钉子户。

    这张晨要是变成了钉子户,那可非同小可,人家可不是一般的钉子户,不说他后面有靠山,就是他偷偷地鼓动手下那几千个工人闹起来,整个下沙都要抖三抖。

    只怕到时候,他们的任务就不可能完成,板子有的吃,那些打他们板子的,也知道为什么这里拆不动,但他们会装不知道,他们才不会去得罪他们也得罪不起的人,只是一记一记,把板子打在下属的屁股上,要得罪人,也是你们去得罪。

    不仅是裘书记和郑主任,连镇长和书记一想到这事,就觉得头皮发麻了。

    书记站了起来说,不行,我要去区里,把这个严重的情况向区里汇报。

    书记说着就走了出去,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过了半响,镇长才醒悟过来,他问裘书记和郑主任,这个张总,他是什么时候说他要当钉子户的?

    裘书记和郑主任互相看看,裘书记说,我们没说他要当钉子户啊,他也没有和我们说过。

    “他没有说?他没有说那怎么又变成钉子户了?”

    镇长问,问完,自己也笑了起来,他想起来了,其他人确实没有说,都是这要去汇报的书记,自己在自说自话呢。

    “是不是吓傻了?”镇长嘀咕了一句,裘书记和郑主任都笑了起来。

    镇长马上意识到自己这话有点问题,他严肃地和其他两个人说:“不过,书记说的没错,防患于未然也是应该的。”

1559 有请

    谭淑珍从三亚回来,张晨利用春节的这段时间,帮她把永城那个项目的改建方案做出来了,谭淑珍一看就喜欢上了,她说,张晨,这个小区,就是放在杭城,那也是一流的,我都觉得放到永城去可惜了。

    “怎么,永城人就不值得有更好的?”张晨问。

    “不是不是,这个应该是卖两万五的,结果到了永城,只能卖一万多。”谭淑珍说。

    “你可以了,谭淑珍,不要太贪心了!”张晨骂道,“小心永城人指着你的脊梁骨骂你。”

    “骂我什么?我这个是在帮永城人提升住房的档次,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小区,什么才是房子。”谭淑珍笑道,“一万零八百,这样的小区和房子,我过分吗?”

    张晨摇了摇头,懒得理她,谭淑珍拿着图纸,笑眯眯地走了,临走和张晨说了一句,马上就干,开盘的时候,张晨你也去亮亮相,出来这么多年,你也该回永城露露脸了。

    “滚,杀人的时候,别拉我垫背。”张晨骂道,谭淑珍大笑。

    谭淑珍走出张晨的办公室,又走了回来,张晨看着她问,怎么还不走?

    “忘了告诉你,晚上老谭请客。”谭淑珍说。

    “哪个老谭?”

    “谭大哥。”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聚聚,下午刘大哥他们从台湾回来了。”谭淑珍说,“老谭明天,就要去三亚,老谢那里的两个项目准备上。”

    张晨说好。

    谭淑珍刚走出去,张晨的手机就响了,他接了起来,赵志刚在电话里叫道:

    “老板,你快过来厂里。”

    “干嘛?”张晨问。

    “老板,我这里来客人了,看在我的面子上,不管怎么样,你中午一定要请客。”赵志刚说,“我土香园包厢都订下去了。”

    “什么客人面子这么大,你丈母娘?”张晨笑道。

    “别笑别笑,你到了就知道了,噢,等会我们直接在土香园碰头吧。”赵志刚说着挂断了电话。

    张晨看看手表,也快到吃饭的时间了,他站起来,走到了门口,叫上小武,一起去下沙,赵志刚说得这么郑重其事,中午就少不了要喝酒,张晨让小武帮他开车。

    到了车上,张晨心里还是很疑惑,不知道这赵志刚,鬼鬼祟祟在干什么,来的又是什么人,还一定要自己请客,还要看在他的面子上?

    他们刚刚过了汽车东站,赵志刚的电话又来了,问,老板,你们有没有出来,我们已经到包厢了。

    张晨说,我们在路上,刚刚过了东站。

    “好好,你们快点。”赵志刚说。

    张晨和小武到了下沙的土香园大酒店,土香园大酒店的总经理叶敏站在门口,看到张晨,和他说,张总,赵总让我在这里等你,我带你们上去。

    张晨笑道:“这么隆重,这个赵志刚今天请的是什么人?”

    叶敏摇了摇头,她说我也不知道,就五六个男的,好像都是外地的。

    叶敏领着张晨和小武上楼,走进了包厢,里面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赵志刚和身边的一位中年人介绍说,这就是我们张总。

    中年人朝张晨迎过来,一边伸手,一边说:“你好,你好,张总!”

    互相介绍和交换了名片之后,张晨才明白了对方是什么人,而赵志刚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给他一个面子,中午请这些人吃饭。

    来的五个人,最先和张晨握手的,是江山县的常务副县长,姓邱,还有一位姓木的,是县府办公室的副主任,一位是江山工业园区管委会的主任,一位是工业园区招商办的主任,最后一位没有名片的,是司机。

    来的都是赵志刚的老乡,还是他老家的父母官,这个面子,张晨当然是要给的。

    听赵志刚介绍了,张晨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春节的时候,赵志刚去了江山工业园区,在招商办,给工作人员留了名片,对方一见是杭城半亩田集团的,当然相当重视,春节放假一结束,就把赵志刚的名片给了招商办的主任。

    招商办主任昨天给赵志刚打电话,得知他们工厂要搬迁,马上向领导汇报,所以他们今天就特意登门拜访了。

    张晨心里感慨,这招商的热情和工作效率,也真是可以的。

    邱副县长问,听说张总是永城人?

    张晨说对。

    木主任马上说:“永城离我们江山很近,也算是半个老乡。”

    张晨说对,从永城过去你们江山,开车大概就两个小时。

    用不了用不了,几个人一起说,现在杭新景开通了,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到了。

    叶敏问张晨:“张总,可以安排上菜了吗?”

    张晨点点头说可以,叶敏转身走了出去。

    大家坐下来后,邱副县长说:“张总你这个工厂,可真气派,我们上午都参观了,听说,这厂房还是你自己设计的?前面过来的时候,赵总还带我们看了开发区里面的那家印刷厂,听说也是张总的杰作?”

    张晨笑着点点头说对,让邱县长笑话了。

    “哪里会笑话,我们都看呆了。”邱县长说,“要是早点认识张总,我们的工业园区,就请张总帮我们设计了,这才像个大工业的样子。”

    张晨赶紧谦逊地说:“功能不一样,我这里是单一的厂区,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设计,我看过你们的工业园区,也很不错,来园区的企业五花八门,要求各不相同,确实不能太讲究个性,只能设计成标准厂房。”

    张晨说着,工业园区管委会主任不停地点头。

    邱副县长笑道:“张总就是谦虚。对了,张总,你们这里要拆迁,你有过搬回永城的想法吗?”

    张晨摇了摇头说,暂时还没有。

    木主任问:“永城没有人来找过张总?我知道永城也有三个开发区。”

    张晨说没有,他们大概也不知道吧,包括我出来的这么多年,和老家那边,都没有什么联系,创业是在杭城创的,后来就一直在杭城。

    “听说了,前面赵总向我们介绍了。”邱县长说,“张总,那就算是我们捷足先登了,我们这次来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请张总你们的企业,落户到我们的工业园区去,我们工业园区,去年刚搞起来,我也不绕弯弯了,有话直说,好吗?”

    张晨说好,邱县长你说就是。

    邱县长说:“我们整个衢州,在浙江是中下游,我们江山,我也不好意思吹什么牛,说还有什么区位优势,就是属于落后地区,和杭城、宁波周边的县不好比,和义乌、永康这些地方也不好比。

    “加上原来的工业基础又薄弱,说句实话,搞这么一个工业园区,对我们来说,还是很吃力的,招商的难度很大,现在已经入户我们园区的,基本都是从义乌过去的,现在义乌的土地、租金什么都贵嘛,所以到我们那边去。

    “但义乌的企业,张总你应该也知道,规模都比较小,很少有大企业,就那么几个大企业,他们也没有要去外地发展的需求,所以说,我们工业园区,特别需要有一个规模以上的龙头企业,就像张总你们这样的企业,这才可以把我们园区的人气带起来。

    “比外部的条件,我们和人家比不上,实话实说,就是和永城都比不上,但是我敢保证,我们对待企业的态度肯定是真诚的,为企业服务的心是真诚的,这从我们县领导班子到下面工业园区,都是这样,这个我可以保证。”

    邱县长说着,其他的几个人不停地点头,邱县长拍了拍赵志刚的手,和张晨继续说:

    “这个,张总,你从赵总的身上就可以看出来,听说赵总,是从张总起家的时候,就跟着张总了,对吗?”

    张晨说对,我们还在四季青摆摊子的时候,他就和我们在一起了,赵总很不错,我工厂这块,完全靠他。

    “是不是,张总,我们江山人还是可以的,对吧,这个也是缘分,你说对不对?”邱县长笑道。

    张晨说对,确实是缘分。

    菜接二连三地上来,张晨招呼大家吃,邱县长说好,来来,我们边吃边聊。

    大家暂时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吃菜和喝酒上,尝过之后,邱县长笑道:

    “还真是想不到,这一个个看上去都是土菜,但做出来的味道,怎么就不一样呢?”

    大家都说是,都说好吃,特别是还这么辣,真对胃口。

    吃过了一阵后,邱县长继续谈公事,他和张晨说:

    “张总,我们今天来,也不是要你马上就下决定,这也太强人所难了,这么大的企业要搬迁,不是小事,肯定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我说的对吗?”

    张晨点点头说,领导这话很对。

    “我们这次来,就是表明一个态度。”邱县长说,“还有就是表明我们的诚意,我希望张总有机会,能去我们江山看看。”

    张晨说好,我一定找机会去。

    邱县长点点头,他说:“我来之前,我们班子几个人也商量过了,张总你要是能看上我们工业园区的厂房,你想要多大的面积都可以,五年之内,我给你租金全免,五年之后,租金减半收取,怎么样,这个力度可不可以?”

    张晨赶紧说,谢谢,谢谢!

    “当然,你要是看不上我们工业园区的厂房,需要自己在我们江山,再建一个这样的工厂,我们也大力欢迎,只要你张总来了,我亲自陪你去看地,只要你张总选中的地方,一样,土地出让金我们也减半收取,怎么样?”

    张晨赶紧合掌拜谢,说自己一定会去江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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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年代——向南向北介绍:
这是一代人的故事。几个小人物,为了生存和理想,他们走南闯北,挣扎、奋斗,像荒草那样野蛮而又倔强地生长,他们不够“精致”,但足够的生猛,他们不够“优雅”,但有足够的韧性,没有可以继承的显赫和财富,他们就自己创造属于自己的显赫和财富,没有传奇,他们就书写自己的传奇……就是这样一些小人物的沉浮,汇聚成了我们大时代的奔腾年代。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